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对前任一见钟情》 第1章 我们肯定在哪见过 墓园。 给故友上完香,戚子期望向远方的目光闪过瞬间的迷茫,明明他就站在台阶上,却还是要反应片刻才能记起来,这是条向下的路。 这种记忆残缺的现象不是第一次出现,只不过每次来这里祭拜好友时,会变得特别明显。 “老板!”路的尽头,助理挥舞着胳膊在喊,“再发呆赶不上飞机了。” 戚子期应了声,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高跟鞋声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 “谢谢。” 明明女人的声音柔和干净,可飘到戚子期的耳朵里,却莫名让他的后背泛起寒意,心跳不知怎么空了半拍,呼吸也急促起来。 戚子期咳的非常痛苦,动作间,耳坠上的饰品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动,眼前赫然浮现起一抹从未见过的画面。 火光冲天,哀嚎遍野,以及...一个极尽模糊的身影朝他跑来。 “老板!”助理三两步就窜到了身前,驱散了莫名的记忆,“怎么突然咳起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目送那对相携的情侣走远了,戚子期才终于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急急喘了口气,“慌什么,又不是纸糊的奶娃娃。” 原本戚子期也只以为受了凉,手里把玩的折扇展开再度合上,视线不经意落到情侣中的男人身上时,窒息感再次扑面而来。 这种诡异的情绪让人觉得奇怪,戚子期沉思片刻,才觉得这男的有些眼熟,虽然他只是从身边路过,但还是给他一种有些陌生但又非常熟悉的错觉。 只是他的脑子不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老板,你可比纸糊的脆弱多了。”助理诚惶诚恐地替戚子期理顺他耳坠上缠在一起的流苏,板正道:“现在可是冬天,您感个冒发个烧,我们的脑袋就在脖子上面摇啊摇。” 戚子期冲着马路边那对正等公交车的情侣扬了扬下巴,“你上来时和他们打过照面,认识?” “男的从头到脚裹的像甲等战犯一样,看不出来。”助理说的头头是道:“女的认识,市‘创伤记忆所’的代理院长,前两年建院时对咱们有合作意向。只是老板你说不感兴趣,丢了的记忆就当喂狗,就打发她走了。听说现在倚靠晏家。” 随着社会发展进步,关怀心理健康成为当代医疗主流话题之一,远辉市作为超一级城市,很早就设立了全国第一家创伤记忆干预中心。 上至主任教授医疗服务,下到选址设施周边交通,无疑不是重点培养重金建造,在极短时间内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兴产业,以及热门话题。 “我说的有那么难听?”戚子期不是很遗憾地感叹了句没赚到钱的怨念,“走了。” “原话更难听。老板,你现在突然感兴趣了?”助理若有所思,没等戚子期说话已经把手机掏了出来,琢磨着人脉关系的同时还不忘替后排的老板解忧,“那我把人喊过来睡..” “睡睡睡就知道睡。”戚子期用扇柄敲在助理脑门,笑着凶了句,“赶紧走,迟到了把你骨头拆下来给小桉当香料。” “那太可好了,我骨头软,保准给岁总烧的暖暖的。” “出息。” 对于助理的刻意耍宝,戚子期刚出墓园时的阴郁一扫而空,眼底也染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车内暖气十足,热的有些干燥,戚子期打开窗户,望向窗外时,视线刚好和公交站前正抬起头的男人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里的情绪还未来得及升起,便转瞬即逝。 冬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微光打在男人脸上时,戚子期的目光全然被他眼尾处那条发光的浅蓝色蝴蝶所吸引。 我们肯定在哪见过。 戚子期想。 … 处理完余下的工作,晏西冉离开研究所时天已经暗下来了。 前几天下了场雪,晚风拂过灌木丛未化开的零星雪花飘在他的脸颊上,寒潮掠夺他为数不多的热气时,顺带着送给他一段难以忘怀的记忆。 耳侧的生活杂音被震天的哭喊遮盖,晏西冉握了握手里的盲杖,低声说了句,“冬天啊,令人讨厌的天气。” 好在,研究所旁边就有可以避寒的公交站。 不紧不慢赶到约定的酒吧时,他早已经面临被罚酒的状态。 — 我到了 给同学发完信息,晏西冉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颤。 等待的这段时间,晏西冉多少有些紧张,反复摩挲着手里的盲杖试图缓解这种突然攀升的压力。 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生活,但一想到要以这种残缺的面貌面对曾经的老同学,他还是有种很强的不自在感。 记忆被带回两个月前。 初秋时节,家中有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辞世,他这才重新回到阔别十二年的故土。 葬礼断断续续半个月终于进入收尾阶段,原本他已经订好了次日返程的机票,只是没想到在墓园看望那些被灾祸定格年纪的老同学时,会被曾经的校友逮在现场。 那以后,“晏西冉还活着”的消息传入了好友姜以宁的耳朵里。 邀约的电话被反复挂断,返程的机票也是一改再改。 终于,耐不住姜以宁的软磨硬泡,晏西冉同意和他见面,和过去的同学见面。 “西冉——真的是你!” 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晏西冉一跳,猛地脱离开这人的拥抱,下一秒又被揽回去紧紧拥住时,他才反应过来是姜以宁,这才放弃挣扎。 “你还活着!还长成大人了!真好!真好诶!” 好友连着用了两个真好,这是他少年时期表达喜悦时最常说的口头禅。 听见姜以宁强压的哽咽,晏西冉不免也有些伤感,安抚似的拍了拍好友的后背,“以宁。”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姜以宁在晏西冉的臂膀上反复抚摸,像是在检查他的身体部件,“走走..我们快进去,大家都很想..” 