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 第1章 师尊,你终于要见到我了。 热腾腾的茶水落入茶杯,水汽氤氲,穿着白色长衣的男子举起茶杯浅饮了一口。 修长的手将茶杯从面前移开,水汽散了些去。一张昳丽的脸出现在天地间。 男子挺鼻薄唇,黛蓝色的眼睛淡漠的看着远处的山尖,仿若玉石落在白玉盘上的清脆声,让人心间一颤。 此物只应天上有。 山尖上笼着层雾,似是要落雨。 男子腰间缀着一个玉质的绿色竹叶,它随着男子的动作从木椅的把手处悬在空中,男子坐得安稳,玉叶也未曾摇晃。 仔细看那玉叶,还能发现那里面藏着一抹红。 不久,窗棂上落了几滴雨,雨痕慢慢变深,坐在窗边的男子皱了下眉,随口念了个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挥,雨痕霎时就消失了,就连雨也不再落在窗上。 他的目光落在云雾缭绕的青黛色山顶上。 而后起身离了座。男子身形颀长,身材清瘦,看上去身体似乎是不大好。 他并未穿鞋,但他却未曾察觉到冷意,好像天生如此。 他赤着脚一路向外行至庭中,没有打伞亦未动用任何灵力阻止雨落下。细丝般的雨落在一头如瀑的青丝长发上,像是点缀一样,衬得那人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样。 庭中种着许多植物,大多数的名字沈长青都忘记了。 他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庭中种着一株樱花树,这名字沈长青倒是知道。 这是祝明告诉他的。 此时已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粉红色的小花一团团的簇拥在一起,每一根树枝上都长满了樱花。 花欲催人醒,馥郁谁又知。 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诗,此刻突然想起,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这雨下得小,但也一直不停歇地下了好一阵,想着这儿的樱花开得漂亮,要是被雨全打掉倒也可惜。 沈长青掐了个诀,薄唇轻启:“断。” 霎时,一堵由灵力构成的墙隔绝了雨和花,二者隔得极近,却又甚远。 在雨中赏了会儿景,沈长青又转头回了屋内。 他极爱干净,施了个小法术净身后又沐浴去了。 他日子过得清闲,名下没有直系弟子,守着赤云峰过得倒也不错。 是夜,凉风灌进屋内,充斥着整个房间。 一团黑雾拢起,化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子身穿一袭玄色长衣,衣领处镶着金色的边,衣着并不繁杂,但却华贵,象征着这人不凡的地位。 月色泠然,银色的微光打在男子的侧脸,只见那人有着线条利落的下颚,而后是高高扎起的方髻,忽让人觉出一股少年意气。 他伸出骨节匀称的手为此时正安稳睡着的人泡了一壶茶,然后又施了个小法术确保它不会早早的就凉了。 窗子早已被他关上,他只垂眸静静地望着床上的人。 男人望了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随后才一挥衣袖离开这里,本就安静的屋子变得更加寂静。 男子的到来并未被人发觉,就像他从未来过一样。 只有院子里的樱花颤了一下。 每日沈长青起床时身旁总会有一壶热茶,想来总归是个不会害他的人,他并未在意。 他这人懒得很,许多事情不愿深究。很多时候,在他人难过伤心,痛哭流涕,甚至是喜极而泣时,他内心都未曾有过丝毫波动。 他无法感知这些情绪。 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只狐狸。 一只不太能读懂人类情感的狐狸。 至于自己来此处的缘故,他不知道,这天底下,似乎只有一人知道。 祝明跟他讲过,他们的师尊是沈不瑾,是这片大陆上的第一人。 只不过师尊此人并不满足于此,仍在继续修炼,以至于常年见不着人影。 沈长青对自己的过去并不好奇,他对现状很满意。 日子悠悠的过去,樱花已经变深,象征着它的衰颓。 云赤门也并无大事发生。 这片大陆上的仙门数不胜数,多的都是些什么什么门派,但是云赤门不一样,云赤门就是云赤门,并非是什么云赤门派。这就象征着云赤门非比寻常的地位。 云赤门一共有五座山峰,分别由五位长老掌管,沈长青管主峰——赤云峰,掌门祝明管轩云峰,药王谢蕴管百草峰,褚遥寒管千音峰,宋舟衍管御介峰。 这天同往常一样,沈长青窝在木椅上正品着茶,忽闻庭外匆忙的脚步声,他饮尽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 来人是赤云峰上的一名弟子,沈长青记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自己曾指导过他。 不过这都不重要。 来的这位弟子气喘吁吁,他握着剑双手抵在膝盖上调整气息。 “何事匆忙?” “沈仙尊,玄…玄音门…开了,可距离百鬼节还有一月……掌门让我前来告知你……” 玄音门,百鬼节,这些都与鬼魂有关。 沈长青递给他一杯水,“歇歇吧,我前去看看。” 弟子道了声谢,将水一饮而尽。 “宋舟衍去了么?” 玄音门其实并不是门,而是结界,是一种隔绝鬼魂与人间的结界。大多数鬼魂无法随意进出人界与地界,因此可将其分为三类。 