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废太子后躺平了》 第1章 虐文女主 成武十九年,冬雪初至。 户部侍郎家的大小姐姜渔,将将过完十八岁生辰。 她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上个月的生辰宴本是平平无奇,她不过邀请了几个关系过得去的小娘子,其中就包括安定侯家的柳小姐。 柳小姐走的时候,是她家里二哥来接,姜渔没放在心上。 谁知第二日就传出消息,说她假借生辰之际与柳家二郎私会,讲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还说不少小厮丫鬟都亲眼撞见。 当天她爹下朝归来,脸色难看得跟撞鬼一样,不分青红皂白斥责她一顿,勒令她禁足三月,罚抄《女训》两百遍。 姜渔满头雾水。 直至今天,她收到了陈王的请帖。 “小姐,陈王殿下为何会想要见您?”侍女连翘迟疑又惶恐地问。 陈王傅笙,当今圣上三皇子,半数朝臣看好的下任储君。 本不该与姜渔有所交集。 如今却邀请她至郊外私宅一会,是何用意,不问自明。 “烧掉吧。”姜渔冷静地说,“你没收到过请帖,我也没见过陈王。” 连翘似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毅然点头:“是,小姐,我们千万不能答应他!” 纵使陈王再有权有势,也不能这么折辱她家小姐! 连翘走后,姜渔继续提笔抄书。 其实从谣言传开后,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份请帖不过坐实了她的猜想。 ——她活在一本小说里。 十八年前,她穿越这个世界,最初并没有前世记忆。随着年岁渐长,那些与此世截然不同的回忆,开始潮水般涌现脑海。 正如现在,她可以确信,她穿进了一部狗血虐文。 男主是陈王,而她是女主。 上个月长公主府兴办赏花宴,她受邀参加。宴席过后陈王声称对她一见钟情,欲求与她亲近,她下意识拒绝,转头逃走。 于是就有后来这一出,她蒙受污蔑,无力澄清。 这份请帖更是明明白白传达出陈王的意思——要么从了他,要么,等着他更进一步的手段。 姜渔选择后者。 她等着看。 一整日下来,姜渔抄书三遍,累得倒头就睡。 梦里她拿着锄头把陈王栽进地里,畅快的笑声回荡整个梦境。 可惜只是梦而已。卯时一刻,姜渔遗憾地从梦中转醒。 被禁足之前,每日卯正要向父母请安。 据姜渔了解,长安绝大多数家里都没这个规矩,是她爹穷讲究,子女跟着受累。 如今虽然禁了足,免了请安,可生物钟已刻进骨髓,她不得不醒。 又在床上赖了会,她认命地爬起来,洗漱过后接着抄书。 这次抄的却并非《女训》,而是一本外面时兴的游记,比抄《女训》认真多了。 姜渔亲娘死后,她爹抬姨娘为正妻,她在家里存在感渐低,日子越发拮据。 连翘手艺巧,精通刺绣,为卖钱绣过不少东西。尤其每逢年关,为了替姜渔添补衣裳首饰,更是常常熬至深夜。 姜渔不忍她劳累,也曾主动学习绣艺,奈何水平有限,能卖则赚得几枚铜板,卖不出去的时候更多。 几番折腾下来,姜渔终于找到自己擅长的方向——抄书。 她能模仿各类字迹,抄书的速度快且准确度高,卖出去能赚不少钱,连翘总算不用绣到眼睛生疼。 也因此,姜渔最盼她爹罚她抄书,最怕的就是罚她跪祠堂。前者容易,后者躲不掉。 禁足的日子,午饭自给自足。 她娘生前在院子里建了座小厨房,旁边是一小片菜圃。 她和连翘一起对付着炒了两盘菜,吃完回桌边继续抄书。 晌午过后,连翘从外面掀起帘子走来:“小姐,老爷在正堂等您。” 她一脸担忧,显然怕姜渔又挨骂。 姜渔只笑一笑,搁下笔,道:“为我更衣吧。” 两人去到正堂。 户部侍郎姜诀刚参加宫宴回来,还是一身正经官袍,像是有什么急事,来不及换下就在此等她。 “爹。” 姜渔敷衍地行礼。 难得她爹没挑她的刺,只是往椅子上一坐,深深叹了口气。 姜渔:“爹,您叫女儿有事?” 姜诀:“唉!” 姜渔识趣地住嘴。 毫无疑问,她爹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不然她娘不会背井离乡,毅然随他北上。 可十几年过去,这张脸就只剩皱纹和沧桑,他终于抬头,审视着她道:“今日宫宴,陛下亲自为五皇子说亲,相中了丞相府的三小姐。” 说罢轻啜一口热茶,等待姜渔回话。 姜渔迟疑片刻,答道:“天赐良缘,可喜可贺。” 姜诀:“……” 眼角狠狠抽搐两下,他蓦地放下茶杯,脸色阴沉。 “成就了五皇子的姻缘,淑妃娘娘便随口提到梁王,说他年满弱冠却孑然一身,是时候找个会照顾人的姑娘。” 姜渔恍然。 梁王,即废太子傅渊。 说起他的经历,大魏百姓无人不晓。 三岁通文,四岁习武,十二岁监国理政,十五岁从军征战,剑斩敌将首级。 十七岁,独当一面率军出征。此战大捷,太子立下赫赫战功。 据闻其凯旋当日,百姓夹道相迎,无数长安女儿的花朵手帕飘向太子,引为一时美谈。 可大约上天也觉得,太子这一生过于顺遂。 去年初春,太子再度奔赴边关。 就在他走后不久,太后寿宴发生变故——年幼的十皇子遭人毒杀。经轮番彻查,最终结果竟指向萧皇后及其兄英国公。 是年四月,英国公以结党营私、谋害皇嗣、藏匿兵器等多项罪名,抄家问斩,萧皇后畏罪自尽。 五月,太子归长安,未及进宫面圣,当街射杀朝臣。朝野震动,帝王大怒,帝欲持剑杀太子,众臣阻拦,遂贬作梁王,幽居长安一隅。 这些故事姜渔都耳熟能详。 她不动声色问:“父亲何故提起梁王?” 姜诀疲惫地说:“淑妃称你与梁王有旧,上个月还曾于赏花宴上吟诵诗句,字字和梁王相关。” 这倒出乎姜渔预料。 她真情实感发问:“女儿和梁王素无来往,更不曾为他吟诗,淑妃何出此言?” 姜诀瞥她一眼,似冷笑:“梁王字观尘,你吟诵‘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岂非意指梁王?” “………” 这也行? 在姜渔生活的时代,有一种人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能解释成“悼明之作”,姜渔觉得淑妃就颇有这方面的天赋。 心里的吐槽没半点流露出来,姜渔面色沉痛:“父亲,女儿绝无此意——” 姜诀手一挥,打断她:“这些都不重要,但我看陛下的意思,是有意为你和梁王指婚。” 姜渔稍顿。 原著剧情,正是从此拉开帷幕。 淑妃按陈王指示,污蔑她对废太子余情未了,引陛下生出赐婚之心。 人人皆知太子不好美色,且经此变故,性情暴虐无常,一旦嫁过去便凶多吉少。书里的女主害怕了,她不得不向傅笙妥协,答应他的求娶。 怎料傅笙犹不满足。 成亲前夕,他故意制造女主和柳家公子的偶遇,并带人撞个正着。女主名节受损,不堪为正妃,含泪嫁与傅笙做妾。 这之后就是长达百万字的虐恋情深。 女主先后经历小产、断腿、中毒等厄运,终于被傅笙折磨死。傅笙则幡然醒悟,追悔莫及,为保护女主骨灰,死于废太子发起的宫变之中。 姜渔的评价是:…… 但凡有把狙,她早就狙死这倒霉催的狗东西了。 姜诀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又没放在心上,霎时胸闷气短。 他这个女儿,自幼只跟她娘亲近,偏生她娘又是个拎不清的,从来不考虑怎么给闺女找个好夫婿,惯得她越发不驯,养出一身怠惰习性。 奈何已经如此,他没好气地道:“陛下的心思,我也猜不准,总之你做好准备吧!” 姜渔抬眸:“先皇后亡故不足两年,陛下便要为梁王赐婚吗?” 虽说按大魏律法,生母先亡而其父在世,守孝只需一年即可。但长安士子多重家风,稍微讲究些的都会选择守孝三年做做样子。 “住口!” 谁知听了她的话,姜诀陡然怒喝。 “这是你能议论的事吗?还不是你自己闯出的祸?你跟柳家二少勾勾搭搭被人传出去还不够,背地里竟敢肖想梁王!” 姜渔:“……哦。” “是我疏于教导,才让你做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败坏姜家门楣!” 她爹批判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姜渔习以为常,时不时点头应和,以示悔过之意。 “老爷,老爷!陈王殿下来了!” 就在姜渔忍不住想翻白眼的时候,小厮匆匆跑来通报。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那不紧不慢,皂靴踏地之声。 上月汉阳长公主府,就是这样的声音追逐着她,令她连做几日噩梦。 姜渔知道,他是来找父亲提亲的。 来不及了。 她霍然旋身,跪倒父亲面前,震声道:“父亲,女儿愿嫁梁王!” 脚步声停止了。 连急忙起身迎接陈王的姜诀,都一时愣在原地。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父亲,我愿嫁与梁王为妃,请父亲成全女儿。”姜渔再度说道。 纵使背对门外,也能感受到来人阴冷黏腻,如毒蛇般攀附脊背的视线。姜渔挺直身子,面不改色。 她听到姜诀倒吸一口凉气,估计想骂她,但没骂出来,而是扭头赔笑道:“殿下,您怎么来了?姜某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无妨,只是今日朝堂上有些事,还要与姜大人探讨。” 陈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莫名停顿两秒,他似笑非笑说:“姜小姐对皇兄一往情深,真教我等感动,侍郎大人不如成全了姜小姐罢?” 姜诀闻言,恨铁不成钢:“小女无知,让殿下见笑。” 又瞪姜渔一眼,沉声道:“回去继续抄书,好好想想先生教给你的道理!” 姜渔平静俯首:“是。”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就这样跪在原地,听两人交谈的声音逐渐变远。 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在连翘搀扶下起身。 后背出了层薄汗。 她不在意地笑笑,轻拍连翘的手以作安抚,抬脚向外走去。 没等两人走到院子,就被宫里来的人拦下。 为首的太监笑呵呵道:“圣上有令,宣姜家长女入宫。” * 梁王府与外界截然不同。无论春冬,皆一派寂然,处处是萧瑟之意。 好在午后的阳光明媚,驱散寒风料峭。 侍卫初一吃饱喝足,来湖边陪他家殿下钓鱼。 梁王府不算大,占地最广的就是这汪湖水,冬天一到,湖里的鱼都蛰伏起来,但他家殿下不在乎。 从年初开始,傅渊天天来这钓鱼。 他压根钓不上鱼。 谁让他只下鱼钩,不放饵料?起初有几条傻鱼上过当,可他不吃鱼,又原样丢回湖里。 一来二去,再没有鱼上钩。 初一看不下去,有回偷偷潜进湖里往他鱼钩上挂鱼,暴露后差点被一竿打死。 日子总是这么无聊。 好在今天,他带来了新的消息。 “殿下,今天宫宴上,淑妃按陈王指示点明您与姜家大小姐有旧情,保不准陛下会不会给您赐婚。” 他附在殿下耳边悄悄地说。 傅渊沉默。 初一凑得更近:“姜家大小姐长得好看,但跟陈王有过书信往来,我怀疑她是陈王的眼线。” “……” “殿下,您怎么看?” 傅渊:“我耳朵聋了吗?” 初一:“啊?” 傅渊面无表情:“你靠太近,鱼都跑光了。” 初一下意识望了眼湖面,湖面毫无动静。 “……还跑光呢,您倒是能钓到鱼再说这种话。”他小小声嘀咕。 显然,傅渊非但没聋,听力还异常敏锐。 他没说什么,拄着拐杖起身,腾出椅子的同时把鱼竿扔到地上。 