戛然而止的想念让晏西冉意识到好友看到什么,尽管他的表情很淡,但眼睛里还是染起稀薄的哀伤,“夜盲症,晚上看不见而已。” 轻描淡写的话无法冲淡十二年前车祸带来的连锁反应,那就是根刺,扎在每个人心中。 被姜以宁带着从人群中穿梭时,晏西冉对这种吵闹的地方多少有些局促与不安,他能感觉到周围有太多好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下意识又想从这种环境中抽离。 “啊那不是...”刚放下酒杯的人望着沙发后座闪过的身影小声惊呼,吸引着同座的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真的假的没看错吧。小玉,赶紧给车回格打电话,一级警报!” 正抱着胳膊的小玉神情茫然,倒是见对面那两人同仇敌忾,怒气简直不打一处来,“贺新叙,贺新迟你两少狼狈为奸,去年老板就在你们组,让你们赚个盆满钵满,凭什么今年又是?我怀疑你们做黑阄,我要举报。” 反倒是小玉旁边的女人抬眼看了过去,只不过人影重重,她只看见了个似是而非的背影,她摸出手机发了条信息,继续加入年末必争的“抢老板”环节。 “同意,老板从来没有连续两年在同一组的时候。” 有人助威,小玉精神劲儿十足,猛地站起来时被人固定在沙发上终于坐不住了,“老板怎么还不回来?” “闹什么,这么一会没见就想你的子期哥哥了。” 来人语气轻佻,尾音上旋,弯成一道性感的语调。 拦路的沙发他视若无睹,直接从后面迈进去,肩膀搭着的外套刚好滑落到小玉抬起的臂膀上。 刚坐下的戚子期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旁边人身上,对于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末了还砸砸嘴,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太淡了。” 他最近沉迷烈酒,沉浸在辛辣浓烈的味道中,试图脱离冬日压抑的情绪。 “祖宗,您快少喝点吧,要是被车回格知道我们纵容您来酒吧找乐子,明天指不定怎么骂我们呢。”小玉抢过戚子期手里的空杯子藏到一边,见戚子期耳坠上的流苏又乱了,又上手给顺了顺,继续控诉刚才的事,“老板,你知道的,我三岁就跟了你,你不能纵容贺新叙做假阄不管啊。” 戚子期突然转头时将正和人交换眼神的贺新叙抓了个正着,他挑了挑眉,扇柄托起他下巴,轻笑了声,“真的?” “真的。”贺新叙借着倒酒的姿势遮掩住眉眼里的惊慌,温声道:“太晚了,你身体不好,我们送你回去。” 知道这人还没说实话,戚子期也不再追问,只抿了口酒。 果酒在舌底荡起一层清爽,将口腔里残留的烈酒味道冲散,但刚还笑着的眼睛却已经冷了下来,漫不经心用扇柄给自己扇着风。 “一晚上够商量对策了?” 贺新叙艰难点头,“够了。” 戚子期垂眸看了眼再次送到眼前的果酒,到底是放过了他,又贪杯多喝了两口。 虽然夜生活才处于刚开始的阶段,但戚子期在来之前就已经喝了不少,他身居高位应酬不断,早就练就了身千杯不倒的气势,喝多了难免上脸,精致的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削减了几分他的怒意。 戚子期是好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前两年在自家文娱组掌权时,还有偏爱热闹的媒体搞了个新闻,将他和旗下的那些艺人放在一起做对比,还搞出了个‘以下你最喜欢谁的颜’投票。 戚老板票数居高不下,一战成名。 对此,戚子期嗤之以鼻,年末没到就转组去了别处,险些哭瞎了助理的眼睛,逮着老板大喊冤枉。 “行了,说说明年准备怎么玩,看看哪组的计划最有意思。”戚子期伸了个懒腰重新靠回贺新叙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逃过一劫的贺新叙和同僚们也交换了个眼神,见对方也跟着自己松了口气,心有戚戚地弯下了唇角。 虽然分组不同,但这些人都是戚子期的助理,私交自然不错。 下午时老板说要谈明年赚钱的事,一个个都很高兴跟着来了,来的路上还在争老板明年会在哪,等看见酒吧的大门时,后知后觉发现被老板“坑”了。 他们这才想起来,老板身边的大助理出去办事了,戚老板正处于对他而言非常美好的“三不管”阶段——管不住、管不了,不敢管。 胆战心惊陪着戚子期的酒喝到一半,当下正红的小影星哭哭啼啼寻了过来,谁也说不清这是大老板的第几任男友。 戚子期喜欢玩但更重原则,从不会允许自己的莺莺燕燕进入工作圈,这次小影星触及到了他的底线,大老板当即冷脸,把人叫了出去。 “老板,要回去了吗?”见戚子期起身,小玉紧着关怀道。 戚子期正拿扇尾顺他耳坠上的流苏,闻声淡淡斜了眼小玉,“怎么,上厕所也要跟着。” 小玉还真有这层想法,但看见戚子期的动作就知道他的气儿还没消,装傻充愣地笑了两声,“没有。” 戚子期轻哼了声,绕过沙发,慢悠悠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去了,隐约间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耐烦啧了声,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没有助理。 “我喝多了?”戚子期不是很舒服地清了清嗓子,余光瞥了眼卡座某处正围着什么热闹的人群时,疑问更甚,“还是幻听了?” 第2章 晏西冉还活着吗?! “西冉,你还好吗?” 姜以宁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热水放到晏西冉手边,虽然他很想顾及“朋友不是残疾”的想法,但看见晏西冉茫然地在桌子上寻找酒杯,还是有种自己处事不周的烦躁。 “没关系,以宁。”晏西冉微微摇头,“卫生间在哪?” “我带你...”姜以宁顿了顿,“我送你到路口,右转直走,那边的灯很亮。” 晏西冉起身时的刹那,哪个同学都要凑过来关怀两句用不用帮忙,完全让人想不到,最初他是以转学生的身份和同学们认识的。 刚来时就被眼含热泪的大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身体有没有恢复,和戚子期还有没有联系。 问这句话的同学被姜以宁一胳膊肘怼到了旁边,不动声色缓解了晏西冉脸上出现的尴尬。 