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解药》 第1章 留宿 何之初脱下白大褂,走出住院部大楼,远处的霓虹灯倾泻而下,晃得他头晕目眩。他揉了一下太阳穴,缓解上班一天的疲惫,快步往地铁的方向过去。 入秋之后,天黑得特别快,很多企业换了冬令时作息模式,地铁高峰提前了半个小时,此时他还能在地铁上找到座位。 何之初坐下小憩几分钟,他闭上双眼,耳边响起了两次地铁语音播报,他忽然睁开双眼,扶着把手来到地铁门前,下一秒,地铁门缓缓打开,他利落地走出去。 他租住的公寓与上班的医院只有两站地铁的距离,从地铁下来后,再走5分钟的路程,就来到小区门口。 小区24小时都有门卫值班,安全系数高,这是他当时选择这个小区的重要原因。门卫注意到他,一如既往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何之初略微点头,面无表情刷卡进去。 他住在A栋十楼,走廊的最尽头——1025,**性最好的房间,也是阳光能大面积照射过来的房间。租住了一年,他只知道隔壁是一对情侣,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毕竟他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澡看一会儿书就打算睡觉,明天是他值班日,需工作一整天,他今晚得早点睡觉。 放下一本心理学相关的书,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瓶子,手上轻飘飘的质感,让他顿时愣住了。他想起昨晚已经吃了最后一粒安眠药,今天下班时被病人的突发情况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处理完病人的突发情况后,他竟然忘记给自己补一瓶安眠药! 他放下瓶子,揉了揉眉心,没有安眠药,他根本无法入睡,他是个重度失眠患者。 恰好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来,他把抽屉推进去,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是江新的信息。 【江十二:阿初,你下班了吗?林阿姨做了宵夜,让我给你送一点。】 林阿姨就是何之初的母亲,他盯着屏幕,指尖悬在手机键盘上,犹豫几秒,缓缓落下,敲出一行字。 【何之初:我在公寓。】 江新几乎是秒回。 【江十二:好的,等我。】 何之初放下手机,倒在沙发上,这一年他刻意不和江新联系,然而他和江新的关系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切断的。 江新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也是大学以前的同学,是邻居,更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高三那年,当他意识到自己对江新有着不一样的情感时,他整个人慌乱无措,不敢面对江新。以至于报考志愿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果断填了外地的学校,等到录取通知书寄过来,大家才知道这件事。 大学四年,他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也避开江新在家的时候,后来一路保研,又在外地多读了三年书,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导师的心理研究室工作一年。 因为失眠的问题不可控,一年前他才决定回来他从小生活的城市工作。 从大学到现在,已经九年过去了,他曾经以为对江新的感情只是年少时的依赖,但回来后,再一次遇到江新,他才承认,每次无法入睡的黑夜,都藏着他无法言说的爱意。 “江新。”他喃喃自语,用声音描摹着那人的轮廓,忽然—— 嘭嘭嘭! 房门被粗暴地拍打着,打乱了何之初的思绪,这么急促的拍门方式,只有江新一个人。他起身来到门后,透过猫眼一看,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江新。 他拉开金属门闩,按下门把手,门应声而开。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然而打开门那一瞬间,江新的笑容像一朵向日葵那么灿烂,强硬地闯入何之初的视线中,还是让何之初看得移不开眼。 江新提起手上的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嘻嘻地说:“宵夜来咯!” 塑料袋在江新的手中沙沙作响,拉回何之初的思绪,何之初把门推开一点,侧身让了个位置给江新通过。 “进来吧。”尽管内心早已波涛汹涌,但何之初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情。 江新果然没有注意到何之初的异样,他轻车熟路进来换鞋,随后一路迈着轻快的步子径直走向客厅。虽然江新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何之初的公寓是个大单间,摆设一目了然。 进门一边是浴室,另一边是开放式厨房,往里走就是一个小客厅,最里面是用帘子隔开的卧室,卧室的外面,有一个大阳台。 何之初关门后,站在门后深吸一口气,暗自感叹幸好江新只有一根筋,这么多年看不出来他的心意。 “阿初,快来!”江新放下宵夜,坐到沙发上,朝着门后大喊。 “来了。”何之初踱步过来。 江新正解开袋子,拿出一个三层保温饭盒,这个饭盒很熟悉,是他回来工作后,母亲特意买来给他用的。何之初拖过一张矮凳,在江新对面坐下,这个距离是安全距离。 “这是什么?”何之初看了一眼江新的侧脸问。 “不知道,”江新头也不抬地掰开饭盒盖子,继续说,“阿姨做的,肯定好吃,本来我想去市场阿强那里吃宵夜的……” 江新说着突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在空气中交汇。 何之初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就连呼吸都短暂停滞了,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无意间攥紧宽松的运动裤,裤子被他扯出一道道褶皱。 江新却毫无影响,依然自顾自说:“你还记得阿强吧?” “嗯。”何之初喉咙发紧,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阿强大排档现在还那么火,下次一起去吃啊!”江新边说边低头,终于掰开饭盒盖子,把三个盒子分别摊开放在何之初面前。 炒粉的蒜香味混杂着虾粥的甜香,一时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吸引了何之初的注意力。 “哇,阿姨的水平不比阿强差。”江新低头看着饭盒里面的炒河粉、虾粥和煎饺赞叹道。 “我去拿碗。” 江新一说话,何之初的注意力就被吸引着,他慌忙起身,迈着混乱的步子走向厨房,跟江新单独相处太考验他的定力了。 他来到厨房,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回来这一年,即使他强迫自己不去见江新,不去想江新,但只要江新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但在江新眼里,他们只是朋友,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何之初叹了一口气,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江新本来就是个初三就会早恋的直男,他们怎么可能? 