意思很明显:你来。 来就来! 初一不甘示弱,一屁股坐到藤椅上,甩出鱼竿紧盯湖面,气势汹汹,目光灼灼,不肯错过丁点风吹草动。 一刻钟过去,初一气定神闲。 两刻钟过去,鱼儿绕着空钩晃了一圈,初一额角流汗。 三刻钟过去,傅渊忽然出声:“上钩了。” 水面微微波动,初一不做他想,立马抬竿收线。 鱼钩空空如也,身侧传来傅渊冷漠的嗤笑。 初一两眼发黑。 又被殿下当猴耍了!他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开文大吉!本文存稿充足,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是个比较温馨的故事,没什么大起大落,不会虐恋,没有狗血,基调就是这样,能接受的宝子们欢迎入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虐文女主 第2章 救命之恩 “陛下正和娘娘在芙蓉苑赏花。” 姜渔跟随内侍进宫时,听到一个小黄门通报说。 内侍瞧了她一眼,转头将她带去芙蓉苑。 姜渔低头看路,心里想,如今宫中能被称作“娘娘”的,恐怕唯有正值盛宠的淑妃了。 淑妃是在去年入宫的。 彼时圣上乘船南巡,遇到她江边抚琴,听至兴起便命人拿来玉箫,与她琴箫相合,互相引为知己。 十月,圣上回宫,册封其为昭容,又三月高升妃位,成为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而这一切,按原著描述,都出于陈王的谋划。 正当姜渔试图回忆她在书里的结局时,芙蓉苑到了。 陛下初登基时,因萧皇后喜芙蓉尤甚,便特地为她建造了芙蓉苑。 现在九月刚过,芙蓉花还开着,姜渔穿过锦簇鲜妍的花枝,听见袅袅如流水的琴音。 她带着满身花香,至凉亭前行礼:“臣女姜渔,叩见陛下,叩见淑妃娘娘。” 淑妃在她左侧抚琴,弹的是名曲《春晓吟》。姜渔不敢乱看,安安分分低着头,膝盖在石子路上硌得生疼。 终于皇帝开口:“你就是姜家长女?抬起头吧。” 嗓音冷峻低沉,不怒自威,淑妃的琴音戛然而止。 姜渔称是,直起身子。 成武帝审视着她,淡淡道:“淑妃,你觉得如何?” 淑妃不紧不慢从琴后起身,浅笑说:“臣妾得仔细看看才是。” 语罢径自走到姜渔身前,一根手指挑起她下巴。 片刻后,淑妃赞叹:“果然是副好相貌,臣妾在江南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与此同时,姜渔的视线也落到了她脸上。 坊间多将淑妃描述成妖颜媚色的模样,可实际眼前的女子清雅非凡,确是江南水乡方能培养出的柔情万种。 姜渔轻轻低下眼眸:“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淑妃又打量了她一会,含笑朝成武帝走去:“陛下您瞧,这般的容貌,倒与梁王殿下甚是登对呢。” 来了! 姜渔悄悄打起精神。 就见淑妃坐到成武帝身旁,素手执扇,柔声说:“姜姑娘为梁王吟诗一事,还是汉阳姐姐亲口告诉臣妾的,说什么姜姑娘对梁王痴情一片,多年未改。” “可今日一见,姜姑娘如此容色,保不准是汉阳姐姐会错了意呢?” 她状似不经意朝姜渔投来一瞥:“陛下可得好好问清楚,别教姜姑娘受了委屈。” 成武帝应声,语气不辨喜怒:“姜渔,淑妃所言,是否属实?” 姜渔缓缓仰头。 她早料到淑妃会说什么,却没想她会把汉阳长公主也搬出来。这位圣上胞姐地位尊荣,绝不是她能轻易拂了面子的人。 不过姜渔本就没打算反驳她的话,她唯一在意的,是成武帝的反应。 一年前,成武帝屠戮太子母族,逼得英国公狱中暴毙,萧皇后自缢而亡。 凡太子一党,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 倘若她承认与废太子有旧情,陛下真的会放过她吗? 须臾沉默之后,她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女的确仰慕梁王,但并非出于情爱,而是五年前,梁王曾救过臣女性命。” “哦?” 成武帝倾身过来,拨开淑妃递石榴的手,目光锋利探究:“此事当真?为何朕从不知晓?” “臣女不敢欺瞒。五年前,臣女不慎落水,幸得梁王路过及时相救,臣女方不致当场殒命。” 顿了下,姜渔彻底豁出去,再度叩首道:“救命之恩,终身难忘,若陛下准允,臣女愿服侍梁王身畔,无拘任何身份。” 书中曾提及,皇帝最先的诏书是罢黜太子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然诏书下发的前一刻,陛下忽屏退左右,独自于凤仪宫伫立良久。 再后来,就是众人熟知的,贬太子为梁王,幽居梁王府,无诏不得出。 所以姜渔在赌,赌这份诏书蕴含的三分亲情,赌陛下不会降罚于她。 果然,当她说完那句话,陛下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朕听渊儿提起过,原来当日的孩子是你,你们倒当真有缘。” 姜渔肩膀一松,心里石头落地。 成武帝温和地注视她:“起来吧,与朕说说当年的事。” * 离开芙蓉苑时,姜渔还能感受到膝盖处细微的战栗。因为疼痛,也因为紧张。 她这算是……逃离原剧情了吗? 庆幸才刚涌出,老天就给她泼了盆冷水。 出宫路上,她“意外”遇到陈王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书里她和陈王共同进宫,阐明梁王一事实为误会,并求得陛下赐婚。今日她独自进宫,坦诚愿嫁废太子,傅笙的脸色犹如被人打了一巴掌。 姜渔目不斜视从他身旁路过,傅笙忽然出声:“姜小姐,你知道梁王是什么样的人吗?” 姜渔脚步一顿,她没带连翘入宫,本来跟随她的小太监此刻也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毕竟谁人不知,储君之位最有可能的人选,就在陈王及五皇子齐王之间。 姜渔深吸口气,转身面向他,平静地道:“梁王宅心仁厚,恩泽遍及天下,民女景仰已久。” 傅笙像听到什么笑话,笑着笑着就咬紧牙关,低声说:“可笑,他分明已经疯了!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嫁进梁王府还能活着出去吗?” 姜渔道:“多谢殿下费心,我相信梁王会饶我一命,就像他救过的那些百姓一样。” 傅笙面无表情,俊美而阴柔的脸浮现一层阴霾。 犹记那年长安大疫,皇宫都因此遭殃,天天有死人被抬着出去。疫情来势汹汹,皇后并太子相继感染,帝王遍寻天下神医。 所幸真寻来一位叫崔相平的神医,此人颇有手段,几日便控制住宫内情况。 然而傅笙并不高兴,他见证了何谓帝王无情。皇后与太子有崔神医治病,他却高烧数日,太医皆束手无策。 父皇不闻不问,最后母妃求到萧皇后面前。皇后仁慈,不顾自身安危,令崔相平先行为他诊治,救他于性命垂危之际。 因此母妃到死都拽着他的手,令他发誓会牢记皇后之恩,永远效忠太子。 已成为陈王的傅笙如她所说立下誓言,但他心里清楚,他想要的不止这些。 皇兄瞧不上他,他也不甘心一辈子做皇兄的拥趸。 如今太子被废,便是上天赐予他的良机。不管储君之位还是姜家之女,他通通都要。 往事如云烟消散,傅笙扯动嘴角:“行了,别装了,让你做王妃还有什么不满意?难道嫁给一个瘸子就是你想要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唤皇兄“瘸子”,心里毫无愧疚,反而只觉痛快。 姜渔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想,他尚且不知这个瘸子将在两年后登极问鼎,并于宫门前斩下你傅笙的项上人头。 她微笑道:“有何不可?梁王领军作战,为镇守国土,庇护百姓而受伤,民女心里仅有敬佩二字。” 傅笙冷冷地讥讽:“姜小姐,希望你不要后悔今日的抉择。” 姜渔慢条斯理行礼,道一句“借殿下吉言”,施施然走远了。 * 回姜府后不久,赐婚的圣旨也赶到了。 圣旨宣读完毕,姜渔高高兴兴接旨,打赏了宣旨的太监,亲自送其离去。回来一看,她爹正唉声叹气。 曾氏捏着帕子假惺惺安慰:“老爷消消火,说不准,这就是咱家阿渔的机遇呢?” 曾箬之子姜麟如今十四岁,闻言长嘁了声,阴阳怪气:“嫁给废太子算什么机遇,有本事就嫁给陈王殿下那样的男儿……” “闭嘴吧你!”姜诀恨恨地踹他一脚。 抬头瞥见姜渔面容平和的脸,心里更是烦躁。 诚然他想过培养女儿去当王妃,可想的也仅有陈王、齐王,再不济当秦王的继室,何曾考虑过废太子? 废太子身有残疾,圣宠无望,真要嫁过去,他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 姜渔可不在乎他们的想法,点点头道:“我先回屋了。” 姜诀开口:“等等,我有事……” 姜渔毫不犹豫加快脚步,一溜烟走远,把姜诀的喊声远远抛在身后。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含泪等待的连翘一下子扑过来:“小姐!陛下真要将你嫁给梁王吗?” “……是真的。你先别哭,听我解释。” 姜渔扶她坐到桌边,先给她倒了杯凉茶。 连翘哪还有心思喝,握着她的手一个劲道:“不行啊小姐,梁王他可是会吃人的,咱们不能去!” 姜渔好笑道:“什么吃人?你都是从哪听来的?” 连翘委屈:“府里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进了梁王府的,没有一个活着出来,那个梁王已经疯了!还有、还有……” 姜渔屈指敲击茶杯,示意:“先喝口水再说。” 连翘慷慨激昂的情绪一噎,怏怏地低头喝茶。 姜渔这才道:“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有次我偷溜出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件陌生的狐裘大氅?” “记得,那件大氅还在箱底压着呢!”连翘眨了下眼,有点困惑,“小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冷了吗?” 姜渔笑了声,故意逗她:“因为我马上要把这件大氅还回去了。” 连翘更迷糊了:“什么,还回去?还到哪去?” “梁王府呀。” “梁王……!”连翘惊得咬破了舌头。 “是他救了我,所以方才那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不管别人怎么评价,在我这,他都是个好人。” 姜渔温声说道。 那年腊月的风冷极了。 她爹关了她一个月禁闭,终于叫她逮到机会溜出门。谁知她才刚逛了一圈带着新买的泥人回家,就被乔装打扮的五皇子喊住。 她不认得五皇子,只见这和她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姿态嚣张,点名要她手里的泥人。 她莫名其妙,给他往远处一指:“有钱去那买,没钱自己去河边抓把土。” 这句话无疑惹怒了他,从来只听奉承的五皇子森然一笑,勒令属下将她扔进河中。 那是一处偏僻的河岸,姜渔为了抄近路才拐到此处。求救无人听见,听见的人也只管绕路离开。 冬日厚重衣裳拖着她往下坠,河水刺骨寒凉,泥人早不知掉到哪去。 她在冰冷河水中挣扎到脱力,昏昏然不省人事。 