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悖论》 第1章 第1章 “说,昨日孙府灭门是不是你所为?” 陆浅被压到衙门知县面前,后面乌泱泱一大片人,对着陆浅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昨日有人深夜前往孙府,敲了好几下门都没人应。结果轻轻一推,门被推开了,入眼便是满地的血色,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孙府十几号人,惨遭灭门,无一活口。 来的人脸都吓白了,后退了几步还被门槛绊倒,后连滚带爬逃跑了。 一个小时后,衙门的人上门查看情况。 地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但受害者的尸体不翼而飞。 有人蓦地想起,几日前曾有人预言,孙大人家将遭**,还被骂了一通。 孙大人平时乐善好施,没有仇人,谁会无端端下此狠手? 没想到那人说的话竟成现实。 乌鸦在灾难之前预警,却让人误以为是他带来的灾难。 好心提醒的人,成了衙门第一怀疑对象。 陆浅是天还没亮,睡眼朦胧之际被衙门的人抓了去。 惊堂木敲下,一声惊响,他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事情。 知县大人坐在上方,眼底满是锐利和威严,他勒令陆浅从实招来。 陆浅想了想,决定像电视剧演得那样,先嗷一嗓子:“大人,草民冤枉啊!” “你如何事先得知孙府会遭遇灭门一事?”知县眯着眼,审视着他。 陆浅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如果他说:我是穿越过来的,你们都只是小说里面的人物。他们会相信吗? 陆浅前几天晚上在看一本新开没多久的修仙文。 里面的主角名字居然和他一模一样,而且有趣的是,作者在简介避雷上说,全员BE,无一生还。 作者的精神状态很美丽,那么颠的文,陆浅高低要看看。 文中主角,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从出生天生异象,到后来人生一路顺遂。 曾经,如果有人说到天命之子,想到的第一个就是他,其他的别无他人。 可惜这样的顺风顺水的人生在十五年后截然而止。 主角的天赋走到了尽头,此后再无突破。 皓月暗淡,繁星闪耀,天才从云端一朝跌入谷底,他所受的冷眼和嘲讽文中一笔带过,却是真真实实贯穿了他之后的四年。 更惨的是,不久前,秘境开启,同门中一支小队遇到高等级魔兽。其他人全跑了,唯独留下一个受伤没法逃跑的师弟等死。 主角本来只是路过,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偏偏那人与他自幼相识,虽然在他出事之后避他如蛇蝎,但到底认识一场。 主角圣父心泛滥,以自身性命为代价强行突破,吓走了魔兽。可惜他突破没成,死也没死成,落得一个全身筋脉寸断,彻底沦为废人的下场。 宗门不收无用之人,毫无疑问,他被驱逐出去,流落到山下的一个小城之中。 小说看到这里,陆浅心塞地看不下去了。 没想到再次醒来,他变成那个经脉寸断的废材。 陆浅在小城中流浪了几日,靠乞讨和打零工为生。他偶然看到孙府招壮丁,便自告奋勇。 主管见他细胳膊细腿的,质疑他能不能搬得动米。 陆浅一胳膊抡三袋,把人吓得要死。 他搬米的时候看到孙大人上马车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陆浅想起文中孙府的祸事,好言提醒了两句,却被他骂了回来。 知县见陆浅无从狡辩,却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杀人,不禁眉间一皱,惊堂木一拍,下令将陆浅押入大牢,择日再审。 衙门的侍卫左右夹击将他押了出去。 外面看热闹的百姓自觉让出一条道,陆浅走在中间,忽然他眼珠一动,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甩开旁边那两人跑了! 从未见过那么嚣张的犯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那两侍卫一时间都愣住没反应过来,直到百姓吵吵嚷嚷才意识到不好,连忙去追。 陆浅虽然经脉寸断无法修仙,但身体素质却是比普通百姓好的多。 从巷头追到巷尾,因为不熟悉这里的地形,陆浅跑了好几次弯路。 眼看着两人将他逼到死胡同,陆浅又是尴尬又是心虚,忙笑道:“有话好说,我跟自己跟你们回去,你们别动手……” 两个侍卫才不听他的呢,刀都抽出来了。 寒光在陆浅眼前闪过,陆浅一边后退,眼睛还在四处张望。 忽然他看见上方有一扇窗户,刚才他经过这个地方,似乎是一家茶楼。 于是陆浅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人。 