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不要ooc》 第1章 雪色 仙魔大战后,魔族落败,魔主无宁魔气尽散,半跪在地,似笑非笑擦去嘴角的血,讥讽道:“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护着这些伪善仙族一辈子吧?” 忽的,他瞳孔微微放大,平澜剑从他颈侧一闪,剑尖稳稳接住了即将掉落的那只琉璃耳坠。 洛九川不顾魔主眼中复杂神色,剑尖一转,耳坠完好无损地被握在他手中,他缓缓蹲下与其平视,道:“它不该跌落污泥之中。” “你也是。” 无宁面色有几分僵硬,偏头躲开他的目光,心里又闷又痛,语气强硬道:“不需要你怜悯!” 洛九川轻轻叹了口气,用自己干净的衣袍擦去耳坠上的血渍,递给无宁,琉璃耳坠在盈盈月色下折射出五光十色之彩。 无宁未接,他的手悬在半空不肯收回,固执解释道:“并非怜悯。” 在旁的仙族众人傻眼,不知他此举何意。几人生怕洛九川放过无宁,焦灼喊道: “魔头狡诈,仙君切莫被骗。杀魔头,祭仙尊,还天下太平!” 呼喊声越来越大,仙族众人恨不得每人砍大魔头一刀泄愤,明明平日里连无宁的半个字都不敢说,当下却仿佛在比谁的嗓门儿更大。 洛九川仍是盯着无宁的脸,仿佛并未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却骤时静下。 无宁看过去,仙族叫喊声最大那几人面色异常,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回头—— 洛九川用了静音咒。 他正温和看着他的眼睛,“我再确认一回,我师父、妖族大长老可是你所杀害?” 太危险了。 比洛九川把剑抵在他脖子上时更危险。像冰湖下暗流涌动的活水,稍有不慎跌入湖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抹去嘴角的血,忽而觉得洛九川手中握着的耳坠如同他捏着自己,几乎无法喘息。 “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便你。” 无宁心头烦躁,太阳穴突突跳,总觉得什么事情要脱离他的预期。 洛九川斩钉截铁道:“我要听你说,只要你说,我便信。” 无宁闭了闭眼,最初洛九川便问过他,他不答,与他打起来。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死了就是。可是洛九川最后非要刨根问底,叫他不得安宁。 他自己都辨别不出是不是他杀的,如今说出口岂不贻笑大方?天地之大,唯有他一人魔气为暗紫鎏金状,那日仙族尊上与妖族大长老死状仍历历在目,如云似雾的暗紫魔气萦绕,他说不是自己,谁信? 无宁自己都不信了。 无宁不欲同他废话,目光挑衅,恨声道:“是,杀了我啊!” 洛九川自嘲般笑了一声,收回目光,带着微不可查的落寞。食指与拇指摩挲琉璃耳坠,抬手要给无宁重新戴上。 无宁扭头躲开,洛九川皱眉,声音却似雪花融地般更轻、更柔, “别动。” * 一个半空漂浮的小光球,眼睁睁看着洛九川带走无宁,越来越觉得离谱得慌:“这洛九川不仅不杀大反派,怎么还将无宁带回自己闭关之地时时刻刻看押?这么暧昧,想干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主角,你怎么OOC啦?” 这小光球是《狂澜道》的作者刀刀客,由于小说人物出现ooc行为,被一个自称天道的家伙变成反派的系统—— 是的,没错。 反派无宁。 又是眼前一花,刀刀客瞬时从洛九川闭关之地抽出来,看到天地苍茫,大雪纷飞。 中心处,两人恰似红霜蔓延,在纯白开出血色的花。 昳丽,绝望。 无宁面无表情看着洛九川缓缓沉下头,唯有平澜剑仍直挺挺没入那人的胸膛,扎得刺眼。 死了好。 天大地天,再没人能够囚禁他。 自此,他想去何处都可以。 半晌,无宁仍维系刚刚半跪在原地的动作,眼神却有些迷惘。 可是,能去哪儿呢。 魔族被灭,洛九川已死,仙族……他嫌恶心,盘算了半天竟然找不到归处。 无宁心里如一潭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无趣,好无趣呐。偏偏洛九川自刎前的那两句话像鬼一样,甩也甩不掉,在脑子里不停回响。 "我之过错,以此谢罪。" "我之抉择,不求你原宥。" 倏忽,无宁莫名怨恨起来,紧紧盯着洛九川紧闭的双眼,恨不得将洛九川的尸体千刀万剐,心道:凭什么就这么死了?我说原谅了吗? 若是……你能睁开眼,我就…… 就怎么? 无宁大脑一下宕机。 雪色太凉,无宁轻轻晃了晃洛九川的衣角,有些麻木:“洛九川。” “你死了,好没意思啊。” 他顿了顿,想到反正这人也听不见了,继续道:“我可没原谅你,等过去找你,你必须为我当牛做马好好赔罪。” “你若是敢在地下逍遥快活,我绝对让你死第二次。” 厚重的雪覆盖在洛九川的背,可他的骨骼依旧如松一般坚/.挺,静静与无宁相对半跪,垂着头。 不知何时无宁也慢慢闭了眼,雪在他的睫毛越堆越多,凭着最后一丝暖意融化,像泪缓缓划过脸颊。 * 一粒雪穿过寂寥的天地之间,被风裹挟打着旋儿飘至一处较为隐蔽的洞口,融入靠着石壁那少年人的眉心。 似乎刚刚才与人交了一场恶战,衣裳几处被某种刀划破,藏在黑衣中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色才显露出来。 他年纪尚轻,墨发随意散在腰间,洞外刮进的冰冷雪粒打湿发尾,他却像无知觉般屈腿一动不动。 寒风一吹,妖冶到惊心动魄的脸上猛地睁开一双极美的眼睛,一时之间却空洞无神。 他就是无宁。 无宁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觉得浑身钝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冲直撞于他的胸膛,像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又涩又苦。 这种剥离感很不舒服,为了找回身体的主控感,他烦躁地重重按下手肘的一处伤口,凝固的血再次涌动。 熟悉的疼痛终于让他找到本应有的真实与踏实,他长呼一口气,任血液直流。 血止住之后, 又听到那烦人的声音。 “不是,我真没有一点攻击性,咱平易近人……” 一只布满血痕的手掐住半空中毛茸茸、光莹莹的白团,冷声开口道: “没用的东西,我留你做什么。” “别别别,我该怎么和你解释系统呢?我选了你,你就是改变宿命的天选之人啊……” 天选之人?这小胖球把自己比作天,可笑。 那只手一用力,白雾再次湮灭。 已经七次了。 无宁烦不胜烦,实在是不明白,这个古怪的东西怎么这么喜欢找死呢。 “嗨,又是我!” 这回看不见她的轮廓,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在脑海中萦绕。 倒是胆大包天,竟进入了他的识海。 无宁顿时迸发出凌冽战意,现下魔气微乎其微,他仍然硬着头皮在掌心凝聚玻璃珠般大小的魔气,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滑过苍白的脸颊。 刀刀客支支吾吾道:“你……要干嘛,别乱来啊” 无宁转手要拍到头上,那东西匆忙制止:“我走我走,你别伤害你自己。” 刀刀客的声音消失得很快,殊不知,无宁在收手时慢慢勾起了唇角。 无宁不过是在试探自己的命对那个东西而言是否重要。 不出所料,赌赢了。 他双手抱胸把自己圈住,下巴埋进唯一的暖意中,深深皱起眉。 那东西不会死,但也的确没有威胁。他只是在想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肯离开。 不出半刻,那小光球又出现了。 打又打不死,吓也吓不走,无宁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悬在半空,真诚道: “你真会需要我!” 无宁提起精神,忽然觉得很有意思,她废话半天说了一堆什么系统,他根本不感兴趣。只是,她凭什么这么狂妄,自以为自己需要她。 他毫不客气掐住那一团小白球,冷声道: “说说。” 刀刀客苦着脸绞尽脑汁飞速道: “我知道你的结局。” “无趣。” “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不需要。” 这么无情,刀刀客欲哭无泪,开始胡编乱造。 “我能唱歌跳舞给你解闷儿,还可以讲故事哄你睡觉,实在不行还能给当个挂件。” 倒也……还不错。 能说会道,想必日后会很有意思。 无宁终于松了力气把毛茸茸的小团子提溜起来,眼神有些嫌弃,还是把她系在腰间。 “这么丑,恰好我缺一个配饰,就勉为其难挂上吧。” 刀刀客的心被扎穿了。 好在还是留下了。 那个劳什子天道让她阻止洛九川OOC,还要洛九川杀了无宁。也就是说,她的任务是挑唆无宁和洛九川结下弥天大仇,方能促成最终要的结局。 她心中有了思量。 在《狂澜道》中,无宁第一次遇到洛九川,是他在雪域试炼中。 雪域是仙族与魔族的交界处,两族水火不容,此地人烟稀少,偶有穷凶极恶之徒逃命藏匿于此。重重危险之下机遇共存,千年无主的平澜剑就被封印于此。 当下无宁寻到的山洞也在此地,仔细算算,二人也快相遇。 这场雪域试炼是仙族为了选出抵御魔族的命定之人,谁最终拔出平澜剑,谁就是仙族尊上唯一亲传弟子。 十五岁的洛九川就在这个试炼中,那时与他同岁的无宁好像…… 刀刀客一惊。 这死孩子为了羞辱主角,扒了洛九川的衣服,还抢过平澜捅得他鲜血淋漓,若不是洛九川有主角光坏,恐怕茫茫雪域将成为他的埋骨之地。 自此,二人结仇,见一次打一次。 “你叫什么?” 死孩子说话了。 无宁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洞壁,风雪寒凉,他不动声色将腰间的小团子挪到了靠山洞一侧,刀刀客身上没有沾染半分雪色。 注意到无宁的小动作,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立刻从心里收回那句死孩子,轻声答道: “刀刀客。” “真难听。” “???” 刀刀客把什么温柔心软都抛到九霄云外,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毒呢? “是是是,那肯定没你名字好听。” 