一类是戾气极重,执念极深,功力深厚的鬼魂,这种鬼魂人界称之为鬼王,可自由进出人界与地界;一类是自然死亡而入地界的鬼魂,只能在百鬼节进到人界;最后一类是非正常死亡的鬼魂,这类鬼魂多数也能进入地界,由百鬼节入人界,另一小部分会留在人界,直至魂飞魄散。 宋舟岩管的御介峰主要是维持结界稳定,若有他在应该不成问题,这也是沈长青问的缘由。 那弟子回道:“宋仙尊前阵子和谢仙尊吵了一架,被下了一种奇药,不能动用灵力,人现在还昏着。这药需一月才能解,因此是去不了了。” 沈长青略有不解,问道:“灵力不通昏过去了?” 弟子又道:“回仙尊,宋仙尊是被气昏的。” 沈长青想明白此事,就御着问尘剑去了玄音门。 玄音门在大陆的边界,沈长青到时只见浓重的黑雾盘旋在整片天空,数不清的鬼魂不断的从结界缝隙中拼命挤出。 那缝隙似乎越来越大,一群人正在结界前施法阻止鬼魂出来。 为首的一人戴着青色的玉冠,头发高高扎起,眉眼温和却又坚毅,端的是正气凛然。 沈长青落在那人身旁,一手拿着问尘,他望着前面黑雾四起的结界道:“师兄,我来。” 祝明松了口气:“早该你来,其他三人我是指望不上了。” 沈长青向前行了一步,问尘并未出鞘,他一手执剑一手念诀,黛蓝色的眼睛变得浅了一点,“万千不灭,道法自然,玄门众将,恢复始然!” 金色的光以沈长青为中心突然爆开,磅礴的灵力势如破竹直指结界,缝隙内的鬼魂拼死抵抗,沈长青又一挥剑,青丝飘扬,剑气又向玄音门而去。 众人见状也赶紧行阵,众弟子的灵力汇入剑气之中一道向玄音门席卷而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灵力抵住缝隙处,鬼魂霎时被封闭在了门内。 结界只是破了一点,处理起来并不困难,但沈长青却皱起了眉头。 问尘也微微震动。 祝明见状问道:“可有遗漏之处?” 沈长青回过头来,眼眸已变回了黛蓝色,他语气带着疑虑:“不对,师兄,你可感受到了方才的黑雾并非是想出来,反倒是帮我们制住了那些鬼魂?” “似是如此。”祝明盯着玄音门道,“恐有大事将至。” 沈长青对此并未表态,他又问道:“我来之前,可有鬼魂逃出?” 众弟子中钻出来一个人,他抿了下嘴,有点难以启齿:“我来时便见鬼魂逃出,但是……没能阻止其离开,”他垂着眼弯了下腰,“是弟子无能,请沈仙尊恕罪。” 沈长青抬眼望去,淡声回道:“不必如此,想逃出来的鬼魂谅他也铸不出恶事,我自去看看。” 玄音门处生着许多树,此时微风拂过草木晃动,沈长青狭长的眸子微眯,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突然,狂风骤起,云浪一般的狂风向上翻涌,沈长青释出灵力为众人打了个结界,他与祝明对望一眼,二人皆执着长剑作防御状态。 长风吹乱了沈长青的头发,问尘悬于身前,他闭眸念诀,又是一股极其强悍的灵力向前而去。风与灵力相撞产生巨大的冲力,身后的众人不禁向后退去。 悬着的问尘又微微作响,沈长青心有疑虑,愣神间狂风自上而下向着他而来。 他拿着问尘横空一斩,出乎意料的是,飓风是携着樱花而来。风化解了剑气,片片樱花极其轻柔的落在沈长青的身上。 蓝色的天幕之下粉红的樱花不断落下,让沈长青晃了神。 所有人都愣住了。 原来来者是善。 沈长青抬起指尖,一片樱花恰好落在上面,风依旧盘旋着,他听见了一个声音,极其温柔缱绻,带着思念: “师尊,你终于要见到我了。” 第2章 这个吻更是。 漫天落下的樱花飞舞着,方才那转瞬即逝的声音他听得分明。 沈长青收起了剑,祝明见此也放下心来,他望着走过来的沈长青说道:“看来此人并无恶意,只是不知此番他用意何在。” 沈长青回头望见满地的樱花也不理解:“不知,不过,”他转过头来,“反正我无事,剩下的事情我来办。” “你一人前去我怕危险,要不……” “师兄,鬼魂而已,无碍。” 祝明叹了口气:“你别忘了之前你可是被我捡回来的,不管你功力如何,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沈长青正欲回答,祝明掏出一个七星盘塞给他,“知你不认路,你切记好生带着此物,万一真的走丢了你就告诉我,我来接你。” 沈长青方向感十分差,据祝明他们说以前他独自下山时在人界待了许久,本以为他是乐不思蜀,没想到他是不识路。 沈长青一脸正经的还给了祝明,他说道:“不会,如今我已会识路了。” 祝明不肯,七星盘又回到了沈长青的手里。 见状,沈长青接过之后直接转身就御着剑走了。 祝明默默扶额,他师弟这性子真是一如既往。 好歹,打个招呼再走啊。 他又安排一众弟子回云赤门,顺便去御介峰看了眼气昏过去的宋舟岩。 这边沈长青顺着鬼魂的踪迹到了一个小镇。 他并未急着进去,而是拐去了一条小路。 有个尾巴,他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只见一青年拿着剑走来,他偏着头四处望着,像是在找什么。 蓝色的眸子盯着他,奇怪…… 他感觉不到此人的气息,若不是这人跟踪的法子太过拙劣,或许他根本就发现不了此人。 那青年扎着高高的方髻,额上的刘海随风动了动。 青年没找到人,耷拉着头十分丧气。 人未到,剑先至。 问尘骤起直指青年的眼睛,沈长青语气冰冷:“谁派你来的?” 青年抱着剑作揖,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仙尊,我…我是偷偷跟来的,我也想跟着你除鬼魂………”他悄悄抬眼望了沈长青一眼,声音越来越低。 他着一袭白色长衣,衣领处绣着浅蓝色云纹,腰间戴着蓝色的束腰,衬得人身量姣好。这衣着倒是他赤云峰的样式,不过此人沈长青似乎并未见过。 “你是何人?”沈长青并未收剑。 那青年又回道:“弟子解景,才入赤云峰不过数月。” 