《金霖玉》 第1章 结果 发霉的墙,凌乱的草席和地上爬行的虫鼠,在这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地牢里,宋舟霖待了整整十一日。 昏暗和潮湿的环境,狱卒不休的打罚训斥,其他囚人的悲惨遭遇。潜移默化的干扰着每一个被关押着的人,宋舟霖也不例外。 他常常透过生锈的铁栏看向地上,宋舟霖如今的模样已经不是那风光万两的内阁大学士,短短的半年他仿佛老了三十岁。 杂乱的发丝遮在他眼前,一个狱卒走到了他的地牢前,狱棍用力地敲打着铁栏,发出刺耳尖锐的碰撞声,这番动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哪个是宋舟霖?” 宋舟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个略显干哑的声音从牢房深处传出,宋舟霖将半张脸露了出来“是我。” 狱卒玩笑着打量了一下这个曾经的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摸了摸胡子,一边掏出钥匙一边说着:“宫中有贵人来找你问话,老实答话,来了这里都是有罪的罪犯,老子才不管你是不是狗屁侯爷来的,贵人不满意,就要等着吃棍子!” 又进来了一个狱卒将宋舟霖从牢里抓出来,给他戴上了脚铐,推着他往地上审讯处走。 这是十一天以来宋舟霖第一次被带到地上,他贪恋的大口呼吸着,挺起了在地牢里直不起来的背脊。 白日的光线透过审问处的小窗照进来,尽管还是在监狱中,但宋舟霖也感觉神智清醒不少。 而他,也见到了那个所谓的“贵人”。 康华郡主。宋舟霖亲自救回来的女人。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康华郡主一身流民打扮,虽然眉眼间有几分不似农妇的秀气和胆识,但同那真正大家闺秀比,是连毫毛都比不上的。 那时的康华求宋舟霖带她入京寻亲,那年的宋舟霖为了更好的前程,向朝廷请缨来了南方解决粮灾,临行前下属汇报有个女人求见他,说这个女人在外面等他等了一夜。 宋舟霖听了女人的遭遇,让宋舟霖做出决定的是女人告诉他说, “大人,民女要寻的亲,是我父兄。我父亲是先帝,我兄长是当今圣上,我有此据为证,做不得假。大人,求您成全我...民女日后必将回报大人再造之恩!” 女人言辞恳切,证据也不似伪造,宋舟霖便真的答应了她,回京之后,这个农妇也的确被皇家认回,成了明齐的康华郡主。 从回忆中剥离,眼下二人处境却是完全调转。 曾经的流民农妇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而自己从京中大官沦为了阶下囚。 宋舟霖被狱卒强压下去,跪在康华郡主面前,宋舟霖抬头看向坐在上方的康华郡主,眼底露出嗤笑。 康华挥挥手示意那些狱卒退下,人一走,康华那刻意摆出的高贵架子便直接卸下。靠在椅背上,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仰视着跪着的宋舟霖。 “宋小侯爷怎么落得这幅境地?” “挖苦嘲讽的那些酸话就免了吧,你不是领着御史台那帮子饭桶去侯府找证据了么,空手而归之后气急败坏来兴师问罪?” 康华郡主嘴角扯了扯,随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是你对自己销毁证据的手段很自信,还是嘴硬到不见棺材不落泪呢?”康华垂眼看着自己宫装上那朵团莲,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我今天来,便是看在我们曾经认识的份上来告诉你,御史台已经拿到了你跟你父亲联敌叛国的证据,还有你任职几年来和你岳丈凤嗣德一起在朝堂上拉帮结派,秽乱官场,贪污官银等等,我们人证物证今早呈给了陛下,他龙颜大怒,已经下了旨将你昭明侯府上上下下男流放女入奴。你,昭明侯的儿子,明日抄斩”,康华郡主起身走近宋舟霖,“我是你的监斩官,奉了旨的。” 宋舟霖听完后,眼神毫无波澜,他猜到了这个结果,说无感也是假的,这些半真半假的罪名压在他身,身居高位,手总是会脏的。 那些真正的凶手为保全自己的方式,就是将一个不干净的人推出去。 宋舟霖沉默了许久,开口笑道:“白孟桐。你是不是欠我个大恩还没还啊?” 