无宁没听出来她话外的阴阳,沉思良久,说道: “无宁。” 谁料他下一句就是: “更是难听。” 洞外风雪渐大,琼花乱舞迷人眼,天地混沌间,有一人背着剑蹀躞走来。 雪色染乌发,粗布为衣挡不住刺骨寒凉,抬眼时冰粒子顺着睫毛扑簌簌往下掉,露出比雪更为寒凉的双眸。 他被冻得有些麻木,腰牌随步幅摇摆,上面刻着三字: 洛九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雪色 第2章 曾见 无宁。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从有记忆起,就被三个魔族人带着于魔域各个暗角东躲西藏。 无宁不会忘记他们的名字:凝兰,于魄与封掣。 三人尊称他为:少主。 其余的闭口不言。 传言道,老魔主师渡被仙族圣女月莹害死,从那时起,仙魔两族剑拔弩张,魔界也再无一刻安宁。 魔族以强者为尊,可惜,至今无人能坐稳王座超出七日。 王座空荡荡,座外纷争不休,魔族强者或死或伤,仙族蠢蠢欲动,妄图趁虚而入灭掉魔族。 这世间,孱弱的人族除外,仙族仙力色浅,魔族魔气为纯黑,妖族妖气鲜艳。 若有异色,便会被人骂杂种。 无宁暗紫色魔气刚刚显露,就被于魄封印,从此盼他与平常小魔再无两样,不必遭人唾弃,也能余生安宁。 安宁? 沤珠槿艳罢了。 无宁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魔族日后是存是亡与他更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生事端,可偏偏就是有人让他们不得安宁。 有一人从暗巷深处不急不缓踱步走来,身后是数不胜数的魔卫。 那人的样貌深深刻在无宁的脑海中。 瘦得跟干枯的竹竿没什么两样,金灿灿的袈裟披身,若不是头发尚存,还以为此人是个吃不饱饭的和尚。 最可笑的是,眉心中有一颗不知是画的、还是本身就有的明艳艳红痣,明明是魔,却端的一副佛祖般的慈悲心肠。 眯着眼假惺惺叹道: “咦……可惜啊可惜。” 话音未落,身后如魔卫如蝗虫过境般蜂拥而上,提刀刺来。 九岁的暗巷地上刺目血水,绝情地冲破封掣他们刻意为无宁打造的宁静。 封掣死了,化为黑烟散得一干二净。 凝兰被抓走,生死未卜。 于魄筋脉尽断,连拉带扯几乎丧失理智的无宁,艰难逃到雪域,又为了不拖累他,自刎身亡。 同时,无宁长久被束缚的禁制消散,暗紫魔气如瀑布宣泄而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而世上再无人唤他少主,唯有无宁苟活于世。 身陷囹圄,永无宁日。 天地为丧,无宁以血为祭,借纷纷扬扬的大雪葬了回不来的人。 “嘿!无宁,理理我。” 无宁恍然间回神,有些不自在的将在腰际蹦蹦跳跳的小团子推开,淡淡问道:“你说什么了。” 刀刀客又不知死活蹭过来,睁着亮亮的眼睛,可怜巴巴道:“我想出去,可以嘛?” 无宁撇了一眼洞外,风雪依旧不曾停歇,四面八风寒风鬼哭狼嚎般吊着嗓子,似乎卖力吆喝着让傻子出来玩,于是他残酷同这个傻子道: “你若不怕冻死尽管去。” 刀刀客识趣的闭嘴了。 可她还是闲不住,一双眼睛新奇乱看,惊喜发现无宁左耳垂有个小小的洞,忍了几次还是没憋住,“你穿耳洞了?” 无宁张开嘴正欲说些什么,骤然眉头蹙起,手指定定按住刀刀客,冷眼看向洞外苍茫,低语道:“有人。” 又如一阵风移形而出,等刀刀客再次睁眼之时,他们已置身于茫茫白雪之间,不远处从白雾中走来的人影也渐渐清晰。 寒风猎猎,打着补丁的衣袍四处翻飞,描摹着少年瘦而不柴的身形,他似乎察觉到前方有人,终于停下脚步。 抬眼间,撞入一双不算友善,还十分警惕的目光。少年看清无宁的脸后不知为何怔住一瞬,转而将手悄悄挪动到剑柄处,摆出戒备状态。 无宁看他第一眼,就烦。 很烦。 刚刚靠着痛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这一刻再次翻涌,劈头盖脸砸了无宁一身,他万分不爽,看着眼前这人皱了眉头。 伤势仍重,魔气尚未完全恢复,看着前方与自己年龄相当却相当不合眼缘的的少年,心中暗暗算着直接打有几分胜率。 虽然他对自己的武力总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 二人都不说话,干脆就这么僵持着。 反倒是刀刀客看清前方少年的相貌——正是自己笔下那惊为天人的主角,她难掩激动,“洛九川!” 洛九川如惊弓之鸟,以为又是要抢平澜剑的人,强撑着冻得发麻的身子迸发无尽战意,陡然拔剑间寒光乍现,直逼无宁。 无宁迅速侧身躲开,左掌翻过凝成的魔气重重拍打向前,洛九川横剑相接,剑刃裹挟淡淡白气稳稳抵住紫雾。 随之而来,剑外悬空几朵浪花状的冰晶怦然炸开,万千冰粒子如针扎入无宁的魔气中,同其较量。 这不是普通剑。 无宁视线轻移,细看他手中那把剑。 剑通身冰透雪亮,寒光夺目,剑中是上古时期的符文,犹如一道黑色枷锁牢牢钉在这柄剑上。 雪域中封印的平澜剑。 是把好剑,无宁还真有些心动。 洛九川随他目光移动,看到手中的平澜剑,一双本就寒凉的眼又带上几分调笑,“你喜欢?” 声音似雪后初融般温润,在无宁听来却是冒犯非常,这分明是把自己当狗耍了。 他曾见过穷巷中有顽童拿着骨头逗狗,不给吃还要馋—— 可谓是贱的很。 无宁不屑瞟了一眼那人谪仙似的脸,违心呛声道:“丑人配俗物。” 刀刀客自知刚刚多嘴闯祸了,因此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存在,一字不敢说,只是再次偷偷撇向洛九川的脸,小心翼翼在心中替他申冤: 他若是丑,世上就没有好看的了。 哦不,除了你。 洛九川的的确确被这句话噎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无宁率先收回魔气,洛九川打消心中疑虑,将平澜剑收回剑鞘,收剑之余还习惯性挽了一个剑花。 …… 又在炫耀。 本就烦他,无宁憋了一口气。 正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的愤懑情绪与前些日子积压的坏心情冲撞到一起,骤然像火山一般喷发。 无宁忍不了了,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拳挥到洛九川胸口。 洛九川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但是无缘无故被打,下意识激发战意,身体比脑子先反应。 狠狠一拳打回去。 二人就这样,莫名其妙扭打作一团,谁也没有用灵力和武器,维持着奇异的公平公正。 两个人越打越觉得畅快,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本堵塞很久的郁气在一拳一脚中散出,于是打得更起劲儿。 只有刀刀客挂在腰间,被无宁剧烈的幅度晃得头晕,边干呕边夹杂在二人中间尖叫:“我要吐了,我真吐了!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 可惜无人在意。 打了不知多久,雪势减小,二人再加一个小白团子终于筋疲力竭的躺在雪地上。 两人到都不觉的冷了,身上又痛又热。 无宁的指尖不慎碰到洛九川的手腕,逃也似的收回,生怕碰的时间长会玷污了自己的清白的手。 洛九川注意到他的动作,觉得有些好笑。 又越想越觉得二人这一架打得荒唐,怎么就同身边这个人较劲起来了,摇摇头轻笑了一声。 听到声响,无宁斜睨一眼,“怎么,还想继续打?” “不不不……别打了别打了。” 洛九川还没说话,刀刀客先吓得弹起来,刚刚被他们打架波及,晕的差点儿把肠子吐出来,她苦着脸求无宁。 “没出息。” 无宁不满戳了戳她。 洛九川站起身,顺势捡起地上的平澜剑,抱剑低首道:“对不住,以为你来夺剑,多有冒犯还请包涵。” 无宁冷静许久,已经知晓刚刚洛九川并无嘲讽之意,不过道歉的话说不出口,索性拍拍身上的雪,起来向山洞走去。 走了两步回头见洛九川没动静,轻啧一声,说道:“你想被冻死?” 洛九川扬唇,快步跟上。 这个山洞口小腹大,堪堪能避平常风雪,仍止不住寒冷。右侧洞壁连接一个纯天然而落的石床,矮小却宽敞,估摸着可以容纳四人。 说好也不好,说坏也不坏,不过此时也由不得他们挑了。 一进洞,无宁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闭目修养,洛九川则是放下平澜剑,静坐到与他相对的一角。 刀刀客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看看无宁,一会儿又看向洛九川,惊奇道:“你们两个打架还挺有分寸,脸倒是一点儿没破相。” 是吗?打的时候倒是未曾留意。 无宁睁眼去看洛九川,正好与他目光交汇。 看什么看。 他躲开洛九川的视线,匆匆撇了一眼,好像是没给他打破相。 便宜他了。 “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敢问仙友怎么称呼?” 洛九川开口问道。 无宁张口就呛,“谁是你仙友?” 语速之快,仿佛沾染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要匆匆甩掉才好。 是,他是不喜欢魔族很多烂人贱骨,但也不代表他有多喜欢同魔族势不两立的假惺惺仙族,于是他不偏不倚,既厌恶仙族,又干脆抹黑魔族: “吃人的魔族,无宁。” 洛九川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魔族都是青面獠牙之相,而妖族皆为美人。无宁这样惊艳的好相貌竟不是妖族。 他不禁鄙夷自己思想刻板而自大,世间本就百态,怎能凭借世俗传言就轻易盖棺定论,实为不妥。 接着听见无宁随意道:“你呢?” 洛九川思绪回来,本想脱口而出的人族,想到无宁有趣的说辞,最后却变了说法道: “被你吃的人族,洛九川。” 无宁:…… 这王八蛋是故意恶心他的。 不过他宽宏大量没有搭理他,想起他用平澜剑时,剑刃上薄薄一层仙力环绕,又问:“你去仙族修仙?” “是。” 洛九川也没忘记藏在无宁背后的小团子,“这个小团子竟知道我是谁,只是不知,”他斟酌着语言,“它是何生灵?” 可能是打了一架后,无宁心情不错,拉出躲在角落的刀刀客捧在手心,看着她竟促狭一笑,“她呀,” 刀刀客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无宁说道:“女儿,刀刀客。” 