赤云峰的弟子,一部分是他自己选的,一部分是其他四峰送过来的。有不熟的人也正常。 只是…… 沈长青握住问尘,剑身架在解景脖子上,朝他施压,解景往后退着,直到后背抵在树干上。 沈长青眼神未变,手上施力:“我不喜欢被骗。” 解景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眼神明亮:“我十分崇拜沈仙尊,只想伴在仙尊左右,并无恶意。” 沈长青轻嗤一声:“说实话。” 解景又道:“弟子所说皆是实话,绝无虚言。” 沈长青在心里鄙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看来是在山上呆的太久了。 问尘向前进了一寸,解景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血痕。不知怎么,沈长青忽然看见青年脖子上挂着一个玉质的绿色笛子。 那笛子似乎与他腰间缀着的竹叶是一体的。 大脑的某根神经忽然抽动,连接着心脏也剧烈的震动,拿着问尘的手抖了一瞬,然后,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唤他“师尊”,语气急促,好像十分担心他。 那声音,他以前好似听到过。 是谁呢? 我究竟,忘了谁? 沈长青倒下的突然,解景反应极快一把抱住他。他并不知道沈长青有这毛病。 他现在的身材样貌都是他以往的形象,更年轻青涩。解景抱着沈长青叹了口气,以往的身体在现在看来确实有点弱。 他一手环着沈长青,下一秒那穿着白衣的青年转瞬就变成了一个穿着玄色长衣的高大男人。男子的面部线条比刚才青年时更加锋利,眼尾微微上翘,眉目似星,唯一不变的是那高高扎起的方髻。 解景的手臂肌肉十分有力,他一只手穿过沈长青的小腿,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背一把将他抱起,他左手微微使劲让沈长青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远远看去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窝在玄衣男子的身上,仔细看才能瞧见一小半张绝艳的侧脸。 沈长青做了一个梦。 但是那梦,他记得不真切也看得不真切,像是曾发生过的却又像是假的,朦朦胧胧真真假假,他似乎被困在了梦里。 梦的开始是一片晃眼的白光,然后白光逐渐退去,整个梦境向前延伸,露出一段带着粉红色花朵的树枝。 梦里没有说这截树枝是沈长青庭院里的,但是他却很清楚,这就是他的樱花树。 一只手伸出来摘了一朵樱花,那只手清秀修长,他知道这手不是他的,因为梦中那人手的虎口处有一颗小小的青痣。 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沈长青忘了那个语调,也忘了那个声音,一切都很模糊。 那人似乎朝着他在说话,但是整个梦境中从始自终都只出现了一只手。 那人话似乎极多,一大段模糊的话开始回荡在沈长青的脑海中,只有一句,只有一句他听清了。 “花欲催人醒。” 然后是梦境中自己的声音,“馥郁谁又知。”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交汇,这句诗曾经出现在他脑海里过! 梦境又碎掉,它的边缘一层一层的开始剥落,蓝色的天幕被撕碎,血色的阴云布满整个天空。之前平静的梦境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间炼狱。 无数鬼魂盘旋在天空中,血迹吞噬了整个地面。一柄剑刺穿了沈长青的左肩,梦境中的经历连通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向他而来,剑刺穿身体的钝痛也随之传来。 他看不清那把剑。 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快要压倒他了,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而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又缓了过来,因为这个有着他熟悉感觉的怀抱而镇静了下来。 这个怀抱有着温度和真实的触感,一瞬间让沈长青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现实…… 想到这,沈长青忽的睁开了眼。手掌中汇起灵力,环在他腰上的手抬起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只见那只手的虎口处分明有一颗青色的痣。 他扭头去看身后的人,许是有些突然,那人并未料到他会回头,眼底温柔的神色还未收起就被沈长青望见。 那人生的俊朗,但沈长青不认识也不记得。 所以…… 在解景还没反应过来时沈长青一脚就踢了过来。 习武之人对于危险的反应是身体的本能,更何况解景并非俗人。尽管沈长青那一脚带着灵力,解景勾了一下手,就一把握住了沈长青的小腿。 甚至还摸了一下。 这下沈长青真的动了怒,问尘破风而来,解景只是低头笑了一下,低低的唤道:“问尘,别闹。” 然后问尘竟真的停了。 解景欺身上来,在沈长青身上落下一片阴影,他一只手便制住了沈长青的两只手,还用了某种方法抑制了沈长青的灵力。 沈长青冷冷的望着他,淡声道:“松开……唔……” 解景吻了上去。 