裴榭自高处,垂眸淡漠,似远山覆雪,清冷而高贵。 似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缓缓侧眸。 他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没有被他无礼的注视而感到不喜,也没有因为他被两个侍卫以刀相对而感到诧异,他看着他,和看一个不感兴趣的物品没什么区别。 陆浅愣愣地盯着,只是一眼,此人的身份在他心中昭然若揭。 这本小说花了大量的笔墨对未来毁灭世界的大BOSS进行描绘。说他如何强大,如何的不染尘世,说他相貌如何惊艳绝世。 陆浅依稀记得简介中他飞升的片段:他高悬于破落的道观之上,眼眸低垂,指尖一点,顿时血光乍现,血流成河。 就这么逆天的人,居然是陆浅的对手,只相杀,不友爱的对手。凭他现在的实力,应付凡人都够呛,大BOSS碾死他,不就跟碾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 于是,陆浅在等死和逆袭之中选择了抱大腿。 从现在开始接近大BOSS,和大BOSS培养社会主义兄弟情! 于是裴榭就看到,楼下马上要被人绑回去的人突然扬起脸,冲他,咧开嘴露出一抹明媚灿烂的笑容。 只不过,裴榭,莫名觉得,这笑容有点……欠揍? 这还没完,这个看上去莫名欠揍的人,手脚并用,爬上了死路旁边的矮墙,一眨眼的功夫,竟然直逼他正对的这扇窗。 裴榭“……” 明明一点修为也没有,身手竟然意外灵敏。 陆浅拍拍满是墙灰的手,对下边已经呆住的侍卫得意一笑,然后扭头看向裴榭,眨眨眼十分礼貌:“打扰了。” 是有够打扰的。裴榭沉默不语。 不过一会儿,外面传来喧闹声。 两名侍卫锁定了陆浅所在的茶楼,硬是要闯进来搜房。 店小二怕惊扰客人,连忙跟在旁边阻止。 听着声音由远及近,陆浅暗叫不好,环视一圈,目光瞄准一个柜子。两步并作一步,打开柜门钻了进去,关门前双手合十对裴榭做出祈求的动作:“拜托,救救我。” 也就在关上门的瞬间,房门被侍卫一脚踹开,店小二大惊失色。 其他的也就算了,这里面的可是贵客,是修仙的贵人。 “人呢,人藏哪儿了?”侍卫嚷嚷着,肆无忌惮踏入房间,打量着房间,打量着房间里的裴榭。 自古官比民大,即便裴榭一身气度不凡,他们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以为裴榭是个比较成功的商人。 光看没有看见人,侍卫无视裴榭,东翻西找查人,其中一个还用刀指着裴榭,让他识相点藏了人的话立刻把人交出来,可饶他一命。 裴榭垂眸,桌上的剑开始兴奋开始颤栗,隐隐冒着光。 光刚刚亮起,裴榭一手搭上去,立刻又恢复平静。 两名侍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只以为裴榭被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陆浅藏在柜子里,周围安静得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剑未出鞘,房间一阵森冷,侍卫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他们强撑着士气,“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莫要干扰。” 这一声喊完,周围寂静无声。 陆浅等了好久,也没听到什么动静,直到“咚咚”两声,他按耐不住好奇,悄悄打开了一条缝朝外看去。 这个高度只能看到裴榭的衣摆,和已经跪倒在地、面色惨白的两个侍卫。 他们想说什么,张了嘴喉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血染红了地板,裴榭双眸淡漠,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没有生命的死物。 半晌,两名侍卫好像缺水的鱼终于活过来了,不顾形象趴倒在地上用力喘气。 “滚。”裴榭淡淡一声,他们好像如梦初醒,脸上表情狰狞难看,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跑了。 房间安静下来,彼时陆浅还没意识到危险,柜子里太闷,他爬出来时已满头大汗。 陆浅坐在地上跟裴榭道了谢,他甚至觉得大BOSS挺好说话,和他称兄道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停留了一瞬,下一刻裴榭冰凉的指尖已经触碰到陆浅脖颈的皮肤。 他淡淡注视着,指腹之上血管不断扩张收缩。是旺盛的生命力。可此时,只要他手指稍稍用力,这样鲜活的生命就会在他手中湮灭。 “别激动,别激动。”陆浅抬手覆在他手背上,想掰开,可自己根本使不上劲。 