从见到这些老同学开始,晏西冉的脸上就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唯有在听见戚子期这个名字时,无神的眼睛闪过一瞬光亮。 他张了张嘴,又把想问的都话咽了下去,终于逃避性的离开了座位。 只是晏西冉做梦也没想到,时隔十二年再次见到戚子期,是在眼前这种狭小而又暧昧的卫生间门口。 站在镜子前的戚子期一如少年张扬热烈,戴着的夸张耳饰垂在胸前,心情好与不好时都喜欢拿手里的扇柄顺耳坠上的流苏。 晏西冉握着盲杖的手指微颤,眼睛使劲眨了好几下,迫切想看清洗手台前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梦。 可颤抖的身体艰难的呼吸,早已替模糊的视线印证了想法。 “阿期。” 阿期? 轻声的呼唤像是一把钥匙解锁了尘封的记忆。 戚子期猛地扭回头,目光触及到这人脸时,心脏突然猛烈跳动起来,恐慌、难受、痛苦、恶心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死了,病因也许是心脏炸裂。 两人就这么门里门外的挡在门口,大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吵闹的人群也变成了不会动的背景板,这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尤为狭小,小到只能放得下眼前这个人。 “走不走啊,别挡道。” 晏西冉被要进卫生间的人推搡了下,眼前虽然能视物但还是有些模糊,一个没站稳向前跌去,戚子期下意识向前揽住了他的腰。 气味是记忆的载体。 清淡的栀子花香钻进戚子期的鼻腔,他克制不住多吸了两口,被酒模糊的意识变得无比清明,熟悉而又陌生的记忆萦绕在脑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戚子期下意识抓紧手中的软肉,痛苦地长呃了声。 “活该,挡在门口要死啊。”路人骂骂咧咧地把门甩上,“晦气。” 反应过来的晏西冉一把推开戚子期,他的抗拒有些激烈,以至于没控制好力度,直接把陷入记忆漩涡的戚子期推搡开。眼见着戚子期直直向后仰去,连着退了好几步,直至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才稳住身形,炸开的水管淋了两人一身水。 戚子期把手里的扇子啪一下甩在地上,他快步走近,一把抓住晏西冉后脑的头发拉向自己,阴笑道:“想死?” 离得近了,戚子期才注意到被头发掩盖住的脸有多么绝色,甚至是在瞬间就弥补了心底那份说不上来的空缺,怒气瞬间消散,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 他喜欢这张脸。 欣赏的目光一点点审视眼前这人,目光落到他左眼角处浅蓝色的蝴蝶时,各种记忆涌上心头。 戚子期脱口而出,“晏西冉。” … 戚子期发烧了,临时“住”进了医院。 因为他的别墅被一群没眼色的娱记围了个水泄不通。 —— 知名影星被甩,深夜跪求戚老板,年末盛典奖杯花落谁家? —— 戚老板移情别恋,酒吧夜会知名教授,上演激情热吻 —— 多伦女士第三代徒弟晏西冉竟是目盲患者,他能否胜任记忆改写师? … 种种劲爆的标题就像在本该平静的池塘扔下颗巨型炸弹,激起千层浪花,被水花波及到的人成了落汤鸡,成为别人嘴中的好戏。 而处在新闻中心的两人,一个躺在病床上因为高热昏迷不醒,另一个埋头于文献中不问世事。 戚子期昨天很忙,应酬完后又受寒风又喝烈酒还淋冷水,把刚刚养好的身子再次送进了急诊室。 大助理车回格跟在戚子期身边多年,对照顾这副残破的身子也算游刃有余,忙前忙后听见病床飘出来的呢喃时,还以为戚子期醒了,凑近才发现戚子期正在说胡话,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个人名。 “...西冉,快..管我..” “熙然?”车回格迅速在大脑里搜找这个人的信息,“西..冉?晏西冉?!我靠!他还活着吗?!” 躺在病床上的戚老板再也没有平日潇洒张扬的气息,此刻他面色潮红额角浸汗,周身仿佛置身在个密不透风的熔炉里,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在眼前交替闪回。 尤其是那双被无限放大的眼睛,充满惊恐灰暗无光,好似世界被他抛弃。 “...好冷。”戚子期呜咽两声,额头使劲蹭着柔软的床铺,“西冉,好冷。” 接到姜以宁打来的连环电话时,晏西冉正在厨房摆弄他新学的吃食——章鱼烧,明亮的地方可以让他和个普通人没有差别。 听见姜以宁担忧的语气,晏西冉先是对晚上聚会的突然离席表示歉意,而后才解释说:“抱歉以宁,我休息的时候不会接外界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姜以宁看着网页上逐渐减少的新闻,摇摇头,“只是问你昨晚有没有安全到家,毕竟我们对回家这事..都比较敏感。顺便问你,下个月是同学们的忌日,要一起去墓园吗。” 尽管晏西冉第一反应是拒绝,但他还是装模作样思考过后,才回:“抱歉以宁,我定了下周返程的机票,以后..” 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打断,姜以宁忙说:“没关系,知道你健康就好,这些年大家总是念着你和子期,知道你们过的都好,就安心了。” 再次听见戚子期这个名字,晏西冉又回想起晚上在酒吧时的情景,轻着声音回了句“谢谢。” “那你注意身体。以后..以后还能联系你吗?” “当然。” “那就好。” 挂下电话后,晏西冉深深呼了口气,试图清空胸腔里弥漫的尴尬,以及一丝怀念。曾经他和姜以宁,是除了戚子期以外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说。谁也没想过,长大以后他们需要为一个联系方式而谢来谢去。 晏西冉重新打开电脑,尽管页面上的残留的新闻已消失大半,但还是能找到几篇没有被戚氏处理完的视频,此时正播放讲解到他是私生子的背景故事。 晏西冉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躲不掉了么。 戚子期醒来的时候目眦欲裂,脑袋好像被装了个定时炸弹一样突突个不停,浑身更是像散架了没有力气。 “小车儿?小..好渴。”戚子期哑着嗓子喊人,余光瞥见床尾正瞪着他的车回格,头一次有种心虚感又闭了闭眼睛,乐观道:“你说,我出车祸时和现在比,哪个更难受。” “我说?大少爷?”