待醒来时,那份阴寒却已从骨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 她一度以为自己穿越了回去。 可房屋摆设还是长安的风格,她从两人宽的贵妃榻上睁眼,身上盖着的是柔软暖和的狐裘大氅。 鼻尖弥漫苦涩药味,姜渔坐起身,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你醒了,感觉如何?”一个声音问道。 是个清润温雅的男声。 她循声望去,坐在对面桌边的有两个人,适才开口的是那位年纪大些的白衣青年,笑容和煦清浅,手边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而另一位约十六、七岁的紫袍少年,则不好相与得多,虽生了张漂亮的脸,却对桌上那碗药嫌弃至极,捏着鼻子挥散药味。 见她清醒,不忘挖苦:“可算醒了,再不醒就把这药泼你脸上!” 白衣青年无奈扶额。 姜渔小声问:“你们救了我吗?这里是哪?” 紫袍少年哼笑一声,语气恶劣:“当然是地府啊,我们黑白无常来收你魂魄。” 姜渔:“……” 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她想穿越回去。 青年开口道:“好了观尘,她已经受惊了,你就别吓她了。” 说着亲自把药端给姜渔,弯腰安慰她道:“你不要怕,待你身子好些,便有人送你回家。今天的事一定给你个交代。” 姜渔稀里糊涂喝了药回家,待到第二日,发现他竟没有撒谎。 因为五皇子被驱逐出城的消息已在长安传开。 据说他欺压百姓,触怒圣上,要前往慈安寺抄诵经书整整半年。五皇子的老师及身边仆从皆受责罚,连吴昭仪求情都没用。 姜渔她爹并不知晓她落水的事,她被送回家时,特意让马夫停远一些,免得偷溜出门的事暴露。 晚膳期间,姜诀提起五皇子受罚一事,夸赞圣上教子有方,不因五皇子年幼而心软,并表示也要这样对她和姜麟。 姜麟狡辩道:“我看五皇子没有错!都说他做错了事,可他做错什么,又没人说得出来!准是太子和他那个表哥陷害的!” 姜诀气得摔筷子,抄起鸡毛掸子就开揍:“放肆!谁教你的?太子和萧小将军是你能胡乱攀扯的吗?!” 姜渔于是方知,那救了她的漂亮少年是太子傅渊,白衣男人则是英国公之子,右卫大将军萧淮业。 为免给太子惹上麻烦,她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包括对连翘,都只说意外落水,再无二话。 “小姐,小姐!”连翘饱含忧虑的喊声将她从回忆唤醒。 “原来当年救你的人是梁王殿下吗?可是就算这样,你嫁给他也不会好过的……” “总得试试才知道。”姜渔打断她,“我今天有点累了,让我先休息吧。” …… 连翘替她铺好床出去后,姜渔并未第一时间躺下休息,而是从枕头边的匣子里取出日记本。 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包括脑海里能回忆起的剧情都记录下来,用的简体字,以防被人发现。 摊开新一页,她写: 【圣上赐婚我与梁王,姜诀的态度让我很讨厌。若母亲在此,会支持我的决定吗?……应当会吧。】 无论他人如何评说,姜渔始终记得。 当她要把狐裘大氅还给太子的时候,那人矜贵地皱了皱眉,略显嫌弃道:“旁人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你留着吧。” 他说的不是“扔了”,而是“留着”。姜渔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声道谢。 当五皇子回长安后派人找她,妄图暗戳戳报复时,她带着那件狐裘大氅去了。 五皇子顷刻脸色煞白,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 【姜诀,小人。姜麟,小人。五皇子,那也是个小人。】 姜渔叹息。 【时常觉得自己是项羽,四面都是楚声。】 【不过……】 【要嫁梁王,我不讨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救命之恩 第3章 以身相许 “姜渔!姜——渔——” 熟悉的女声犹如天边传来,姜渔半睡半醒。 “姜渔!别睡了,快给我出来!” “柳娘子,我们小姐真的还在睡,不然您先坐……诶,柳娘子,柳娘子!” 姜渔猛地惊醒。 糟了,赐婚的事忘记告诉柳月姝了! “哐当!”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枫红骑装的女子径自走到装睡的姜渔面前,反手掀开了被子。 “陛下赐婚你和梁王?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连珠炮似的发问震得姜渔耳朵生疼。 在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她慢腾腾从床上爬起,无奈摊手:“就昨天的事,我本来打算今天告诉你的,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爹还让我接着禁足呢。” 柳月姝半信半疑,气消了少许,往凳子上一坐,郁闷道:“皇上欺人太甚!你根本不认识梁王,他凭什么给你赐婚?” “其实……”姜渔吞吞吐吐,“陛下做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柳月姝:“……?” 姜渔大致给她讲了前因后果,略去陈王的部分,剩下一个英雄救美后以身相许的故事。 柳月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拿手指着她颤声道:“好啊你,这种事你都不告诉我?咱们在学宫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未及姜渔解释,她又忽觉不对。 “可是五年前你才几岁?就算要报恩,你何必嫁给他?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那个传你和我哥谣言的人,我到现在也没找到,和这件事有关吗?” 姜渔顿了下,道:“那件事你还在查吗?大概只是小人谣传罢了。别担心我了,嫁给梁王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不意外柳月姝能迅速发觉事情本质,若说这世上还剩下几个了解她的人,那柳月姝一定是其中之一。 但就像柳月姝如此关心她的安危,她也不能将其牵扯进皇室纠葛当中。 她和柳月姝是在学宫认识的。 成武帝即位后,萧皇后决心兴办女学,从长安开始推广,起初不少老学究贬低抗拒。 但有萧家以身作则,渐渐形成一种风尚,即便不认可的人,也愿意附庸风雅。姜渔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送去学宫,继而同柳月姝相识。 自萧皇后崩逝,女学大多倒闭,姜渔同样在一年前中断了学业。但她和柳月姝的亲近并未因此消减,时不时见面闲谈。 柳月姝默然观察姜渔的神色,便见她笑着说:“梁王殿下那么俊秀,你也见过的,反正我总要嫁人,嫁给他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柳月姝一听就炸,“他行事何等荒诞,以前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当陛下的面殴打朝臣!宣丞相的儿子强掳民女,他就用火箭射中宣家大郎的马车……好吧,这件事是他做得对。” “当初再张狂,他好歹是太子,如今倒好,连出门的权利都没有。况且他腿已残疾,在府内终日饮酒,我爹还说过,他在圣上去看望他时服用寒石散,头脑不清,惹得圣上勃然大怒,停了梁王府半年的爵禄!” 姜渔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笑道:“圣旨已下,不嫁也得嫁,倘若梁王真如你所说这般荒唐,到时候还得劳烦你救我一命。” “哼,还用你说,满长安除了我也没人敢救你了!” 父亲安定侯有从龙之功,母亲薛氏出身名门,长兄任谏议大夫受天子器重,柳月姝这话说的不假。 姜渔拉着她说了不少好话,说得柳月姝火气彻底熄灭,这才拍着她肩膀,真诚地道:“对了,有个忙可能还得你帮我一下。” 柳月姝:“……我就知道!” 一炷香后,姜渔换上柳月姝的衣服,头戴幂篱,走出房门。 屋外的连翘犹豫唤她:“柳……小姐?” 姜渔朝她比了个手势,连翘瞬间会意:“柳小姐慢走。” 姜渔从后门溜走,无人阻拦,毕竟柳月姝常年不走正路,甚至干过翻墙看她的奇事。她爹碍于柳家面子,愣是假装没发现。 姜渔轻车熟路,来到平仁坊一家叫东篱书肆的店内。 六年前,她娘或许是感到命不久矣,花钱盘下这家店,万一姜渔在姜家过不下去,还能有个地方落脚。 看守店铺的老板是她娘不知从哪找的江湖人士,为了躲避仇家躲到长安,易容换名,如今叫殷兰英。 清晨店内尚且没人,姜渔叩了叩桌子问:“老板,最近怎么样啊?” 正埋头清账的殷兰英霎时抬头,惊喜道:“小渔,你怎么来了?姜大人解你的禁足了?” 姜渔摘下幂篱,递出随身携带的包裹,笑着道:“我偷跑出来了。之前抄的书都在里面,是陆家那几位公子要的。” 殷兰英将书收好。 姜渔接着问:“这几天有什么状况吗?” 殷兰英说:“还是老样子,客人不多,但总体稳定下来了。”说着把账本推过去,“账本你要现在过目吗?” “这次来不是为了这个。”姜渔摇摇头,“我要成亲了,兰姨。那地方有点特殊,以后我未必能随时过来,这有枚玉佩你先收着,需要用钱了就把它当掉。” 晶莹剔透的玉佩被放到桌上,殷兰英拿起来仔细端详,凝眸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小渔你从哪弄来的?” “我……” 姜渔刚要解释,余光扫见门口停下的马车,探身出来之人竟颇似陈王傅笙。 她猝然一惊,用极低的音量说了句“帮我”,迅速闪身到后院门帘之内。 殷兰英是江湖老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动声色收好了账本和玉佩,笑着迎接来人:“贵客,您要买些什么?” 男人恍若未闻,目光逡巡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什么。 殷兰英又问了遍,脸上带着适时的困惑:“贵客?” 这里除了书,什么都没有。傅笙淡淡收回视线,随手指向书架:“就这个吧。” 殷兰英往他指的方向走去,挑出里面最贵的那本,打包完毕:“您的东西,欢迎常来光顾。” 这次傅笙没有多停留,干脆地转身走了。 殷兰英目送马车远去,快步走到后院,找到藏在角落的姜渔低声说:“从后门走。” 姜渔点头,转身欲走,忽然又被叫住:“等等。” 回首就见殷兰英从胸口取出蓝色的布条,不大好意思地说:“这是我亲手雕的,本来打算做你的生辰礼物,谁知你被禁足了。” 布条打开,里面是雕刻精细的一支木簪,簪子上桃花盛放,年幼的姜渔第一次见她,就送了她这样一朵桃花。 “不知道你的新郎是什么样……总之,祝你幸福,小渔。” 姜渔抿了抿唇,双手接过,郑重道:“谢谢你,兰姨,我会的。” * 梁王府。 昏暗的房间四面石墙,只有壁上两盏烛火泛出幽幽的光。烛光拉扯房间正中央的人影,倒映在墙上如鬼魅张牙舞爪。 