其实裴榭没用多少力气,所以陆浅还能龇牙咧嘴,搜刮一切有关裴榭的身份信息和他套关系。 “小师叔,是我啊,我是陆浅(被逐出宗门版)。” 他也是刚才想起来,裴榭除了是灭世大BOSS,还有另一层身份——玄天宗常年隐居在断剑涯,与世隔绝的小师叔。 因为原主在玄天宗十几年,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陆浅一时之间也没想起来。 有了这一层身份,陆浅自在多了,继续套近乎,满嘴跑火车:“或许师叔不认识我,但我一直很景仰师叔,把师叔当成榜样一样崇拜……” 裴榭眼睛眯起,不语,虎口逐渐往上抵住下颚,托住陆浅的下巴往上抬。 陆浅的嘴巴变形,脸颊的肉被挤在一起,看上去滑稽得很。 陆浅对上裴榭的眼睛,或许是光线角度问题 ,鸦羽般的长睫打落下一小段剪影,给他的眼底增添几分阴翳。 半晌,裴榭歪了头,“所以,崇拜什么?” 啊,这…… 这个追问就不礼貌了。 陆浅不知所措,努力猜测大BOSS的意思。所以是要他现在现场夸他吗,细说他具体有什么优点? 陆浅有一种玩游戏输了,让他表演节目的羞耻感。 好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 死脑,快想! 裴榭等了他半晌,突然一笑,唇红齿白,莫名艳丽。 “想不到吗,所以刚才的话都在骗我?” 裴榭眼睛一眯,陆浅暗觉不好,连忙否认,他绞尽脑汁:“比如,你修为很高,实力很强,还有……” 说到最后,陆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脸热,注视着裴榭那张脸,“长得很好。” 第2章 第2章 陆浅不知道有没有夸到位,强装淡定,其实手心已经完全湿透了。 好半晌,裴榭把手松开,浑身冷冽的气息收起,薄唇轻启,声音轻且淡,吐出一句:“肤浅。”没有表情地敛睫,然后抬步走出房间。 陆浅“劫后余生”,后背已经被激起一层冷汗,他缓了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脖子,默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主角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因为刚才大BOSS看似凶狠地掐了他,其实和抚摸没什么区别,一顿操作下来,陆浅白皙的脖子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回过神来,裴榭已经走远了。陆浅连忙小跑跟上,亦步亦趋,人家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当他回头看来时,他就装作若无其事。 跟到一楼,裴榭终于忍不住停下来,余光瞥向后面鬼鬼祟祟的某人。 “何事?” 陆浅站直身,说起来有些羞怯,“我没地方去。” 其实说白了,陆浅刚穿过来,还没找到地方住,这两日勉强找了个能避风的地方合衣睡的。 裴榭别的不说,看那一身行头,肯定很有钱,陆浅跟着他说不定能蹭个地方住。 “不怕我对你动手?”裴榭问。 当然怕!刚才发生的事情陆浅还心有余悸,可是如果不跟着裴榭,不做点什么,最后还是会和结局一样,他们一个都活不了。 所以,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裴榭就吃这一套呢。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我就跟着了。” 陆浅的表情算得上是视死如归了,他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裴榭做什么反应。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陆浅对赌了。 裴榭确实没有兴趣杀他。 不过不是因为吃这套,而是懒得,太弱的人入不了他的眼。 裴榭没有拒绝,陆浅就当他默认了,更加心安理得地跟着。 走至楼下,忽然听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引起了陆浅的注意。 他路过时听了一耳朵。 好像在说什么……猫妖? “此前也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人看到,凶案现场曾出现过一只绿眼睛,带耳朵的怪物。” “你的意思是说,是妖兽所为?” “是只猫妖,我亲眼所见。那猫妖喜食人肉,当时我见着它正抓着一位已经没了气息的姑娘……” “可怜那姑娘了,正当妙龄,却被猫妖害了去……” 这座小城位于玄天宗山脚下,自古受玄天宗庇佑,鲜少有妖兽敢来这边。 如果真是猫妖作乱,玄天宗为何没有收到消息? 陆浅还在思索,回神见裴榭已经走远。 