康华郡主眼神中毫不掩饰听见那个名字的厌恶,一脚踹上跪着的宋舟霖,精致的绣鞋狠狠地踩在宋舟霖的脸上,“宋舟霖,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现在,我是主,你是囚。你几条命明天够我砍?还是你就这么想给你的罪名上加一条违逆之罪?” 宋舟霖斜眼撇着白孟桐,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别人的狗,你当的可真是心甘情愿。狗最需要的就是忠诚,当年没我,你凭什么有如今的一切?” 康华郡主将脚移开,又恢复了她往日的优雅神态,蹲在宋舟霖面前,面带微笑,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玉饰,“你的死是改变不了的结果,就像你的岳丈一家。” 康华把玩着手中的玉饰,“这个是从你夫人尸体身上取下的,明天我会安排的,送你们一起上路。你夫人也是有胆识,敢在陛下眼前自戕了。你们这也算是,死同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华郡主说完,将那玉饰随手一丢,上好的翠玉掉在石地上应声而碎。 宋舟霖收起了原本嘲弄神情,低眉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玉饰,翠玉的绿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微发黑的暗绿。 宋舟霖微微张嘴,脸颊则传来阵阵刺痛,康华郡主已经走远,宋舟霖拾起残玉碎片,紧紧在手心握紧。 翠色被鲜血浸染,宋舟霖将伤口放在嘴边,舔舐着自己的鲜血,又将手心的碎片放入口中吞下。 宋舟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他为自己找的赎罪的手段? 不是。 近一年来他的身边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意外,他一直在等这场风波的结束。 他在等一个结果。 可结果就是眼前凄惨的结局。 父死于关外,母死于病痛,妻死于自刎,自己死于明争暗斗的朝堂刀剑。 他也希望自己是一场甘霖,滋润身边的人与物,可结果是。 不得善终。 宋舟霖想到这里,身体无力的倒在墙边,他痛苦的蜷缩着,一块又一块的吞咽着碎玉。 他好想,好想改变这一切。 尖锐的碎玉割伤了他的嗓子,他满口鲜血,双眼通红。 他感受到那些玉块死死堵在嗓子里,宋舟霖逐渐呼吸变得困难。 原来不是赎罪,是寻死。 第2章 重生 人听说死亡 人见证死亡 人经历死亡。 宗教说,善人死后可以通往极乐,恶人死后会被打进地狱。 也有人说,肉身融于大地,魂魄归于地冥,冥主和阴差们会根据你的一生来安排你进入轮回。 鲜血不止地从腹腔向口中涌出,宋舟霖捏紧双拳,碎片堵在喉间,窒息的感觉逐渐明显,呼吸渐渐微弱,双目开始失神。 宋舟霖开始回忆自己的这一生,他突然陷入了一种迷茫。 是从什么时候,父亲,母亲,凤琼,自己身边的那些人,还有自己逐渐沦为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宋舟霖痛苦又无力的闭上双眼,眼前突然闪回了一段记忆。 有一年,母亲问他,“阿霖觉得,什么东西是最看不透的?” 当时的他认真想了一会,回答是天穹。 母亲却笑着说“最看不透的,是命数。” “最读不懂的,是人心。” “最说不出的,是悔恨与歉意。” 年幼的宋舟霖听完懵懵懂懂,现在的宋舟霖却若有所思。 一个不信命的人,死在了命运的玩弄下。 太可笑了。 狱卒的脚步声近了,宋舟霖希望自己的血流的再多些,他能死的再快些。 他把碎玉当作自己犯下的恶果,吃了恶果,去往地狱好了。 喉间是刺骨的疼痛,阳光渐渐西下了,照射在宋舟霖脸上。他的双眼盯着那小小的窗口,刺眼的白光从窗□□进他的那一刻,也是他残破的一生的终止。 也就在那一刻,狱卒的脚步声却由近及远,在宋舟霖无法注意到的地方,窗外的白日在一点一点的回移。 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又空灵的女声,语调低沉又悠远。 “命格逆流。回归本元。” 