既然没有任何可能,那就提前遏止! 他打开橱柜,看着里面碗筷勺子,心里暗想着,吃完宵夜就把江新打发走,以后也要拒绝单独和江新见面。 “怎么这么久?”江新扯着嗓子喊,“没有吗?” “来了。” 何之初一边回应着,一边伸手拿架子上的碗筷,他满脑子都是自己乱糟糟的思绪,没想到一转身竟然撞上了刚走到他身后的江新。 “啊!”他惊呼一声,拿着碗的手差点松开,幸好江新眼疾手快接了过来。 江新的影子落在他脸上,覆盖在他身上,阻挡了他的视线,也阻碍了他出去的路。江新的身影极具压迫感,大学就读体育学院的江新,本来个子就比何之初高,现在身材还练得那么健硕,何之初不受控制的心跳又在狂乱地跳动着。 “你怎么突然过来?”何之初有些心虚。 “啊?我喊你了。”江新皱眉,低头看何之初,“没事吧,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何之初慌忙转移视线,侧身从江新旁边的空隙走出去,他在江新看不见的位置,按住自己的心跳,说:“没事,赶紧过来吃吧。” “嗯。”江新看着何之初同手同脚的动作,若有所思。 他跟在何之初身后,把粥盛在两个小碗里,把满满是虾的那碗粥推到何之初面前,说:“做医生太辛苦了,多吃点。” 何之初端起小碗,毫不犹豫地夹了几个虾放进江新的碗里,反驳道:“大晚上不能吃太饱,分你一点。” 江新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说:“你以前也总是这样。” “怎样?”何之初抬头瞥了他一眼。 “就是明明是为我好,偏偏说话的时候特别伤人,就是不承认……”江新开始回忆曾经,“还记得吗?就是初三那会,你还打我。” “不记得了。”何之初冷冷道。 “不是吧,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你打,你竟然不记得了?”江新震惊得不可思议。 “怎么?你现在要打回我吗?”何之初抬头挑了一边眉。 “那到不至于。”江新摇摇头,笑了一下。 两人边吃边聊,浅浅地忆往昔了一遍,就像多年没见面的老友,话题只有当年和曾经。大多时候何之初都是安静地听,江新一个人就能撑起一群人的社交聊天了。 直到三个饭盒全都见了底,屋内的食物香味也已经消散殆尽,话题终于聊得差不多。 何之初收拾着饭盒,说:“我明天再洗,你先回去吧。” “放到明天就很难洗了,我现在洗吧。”江新说着收起空饭盒和碗筷,起身来到厨房。 干净锃亮的水槽似乎是隔了许久才迎来一次工作,何之初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看着江新利落地打泡沫,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 江新干活的动作干净利落,手背上隐隐浮现的青筋很有力量感,何之初很喜欢看江新干活,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你开车来的吗?” “嗯。”江新专心洗碗,随意地应了一声。 “那你等会载我去医院吧!”何之初说,“回你家会经过医院,你送我过去就行了,我自己回来。” “这么晚?”江新转头看了一眼何之初,“还有工作吗?” 失眠是他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他只想让江新载他去医院拿药,并不想让江新知道原因。其实他可以随便说个谎搪塞过去,但是面对江新的皱眉质疑时,他忽然不想说谎。 他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伴随着心跳声响起:“去拿药。” “拿什么药?”江新关掉水龙头,担忧地看着何之初,“你生病了?怎么了?严重吗?” “安眠药。” “安眠药?”江新忽然拔高音量。 何之初捂起耳朵,江新才意识到自己音量过大,他放下碗,甩了一下手上的泡沫,转身面向何之初,问:“你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失眠,老毛病了。”何之初漫不经心地说。 “老毛病?你吃多久了?怎么没听你说过?”江新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即使这样,颜值也没有崩坏。 何之初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是江新果然很好看。 “怎么不说话?”江新皱眉,“药不能多吃吧?对身体不好。” 任何人听到吃失眠药第一反应都是药都有三分毒,长期吃药,身体肯定要垮掉,但是他们不知道,跟失眠的痛苦相比,药物的副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我是医生,还是精神科的医生。”何之初抬头看着江新,认真地说,“我比谁都清楚吃药有没有用。” 何之初的反驳让江新一时语塞,江新看着何之初平静的双眼,忽然觉得何之初有些陌生。他回头继续打开水龙头,把饭盒碗筷洗干净,放在架子上沥水,随后拿起旁边的抹布擦水槽和流理台。 何之初不动声色地看着江新用力的擦干净旁边溅过来的水渍和泡沫,江新很用力,眉头始终拧成一团,他知道,江新这个一根筋的人又在和自己较劲了。 江新的确无法反驳何之初,何之初就是专业医生,轮不到他来反驳,但是,他觉得何之初去年回来后,就跟以前很不一样,心里藏了太多事,他们不像以前那么要好,这也让他很苦恼。 忽然,他甩开抹布,转身看着何之初,平静地说:“还记得以前你在我家过夜的时候,我都给你讲睡前故事的吗?” “嗯。”何之初点点头。 “那时候你不是睡得很熟吗?” “所以呢?”何之初挑眉看着江新。 “试试让我给你讲故事吧,看你是不是不用吃药也能睡着。”江新笑着说。 “没用的,”何之初说,“十二,别忘了,我是医生。” “医生又怎么样?我还是房东呢。”江新语气着急起来,目光四处打量,忽然他看到橱柜旁边的一罐啤酒。 慌乱之中,他在何之初疑惑的目光下,拉开易拉罐,仰头一饮而尽。 “你干什么?”何之初皱眉。 “哈~”江新长舒一口气,放下易拉罐,看着何之初说,“我喝了酒。” “然后呢?” “不能酒驾,你得让我留下来过夜。”江新得意得看着何之初。 第2章 病了 深秋的夜晚,寒意阵阵袭来,何之初只有一床棉被,只能被迫和江新“同床共枕”了。 何之初睡在里面,江新在外侧,不断往何之初的方向挤过去。身体触碰的瞬间,何之初像触电一样闪开,他越是后退,江新就越是挤进去。 直到身体贴着墙壁之后,何之初才忍无可忍地开口:“你别靠过来。” 江新缩了缩脖子,委委屈屈地说:“谁让你睡那么远?中间这么大的缝,快冷死了。” 冷风不断从他们中间那条堪称楚河汉界的缝隙飘进来,何之初也冷得全身僵直,为了度过一个安稳的夜晚,他只好妥协。 “好,知道了,你出去一点,我这里太挤了。”何之初说。 江新听话地往外面挪,何之初也跟着移动,两人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小,感觉快要碰到一起时,何之初及时停了下来,他努力保持着靠近但不贴在一起的距离。 两人的热源驱赶了寒意,江新终于发出心满意足的气音。 黑夜中,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何之初借着月光悄悄打量江新的侧脸。