连忙追上去,忽而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群穿着衙门官服的人在街上找人,陆浅和刚才抓他的其中一个对上了视线。 嚯,熟人。 “他在那里,旁边那个是他的同伙。” 那人指着他们,俨然把裴榭打成陆浅一伙的了。 陆浅看向裴榭要笑不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眼看那几个铺头推开人群过来,陆浅连忙转身,激情地喊了一声:“快跑!” 跑了几步,回过头来,后面的裴榭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 裴榭的眉微微蹙起,背后那柄存在感极强的剑隐隐作势。 陆浅的笑容僵住,暗道不好。 他切身体会过了,裴榭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看他这架势,是要在大街上和捕头干起仗来。 于是陆浅从罪魁祸首,变成了拉架的人。 “别冲动,我们先走吧。”陆浅站在裴榭面前,正好挡住了捕头来的方向。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们?”裴榭危险地眯了眯眼。 陆浅大惊。他怎么可能觉得裴榭会打不过他们。 别说面前几个人了,就算千万人大军,灭掉他们也不过是裴榭弹指之间。 陆浅真正担心的是裴榭出手太重,把人打死了。这些人虽然与他们敌对,还罪不至死。 与此同时,那几个捕头还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疯狂蹦迪,街上人头涌动,陆浅听到他们嚷嚷着:“抓住他们,别让人跑了。” 陆浅“……” 裴榭轻轻啧了一声,满眼的不耐,同时在他们到来之前,抓住陆浅的后领,将人提溜起来。 诶…诶?! 陆浅瞪大了眼睛,下一秒双脚腾空,下面人群飞快缩小。 裴榭带着他飞檐走壁,凌空而上。陆浅头晕目眩,他想告诉裴榭,其实他有点“晕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踩到实处,陆浅晃着走了几步,然后再也忍不住,扒着旁边墙壁yue了出来,吐得天昏地暗。 胃里还有酸水涌动,陆浅却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他蹲在墙边,脸色煞白,要撑着墙才能勉强站起来。 裴榭一直站在旁边等他吐完,他一边吐,裴榭一边打量。仔细看了好久,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好弱。” 声音不大,就这样轻飘飘地传进陆浅的耳朵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陆浅身体不适,而罪魁祸首居然还说他弱。 陆浅本来充血的耳朵又红了几分,咳嗽两声,忍不住辩解:“我只是没准备好……” 裴榭哼笑两声,不继续说下去了。但陆浅莫名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天色渐暗,街上传来打更的声音。 陆浅才反应过来要看这是什么地方 。 忽然,拐角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陆浅面色一变,连忙沿着气味的源头跑去,与一对绿色的瞳孔四目相对。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睛。很平常的兽瞳,带着猫科动物的警惕和冷淡。但陆浅莫名被这双眼睛摄住,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神。 “低等级妖兽,尚未开智。”裴榭冷冽的声音唤回他的理智。 妖兽又分两种,一种低等级的妖,普通兽类修炼千百年,再加上一点点机遇可修炼成妖。 还有一种,本身就是妖族,天赋和实力皆高于普通妖兽。比如凤凰、龙等一族。 一般来说,低等级妖兽很难开智,像眼前的猫妖便不具有灵智。 血腥气正是从猫妖寿手边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光线较暗,猫妖一身玄色的皮毛隐于黑暗之中,它露出尖锐的獠牙,冲他们威胁似的“哈”了一声。 裴榭微微皱眉。在陆浅以为他又要动手的时候,裴榭双手抱臂,扬扬下巴:“你来。” 陆浅惊奇地挑眉,心里甚是欣慰。他转眼望向警惕地看着他们的猫妖,在裴榭的注视下,缓缓伸手:“来,小猫咪,嘬嘬嘬……” 陆浅感觉到裴榭异样的目光了,他硬着头皮。 他在穿来之前,掌管了一整个小区猫猫衣食住行和生育大权。 据他多年的经验,猫猫只对咪咪和嘬嘬声有反应。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猫妖的表情松动了,那双束瞳都变得清澈不少。 看来有效,成了妖的猫猫也是猫猫! 