去你大爷的女儿! 刀刀客从一个雪白的球气成粉红色,她跳脚反驳:“无宁,我是……”你妈,话没说完,就被无宁强制捂嘴。 他随口胡诌,“见笑,家女顽劣。” 刀刀客感觉自己气得头上都在冒烟,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洛九川看出无宁并不打算如实相告,倒也不再继续追究,不咸不淡欣赏这一人一球的闹剧。 雪域不分昼夜,天色永远是灰白的。 无宁折腾了许久,浓浓困意袭来,他解开腰上的绳子,将刀刀客安置到石床上。自己侧身坐在地上,把胳膊肘搭上去,青丝垂落于肩,就这么靠着睡着了。 雪域虽辽阔无垠,凶兽恶徒不少,但是连半棵树的影子都没有,更别说要捡拾木柴生火了。 洛九川抱胸靠到身后的洞壁上休息,虽然他解封了平澜剑,但是仙界结界还有七日才开。 没过一会儿,洛九川冷得有些发麻,坐正运转体内灵力。 不知怎的,他又一次看向熟睡的无宁。 初见他时,不寻常的熟悉感冲撞他的大脑,随之而来心中有一处酸涩蔓延,似有似无的疼痛牵引到全身。 再之后同他谈话这种感觉不翼而飞。 直到—— 此刻天地寂静,再次看向无宁,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无宁睡得并不安稳,身形微微抖动,不知是冷的还是梦见什么怕的。 洛九川靠近他,看清了他紧锁的眉,微颤的长睫,红润的唇。以及,左耳垂那个几乎看不清的小洞。 我们见过吗? 洛九川没在乎胸中隐隐的刺痛,目光平静而和缓,慢慢探出手,指尖于他的耳垂仅差半寸。 突然,一道不悦的声音响起—— “你在做什么?” 第3章 毒蟒 洛九川没有一点儿偷看被抓包的困窘,仍是定定的看着他的耳垂,像是自言自语,笃定道:“我们见过。” 他此刻的眼睛深得像海,冷得似雪,若是认真与其对视,定会被吸入沉闷而空茫的漩涡。 可惜无宁没看。 几丝发缠绵贴在无宁一侧脸上,印得白皙的脸上蜿蜒几道粉红的浅印,一双含情眼中含着刚醒时薄薄的水雾,听到洛九川近乎魔怔的话登时嗤笑一声。 只觉得这个人脑子有病,“啪”的一声重重将他的手拍开。 绷着脸骂道: “没见过,滚。” 一睁眼有人像鬼一样出现在眼前,试问有谁能平静以待? 反正无宁不行。 洛九川后知后觉手背上的疼痛,低头看着手上泛起红痕愣住,仿佛才清醒过来,站起身道歉道:“对不住。” 随后回到他最初的地方坐下,不知在想什么,微微蹙眉,眼睫垂落,恍若有十足的困惑。 装什么可怜。 无宁冷哼一声,抬手无意识的摸了摸左耳垂,总觉得这里少点什么,想了半天没明白,又有些气闷的放下手。 这番动静吵醒了刀刀客,她睡眼惺忪,左看看右看看,飘到无宁身边迷茫问道:“发生什么了?” “无事。”无宁不会承认自己被洛九川吓出一身冷汗,他看着小团子在石床上方飘起来,支着脑袋道,“对,你会飞……” 刀刀客也不困了,忙着显摆自己,急匆匆飘到无宁面前自豪吹嘘道:“那当然啦~你当我当初说我有用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我还能拎着你飞。” 无宁想了想,一个不到拳头大小的小白团拽着比她大这么多的人吭哧吭哧向上飞…… 不行,这画面有些不堪入目。 “那倒不必。”无宁再次看向静止不动的洛九川,出了个馊主意,“你可以去拎着他。” 洛九川听见也没计较,笑了笑随他说去。 风雪已止,凄寒更甚,雪域一片寂静。 洛九川背挺的很直,坐姿端正,头发被他重新束成马尾,寒衣虽旧仍遮不住少年如流水般沉静的气度。 若非无宁刚刚亲眼见他做的诡异之事,恐怕也会认为面前此人是个端方君子。 他靠到后面石壁,散漫道:“你们仙族竟落魄至此,一身完好衣裳都没有。” 刀刀客落到无宁肩头,小声吐槽道:“你们魔族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吧。”毕竟无宁穿着的黑衣破损也不少。 无宁倒也不在乎,跟着骂: “是啊,又穷又毒坏魔族。” 洛九川看过来,先替无宁辩解道:“你是曾被刀剑划伤,”他顿了顿,神色极为认真,“我又伤你,衣裳方有破损之处,不算魔族衣饰不好。” 无宁听到其他话并无反应,捕捉到他说的“我又伤你”,手指不知不觉绕着一缕头发转,勾起好胜心,在心底暗暗反驳道: 我更强,要说也是我伤你。 紧接着洛九川谈起自己衣着,大大方方道:“并非仙族落魄,只是拜入仙族外门弟子众多,各族皆有修仙术之人,故而并无统一服饰。我年幼孤身离开人族,身无分文,衣衫破旧缝缝补补至今日,惭愧。” 洛九川太过坦诚,无宁破天荒生出一丝丝后悔,绕头发的手停下,接着不再说话。转而又莫名升起撕开洛九川困窘的快感。 叫你趁人之危,活该。 趴在无宁肩头的刀刀客却心疼的快哭出来了,“天啊,真是一个小可怜~” 一边悄悄揪着无宁耳边的发丝抹眼泪,一边偷偷打量无宁神色。 谁不是这般活过来,有什么好可怜的。 无宁不爽拽回头发,懒得理她。 洛九川见二人都不作声,又说,“刀刀客小友不必为我担忧,此行已取平澜剑,来日我可成尊上亲传弟子,想必不再窘迫。” 刀刀客还在感怀,突然被无宁一拽,重新系回到他的腰间。 无宁侧身耳朵微动,抬眼道:“不对……” 洛九川凝神,手放到起剑柄处,接话道:“太静了。” 二人对视一眼,明明刚相识,却奇异般默契懂得对方未言之意,蓦地起身,几乎同时飞出洞外。 洞口外白的不寻常,不似雪色漫地映得刺目,而是清浅如万千灰白尘雾。忽地,山体发出极为细微的“咔嚓”声。 “快走,是雪崩!” 刀刀客开口,声音飘忽在呼啸冷风里,无宁正带她以流星赶月之速逃离此地。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山体瞬间崩塌,雪浪滚滚,以铺天盖地之势朝他们奔涌而来。 白雾茫茫,他们近乎是在其间盲行。洛九川食指中指并起,利落往眼处一划,顿时恢复清明。 一条银白巨蟒巨蟒堵住他们的去路,身围两丈,鳞甲在昏沉天光中泛着冷光。蟒身弓起,猩红竖瞳定定望向二人,嘶嘶吐着信子,一副攻击姿态。 雪域怎会有这般大的白蟒? 来不及思考,身后的雪浪已似万千雷霆碾过雪域,裹挟万千石子碎岩渐渐逼近,洛九川与无宁进退不得,只能驻足暂停。 刀刀客倒吸一口气,在她的印象中雪域中的白蟒是溯雪鞭的守护兽。 溯雪流光卷千澜,平澜映雪守万安。 世人只知平澜是神剑,能辨善恶、审功过。却不知溯雪鞭也可劈天卷浪,回转流空。 这是刀刀客在小说中的私设,她本意在文末给读者留了一个钩子,为洛九川和他的命定之人打造一对天造地设的神器,让读者自己去想象那人是谁。 实话说,她自己都没想好那人是谁。 而再后来,她兴致所起,又写了一个神器,叫幻海佛尘,幻海无涯极乐地。 白蟒甩了一下尾巴,岩石混着雪泥呼啦啦溅了他们一身,刀刀客不敢再走神,倒吸凉气心惊胆战看着白蟒下一步动作。 白蟒死死盯着洛九川手中平澜剑,幽幽的吐着信子,其余人看都不多看一眼。 刀刀客恍悟,那平澜与溯雪既是一对,平澜有异动,溯雪定能感知,使得白蟒从沉睡中惊醒,破土而出。 洛九川身上有主角光环,无论发生什么绝对死不了,可无宁不一样,他是反派,怎么会有? 明眼人都能瞧出,若是再耽搁下去,必死无疑。无宁此时并没有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刀刀客不忍心他被牵连葬身蟒腹。 她揪着无宁的衣袍恳切道,“它的敌人不是你,走吧。” 洛九川听到这番话,偏头看了一眼无宁。 无宁观察白蟒反应早已知晓,只是诧异刀刀客会劝他走。他不是心善的人,本就不愿多管闲事,白白搭进一条命。 于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同洛九川说,“可别死了。” 随后就伴着刀刀客咿咿呀呀的尖叫越过蟒身,身形一转,消失得无影也无踪。 走了么。 洛九川目色微沉,拔出平澜剑。 白蟒无视无宁的离去,脖颈处鳞片微微张开,脑袋压低蓄势,“嘶嘶”声消失,猛的张开大口朝着洛九川狠狠咬去。 洛九川向后翻身,以平澜为支点,旋身侧滑避开,向外冲去,白蟒紧随其后,亮起尖牙穷追死咬。 他见逃不脱,在躲闪之间踮脚跃上蟒身,仓皇挥平澜剑砍其身,于鳞甲擦带起火花四溅,冰浪花乍然破碎,雪粒子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白蟒更怒,嘶吼声声灌耳,更是不肯放过洛九川,抖动身体将他甩落回雪崩方向。 他被重重摔落在地,翻滚几圈后胳膊撑在地上咳出血,白蟒不给他喘息机会,奔着要他的命咬去。 这时,雪浪以风卷残云之势扑涌,一蟒一人都遭受这股强劲力量偏了方向,白蟒没有咬准,堪堪咬住他左侧小腿,洛九川反手刺进白蟒一只眼睛。 “洛九川!” 有人在喊他。 不是无宁。 他还是抬眼一撇,想再看看什么,却只能看见血色浸染雪色,洁白无瑕中出现了夺目的红,仅此一瞬,那抹红也消失殆尽,天地之间只剩无边无际的白。 晶莹雪白的粉雾扬起,模糊了人的视线。 刀刀客被无宁带着走后,自己放心不下,解开无宁系在身上的带子,匆匆赶来便看到这一幕。 她心中生出实实在在的恐慌,在雾影遮目中横冲直撞,朝着洛九川消失方向摸索,最后于一处停下奋力刨雪。 嘀嘀咕咕劝慰自己道: “没事的,你是主角,有主角光环,不会死的……” 雪寒凉入骨,她动作很是狼狈。 刚挖了七寸,“轰”的一声雪坡炸开,刀刀客被震出,踉跄爬不起身,看见白蟒衔着洛九川冲出那片死寂,它的一侧眼睛鲜血淋漓,黑洞洞的窟窿显得狰狞又恐怖。 如血莲绽开于洛九川衣袍,半垂的手中紧攥平澜,眼睛似睁似阖,说不清是死是活。 白蟒不欲逗留,准备将洛九川同平澜剑一并吞下。 不要!远处的刀刀客心提到嗓子眼。霎时,一句耳熟的警告“嗡”的一声响彻耳畔。 【警告系统刀刀客,阻止反派救主角!】 咻—— 白蟒的嘴猛然停住,从嘴蔓延出万千冰凌,冰封全身使其动弹不得。 “喂,死了吗?” 白蟒身后亮出一双凌厉双眼。 他脚踏白蟒的头,质如紫水晶般的鞭子将洛九川卷起,荡起万千浅紫色雪粒。 无宁揽住了昏迷的洛九川。 * 真是欠他的。 无宁走前还是回头,见那人执剑立于巨蟒与千重雪之间,身形渺小却又更甚于天地之大。 一双眼泠然与白蟒相对,不惧不畏,剑气凛凛而正义盎然。 无宁有一瞬的晃神。 这样的一个人。 不该孤零零长眠于此,合该日后能同他一战,教他心甘情愿败倒在他手下。 一时之间,心绪恰似狂澜过,搅得他大抵是糊涂了。 “真麻烦。” 无宁心里骂着,救洛九川的脚步一刻未停歇。 第4章 幻境 直接回去,太莽撞,最坏即是两命殉于此。可非亲非友,不过一面之缘,凭什么让我给他陪葬。 无宁心中嘀咕。 