死亡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熟悉的熏香飘入,是他最喜欢的梨木水香。 马车的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滚行,发出“嚓嚓”声,街道两侧百姓互相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北风偶尔钻入马车未关严实的车窗里,带着十二月的冷意。 宋舟霖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他身体微微颤抖。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这个想法过于荒诞,古今上下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他好像,重生回了他13岁这年。 他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车厢外,跟他设想的无二,这是母亲病丧后的第一年,自己的父亲,朝堂红人,昭明侯回京了。带着自己去往凤府拜见。 如今的凤府不是前世的破败模样,不久之前凤嗣德授命出任首辅一职,成为文官之首,圣上不仅赐他可直面进谏不被处罚之权,也是这一年之后,凤嗣德成为了科举的主考官。 南宋北凤,一文一武,就这么守着明齐江山。 火红的灯笼悬在屋檐下,灰白的冰柱被大人掰下来给小孩当作手中的玩具,路边的乞丐仍然抓着手中的破碗,缩在阴暗的小巷口,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他的身边还放着几张诗稿,那是他这段时日所作,前世的他今日来此的目的还有希望可以拜入凤嗣德门下,成为他的学生,保他日后平步青云。 宋舟霖泛白的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墨痕,他开口小声念着自己写的那些句子, “笑摘星辰缀柔翰,倒倾天河淬青锋。” “稚子何须夸门第?自有长歌动宸阳!” 宋舟霖抿着嘴淡笑着,重来这一世,他那动宸阳的壮气与傲骨早已被折断,这一世,他只想平安无忧的度过。 没有党争,没有心计,没有残害。 宋舟霖双目低垂着,嘴角仍挂着浅笑,他将那些诗稿收进匣子里面,撑着下巴继续看着窗外。 这是整个明齐国力最盛的一年。漠北与南疆无一敢犯,但他们都觊觎着明齐富饶的资源和广阔的土地,但前者自愿与明齐订立合约,开设榷场互市;后者则是自愿向明齐称臣,以舅侄相称。 可很快,这样万朝跪拜的局面就要破灭。 这个年过完,宫中夺嫡之争不断,几位皇子相继倒台,最后即位的,是所有人都看不好的四皇子。 百姓们不会关心皇室内部争斗如何,他们只希望有一个为他们的生活做出保障,不让他们陷入灾难,军乱的明君。 但显然,四皇子楚焓昀并不是。 前世宋舟霖和这位新帝接触时,他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毁了。 楚焓昀不上朝,政务一切交给自己的亲信太监程恒,甚至批准他建立所谓的“权提司” 宦官专权,奸臣当道,原本强势的明齐很快被恶心的蛀虫搅动。 于是就有了前世对于宋舟霖来说最黑暗的几年。 宋舟霖将车帘放下,呼出一口白气。 好在,今世一切还没有发生,他还来得及改变一些东西。 “凤府”二字映在宋舟霖眼中,他决定做的第一个改变,就是解除他和凤琼的婚约。 如果在那场无妄之灾到来之前,向凤嗣德做出警示,提前布局,凤嗣德也是朝堂上狡猾的狐狸,只要指出那个点,凤家的灾难也能化解。 以宋舟霖为首的一行人在凤府管家的带领下缓缓前行。 冬雪刚停不久,新雪堆积在地面上,宋舟霖踩着柔软的羊皮锦靴,踏在雪地里。 北风将他白青色的披风吹响,额间的发丝随意飘着,宋舟霖抬头望向来人,是凤嗣德在门口接迎。 “贤侄,来这。”凤嗣德朝宋舟霖招了招手。 宋舟霖向凤嗣德回了个礼,“新岁安康,伯父近来可好?” 凤嗣德笑笑,“最近宫中事务不多,我也能落个清闲。你先进来坐着,喝杯热茶,别从我这回去后就染了风寒,你老爹可不会放过我”凤嗣德将宋舟霖拉过,寒暄着,满眼是藏不住的满意和欣喜。 屋内的布局与陈设也与前世无二,一切都以家宴为标准安排。 