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复仇记》 第1章 小猫 “小姐,奴婢去引开他们,小姐先躲在这里。待他们走远了再出来。” “…小姐一定要平平安安…小姐快走!” “……为什么要杀我?” 只听人嗤笑一声道:“我等奉命斩草除根,要怪就怪你爹不自量力。” 利剑出鞘,在乔溪音还未反应之时刺穿了她的心口。血水浸红她水蓝色的衣裳,这是父亲命人特意做给她的生辰礼物,乔溪音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今早特意穿上想着给爹爹一个惊喜,谁能想没等到爹爹回来,自己就被…… 乔溪音渐渐失了意识,眼角的泪滑落,末在凌乱的发髻间。 那人见她已死,收剑离开。寂静无声之时,乔溪音腰间玉佩铮铮作响,发出微弱光芒。 “我乃传世之玉救你一命。然而数年前神玉一分为二,能力有限,你只能暂且以狸奴为身,须找到另一半玉才得以重生。” 乔溪音明明记得自己生命消散,意识却仍旧清醒,甚至还听见了一人声音,那人道它是自己腰间玉佩,还天方夜谭道能就自己一命。 甚是可笑,我乃户部尚书之女,岂能被这样的招数骗到?招摇撞骗之人竟是连鬼都不放过。 直到乔溪音睁开眼看见自己雪白软糯的爪子…… “喵!!”怎么回事?!真的变成猫了! 她走到路边水滩一看,身体雪白通透,耳朵处晕染着灰蓝的墨,边缘自然过渡为浅色,像是戴了半片月光钩织的面具,丝绒一般的毛发自带垂顺感,贴着身体服帖柔顺,圆溜溜的大眼睛水灵俏皮,像是深海里的蓝宝石,乔溪音试着动了动爪子,柔软的肉垫触感让她一阵新奇,随后张开爪子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绒毛根根分明,泛着金黄色,还…挺可爱。 变成猫就变成猫吧,总好过自己含冤而死无处寻仇,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话说不知道爹爹如今在干嘛,得赶快回府寻他,免得爹爹又独自一人伤心很久,哦对,还有杀手那句话,自己一定要问清楚。 乔溪音正想得出神,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潮挤得站不稳脚,“喵喵喵!”周围无人留意脚边一只小猫悲惨的叫声,只是激动地往城门看去。 “望月城里的贵女们可算是等到谢小将军回来了。” “那是,谢小将军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他不招人喜欢谁招人喜欢。” “不就是一张脸嘛?” “你这是嫉妒,人不仅气宇轩昂,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这不,边境动荡多年,谢小将军一出马就给解决了。” 乔溪音踉跄之下跌倒在地,通身雪白的毛沾染上污渍,心中正恼火得紧,一抬头看见谢羽飏骑着玄色骏马飞驰而来,蹄声如闷雷滚滚,激起地上烟尘翻涌,猩红的披风在身后狂舞,配上他恣意张扬的笑——这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乔溪音气得胡须轻颤,就是他纵马而来,才让她变脏的,她强压下心头火,低头舔了舔爪子想着不和他计较,心想当务之急是先去找爹爹,正要转身溜走,后颈却忽然一紧,竟是被人直接拎了起来。 “好灵巧的一只狸奴,就是有点脏。”谢羽飏那张俊脸突然凑近,乔溪音想也不想抬起爪子就呼了上去,谢羽飏见状,敏捷向后一仰,利爪堪堪从鼻尖掠过。 “还挺有脾气,”他低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不过本世子心地善良,见你在外流浪甚是可怜,就随我去府上过好日子吧。” “世子,此狸奴虽可爱,但……”身旁随从欲言又止。 “无妨,”谢羽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小猫往随从怀里一塞,“你先带它回去。对了,记得把它洗干净。” “喵喵喵喵!”要不是你我还不会这么脏!乔溪音直叫,可惜满腔愤满出口只剩下一串软糯的猫叫,她如今化作这般柔弱模样,根本挣脱不开人的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离街市越来越远,被带往亲王府。 乔溪音与这位世子交集不多,早年间自己曾受邀前往庆祝公主生辰,那时的谢羽飏年少成名,姿容英俊如朗朗,明月举止间自带一股侯门世子的矜贵风流,不知多少贵女暗暗倾心,只盼得他一个眼神垂落。乔溪音的挚友便是其中之一,那日林婉清鼓起勇气向他表露心意,却指责到他一句温和却疏离的“承蒙厚爱,愧不敢受”,婉清回来后神情恍惚,拉着乔溪音的手喃喃道:“他道心中已有属意之人,前路漫漫。