陆浅再接再厉,开始慢慢靠近。 但猫妖只是愣神一瞬,尖尖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发出尖锐的猫叫声,然后双手双脚并用,竟是朝他扑了过来。 关键时候,裴榭又一次提溜起他的后领,把他提到身后,寒光一闪,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剑出鞘了。 就算离得远,陆浅也能感觉到裴榭那把剑凌冽锋利的剑气。 猫妖很灵活,剑身堪堪擦过它的胡子。 两根胡子被砍了一半掉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猫妖跃上旁边的屋檐,它走前还看了一眼陆浅,化身为一道残影消失不见。 陆浅刚才受到惊吓,还维持着狼狈的双手撑地的姿势,看着背对他而立的裴榭。 手中的剑收起,裴榭转身,垂眸看他,居高临下,片刻,他挑眉,声音带着点揶揄的意味,很淡,淡得微不可察。 “小猫咪?” 陆浅“……” 陆浅被裴榭深深嘲讽过,结合那时候的表情,陆浅很确定,他就是在嘲笑他! 但若无其事地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然后视线移开尴尬地不看他。 抿唇片刻,他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这个品种的猫在之前我并不是经常遇到。” 玄猫是灵物,不能一概而论。 猫妖走的急,尸体没有带走。 陆浅为了掩饰尴尬,假装很忙,上前查看尸体。 巷子里光线不足,唯有一缕月光躲过高耸的建筑照了进来。 陆浅眯起眼凑近才面前看清躺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胸口有一个大洞,周围没有挣扎和逃跑的痕迹,看上去是一招致命,再往上看,陆浅愣住了,这人他认得。 他给孙府搬米的时候,给他工钱的就是这位管事。 都说孙府遭灭门,无一生还,原来还有人逃出来了。 那猫妖不是还未开灵智?竟然还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陆浅检查了他身上没有其他的伤口,彼时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变得吵杂。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人数还不少。 陆浅起身,巷子前后两个通道都被人堵死,衙门的人一人一个火把,将巷子照得宛如白日。 为首的是当日审判陆浅的知县大人。 他看了他们,又将视线转到地上的尸体上,证据确凿。 一手打下,衙门的人伺机而动,包围圈缩小。 危急关头,陆浅只能寄希望于裴榭。 偏偏裴榭还傲娇上了,硬是装着没懂陆浅的意思,“放心,我没冲动。” 陆浅“……”这人怎么那么记仇! 刀光剑影,带着锋芒。 陆浅经脉寸断,无法运用灵力,能躲一个是一个。翻滚着再一抬头,冷厉的刀背倒映出他惊恐的神色。 慌忙逃窜之时,他忽然注意到在人群后面的知县大人,视线与他对了个正着。 他沉着脸,眼底一片阴翳。 陆浅突然想到刚才瞬转即逝的念头:猫妖还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 他们此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未免太过巧合了? 第3章 第3章 刀再一次抬起,又再一次砍下,打断了陆浅的思绪。 再看去,知县已经不知所踪。裴榭不知何时转身来到陆浅身边,举着刀的手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那人疼得嗷嗷直叫。 裴榭一手将陆浅扯了起来,手搭在腰间,轻轻用力,两人从人群中一跃而出。 陆浅第一次真真切切体验空中飞行的感觉,没有上一次的失重感。全身轻飘飘的,在别人家屋檐上落脚又再次腾空。 冬天的月孤高冷傲,在寂暗的夜空中它明亮又柔和。 月亮之下,两道相携的人影掠过,转瞬即逝。 他们越走越偏,再次落地已经是在僻静的郊外。裴榭若无其事松开他,抚了抚弄皱的衣袍,也不说话,直径往前走去。 陆浅此时无比兴奋,他这次居然没有吐,而且第一次敞篷飞行,那感觉别提多新奇了。 陆浅三两步追上去,笑眯眯的,手负在身后,不甘示弱般笑着跟裴榭说道:“我说了上次只是我没准备好,你看,这次我不是好好的嘛。” 裴榭不理他,步子都没停。陆浅一点也没受影响,继续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裴榭速度变慢了,陆浅不解,“诶,不走了嘛。” 裴榭墨灰色的眼珠子斜睨,薄唇轻轻掀起,“好吵。” 陆浅瞳孔地震,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好难聊天。 