主位一左一右是凤嗣德和宋渊,往下则是凤嗣德的妾室金氏,身旁坐着凤府的二小姐凤瑜,再往后,是凤琼的位置。 从前世起,宋舟霖就有不解。 凤琼是嫡出小姐,却每次在这种场合位置安排却在偏僻处。 宋舟霖落座后,下意识地看向凤琼的位置,却发现她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宋舟霖皱眉,手指轻敲着茶杯,努力地回忆着前世。 因为是第一次来凤府,宋舟霖对此记忆不算浅,记忆里凤琼似乎已经坐在那里,一个人低着头。没犯规矩,安安静静,直到午宴结束。 晚宴也是如此。 眼下,宋舟霖却察觉到了今世与前世第一个不同之处。 凤琼在哪里? 第3章 不同 金氏一直盯着宋舟霖的一举一动,看见宋舟霖向凤琼的方向看了许久,她眼眸微动,立即掐了一下旁边发呆的凤瑜。 “妾身给小侯爷请安,这是贱女,凤瑜。您叫她湘湘就是了。” 金氏端着一杯茶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凤瑜满脸谄媚的笑着,但宋舟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地微微点了点头。 宋舟霖记得,前世他在娶亲前曾派人打听了凤府后宅的情况,下人汇报着,自从凤嗣德与原配妻子苏氏和离后,后宅的管理权就无声息的落到了金氏这个妾室手里,但金氏从进门产下一女后也并不受宠。 金氏一人管理者诺大的后宅,教导着两位小姐,但凤府的人人都能看出来,金氏刻意偏袒着自己的女儿,甚至出现庶大于嫡的情况。 后来凤琼嫁入侯府,宋舟霖也曾观察过一段时间,发现凤琼谨慎甚微,说话做事都将自己处于低位,他曾想开口劝阻,但发现这已经成为了凤琼骨子里的东西。 如果说,在凤府如此,是她对金氏淫威之下的恐惧,但离开了那里却依然如此,只能说明凤琼自卑自贱是内心的选择。 前世宋舟霖娶凤琼有很多原因,但都不是为了情爱,所以见她如此,宋舟霖也无暇多管,他能做的,只有把侯府交给她,希望她可以从这份责任中能成长。 因为自己仕途上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一位“贤内助”。 其实现在再回想当年的自己,宋舟霖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自己安排的一切对他人来说到底是福是祸,是赏是罚根本不应该是自己的决定。 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凤琼,她要不要做这些,她喜不喜欢做这些。 这辈子,宋舟霖不要再做那只困住天鸟的笼子了。 宋舟霖抬头看向主位的凤嗣德,他刚刚在与管家说些什么,无暇关注席间发生的插曲。 “伯父,除了侯爷外,还有宾客未至吗?” 凤嗣德将管家递来的书册合上,往席间看去,发现凤琼的位置无人。 凤嗣德皱着眉头,不是对凤琼未至的不满,而是对那过于偏僻的坐席的疑惑。 凤嗣德立即挂上慈祥的笑脸,转头朝宋舟霖说道“还有我家大女儿,她许是出门时耽搁了些,贤侄见笑。”凤嗣德又朝管家耳语,“将小姐位置拉近些,谁排在那里的?” 管家立刻会意,老练的悄悄朝着金氏看了一眼。 凤嗣德立刻明白管家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金氏看见管家的小动作,起身解释道“老爷,遥遥的性格你也晓得的,她喜欢清净的地方,改了位置,别惹了她不高兴啊。” 见凤嗣德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眼眸似有几分犹豫,但最后并未收回命令。金氏本想放弃,却用脚踢了踢一边打瞌睡的凤瑜,“昨天湘湘拿着东西去问的,遥遥亲口讲的这话,是不是?” 凤瑜莫名又被自己亲娘拽出来,满脸无奈,刚想开口糊弄过去这事,却只听门外一道清脆的女声, “女儿来的迟了,父亲和贵客莫怪。但我来的不巧,有些话却是听见了。我何时要求坐着这门子待的地方了?妹妹又几时来我这里问过话了?” 凤琼上身穿着水华朱色的琵琶袖长袍,下身汉白玉素色的马面裙将那朱色称的更加艳丽。看似光鲜的嫡出小姐,仔细瞧去却发现,衣裙是些劣品的绸料,绣上的样式也是过时的。 更别说什么名贵珠翠点缀,凤琼满头只戴着一套成色不好的银饰,连腰挂也只是一个做工粗糙的荷包。 