直接堵住了沈长青的话。 这吻说不上有多激烈,更谈不上疯狂,真要说起来,倒是无比温柔的。像清泉穿过森林带来的声音,像蝴蝶飞过花朵留下的痕迹,它是温柔的,绵长的,令人沉醉的。 不知为何,这个吻沈长青并不排斥。 他不喜别人触碰自己,但是这人似乎是个例外。 这个吻更是。 沈长青要溺死在这吻里了。 良久后,解景才离开了沈长青的唇,他直起身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嘴,沈长青似乎被这突然的变故冲昏了,目光都有一点无法聚焦。 解景对此倒是十分满意,他还认真的瞧了一会儿,片刻后又窝到了沈长青的脖颈间。 沈长青的身上带着独有的清淡香味,像是花的味道又像是草木的清香,解景不知道,但他喜欢的紧。以前他也最爱埋在沈长青的肩上嗅这味道。 他声音有点闷,带着点哑:“师尊,你还是这么心软。你的剑不杀我,你也不杀我,你从来就没对我下过死手。” 沈长青忘了太多的人和事,但是他的身体没忘。 有的人,注定会被刻入骨血里,永生永世难以磨灭。 解娇娇:想装一下,哎呀,装不了~~~ 第3章 傻子。 沈长青回过神来,毫不留情的一脚把解景踹下了床。 这是一间上好的客房,又明亮又宽敞,屋内装饰对得上它的价格。 解景这会儿被踹下床来,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沈长青理了理衣服直起身来看他,只见那人窝在地上没动,玄色的衣服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但是又悄悄留了一个缝,此时正可怜兮兮的盯着沈长青。 好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看他生没生气一样。 亲一下又不会怎样,最多是不舒服心里膈应。 更何况,沈长青绷着唇想到,明明被亲的是自己好吗,他在这儿装什么? 沈长青又是一脚踢了过去,那人窝在地上倒还挺敏捷,他挪了下窝躲了过去。 “起来。”沈长青有点不耐烦了。 “哦。”解景垂着头站了起来,很委屈似的。 解景比沈长青要高上几许,这么一个人垂着头站在他面前反差感挺大。但是沈长青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 蓝色眼睛的目光落在解景的脸上,沈长青打量了一会儿,又见着他脖子上挂着的玉笛,他在心里腹诽道:自己这是在山上呆久了,反应也太慢了。 “要跟着我可以,”沈长青开口道,解景听到这话猛一抬头,眼里带着惊喜。 “换副模样。还有,”沈长青盯着解景道,似乎想用目光将解景钉死在原地,“你最好祈祷自己真的有点用。” 这是**裸的威胁,解景想,但是他不在乎,这么顺利就能跟着师尊实在是一桩幸事。而且……解景感受着唇上残留的温度,今天就算是挨顿打也算是值了。 地界的鬼妖们估计想都不敢想称霸地界的老大竟然会有如此不值钱的一面。 解景听话的很,摇身一变又成了沈长青在小路上见到过的模样。 解景想跟着沈长青的原因有三。 一是必须要在师尊身边狂刷存在感,顺便刷一波好感;二是据他多年的观察,师尊是真的忘了之前的所有事,所有的人也忘了,他可不想师尊忘掉自己;三是自己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全部消失在了他的记忆中,他一直找了很多年,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解景想着,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现在的这种结果,都一定不会很简单。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肯定是刷好感啦,师尊必须要早点爱上自己。 解景对此很有信心。 他们来到的是一个小镇子,这镇子有个好记的名字,叫遥镇。 沈长青确实能够感受到鬼魂的去处,而且他能够很清楚的知道这个鬼妖并没有杀意。 他理好衣裳就同解景一起踏出了客栈。 鬼妖去了遥镇上的一条河。 遥镇最开始出名也是因为这条河——福祈河,它象征着美好的祝愿。遥镇上有个节日叫万灯节,每逢节日,福祈河上都会飘满河灯,河灯也承载了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这些都是解景打听到的。 彼时沈长青长身玉立,他站在树下看着解景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子走去了一家包子铺。 解景语气很是熟络,他指了指包子问道:“老伯,包子怎么卖的?” “一笼包子十文钱,我这包子绝对好吃,不好吃不要钱啊小伙子。”老伯笑呵呵的打开蒸笼给解景看。 解景弯起眼睛笑着道:“那行,您给我拿四个。” “顺便问一下,这条河有什么讲究啊?我看那石栏上还挂着许多红丝带,是有什么寓意吗?” 老伯一边利索地装着包子一边随口问道:“哦你问那河啊,和伴侣出来玩啊?” 解景一愣,竟带着些许娇羞:“您怎么看出来的,很明显吗?” 老伯哈哈一笑,“小伙子我看你表情就知道了。那条河在我们这儿是最有名的,叫福祈河。” 老伯说了一大通话,许是聊得开心,解景临走前又塞了两个包子给他。 地界鬼王得了别人送的两个包子开心极了,他跑过去同沈长青分享这份快乐,方髻高高的扬起,沈长青也罕见的笑了一下。 傻子。 