车回格气的不行,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来的西装,衣服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未知痕迹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戚子期干呕了两下捏紧了鼻子,在一旁的贺新叙赶紧递过来温水,示意心气不顺的大助理打开窗户。 微风吹散了疲惫的身体,戚子期吧嗒了两口水就喝不下了,胃里翻江倒海,只能勉强解决嗓子干苦。 以前,他多次宿醉都和没事人一样,唯独这次发着烧还被人送进医院,好在戚老板体质特殊,发烧的次数虽然多,但真病起来的情况少之又少。醒过来之后,身子骨就爽朗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了。” 大助理手一伸,摆明要趁人之危,“没诚意!” “本少爷给你涨工资。”戚老板心地善良,对助理们俨然到了纵容的地步。 “缺你那点钱?”车回格还在气头上,但还是将窗户开大了些加速屋内空气流动,顺便把一旁放凉的吃食端过来。 是白粥,除了米和水搅在一起,再也看不见半点儿油星的白粥。 戚老板是个非常挑食的成年人,刚想表示自己的嫌弃,余光瞥见大助理虎着脸,不情不愿吃着,“发烧来医院做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等着被看热闹的人发现了,指不定怎么拿本少爷做文章。” “你家被记者包围了。”车回格说着把手机递过来。 戚子期抓了两下干燥的头发,医院的环境对于他这种养尊处优泡在蜜罐子里大少爷来说,真是住不惯。 劲爆的标题占据了娱乐板块的首页,晏西冉跌在戚子期怀里,二人紧紧相拥的图片被放大了几倍,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晏西冉身着白大褂的工作照被贴在一旁,当红影星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模样与冷漠的戚老板形成鲜明对比,渣男字眼呼之欲出。 文字更是描绘出一场虐恋,戚子期劈腿晏西冉插足,小影星好一朵白莲出世,真是一出比狗血还要狗血的爱情故事。 戚子期把新闻拿起又放下,把文章来回读了两遍,还是无法消除眼里的震惊,好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语言。 末了,他指着那张最大的照片吐出来几个字,“这照片,角度不错,拍的还挺好看。小车儿,把这拍照片的人找出来,砸点钱,让他过来给我干活。” 车回格比了个大拇指,“你关注点真奇特。已经入职了。” 戚子期嗯了声,盯着新闻右上角的医生工作照反复欣赏,“晏西冉这张脸长得真合我的口味,几年前的照片吧,这个时期他脸上还没那个蝴蝶纹身呢,啧。” 照片里,虽然两人都是侧脸,但晏西冉双手抵在戚子期胸前,双眼微微泛红,眼睛里总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戚子期则单手揽着晏西冉的腰,目光如火紧紧盯着晏西冉的眼睛。 四目相对间,眼里流露出来的浓情蜜意,不说别人,就连戚子期他自己都要信了。 戚子期突然想起昨晚。 其实他看见这个记者拍到照片,就猜到肯定是赶着回去发稿,对于后面的事一概不知。要是知道了,新闻标题可能要变成——戚老板脚踏两条船,昨夜痛甩两名男子。 想到这,戚子期还真笑出了声。 “笑什么?” “没什么,绯闻有新叙新迟处理,你联系晏西冉医生。”戚子期把新闻甩到一旁,“不过我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昨天看见他也是下意识就叫了出来。” 车回格抬了抬眼,试探性问道:“万一是车祸之前的记忆呢。” “回忆繁琐的往事,不过是为本少爷光辉亮丽的人生加上道枷锁罢了。”戚子期对于车祸之前的记忆并没有太大的渴求,“就算我和晏西冉真有什么,也都是过去的事。老同学?听起来就觉得可笑。” 车回格终于松了口气,知道戚子期不喜欢医院的环境,趁着天还没黑,就给办理了出院手续。秉持着静养原则,甚至发出了同住邀请。 戚子期拒绝,“本少爷不缺爱更不缺钱,房子这种东西有的是。” 车回格也不强求,眼含热泪对着戚老板挥手,“老板,我帮你擦完屁股,就来找你睡觉。” “干活吧,本少爷下个月的豪车还指望着你这个大助理呢。” 长大之后,晏西冉的爱好并不算多,空闲时间大部分都在研究最新上映的爱情电影以及各种各样流行的小零食。偶尔也会趁天亮出门去二手市场淘换些很以前风格的歌曲,然后再找一些新出的爱情小说补充他书架上的空余。 最后将一点空余时间分给纷杂喧闹的杂货店,毕竟,他需要自给自足,食材总是要选择最新鲜的。 晏西冉住在人烟稀少的独栋,是医院体恤他帮忙工作给找的暂时居住地,每个独栋都相隔几条街区,就连去最近的超市也要走很长一段路。 手里的袋子被蔬果撑满,重量勒得手指快变形。晏西冉一个提劲儿,袋子不堪重负,蔬菜水果咕噜噜滚了一地。 晏西冉顿感头疼,好在离家的位置已经很近了,他打量一番,袋子已经不能再用了,打算分两次将散在地上的东西拎回家。 他刚蹲下还没来得及动,就被由远及近的车灯晃了眼睛,他下意识闭眼,不管大脑怎么发出快躲的指令,身体依旧软在原地,被迫等待灾难再次降临。 第3章 我们谈谈 戚子期还是头一次来这片别墅群。 据他父亲说,这是他幼年时就看好的地方,小屁孩儿小手一指,立下了要在这里建一片适合独居的豪言壮语。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长大后的戚子期,果然得到了这块区域最中间的豪华位置。 离得很近了才看见道路中间站了个人,戚子期猛地踩下刹车,极不耐烦地骂了声这人没素质的话。从车窗探出头去,与怀里抱着一堆蔬果的晏西冉再次打个了照面时,那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望着那张极其符合自己审美的脸,戚子期在脑海搜刮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 最后,戚老板干巴巴地挥挥手,“又见面了。” 想了想,戚老板又补了句,“晏西冉,小车儿说你是我的老同学。” 或许是怕这些话冰冷,戚老板关怀道:“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从看见戚子期开始,晏西冉直接被打入死机状态。 