分开的九年,他无数次怀疑自己对江新是不是依赖,然而当他早就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后,即使他比江新还要更像成熟的大人,他心里某处,还是保留着江新的位置。 这一切,江新都不知道,谁让他是个只有一根筋的直男呢? “阿初,想听什么故事?”江新找到舒服的睡姿后,终于想起今晚的任务,他侧头看了一眼何之初的方向。 “随便。” “好。”江新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映在江新的脸上,何之初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眼神游离地看向天花板,整个世界喧嚣的声音褪去后,他只能听到自己打鼓似的心跳声。 “啊!找到了。”江新的声音响起,拉回何之初的思绪,“讲这个吧,一个青春成长类故事……” “我不听那些无聊幼稚的故事。”何之初的声音冷冷响起,打断了江新。 “你……不是说随便吗?”江新一个翻身,半撑在床上看着何之初。 何之初拉起被子,遮住小半张脸,声音闷闷地说:“现在改了。” “怎么说改就改?没事,我一定找个超绝有意思的故事出来。”江新说着就上手拉开何之初的被子,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把被子盖过头。” 江新拉开被子的手,不小心碰到何之初的耳朵,引起了何之初的阵阵颤栗。何之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真的很后悔,答应让江新留宿,直男下手简直没轻没重。 江新自然察觉不到何之初的变化,他拿起手机,打开百度页面,输入关键词“最适合成人看的童话”,果然,他在第一页搜索词条找到了合适的故事。 “找到了!”他笑着看向何之初,虽然看不到何之初的表情,但是从声音可以判断何之初并不看好他的故事。 “不听无聊故事。” 江新拍了拍胸脯保证:“这一定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这次他学聪明了,他没有先念标题,清了清嗓子后,开始故作深沉地念故事: “‘她说过只要我送给她一些红玫瑰,她就愿意与我跳舞,’一位年轻的学生大声说道,‘可是在我的花园里,连一朵红玫瑰也没有。’……” 江新的声音很低沉,充满力量和磁性,轻而易举地击倒何之初脑内所有喧嚣的杂念,变成一首美妙的曲调,缓缓在何之初心上流淌着。 何之初看着江新的侧脸,缓缓闭上双眼。 “‘这的确是位真正的恋人,’夜莺说,‘我所为之歌唱的正是他遭受的痛苦,我所为之快乐的东西,对他却是痛苦。’……” 何之初跟随着江新低沉而魅惑的声音,仿佛来到了书中的场景,他跟着夜莺的脚步,去寻一朵红玫瑰。 迷迷糊糊中,他暗想为什么要摘红玫瑰,他想送一朵向日葵给江新,向日葵才是最适合江新的花。 恍惚间,他闯入了一片向日葵花田,向日葵长势喜人,每一株都和他一样高,他穿梭在花田中,正在物色要摘哪一朵给江新时,忽然,旁边的向日葵的花盘变成了江新的脸。 何之初吓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另一边的花田,而后,他抬头发现所有的向日葵花盘都长出江新的脸,每一张脸的嘴角咧到太阳穴,同时开口质问他为什么要送向日葵。 何之初几乎被吓醒了,向日葵消失不见,只有深不见底的黑夜,他终于回过神来,原来在做梦,现在几点? 他伸手想要拿手机时,却碰到一个结实的胸膛,他按了几下,才想起来江新在他家留宿。江新平稳的呼吸声让他安心了不少,他枕着手臂躺下来,听着江新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再次睡了过去。 清晨,刺耳的闹钟铃声打破室内寂静的氛围,江新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伸手摸索床头柜的手机,身上忽然传来重量,他睁眼一看,是何之初正越过他拿起手机。 两人的目光恰好在空气中交汇,早上大脑都没清醒过来,两人皆是一愣,才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不妥。 何之初一把按住江新的胸膛,跨过他的身体,跳下床。 “呃,”江新被何之初猝不及防的按压叫出声音来,“一大早你要谋杀我吗?” “抱歉,没习惯家里有人。”何之初看了一眼手机,继续说,“还很早,你继续睡吧。” 江新翻了个身,果然睡了过去。 何之初在浴室里刷牙,镜子里映照出他的身影,看起来十分精神,没有了往日的疲惫,他缓了好久,才慢慢意识到,他昨晚没有吃安眠药竟然也能睡着了? 作为精神科医生,他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自己都无法医治自己的失眠症,有时候就算吃了药,也过了很久才能睡着。 然而现在,他不用吃药就能入睡?他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卧室的方向,是因为江新吗? 他的第二个秘密,随之浮出水面,那就是,他暗恋他的发小江新长达十年之久。 只有他知道,从他发现自己对江新的感情变质后,夜里总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焦虑,也是一种爱而不能言说的苦闷。 从高三那年起,他就陷入了痛苦的漩涡里,无法自救。 他还记得那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周,那时住校的他们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在学校里,江新每天放学都会来何之初的教室,等他写完最后一道题,两人一起去吃饭。 有一天下午,江新坐在何之初对面,一如往常给何之初挖一勺橄榄菜时,漫不经心地说:“阿初,明天我不找你吃饭了。” 何之初抬头瞥一眼江新,江新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他。 “怎样?” “我,”江新犹犹豫豫着开口,“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嗯。” “你还记得王倩吗?”江新试探道。 “嗯。” 王倩是他们高二时的班花,后来高三分班,何之初去了火箭班,江新和王倩又分到同一个班级。 何之初眯起双眼打量江新扭扭捏捏的表情,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生成。 “我俩,在一起了。”江新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羞涩,那时恋爱中的少年人独有的青涩。 听到这消息的何之初心里突然像被挖走了一块肉那样疼,原来江新的温柔和陪伴不是他独有。 他已经忘记那天下午的自己是用怎么的表情离开饭堂的,江新毫无察觉,因为在他眼中的何之初一贯如此,对人不冷不淡。 只有何之初知道,从那时起,他才发现,他对江新的感情已经变质了。 全校第一的何之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他和江新根本不可能。高三那年,他饱受学业和感情的双重压力,待人本就冷淡的他,变得更加冷淡。 他知道,有些路,需要独自走下去。高考毕业后他几乎避开所有和江新见面的机会,直到上了大学,两人的联系渐渐变少。 但他还是能从母亲的口中知道,江新考上本地的大学,开学前就分手了。大学四年,江新有没有再谈恋爱,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现在的江新,还单身。 