陆浅自认活泼开朗,连地上的蚂蚁都能聊上几句,偏偏在裴榭这里连连受挫。 这是他想要活下去遇到的第一个考验嘛? 撬开裴榭的嘴? 陆浅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一个撬开裴榭的嘴的好办法,不知不觉,他们走进了竹林。 这个地方其实他来过,他穿进这个世界,刚醒来就是在郊外的废弃道观之外。台阶之上,他确实看到了一大片竹林,只是当时怕在里面迷路了,并没有深入。 夜风吹拂,竹叶沙沙作响,在他面前,出现一个面积不小的院子。 陆浅以为自己看错了。 谁能告诉他,这一大片寂寥无人的竹林里面为什么还有一个这么大的院子啊? 陆浅跟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问:“施工队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样的规模,没个十几天根本建造不出来吧。 “施工队?”裴榭歪头不解。 “啊,就是帮你建造屋舍的人。”陆浅连忙解释。 随手一挥,院子门口的灯笼就燃了起来,屋舍变得亮堂堂的。 “没有这样的人。”他推门而入,“这里是我搭起来的。” 陆浅弯眉笑笑。啊……那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院子空荡荡,房间多的是,裴榭让他随便选一间。 就近原则,陆浅住进了他隔壁的那间屋子。今日发生很多事,陆浅已经身心俱疲,但他还没歇下。 他如今面临着一个比被当成杀人凶手还要难解决的问题——如何和一个冷淡不近人情的天才处成兄弟。 他想起穿过来之前他们大学宿舍的那个学霸,也是沉默寡言。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他们宿舍团建,喝醉了才暴露本性,他不是高冷,只是闷骚,心里不知道憋了多少话没说出来。 于是陆浅双手一敲,有了好主意。明日他去镇子上买壶酒回来,和裴榭来个彻夜长谈,彻底打开他的心扉。 好,就这么办。 解决一桩心头大事,陆浅的心情很好,见外面安静无声,便哼着歌在院子里闲逛。 裴榭看着无欲无求,但这院子设计的还挺讲究。 水榭高台该有的都有。 他在湖边转了一圈,又进了湖中亭,夜风刮过水面,留下一层又一层,绵绵不断的涟漪。 陆浅看了很久,总觉得这湖光秃秃的。 院子太大,回去路上陆浅迷路了,凭感觉瞎走。看到一个亮着灯的房屋,以为是自己住的地方,闲庭漫步往里面走。 抬手刚要推门,里面突然传来悉悉索索地动静,水声潺潺,滴滴答答,他似乎透过窗纸看到看到裴榭的剪影。 雾气飘出,带着冷香,陆浅觉得大家都是男子,看到其实也没什么。但偷看非君子所为,陆浅还是打算目不斜视,趁裴榭没有发现之前悄悄离开。 可当他要悄声离开,一道很微小的闷哼声自窗内传来。断断续续,痛苦难忍。 陆浅心里一惊,以为他受伤了,连忙透过窗户看去。 入眼是裴榭的背部,皮肤如白玉般皎洁无暇。陆浅极其纯洁,眼中全是对美好事物的赞叹与欣赏。 过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连忙找他的伤口。没有找到,难道是内伤? 那一刻,陆浅真觉得大BOSS真是嘴硬心软,善解人意。怕他看到内疚,自己偷偷忍着。 良久,水声渐停,陆浅沉迷于偷看忘溜走了,彼时裴榭已经恢复正常,额间冒出的汗已经冷却。 他低头看了一眼,还泛着血色的符文,眼底晦暗不明。 外面传来轻响,刚才疼痛扰乱了他的心神,让那个毫无修为的家伙在外面偷看那么久。 裴榭眸光微瞥,窗纸上的人影明明灭灭。 烛光熄灭,房间染上暗色。裴榭身形一转,拿过一旁挂在架子上的衣袍,墨发微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穿戴整齐。 陆浅凝目,刚才发光的符文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分明看到在裴榭穿衣服的时候,他左边心脏的位置有一串他看不懂的字符,周围的皮肤被抓出一道道血痕。 陆浅忽然想到,在小说之中有提到过,裴榭走遍天下,似乎在寻找什么。而他胸口上的符文与他想要寻找的东西有关。 关于裴榭的身世,小说中未着笔墨,只知道他横空出世,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玄天宗的小师叔。深居于在灵力匮乏的断剑涯,却实力强横,无人能敌。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陆浅失了神。 小说中的裴榭很遥远、高不可攀,这样的印象一直维持到在巷子里第一次见到他。 当时陆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所谓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直到刚才,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自穿过来,一直想着如何和裴榭打好关系,如何阻止他们同归于尽。