熟悉的声音传入宋舟霖的耳中,他下意识抬头望去,那熟悉的眉眼和身姿之下却是陌生的灵魂。宋舟霖如是想着。 宋舟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心里按按品味着眼下景象,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内心。 12岁的少女身后跟着一个比她高半头的妇人,凤琼神情坚定,双眼满满都是发现自己被耍了的怒意。 “说起昨日,好像确实是庶母您,来找过我。” 凤琼走进屋内,头上的银步摇一步一响,整个屋内只有银饰碰撞声。 凤琼缓步走向金氏,“您同我说,宴席改日子了。侯爷晚归了一日,所以改到明天去了。嗯?” 凤琼看着金氏那带着尴尬的脸,金氏被凤琼这一闹,脸上十分挂不住。 但仍然维持着礼貌的微笑,“遥遥,今天有外客...有事下午再说吧...” “可我就是要当着外客的面说这些来争取我自己本该有的东西。只有这样,你们才会看着外客的面子,为了不让家丑外扬,答应我的要求。” 凤琼并没有被金氏唬住,反而更加坚定的说着。 凤琼转身朝着凤嗣德下跪,又磕了一个头,神色认真的说道“抱歉父亲。女儿不是故意要搅乱今日宴席,女儿也是刚刚才得知今日有贵客临门,迟到一事是女儿有错。但父亲想必也看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 凤嗣德瞧着这些,他舔了舔嘴唇,他知道自己大女儿说的绝对是真话,但他也不想当着挚友儿子的面处理这家务事。 凤琼抬起头,她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凤嗣德。 凤嗣德又忆起苏氏了。 他对苏氏的亏欠,是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管他外不外人的,自己女儿受了委屈,做父亲的就应该帮她。 凤嗣德瞧着金氏,金氏立即开口辩解,“老爷...遥遥平日里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绝对是前两天发烧烧坏脑子,今日不知又听了谁在背后撺掇来的...” 金氏巧舌如簧,三两句就想将自己摘出去。 “我的院子里,里里外外只有胡妈一个人。”凤琼斜睨了金氏一眼,“胡妈哑了十一年了。庶母,您知道的吧。” 原本热闹的宴会气氛顿时冷下来。金氏表面不动,但牙齿在口中气的发颤。 凤琼只是她心善留下的一条哈巴狗,凭什么如今和她叫嚣? 她当年能搞走她母亲,如今也可以搞走她! 金氏又欲开口,却是宋舟霖先一步出声。 第4章 观察 宋舟霖从席上起身,站在跪着的凤琼旁边。后者说完话后状作乖巧的低头无言。宋舟霖默默打量着,看似胆怯低头的女孩眼神满是坚定。 “伯父。在下今日虽是以客人身份来此,但念及家母与前伯母之间姊妹情分,您又是在下敬爱的伯父,在下也是厚颜自称一句‘亲戚’了”宋舟霖说到这低头看了看凤琼,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凤琼就是我的家妹。家妹被如此对待,在下也是看不下去了。”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宋舟霖会莫名其妙站出来这么一说。凤琼也默默吸了口气,想不明白。 抬头盯着这个所谓的“哥哥”。 她今日来大闹前也听闻了前堂眼下只有宋舟霖一人。想着宋舟霖年纪小不经事,家里讲话的大人又不在,看到自己这么一闹,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基本上都会心里想着“无礼”“粗俗”“愚昧”,面上又在一旁装死装瞎了。 但宋舟霖的反应...凤琼在心里偷笑着,耿直又傻。但不经意间还是对宋舟霖露出探究的好奇神情。 她刚刚一番说辞半真半假,金源昨天确实假惺惺的和往常一样说着酸话来说过宴会的事,但她在后宅里面被打压,被冷待的事也不是作假。凤琼也不信她这个傻爹当真脑子不好使了就看着自己孤女被一个妾室欺负,她想了半夜,决定就在今天闹这么一出,如果她命不好老爹跟小妾串通一气,也属她倒霉了,再想了办法从凤府逃出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还没看明白这个闹剧的关键点,凤嗣德是什么态度,宋舟霖却傻乎乎的出手了。 