此生唯愿与她相伴。” 乔溪音当时还暗想这世子倒是个情深义重之人,然而不久后她在一次诗会上却亲耳听见谢羽飏与几位公子谈笑。 也就是在此次诗会上,乔溪音成了为数不多的知晓他真实面目之人。 “顺心而为有何不可,见到喜欢的出手就是了,还有人违抗亲王府不成?对了,你不是喜爱我府上小六吗?刚好你生辰将至,我之后问问她的意见,她若同意便送你好了,顺便一说,小六当真暖呼呼的,抱在怀里舒服极了。”谢羽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笑意。 “要我说你取名字也太随便了,哪有人直接用数字取名字的。”说话之人正是当朝钟侯爷之子钟无离。 “好记就行,取其他名字怕自己记混,我之后将要远行,是时候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了。” 乔溪音此时却只觉心底生寒,他拒绝林婉清时说的那般冠冕堂皇,转头却对着好友说出这等话!“出手”、“抱着”、“用数字取名”?这哪里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分明是专心风月,视女人为玩物,甚至还可能有着特殊癖好的变态!谁能料到,表面人人赞赏的谢世子,实则这般龌龊! 此后她便刻意远离此人,心中鄙夷他空有一副皮囊,做着猪狗不如之事。 可如今自己却被迫呆在亲王府里,原本自己被杀就很惨了,还要和变态同处一屋。 喵喵不语,喵喵伤心。 随从依着世子吩咐,将乔溪音带入一间暖阁,命侍女备好温水和皂角,仔仔细细的为她沐浴。乔溪音受到猫怕水的缘故起奋力扑腾,奈何人力气太大,几番挣扎无果,反而呛了几口水。只得偃旗息鼓,任由摆布。待到洗去污垢,一身雪白毛发被擦得半干,蓬松如云。她被放入一个铺在软垫的竹篮里,侍女们见她乖巧下来,模样又实在惹人怜爱,纷纷围过来摸摸她,她趴在软垫上一边享受着恰到好处的抓挠,一边暗自思考:如今这般境地,自己还怎么去找爹爹呢? “世子一回来就捡了只猫,之前都送出去差不多了,该不会以后又…” 屋内人彼此装着心事,忽闻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男子清朗的嗓音:“那家伙可安置好了?” 侍女连忙应道:“回世子,已经梳洗完毕,在这里呢。” 帘栊被挑起,谢羽飏迈步而入,他以换作墨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谢羽飏俯身端详,洗干净后的小猫确实漂亮得惊人,一双琉璃眼此刻正懒洋洋地瞥着他,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情愿。 “倒是比刚才顺眼多了。”他轻笑,伸手想碰碰她的耳朵。 乔溪音立刻偏头躲开,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呜呜”声。这眼神这傲劲,像极了……谢羽飏似是想起什么,眼中黯淡些许,随后又扬起嘴角的笑:“给你取个名字吧。” “你是我收入府中的第九个小动物,叫你‘小九’怎么样?” “喵!”乔溪音浑身一僵,如此俗气又幼稚的名字!她气得想立刻开口反驳,却只能“喵”地叫出声,听起来毫无气势。 “不喜欢吗?那要叫什么?”谢羽飏似是困恼住,低头喃喃自语,“以前取名字的时候也不见它们生气?” “九九?” “………”乔溪音对他起名字的能力感到无语,转头看到不远的书案上一张临摹着诗词的纸。 上面赫然写道“非比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音音,爹爹在家就是这么叫自己的。既然躲不过一个这样的名字,倒不如用自己的。 她急忙用谢羽飏的身体借力,后腿往他身上一蹬,跃上书案,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随即伸出爪子,稳稳按在“音”字上。 “音?音音?”谢羽飏被爪子弄乱了衣领却毫不在意,看到爪子的指示,试探性喊了一声,果不其然听到小猫的回应。 “倒是聪慧。” 乔溪音扬起小猫头,鼻尖哼哼两声:那当然了! 谢羽飏瞧她样子可爱极了,骨节分明的手轻放在乔溪音的头上,轻柔地摸了摸。 “世子这么久才回来,竟然不第一时间找我,还在路边捡一只猫,我倒是要看看那猫有什么……” 乔溪音竖起耳朵听到有谈话声,往四周张望,却不见声音来源之处。 “啊啊啊啊,好可爱的小猫!”随后见到一只颜色绚丽的鹦鹉直直朝乔溪音飞过来,其迅猛之势丝毫不亚于利箭破风而来,震惊之余她迅速跳到谢羽飏的怀里躲过一击。 “小猫竟然躲我,呜呜呜。” 