地面上窸窸窣窣,传出锁链拖行摩擦的声响。 被铁链束缚的男人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费力抬起胳膊握住眼前的剑刃,断断续续重复着一句话:“饶了我……太子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可是没有用。 那持剑的人好似恶魔,听到这话只是在他脸上划出又一道血痕。 “李大人,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太子。” 男人眼里只剩绝望。 他不再挣扎,缓缓闭上双目。傅渊轻啧了声,顿觉索然无味,一剑捅穿他的喉咙,哐当扔下血剑。 两名侍卫一前一后出现,一人无声拖走尸体,一人迅速打扫现场,端来水盆让傅渊净手。 那双手实际并未沾染鲜血,傅渊将手浸入水中,晃荡水波映出他眸底嗜血的疯狂,他冷笑一声打散水面,抽出手掌擦干。 名唤十五的侍卫端走水盆,回来时单膝跪在他面前,禀报道:“殿下,探子来报,不久前姜小姐并陈王先后进入一家书肆,不足一盏茶便分头离开,陈王从书肆内带走一个包裹。” “哦?是吗?” 傅渊似乎毫无兴趣,他坐在昏黄烛火前,读着一本书。十五知道,那里面写满了人名,都是殿下接下来要杀的家伙。 十五严肃地问:“殿下,赐婚是针对您的阴谋,姜小姐早与陈王暗通曲款,您真要答应这门婚事吗?” “答应又如何,你怕什么?”傅渊翻过一页,悠悠地说,“我那三弟是个蠢的,她既能看上我三弟,可见也不怎么聪明。” 顿了顿,笑叹:“真是狗咬吕洞宾,早知当日不救她了。” 十五立即道:“要属下去做掉她吗?” 傅渊单手撑下巴,饶有兴致:“你不觉得我们在王府太无聊了吗?” 十五:“不觉得!属下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从来没感到过不满……” 傅渊:“既然你也这么觉得,就让她来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番什么名堂。” 十五:“……哦。” 傅渊面带微笑,仿佛心情很好似的哼起一首曲子。十五听得毛骨悚然,大着胆子望向傅渊手里的名簿,那修长的指尖状似无意,恰落在“傅笙”两个字上。 * 姜渔回到府里,被姜麟逮个正着。 小兔崽子不知怎么认出她,大声嚷嚷:“好啊你!敢背着我们偷跑出去!信不信我马上告诉爹?” 姜渔一脚把他踹倒。 姜麟懵了,捂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姜渔视若无睹离开现场,半天才想起来惨叫。 “你等着,我一定会告诉爹的!” 姜渔揉揉耳朵,假装没听见。 她出了口恶气,也就忘记今天差点撞见傅笙的倒霉事,回到院子和柳月姝换回各自的衣裳。 柳月姝临走前不忘叮嘱她:“你出嫁前有什么需要记得来找我,要是反悔了也来找我,我帮你!” 姜渔答应下来。 连翘去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院子里剩姜渔孤零零一人。她走到墙下的秋千架前,伸手摩挲木头架上年久模糊的刻字。 秋千是她娘亲自建的,建好那天,她开心得不得了,一笔一划刻下这院里三个人的名字:徐知书,姜渔,连翘。 姜渔坐到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晃起来。 * 翌日清晨,长安城传出一则骇人的消息—— 大理寺丞李鸣被发现暴毙家中,疑为江湖门派报复。 这则消息只掀起一小阵波澜,很快就没人再谈。谁都知道李鸣主持过不少冤假错案,被报复是迟早的事。 姜渔从下人口中听闻此事,仅仅感慨一句就忙着转头应对宫里来的教习嬷嬷。 据原著描写,淑妃派钱嬷嬷过来其实是陈王的意思。书中他和女主成亲在即,嫌女主对他不冷不热,想出这法子狠挫女主锐气,令女主不得不求助于他。 而这次钱嬷嬷同样来者不善,显然接到指令要好好折磨姜渔。 所幸姜渔从小对着她爹那张臭脸,面对钱嬷嬷也不发怵,该歇歇,该摸鱼摸鱼,一个月下来钱嬷嬷脸色都憔悴三分。 又过不久,礼部传出消息,圣上的意思是,一切从简,一切从速。 于是盛春时节,姜渔匆匆出嫁了。 遥想太子当年,小渔初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以身相许 第4章 不记得她 出嫁这日,天阴沉沉的,可终究没有下雨。 姜渔一早起来,由下人们服侍上妆更衣。 整间屋子静悄悄的,针落可闻,唯有衣袂摩擦的丝丝声响。姜渔望着镜子里自己逐渐陌生的面孔,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几位宫里来的嬷嬷见她沉默,都不禁露出怜悯的神色。 这般鲜活的年纪,这般好的容貌,却马上就要在那残暴的废太子手下度过一生,难怪小娘子闷闷不乐。 而姜渔,她其实只是困了。 困,非常的困,如果有人问她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天空吗,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见过,并且不想再见。 强撑着眼皮保持坐姿已是相当地累,那些婆子们还要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她不得不摇头晃脑混沌附和。 “小姐莫怕,新娘子啊都是这样,等王爷见了您,保准喜欢得不得了!” “喔,我谢谢他。” “您瞧,这衣裳多气派,玉带腰间绕,福气少不了!” “少不了,少不了。” “姜娘子啊,您快笑一笑罢,这大好的日子,可有的是荣华富贵在前头等您。” 姜渔扯起嘴角一笑,凄凄惨惨戚戚。 “……算了,您还是不笑好,把福气收住!” 姜渔:“嗯嗯。”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虽说是桩万众瞩目的婚事,可圣上早已下令,梁王府内不准设宴,不准任何人探望,自然也不准废太子出府。 成婚当天,由三皇子傅笙代兄迎亲。 姜渔得知这消息,差点把手里的喜糖摔出去。不过还好她忍住了,佯做无事蒙上盖头,低头往外走去。 按理应该叫姜麟背她出嫁,但别说姜麟抗拒,她试想这场景也浑身鸡皮疙瘩。最终以姜麟年纪尚小为由,姜渔得以顺顺当当走出家门。 傅笙在外面等她。 两人擦肩而过,他的声音从鞭炮声中传来:“你想好了?” 姜渔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比了个中指,表面上依旧沉默,自顾自踏上轿子。 花轿起,鼓乐鸣,仪仗开道,热闹非凡,从姜家到梁王府不长不短的路,铜钱和喜糖撒了一道。 姜渔昏睡的头脑逐渐清醒,后知后觉涌上了紧张,坐姿越发端正,也越发不安。 梁王,他是那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将如何看待这桩强加来的婚事? 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姜渔微微叹息,双手交握祈祷今天能顺利一些。 此时的梁王府。 傅渊孤身静立书房内,在他面前,摆放有内置牌位的神龛,依次是萧皇后、英国公、萧淮业等人。 他双目轻阖,右手捻动佛珠,不跪不拜,任由香火徐徐燃烧,没有缅怀,只剩漠然。 不知多久后,一个声音打破平静: “殿下,送亲的队伍快到了。”初一出现在背后。 傅渊闻言睁开眼眸。 他没说什么,朝初一勾了勾手,宫里送来的大红喜袍被递到眼前。于是那身素白的丧服褪了下来,换成鲜明艳丽的新郎装。 随后净手,戴上珠串,道:“走吧。” 纵使他无意情事,也知晓婚姻对女子殊为重要。 不论姜渔怀何种目的嫁进来,他都不会在今日折辱她,拂了她的面子。 至于剩下的…… 他执起拐杖,漫不经心吩咐:“让王妃进来,其他人可以滚了。” 傅笙便这样被拦在梁王府的门槛外。 侍卫十五一板一眼道:“王爷有令,除王妃及随行侍从,其余人一律不得进府,请陈王殿下移步。” 傅笙的表情扭曲一瞬,深深吸气,尽力维持风度笑道:“那就烦请你转告皇兄,本王只是想进府恭贺皇兄与皇嫂的新婚之喜……” 咔嚓。 利刃出鞘的声音。 十五右手按剑,道:“殿下说,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他不介意让梁王府的石阶见血。” “……” 姜渔偷偷从盖头下觑过去,傅笙垂在身侧的手都被气得颤抖,想必脸色难看得很。 她猜得没错,傅笙快要吐血了,可偏偏他丝毫不怀疑这位皇兄的话。 他知道他做得出来。 那人就是个疯子。 傅笙冷冷抬眸剜了十五一眼,继而转向姜渔,即便看不见他的眼神,姜渔也如有所感,被毒虫蛰咬般往旁边移了两步。 傅笙鬼使神差伸出手。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明明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但他就是想挽留她,只要她一句话,他甚至可以立刻带她走。 然后—— “哐当!” 大门被狠狠拍上,余风扫到他眼前,夹杂飞扬的尘埃。 他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 傅笙:“……” 半晌,终于缓过了那股心脏梗塞的劲,他面色黑沉后退,将梁王府高悬的牌匾记在心里,就像从前他记住东宫,记住太和殿。 总有一天,这些都是他的,包括姜渔在内。灰头土脸转身时他如是想道。 * 直到进了梁王府,姜渔还有些恍惚。 先前总担心傅笙会在梁王府作乱,如今看来真是多虑了,傅渊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 想起方才那幕,她迟来地感到些许好笑。只是这笑容刚扬起来,就被面前多出的红绸打断。 “牵着。”冷然无波的男声说。 姜渔忙牵住红绸。 盖头晃动,依稀能望见前方颀长高瘦的身影,除了那根白玉拐杖,皆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也因此惊讶愈浓。 她还以为梁王对婚事不满,绝不会来与她行礼。 是顾及圣上的颜面吗?还是…… 没等她想明白,道路两旁窸窸窣窣冒出些声响,像是府里下人在看,纷纷为他们撒花、撒糖、说祝福的话,混杂着一些人感动到哭的声音。 傅渊说:“闭嘴。” 这才顷刻安静下来。 姜渔尝试着走慢了些,发觉傅渊也跟着慢下来。这样小的举动,顿时令她心里安定不少。 来之前所有人都说傅渊变了,姜渔不禁去想,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会不会因赐婚一事降怒于她? 还好,他应当是没有生气的。 按大魏习俗,新人行过三拜礼后,由新郎招待宾客,新娘则进入洞房等候。 而这里既无宾客与高堂,傅渊也不愿拜所谓天地,两人跨过火盆,行过对拜礼,直接前往洞房。 到了房间,傅渊说:“都出去。” 喜婆不敢违逆,第一个出去,连翘看了看姜渔,也乖乖走了。钱嬷嬷立在原地,清清嗓子道:“梁王殿下……” 傅渊轻飘飘看过来,那眼神如有实质,压迫得钱嬷嬷说不出话,畏惧地随其他人离开。 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可怕,红绸喜烛都驱不散满屋冰冷,哪有半分成亲的喜庆可言? 