江新的事,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他知道他的大脑异常活跃,总是在思考未完成的事件,每天陷入恶性循环,所以失眠越来越严重,最后不得不依靠药物入睡。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除了药物,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治疗他的失眠,那就是与他长达十年的念想作个了结。 何之初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他和江新有可能吗?他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庞,来到卧室,打开衣柜,换上出门的衣服。 江新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过来。 “这么早就要上班了吗?我送你吧。” 何之初整个人僵住了,他以为江新睡着了才敢在这里换衣服,江新竟然醒了?他猛地转头,幸好江新还闭着眼睛抱着被子。 他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你继续睡吧,坐地铁才两站,你开车过来肯定会塞车。” “嗯,好吧。”江新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有客气。 江新家里在本地有三栋楼收租,他父母前几年去了国外亲戚那边一起做生意,现在只剩下江新接管家里的收租生意,他的时间很灵活自由。 他有一个妹妹,叫江熹微,从小也和何之初一起长大,现在是个坐在五A级高级办公室的白领,不屑于城中村的收租业务,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趟。 因此,江新平时也没什么正经事要做,何之初便放任他继续睡过去,自己出门坐地铁去上班。 他是本地三甲医院精神科的住院医师,今天是他的值班日,需从早上8点忙到明天早上8点。平时每到值班日,他面如死灰,全靠顽强的意志强撑着,然而今天,兴许是有了充足的睡眠,他整个人竟然都轻盈了许多。 “何医生,早啊!”路过的护士小晴跟他打招呼。 他微微点头,回一个“早”,结束早晨的问候,来到办公室。脱下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和针织马甲,就套上白大褂,医院里有充足的暖气,这样穿也不担心着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坐到电脑前浏览昨天的病例。 昨天新来了一个年轻的病人,病人情绪不稳定,他检查着昨天的病情记录,准备根据病人最新的情况重新配药。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没见到来人时,惊叫呼喊的声音就传入何之初耳边。 “何医生!何医生!” 何之初抬头看向门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霍然起身,走到门口,果然看到小晴在走廊上飞奔过来。 “什么事?” “昨天新来的患者逃出病房,说今天一定要出院。” 何之初闻言,眉头微蹙,很多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反而会觉得进来治疗就会被别人认为不正常。 另一边突然传来砸东西的巨响,他看了一眼小晴,两人不约而同往病人休息区的方向冲过去,此时那位患者正在发了疯似的砸东西,乒呤乓啷的声音充斥着休息区,其他病人都被吓到了。 “快带其他病人离开。”何之初指挥医护人员行动起来,他和另外几个护士一起上前按住那病人。 “我要出院。”病人大喊。 何之初双手按住病人的胳膊,病人四肢被缚,动弹不得,竟然偏头一口咬在何之初的手臂上。 “呃!”何之初痛得惊呼起来,但是与此时病人经历的痛苦相比,他的这点痛算不上什么。 “许进,”小晴喊了一声病人的名字,“现在给你打镇定剂,打完就会舒服了,忍一下。” 病人被何之初和几个男性护士一起按住,他动弹不得,小晴趁机注射镇定剂,直到镇定剂生效后,许进才缓缓放开何之初,何之初手上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了。 “把他送去隔离室。”何之初吩咐道。 “何医生,你手上的伤,我帮你处理一下。”小晴看着何之初血肉模糊的手臂,心里直发毛。 “嗯。” 何之初跟着来到护士站,处理完刚刚的突然情况,护士站人心惶惶,都在讨论这个病人。何之初只是静静地听,他向来不喜欢参与别人的闲聊。 “他被他爸送过来的,他认为自己没病。”护士长说。 “何医生,下次你别脱外套了,穿厚点,病人就咬不到你了。”小晴一边给何之初消毒皮肤,一边找话题。 “没事,难免的。”何之初说。 “有些人就是不承认自己病了,到后来就越来越严重了。”护士长的声音持续穿进何之初的耳中。 何之初心想,他是不是也病了好多年? 第3章 计划 何之初知道他的失眠是一种心理疾病,也知道病原就是江新。只是过去的几年,他刻意避开这个问题,从不深究内心。 现在,手臂上的痛,隐隐提醒着他,他需要从根源去解决问题,这个根源,就是江新,他需要重新审视他和江新的关系。 想到江新,他的心脏控制不住加速跳动起来。 一个上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中午吃饭,才能冷静下来思考。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他母亲发来的信息。 【妈:阿初,今天值班吗?要不要妈妈今晚去帮你打扫卫生?】 何之初看到信息后,太阳穴突突跳动着,他的母亲,总是担心他一个人住照顾不好自己,每次他值班,母亲都会过来帮他打扫卫生,顺便做一些菜放到冰箱里。 有时候他会拒绝,有时候不想母亲失望就同意,母亲上个星期已经来过了,这个星期其实不用她过来也行,但是,何之初心里有点什么想法呼之欲出。 如果江新主动跟他表白,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计划,犹豫半天,悬在键盘上的手指落下,快速敲着键盘,最后点击发送时,他的心脏就像打鼓一样密集跳动。 【何之初:好的。】 没错,如果江新主动跟他表白,那说明江新也喜欢他,他就能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份关系的转变了。 他划开手机备忘录,斟酌几秒,写上:失眠自救计划,第一步,让江新继续主动讲睡前故事。 他和江新的关系现在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且江新那个人也就一根筋,等他离开何之初公寓,回头被租客的事耽误一下,早就忘记自己经受失眠这件事了。 他得让江新时时记住这件事,让他牵挂自己,让他主动过来帮自己。 那么,为了治疗失眠,利用一下自己的母亲,倒也不是不可原谅的行为。何之初在心里不断自我攻略。 吃完午饭,他有短暂的午休时间,他收拾餐盘,离开饭堂。配药中心现在只有一人值班,何之初过去,要了几个空的安眠药瓶子。 “何医生,你要这些做什么?”值班人员递出瓶子后,随口好奇地问两句。 “最近学做香薰,用这些瓶子练一下。”何之初嘴上扬起一抹笑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他把瓶子放到包里,脱下白大褂,准备回家午休。 出门前,他突然想到什么,马上顿住脚步,掏出手机给江新发了一条信息。 【何之初:十二,起床没?还在我家吗?】 