乔溪音呆呆地看着花色鹦鹉,震惊自己好似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小五别激动,她还没熟悉环境。”谢羽飏摸了摸乔溪音的小猫头以示安慰,宠溺地笑道。 “呜呜呜,我想摸摸小猫!”小五也往谢羽飏怀里钻,想蹭蹭乔溪音柔软的毛。 而乔溪音还未反应过来,一直思索着为何鹦鹉发出的“嘎嘎”声音,会在自己脑海中译出意思。 “我们音音不会是给吓傻了吧?”乔溪音眼睛还未反应过来,“喵”了一声以示回应。 “为什么我就是‘小五’,她就不叫小九?小世子好偏心。”小五哼哧哼哧地飞走了,呜呜哭声却久久不消。 第2章 家门 “我自己不要,他还能强迫我不成?”乔溪音喵喵几声,但无人知道她的意思。 “好了,你自己先在玩会吧。”谢羽飏将她轻放在毛垫上,“吃的一会就到。”乔溪音感受到他在自己身上抚摸片刻,旋即转身离开。 刚走出门,一道五彩斑斓的身影“嗖”地掠过,精准地落在谢羽飏肩头。小五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谢羽飏,尖锐的喙几乎要戳到他耳廓。 “小九!小九!” 谢羽飏见它正焦躁地抖动着尾羽,镶嵌着金边的翅膀扑棱作响,心中发笑,一只鹦鹉如今还吃起醋来:“音音自己选的名字,我也没办法。” “小五,不要!小五,不要!”它将尾羽“唰”地展开成一把绚丽的扇子,高昂起头展示自己的魅力:既然那只猫可以自己选,它也要选个配得上这身华丽羽毛的、惊天动地的名字! 然而下一瞬谢羽飏直接掐灭了它的幻想:“不行,你就叫小五。” “嘎…”小五蓄力张开鸟喙,凄厉的哀鸣即将划过天空之际——“再闹把你也送出去。” 其实仔细想想,“小五”这个朴实无华的名字,配上它这副五彩斑斓的模样,反倒有种反差般的炫酷。 “小七呢?你不会又把人家欺负哭了吧。”看似询问实则陈述。 “小七呢?小七呢?”鹦鹉扭动着脖子重复一句话,随后在谢羽飏开口前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谢羽飏见状心中明了,薄唇上扬一个完美的弧度,深邃眼眸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定是又惹人家生气了。” 恰巧卢呈急速赶来,俯首跪地,嗓音因急促而沙哑:“世子,卢某有要事要禀。” 谢羽飏脸上笑容立马消失,他背光而立,身影沉静不动,只吐出一个字:“讲。” “卑职奉命兵分两路。一批人赶往乔尚书府邸,见追杀痕迹,便沿着斑驳血迹追击,血迹至城西暗巷尽头……断了。现场并无激烈打斗的痕迹,无法得知乔小姐下落,只在乱草中,寻得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断作两半的玉佩。上面的缺口锋利那玉佩触手冰凉,断口嶙峋,沾染的殷红血迹在阳光照射下格外刺目惊心。谢羽飏伸手接过,指尖触及那冰冷的断面,心头随之一剜,原本随身携带的玉佩,如今却破损至此……倏然收紧,他沉默着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锋利的缺口几乎要嵌进肉里。 片刻的沉默压得卢呈几乎喘不过气。 “另一路呢?”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 “另一路的兄弟扮作狱卒,刚接触到乔尚书,还未来得及问话,他便……暴毙了。仵作验后说,是中了一种慢性奇毒,毒素在体内积攒已久,怕是……已下了些时日了。”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沿着血迹消失之处四处找,活要见人死……”谢羽飏停顿片刻,无法让自己说出后面半句,“快去。”待卢呈退下,他的身影于庭院中寂寥而立,枯黄枝叶萧萧落下,只闻他轻叹一声。 “终究还是来晚了。”他自嘲般看着手中玉佩,“还是没来得及。” 几日前他收到密信,道乔尚书一家恐有灭门之灾,遂即刻料理好平乱的最后事宜,连夜赶往望月城,原想派人暗中保护父女二人,谁料那些人动作竟如此迅速。 而此时想要偷偷逃出去找父亲的乔溪音愣在草丛边,眼前的世界比平常更显清晰,她看见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阳光,看见飘散在空气中的灰尘,不远处有人执帚扫过地上落叶,一下一下极为规律,世界仿佛凝固于此。 “喵。”她极轻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干涩地落在空中,轻得像飘转而下黄叶。 “音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胸口的虚无感向四肢蔓延,整个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躯壳,她知道自己该问问谢羽飏,这究竟是真是假?下毒之人又是谁?可脑海却是一片白茫茫的静默,像大雪覆盖的平野,吞噬掉自己一切思索。 还未等到谢羽飏走近抱起她,乔溪音便拔腿离开,只留他一人怔在原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双目对视时,他感受到音音似乎非常……委屈。 然而等他提步寻她时,早已不见其踪影。 不可能的,爹爹不可能就死了,他那日出门时还说要给我带醉乡阁新出的烤鸭,还有他给我做的新裙子,他还没看到我穿上后的样子,他怎么可能会被人下毒杀害? 一定是谢羽飏乱查的,什么杀手,什么下毒的,都是假的。她要回府,现在就走,一定是爹爹吓自己的,竟然和自己玩这种恶作剧,等我找到他了,看不狠狠骂他一顿! 乔溪音没有再多想,利用猫善跳能力爬上屋檐,循着小路往府上走。 谢羽飏想着那个眼神,心中越发不安,当下派人四处寻找。 身旁侍从见谢羽飏紧锁眉头,上前安慰几分:“世子,说不定音音喜爱玩闹,现在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玩得正开心呢。” “对啊世子,看音音也是个生性活泼的小猫。府内四处都有人把守,若是跑出去了也不会不知道。” 谢羽飏漂亮的眉毛皱成一团,他总觉得这只小猫似乎不同寻常。 而在众人于亲王府上四处寻找时,乔溪音早已到达尚书府内。自己死亡不过昨日之事,如今整个府邸却如一座被遗弃的荒冢。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斜挂着一个,另一个不知去向,上面沾着的半张封条飘然而下,布满深浅不一刻痕的门板如今摇摇晃晃,发出沉重而嘶哑的呻吟,乔溪音前脚趴在阶梯上,湿漉漉的鼻尖轻耸,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她痛苦地呜咽着,脑海中闪过一瞬又一瞬的画面:自己曾与小侍女一起于膳房为父亲生辰做糕点,想起自己恶作剧在父亲脸上画乌龟,想起许多年前母亲闭眼前落在自己身上的不舍目光。 如今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穿堂而过的风,带着腐朽的气息,将过往一切撕成残破的碎片。 “这狸奴趴在那干什么?” “快走吧,那乔姑娘人都没了,终究是等不到她的。”一个身穿粗布短褂的汉子提着嗓子高喊,“谁能想到,堂堂户部尚书竟干出贪墨边关将士的救命钱,听说……府里还搜出龙纹物件,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你胡扯!”旁边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女猛地顿住脚步,她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此刻却涨红着脸,颤抖的手直指那个汉子。 “乔大人年年开棚施粥,冬日还给咱们穷苦人家送炭火!这样的好官,怎么会……定是那些天杀的奸人栽赃陷害!” 汉子梗着脖子“呸”了一声,声音不由得拔高:“官家抄家的封条都贴了满门了,还能有假不成?你莫要因为受点小恩小惠就昏了头!” “乔姑娘多好的人啊,如今怎么就……” “不…不会的……”乔溪音喃喃自语,她腿下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原本心中残存的侥幸如今被彻底破灭,“爹爹是被冤枉的。” 她怎会不知爹爹品性,每年的新衣都是她添置的,他对自己扣扣嗖嗖的,怎么会贪墨军饷? 乔溪音想放声大哭,可喉咙里只能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微弱得刚出口就被风吹散,她将身子蜷缩为一团,想要借此压住体内那阵撕裂般的疼痛,整个身体似要埋进那冰冷的石阶里。 远处的喧嚣,路人的议论,都与她毫无关系。世界只剩下胸口处无法驱散的钝痛,和脑海中那些如利刃般的美好记忆,混着秋日的败叶,一同沉寂在乔溪音的心底。 此时瑞王府众人如热锅蚂蚁,今日才捡回来的狸奴不到半日便不见踪影。 “世子,莫非当真跑出去了?”否则怎会找不到。 阳光渐渐黯淡下来,将屋内映照为淡淡的橘黄色,众人找猫已有两个时辰,却还是不见结果,谢羽飏眉目低垂,看不清他心之所想,屋内案几香炉袅袅,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整个人不似在众人表现出来的那般张扬,倒透着白雪般的空静。 “罢了,不属于我的东西始终是留不住……” “小七找小九!外面!”小五还未飞到屋内,声音便穿透过厚墙刺激每个人的耳朵。 实际上是乔溪音接受现状后下定决心为父昭雪,事到如今再多哀愁都没用,不如打起精神来让陷害爹爹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父亲一个公道。 而如今自己变成猫身,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呆在瑞王府内,借机寻找另一半玉佩同时还能利用世子宠物这个身份寻找线索。 而没等到她偷溜进府,就被墙角巨大藏獒吓到浑身的毛炸开,尾巴崩成一条直线。 那藏獒站在墙角,几乎有半人高,浓密的鬃毛让它看起来像一头小狮子,眼睛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正紧紧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喵!” 怎么谢羽飏还养了一只这么大的藏獒! “他不会把我吃掉吧,看起来好凶好吓人。本来就已经死过一次了,上天还不愿放过我吗?” 乔溪音小声嘀咕,四只爪子死死地扒住地面,随时准备窜上最近的树。那藏獒原本纹丝不动,听见她的猫叫声竟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带动着他身上皮毛微微颤动。 乔溪音强忍着逃走的冲动,眼看着藏獒越走越近。他慢慢低下头,轻轻嗅了嗅她颤抖的脊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绒毛。 “你毛太多了,不好吃。”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乔溪音愣住了:“毛多?不对,你听见我说话了!我不仅听得懂鹦鹉说话,狗也听得懂!” 藏獒的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嗯。” “之前看你急匆匆跑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藏獒舔了舔爪子,懒洋洋地看她一眼,随后转身躺回原来的地方。 “你真能听懂我说话?”乔溪音觉得很是稀奇,之前她听懂鹦鹉说话还没来得及探究缘由,如今看来她可能是能与动物交流。 藏獒将头埋进前爪中,耳朵感应到远处的脚步声。 第3章 家人 “世子来找你了。” 乔溪音没有理会,当务之急是究其能力根本:“那你听得懂那只鹦鹉说话吗?就是长的五彩斑斓的小五。” “看来我们音音很喜欢小七啊。”谢羽飏听到消息后便立马赶来,原以为她见到体型大自己几倍的小七会害怕,特意赶过来保护一下她,如今却只见娇小玲珑的小白猫紧贴着小七,软糯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软,偏偏小七对她不理不睬,闭眼专心睡觉。 乔溪音这才扭头看向谢羽飏,他斜倚着树干,挺拔身影一如从前,惊鸿一瞥便能惊艳众人,说话时唇角天然上扬,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自己才出走半日不到,如今再见他没了从前那般抗拒。 许是知晓他是此刻唯一能够仪仗之人,所以对他那些癖好也不多追究。 “身上怎么又脏了?你这是去哪玩了?”谢羽飏皱眉将乔溪音提起来,捋了捋乱杂的长毛,“他们洗的澡不好,等会本世子亲自给你洗洗。” “喵!”不准拿你的脏手碰我! “不准!不准!”尖锐的声音伴随着斑斓的鸟从空中飞来,那两个字被一直重复着。 谢羽飏微微挑眉,在它脑袋上轻弹一下:“你不准?你哪来的资格说不准,音音又没说她不愿意?” 见小五没说话,谢羽飏耸着肩,立刻瘪嘴补充道:“都说了那是音音自己选的名字,你当初也没和我说自己不喜欢不是吗?” 小五的哀鸣破空响起:“你也没问过我啊!” 乔溪音冷眼瞧着一人一鸟胡闹,此前她也是一个喜爱热闹之人,只不过如今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 谢羽飏移步到旁边的石凳,将乔溪音放在自己腿上,挥了挥手,袖口滑下一截,露出他清瘦的手腕:“好了好了,李易,吩咐膳房给他们做晚饭。” 李易应了声“是”,却未立即退下,他抬眼悄悄打量谢羽飏的神色,嘴唇蠕动了一下,许是他打探的眼神太过明显,谢羽飏转头看向面色迟疑的他问道:“怎么了?” “世子,您……不需要去宫里一趟吗?” 