戚子期和他同住一个小区?他现在搬家还来得及么? 娇生惯养的人都有极高的涵养,哪怕他们心里把你骂得狗血淋头,面色也会对你温文如玉,甚至还可以虚伪的说这次见面很愉快,期待下次。 戚子期也不例外。 他打开车门,径直下车,帮着晏西冉捡起地上残余的食物,自顾自邀请道:“送你一截?” 晏西冉终于回过神,接过戚子期手里的食物,有些失态地一摆手,“不用,我家很近。” 戚子期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那麻烦你让一下,我要过去。” 晏西冉手忙脚乱的去捡地上的零星物品,却因为少了包装袋不能把它们拼合在一起,怀里的反而掉的更多。 戚子期不急不恼,极其富有耐心等着,摆明了是在等晏西冉开口。 等终于将道路中间的零星都堆在一旁,晏西冉才终于松了口气,他侧了侧身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期间,戚子期一直靠在车头,听见晏西冉说话才撩起眼皮看了眼路,遗憾道:“太窄了,本少爷车大,过不去。” 这不是来过路的,这是来找茬的!和以前一样,一模一样! 晏西冉心里忿忿不平,面上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看了眼又快要黑下来的天,考虑到眼睛的问题,更考虑到他根本拧不过戚子期的道理。话锋一转,“麻烦您送我一截,这样可以了么?” 戚子期收起叠在一起的双腿,满脸笑意地抱起一部分食材,往自己后备箱拿:“乐意至极,老同学。” 老同学这一称呼像是勾起了晏西冉的回忆。 记忆中这人与他背靠着背,声音里满是少年意气:“西冉,你说我们长大了再见面,是不是得叫老同学啊,听起来真是肉麻。” 晏西冉有些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只是这段记忆就像魔盒,一旦打开了,就再难收场。 “发什么愣,走吧。”戚子期都收拾完了才喊站在一旁发呆的人。 对于照顾“喜欢的脸”这种事,戚子期最喜欢展现自己的绅士风度,简直就像只求偶的孔雀。 回过神的晏西冉看着戚子期温柔的动作,心里一时间有些不是滋味,说着“我在前面带路”就跑开了。 戚子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也没在细枝末节上抻着不放,反而若有所思。 他来之前是真没想过能在这碰见晏西冉。 原本只想在这里小住几日,看来得着手准备搬家事宜了。 昨夜的厕所里,自从晏西冉听到他喊他名字时,整个人像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无神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惊恐,好似他成了索命的厉鬼。 这是人生第一次,戚子期觉得一个男人有些可怜,他见不得这个男人用他最喜欢的脸发出痛苦的表情,尤其是今天再次看见晏西冉依旧对他避之不及。 他突然有些好奇了。好奇一个人为什么会在脸上纹身,更好奇他和晏西冉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疏解不开的过去。 那些他最不屑一顾的过往记忆,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了兴趣。 晏西冉是个医生,医生的接受能力都很高。 像现在,他见鬼见多了,也不再惊慌失措,甚至可以像没事人一样把戚子期带到自家门口,还展现出一副公式化的微笑,“我家到了,谢谢。” 戚子期靠在车后,余光在敞开的门缝和搬东西的晏西冉身上转来转去,心里盘算着不止一道沟沟绕绕。 在晏西冉拿走最后一个小番茄时,戚子期跟在晏西冉身后,在他门前站定,“不请我进去坐坐?” “.......”晏西冉好像猜到了戚子期肯定会来这么一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从善如流回道:“下次一定。” 戚子期赞同性点头,又重复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什么?” 晏西冉簇起眉头,刚才他出门没来得及戴眼镜,屋内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明暗交杂,勾得眼角那只蝴蝶展翅欲飞,就连闪烁的眸子也被戚子期抓个正着。 “你说下次一定,下次到了。” 戚子期绕开晏西冉,直接进门,嘴里又客气又不客气对着身后愣在原地的晏西冉得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戚子期一进门就对屋内设施爱的不行,溜溜哒哒的步伐转着圈在屋里打量,没想到晏西冉还挺有品味。 屋内陈设只用最素雅的颜色也可以特别温暖,无论是摆放着富有年代感的摆件还是玄关处正在放着歌的录音机,又或者是占据大片空间的大小厨房以及开着门的书房,种种家具的位置都摆进了他的心里。 戚老板闲悠悠靠坐进柔软的沙发里,疲惫感瞬间突袭全身,眼珠微动,见晏西冉抱着食材往厨房走,也光着脚跟在了后面。 悠地,桌子上凉透了的章鱼烧吸引了戚子期的注意力——小丸子干瘪的缩在盘子里,鲣鱼碎和海苔碎皱皱巴巴的黏在上面,看着特别可怜。 戚子期直接端起盘子放在鼻尖底下闻了闻,说实话,这种食物凉了肯定会腻人,但他还是捏了起来。出于礼貌,他放入嘴里之前还是问了晏西冉的。 他是这么说的:“我可以吃么。” 无语的次数太多,晏西冉已经计较不过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大后的戚子期会完全脱离少年时代的影子,现在的他反而和流氓比较像。 晏西冉假笑,“你都放嘴里还问我做什么。” “啊你要吃啊,那还给你吧。”戚子期嘴上说着要还给人家,敛食的速度却比谁都快,牙齿更是咬的带劲儿,三两口吃完了还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还有么?” 戚子期是真饿了。 昨天中午的应酬,一桌子山珍海味没吃到嘴,倒是被群不长眼的同行罐了酒,午场结束又赶夜场,人都没来得及休息直接被拉进了医院,就算有大助理的“爱心白粥”,现在也早消化掉了。 凉透了的小丸子虽然口感不如刚出炉时滚烫温暖,但他吃着,总是有种令人怀念的味道。 他知道,这应该也是他车祸之前的记忆在作怪。 