宋舟霖伸出手意欲将凤琼扶起,两人双手接触的那一刻,宋舟霖和凤琼心中都划过不一样的情感。 宋舟霖握住那双白净的柔荑,屋中虽燃着炭火,但凤琼衣着太过单薄,刚刚又跪在地上许久,双手传来阵阵寒意。 凤琼低眉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明明长不了自己几岁的模样身形却高了自己两个头,看着自己的手被握在对方手心里,手心的温暖下意识让凤琼的手更贴近了几分。 下一刻,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抬头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宋舟霖的目光扫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以及唇边那颗相同位置的小痣,他目光拉回在那双如潭水平静的双眼中,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紧,指尖也不自觉的微蜷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中油然而生。 凤琼瞧着宋舟霖望来的眼神,带着打量,带着探寻,还有几分...审视?这样的氛围让凤琼感觉不自在,尤其是宋舟霖眼神中那不符合他年龄的老成感。 这一次,凤琼先抽回了自己的手,移开了对视,继续低头等待自己父亲的发落。 宋舟霖也默默将手收回,神情恢复往常,平视前方,就好像一切未曾发生。 一直在一旁打盹发呆的凤瑜此时也不困了,因为金源此刻浑身颤抖,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裙,她几次欲从中扯出,以失败告终,她也随着自己母亲去了。 但凤瑜确实好奇自己的阿姐怎么好端端的如此行事了,这着实叫她吃了一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一直坐在主位看着的凤嗣德,震惊的同时是他察觉不到的欣喜,自己的女儿并不是金源说的那样怯懦,也不是对自己苦大仇深此生不相见,随后又意识到自己平白被蒙蔽了许久。 想到女儿吃过的苦头和这些年缺少的陪伴与妻子曾经说的话,他许下的诺,凤嗣德苦意上涌,双眼也不禁的红了起来。 凤嗣德颤颤的开口正要说什么,一阵低沉浑厚的笑声如一道闷雷从门口传来,笑声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至门口。 一个魁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大步流星地踏入厅中。 “都杵着作甚?老凤你怎得叫我霖儿站在这呢?”宋渊一开口,沙哑又极具力量。带着漠北的凛冽,黑挺的胡子里夹着几根白色,宋渊刚从宫中出来,马不停蹄的赶回凤府,却见到这番景象。 凤嗣德刚刚准备的满腹父女之情的说辞被宋渊这么一打断,眨巴眨巴双眼还是起身先将宋渊拉了过来和他一同站在主位。 “宋大哥,有些事情发生在你来之前。我家女儿,你家大侄女在我家受了好几年委屈,我要先为她主持了公道。” 凤嗣德又找回刚刚的情绪,又一次准备高谈阔论时,这次,打断他的是凤琼自己。 “父亲。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们今天聚在这里的目的,不应该是我。说到底都是家事了,等散席后再做处理吧。”凤琼朝着自己的父亲和宋渊各行了一个礼,“今日让各位见笑了,但我也只是将我遭遇的不公说出来,如果今日不能在这里说,那只会改日对簿公堂了。” 凤琼一边说一边看向金晶,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金源对视上凤琼的眼神,紧紧咬住下唇。 “妾室殴打、虐待嫡生子女,按照我朝律法规定,极端者被处以死刑。犯“犯上”之罪。” 凤琼这番话,既是对金源的警告,也是摆明了讲,要闹的是我,不闹的也是我,但我只是想要让大家面子过得去,如果你们也确实只是为了面子哄我,那就报官。 凤琼说完就将目光移开,走向自己的位置,刚走没两步又被凤嗣德叫住,“遥遥,你去坐那边。”