姜渔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变得忐忑不已。 她在床上规规矩矩坐着,忽见盖头下,傅渊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不解其意,下意识把攥了一路的喜糖轻放到他手中。 傅渊:“……” 他是想跟她要挑盖头的玉如意。 喜糖染有温热的体温,静静躺在掌心,傅渊盯着看了会,隐约想起大魏是有这么个习俗,新娘要亲手把喜糖递到新郎手中,正所谓有福同享,白首不离。 大约没有新郎会当面扔掉喜糖。 傅渊无可奈何,勉为其难收下来。索性不找玉如意,伸手去揭她的盖头。 他并不好奇自己的新娘子长什么样,只是心不在焉地想,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是满腹算计讨好谄媚,还是哭哭啼啼不愿嫁他? 盖头扬起,姜渔目光随他手腕而动。 之前太紧张没注意,原来他冷白的腕上,还缠绕着整串十八颗的沉香佛珠。 霎时间,姜渔脑海里浮现“京圈佛子”四个字。 于是盖头掀开,那明艳的脸上既没有谄媚讨好,也没有哭哭啼啼。 她只是望向他,然后绽开一个笑,就好像看见他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傅渊莫名地瞧她许久,捏起她的下巴:“你笑什么?” 笑你是京圈佛子。 这句话姜渔只敢在心里腹诽,她对上傅渊漆黑凉薄的眼,莫名想要瑟缩,竟比先前面见成武帝还要心悸几分。 桃花眼常被当做多情的象征,可在这双微挑的桃花眸里,她找不出半点情绪,只有死一般的冷寂。 她轻声说:“……殿下,别来无恙。” 傅渊松开手,淡漠道:“我认识你吗?” 姜渔先是一愣,随即睁大眼。 没认出她么?不,应该是根本不记得她了吧! 她很想立刻站起来,告诉他,我们见过两次的,你帮过我两次,其中一次救了我的命。 可傅渊的眼神让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终道:“是我失言,殿下。” 仔细想来,她从未报答过他的恩情,反而挟恩强嫁给他,扰了他的清静。时至今日,往事早已没有重提的必要。 面对她的回答,傅渊仍无动于衷,他扔掉手里的盖头,说:“晚上我会过来,其余时候随你。” 只这一句,就转身走了。 姜渔注视他的背影,失神怔愣。 直到连翘放心不下进屋找她,担忧地问这问那,姜渔才回过神宽慰道:“王爷有事要办,待夜里自会回来,你先帮我找些吃的吧,饿得慌。” 这时钱嬷嬷也跟着进来,眉头一皱,不赞同道:“王妃怎的放王爷走了?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 姜渔淡淡瞥向她:“钱嬷嬷,你去外面守着吧,这用不着你。” 钱嬷嬷哑口无言。 …… 另一边,傅渊正朝别鹤轩走去,行至半路,忽地脚步一顿。 “白眼狼。”他捻着手里的喜糖道。 他说不记得,她就真的不提,几颗糖便打发了他。 蠢皇弟就是这么教她当细作的? 傅渊粗暴地扯开糖纸,扔了一颗进嘴里。 若想杀他,在糖里下毒是最好的选择,可惜他吃过太多药,寻常的毒都对他没用了。 糖在口中慢条斯理咬碎、咽下,待跨进别鹤轩的竹林,手里还剩两颗,初一和十五从门口齐刷刷扭头看他。 “想吃喜糖?”傅渊摊开掌心。 初一和十五面露惊喜,心想自家主子终于做了件人事,然而二人刚伸出兴奋的手,傅渊就反悔把糖收回去,自言自语走开:“算了,你们又不爱吃。” 初一和十五:“……” 他们说话了吗??? 傅渊的背影飘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鄙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不记得她 第5章 故人新婚 姜渔没到晚上就饿了。 今天这亲成得潦草,好在也因此无人管她,她趁早拆掉朱钗凤冠,洗去妆面,让连翘拿点吃的过来。 过了会,连翘回来,同行的侍女端着木盘,上面是两碗清汤面,并几碟小菜。 姜渔也不挑,让她放下,那侍女摆饭之际不知为何,频频朝她望来。 姜渔尚不清楚梁王府的人对她是什么态度,便礼貌地笑一笑,道:“有劳。” 侍女红着脸走开了。 见屋里没了旁人,姜渔招呼连翘坐下:“快来一起吃吧,看着清淡,味道应该还不错。” 姜渔对堂堂王府的厨子还是很信任的,可刚挑起筷子尝了口,就和连翘面面相觑,俩人一同沉默了。 面软而味淡,清汤宛如涮锅水,小菜更是狗吃完都笑了。 难道是故意给她的下马威? 她刚怀疑起来,连翘就掩住嘴小声说:“小姐你别多想,我刚看到了,他们给梁王端过去的也是这些。” “……” 那没事了,皇家礼仪,超出她的理解范畴罢了。 姜渔催眠自己吃下了一整碗,免得半夜犯饿。 吃完这样一顿饭,没人还能有力气,不等梁王过来,她先行梳洗完毕,换上寝衣,斜倚床头看起了书。 随着夜色愈深,她翻页的速度也明显加快,翻着翻着就把书撂到一旁,轻声叹息。 回想白日里傅渊的眼神,她心中多少有些发怵,那眼神不像看活人,也不像活人会有的。 他甚至都不记得她了。 * 号称“狗吃了都能笑出来”的小菜,傅渊吃完并没有笑出来。 他如往常每一日般,饭毕练武,继而阅览十五递来的信件,再焚烧掉。若有余暇,就会和自己对弈一局。 他没有忘记新婚洞房内正等他的王妃,所以今日出来得早些。 皓月当空,银辉满地,他跨出别鹤轩的门,于紫竹林的簌簌风声中,负手仰望月亮,半晌没有言语。 十五见状,上前低头道:“殿下有何指示?” 殿下说:“饿。” 十五肃然:“属下这就去解决肖鄂尚书。” 傅渊面无表情,他又恍然道:“是赫连厄大人对不对?” 傅渊:“赫连厄是我的人,你想造反吗?” 十五悻悻然退下。 傅渊抬脚迈向眠风院。 等他到的时候,屋外守着的初一低声汇报:“王妃一整天都没出去过,除了用膳就是看书。” 傅渊淡淡应下,把拐杖递给他。 踏进屋子时,姜渔尚无所觉,和她那个婢女说说笑笑。两人见到他才倏然住口,拘谨地起身行礼,仿佛瞧见洪水猛兽。 傅渊说:“出去。” 连翘不舍地出去,走到门口还回头望,以为他不知道。 傅渊一言不发,走至姜渔面前,身高的优势让他得以居高临下。 她说:“殿下,您来了。”然后又冲着他笑。 她和白天不太一样了。那些浓艳的妆容从她脸上卸下,使得她或颦或笑的每一丝变化都鲜活清晰。 她笑起来时右脸有个梨涡,眼睛在灯光下流转淡淡的光泽,宛如茶色琉璃。 这笑容算不上真心,两年不见,她对他多了几分畏惧和小心。 这是应该的,就算她不是陈王的眼线,也不会愿意嫁他。 傅渊没有多说,懒得多说,冲她点了点下巴:“坐吧。” 说完就去了净室。 姜渔松了口气,缓缓坐回原处,肩膀依旧僵硬。 她手里拿着书,一动不动,听到傅渊出来的声响,方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翻了两页。 下一刻,手里的书覆上阴影,她仰头,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傅渊问她,口吻冷淡,还算心平气静。 姜渔把书丢到一旁,手指在膝盖上蜷缩。 “就,看到这吧。” 洞房是吗?她准备好了。 就听傅渊问:“喜欢里面还是外面?” 这是什么问题? 她一时没答话,傅渊指了指床,冷冷地说:“睡哪边?” “那……外面吧?”她说。 “嗯,我也喜欢外面。”傅渊说。 姜渔和他对视片刻,醒悟了:“殿下您睡外面吧,我睡里面就行。” “嗯。” 姜渔挪到里面,脑子全是问号:他刚才问她干嘛?好玩吗? 俩人都躺下了。 姜渔笔直地盖着被子,问号快要溢出来:等等,他们是不是省略了一个步骤? 外面灯已熄,剩床边的罩灯还亮着一盏,看样子傅渊是不打算灭掉。些微光芒透过床帐,让姜渔总有种他要做什么的错觉,难免感到紧张。 他头发上沾染的水汽和皂角的香味,变得如此清晰。 从记事开始,她不曾与母亲之外的人同床共枕过。 时间缓慢流逝,呼吸渐渐绵长,就在这紧张的气氛当中。 姜渔紧张地睡着了。 ……才怪! 傅渊把她晃醒了,按着她问:“你睡什么?” 姜渔迷迷瞪瞪:“啊?” 傅渊双臂撑在她身侧,俯身,不放过她半点表情:“你想在今晚洞房吗?” 从前当太子的时候,傅渊干过不少刑讯大臣的活,姜渔被他盯着审问,脑子都吓清醒了,赶紧拿出万能答复:“妾身都可以。” 傅渊没耐性和她绕弯:“想,还是不想,说实话。” 姜渔脑门发热,如实答道:“不想。” 傅渊看了看她,满意地躺下了。 他不喜欢美人计,她最好不是来干这个的。 床帏内重新安静,姜渔望着上方干瞪眼。 不是? 她都想像傅渊把她晃醒那样给他叫起来。 他该不会担心她觊觎他冰清玉洁的身子,半夜图谋不轨吧? 有!病! 姜渔咬着被角,气得不行,经他这一打岔也不紧张忐忑了,分分钟睡过去。 一夜安然无梦。 姜渔醒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是什么时辰。窗外艳阳高照,门扉掩着,旁边的床铺空空荡荡,若非残留轻微褶皱,几乎要疑心不曾有人来过。 昨夜所有都恍如梦境。 她也许多年未能睡过这样的好觉。 拥着被衾呆坐了好一会,姜渔唤来连翘,懒洋洋起身洗漱。 待到梳头的时候却发现,这房间里原是没有镜子的。她左找右找,也没找到,刚要派连翘去问,钱嬷嬷就进来了。 姜渔无奈,让连翘先出去,接着便听钱嬷嬷道:“如今已是巳时三刻,梁王殿下辰时不到就出去了,您却还在睡觉,真是太不像样子了。” 姜渔淡定地说:“有吗?” 钱嬷嬷说:“老奴在宫里,从未见各位主子这般行事。” 姜渔说:“哦,真的吗?” 钱嬷嬷脸色发黑,但她被姜渔气了多回,不习惯也该习惯了,强撑着道:“您是王妃,初来王府,更应谨慎行事,莫辜负了淑妃娘娘的关照……” 姜渔心不在焉,摆手要打发她出去,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嬷嬷这是说的哪里话?” 但见珠帘被人掀起,进来的女子约莫四十上下,手持托盘,含笑说:“殿下吩咐了,不许打扰王妃休息,嬷嬷何必这么紧张?先让王妃用过早膳吧。” 说着将托盘放下,恭恭敬敬福身:“奴婢文雁,见过王妃。” 姜渔立刻叫她不必多礼,乘机道:“钱嬷嬷,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待钱嬷嬷满脸不忿地走后,文雁看向她梳了一半的头发:“王妃是要梳朝云近香髻?可要奴婢帮忙?” “有劳姑姑。”姜渔点头。 “王妃请稍等。” 文雁出去一趟,回来时,拿着一面崭新的铜镜,摆到桌子上。 她开始为姜渔绾发。 姜渔望着镜子,她的手很巧,那如泼墨般的长发在她手里交叠,不多时就缠绕成型,以发簪稳稳固定。 “姑姑的手艺当真一绝。” “都是从前在宫里学的。”文雁笑着谦虚,“王妃唤奴文雁即可。” 姜渔应下。去桌边用膳时,禁不住多问一句:“房间里不放镜子,有什么讲究吗?” “并无,只是殿下不愿看见。您不必在意,只管放这就行。” “可殿下会生气吧?” 文雁神秘一笑:“殿下许久不曾杀人,王妃不必担心。” 姜渔:“………” 她待会还是拿掉吧,别让傅渊瞧见。 再看桌上,一碗清粥,几碟小菜,依然十分素净。比起昨天的还算能入口,姜渔艰难吃光。 在她吃饭的空隙,文雁大致介绍了府里的情况,包括她自己。 原来她曾是罪臣之女,萧皇后怜惜她的才情,收她在身边做了贴身婢女。傅渊五岁册封太子,她便被派去东宫,一年前又自愿跟随傅渊来到梁王府。 “府内下人,皆由奴婢掌管。您有任何事,可以随时吩咐。”文雁道。 