谢羽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玉桌,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前面去过了,便不去了。” “太子那边……” “明日再说吧,”修长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不容置疑,“今日有些累了。” 连赶了几天的路,回来忙着乔尚书之事,还要奏明皇上平乱之事,结果努力了一天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音音…你倒是选了个好名字。性格也与她像极了。” “喵。”乔溪音有些怀疑他说的是自己,但又不敢自恋觉得谢羽飏会在意她。 毕竟之前她躲他还来不及呢。 预期的窒息与压迫并未到来,乔溪音紧绷的身躯被一双温热而稳定的手托住,最后轻轻放在他的腿上,这一动作让乔溪音恐惧的意识出现一条裂缝,她抬起懵懂的小脑袋,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双平日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眼眸,此刻在氤氲水汽中,竟显得格外专注。 下一刻,他伸手从旁边盛满温水的银盆里捞起一方柔软的手帕,沾湿的温软帕子带着令人舒适的暖意,落在她的脊背上,轻柔地擦拭着她毛发间沾染的尘土。 “怎么身体两边脏成这样?”语气中带着天然的不解,还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乔溪音不会说话,也不会说自己如何绝望地趴在家门前的石阶上,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呜咽了整整半日。 随着他轻柔的动作,乔溪音本能地感到舒适,她逐渐放松下来,依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片刻宁静。 从被人追杀到如今,她还未曾真正放松片刻,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被杀手杀害的事实,到头来却发现只剩下自己捡回一条命,芷灵牺牲自己生命换取自己能活下去的机会,最终自己还是成了刀下亡魂,白白让她付出生命;爹爹那日出门就再也没回来,狱中日子一定不好过,又黑又冷的,里面吃的肯定难吃吐了,毒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很疼,依他的性子,最后肯定放不下自己这个整日和他作对的丫头,到死都不为自己着想,蠢死了。 谢羽飏正专心擦拭着,忽觉懒洋洋躺着享受的小猫安静得有些奇怪,低头一看,见小猫无力地耷拉着耳朵,之前的琉璃眼满是好奇,如今却变得黯淡无光,失去焦点,包含着她无法承受的沉甸甸的哀伤。 “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阿,我知道了,是不是肚子饿了?这个好说,给你准备的大餐马上就来。”谢羽飏朝外招呼,问道小猫的豪华大餐是否备好。 乔溪音的思绪被问候声拉回来,她恼怒地用前爪呼了呼自己的小脑袋: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啊,还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呢? 既然已经决定寻玉复仇,就要抓紧时间好好计划一番,此后为父昭雪快意恩仇…… 门外小厮兴奋跑过来喊道:“世子,这可是今日李叔才捕回来的鱼,可新鲜着呢,给音音吃正好!”乔溪音正调理着自己的状态,突然闻到鱼香味悠悠飘来,那气味并非人类闻到的、夹杂着酱油和葱姜的“菜肴香”,而是一种极为纯粹、原始的鲜甜味道,带着海洋的气息,如同置身海滩之上,感受拂过脸庞的清新。 这味道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小猫刻入灵魂的本能。乔溪音从前对鱼兴致缺缺,变成猫后对鱼没有任何抵抗力,她企图起身跳向侍女手中那盘鱼,却被脊背上那只手用力压制住。 “别急别急,还有呢。”谢羽飏将她置于桌前,新鲜的奶酪味扑鼻而来。 他揉了揉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俯下身来温柔呢喃:“今日是我们音音初进瑞王府的日子,往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他的动作带起一阵轻柔的风,混合着皂角的干净气息,简短的一句话似精小的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乔溪音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落的一层阴影,让他往日张扬的气质再镀上温和清润之感,乔溪音感受到他的指尖没入自己蓬松的绒毛,舒缓着她心底的忧愁。 