戚子期心头疑惑:原来,车祸之前,他和晏西冉的关系竟然这么好?大脑都忘记他了,身体却还记得。 “没了。”晏西冉开始赶人,“你坐也坐了,该走了。” “真冷淡。”戚子期轻哼,拉开椅子坐到餐桌旁,故作温顺地托起下巴对着晏西冉眨眨眼,“请我吃饭吧。” “为什么。” “我刚才帮你搬东西了,你可是一下都没动。” 戚子期指的是,晏西冉发呆的那个空档。 这下晏西冉再不明白那就真成傻子了——戚老板这哪是进来坐坐,这分明是来碰瓷找茬的。 “我饿了,真的。” 晏西冉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目光触及到戚子期期待的表情时,犹豫不决地咬住了嘴唇。 反正自己也是要吃饭的,不过是多做一个人的饭而已。 晏西冉任命似的微微叹气,完全无视了戚子期得意的笑容。 窗外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晏西冉打开屋子里全部的灯,在小厨房里摆弄刚买回来的食材。 虽然是心理学分支上的医生,但他还是很想发明一种药物,最好是他吃下了就可以完全对戚子期免疫,只这一个功效足以。 生活的杂音以一种缓慢的速度侵入戚子期的大脑,他也是真的累了。 厨房里桌碗碰撞的杂音反而成了天然的催眠剂,从最开始板正坐着到现在完全放松趴在桌子上,也仅仅是用了几分钟。 戚子期神情逐渐迷离地望着晏西冉忙碌的背影,眼帘不由自主的合上,昏黄灯光下的晏西冉慢慢模糊成一小块,融进他空荡荡的记忆里。 原来晏西冉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啊。 戚子期想。 晏西冉准备完最后一道食材,回过头才发现戚子期已经趴在桌子上的睡了过去。 在外面时,他就注意到了戚子期疲惫的眼睛,也嗅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病气,这是不应该的——戚子期不能有这种时候,他就应该永远光鲜亮丽,意气风发。 晏西冉将原本要吃的米饭换成了汤汁浓厚的面,这是戚子期最喜欢的食物,曾经。 晏西冉蹑手蹑脚靠近,半蹲在戚子期身旁,缓缓亮起来的眼睛被泪水包裹,一动不动盯着熟睡的人,唇角勾起一丝苦涩。 他大气都不敢出,哆嗦着抬起手,在戚子期头顶悬空,顺着头发的纹路在空中轻轻抚摸着。 鼻子酸的发疼,恐慌的情绪再次在心底复苏。 晏西冉颤抖地轻吁了口气,在心底念道:“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阿期。” 戚子期醒过来时,晏西冉手里的面刚刚煮好。 汤底用牛骨熬制了很久,酱汤散发出浓郁的味道,空气里都弥漫着幸福温暖的味道。高汤将滑软的面条紧紧包裹在一起,汤面上漂浮着几片薄厚适中的牛肉片,最上面还点缀着红绿相间的小菜,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非常勾人。 戚子期的胃袋瞬间被打开,本就为数不多的老板形象被他彻底抛到脑后,吸溜着鼻子就往晏西冉旁边凑。 在看见晏西冉端着的食物,戚子期的大脑像弹幕刷刷刷闪过几条情绪: 晏西冉是个极会做饭的! 这样的人就应该来给他干活,他会开非常丰厚的工资作为奖励! 他觉得老同学这个称呼简直就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 饭都给人家做了,也没必要端着架子不放。 晏西冉把筷子递给戚子期,“尝尝吧,不知道..还合不合你口味。” “合适的合适的。”戚子期眼里哪还有做饭的人啊,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汤碗,咽着口水,“来给我打工吧,晏西冉。” 晏西冉被气笑了,理都没理戚子期,端着自己那份,慢吞吞吃着,还不忘用余光偷偷摸摸瞟两眼对面的人。 看那人风卷残涌的同时,还保持着一贯的优雅,无论是动作还是面相都看不出来慌乱感,如若不是速度过于迅速,看起来就好似在慢悠悠的品尝上好的佳肴。 时隔十二年的见面,完全出乎晏西冉的意料,原来长大后的戚子期真的会收敛起自己身上的傲气,多增添几分随和。 在外面时,他也不止一次幻想过戚子期还活着,幻想两人再次见面时会是多么难堪的场面,唯独现在这种温馨的时刻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 晏西冉吃饭的速度出奇的慢,直到碗里的汤都变凉了,面条还有剩余。 反观戚子期吃了温暖的食物,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眼里凌厉的寒霜褪下不少,眉眼弯弯。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做饭,老同学。”戚子期诚心夸赞,嘴里一口一个老同学叫的欢快,完全忘记自己白天时还在对大助理说这三个字可笑的话。 “一般,比不得您助理。” 晏西冉婉拒了戚子期“好心”帮他收拾桌子的动作,生怕一个不留神,再次掉进戚老板的套里。 下套失败的戚子期遗憾地砸砸嘴,“你知道我们小车儿会做饭?” “想象。”晏西冉自知失言,搪塞过去便不再多说,好在戚子期也没有追问的意思,这让他不免松了口气。 晏西冉家的宽厚柔软的沙发揽住戚子期的身体,进行一场无声的按摩,等到晏西冉把厨房打扫干净准备赶人时,戚子期早已下好了新的套等着他钻。 —— 他睡着了。 不管晏西冉承不承认,戚子期就是睡着了。 他抓住戚子期的肩膀来回晃动愣是没让他睁开双眼,一副今天我就是睡死了过去眼不睁,你拿我也没办法。 晏西冉看着戚子期眼皮底下的瞳孔咕噜噜转,捏紧了拳头又不得不松开,“我们谈谈。” 戚老板装死,单线屏蔽了西冉医生的对话框。 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 结果当然就是戚老板得到了个洗热水澡的机会、一套崭新的睡衣、一个温暖的房间,以及一位冷笑的室友。 第4章 我们真是老同学吗? 晏西冉在小卧室给戚子期铺床,耳朵听着浴室内传出来的小调儿,心底把戚子期从头到脚吐槽了个遍。 骂完戚子期又开始骂自己,骂自己不成器,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戚子期一个眼神他就能抛弃原则。 他骂了半天,内心的焦虑反而得不到缓解,甚至在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下意识想要逃离。 