她言辞恳切,态度温和,姜渔心生好感,道:“我想在府里面四处逛逛,可以吗?” “您是王妃,不消您说,奴婢也该带您熟悉王府。府里下人,稍后也会由您过目。” 于是用膳完毕,姜渔便跟着对方出了院门。 她住的地方叫眠风院,据文雁所说,梁王很厌恶这个名字,来的第二天就搬去了别鹤轩,倒便宜姜渔独享清净。 梁王府是四进三出的宅子,比之其他亲王小了一圈,位置也极度偏僻,它本是前朝所建,几经转手落到一位不得宠的皇子手里。 皇子早逝,宅子荒废多年,如今又赐给傅渊。 王府没有花园,那汪湖泊之后便是郊野,郊野之外有低矮山林,不知是否有野狼出没。 走出眠风院没多远,姜渔隐约听见马儿嘶鸣,仔细听了听仍未消失,侧首问道:“王府里养了马儿吗?” 文雁答道:“是,养了三匹马,一匹是殿下的战马,另外两匹是殿下怕它孤单,养来陪它解闷的。” 姜渔怕傅渊不喜,没有主动提出去看,继续向前走。 路过花房时,门口站着三个人,其中那对中年男女正为了什么事争吵,旁边的小少年不住劝架。 “这是我新栽培的杜鹃花,王妃肯定会喜欢的!”中年男人说。 “胡扯吧你,你个老眼昏花的,也不看看这花多老气?王妃当然更喜欢我种的茶花!”中年女人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吵什么呀?都送给王妃不就行了?” 显然没人听他说话,少年的声音被淹没在争吵中。 “咳。” 路过驻足的文雁冷不丁咳嗽了声。 场面霎时静止,三人如慢动作般回头,见到姜渔的一刹齐刷刷站好。 “让王妃见笑。”文雁无奈摇摇头,替姜渔挨个介绍。 她指着最前方那中年男子道:“这位是蔡管家。” 又指向他身后的一女一男:“这是林雪,这是孙四。” 三人向姜渔行礼,皆是满脸懊悔,恨自己没在王妃面前好好表现。 “蔡管家以前在国公府当花匠,如今管王府的日常琐事,您有事寻我或寻他皆可。”文雁看了蔡管家一眼,补充,“他眼神不太好,请您多担待。” 蔡管家眯起眼:“啊?我什么不好?” 文雁:“看,耳朵也不太灵光,总之您多担待。” 姜渔笑着说:“无妨,蔡管家培育的杜鹃很是漂亮。” 这回蔡管家听清了,得意洋洋瞥向林雪:[看见没?王妃夸我了?] 姜渔又道:“茶花鲜妍秀丽,也很不错。” 林雪就差没仰天大笑,用眼神杀回去:[夸我的词比你多,蠢货!] [先夸我!就是我厉害!] [给你个台阶你还真下!你充其量就是个凑数的!] 四目相接,分明没有言语,姜渔却好似听见嘈杂人声叽喳不停。 文雁大概是同样的感受,头疼打断:“好了你们,还不赶快跟王妃介绍下府里的情况?” 这是姜渔的要求,梁王府下人不多,她希望对每个人都尽可能熟悉。 三个人争前恐后地讲述完,姜渔也弄懂了。 他们都是昔日英国公府的旧人。 英国公在世时,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譬如蔡管家,他原是卖艺的乞儿,在街头巷陌受尽欺凌,有一天他遇见还不是英国公的萧寒山。 萧寒山问他会不会表演胸口碎大石,他当即就要展示。萧寒山哈哈大笑,说你这小身板怎么敢表演这个,跟我走吧,给你找个不用碎大石也能吃饱饭的营生。 就这样他成为萧府的花匠。 那时谁也没想到,萧家会犯下如此大罪。 幸而圣上仁德,不曾追究国公府女眷及奴仆,甚至赐他们自由身。 此后大家各奔东西,剩下十余人,不忍废太子受苦,自愿跟随他来到王府。 “我们府里只有十几个人吗?”听完描述,姜渔略显惊讶地问,这连姜家的三成都不到。 “自然不止这些,还有一批陈王、齐王他们派来的细作,都担任的粗活,您不必在意。”文雁淡然笑道。 姜渔:“……原来如此。” 梁王府真是开明啊,细作都能重新就业。 等姜渔和文雁走后,三人一直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林雪锤着腿抱怨:“都怪你个老蔡,让我在王妃面前出丑。” 蔡管家没吭声。孙四扭头一看,惊道:“蔡叔,您怎么哭了?” “我,我就是高兴……”蔡管家抹着眼泪,却不知怎的越抹越多。 他不禁回忆起刚来梁王府的场景。 太子被废,先在诏狱待了三个月,快要秋天才被放出,到现在一年多了。 可这一年里,几乎没人跟殿下说过话,有时远远地碰见都不敢上前打扰。 他鼓起勇气想要伺候殿下,殿下头也不抬地让他滚。 那充满戾气的样子教他快认不出来。 前不久听说殿下娶亲,他们既高兴又忧心,把梁王府上上下下打扫过几十遍,还是怕新王妃不满意。 没想到今日一见,新王妃如此开朗,如此温和,真让他热泪盈眶,直呼先皇后保佑。 蔡管家动容得涕泪齐下,一边腾手去拿帕子擦拭,一边感叹:“要是殿下和王妃,能如英国公和夫人一般恩爱就好了。” 林雪爆发咆哮:“我去!你要死啊!这是我的袖子!!” “啊呀,对不住对不住。” “蔡根生,你赔我衣裳!” “有话好好说,别叫我大名……” 身后的争吵暂且不论,转眼间,姜渔就和文雁来到一座上锁的阁楼前。 她稍稍放缓脚步,文雁及时察觉,主动介绍道:“这是藏书阁,殿下刚搬来王府的时候,奴婢自作主张,把殿下的藏书也带着了。” 她脸上似有落寞,姜渔奇怪:“这不好吗?” 换做是她,有人帮忙保护藏书,都不知要感激成什么样。 文雁摇了摇头,轻声说:“那些书,大多是先皇后和萧小将军帮忙收集的,自从来到这里,殿下再也没有看过。” 姜渔随之沉默。 很快文雁收敛神情,笑着道:“藏书阁每月都有专人打扫,王妃若喜欢,待晚些时候奴婢把钥匙送来,您想看书可以随时过去,殿下不会介意的。” 姜渔总觉得她对梁王殿下有滤镜,好像她这个王妃做什么梁王都不会生气。 怎么可能? 不过文雁一片好心,她也没有拒绝:“那就多谢你了。” 简单逛一圈,便到用午膳的时间。 姜渔和文雁信步朝眠风院走去,边走边聊,姜渔发觉这里的情形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也与外界传言相去甚远。 唯一不变的,是傅渊确如传闻那般,杀过数不清的刺客和奸细。他曾将那些人挂到别鹤轩的栏杆外,暴晒七天七夜,甚至有刺客刚闯进来就被吓个半死。 直至婚期定下,他才停止杀人,抓到刺客丢出去,抓到奸细扔去外院打杂。 文雁说:“从前有次萧家三房的孩子成亲,皇后勒令殿下三月内不许见血,否则不准他担任司礼,想必殿下记在心里了呢。” 担任司礼一事,姜渔有所耳闻。 太子十五岁前颇好参加婚礼,为此不惜屡屡替他表哥相亲,害得萧小将军主动上奏外调,太子才消停下来。 可惜了,姜渔不无遗憾地想,如果是曾经的傅渊,或许会又当新郎又当司礼,自己主持自己的婚礼,那场景想必很有意思。 不过那样,新娘一定不是她了。 两人说着话踏进眠风院,文雁道:“还不曾问过,王妃可有什么忌口……” 话音戛然而止,她脚步顿住,望向门内的表情有些意外和欣慰。姜渔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去,从桌边看见熟悉的身影。 ——傅渊已经在等她了。 刚嫁进来的小渔:饭做这么难吃,给我的下马威[愤怒] 吃了一年半的殿下:[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故人新婚 第6章 扬州炒饭 殿下来这做什么?总不会是特地陪她用膳吧? 这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姜渔尚未反应,傅渊已看向她,不咸不淡道:“过来。” 文雁悄悄退下,姜渔没法,只好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他看上去不像来吃饭的。 无论何时,那张脸的表情都纹丝不动,浑身散发拒人千里外的阴沉气息。 姜渔和他打完招呼就不再言语,也没问他为何过来,心想兴许是眠风院景色好吧。 午餐比早上好不了多少。 凉拌时蔬,清炒胡萝卜,清炒春笋,青菜豆腐汤。 姜渔眼睛都闭上了。 ……这厨子是兔子成精了吗? 她决定下午去厨房看看。不过眼下,只能先把这些吃完。 她拧紧眉头,一筷子一筷子塞进嘴里,吃饭的速度堪比生病吃药。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抬头发现傅渊才用了半碗饭。他放下筷子,依然坐在那,静静看着她吃。 姜渔默然埋头,加快进食速度。 傅渊忽然问:“昨夜睡得如何?” 姜渔吞咽一顿:“很好。” “嗯。” “……”嗯是什么意思? 秉持礼尚往来的原则,姜渔同样问他:“殿下睡得好吗?” 傅渊恹恹地回:“不好。” 准确说是根本没睡着。 他本就睡眠颇浅,何况卧榻之侧多出一个闲人,还是个居心叵测的闲人。 夜里他听着她的呼吸声,抬起手掐住她的脖颈,她竟不曾醒来。捏住她的鼻子,也只是给他一巴掌。 他说:“我要杀你了。” 她还是沉沉地睡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即便是装的,但真有这样好的演技,他亦无话可说。 姜渔不懂他在想什么,听他说睡不好,顿时眼前一亮,反手将胡萝卜推出去:“那殿下多吃胡萝卜,助眠。” 傅渊说:“是吗?” 姜渔热情点头,神色无比真诚。 傅渊把胡萝卜拿过去,没有表情地吃光。 她大概不知道,在她撒谎的时候,看他的眼睛会眨得很快。她的眼眸不够黑,总是泛着琉璃色的光泽,骗人时都不显得黯淡。 她骗他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因为不喜欢吃胡萝卜。 傅渊无所谓吃进嘴里的东西是什么味道,他只是讽刺地想道——身为陈王的奸细,连这点苦都吃不下,真不知道傅笙是怎么教的。 考虑到他那皇弟一向废物,倒也不足为奇。傅渊擦净嘴角,淡声说:“成婚前三日,我都在眠风院过夜。除此之外,每逢十五十六我会过来,其余时候你尽可自便。” 姜渔眨眨眼。 她似乎弄懂了,今天傅渊过来并非觉得在眠风院用膳风景好,而是把这当做了新婚丈夫的责任。 她弯起眼眸,情不自禁露出一点笑。 “是,殿下。” 傅渊静了片刻,垂下睫毛敛去眼底的嘲讽。 在他曾经救她的时候,她分明一次都没笑过,足以见得今日的笑有多么虚伪。 他真应该杀了她。 又或许解决完傅笙,她就会离开,用不着他动手。 傅渊从腰间摘下一枚钥匙,扔了过去。 姜渔手忙脚乱接住。 她抬头,傅渊冷声说:“库房的钥匙。” 姜渔迟疑:“交给我保管?” 傅渊:“去看,有喜欢的就是你的。” 她下意识接话:“那不喜欢的呢?” 他便愈发冷漠:“砸了。” 姜渔反应过来,这是要把库房里的东西都送给她了。 快速将嘴角压下,她装出矜持的模样:“这不好吧,殿下,我……” 傅渊:“你想好了再说。” 姜渔:“……” 姜渔:“谢谢殿下,妾身都喜欢。” 说完就见傅渊脸色有所和缓,显然对她的回答比较满意。 原来殿下有送人东西的癖好,姜渔默默收好钥匙,心道这习惯一定要保持下去。 待送别傅渊,姜渔迫不及待,第一时间跑去库房。 文雁替她打开门,眼前光彩骤亮。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姜渔仍结实地倒抽一口气。 这也太、太太太多了! 文雁为她介绍:“这架子上的,都是蔡管家负责从东宫带过来的。” 姜渔给蔡管家点了个赞。 文雁接着指向角落里灰扑扑的箱子:“这些是陛下赏赐的。” 由于无人打理,镶嵌满宝石的木箱,此刻蒙上不少灰尘,黯淡失色。 皇帝御赐,倒是不好乱拿,姜渔把目光转向方才的架子,越看心情越轻快。 即便这些大多为皇家制造,能看、能用但不能卖,姜渔也很知足,实在不行就从衣裳首饰里扣几颗宝石偷偷卖掉,总归比没有好。 