她感受到心里的暖意,像是初春的日光晒化了层层积雪,深埋地下久不见暖阳的绿苗初探尖角,在她的胸口膨胀、发烫,渐渐包裹她的全身。乔溪音鼻尖有些酸涩,她想将头埋进去不让人发觉,然而谢羽飏双手将她托在半空中,笑容一如往常那般灿烂耀眼:“我们音音是不是太感动了?” “我才没有!我眼睛进沙子了!”乔溪音在空中徒劳地抓挠,曜石般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看向面前的谢羽飏。 唯一能连接动物与人类的沟通桥梁的鹦鹉,在此刻出现,抖了抖自己的七彩羽毛,正想译出乔溪音表达的意思,不料被乔溪音急声打断。 “花小五你不准说话!” “什么花小五?我就叫小五,你自己不叫小九就算了,还要给我胡乱改名。” “你浑身七彩斑斓,花里胡哨的,姓花正合适!” “那你就叫白音音!白花花的一点都不威风!” 一猫一鸟,一个被托在半空中蹬着腿,一个昂首挺胸站在肩头,吵得不可开交。 谢羽飏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份警告:“小五,你怎么今天一直找音音的茬?再这样就把你送到小六那去,刚好他缺个伴……” 话未说完,只听“噗嗤”两下振翅,房中那道绚丽的影子瞬间消失。 乔溪音见它不敌自己落荒而逃,得意地哼哼两声,鼻尖微皱,连胡须都带着些许上扬弧度。而她此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那句话中熟悉的名字——小六,好像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女孩。 乔溪音两只耳朵竖起,眼睛瞪得如同两个铜铃:难道,从前自己误会他了? 仔细一想,自己在府中确实未见过哪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受困于此。而从前那段话若是代入动物完全合理,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自己当初怎么会蠢到以为他是变态的啊?这么多年自己又在干什么? 乔溪音一时无法接受,心虚地看了看谢羽飏,目光闪烁不定,而此人却丝毫未觉,甚至将食盆推了推。 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被误会成什么,抱歉,谢世子。 她在心底里道了歉,转移视线看向桌上的佳肴,粉嫩鼻子微微翕动,仔细嗅了嗅味道,随后沉浸于享用美食之中。 虽说她往日里没少被父亲斥作“伤风败俗”,但用饭的礼仪,她却始终记得要慢条斯理。 吃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余光察觉自己胡须上沾了圈白色的奶渍,心中有些不耐,她用前爪仔细地擦拭脸颊,随后盯着弄脏的爪尖看了半晌,犹豫再三,终究没能说服自己舔干净。 虽说成了猫,有些习惯到底暂时还无法适应。 乔溪音转身看向谢羽飏,轻轻“喵”了一声。等到他将视线从桌案上的文书移向她时,乔溪音举起那只沾着白渍的爪子,悄悄张开肉垫。 烛光洒落,将爪间蓬松的白毛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谢羽飏目光略过白乎乎的爪子,少许毛发附上奶酪,连带着旁边一同粘在一起,他心中顿时了然。 “因为这个?”谢羽飏轻笑一声,一边擦拭一边宠溺道,“我们音音真是个爱干净的可爱猫。” 乔溪音低头检查了他是否清理干净,听见这般夸奖,尾巴像羽毛般左右轻轻摇摆。 那当然了,就算是猫也是最爱干净的那一只。 就寝之时,谢羽飏直接将她放在桌案旁边,上面铺着华贵的蚕丝软垫,明显是早有准备。 “喵。”这声猫叫带着些抗拒。 谢羽飏倒也耐心,顺毛哄着她道:“小五住在旁边那间屋里,你与它不对付,暂且先分开睡,好吗?” 感受到身下温润的蚕丝触感,乔溪音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谢羽飏当着自己的面解开衣裳时,她才惊觉,方才态度应该坚决一些的! 自己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怎么能看这些?!非礼勿… 咦?他这肌肉……还…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