江新秒回。 【江十二:早上走了,有个租户找我通下水道。】 【江十二:怎么了?】 江新果然很闲,时刻关注手机信息,何之初看着江新的昵称一会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又变成名字。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何之初:没事,问一下。】 要是江新在家,就会影响他的计划。 中午时分的地铁空荡荡的,何之初坐了两站,回到熟悉的公寓。 推开公寓房门,一眼扫过去,室内所有装饰一览无遗,自然没有江新的身影。他过着极简生活,家里的东西不多,布置十分简约,他关上房门,换鞋进去。 母亲平时也就是帮他扫扫地,擦擦灰尘,最多也就收拾一下架子上的物品,不会碰他抽屉里面的东西。 他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个空的安眠药瓶子,把今天从医院拿到的四个一起放在书桌上,他在想,怎样才能让母亲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秘密呢? 他与父母的关系,既疏远,又亲近。 因为他的父母不是他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六岁那年,他被养父母收养,他对自己原来的家庭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但是那种被抛弃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导致他对养父母隐隐抱有疏远的态度。 养父母没有儿女,只有他一个小孩,倾尽所有对他好,这份好甚至有些溺爱的意味在里面。特别是随着何之初年龄增长,父母更是不敢过问他的事,他们害怕有一天会被何之初抛弃。这些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何之初很清楚。 就算母亲发现他在吃安眠药,也绝对不敢过问,但是母亲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那么她唯一可以商量的对象,只有江新。 江新架不住母亲的求助,肯定会主动过来找自己。 这就是何之初的第一步计划。 他想得很完美,现在在放置安眠药瓶子上犯难了,他环视了一遍熟悉的公寓,找不到任何一个既可以隐秘放置又能被发现的地方。 他平时放在抽屉里,但是母亲从来不会打开抽屉。 随意扔在角落里的话,又不像他平时的风格。 思来想去,只有客厅的书架是合适的位置。 他挪开书架最上层的书本,将瓶子放在角落里面,再把书本塞回书架上。这样乍一看,没有任何变化,走近会发现,靠边的几本书隐隐凸出来。 放好瓶子后,他拿出医药箱,撕开手上的无菌纱布贴,上面被他的血液染红了,他扔进垃圾桶明显的位置,继续给自己消毒,换上新的纱布贴。 这些做完之后,午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剩下最后半个小时的时间,何之初懒得换衣服,索性躺在沙发上眯一下眼。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大脑异常活跃,开始浮现母亲发现的情景,甚至幻想到江新知道后的反应。 中午依然没有睡着,但是何之初比往日精神许多,甚至是亢奋的状态,这样的状态持续到晚上值班。 晚上8点,办公室只有他一人,他盯着电脑屏幕,快速敲打键盘,写下今天的病例,时不时瞄一眼放在旁边的手机。 8点13分,手机屏幕亮起来,他一把拿起手机,划开屏幕,果然是母亲的信息。 【妈:我到了。】 何之初快速回复。 【何之初:好的。】 放下手机后,他的心脏忍不住快速跳动着,敲打键盘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很快就把今天的病例都整理完。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住院部的走廊静悄悄的,他踱步来到护士站,询问并记录病人的情况。 “许进今晚情况怎么样?” “还在隔离室,现在安静下来,但是他现在非常低落,特别是知道咬伤了医生后,好像很愧疚。” “我去看看他。”何之初拿着病例出发。 隔离室和普通病房分开,在另一条走廊,何之初绕过去,来到更为寂静的隔离室,在第一间房间的小窗口看见了许进。 那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病例显示还在上大学,此时坐在床边,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的一点。 叩叩叩。 何之初有节奏地敲响房门,里面的人抬头看过来,何之初推门进去。 许进对何之初的印象还停留在入院问诊的情形,平时很少见到主治医生,此时看见何之初,满脸困惑地打量着何之初。 “许进,今天感觉怎么样?”何之初问。 许进的目光瞥到何之初袖子里露出一小截的纱布,突然皱紧眉头,问:“医生,今天我把你咬伤了吗?” 何之初盯着许进的脸,观察他的神情,确认他情绪稳定时,才轻轻点头,回应一个“嗯。” 许进看着何之初,看到何之初点头那一刻,他像是松了一口气,又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医生,我……” 经过今天的闹剧,以及一天的治疗,许进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实,并且配合治疗后,清醒状态下的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没事。”何之初走近许进,握住他紧绷成拳头的双手,“别自责,你只是病了,接下来配合我的治疗就行了。” “嗯。”许进点点头。 “生病不可怕,还能感到痛苦就是我们活着的证明。”何之初不带情感起伏的声音响起,他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讽刺着自己。 离开病房,回到办公室,已经9点多了,何之初喝了一口茶,坐着小憩。很多精神疾病通过治疗,往往都能控制下来,前提是病人需要配合医生治疗。 许进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何之初打开电脑,继续补充许进的病例。 晚上11点,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母亲的信息,何之初拿起来看。 【妈:[图片][图片][图片]】 【妈:阿初,给你做的菜放冰箱了,你吃的时候放微波炉热一下,别不吃饭。】 何之初点开图片,三张图片都是食物的特写,看完信息后,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知道母亲肯定看到了他的安眠药瓶子。 平时母亲肯定还会拍一张打扫过的房间的照片给他,但是今天只拍了食物,说明母亲心虚了,她看到了那些瓶子,但是不敢开口问,也不敢做多余的事,怕被自己发现。 他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个“好的”,非常冰冷的回答,就像这夜一样寒冷。 夜晚他的大脑异常活跃,高效提前完成第二天的任务,值班过后,他迎来短暂又珍贵的1.5天的假期。 第二天早上8点,终于结束漫长的一整天的值班,下班前他给自己开了一瓶处方药,下班时顺便去配药中心拿药。 回到公寓,他第一时间看向书架,最上面那层的书本已经被摆得整整齐齐,他拿出其中一本书,瓶子还在,母亲果然发现了。 