如此巨蟒定是守护某种东西,而那东西或许能够与其制衡,若能取之,便顺手救了洛九川。雪崩蹊跷,定是白蟒引起异动—— 他略一思索,向雪崩源头飞身而去。 刀刀客正手忙脚乱解系在她身上的衣带,无宁眸色一暗,就势提起她质问:“跑哪儿去?” 她心虚看着无宁,讪讪道:“去救洛九川。” 无宁心中本有几分不快,只是想到封印之处倒也不见的有多安全,于是嘴上说着“滚”,顺势放走了她。 雪源之地与雪域其他地方并无差别,银装素裹,四周不见物影。 无宁落地脚尖触及一片比其他地方更为松软之处,他微微勾起唇角,低语道,“找到了。”一只脚猛地深踩下去。 轰! 中心凹陷下去,扬起又坠落的无数雪粒如瀑布一泻千里,轰然向下滚滚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宁如其中的一粒雪,随之一并飞落谷底。 与此同时,上方恢复了原来一层薄薄的雪,遮住天光,明晃晃摆出一个陷阱的样子,引诱不信邪的人前仆后继丧命于此。 白骨森森,阴寒入骨。 堆积成山的头骨沾染了新旧不一的灰尘,明明没有了脸,却总觉得它们在笑。还有几个肉身尚在的尸体躺在一旁,纵使他们的脸部僵硬,也能看出他们在笑。 不,不止他们! 甚至能察觉连谷底的壁画上的那没有脸的女子也在笑。 无宁被吸引,踢开脚边的一个头盖骨,嫌恶地跺了一下脚,走到灰暗的壁画前仰头望去。 那应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沐浴圣光,清冷孤傲,红衣脱俗而不显妖艳,银色发冠庄重而不过分严肃。 旁边深深刻着四字:月莹圣女。 这是魔族的字迹。 不知为何,无宁总觉得若是他手边有丹青,定能画出那女子的面容。 月莹圣女究竟是谁? 无宁的手轻轻擦开字上的灰,灰尘落到半空倏然静止不动。 忽而顿感天旋地转,恍惚中无宁陷入柔软的床榻上,四周是层层叠叠的浅金帷幔,舒适而不旖旎,是他会喜欢的样式。 翻身刹那,还听见床帘上挂着的数个碎小银铃泠泠作响。 一切都那么真实。 如此布置,那人的用心程度可见一斑。 他听见自己向着一处冷声质问道:“要杀便杀,一连几日将我困于此地是何意思?” 这是哪里? 谁有这个胆子困他? 无宁心中实在困惑,想掀开帘子看看,却发现困在这副身体中动弹不得,一言一行都不随自己。 门开了,有一人不急不缓地走来,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窜入鼻腔,呛得无宁皱了皱眉。 他屏息凝神,待纱帘拉开后,他看到了一张曾经见过的脸—— 洛九川?!!! 他比无宁今日看到的要更成熟、更冷漠。身着靛蓝长袍,银纹暗藏衣边,延伸进白皙如玉的颈中。头发梳得分毫不乱,规规矩矩的垂落于肩,如他这个人一般。 无宁不肯说他是克己守礼、端方雅正,偏偏换成不近人情、死板教条来描述他。 洛九川坐在无宁床榻边,低压寒气蔓延至床榻每一个缝隙,几乎让无宁喘不过气。 他舀了一勺药轻轻吹了吹,送到无宁唇边,语气也无起伏,淡淡道:“不烫。” 我们有这么熟吗? 无宁正觉得古怪,又听自己刻薄道:“怎么,改主意了,要毒死我?” 洛九川什么也没解释,端起碗就着喝了一大口,仿佛喝茶水一般,眉都不皱一下丝滑咽下。 那双寒冰般的眼眸在看到无宁时早已消退冷意,变成温和又宁静的水,轻轻柔柔圈住床榻上的无宁。 四目相对,无宁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舒服。 他已分辨不清是属于自己的、还是缘自于这副身体的反应,他浑浑噩噩随身体带动,毫不领情地抬手打翻了那碗药,嘴巴一开一合道:“你倒不如杀了我。” 药打湿了洛九川的衣裳,氤氲无尽苦味。他的目光分寸不离,甚至渐渐逼近无宁,或许是他试药的缘故,说话时显得苦涩,“不杀你,但……” “也不会放你。” “人人赞颂仙君刚正不阿,我作恶多端,为何不杀?又为何帮我养伤?” 无宁大脑昏沉,嘴上仍不依不饶。他故意恶心洛九川,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扬眉寻衅。 “难不成,堂堂仙君要包藏祸患?” 无宁察觉到自己也在隐隐期待一个答案。 呵。 洛九川轻笑一声。 二人离得很近了,近到洛九川再向前一寸就能碰到无宁的鼻尖,他不管无宁如何反抗,执起他的手贴到自己心脏处, “我心藏私,已痴已狂。” 说罢,洛九川低头笑起来。 疯了, 洛九川疯了。 无宁不知道是否得到了答案,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声音低哑道: “笑什么。” 笑什么? 洛九川止住笑意,眼角似乎泛起模糊泪光。 他笑天地不仁,此情难容; 笑此情不绝,正邪难立,是非不分。 更笑眼前人不解此情,让他爱也痛、恨也痛。 一滴泪坠下,重重砸在无宁手上,烫得灼人。 这是谁的泪…… 未来得及想清楚,他被重重压倒在床榻上,却没有磕到一丁半点—— 洛九川护住了他的头。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松雪香气环抱住他,洛九川半撑着身子,发丝终于凌乱。无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泛红的眼睛,欲坠不坠的泪光模糊了他的眼,可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却无比清晰。 他低喃道:“你便当我疯了。”说罢俯下身嘴唇慢慢贴近无宁的左眼。 别、洛九川。 慌张间,无宁忘记了反抗,慢慢闭住了眼。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到他的眼角,混合他自己的泪划过脸颊,绵绵无尽。 他猛地睁眼,是洛九川眼中的泪再也含不住,恰似断线白珠滚滚落下。 “我很痛,无宁。”他如是说,眼睛却避开了无宁的眼,轻轻抬手抹去了他脸颊的泪痕。 无宁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 “所以我求你,”洛九川偏头轻趴在无宁颈边,如同找到了一个依傍,自顾自的说,“别让我更痛了,好吗?” 他给自己用了禁言术,无宁有些恼羞成怒,刚刚昏昏涨涨的脑袋被击得清明几分。 该死的洛九川,这般羞辱我。 无宁感到自己的心酸胀不已,以为自己是被洛九川气的。 可慢慢的,他发觉不对劲了。 这不是生气的那种心闷,而是又涩又苦,就像是一颗心被洛九川的泪泡得透烂。最诡异的是,无宁竟然还从中品出一丝甜。 不对啊,不该有这种感觉的。 这不是他的情绪,是他所在的身体在哭。 那么,眼前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小心翼翼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人。 那什么是真的。 无宁苦苦思索,终于—— 他恍然大悟,这里是幻境,他不属于这里! 于是一切苦痛悲涩、甚至更多他辨析不出来的情愫如抽丝剥茧从他心头剥离,属于他的愤懑、羞怒贯穿全身。 他要狠狠推开洛九川,手却从他的身躯穿了过去。 起身回头看,幻境正在分崩离析—— 打碎的药碗、浅金床幔、靛蓝色的衣角向上缓缓飘去,化为淡淡的齑粉如涓涓河流汇入上空,归入虚空。 只是,有一人的眼睛在这破碎中如此执著,他明明存在于幻境中,不该发现无宁的存在。 可他就是透过幻境望着无宁的方向,含着无边落寞与悲怆,任由身体一寸、一寸消散。 无宁的心狠狠一震,实在说不清缘由,心烦意乱归咎于幻境消散的后遗症。 再次睁眼时,他仍然站在壁画前,静止的灰尘悠悠落地,藏匿于地下污垢黑泥之中。幻境中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怪梦。 即便是幻境中的仇,无宁也不肯放过,他垂下头深深吐了口气,总算将心中憋闷的郁气散去。 洛九川,等我救了你,回头再找你算账。 轰隆! 壁画剧烈震颤,碎石尘屑噼里啪啦砸碎一地,圣女画像与刻的四字中间裂开了一条黑漆漆的缝隙。 无宁运转体内魔气,一掌击向缝隙。 石壁从中慢慢敞开,潮湿的木质气息裹挟寒冷雪风扑面而来,一抹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紫色荧光在无尽漆黑中幽幽静立。 走近定睛一看,光源处是一条鞭子。 握柄处的冰晶霜花疏密有致地排列成星轨纹路,鞭身是通透的冰魄紫水晶雕琢而成,如星河璀璨流转。 太漂亮了。 他伸手去拿,鞭子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刹那间释放出刺骨威压,迸发数万看似温柔无害的浅紫雪粒,紧密围绕鞭子卷起风雪浪潮。 无宁被这股威压击翻倒地。 不让我取啊, 他敏捷起身,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一刻不离紧盯那条鞭子,倏忽飞身扑向那风潮中央。 可我偏要。 他置身风浪中央,雪似刀残酷割划他的手,可他像没有知觉一般,双手紧握鞭子握柄不放。长长乌发随风狂舞,唯有少年的眼睛在漆黑中亮得惊人。 无宁:在救了,在救了……救了你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宿敌就是宿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幻境 第5章 解毒 唰! 银光忽闪,带起簌簌雪粒如星如雨,翩跹飘摇。 无宁手一拽,收回鞭子。 鞭身化为一条腰带乖巧盘绕到无宁腰际,握柄变成浅紫铃兰花状玉佩,花心垂下两个由白色丝绸挂着的铃铛,碰撞间发出清脆的泠泠声。 此鞭认主化形后,竟还能治愈伤口,温润的灵气如汩汩温泉浸泡包裹着无宁,不知不觉间将他身上的伤口一扫而空。 他满意地翘起嘴角,果真如他所想。不管什么东西,你越弱,它便越欺你;你越强,它就越怵你。 耗的时间有些久,洛九川应是耽搁不起,无宁匆匆抬起脚要走,忽然,一道纤细人影挡住他的去路。 无宁见实在走不开,一时之间,默默想: 洛九川……可能天要亡你。 女子头发挽着,水红裙摆随步伐漾开细碎弧度,在白色披风间若隐若现。无宁颇感诧异—— 身形不实,只是残魄一抹。 “此鞭名为溯雪。” 我应该谢谢你吗。 无宁面色无波无澜,道:“知道了,烦请让让。” 女子没让,反而飘得更近,待到近得能看清双方的脸,二人都微微一怔。 壁画上的女子若有脸,定是她。 