傻子此时正兴高采烈的将包子递给沈长青,后者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是很想吃,解景眼神淡了一瞬,随即又可怜又不懈的举着包子送到沈长青手边,“师尊你尝尝,真的很好吃。” 沈长青极不情愿的捻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好吃吗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解景迫不及待的问。 沈长青并不是很想理他,见过了解景原身的他深觉此人太过割裂。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英俊男人拿着包子天真的问你好不好吃的景象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解景用的是自己青年时期的身体,倒不让人感到荒谬,反而很和谐,仿佛解景就是这样的,话多、开朗 、生机勃勃,好像一个小太阳。 对着解景的这张脸沈长青还是淡声回道:“勉强能吃。” 鬼妖一直站在河岸边,沈长青可以直接收了她或者干脆让她魂飞魄散。 但是沈长青没动。 百鬼节的时候鬼魂也不能离玄音门太远,这只鬼妖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等来这么一个机会,她身上除了戾气之外还有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只是沈长青有点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他甚至无法把这种情绪用人类对情感的概括表达出来。 沈长青想帮帮她。 没等两人走近,鬼妖突然转过了头,她盯着解景看了好一会儿,解景的眸子一闪,鬼妖吓得直接就飘走了。 沈长青很敏锐。那鬼妖分明是在惧怕身旁的这个人。 沈长青语气发冷:“上次没来得及问完,你究竟是何人?” 解景了然的一笑,“师尊问我做甚,你早就知道了。” 听这话,沈长青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地界的鬼王。 这位地界的鬼王并没有在人间留下什么故事,或许是因为他太过安分没做一点恶,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什么别的原因,反正人界只知道地界有位神秘强大的鬼王。 至于这位鬼王的生平以及来历一概不知。 沈长青对这位鬼王并不好奇,他的过去他管不着,只要他稍微安分一点,与他同行也并无坏处。何况,这鬼王法力高强,拖不着他的后腿,似乎以前也和他有着某种关联,对于现在的沈长青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沈长青敛起周身波动的灵力恢复了原状,解景对沈长青的行为丝毫不在意,他又把包子举起来说道:“师尊,再吃一个吧。” 两人走了一路,沈长青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既是鬼王,方才你明明可以直接将她遣回地界,为何不这样做?” 解景嚼完嘴里的包子,一摇一晃的回道:“我当然可以这么做,不过,”解景用着少年时的身体微仰头望着沈长青蓝色的眼眸,“师尊你想帮她的吧,你想,所以我就这样做了。” 沈长青算不上真正的人,所以有些时候他也会有些好奇,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这样刻骨铭心。那个姑娘已经死去好几百年了,几百年,她是怎么过的? 沈长青回过神又向四周感应了一下,那鬼妖去了一座府邸,顾府。 “解景,”沈长青突然开口,解景下意识“嗯”了一声,“怎么了?” “你能否知晓这鬼妖是如何死的?” 解景凝神闭目,一股霸道而又强大的气息向着鬼妖而去,鬼妖此刻正在顾府藏匿着,完全不知道有人在掘她的老底。 须臾间,解景睁开了眼,淡色的眸光微微流转,“她是跳河身亡的。其他的记忆太过模糊,我探查不了。” “好。”沈长青拍了一下他的肩,似乎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感谢他探查到的一切。 “此番我们便去这顾府看看,这鬼妖有何意图。” 沈长青往前走着,解景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等等…唔师尊。” 第4章 地界的鬼王,也会肚子饿? 顾府的门前立着一个石狮子,大门也并无任何花哨的装饰,总之,这座府邸并不是人们刻板印象里该有的样子。 看得出,府邸的主人是一个清廉的人。 出于礼貌,两人还是规规矩矩地敲了门。 开门的大概是个管家,老人探出个头,语气有礼:“二位所为何事?” 沈长青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他,老人又道:“请二位稍等,我先知会一下老爷。” 片刻后,老人拉开了门恭敬道:“二位请进,老爷正在前厅等着二位。” 他们跟在老人身后走进了顾府,前院里种着一株海棠,海棠树周围一排一排种着草药,青石板从两旁铺开,给草木圈出了一块净土。 二人踏着青石板走到前厅,老人作揖:“老爷,人带来了。” 这位顾老爷挥了下手,声音有些沙哑:“下去吧。” 顾帏看起来比管家年轻多了,算不上老,顶多是个中年人。就算到了中年,也还能看得出顾帏年轻时的风貌,也是一位俊气的男子。 沈长青并未寒暄,他道:“阁下也通灵术?” 顾帏的年纪并不是所见的那样,真要算起来,大概也有600多岁了。 