但是以母亲的性格,还不会这么快告诉别人,想必还要自己痛苦地纠结几天才行,这段时间何之初还得继续服用安眠药。 他扭开瓶子,吃了一颗安眠药,随手把瓶子塞进抽屉里,随后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瓶子里的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少了之后,母亲那边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 母亲犹豫的时间比何之初想象的还要长,这就过去了一个星期了。又迎来一个值班日,他索性稍稍拉开一点抽屉,这样母亲在收拾时便会打开。 何之初这段时间,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 江新这段时间恰好也很忙碌,降温后有一栋楼水管管道出了问题,整栋楼的供水受到影响,他先是尝试自己维修。修了几天发现没有用,只好去找专业的维修师傅过来,他每天给维修师傅打下手,时不时就被指使跑腿买材料。 前前后后耗时一个星期,终于把管道修好,送师傅离开的同时,他还顺便买了条烟送给师傅。 “辛苦了师傅,以后有活继续喊你。” “客气了,”师傅接过烟,“像你这么好学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江新送走师傅后,自己开小电炉回家。他住的地方和出租的地方都在同一条城中村,绕了几分钟,经过一家超市,隔壁就是他家。 他在超市前停了下来,和坐在里面的人打招呼。 “林阿姨——” 超市是何之初父母开的,何之初一家就住在超市上面,和江新是邻居。 林梅寻声看过来,发现是江新后,她招了招手喊:“小十二,过来一下。” 江新停稳电瓶车,摘下头盔,笑得一脸灿烂走进去,问:“阿姨什么事呀?又给阿初做了宵夜吗?” “宵夜?”林梅重复着江新的话,抬头看一眼挂钟,惊讶道,“哎呀,都这个点了?” “是啊,吃饭了没?叔叔呢?”江新扫了一眼超市,没有看到其他人。 “他进货去了,明天才回。”林梅说着看了一眼四周,确保周围没人时,她才示意江新凑过来。 “怎么了?”江新凑过去,有些疑惑。 林梅压低声音说:“十二,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跟谁说,只能告诉你了。” “什么事呀?”江新也严肃起来,能让林梅这么担心的,也只有和何之初相关的事了。 “就是阿初他……”林梅看着江新,欲言又止。 “阿初怎么了?”江新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林梅神经兮兮的态度让他也紧张了起来。 “阿初他,现在什么事都不和我们说了,我真的很担心他。” 江新心里咯噔一下。 第4章 如愿 从超市出来时,天空不知道何时飘起了小雨,落在江新黑色的毛衣上,就像白砂糖一样。南方的湿冷,是渗进骨头的冷,是风乍起也吹不散的潮湿。 江新缩了缩脖子,哈了一口气在手心里取暖,他戴上头盔准备离开,突然被林梅叫住了。 “十二,门口有伞,别淋雨。”林梅小跑到门口,抓起旁边的塑料雨伞走过来。 “没事阿姨,隔壁就到家了,还打什么伞?您赶紧进去,外面冷。”江新把车钥匙插进孔里,正准备把车开到自家门口时,林梅的声音在空气中继续飘过来。 “小十二,我家阿初就麻烦你了。” 小雨淅淅沥沥越来越密集,像细线一样交缠在眼前,模糊了江新的双眼,但他仍能注意到林梅无助的眼神。 江新愣神一瞬,随即抬头,承诺道:“嗯,交给我吧。” 这一声承诺,可以说是习惯。 小时候两家人经常互相帮衬,双方父母只要一方忙碌时,另外一方父母就顺便帮忙接送小孩上下学,给孩子做饭,辅导功课。 对江新来说,曾经何之初就像家人一样亲近,那时候他觉得有一个兄弟,比有一个妹妹要好玩得多了。每次惹哭江熹微,她就告状,害自己被揍一顿,但是何之初从来不会告状,也不会被他惹哭,所以他喜欢跟何之初一起玩,有时还特意不带江熹微。 但是,他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上了大学之后,何之初就跟他渐行渐远了? 江新很少思考这么深度的问题,他的世界一直都很简单,只有收租、游戏和运动。 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什么。回到家后,他脱掉已经有些湿润的毛衣,走进浴室,打开阀门,热水哗啦啦地冲刷着身体,一天的疲惫瞬间被洗掉。 没过多久,浴室里弥漫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林梅的话又开始浮现在他脑海里。 “阿初家里有五个空了的安眠药瓶子,这周过去,发现他抽屉里面还有一瓶才开没多久的。” 江新一边搓着头发的泡沫,一边思考,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何之初要靠吃药才能入睡的事,只是没想到何之初现在还在继续吃,他上次给何之初讲睡前故事,那人不是睡得很熟吗? 难道讲故事也没用?而且,除了失眠外,何之初还受伤了? “上周我在他家里的垃圾桶,发现一块带血的纱布,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从来不跟我们说。” “十二你知道吗?我这个星期整宿整宿睡不着,我真的害怕他出事。” 林梅的话持续浮现在脑海中,江新洗完澡出来,吹干头发,还是放不下何之初。 他索性穿上外出的衣服,戴好帽子围巾,抓起车钥匙就出门,经过阿强大排档时,江新停下脚步。 “哟,小十二,这么冷呢?吃点宵夜吗?”阿强一眼就注意到江新。 “强哥,帮我打包两份虾粥,两份炒粉,快点哈。” “好嘞,坐那等着吧。” 现在还没到深夜最忙碌的时候,江新没等多久就拿到餐,他摸了摸滚烫的包装袋给自己取暖,飞一般跑到停车场。 江新看了一眼停了一星期的白色奥迪,上次开的时候也是给何之初送宵夜呢,他跺了跺脚取暖,一把拉开车门钻进车里。上车后第一件事先打开暖气,直到车内的温度开始上升后,他才缓缓启动车辆。 从城中村去何之初的公寓,大概要半个小时。晚上从老城区跨越新城区的车辆很少,江新一路畅通无阻,半个小时后,白色奥迪稳稳停在公寓路边的停车位。 他穿上外套,拎起外卖盒子,驾轻就熟地往大门的方向过去,才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往商铺的方向过去,买了一杯热咖啡。 江新拎着热咖啡暖手,走到小区大门,看到门卫坐在封闭的门卫室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叩叩叩。 他轻敲响门卫室的窗口,门卫抬头看他一眼,江新笑眯眯地把咖啡过去。 “大哥,还是你值晚班呢,我来找A栋1025的住户。” “又是你啊?”门卫接过咖啡,打开闸门,说,“进去吧,他好像才回来没多久。” “好嘞,谢谢哈,值班辛苦了。” “没事没事,去吧。” 江新凭着他常年混迹城中村的社交技能,轻而易举地混进何之初的公寓。他轻车熟路来到A栋,和他一起等电梯的还有一个女孩子,女孩子本来低着头看手机,忽然嗅到什么气味,抬头瞥了一眼江新。 江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提着袋子晃了晃,笑着问女孩:“是不是很香?” “诶?是啊。”女孩猝不及防,没想到心里话竟然被问出口,反而更加坦坦荡荡了,“这是哪里的外卖?” “这个呀,是阿强大排档的,”江新开始攀谈,“不过不在这附近,在老城那边。”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两人同时上去,女孩按了十楼,转头问江新:“你去几楼?” “一样,都是十楼。” 