戚子期洗了个非常舒服的热水澡,白色的浴袍氤氲着热气,头发没擦干,滴下来的水消失在衣服上,极少的一部分滴落在地上,砸出一小块水滴。他也不好好穿衣服,露出白皙但又遍布伤疤的脖颈。 晏西冉只瞟了眼,像个娇羞少女把脸扭到一旁。 “水压真不错。”戚子期提着自己就往床里塞,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晏西冉的微笑带着讽刺,“你不是睡着了?” “不过想在你这蹭住一晚罢了。”戚子期大方承认,完全不介意晏西冉多想,“我还没搬过来,进去也是冷屋冷灶,哪有你这里温馨,是不是老同学?” 戚子期说的话真真假假,不想回去是真的,想多了解一下晏西冉也是真的。但与其说是了解,不如说是探究。 他最好奇的,不过是晏西冉的那份惊恐之心罢了。 人都是好奇的,他自然也不例外。 “原本想要小车儿来找你,现在时机不错,当事人说开更好。”戚子期突然想起来正事。原本他对绯闻是处于很无所谓的态度,但现在他面对这张脸,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新闻你应该看了?媒体胡编乱造的。万一哪天找到你身上,就说我们是老同学。” 戚子期给了晏西冉个“你懂的”眼神,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本来就是老同学。” 晏西冉的脾气被彻底磨平了,一句话都不想和戚子期多说。尽完地主之谊,道了句晚安,火速离开房间。 出门前,他还是又瞟了眼戚子期还在滴水的头发,关心的话停在喉咙间,他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这才关上门。 看着晏西冉逃走的背影,戚子期心安理得盖好了被子。鼻腔嗅到若隐若无的熟悉气味时,凑近被子轻嗅了下。 “西冉,你好好闻啊,像是月亮下的栀子花,干净清雅。” 对于这段突然冒出在脑海中的回忆,戚子期眨眨眼,眼睛里满是懵懂。 半响,喃喃道:“我们真是老同学吗?” 主卧离小卧室只有一墙之隔。 自从戚子期留宿的消息确定下来,晏西冉感觉自己的心跳就没平静下来过。他背靠着墙,手腕上牙印儿慢慢红肿,天知道他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止住心中那份不该念起的情愫升起。 他头抵着膝盖,喉咙涩的生疼,轻轻唤着一遍又一遍“阿期。” 他想,这样算不算自己离戚子期更近一点? 他和戚子期的过去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过去。 别扭吧,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记忆回到车祸那天,他和戚子期因为繁琐的小事吵了个天翻地覆,安静的教室里被两个人互不相让的争吵充斥。 那时的戚子期还没有戴夸张的耳饰,但喜欢拿着把扇子,生气时轻点耳垂上的最为特别的红痣。他冷笑着说:“晏西冉,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面,藏的可真是深。” 他也在气头上,往日里顺从那股劲儿消散殆尽,讥笑道:“你没想到的多了,你是我什么人,妄想着想了解我。” 戚子期脸变了,眼眶也红了,他没等到他的道歉,又陷入新一轮的争吵。 动物在灾难降临前之前都会有反常的征兆。 那天,两个人的火气都异常的大,而事件的导火索,也不过只是要在晚上的离别聚会上,说些什么话安慰即将各奔东西的少年少女。 争吵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可他们还是像个斗鸡,你争我吵互不相让,谁也不肯先退下一步。 晏西冉深深呼了口气,头抵在墙壁,不知道是感恩还是庆幸,他苦笑道:“阿期,你还活着真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还活着。” 晏西冉刚出去,戚子期就又坐了起来,他傍晚小憩过,现在的确没有困意,感觉到无聊就又开始打量屋内环境。 屋里的确没什么摆设,就一个卫生间,床也有点小,至少比他的豪华大床小了不止一点,估摸是给客人住的。 戚子期有些认床,选了半天终于靠坐在了墙根,头轻轻靠在墙上,又拿出手机把今天的新闻看了遍。 不得不说,那张被特意放大的照片拍的是真不错。 戚子期点了个保存,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又把照片删了。想了想,又从回收站找了出来,看着看着又给删掉了。 就这么反复几次,反而把自己弄烦了。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晏西冉看见他时会如此大惊失色? 戚子期的思绪倒回至昨晚。 两人半推半就黏在一起,分享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晏西冉?”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戚子期自己也愣住了。 明明是第一次见的人,他却能轻而易举道出眼前人的名字,“晏西冉”三个字在戚子期嘴里晃了一圈,竟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说,对于醉酒的人就像一杯过度清爽的解酒茶。 而晏西冉在听见自己名字时,眼睛瞪的大大的,眼角的蝴蝶也像是感觉到了惊恐黯然失色。 满身怒意的戚子期稍稍松开了拽住晏西冉头发的手,但心底的火气却很难平息。这种焦躁是从叫出晏西冉名字开始的,他的心情处于无法被控制状态。 “对不起。” 晏西冉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慌乱中,他甚至来不及捡掉落在地上的盲杖。 然而这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戚子期的心情就被一种酸涩感包围,心情直线降低,嘴角挑起的弧度也慢慢下降,抿成了一条缝隙。 他甚至被感染了晏西冉那种慌张的情绪,双手颤抖着去摸口袋的烟,点燃的同时却发现墙上“禁止吸烟”的字眼,看起来就贵重的烟连带着他的外壳,被攥成皱巴的模样,扔进了垃圾桶。 “瞎子?”戚子期喃喃了句,“半盲?” 戚子期点开群聊,发了条消息:你说,我车祸前的记忆是什么样的? 