顾帏一笑,先指了下一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二位仙尊看起来很是了解,不错,我在故人的指点下习得一二,这才活了这么些年。不过,比起二位仙尊来说还是差远了。”他哈哈笑了两声。 解景坐在一旁没搭话,怎么说也是徒弟,开口还是得师尊先。 沈长青对此并未作何表示,他盯着顾帏旁边的空气说道:“想必方才你也知道了我们前来的目的,你身旁的鬼妖并没有杀气,想来是你身上的某个东西引她前来此处。烦请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何物。” 沈长青并不知引这鬼妖来此处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既然这妖要来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几百年的时间,只有曾经与她联系最为紧密的东西才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沈长青的话犹如一击重击直冲顾帏的记忆深处凿去。 蓦地,顾帏想起了什么,竟近乎癫狂的笑了起来。 顾帏并不知道鬼妖在何处,但他知道她是谁,所以他明白她就在他身边。 顾帏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左手拿着手帕,右手狂放的在眼睛上一抹,只余下一双通红的双眼。 他望着手帕陷入回忆之中,那段在他人生中最灰暗最无助的日子里,有一个姑娘,成了他度过那段日子的唯一支柱。 她多好啊,可她最后竟然… 顾帏在脑子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欲开口,那位管家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道:“老爷,不好了,林姑娘她……”管家顿了一下,似是不忍,“…自缢了。” 沈长青与解景对望一眼,顾帏又将那手帕放回原处,沈长青开口道:“若是不方便,我们便改日来寻你。” 顾帏眉眼间透出疲惫,他哑着声回道:“改日我亲自去找二位。” 于是二人便出了顾府。 一路上小吃琳琅满目,一条街都是吆喝声,什么莲花酥、油酥包、桂花糕以及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小吃,钩得人胃饥焰中烧。 解景眼尖,拉着沈长青径直走到一家小摊贩前,沈长青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也并未抗拒,或许是他想吃东西了。 不过,地界的鬼王,也会肚子饿? 被解景拉着往前走的时候,沈长青在心里默默想到,这种生物,还真是奇怪。 小贩卖的大约是枣糕,看起来甜甜糯糯的,蒸笼上盖着白布遮灰,很干净。解景掏出一块儿银子,他盯着那枣糕仔细瞧了瞧,小贩在一旁笑着说:“咱家的枣糕绝对正宗哩,不信可以先尝尝试试嘛。” 小贩动作很麻利,他切下一小块儿递给解景,又切下一小块儿递给站在一旁的沈长青。 解景手伸得快,他道了句谢,放进嘴里慢慢尝了起来。 沈长青有点犹豫,这东西,会好吃吗? 小贩很是热情,操着一口浓重的当地口音:“咱家枣糕真滴好吃,你好歹试一试嘛。” 见沈长青还是立着没动,解景眼疾手快拿起那小块枣糕就喂进了沈长青的嘴里。 枣糕很糯,带着糯米的清香和枣子的微甜,枣儿也是糯的,但并不很粘牙,夹杂着竹质蒸笼的独有香味儿,一切都恰到好处。 出乎意料的,沈长青很喜欢这个味道。 解景很是自信,他笑着望向沈长青,语气带着欣喜:“师尊,这个是不是很好吃。” 沈长青回味着嘴里的味道,道:“勉强能吃罢了。” 解景会心一笑,师尊心里的小九九他可是一清二楚。 “来一份。”解景将钱递过去。 “好嘞。” 沈长青听着两人的对话,他想,其实也不是很好吃。他马上又在心里看不起自己,什么时候他也需要饱口腹之欲了?真是越活越不如以前。 看沈长青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解景收了钱走过来,他小手指勾着那提枣糕,手指蹭过沈长青垂着的手背,他说:“师尊,买给你的。我不爱吃这个。” 哦,沈长青在心里回道,但嘴上却说:“多此一举。” 解景却仿佛突然来了兴趣,尾音上扬,“啊,这样吗,原来师尊不喜欢啊,那这份就只有扔了。” 沈长青冷眼一扫:“就你话多。” 而后两人又一起慢慢地走回客栈。 一个身姿清瘦,白衣胜雪,另一个略显挺拔,似乎正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是个少年郎。两人就这样走着,仿若已这样走过千万遍。 两人一路走回那间客房,楼下人声鼎沸十分红火,解景将那提枣糕放在桌上,先倒了杯茶递给沈长青,后者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接了过去。 干完了这件事,解景又闷着头分起了那提枣糕,来的路上两人走得慢,切好的枣糕又都黏在一起了。 屋子里一时没了声音。 沈长青靠在窗边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那块手帕一定是关键,就顾帏的表现来看,那鬼妖生前应是他很重要的人,至于那位林姑娘么,或许也会成为一个突破口。 正想着,耳边突然想起一道略低沉的声音,“师尊,再不吃就要冷了。”他回头又望见了解景的本体,手里还端着一盘枣糕。 