女孩点了点头,看着江新手上的外卖盒子,忍不住感叹:“啊,真的很可惜了,这边竟然没有。” “这边很少能看到大排档了。”江新附和一声。 “是啊,这边没什么吃的。” “要不,下次我过来给你带一份?”江新试探着问。 “诶?可以吗?” “可以啊,顺手的事。” 两人走出电梯,真的顺手交换了微信。 江新放好手机,指了指走廊的右边,说:“我走这边。” “我也是。”女孩惊讶道。 江新挑眉一笑,回应道:“这样啊,太巧了。” 心里却想着何之初竟然有这么年轻漂亮的邻居,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忽然前面一扇门突兀打开,两人同时看过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江新眼前。 “阿初!”江新挥着外卖盒打招呼,随即小跑上前,还不忘回头跟女孩告别。 何之初的目光集中在女孩身上,直到女孩走进1021,他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江新身上,问:“那是你熟人吗?” “什么熟人?不是你邻居吗?”江新说着就推门自然而然走进室内,留何之初在门口。 何之初看着江新进去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然而转瞬即逝,马上恢复淡淡的神情。 他关上房门,走回室内,故作疑惑:“你怎么来了?” “你刚刚准备出门吗?去哪里?”江新一边摘下帽子,一边问何之初。 “嗯,准备出去吃饭。” “正好,别去了。”江新放下帽子,坐在沙发上,一脸得意地看着何之初,“给你带了阿强家的粥和炒粉。” 何之初在江新对面坐下,摸了摸外卖盒子。 “冷了吧?”江新也上手,正好碰到何之初的手,何之初不动声色地避开。 “我拿去热一热。”何之初起身,拎着外卖去厨房,掀开一点盖子,直接放进微波炉里面加热。 江新很怕冷,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何之初加热完所有的食物后,江新几乎靠着沙发睡着了。 “江十二?”何之初喊了他一声。 “嗯。”江新缓缓睁开双眼,“差点睡着了。” “累了就在家休息,大晚上过来找我干什么?”何之初递筷子给江新,漫不经心地说。 “没事,”江新接过筷子,夹了一筷子炒粉,继续说,“上次给你讲了故事,还没问你效果怎么样?过来关心关心你。” 与此同时,何之初喝了一口虾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啪的打开电视,屏幕上是综艺面画,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几乎淹没了江新刚刚的问句。 “阿初,”江新再一次呼唤何之初,何之初果然抬头看他,江新担忧地问,“你是不是还会失眠?” “江十二,我跟你说过了,我是医生,这只能通过吃药改善。” “但是上次没有吃药不是也睡着了吗?” “难道你要一直过来给我讲故事吗?”何之初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新,像磁铁一样吸引对方的目光。 江新无处可逃,与何之初沉默对视着,两人没有继续说话,也没有继续吃什么,只有电视里传出来的背景音。 “可以啊!”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新打破了沉默。 何之初挑了一下眉,目光里充满难以置信的意味。 “你现在总是,”江新低头夹了一只虾放进何之初的碗里,继续说,“有什么事都不和人说,你别忘了,我们以前是犯了错一起承担的关系,这点小事算什么?” 何之初看着碗里多出来的大虾,淡淡地说:“是你犯错。” “什么?” “是你犯错了,我们一起承担。”何之初纠正他,“我没有犯错。” “我知道,你是三好学生,可以吧?”江新笑了一下,“你都替我背锅的。” 吃饱喝足后,江新舒服躺在沙发上,何之初收拾完垃圾,踢了一下沙发上的江新,说:“你要不先洗澡?” “我洗过才来的,”江新懒洋洋地说,“一会儿给我一套睡衣就行了。” “那我去洗澡了。” “嗯。” 躲进浴室的何之初才终于放松下来,天知道和江新待在一起时,他的心跳快得仿佛要离家出走一样。 他第一步计划就像他想象的一样完美,母亲守不住秘密,只能找江新商量,江新放不下他,接下来肯定会处处关心自己。 越在意一个人,就越容易产生患得患失的心理,这是他计划的第二步。 何之初一把擦去氤氲了雾气的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很好,现在看起来非常冷静,没有任何异常。 他擦着头发走出去时,躺在沙发上的江新已经睡着了,江新这种没有任何烦恼的人,随时随地都能睡着。 何之初蹲在沙发上,盯着江新的侧脸看,江新只是不爱学习,但绝对不是什么坏学生,反而一直品学兼优的自己,才是最危险的存在。 “嗯?”江新的睫毛忽然抖动几下,随后缓缓睁开双眼,双眼对焦几秒后,才看清何之初熟悉的面庞,“我睡着了?” “嗯,”何之初起身,拿出一套新睡衣扔给江新,“忙什么?这么累?” 江新接过睡衣,毫不避讳直接在沙发上换起来。 “这周请了个师傅修管道,我帮他跑腿买材料,每天蹲着偷师,回家的时间都没有。” 江新说着话的功夫就换好睡衣,何之初不动声色避开,回到卧室吹头发,根本没有留意江新后半段讲了什么。 江新先何之初一步跳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来,见何之初还在吹头发,他掏出手机,搜索合适的睡前故事。 何之初从镜子里看到江新已经躺下,他摸了摸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便放下吹风机,收拾好明天上班要用的东西,准备工作都做完后,他才回到卧室。 “你睡里面吧?”何之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江新说,“我明天比你早起床,睡里面不方便出来。” “诶?我才睡暖了这边的被窝啊!”江新嘴上抱怨着,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往里面挪了挪。 “少骗人,”何之初掀开被子,说,“才几分钟,你以为你是火炉吗?” “那是不是比一开始要暖嘛?”江新撑着手臂,似笑非笑看着何之初。 “并没有。”何之初避开江新的目光,一把拉起被子盖到脸上。 “都说别盖这么严实了,”江新低头,无奈地上手拉开何之初的被子,“你就不会呼吸不过来吗?” 他碰到被子的瞬间,何之初不动声色偏了一下头,再次转过来时,刚好对上江新得意的眼神。 “是不是舒服多了?”江新没指望何之初回答,反而躺下,拿起手机,继续挑选故事。 何之初关了外面的灯,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他瞥了一眼江新,漫不经心道:“别找了,继续念上次那个吧。” “听过的不腻吗?”江新问。 “嗯,没事,反正也忘了。” “好吧。” 江新找到上次的故事,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等到月亮挂上了天际的时候,夜莺就朝玫瑰树飞去,用自己的胸膛顶住花刺。她用胸膛顶着刺整整唱了一夜,就连冰凉如水晶的明月也俯下身来倾听。” 江新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夜里听起来尤为性感,何之初的注意力都被江新的声音所吸引,故事的内容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第5章 初遇 翌日。 