消息刚发出去就不见了。 撤回哥:老板,大晚上不要说梦话! 戚子期啧了声,又发:我好奇了。 再发出去的信息依旧火速消失。 撤回哥:你到底去哪儿睡觉了?! 只要戚子期发有关过去的事,车回格就会把他的消息撤回,气的戚子期把手机摔到了一旁,躺回了床上。 戚子期一夜未睡,晏西冉彻夜难眠。 等早上太阳重新升起,两人看见对方同样憔悴的面容,不约而同扭过了脸。 … 大老板日理万机,可没有正休假的晏西冉自由,靠着晏西冉没什么爱心的早餐,哈欠连天地度过了“繁忙”的上午。 时不时瞟两眼闭目养神戚子期的大助理把键盘敲的噼啪作响,牙根更是奇痒难耐,天知道一大早贺新叙告诉他晏西冉还活着这个噩耗时,他是怎么把戚子期从“狼窝”里“拯救”出来的。 “小车儿,给你挂个牙科?”戚子期歪靠在贺新叙怀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耳坠上的流苏,轻声道:“翻页。” 贺新叙动动手指,把纸面上那张特意被放大的医生照揭了过去。 戚子期是个行动派。 向来,他说过的话就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 早上刚到公司,就已经有人将晏西冉过往生平的资料全都整理进眼前这个薄薄的文件夹里。 “我对过去记忆感兴趣的事,就当你们都同意了。”戚子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资料都看三遍了还问问问。”车回格就差气的嗷嗷叫了。哪怕在气头上,他也从不会对戚子期发火,矛头直指默不作声的贺新叙,“到底是谁把我乖巧可爱的老板带去酒吧?!让我查出来谁也别想站着走出这栋楼。” 罪魁祸首还在那说风凉话,“哎呀呀火气可真大~小车儿~” 对于戚子期而言,过往就是碎裂的拼图,拼凑不出完美的画面就会变成不值钱的东西。而那些被他遗忘的记忆更像是一场真假参半的梦,虚虚实实他分不太清,就不会将这些杂碎放在心上。 至少,再见到晏西冉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出门前检查背包,是晏西冉的必备项目。 手机接连弹出来两条信息,一条来自师姐,另一条来自朋友。 — 西冉,看来你要在国内停留一段时间了。刚才有位客户点名找你诊疗,信息部正在整理资料。稍后发你邮件。 看见这条信息时,晏西冉额角猛地抽搐好几下,他打了个冷颤,开始自我催眠: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心底殷切祈祷着,点开了朋友的聊天页面。 贾思易:回国不来看看朋友 贾思易:大红人 得益于孩童时代居无定所的缘故,晏西冉身边并没有什么值得交心的朋友。直到被晏家认回,他转学进入国际艺术高中,认识了姜以宁。 他很珍惜这份友谊,但这份他认真维护的关系也不得不被自己狠心断掉。 后来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日子里,他认识了同样因为眼伤退役的赛车手贾思易,两人在很多个难眠的夜晚分享当盲人的心情,算是他为数不多值得珍视的朋友。 因为车祸,晏西冉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次接受密闭空间,出行工具也只有公交车。颠簸了半个城市的距离,才终于看见贾思易那家破旧不堪勉强度日的摩托车维修店。 小老板怀抱着胳膊,脸上盖着报纸在椅子上发懒,听到盲杖嘟哒嘟哒的声音也是一动不动,嘴里嘟囔着怎么才来的话。 晏西冉掀开报纸,“你离婚了?” 报纸下的脸黑灰相间胡子拉碴,眼睛里的血丝都能盘起蛛网。贾思易一把抢回晏西冉手里的报纸又盖到脸上,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被去掉了留下了淡淡的白圈,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离了,上周五那天。” 上周五? 晏西冉愣了下,原来和戚子期见面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 “不是说你们会好好谈谈。”晏西冉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把报纸掀开。 “这不是就是谈完的结果。”贾思易一跃而起,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直打人鼻子。 晏西冉赶紧退后两步,生怕自己沾染到诡异的气味。 “两个疯子。” “还说我呢,你不是疯子?”贾思易一听晏西冉骂人顿时来劲了,他找出特意保存的新闻,“嘴里说着要和戚子期保持距离,最好这一辈子就这样不再产生交集。宁愿当个逃兵悄无声息死在国外,也不敢点开软件听到有关戚子期的任何消息。” 晏西冉刚想辩解,“我没...” “没有?哪没有?还不是一见面就跟人家抱一块儿去了,指不定都啃上睡过了。老情人不都是一点即燃?装货。” 晏西冉自知理亏,只能靠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 贾思易骂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带劲,又补上句,“还上了娱乐新闻,这下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你怎么专挑别人痛处下手。” “你还戳我软肋呢。”贾思易撇嘴,“你骂我可以,骂我老婆干什么!” 晏西冉慢条斯理喝了口水,语气凉凉纠正道:“前夫。” “滚滚滚,叫你过来纯粹是添堵。”贾思易推着人就往外赶。 倒是晏西冉缓缓笑起来,“洗澡吧,假勒比船长。” 带有玩笑性质的绰号让两人相视一笑,终于结束了互掐。 “你啊。”贾思易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声,拍了拍晏西冉的肩膀,“再次见到戚子期,是会让你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生活,还是念着以前那段开心的时光。” 晏西冉不假思索,“那可是阿期。” 那可是戚子期。 是他晏西冉就要看上一眼就能抹平所有伤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