却从未想过,裴榭为何要灭世,只是下意识觉得这是他存在的使命,因为小说需要有人灭世,所以他诞生了。陆浅心脏骤缩,从没有将他当成一个鲜活的人来看待。 他太傲慢了。 裴榭走至窗前,看到外面的人直愣愣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指尖湿凉,触碰到陆浅的颈侧,一股强劲的力道自后方传来。陆浅踉跄了一步,精致漂亮的脸蓦地在他眼前无限放大。 “看到什么了?”裴榭声音轻浅随意,但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陆浅呼吸一窒,缓过来后又恢复之前不着调的样子了,讪讪笑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他退后了两步,又被人拽回来。 “我是迷路了,不是故意偷看你洗澡。”陆浅说完,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颇有一种几分无中生有、欲盖弥彰的意思。 裴榭垂眸:“……这样。”他不知信还是没信。陆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行至一半,裴榭突然叫住他。 陆浅扭头,看他还站在原处,面对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清冽的声音传来,暗含警告的意味:“今晚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 陆浅连忙应了下来,脚步更快,深怕裴榭再把他抓回去。等回到房间,他还心有余悸。 郊外夜晚确实安静,只闻风的呼啸与狼嚎声。陆浅洗漱完躺在床上,临近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他好像还没有把知县的异样告知裴榭一声。 那猫妖又是怎么回事?猫妖为什么要将孙府主管的尸体带走? 陆浅千头万绪,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迷迷糊糊地睡去。 突然他感觉身体在极速下坠,猛地睁开眼睛,前方迷雾散开,树的影子层层叠叠,陆浅走了几步,面前出现了一条笔直而上的台阶。 他踌躇了半晌,还是踏上台阶。 周围暗沉沉的,植物随风剧烈摆动,好像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每踏上一个台阶,他听到奇怪的声音就愈加清晰:“咿……咿……呀……”声音凄惨似婴儿啼哭。 陆浅脊背发凉,脚踏上下一个台阶又开始犹豫了。前方无尽的黑暗像一张血盆大口,渐渐的,陆浅的身影被完全吞噬。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步缓缓停下,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扇高大又破落的木门。“嘭……嘭……”声音沉闷有节奏,不知是风吹导致,还是里面有东西在踢踹。 他头顶上两个灯笼因为遭受岁月腐蚀,表面的红纸已经消失,只留下两个木头架子疯狂摇晃。 出于礼貌,陆浅抓住门上的两个门环,轻扣几声。 寂静的夜里,只回荡着一声声有节奏的“咚,咚,咚……” 等了半天,没人回应,陆浅往后看去,刚才的台阶也消失了。他别无办法,指尖触到门上,稍稍用力,门就自动打开了。 风自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带着阴冷和腐坏的气味。 陆浅心头一紧,撩起衣袍的手稍稍用力,顿了片刻跨过门槛。 视野并没有豁然开朗,反而被一轮巨大的血月侵蚀。血月发着幽光,周围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 再往下,尸骨成堆,层层堆积,骷髅头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正对着他,似乎在悲寂,在哀嚎。 陆浅瞳孔骤然收缩,惊骇不已。 随后,他又看到尸骨中间的檀香炉,上面的玄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留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光直直地盯着陆浅。 檀香炉…… 陆浅睁大眼睛,猛地意识到他此时竟然身处在一个道观之中。 一个遍布尸骨的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