无宁这样想,也这般说道: “你是月莹。” “没大没小,”月莹敛色训斥道,不过在无宁看不到的角度眉向下一弯,笑意一闪而过,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不过倒是聪明。” “我知你救人心切,不会阻你,只想叮咛几句,白蟒为溯雪神鞭守护兽,暗藏剧毒,溯雪仅能牵制它,无法伤它。” 她凤目微眯,“不过,我要你将它引回此地。” 无宁怪异打量她,不服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月莹噗嗤一笑,清冷的脸似乎沾染了人间烟火气,变得温和下来。谁知她随手掐诀,嘴中呢喃些听不懂的术语。 嗖——! 一条透明绳索将无宁束缚,他不解何意,奋力挣脱。 “你……” 下一刻他被挣脱不开的绳索拽出地底,抛置上空后像戏耍他一般,绳索又瞬时消失不见。 无宁没有反应过来,失去重心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快摔到地面时,又似乎有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缓缓托起他,让他站得稳当。 新雪再次覆盖洞口,那女子的身影隐没在其中,若不是刚刚被轻扶的触感还在,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怪人。” 他忍住被耍的愤懑,毫无留恋扭头向洛九川的方向飞去。 雪色既白,却见远处白蟒叼起一人血色弥漫,而那敢于天地对抗的人现下毫无生气垂着头,那在幻境破碎时执著的眼如今却紧紧阖着。 面前奄奄一息的人与幻境中的人影渐渐重合,又将要破碎成细碎尘雾消散。 无宁心中无端升起翻江倒海的怒火。 怎么敢? 他也辨不清自己为何这样想,怎么敢什么? 是自己还未与他算账,洛九川怎么敢死;还是白蟒怎么敢把洛九川弄到如此地步? 思绪还未理清,魔气先从丹田翻涌迸发,他迅疾扯出腰间的溯雪,伴随汹涌魔气发狠甩出。 溯雪紧缠白蟒,从缠绕处冰花蔓延,直教它动弹不得。 洛九川身形薄得像一片雪无声无息向下落,无宁心弦一紧,脚踩白蟒头顶借力起跳,飞快调整溯雪方向,一拽一拉之间,稳稳将他揽在怀中。 他试探道: “喂,死了吗?” 洛九川没有动静。 他收回溯雪,环抱着他缓缓落地。大雪又纷纷,无宁瞳孔刻入洛九川苍白的脸庞,一时之间,思绪像怎么理也理不清的毛线团子,糊里糊涂的,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封掣胸口黑漆漆的洞,想到了于魄饱含歉意的双眼,想到了凝兰的呜咽声,以及那日无穷无尽的漫天大雪。 怎么今日又是一场大雪呢,为何与他沾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局。让旁人听见他的心声,不免会觉荒唐。 可无宁偏偏就是这么想了。 他的手已然冰凉,颇有些僵硬去探洛九川的鼻息。当温热的呼吸极轻、极浅触碰在无宁手指—— 还活着! 无宁松了口气。 转而看见洛九川乌青的唇色,猛地想起所谓的月莹圣女所说的“白蟒剧毒”。 果真是中毒之相。 无宁虽不懂医术,不过还是知道中毒之人要放出毒血方能活命的道理。洛九川整个人都近乎被血浸泡,无法分辨出他究竟哪里被咬,也辨别不出究竟被咬几口。 来不及再找别的地方,他冷静下来,一层一层细细剥开洛九川几乎完全血红的衣服扔到一旁,劲瘦身形几道新伤旧伤叠加,夺眼刺目。 这么多伤,看来仙族就是不如何,倒是没冤枉。 看到洛九川无知觉打了个寒颤,无宁赶忙抬手,源源不断将温和魔气覆盖他露出的肌肤。若是洛九川没流血而亡、也没被毒死,却冻死在他眼皮子底下,恐怕无宁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匆匆赶来的刀刀客不明所以,吓得一激灵,啪嗒又摔在地上,她头皮都在发麻,惶恐道:剧情重合了! 现在扒衣服…… 那下一步就是—— 仅仅犹豫片刻,无宁抽走洛九川手中紧握的平澜剑,噗嗤一声果断捅入洛九川的被咬过的胸脯,又见他面不改色继续割砍他的手臂与腿的狰狞咬痕处。 刀刀客神经紧绷,身体像一摊水软绵绵躺在雪地上,想制止却喊不出声音,不由有些错看的悲愤。 魔头就是魔头,怎么还妄想他会改变呢。 洛九川眉头紧皱,眼皮不安稳的浮动,隐隐有醒来的迹象。 刀刀客苦苦支撑着身子翘首探去,却发觉无宁架势虽摆得凶很,但是每一剑都极有分寸,松懈下来,恍惚低喃道: “原来不是杀他,是在救他。”她才是那个刻板印象的人,羞愧如潮水滚滚涌入心头,她垂下头没脸再看无宁。 脑海中又出现那道声音: 【警告系统刀刀客,阻止……】 刀刀客把对无宁的愧疚转为对“天道”的愤怒,都怪它,才让她误解无宁,于是她毫不讲理埋怨道:“阻阻阻……阻止啥呢!看不见都忙着吗!” 【……】 见那所谓天道不吭声,刀刀客更来劲儿了,继续碎碎念念道: “主角没ooc,反派也没ooc,看不见抢了平澜砍主角吗?有本事你自己来,就知道躲在背后指指点点点点点!” 那道声音似乎被她咋咋呼呼的唬住了,竟然真的再没声响 。 无宁不知刀刀客的想法,只是注意到她的身影,余光留意到她安然无恙,便全神贯注于洛九川的伤。 他放下平澜,与洛九川相对而坐,翻手运转体内魔气猛地拍到他的胸口。 “咳咳!” 一大口黑血霎时咳出,洛九川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无宁蹙起的眉,视线一点一点向下移,是他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以及紧抿的唇线。 无宁在担忧他。 洛九川心道,你还是来了。 无宁见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制止道:“别说话。” 洛九川乖觉闭上嘴,静静看他,没有言语。 魔气将毒血从他身上几处伤痕缓缓逼出,因疼痛而流出的汗珠顺着额头从脸颊滑落, 像……划过他眼角的泪珠。 不对! 怎么又想到那个幻境! 无宁对上他的眼睛,气恼之余,不慎加重手上力度,洛九川痛得闷哼一声,咬破了自己的唇,为苍白脸色增添了诡谲的秾丽。 无宁明明心虚,不动声色微微收力,却不愿气势落下风,全部怪罪到洛九川那双如秋水潋滟的眼睛,话音携带一丝剑拔弩张的意味: “别看我!” 洛九川默然点头,垂下眼眸,果真不再看他。 幻境不过一瞬,思绪却长留于此。 眼前此人总让他困宥于幻境,思绪凌乱如蛛丝,避不开更辨不明。 既如此—— 无宁手中魔气未停,心中已经快刀斩乱麻做了决定,用自认为不矜不盈的语气道:“此次过后,离我远些。” 洛九川并不问缘由,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抖,哑声道:“好。” 因为救自己,给他添不少麻烦,的确不妥。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他顿了顿,仍道: “好。” “我会杀你。” “……好。” 无宁被一声声“好”磨得没了脾气,总觉得自己像什么负心汉一般,实在是古怪。于是又别别扭扭补充:“日后见面,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这回他不再说好,神情似乎空白一瞬,心道“他就这般厌恶我,不惜以命相搏……”可他仍然记得无宁的话没有抬眼,艰难吐出: “是你救我。” 毒血已尽数排出,无宁长呼一口气,起身时顺手捡起洛九川的血衣,用仅剩不多的魔气简单清洁干燥一番,抛还给他。 “你不必如此,救你只是为了日后堂堂正正杀你。”他的目光落到洛九川身上,随口胡诌了一个借口,话音藏杂自己都没发觉的诓哄, “何况你我本就立场不同,仙魔两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若日后我不如你,杀了便是。” 洛九川披上最后一层外衣,抓住无宁话中漏洞处犹如水中抓到浮木,涩声言:“可我是人。” 无宁不给他任何机会,斩钉截铁,“有何不同?” “……” 咔嚓咔嚓—— 不远处的声响打断二人,他们齐齐看向声源处。 细细碎碎的冰粒从白蟒头顶某处碎开,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嘶吼降下,冰花迸裂,哗啦啦坠了一地。 无宁眼眸似乎覆上薄薄的霜,起势要走,不过还未踏出,刀刀客因心中有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来,咋咋呼呼叫喊着自己要帮忙。无宁漠然道:“安分待着,别来添乱。” 她如一个瘪了的球,垂头丧气低下头,心里更是愧疚,若不是手太短够不着脸,她真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洛九川执剑起身,无宁皱眉,眼前此人伤刚好,耗费了他不少魔气,若他再受伤,自己刚刚所做的一切不就都覆水东流? 他一点儿不在乎洛九川的伤情,不过是……可惜自己的魔气罢了。 眸光一凝,放狠话道:“你也滚。” 语毕,也不在乎洛九川黯淡下去的眼神,仅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白蟒没忘对无宁的仇恨,一只眼已瞎,阴森可怖,另一只眼像浸在墨汁里的冷珠,竖瞳细如刀锋划着无宁身躯。 如离弦之箭般,喷洒湿冷腥苦的气息扑咬而上,无宁凭借自身灵敏堪堪避过,谁知它蛇尾悄然缠绕他的脚踝,一把拖住他。 魔气消耗太多,一时之间无灵力支撑溯雪,致使神器与细长柳条无异,一鞭下去恰如刮痧拂过,毫无杀伤力可言,反倒促使白蟒收得更紧。 蛇尾陡然一甩,无宁滞留半空,咬咬牙闭了眼。 好的很,有本事就摔死我。 疾风卷过,凉意扑面。 预想而来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跌入一片温凉。 睁眼却见,白蟒尾尖骤然飞离它的身体,而罪魁祸首正一只手冷冰冰提剑,血滴顺着剑刃直流。 另一只手紧紧扣在他的腰。 洛九川不知在歉疚什么,待无宁站稳,瞬时松开触碰到无宁的手,淡声道:“抱歉。” 身上被他触碰到的地方一瞬间紧绷而僵硬,一时之间,无宁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索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盯紧暴怒的白蟒。 “你既不滚,那便提起你的剑,送它回该回的地方。” 洛九川如得大赦,悄悄松了口气,既而目光转向面前庞然大物陡然凌冽,拔剑而指。 平澜万丈起。 第6章 长安 一黑一白如灵蛇来回穿梭,绕得白蟒云里雾里,昏头涨脑跟着二人轨迹飞速逡巡游走。 无宁于某处停下,招猫逗狗似勾勾手,“来啊,大白虫。” 大白虫……不是,神兽气得亮起尖牙似闪电溜过,只见吐出的信子仅离无宁半寸,那人仍一动不动,甚至缓缓漏出狡黠的笑意。 白蟒:……? 下一刻,余光瞥见头顶灰影绰绰—— 天空掉下来一个洛九川,平澜剑寒芒乍露,冰浪以排山倒海之势轩然拍向傻乎乎的白蟒。 “嘶嘶!” 白蟒被击得眼冒金星,轰隆一声随着坍塌雪地不甘坠入黑洞。 洛九川身形一晃,险些随之同去,无宁眼疾手快,边伸手拉了一把洛九川,边向洞口大喝:“圣女,白蟒已归!” 洞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忽明忽暗,白蟒的嘶嘶声减弱,一切归于平静。 又闪烁莹莹微光,一道倩丽明影悠悠飘出,看起来虚弱不堪。无宁注意到,月莹圣女的身形比他在洞中看到的更浅几分,几乎与身后雪色融为一体。 见洛九川眼中闪过茫然,无宁大发慈悲解释道:“月莹圣女。” …… 等了良久,无宁都没有再吭声。 没了? 洛九川诧异看向他。 没了。 无宁理所应当瞪回去。 于是洛九川恭恭敬敬行了一个仙族晚辈礼数。 月莹圣女不咸不淡点点头,算是应了,不过目光一直盯着无宁。 二人眉眼有几丝相似之处,既是熟识,洛九川一个外人也不便打搅,他识趣道:“前辈,白蟒凶狠,晚辈且去探查一番。” 月莹微笑以待,默许他暂时离去。 无宁看着洛九川飞身下洞,一回头,发现月莹竟然还在打量他,如月光碎在潺潺流水中,静谧却暗含万千分说不明的思绪。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喜欢盯人。 就在无宁被盯得快忍不住发作时,她终于纡尊降贵开口道:“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无宁。” 月莹的细眉皱得很深,泰山崩塌而不动摇的清冷脸色终于松动一分,她失神道:“何人为你命名?” 无宁轴劲儿上来,很想问一句“你管得着吗?”也不知为何,面对这个女人,就凭着心头对她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竟牢牢钉住他的嘴,一句不敬之话都没有。 最后,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自己。” 似乎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添一分白,“无宁……”月莹细细咀嚼这二字,最后化成苦不下咽的草药,噎得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我……” 终于,那一团苦涩的药被她费力吞下,延绵无尽苦楚,轻声言: “我认得你父母。” 无宁蓦地瞳孔骤缩,这句话像烈性麻药,麻痹着他那张刻薄毒辣的嘴,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他们,我……” 那他们还活着吗,若是活着,这么多年了……为何不肯见他,不肯认他? 又为何,封掣、于魄死在他面前,他们也从未出现过! 九岁那场大雪从来没有融化,无宁对父母不是没有过幻想,可现如今,仅凭一句旁人口中的“认得”就将他击得支离破碎,浑身乏力。 有些孩子得到糖后会小心翼翼含在口中,而有些孩子却在惊喜过后警惕扔走,总觉得天大的好事如何会轮得到自己,唯恐甜丝丝的糖是剧毒的药。而无宁从小便是第二种,于是他的满心满腔惦念化作无边怨念,纵使伪装得再小心,总会溢出。 月莹眸光微动,看穿他的心思,想要抚摸他的脸,无宁不肯让她碰自己,后退一步躲开。已经接近透明的手尴尬悬停在半空,冷风一吹,似乎就快散了。 可月莹没散,这股冷风倒先吹散无宁表面维持的若无其事,露出小心翼翼藏起的怨念,他犹如刺猬应激亮起尖刺,话语霎时尖锐:“前辈既认得我父母,便知他们不肯认我,您也不必告知与我!” 刚刚硬咽下去的苦楚如今又反胃涌上来,月莹嘴里尝到酸意,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 思虑再三,轻声道: “他们视你为珍宝,愿你长安。” 无宁如鲠在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看着月莹清瘦脸庞,心道“若为珍宝,何至于独留我一人,又凭什么狠心抛下我。” 如此言语难免矫情,他装作不在乎,头都不抬一下。 “他们是什么人?” “又从何处可寻他们?” 月莹道:“不过是一介仙族女修与魔族小卒,”她眼神黯淡一瞬,转而又灿如繁星,笑了。“虽泯于众人却情深似海。” 语毕不再答第二个问题。 鹅毛大雪转小,轻柔落下。雪域就是这般,时而飘雪万丈,时而寒风凛冽,这堆积许久都雪便总也化不开。 她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只道是无情寒雪,穿过她透明的魂魄,静静铺在地面,又盖了新的一层雪。 没触碰到雪,她颇感遗憾,缓缓收回手,眼神随雪花而落于地,道: “待雪域融化,自有亲人团聚时。” 月莹身形渐渐消失,无宁忽觉惶恐,似乎当下不挽留日后会悔得肠子青透,猛然抬头喊出:“等等,别走!” 可天地寂静,雪域茫茫,不见月莹身影,似乎大梦一场,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长安呐……” 长安么,是愿他平安吗。 她甚至离去都在盼他长安,无宁心口堵塞,眼神茫然无措紧紧锁住月莹消失的地方。 洛九川出洞时不巧,无意看见月莹神魂俱灭之状,行过仙族拜别礼后,心中五味杂陈。他和无宁,一个有父有母,却有缘无情,长成为一个无情冷血之人;而另一个父母皆消失,有情无缘,长成为一个浑身带刺的刺猬。 无宁身形修长,在微微点点雪意中萧条,洛九川顿了顿,还是走来生硬说道: “我于洞底发现,月莹圣女以残魄封印了白蟒。”他没有说出“身死魂消”四字,仿佛只有这样,还能留存月莹留存世间的足迹,能留存无宁父母存在痕迹。 无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一字未说。 洛九川知他不喜自己,更是对仙族深恶痛绝,斟酌半天,慢慢道:“还是谢你救我,日后,我等你来杀。” 他本记得无宁一直叫着喊着要杀他,自觉报恩便是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既是想要他的命,何尝不可? 可这番话经过他寒冰似的声音一润色,顿时变得不是滋味起来,无宁又恰恰是个听坏不听好的人,一听,果然火气冒了三丈高,刚刚什么伤感惆怅一股脑蒸腾而走。 什么叫,“我等你着来杀?”胜负还未分,倒狂成这副模样,这是瞧不起谁呢。 无宁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好……你等着。” 洛九川一怔,哑然失笑,竟还是说错话了。 无宁要去寻刀刀客这个废物,临走前瞥见洛九川杵在原地不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是一通骂:“雪域吃人,还不快滚回去养伤。” 语毕飞身离开,也不顾洛九川有什么脸色,走得潇洒绝情。 刀刀客一见无宁身影,半是愧疚半是激动,想扑过来又不敢,脸上挂着笑心虚难看,扭扭捏捏半天才挪过来—— ……两寸。 这白球虽然胖得没有脖子,无宁还是能看出她不停偷偷探头朝自己身后张望。 他没好气道:“洛九川不在,你若是想找他,你也趁早滚。” 刀刀客变脸很快,立马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飘到无宁肩头,假惺惺道:“嗯?洛九川是谁,我认识吗?” …… 无宁真服气了。 恢复魔气也不需太久,只不过无宁自来我行我素,硬是在雪域待了五六日方回魔族。 穿过魔族结界,一眼被中心处巨大的悬空殿吸引,黑中闪着幽微细碎星光,那是黑曜晶石所建。沿着悬空殿四周散开,地面上散开大大小小的纷乱复杂的街巷。 街上竟空无一人。 一个少年似黑猫,悄无声息越过繁杂街巷墙沿,步履轻盈点过黑砂铺作的路,一扭身,轻车熟路溜进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绕过密不透风的魔卫巡逻,找到其中一间雅间,大摇大摆坐下了。 刀刀客看得目瞪口呆,蹦到玄色彼岸花图纹的桌子上,震惊道: “你……就这么进来了?” 魔族从不饮茶,爱饮酒。无宁取出两个杯子倒了酒,一杯推给刀刀客,一杯拿起细嗅,反问:“不然呢?” 刀刀客不喝酒,绕过水晶制成的酒杯,歪头瞪大眼睛,犹是不可置信:“这么好的地方,之前你怎么不来这里养伤?” “哦对,你才受伤不能喝酒的!” 一杯酒下肚,无宁熨帖地眯起眼睛,慢慢吞吞道:“没死,不打紧。至于这间房——杀了老秃驴一个龟儿子,这房不就归我所有了么?” 刀刀客险些咬掉自己舌头, “哪个……哪个老秃驴?” “师浣,”无宁冷笑一声“死了的老魔王弟弟。” 当初他还小,不知那个装腔作势想做和尚还不剃发的人是谁,后来摸爬滚打多年,倒是弄清楚了。 师浣是魔王废物的弟弟,本事没几分,架势倒不小。魔族以强者为尊,到了他这儿,数不胜数所谓强者还要认他做个干爹才有资格登上魔主殿,生死自负厮杀一场,赢者只能坐几天魔主椅子,过不了魔主瘾——没办法,魔族有个验灵石,它不认他们。 就是也不知到现在为止,师浣认了几百个便宜儿子了。 他杀的就是其一。 噔噔噔——! 门外快速敲了三下,似乎也不在乎里面的人在不在、或能不能听见,声音麻木不已: “七百三十四,明日登魔主殿。”说完,这人就离开,不再理会屋内人。 嗯,老秃驴认了七百个。 无宁笑笑,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故意将空杯子推到桌沿,又伸手一弹,冷冰冰看着杯子摔地,哐啷一声碎开同时,语气中却显出孩童般的天真: “呀,结束了!” 第7章 厮杀 魔主殿就在中心处的悬空地上,上空时不时盘旋三两只呕哑嘲哳的乌鸦,黑云压顶,狂风大作,大雨欲来。悬空地下方是奔流不息的埋骨河,暗红似血,掉下去的活物从没有一个活着爬出来。 