沈长青看见解景的这副模样便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吻,他不在意并不代表不会想起。 “有劳了。”沈长青素来先礼后兵,“别换来换去的。” “嗯?为何?”沉沉的声音又响起,解景故作不解。 “看着烦。”沈长青吃了一口枣糕道。 “师尊真是不近人情。”解景叹了口气,又补充道:“人间有句话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师尊好不讲理。” 沈长青斯文的咽下那块枣糕,声音带着点凉薄:“什么时候轮到地界的鬼王差钱了。” “……” 虽然解景心里还是十分不服气,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变了回去。 沈长青正吃着枣糕,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恶意,是那个鬼妖! 解景比沈长青更快发现,“鬼妖发难了。” 时间紧,解景更了解准确的位置,“跟我走,师尊。”沈长青点了下头,他知道,御剑不仅慢而且他找不准具体的位置,没准会误事。 解景一把拉住沈长青的手,他的手有点发凉,解景用了点力握得更紧了,随后两人一同转入黑雾之中。 两人瞬移到了一间屋子里。 屋内的景象谈得上惨不忍睹。 第5章 这是不对的。 他们来的晚了点。 死的是个男人,他的嘴巴硬生生被划到了两耳前,深可见骨,这鬼妖残忍的将他的舌头拽了出来,并把他的舌头死死地钉在桌子上。 两只手被剁了下来,只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唯一好的只有一双脚。 因为舌头被钉在桌子上,男人整个身体都十分怪异且不协调的趴在桌子上。 屋子里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有好几道是拉拽产生的,显而易见,男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沈长青皱了下眉。 这鬼妖原本没有害人之心的,这人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愤怒? 会和那位自缢的林姑娘有关系吗? 解景面上倒没有任何异色,他弯了下眉眼乖巧道:“师尊,你想见见她吗?” 沈长青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没说话,只把目光移到解景脸上示意他继续。 解景读懂这目光的含义,自他右手食指上凭空出现一缕黑雾,黑雾绕着他修长的手指向上攀。解景食指一勾,那黑雾向外不断延伸,顷刻间黑雾化为一丝黑线缠在他的食指上。 找到了。 解景轻轻地一拉,鬼妖立刻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那鬼妖出奇的平静,黑线牢牢地捆住她,她知道那是鬼王,她的目光黑沉沉的,视线停在解景的脸上。 她冲解景鞠了一躬。 十分郑重,充满感激的鞠了一躬。 “谢谢。”她说。 沈长青立在一旁,听到这话解景并未作何表示,他没有看那鬼妖,反而立刻回头看向沈长青。 “师尊,你…别生气。” 沈长青的目光很淡,他似乎在这时候显现出他的好奇来了:“我为何要生气?我生气又与你何干?” 解景愣了一下,脑中显出无数句话,插科打诨的也好,油嘴滑舌或是转移话题的也罢,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长青看着他这副模样十分不理解,怎么,刚刚我好像没说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话吧,怎的如此脆弱。 沈长青轻笑道:“我道为何堂堂地界鬼王却阻拦不了一只小小的鬼妖,原来如此,受教了。” 问尘剑身修长,沈长青嫌带在身上麻烦,忘了是谁告诉他问尘可以化形,只是他右耳垂上有一个小孔,好似是专门为什么东西而留的。于是他将问尘化为了一个耳坠。 一个银色的富有光泽的精致的耳坠。 耳坠上带着繁杂的图案,最下面缀着一点青绿色,那是问尘上的灵玉。自那青绿起,隐约可辨出一枝雕刻在银耳坠上的竹子拔节而起,它在云纹之间盘绕着,直达顶端。 此刻那枚耳坠那就样缀在沈长青的右耳上,混合着他的轻笑声泛出银白色的光泽。 “这位林姑娘与你并无瓜葛,你为何要帮她?”沈长青问鬼妖。 鬼妖因为死了太久早已看不出真容,解景立在一旁没搭话,只默默地渡了些许灵力过去,鬼妖这才现出真容。 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眼明媚动人。 此刻听到沈长青的问题,那双眼垂了下去。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里,“我与林姑娘的死法别无二致。我死后作为孤魂在人间游荡了很久,……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那段时间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死后也没有归处,只能魂飞魄散。” “我怕林姑娘也会这样,所以前来看看有何处是我能帮得上的。” 鬼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凶狠了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肮脏龌龊之人,我便下手杀了他。” 