只是兴奋劲过去,那股“无功而受禄”的疑惑也涌上了心头。往外走时,趁四下无人,她悄悄问文雁:“殿下今日把这些东西送我,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希望您能够高兴。”文雁笑答。 姜渔欲言又止,梁王就算疯了,那也是送人下地狱,而不是当善财童子给人送钱啊。 大约是她脸上迷茫太明显,文雁略微沉吟,道:“王妃应当不会一直留在王府吧。” 姜渔没料到被人看穿,她不想撒谎,沉默着没有回答。 文雁并不在意,解释说:“把这些送给您,待您离开王府,照样能衣食无忧。” 可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句话尚未问得出口,两人就走到后厨门前,姜渔终究没有多言,按捺疑惑看向厨房里忙活的人。 这是梁王专用的小厨房,有一名厨子,一个打下手的。打眼望去,桌上、菜篓里一应素色蔬菜,只几颗鸡蛋勉强算得上荤腥。 姜渔内心已是凉透,莫非梁王府真穷到吃不起肉的地步? 文雁像要解释什么,这时蔡管家赶到了,欢喜地说:“王妃原来在这,老奴刚要找您。” 姜渔说:“找我做什么?” 蔡管家:“殿下吩咐了,说您最喜欢吃胡萝卜,让我务必通知后厨,今晚、明晚、后晚,都给您做上胡萝卜。” “……” 他挤了挤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如灿花:“老奴从没见殿下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呐。” “哈哈,是吗。” 他的笑容扬起来,姜渔的笑却僵在脸上,堪称杀心暴起。 蔡管家紧接话锋一转,说道:“他还让我告诉您,若有其他爱吃的,一并告知下人,今天下午就出去采买。” 嗯? 姜渔看着他,确认了他的意思,道:“那,我列张清单给他们吧。” 她将平时她和连翘爱吃的食材都列出来,加上豆豉、花椒等调味品一起。 蔡管家收好递给一旁的侍女,正是先前为姜渔送饭那位。 侍女一脸郑重,跟接收军机似的,正色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完成任务!” 姜渔:“辛苦了。” 侍女磕磕绊绊:“不、不辛苦!” 等她跑出去,姜渔听到她和外面的小丫鬟道:“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王妃真的像仙女儿一样!” 姜渔:“……” 之前担心王府的下人不喜欢她,果然是想多了。 她问文雁道:“府里的人原来是能出去的吗?” 文雁便为她解释,自傅渊来此地,成武帝命侍卫严厉看守梁王府,每日只准一人出入,且往来都要接受搜查。 姜渔道:“既有人出去采买,为何这里只有素菜?” 文雁叹息:“殿下不能沾荤腥,我们下人偶尔吃些,也做的味道很差,慢慢就做得少了。” 姜渔讶异:“殿下不能吃荤食?” 文雁说:“见到就会想吐。” 姜渔环视四周,蓦地想起一件事。 去年春,太子出征夜国,最终在无风谷遭遇埋伏,鏖战之下,仅余十三人突围。 消息传到长安,众人哗然,姜渔费了很大力气,想多打听些有关太子的事。 据说,那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惨战,五万大军葬送沙场,萧淮业将军更是于敌人包围中坠马,手无寸铁被砍成烂泥。 那时姜渔只当讹传,萧小将军骑艺精湛,绝无坠马可能,何况太子宁死不会让他孤身被围。 但现在看……或许是真的吧。 回想清单上满满的肉类,姜渔不免踟躇:“可我方才点了许多荤食,殿下看见不会厌恶吗?”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今日一早初一来告知奴婢,要我照顾您在府里的衣食起居,万事以您为先。” “初一?是昨日接亲的侍卫?” “您见到的应当是十五,他二人皆为殿下亲卫,也是府里仅有能和殿下说上话的人。” 姜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文雁:“徐大厨本是国公府的洒扫小厮,我们几个都不会做饭,只有他手艺尚可,所以才担任了厨子。” 徐厨子很年轻,是个白净小生,闻言腼腆地冲姜渔笑笑,小声说:“对不起,王妃,小人厨艺不佳,让王妃受苦了。” 文雁也道:“府里条件简陋,王妃若不习惯……” 话虽如此,她暂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歉意地说:“奴婢定会严格督促他们锻炼厨艺,委屈您多忍耐些时日。” 姜渔完全能理解,这里不比现代,各类菜谱和教学视频一搜就是,要想无师自通学会做菜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 “我们雇不到厨子吗?”姜渔抛出疑问。 就算陛下停过梁王府半年的爵禄,总不至于连厨子都雇不起吧? 说到这,文雁的表情一言难尽:“是五皇子殿下,他勒令全城厨子都不准来我们王府,否则就是跟他作对。” 姜渔:“?” 这才是真实的宫斗,威胁全城厨子企图饿死皇兄。 她没忍住笑了一声,在文雁疑惑的目光中,指了指菜板道:“我可以用吗?” “当然。您……”见她熟练抄起菜刀,文雁呼吸一滞,“您要亲自下厨?” “是啊,你想吃什么菜?” “不可!您是王妃,我们岂能劳您大架?”文雁语气急切。 “是啊王妃,您快把刀放下!”徐厨子慌得快哭了,满脑子都是完了,他做饭太难吃逼得王妃想不开要亲自动手。 姜渔挑了挑眉:“就做扬州炒饭吧,刚好有现成的材料。” 眼见拦是拦不住,几人胆战心惊围在一旁,眼也不敢眨,全神贯注盯紧姜渔切菜的手。 等到配菜备齐,油入热锅,几人才回过味,察觉不对—— 这生火的姿势,这切菜的手法,怎么这么娴熟啊? 再回过味时,热浪袭来,爆炒声响起,不多时香喷喷的扬州炒饭出炉。 文雁、蔡管家和徐厨子:“!” 厨房外闻讯赶来,踮脚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也傻眼了。 他们都做好王妃没炒出样子,昧着良心开夸的准备,可是现在一看,居然做得光泽诱人,香味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姜渔特地多做了些量,挨个盛出来分给他们。 “尝尝怎么样。”她说,“可惜没有鸡汤,不然味道更好。” 这时间大家都吃过饭,分给每个人的量不多但也足够。众人眼巴巴地守着,谁先分到就能收获旁边人羡慕的眼神,然后狼吞虎咽。 闻着味过来的林雪第一个吃完,仰头感叹:“一年了,一年了啊!终于吃了顿像样的饭!” 一句话,把大家说得都要哭了。 姜渔哭笑不得,看着一群人跟小鸡仔似的埋头苦吃,安抚道:“我一个人能做的份量有限,等我把你们教会了,你们就都能做自己爱吃的。” 蔡管家不假思索:“王妃做的,就是我们最爱吃的。” 林雪翻了个白眼:“看你那急着谄媚的样,王妃哪有时间给你做饭?刚才也不知道跟旁边学着点。” 又一个丫鬟端着空盘,慌忙道:“呀,我们把王妃的份给吃光了!” 姜渔被逗笑了,调侃说:“是啊,我要饿死了,这可怎么办呢?” 小丫鬟急红了脸,支支吾吾说:“我、我把这个月的月钱赔给您……” 姜渔笑道:“我自己有月钱,要你的干什么?你们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菜,我再做一份不就成了?” 众人眼睛一亮,叽叽喳喳:“我想吃罗汉斋!” “你别难为王妃,荠菜豆腐羹就不错,简单又省事。” “我不挑食,王妃做什么我吃什么。” “你们人太多啦,我们一起投票吧,总不能让王妃都做一遍。” 姜渔撑着腮,笑意盈盈,丝毫不觉聒噪,极有耐心地听着。 文雁和蔡管家对视一眼,露出由衷的笑颜。 * 相较热闹的小厨房,另一边的别鹤轩要冷清得多。 书房内,初一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将方才厨房发生的事悉数告知傅渊。 梁王立于窗边,一言不发地听完,血色残阳穿透窗棂,却分毫没能照亮那双阴郁冰冷的瞳眸。 如他所料,她昨夜根本没有睡着。 察觉他并未入眠,便一直等待动手时机,直至今早终于确定这个法子不可行,转而想要下厨,在饮食上动手脚。 妄图给他下毒的人很多,如此明目张胆,她还是头一个。 “好演技。” 也好胆量。 傅渊凉凉地说完,吩咐初一:“不必阻拦,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初一悄悄抬眼,舔了舔嘴角:“那属下能吃王妃做的东西吗?闻起来香死个人。” 傅渊笑了,说:“吃啊,你不吃,本王怎么知道有没有毒?” 初一挠挠后脑勺,决定豁出去了:“好,就算死,属下也要吃到王妃做的饭菜!” 傅渊奇异地看着他:“你真的这么想吃?” 初一猛点头:“您不知道,那扬州炒饭,啧啧,香味四溢,色泽金黄,不止是香,还炒得粒粒分明,那叫一个地道!出了东宫,属下再也没看过这么好的菜色,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傅渊说:“你过来。” 初一乖乖地凑近。 傅渊一手抬起,飞快地点了他的哑穴,全程不给任何反应空间。 “好了。”他道,“滚。” 初一:“…………” 扬州炒饭主理人小渔同学belike:做完你的做你的,这个场面我有在控制[墨镜] (殿下,你会真香的。 ) 架空背景,所以食材都会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扬州炒饭 第7章 报恩故事 晚上,姜渔终究没有亲自下厨,而是陪傅渊又用了顿素餐。 她努力装出胃口好的样子,实际还是略显磨蹭。 傅渊随便吃了些,放下筷子道:“我没告诉过你,去找人采买你爱吃的东西?” 姜渔咽下嘴里的苦瓜,哦了一声:“告诉了,但我想着陪殿下一起用膳,就别让后厨端那些过来。” 傅渊:“我倒好奇,你命人买了些什么,我看见就会死。” 姜渔:“……” 真想往他嘴里塞一把巧克力,可惜大魏没有。 她清了清嗓子,道:“文雁姑姑说殿下不想见荤腥,连鱼虾也不行吗?” 傅渊:“你想吃便随意。” 姜渔认真说:“我想做给殿下吃。” 傅渊擦手的动作一顿,神情冷下来。 她果然是要下毒。 于是冷冷地笑了下,道:“好啊,那就做吧。” 总感觉他表情怪怪的,不过姜渔没多想,权当他在表达感激了。 看来就算是毒蛇,对待善良的农夫也懂得感恩,姜渔欣慰地想。 两人各怀心思,融洽相处了一顿饭的功夫。 夜色渐深,姜渔和傅渊分开沐浴。 等她从净室里磨蹭出来,傅渊已手握书卷,斜倚软垫看起了书。 姜渔脚步一顿,凝望向他,难得有些恍惚。 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和他成为夫妻这件事。 安静须臾,她转身吹灭多余的灯盏,慢慢走向床畔,那根白玉拐杖就搭在边沿,姜渔小心绕过。 傅渊仍旧没有抬头。 他长发披散,水汽犹在,柔软的寝衣中和了身上的冷戾。 又或许是灯光暖融,那副侵略性极强的眉眼淡去几分压迫感,优雅如山水墨画。 无论如何,今晚的他,似乎没那么让她害怕了。 姜渔走过去,坐下,他淡淡翻过书页,岿然不动。 姜渔自觉滚到里侧。 她瞄了眼,殿下看的并非什么不正经的书,而是一本棋谱,倒让她枕头下放的鄙俗话本相形见绌。 姜渔拉上被子,等了会,没忍住问:“殿下喜欢看棋谱?” 