凤嗣德指向宋舟霖身旁的位置,不动声色间那里已经被安置好了一个座位。 凤琼微微垂首,往新位置走去。 宋舟霖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倩影,从凤琼说第一句话开始,再从那个对视和凤琼刚刚那番“告诫”,一个疑点被无限放大,又变成了一个推测; 凤琼不是前世的那个凤琼了。 与此同时,凤琼心中也盘算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她悄悄瞥了宋舟霖一眼,对方端坐在席中,一言不发,规范有礼的用餐,喝水。好似刚刚的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 凤琼又抬头看向主席,凤嗣德和宋渊二人觥筹交错的畅聊着,宋渊时不时就拍拍大腿,又拍拍凤嗣德的肩膀,凤嗣德也不知听了什么说了什么,眼眶泛红,泪水下一秒就要流出一般。 再看向对面的金源和凤瑜,前者双目无神,双手放在桌案之下,眼珠子不时动一下;凤瑜则无声的吃着饭,也不打扰其他人。 凤琼观察了一圈下来,就属宋舟霖她最不理解和好奇。 她掌握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与这一号人物有关的,而宋舟霖出言帮自己无疑是看明白了自己当时想要做什么,主动入局,让局面看似更混乱实则暗中推动了凤琼计划的成功。 宋舟霖和凤琼都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家宴经过刚刚的一事气氛略有些低沉,加上炭火将屋中将屋中烤的过热,宋舟霖长呼一口气,选择默默离席。 凤琼瞧着宋舟霖离去的背影,趁着凤宋两个兄弟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交心无暇看席下动静,凤琼拉着胡妈也悄悄离开,凤琼欲追上宋舟霖盘问清楚。 二人的离场并不是无声无息,宋舟霖和凤琼都没注意到,金源注视着刚刚的一举一动,她朝凤瑜耳语着,凤瑜还是不情愿的放下了筷子,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宴席。 第5章 折花 寒风又起,霜雪再至。 等到凤琼跟着追出来时,发现宋舟霖早已不见踪影。 飞雪如鹅毛飘下,落在凤琼发间,衣衫肩边。 她双眼微眯,在外面找寻了一会儿,依旧没发现任何。 此时胡妈拿着伞从凤琼身后走来,轻轻掸去凤琼身上的残雪,满目慈祥的瞧着自己家的小姐,将伞偏向凤琼后垂目。垂目之前胡妈朝西边瞧了一眼,又朝身后望了望。 凤琼会意。远远看着屋内的宴席,抿嘴不语。 “胡妈,我们回屋吧,看来兄长已经走掉了。”后半句凤琼明显将声音大了几分,直觉告诉她宋舟霖一定在附近,也察觉了她要找他,却一直不愿出面。 等二人走远,宋舟霖便从拐角走出。 暗黄色的油纸伞下宋舟霖眸色沉沉,若有所思。 主仆二人往西回到凤琼所居的绛影斋,明明是小姐的住处,却位置偏僻,院子里除了母亲曾经的陪嫁胡妈外再无一个下人侍候。 又是靠近凤府花园的原因在,绛影斋内花草丰富,入院便可以看见那夺目盛放的红梅树。 其实凤琼也抱怨过这里偏远,夜晚也阴森可怖,但在这里,金氏不来烦扰时却又是不可多得的最佳清闲之处。 凤琼很喜欢花花草草,可能是记忆里的儿时就是很多花草作伴,她天生对其的依赖;也可能是后来跟随军队走南闯北见多的是鲜血和刀剑,少见的是这种花育草带来的片刻温馨。 凤琼坐在狭小的屋内,看着胡妈将所剩无几的粗炭拿出放入盆内,冰冷阴湿的屋内才有了几分暖意。 粗炭燃烧时伴随着呛鼻的烟尘,只有将门窗打开才能疏散,但门窗打开后,粗炭提供的为数不多的温度也会减少。 看着胡妈捂着口鼻用扇子不停地扇火只是想叫屋子里热的快一些时,凤琼还是起身拉住了蹲着的胡妈。 她对眼前这个哑妇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原身的记忆上涌时,她总会下意识的去关怀几分。 毕竟自从她从那里醒来之后,她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床边焦急等待的胡妈。 