沈长青静静地听着,片刻后扭头望向身边的人,“鬼妖杀人之后会如何?” 解景见沈长青问他,忙不迭地回道:“大都会消散,终生不入轮回。” 沈长青略微一点头,又朝鬼妖说道:“你帮了她,现在你入不了轮回,这我帮不了你。” 他抬眼望去,沉默半响道:“但你的执念,我会尽力帮你。” 鬼妖有点不敢相信,她先是抬眼望向解景,见他面色无异后她才朝沈长青微鞠一躬:“小女姚悦,谢两位仙尊相助。” 沈长青叹了口气,他抬起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挥,门“唰”的一下开了。 “听了许久,出来吧。” 来的是位女子,因为才死的缘故,她的面貌并未有什么变化。 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未施粉黛,穿着也很素,显得差了点精气神。 她突然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她说不了话。 这位林姑娘说不了话,那姚悦是如何得知事情真相的呢? 解景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知道是怎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他先看了看沈长青,而后走到林姑娘身前道:“你想说话吗?可能会有点疼。” 林姑娘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只是没由来的产生了一股畏惧的心理,尽管他语气十分温柔。 她下定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喉咙传来一阵灼烧感,一股力拉扯着她的声带,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被打开又闭合,整个喉咙都快要烧起来,损伤了多年的声带被迫恢复原样。 林书语忍不住用手捂着脖颈用力咳嗽。 太久没能说话,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声音,连如何说话都快忘了。 姚悦在一旁扶着她,她慢慢地张开嘴,发出一些不连贯的语调。 那双眼顿时就红了一圈。 自从她被流放以后,她就再没哭过,太久了,久到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时隔多年,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都能让她红了眼眶。 四人先回了客栈。 沈长青靠在椅子上,冲鬼妖说道:“现在可否言语了?” 鬼妖到底是后天失声的,虽然还没有很流利,但能够勉强听懂。 “我叫…林书语。”久违的从自己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她笑了一下。“多谢二位相助,有劳了。”她补充道。 解景随意的倚在窗边瞧着窗外的风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沿,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 林书语又郑重地向姚悦道了谢。 她把她的一生说得很简短。 “我父亲曾是当朝的尚书令,因许多原因在朝堂上得罪了一些人,不慎落入小人的圈套,失了皇帝的信任,被捕入狱不久后就问斩了,我也因此被流放到此。 感念顾老先生对我的恩情,我才苟活至今日。” 她摸着脖子又说道:“这嗓子是流放途中叫人弄坏的。我本以为自己安安分分地活着就行,但总有一些人,让你不得安生。 我不能替我父亲平反,连活着都是奢望。我一个女子,力气自然比不上男子,他强迫我,我反抗不了是我的错吗?我反抗的力气小难道就是同意吗?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允许弱小的人好好活着。” 林书语说到后面时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我真的……反抗了,可是有谁愿意信呢?” 是流言蜚语压垮了她。每一个人说一句就是成百上千句,可是承受者只有一个人。人们不会去指责那些施暴者,反而揪着受害者说她是不检点。 林书语读过许多书,她并不认为失了贞洁的女子就该去死,作恶的不是受害者,那为什么受害的人要替施暴者承担死亡的代价呢。 这是不对的。 她说不出话,辩解不了,她只能听到那些人一个劲儿的说她哪儿哪儿又有错,施暴者掩藏在人群中也高高在上地嘲笑她。 室内静了下来。 沈长青思忖道:“你没错。” 他起了身,抬手念诀,念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黛蓝色的眼睛带着点讶异地望向了解景。 他本是想让那具尸体消失,至少解决一个麻烦。沈长青有他自己的准则,那人该死,不值得怜惜。 只是有人先替他做了。 那人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早就办好了事情,这点不错。 沈长青想,解景的优点得加一个,办事利落。 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