傅渊看出她的心思,平淡反问:“有灯光睡不着?” 他问了,姜渔反倒摇了摇头。 她是更习惯无光的环境,但凭她的睡眠质量,多躺会总能睡着。倒是殿下,好像喜欢整晚亮灯。 房间里于是沉默下去,偶尔有极轻的翻页声响起,沙沙拂过。 然而—— “殿下,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不知多久后,姜渔幽幽从被子里探头。 傅渊:“……” 咔嗒,书本合上,他随手扔到枕边,看向她。 因这一举动,左腿跟着牵动,只轻微的拉扯,便泛起钻筋蚀骨般的痛意。 那是他被利箭钉穿的伤痕,总是毫无征兆发作。他眸中未有丝毫波澜,早已学会享受痛楚。 他说:“记得如何,不记得如何?” 姜渔从床上爬起来,冲他比划:“五年前你救过我,那时我才这么高,你……你大概这么高吧。” 傅渊看她明晃晃把手压下去一截,眉心抽了下。 姜渔可算憋坏了,终于逮到机会说出来,声情并茂:“殿下你不知道,那天我……” 从出门到买泥人,从泥人的长相到偶遇五皇子,从落水再到被救,姜渔口干舌燥,长长缓了口气,满眼期待:“殿下现在能想起来了吗?” 傅渊拿出耳朵里塞的棉花,说:“你很吵。” 这次姜渔没有被骗了,她说:“殿下殿下,我知道你记得。” 傅渊不置可否,语调充满戏谑:“那你倒说说看,倘若我真记得,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姜渔说:“没打算过。” 她回答极快,且极坦诚。傅渊静默,随即挑了挑眉:“八岁的时候,我救过一条狗,第二天那狗叼来肉包子放到我门口。” “……” 姜渔躺了下去。 “十二岁的时候,我打猎救过一只狐狸,次年那狐狸带我找到千年灵芝。” 姜渔捂住耳朵。 “当然,这不怪你,它们通了人性,是和你不一样。” 姜渔眼睛一闭,飞快吐字:“啊不知不觉好晚了我突然特别困!咱们来睡觉吧殿下比比谁睡得时间长!” 话落被子一拉,整个人陷入黑暗,老老实实当了把埋头鸵鸟。 傅渊这才意味不明地轻哼了声,拾起书继续看下去。 * 长夜尽,曙光明。 傅渊照常没有睡着,那本棋谱子时便已看完,他又从姜渔枕头底下抽出她藏的话本,逐字逐句看至最后一页。 言语粗鄙,故事还算有趣,难怪她前天看的时候笑成了傻子。 他不免在心底唾弃她的演技,装睡装得太不像样。 他将她转过身,还从她脑袋下取走话本,这么大动作她怎可能不受惊扰?偏偏她全程睡得跟死尸一样。 她应该佯装被吵醒,揉着眼睛满脸无辜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话本里是这么写的。 傅渊将话本放到她枕边,冷漠推开那条压住他头发的胳膊,起身下床。 一切都很顺利,她的呼吸声传来,仿佛仍在熟睡,唯独他快要离开的时候,衣角被人一把抓住。 傅渊回头,她像是做了噩梦,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精彩的演戏。 傅渊垂眸注视她的表演:“已经卯时了。” 她看上去仍未清醒,头发软软贴着腮边,无意识打起了哈欠,泪花沁红眼角:“殿下起得好早……你怎么没有黑眼圈?好像是有一点……” 眼见傅渊表情越来越冷冽,姜渔人也清醒了。 “呃。” 看了眼还抓着他衣角的手,她瞬间收回被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对了殿下。”她仰头真诚地说,“我想去湖边钓鱼,可以吗? 她掰着手指头解释:“你看啊,我可以为你做鱼汤、烤鱼、红烧鱼、糖醋鱼、清蒸鱼……总之什么我都能做。” 昨晚傅渊的报恩小故事害她做了一宿噩梦,梦里都是跟狗还有狐狸辩论谁更像人,最后她大败哭着跳湖了。 所以今天,她决心证明自己。 “钓鱼可以,只能放钩,不能放饵。”傅渊没有阻拦她。 这要求奇特且苛刻,姜渔却坦然应答,一副天真模样:“好,不放饵料就行了是吗?” 她像真的信心十足,傅渊扯动唇角,嘲讽地嗯了声:“能钓上来就算你的。” 姜渔放心了,头一栽被子一蒙,继续呼呼大睡。 刚准备叫她一起吃早膳的傅渊:“……” * 醒来发现话本挪了位置,姜渔也没在意。 她夜里睡觉不太老实,在家就经常这样。不过到底把它放进了抽屉里,否则教殿下看见难免尴尬。 她今日起得也晚,看天色起码巳时了,慢条斯理梳洗完,便快到午膳时间。 一见她出来,钱嬷嬷的眉头皱成了山,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和她爹宛若亲人。 尽管她只是睡了个普通的懒觉。 想到再也见不着她爹,姜渔由衷地露出微笑,拍拍钱嬷嬷的肩,心情如阳光明媚出门去了。 她要找府里的木匠打造渔具。 连翘昨天跟府里的丫鬟逛了圈,已经摸清王府构造,带着姜渔找到木匠程德。 程德正苦于无所事事,又有心在王妃面前好好表现,不等姜渔说完就满口答应。 姜渔的表情严肃起来。 程德不知所措:“您要的是根正常的钓鱼竿吧?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姜渔拿着自己画的图纸,谨慎询问:“你以前在英国公府是干什么的?” 程德说:“干木匠的啊,小人祖上三代都是木匠。” 姜渔松了口气,把图纸递出去:“那就好,麻烦你了。” 程德:“……不、不麻烦。” 又道:“只是要做鱼线,府上没有现成的材料,恐怕得下午出去采买。就用蚕丝线,您看可以吗?” 姜渔说:“按你的经验做就好。” 从程德处离开,连翘还挺兴奋:“小姐,你会钓鱼吗?我从来没有钓过鱼呢。” 姜渔摆手:“就得没钓过才行,你钓得多就不灵了。” 连翘:“还有这种事吗?但是我看……哇!” 她吓得叫了一声。 前面房檐不知何时倒挂了个人,睁着眼,静悄悄凝视她们。再联想外面有关梁王做人皮稻草的传言,连翘险些瘫软在地。 倒是姜渔起先也吓了跳,定睛一看反而笑起来,主动开口:“你是初一,对么?” 那少年便一跃而下,也对着她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仿佛很惊喜地说:“王妃怎么认识我?” 姜渔说:“文雁姑姑告诉我,这府里除了孙四,只有你和十五最年轻,你的腰牌是月牙形状。” 初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牌,笑道:“王妃果然心细。我来是告诉您,殿下说他今日不陪您用午膳了,叫您不必等他。” “好,我知道了。” 等了等,姜渔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初一搓搓手,腆着脸说:“我能跟着您蹭饭吗?” …… 姜渔到后厨的时候,里外围了一圈的人,都是听说她要做饭赶过来的,还有人自带了椅凳。 赶在她来之前,徐厨子就照她昨日的步骤,依葫芦画瓢做出一锅扬州炒饭,分给那些昨天没机会尝的人,减轻她的负担。 姜渔尝了点,他做的味道很好,徐厨子受了她的夸赞,喜不胜收,开始打下手帮她备菜。 初一看着别人碗里香喷喷的炒饭,默默擦了把嘴角的口水。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他今天说什么都得吃到王妃亲手做的饭。 姜渔这次要做的是葱椒羊肉,还有麻婆豆腐。 她娘亲是蜀中人,连带她也从小嗜辣,姜诀崇尚清淡饮食不准她吃这些,来了梁王府可不得吃个过瘾。 这两道菜她再熟悉不过,先把羊肉切薄片腌制一会,趁这个功夫她做完了麻婆豆腐。 勾芡收汁,撒上葱花点缀,热腾腾的豆腐出炉。 再炒羊肉,更是简单,众人只见她手腕翻转,气定神闲,不多时羊肉也盛盘出来。 初一这次不止口水流下来,他都想给姜渔跪下了。 出了东宫,再也没有吃过好东西,过去一年只能偷溜出去偶尔开荤,真不叫人过的日子。 一旁连翘瞥见他的神情,骄傲地挺起胸膛。 她在家常和小姐轮流做饭,但无论她怎么做都比不上小姐做得好,她家小姐就是干什么都厉害! “好了,快一起吃吧。”姜渔轻快地拍拍手。 她做完一顿也饿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吃饭。一开始大家还有些腼腆,不敢跟她坐一块,后来见她真的不介意才陆陆续续凑过来。 羊肉嫩滑,兼有葱段、花椒去膻增香,风味非同一般。麻婆豆腐当然也好吃,可过于辛辣,好几个吃不得辣的都在到处找水喝。 姜渔浑然不觉,她怀疑地挖起一大口,只尝出轻微辣味。已经特意少放了辣椒,怎么他们还是辣成这样? “王妃真厉害。”有人感慨,“这东西我吃一口都要命。” “你不行,让开我来吃!”很快有人挤了过来,吃得津津有味。 “这羊肉忒下饭,我还真当我不爱吃肉呢。” “呜呜,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羊肉。” 姜渔总觉得他们的表现太夸张,就像特地讨她高兴一样。不过她不介意,她很喜欢这里的人。 风卷残云,盘碗皆空,所有人都吃饱喝足。 初一也要回傅渊身边待命。 察觉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姜渔便寻了个由头,送他出去。 两人漫步长廊中。 “王妃在这里过得还习惯吗?”初一侧头问。 “习惯啊。”姜渔迎向日光轻笑,春风温凉正好,“府里的人都待我很好。” 初一点头:“萧府留下的人,都没什么坏心思,王妃可以放心。” 姜渔:“都是萧府的旧人?那东宫的人呢?” 她顺口一问,却听初一云淡风轻说:“东宫的人都死绝了。我和十五负责保护皇后,所以活了下来。” 姜渔脚步一滞。 留下萧府的女眷和奴仆,却对东宫赶尽杀绝,陛下究竟是更恨萧家,还是更恨废太子呢? 当她想到这里时,忽然发觉初一停了下来。 她转身,他就站在原地,认真对她说:“如果王妃不喜欢这里,我和十五也会保护您离开。” 姜渔说:“……什么?” 初一说:“这是皇后的吩咐。她死前让我和十五离开,她说假如殿下能活下来,圣上出于愧疚,定会为他挑一位门第合适的女郎做王妃。” “她说:‘假使这女孩不喜欢太子,就送她离开吧。’” 人临死之际,竟还能顾虑到这么多事吗?姜渔张口欲言,初一却竖起手指,冲她眨了眨眼:“嘘,殿下还不知道呢。” 他问姜渔:“王妃,你喜欢殿下吗?” 姜渔:“……” 虽然我很感动但是,我没想过对梁王表白啊。 她看着初一。 初一看着她。 这场景就好像,但凡她吐露一个“不”字,初一就要当场打包把她送走。 终于姜渔败下阵来,视线飘到远处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树上,言语闪烁:“是,我很喜欢梁王殿下,他是个好人。” 快结束吧这也太羞耻了! 初一满意离开。 姜渔抖落鸡皮疙瘩,决定去看看鱼竿做得怎么样了。 …… “哐当!” 书房的门被人踢开了。 紧接着飞奔来初一兴奋的声音:“殿下!我打探出来了!” 傅渊置若罔闻,执笔的手没有丝毫紊乱。 墨迹自笔尖晕染,为他儿时画作添上最后几笔。 初一蹦到书桌前,双手合拢嘴边:“王妃说她喜欢你!喜欢得不了,非你不可,离开你就会死!” 傅渊不闻不问,一心作画,视他如鸟雀。 初一深吸口气,用内力大吼:“殿下,你没听清吗?王妃——她说你是好人,她喜欢你啊——” 喜欢,喜欢,喜欢。 沙喇—— 那一丝不紊的笔尖,终是狠狠一挫,墨渍氤氲,毁了整篇画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报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