师浣不知抽什么疯,一年选四五十个干儿子圈进悬空地,之后不管不顾,像斗鸡一般任他们厮杀一年。 今日是新的一轮,新来的四五十人遍布悬空地各处,不仅要相互厮杀,还要摘下上一轮胜者苍石的脑袋。 易过容的无宁,不——应该是被他杀的龟儿子,是第七百三十四个登上魔殿的人。血腥味浓重久久不散,刺得他头疼,又想到此前约莫七百人消散于此,对师浣杀心不由更重。 悬空地很大,一眼望去只见草丛处站着一个大块头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其他人估计都分散在不同地方。 说来也很有意思,魔族每回受伤流的血比人族还要多,而魔族又生性好战,失血过多往往导致肤色比其他族的人更白皙,夜幕降临,这过于常人的白也变成了吓人的死气沉沉。 面前走来这个大块头就是如此,白得像一万年没晒过太阳的死尸,偏偏他还不觉得,脸上的僵硬的肉挤在一起,咯咯咯嘲笑道,“瘦干巴,现在给黑虎你爷爷磕两个,爷爷还能让你痛快点死!” 无宁挑剔扫视一圈,面不改色道:“凭你一个死猪?” 黑虎暴怒,本就突出的眼球一瞪,险些蹦出来,“你说什么?” 两轮斧头飞转,似泰山压顶嚯嚯砍向无宁,无宁一动不动,心道“自不量力。”他没用溯雪,拎起一支再普通不过的匕首快如游龙,只听“唰”的划破空气声响,两个斧头径直被甩出去。 “滴答——”血滴从大块头脖颈滴落,无宁仗着个子高,又灵巧如毒蛇,从他身后一手勾住他,一手拿匕首的尖刃抵出一道鲜红。 他没有下死手,而是讥笑道:“你觉得,你的对手是我么?” 黑虎还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骂道:“等爷爷砍死你这个死鳖孙——哎!我嘞老娘……”他痛苦叫道。 无宁手中一用力,匕首深入脖颈,声音如鬼魅轻语,“我再问一遍,想活吗?” 魔族强者若是都死在这无用的厮杀场,纵使都是一群膝盖软、喊那老秃驴爹的,但死了仍难免可惜,无宁来这儿可不是为了杀人。 等了半晌,没等到大块头回答,只听他抖如筛糠的身子嘶吼出的声音却似洪钟响亮:“老二,你是死了吗?!” 一阵强风席卷,杀意直冲天灵盖,尖锐的狼牙棒骤然出现在无宁身后。 草丛不知何时蹿出一个腰长腿短、长得像老鼠的矮子,偷袭倒是一把好手。 无宁暗骂一声“去他的死了可惜”,转手将匕首狠狠刺入大块头动脉,借力仰身一踢避开狼牙棒,似游鱼打挺在空中翻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矮子被震得虎口发麻,自以为得势乘胜追击,谁料眼前血花迸溅,于是匆忙紧闭双眼,莽着劲儿不断挥舞狼牙棒。 直到听“咚咚咚”几声后,挥空一棒,矮子方小心翼翼睁开眼,一下如遭雷劈—— 他的老大黑虎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脑袋被狼牙棒打得开了花,眼珠子都不翼而飞,而他想杀的无宁早已不知所踪。 祸不单行,原本空旷的此处三三两两来了不少人,甚至包括他们同伙,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划破平静,“青鼠杀了老大,青鼠背叛我们!” 青鼠手中的狼牙棒比它主人更蔫了吧唧,咕噜噜滚到地上,再没了刚才嚣张模样。 “没有,不是老子,是一个高个子杀的……”可人证物证俱在,青鼠狡辩太苍白。 果然,那几人怒骂:“我呸,哪有什么高个子,自己长得又矮又挫,成天幻想高子陷害你!” “死老鼠,来之前老大嘱咐我们结盟时,就看你东张西望、坐立不安,没想到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我也说,这货鬼鬼祟祟,一看就没安好心。” …… 天老爷,真是天大的误会,青鼠那会儿只是尿急! 他这会儿脑子转过来了,指着黑虎脖颈处的伤口吼:“一群二百五,睁大你们狗眼瞧瞧,老子的狼牙棒打出来是这样吗?” 可惜那一道伤口和狼牙棒打出的血肉模糊相比,微不足道。无人信他自证,又不知谁大喊道:“杀青鼠,为老大报仇!” 这群人早就想动手,苦于实力较强的黑虎威逼利诱结了盟,说什么共赢魔主之位。这谁信,无非就是想要他们替他当替死鬼,自己美美登魔主殿。 这一声下去,揭开他们表面维持的互帮互助假象,终于—— 厮杀开始了。 乱象之外,万树参天,抱胸轻靠在一棵树的紫衣少年看戏看了许久,冷哼一声,收回目光。 狗咬狗么,最有意思了。 无宁摘了易容的面具,不再逗留,继续找寻凝兰。 自从那日凝兰被抓,无宁几乎所有地方都去过,仅剩下如今的魔主殿和老秃驴的殿。老秃驴惜命得很,殿里殿外围得如铁桶,无宁只好来这里探探。 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魔主殿有五百个院子,传闻历代魔主至少三百美妾,直至上一代魔主师渡,五百院子竟空出四百九十七个,甚至这三个还是他的亲信住的。 他自己夜不归家,天天追着一位仙族女子跑,最后还死于那心狠手辣的仙族女子手中,致使仙魔至今不和。 无宁当时听了这个故事,还有些瞧不起他,一代魔主,整日想着情情爱爱,最后还为此丢了命,他实在想不出: 究竟怎样的情爱惹得他丢了神智、失了魂魄, 又是怎样的情谊值得忘却自己? 不过,大概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领会。 言归正传,五百院子一个一个查,太费劲。无宁想了一个简单粗暴—— 直接逼问上一年的胜者。 魔主殿有个最大的院落是验灵院,中间放着巨大的验灵石,站五六个人都不成问题。 有一个绿豆眼、一字胡的壮年,又一次踏入验灵石的阵中,运作魔气按入阵心,验灵石轰然大亮,不过瞬息,再次黯淡下去,如同一块死石头,再怎么运作魔气,也没了反应。 苍石气急败坏,一拳砸向验灵石。 屋檐上传来轻笑,苍石猛然抬头看到一副年轻的新面孔,懒散屈腿靠在屋檐上看戏,不屑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竟也敢嘲笑我。 “敢问小友……” 苍石的绿豆眼倒是看的挺细,一眼穿过无宁飘摇长发,发现他左耳垂的小洞,转而夹枪带棒阴毒道:“果真今时不同往日,没曾想魔族的狗,也想混进来称王,小友好胆量!” 在魔族,耳垂有洞就被当做下等的畜生,最低贱的奴隶,若非大错,魔族不会用噬魂钉给人耳穿洞以表羞辱。 无宁自己刻薄,自然是因为他听过更多难听的话,如今再听到这话,还煞有其事点评一番:又是这陈词滥调,好生无趣。 等了一会儿,见他再没新词,坐正身子居高临下道:“是啊,” “魔族的狗还能杀你呢。” 苍石最先沉不住气,浓黑的魔气骤时萦绕,两只手中各出现一把斧头,他弹跳而起,大喝一声:“无耻小儿,找死!” 轰隆! 天地震颤,雷声如鼓灌耳,乌压压的云低低盖在魔主殿上,狂风似乎卷走无宁,苍石一眨眼竟找不到他的影踪。 忽地,他的脚腕被寒凉刺骨的鞭子卷住,二人地位霎时颠倒,无宁没用魔气,只凭蛮力扯住溯雪,发狠一拽。 都是以斧头为武器,苍石的双斧用得可要比黑虎高明多了,不似那黑虎,生生把双斧耍作配饰。 双斧刃如霜,苍石也不是吃素的,迅疾稳住,与无宁僵持间,一把斧子劈砍溯雪,另一把斧头径直朝无宁胳膊处甩出,无宁一惊,堪堪错开,斧头深嵌身后石墙。 一道闪电劈下,能看清无宁耳边一缕发丝被削掉,随着狂风卷入空中。 溯雪毕竟是神器,劈砍不断,无宁将鞭子一旋,斧头立马翻脸不认人,向自己主人砍去。 苍石卸力,顺着无宁的拉扯的力向他扑去,大喝:“来!” 两把斧头立刻乖巧如初,伴随着嗡嗡声回到苍石手中。 他狞笑,势必要劈开无宁的天灵盖,无宁看似仓皇后退两步,退至验灵石中央。 双斧与无宁只差一厘,验灵石阵法倏忽启动,比闪电更亮的光从无宁身上炸开,验灵阵法开,结界现。 苍石被验灵石震出,这验灵石如同报复苍石不敬之仇,震波强势,“咚”的一声将他撞入一侧石墙,掀翻在地。 “咳咳……” 苍石捂着胸口喷出一大口血,终于后知后觉这小子是故意的。 无怪乎刚才不肯用魔气,与他僵持半天是为了消耗他的魔气,再引他入验灵石,开阵重创—— 等等,验灵石的光为何还不停? 验灵石上的无宁身不由己慢慢向上空飘去,面上虽无异样,心里却也在纳闷,不过是开启了验灵阵法,为何还不结束。 大雨倾盆落,数道闪电引雷霆,承接验灵石的强光划破黑天,一时分不出日夜,声势浩大,引得魔族小魔纷纷打开紧闭许久的门窗,望向魔主殿。 这一眼,恰似久旱逢甘霖。 许多人难掩激动冲入雨幕,个个浑身湿透,朝悬空殿处自发跪拜,高声呐喊:“新主终现!我族有救了!” “新主现!我族不衰,仙族宵小休再猖狂!” “恭迎新主!” …… 呐喊声夹杂着无数喜不自禁的啜泣。 “终于结束了,阿宝,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窗前站着的母亲眸光映照魔主殿那道光,不由哽咽,紧紧抱着年幼的孩子。 雨势如瀑,闪电与强光相接处,穿过紫雾鎏金裹挟的无宁,如白墨倾泻而下,天地浩荡,为这个不知所措的魔族新主办了一场加冕礼。 好感动,看见有人给我投营养液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厮杀 第8章 新主 “不可能……不可能!” 藏石气火攻心,又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眼中饱含万分不可置信。 他不过就是一个刚来的毛头小子,灵力怎会如此磅礴,验灵石又怎么会认他? 半空中少年黑袍加身,碎玉水晶合成珠串做配饰被风一吹叮当作响。长发如瀑,右耳后头饰似暗紫鸟羽,尊贵无双。 右手食指一道雪花状指环吸入汹涌白光,渐渐平息。 雨停,风止。 无宁睁眼,重新踏回悬空地。 嘈杂声响愈来愈大,越来越多的人蜂拥而至。 绝不可再拖延了。 无宁无视周围乌泱泱的人群,缓缓蹲下,揪住苍石的衣领,“认识凝兰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苍石眼珠一转,以众人看不见的角度,鬼鬼祟祟捡起地上被震得豁了一个口的斧子,孤注一掷。 不知死活。 无宁尽收眼底,另一只手轻挥,暗紫魔气将那只斧头震得粉碎。 眼看无宁手中魔气逼近,下一个粉身碎骨的就变成自己,苍石脸色一青,强撑道:“你如今是新主,杀了我可难以服众!” “呵。” 无宁也不管他会不会摔倒,径直松手,“你觉得,我会在乎?”一脚踹开苍石,踩上苍石的胸脯,手轻轻搭在曲起来的腿,居高临下问道: “说,凝兰在哪?” 