虽然带着自己前一世记忆投胎一事听上去离奇,但凤琼却知道,这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她也依旧存疑,为什么自己这辈子前十年的记忆她一概不知呢? 但凤琼不是一个喜欢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结太多的人,她关注眼下和未来。 比如,院中来的那位不速之客。 院中的红梅树下,宋舟霖一身玉青,身姿挺拔,神情微动的看着满树梅花。 “我当是哪个小贼来偷东西了,原来是小侯爷大驾光临。”凤琼抱着胸斜靠在门边打趣的说道。 宋舟霖只是侧头看了凤琼一眼,随后无言。 凤琼见他不理自己,也收回了微笑,朝宋舟霖走去。 “我的侍从说要去方便,我在原地等了他许久不见人影,顺着他离开的方向寻来,在院外看见了这花。”宋舟霖伸手捻起靠近的一朵,低声说道。 “凤小姐院中的花,很聪明。它知道这里偏僻冷清,少有人至。于是它长得很高,高出了院墙;它的枝桠不停地向外伸长,它明白院外更好。出去更好。” 凤琼低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和宋舟霖继续这梅花的话题,她站在梅树下,看向宋舟霖,“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宋舟霖侧身,与凤琼相对。 “凤小姐认为,我为什么要出手?” 梅花的花枝挡在二人之间,遮住了二人看向对方的视线。 “你不是解释了吗,因为我们母亲。”凤琼紧接着继续说,“不过,我不信。” “我以为你会满意我的入局,为你增加了赢的筹码。” “并没有。” “撒谎的孩子没糖吃。”宋舟霖轻笑,“如果当时我按照你的计划来看,在旁边一言不发,你的胜算来自于你孤注一掷,但我出面,能让你安心的继续你计划里其他的环节,不对吗?”宋舟霖声音低沉,他所说的一字一句伴随着那午后的风雪声传入凤琼耳内,凤琼扯起一个笑容,似是了然。 凤琼心中不禁夸赞宋舟霖的心计高明,仅需几眼他就看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避重就轻,满嘴花言巧语就是有糖吃的好孩子?”凤琼折下了挡在二人面前的那枝梅花,伸手递给了宋舟霖。 “小侯爷不是夸我院子里花好看么?那送你一枝带回去慢慢欣赏。” 宋舟霖从院子里走出时,凤瑜和她的侍女冬子迎面走来。 原本有说有笑的凤瑜主仆见到宋舟霖,凤瑜立刻拉住冬子低首站在路边,为宋舟霖让开道路。 等宋舟霖走远,冬子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那是不是小侯爷?” “怎么了?” “夫人当时在宴席上的意思,是不是叫我们追上小侯爷呀。”侍女冬子大了凤瑜几岁,个子也比凤瑜高了几分,她拉着自家小姐的手,好奇的问道。 “哦,那就跟娘亲说没追上。” “小侯爷刚刚出来的方向,好像是大小姐那边...要不要和夫人说?” 凤瑜停下了脚步,踮起脚轻轻捏了一下冬子的脸,“冬子呀。今天教你八个字:少看,少问,少听,少说。记住没?” 冬子摸了摸被凤瑜掐过的脸,有些茫然的点点头。 等到离开凤府,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宋舟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鬼使神差的将那枝梅花带了出来。 侍从天扬在门外等着自家公子,等到人出来时目光也被宋舟霖手上的梅枝吸引。 “公子...”天扬瞟了一眼那梅花。 “伯父府里梅花开的正盛,我瞧着漂亮带回来了。”宋舟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花,又将目光移开,“你喜欢?送你便是。” 天扬本想伸手去接,却看见自家公子目光低沉的瞧着自己。天扬不禁咽了咽口水。 “那就带回去插着吧...外头冷,公子快上车吧。” 宋舟霖耸耸肩,一脸“你自己说不要的阿,那别怪我”的神情拿着那枝花坐上了车。 马车内,依旧燃着宋舟霖喜欢的沉水梨香。 一封书信摆在车内的案几上,宋舟霖接过,看见内容后,若有所思。 同样陷入沉思的,还有凤府里的凤琼。 她知道,宋舟霖不会没事找事突然扯什么梅花,他想告诉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