苍石虽在此地待了一年,杀了的人也不少,可哪里听说过什么凝兰、凝绿、凝红的,他实在记不起,可眼看无宁耐心耗尽,苍石豆大汗珠滚滚而下,濒临崩溃,声音都喊破了: “我是真不知道啊……” “魔主殿下,我知。” 无宁身子不动,抬眸望向声源处,是一张恨之入骨的脸。 魔卫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旁人纷纷弯腰行魔族礼,师浣不急不缓踱步走出,微微颔首,应了这些礼。 师浣,你还有胆子来? 无宁眸色渐冷,捏起拳头,脚下也不由用力,踩得苍石“哎呦哎呦”直叫唤。 “魔主,还请放过苍石勇士,鄙人知晓您所求之人在何处。” 师浣走近,仍然是那幅恶心的样子,有时候,无宁觉得,这师浣说不定是魔族的叛徒,要不然这幅伪善的样子是如何同仙族如出一辙? “我不稀罕这魔主之位。” 无宁目中无人,说道:“把我要的人完好无损请回来。” 师浣的“好儿子”议论纷纷。 “竟狂妄至极。” “是啊,验灵石认他,师浣王爷好生相劝,竟如此不识抬举。” “兄台莫不是忮恨我们新主?若我是他,被验灵石承认,我定比他更招摇。” “唉,等等,你们看他的耳垂,竟然……” “嘘,别乱说,你定是看错了。” …… 师浣岿然不动,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虽不知他心中究竟如何做想,偷偷暗骂无宁也说不定。 “我记得你,新主殿下。” 无宁眼下倒是平静下来了,轻挑眉半开玩笑道:“不记得那便怪了,杀了我的两个亲信,还压走一个,该说不说,师浣你本事不小。” “对了,”他捏了捏左耳垂,似笑非笑,“还有这个,多谢你赠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原来没看错,他们这位新主殿下受过蚀骨钉的刑,还是王爷下的手。 他们不敢说话了。 毕竟神仙打架,免不了殃及池鱼。 师浣脸色微微一变,饱含歉意道:“原是您,先前府中遭过小贼,手下办事不力,还以为又是胆大包天的小贼,竟然误伤魔主殿下。” 魔卫首领大喝:“是谁伤了魔主,站出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兵颤抖被推出来,跪在地上大哭:“对不住,魔主殿下,小的不知是您,”他猛地扇自己巴掌,“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师浣眉心的红点被他蹙起的眉挤得不见踪影,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万般无奈,“这该如何是好,魔主还是不肯原谅你。” 无宁还未说话,这魔卫首领便叫人抬了一排蚀骨钉,“来人,让他在蚀骨钉滚圈,直至魔主消气!” 嗬!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蚀骨钉,一旦落在人身上,伤痕永久不退,若是此人从蚀骨钉板上滚一圈,不死也要没半条命。 “呵。” 无宁简直气笑了,这个老秃驴,心里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一定要让他做这个魔主,还直接把戏台子搬到这里,来给自己和其他人唱大戏呢! 大家心知肚明,那小兵,无非是被逼出来的送命的。 这样一来,他们的新主落得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恶名,这王爷倒是成了苦口婆心、为大局找想之人。 “哎呦,魔主,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啊”无宁忽觉脚底震动,原是地上的有个二百五在响。 哦,差点忘了,还有苍石这个蠢东西。 无宁眼下顾不上处理他,又是一脚踹走他,“滚。”苍石也不顾有没有面子,连滚带爬逃了。 小兵一看尖得发亮的蚀骨钉,顿时吓尿了,软成一滩烂泥,被两个魔卫架着走,□□滴答滴答流下黄色液体,骚味冲天。 师浣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快,怎可在魔主面前丢人现眼!” “冒犯了魔主如何?今日若不能使得新主消气,日后魔族群龙无首,你这宵小可承担得起吗?” 小兵边哭边喊:“殿下,小的有错,望您谅解!望您消气!饶小的一命吧,求您了!” “啊——!” 他被扔上蚀骨钉板子上,瞬时,与钉子接触的皮肤生烟,哔哩啪啦作响,犹如在热锅上煎炸。 都在逼他。 无宁阖了阖眼,抬手一勾,紫雾鎏金的魔气在小兵眼中恰似溺水遇扁舟,只觉身子一轻,身下尖刺化为轻云。 他扑通跌在地上,血止,留痕。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多谢……” 无宁没有看他,他走向师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够了吗?” 演够了吗?这场荒唐戏。 师浣微笑道:“自是听您的,您若是消气,愿意做这个新主,我们自是别无二话,只是怕,魔主因为过去芥蒂,迟迟推辞魔主之位,这小兵,不就成了魔族的罪人。” “阿弥陀佛,多亏魔主心善,谅解了他。” 无宁抽出腰间溯雪,在空中甩出,雪花纷纷,“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不想再听师浣啰里啰嗦,毫不留情拆穿了他的假面:“自始至终,都是你一人搭个戏台子唱得有滋有味,我的亲信是你杀的,我的耳洞是你要求用蚀骨钉穿的,我现在就问你一句——” “凝兰在哪儿?” “你若是再拖延遮掩,我不介意杀了你,用你的血祭封掣和于魄,好让他们九泉之下,安息。” 声声威胁,字字诛心。 众人提起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此次结局已定,不必再斗,否则,不知要被这新魔主虐成什么样子。 太嚣张了。 师浣明明已经装不下去,却还要扬起笑容,那本就如枯木一般的脸有些抽搐,抖动起来,活脱脱一个老树成精。 “不过是一时玩笑,您竟记恨至今日,鄙人在此赔罪,至于凝兰……” 他眼珠向上飘忽,嘴里却道:“不巧,人老就是忘性大,我对此人实在是没有印象。” “若是,您今日坐稳魔主的位子,我的府邸大开,随时恭候您来,届时,您也可找找看,有没有您想要的人。” 若是其他人,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就顺着这鬼精的师浣的话,可无宁什么人?我行我素,向来不同于世俗,想做什么便就做了,从不考虑后果。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戒指从食指拔出,毫无留恋一抛,众人趋之若鹜的王戒被他当垃圾一般丢出去。 “这魔主之位你自己拿去,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师浣还想说什么,被窃窃私语打断。 “看!万民恭贺!” “这……” 人群中嘈杂起来,师浣顺势跟着他们目光,走到悬空地边缘向下看去。 万民于长街跪拜、呐喊、哭诉,声音响彻魔族大地。 “我族有救了!” “恭迎新主!” “乱世终结,我们有安定日子了……” …… 一声一句,声声振聋发聩,使众人心尖一颤。 动静太大,自然也传到无宁的耳里。 此刻的溯雪鞭如万斤玄铁,沉得无宁抬不起手。 魔族乱象,他不是不知。 妻子苦苦挽留固执比武的丈夫不得,孩童于怀中啼哭不安。仙族偶尔寻滋挑衅,可无人做主,魔族百姓只能咽下这口气。 食不果腹,妻离子散。 他从没有见过安定的世道是何种模样,更不知该如何做好这个魔主。 偏偏验灵石验了他,偏偏认定他有改天换地之能。 他想道:“魔族如今乱世与我无关,我从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救世主,只是想要救出一人,仅此而已。” 无宁不愿去看,可双腿似乎不由他控制,慢慢牵引着他走过去,向下望—— 只此一眼,便再也挪不掉了。 “你真的不管吗?”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暗暗问。 可另一道声音又传来,“干你何事,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救了该救的人就走。” “他们怎么办?” 脑海里的两道声音张牙舞爪,快要打起来,“少假慈悲,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是啊,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救他们也便是救你自己。” 云端之下,如蚍蜉般渺小的、羸弱的、坚定的,原是千千万万个自己。 救自己么。 无宁一瞬间为自己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是想救自己,救凝兰,顺带救救其他人,这没什么。 “魔主,我可以做。” 众人神色一喜,师浣还没松口气,忽地,耳边痛意席卷,向上一模,左耳处空空如也。 周遭惊呼,面面相觑。 惊愕抬头,撞入无宁冷冰冰的双眸,无宁似乎嫌鞭子上的血恶心,飞速一抖,浅紫凝光甩掉沾染的血滴。 鞭子回势之时,只见地上静静躺着师浣的一只耳朵。 “现在,你才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师浣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体面,整个人气得七窍生烟,金色袈裟被血弄得脏污,整个人看起来滑稽至极。 “无宁,你怎么敢!” 无宁装都懒得装一下,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师浣,是你执意让我做新主,眼下不过给你一道恩赐,你又怎么敢不受?” 狂妄自大,早晚要栽跟头。 师浣深吸一口气,脸色一时之间精彩万分,霎红霎绿,咬牙切齿道:“自然不敢,新主恩赐,鄙人必将结草衔环以报。” 报恩? 无宁突然想起洛九川走时那挑衅的话“我等你来杀”,他渐渐勾起唇角,望向师浣,又给他的怒意添了一把火: "好啊,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