江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盯着漆黑中的一点,缓了半天,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他答应林阿姨帮何之初度过困境。 就算没有林阿姨,以他跟何之初的关系,他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阿初?”他翻了个身,拍了一下旁边,何之初的位置早已变得空荡荡且冰冷,那人在他没醒来就去上班了。江新打了个哈欠,伸长手臂去够床头柜的手机,一看时间,已经早上9点多了,室内却还是漆黑一片。 他皱了一下眉头,起身拉开窗帘,灰白的光骤然间照进来,江新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的变化。他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外面,何之初的阳台什么都没有,只晾着一套衣服,江新靠着围栏,看着楼下寂静的小路,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个小区是新建成没多久的青年公寓,住户基本都是在附近商圈上班的年轻人,白天他们去上班后,整个小区变得空荡荡的,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不像城中村,24小时都热闹。 何之初就在这样的地方住啊?这样的地方倒是符合何之初的气质,冷静、疏远,拒人于千里之外,江新托腮打量着楼下,思绪早就飘远了。 他想起了五岁那年,与何之初的初次相遇的场景。 那是一个雨后的下午,空气中还弥漫着雨水沁湿柏油路的清新气息,五岁的小江新哄睡了妹妹,偷偷溜出来玩,无意间发现超市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崭新的白色T恤的陌生小男孩。 城中村的孩子每天都混在一起玩,每天闹闹腾腾,把衣服弄得脏兮兮,江新第一次见到安静、干净又漂亮的小男孩。 小男孩站在树影下,江新看不清他的样子,这更加吸引了江新的兴趣。 江新慢慢走过去,注意到男孩手里还拿着一架最新的四驱车,那是江新特别想要的一款。 小江新从口袋里掏出一堆“公仔纸”,那是在城中村小朋友之间的通用“货币”,可以用来换很多东西。为了得到一整套的“公仔纸”,那时他们热衷于“扑公仔纸”的游戏,这堆“公仔纸”是江新扑了一个星期赢来的。 他抓着已经皱巴巴的纸牌冲到何之初面前。 “要不要一起扑纸牌?”小江新摊开手心里的纸牌,抬头期待地看着何之初。 那会何之初六岁,比江新略微高一点,他俯视江新,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你有纸牌吗?”江新继续追问。 何之初犹豫一瞬,紧闭嘴巴,最后缓缓摇头。 “那我分你……”江新说着就数起了手上的纸牌,全部数完后,发现他现在只有30张,他看了一下何之初,犹豫几秒,商量道,“我先给你10张,赢了的话就给你,输了的话你还给我。” “嗯。”何之初点头,放下四驱车。 江新挑选重复的纸牌,实在选不出十张重复的,他只能忍痛地放了几张他喜欢的出来,凑够十张后,他递给何之初。 何之初伸出手掌,江新把纸牌放在何之初的掌心,瞥到椅子上的四驱车,问:“能不能借那个给我玩?” 何之初转头扫了一眼四驱车,点点头。 “真的吗?太好了。”江新高兴得手舞足蹈,拉着何之初蹲在地上扑纸牌。 江新先反着放一张纸牌,随即抬头示意何之初,何之初愣愣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江新提醒他:“你也放啊!” 何之初学着江新,随意扔出一张纸牌,纸牌刚好正面朝上,盖在江新的牌上面,江新愣了一下,问:“你没玩过吗?” 何之初盯着江新因为震惊而睁开的瞳孔,平静地点头。 “不是吧?”江新的眼珠子就差掉出来了,他喃喃自语,“怎么还有人没玩过?” 震惊归震惊,江新却没有嘲笑何之初,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没玩过,更没有问他从哪里来。他把何之初扔出来的牌反过来,叠在自己的牌上面,开始示范并解说:“这样摆,然后上手扑。” 江新说着,手背鼓成一座小山丘,盖到纸牌上面轻轻一扑,何之初的纸牌贴着地面翻了一下,落下来时正面朝上。 “像这样,扑到正面来,这张牌就归我了,懂了吗?” “嗯。” 那时候的江新没有想到,一开始被他小看的何之初,最后赢了他所有的纸牌,如果不是何之初答应了把四驱车借给他玩,他那天可能会哭着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何之初跟城中村所有的小孩都不同,不仅是更干净整洁,更因为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疏远感,让江新觉得何之初很不一样,至少和周围的小孩都不一样。 何之初身上与城中村格格不入的气质,吸引了当时的江新,江新开始不自觉地跟在何之初的身边。 到后来,何之初的身边只剩下江新,何之初只有江新一个朋友了,除了江新,他跟谁相处都带有距离感。 何之初身上的距离感比深秋的冷空气还要冷,在阳台外站了半天的江新缩了缩脖子,抖了抖思绪,准备离开。 小区楼下的早餐只有便利店的预制包子和糯米鸡,江新扫了一眼就没有胃口,索性开车回城中村再吃。 工作日的上班时间,交通畅通无阻,江新没过多久就回到城中村。 停稳车辆,走出停车场,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至耳畔,回到熟悉环境的江新就像鱼儿回到水里一样自由。 他穿梭在小巷各处,拐进街边一间不起眼的早餐店,早餐店的工作人员正在弯腰收拾桌面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杨姐,给我油条和豆浆。”江新扯着嗓子喊一声。 “哟,”擦桌子的杨姐猛地转身,“吓我一跳,十二你个死仔,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啊!我错了姐,”江新笑了笑,“下次我借村长的鼓,敲锣打鼓进来怎么样?” “就你会说话。”杨姐甩开抹布,白了一眼江新,径直走到备餐区给他准备早餐。 “这么晚才吃早餐?午餐就不吃了?”杨姐端来豆浆油条,多嘴一问。 “不饿就不吃了,饿了再吃。” “你这样不熬坏吗?” “没事,又不是不吃,随时都能吃。” 这话都是不假,现在收租都用微信转账,不用像以前那样,还得一家一户上门收钱,江新除了钱外,最多的就是时间了。偶尔忙起来的时候,就是住户有事找他,修一修家具,或者换新的配件之类的,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吃完早餐后,江新打算散步回家,顺便告诉林梅他昨晚找何之初的事,快到家时,手机信息提示音忽然响起,江新掏出手机看。 【1栋702:房东,我这边电线坏了,你今天过来看看。】 1栋是最早建成的一栋楼,前几年虽然翻新装修过,但是电路没有重装,经常都出问题。江新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前面两条岔路,其中一条可以直接走过去,很近。 他低头回复。 【江十二:现在在家吗?】 对方几乎秒回。 【1栋702:在。】 江新回复之后便走路过去,城中村都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如果不是本地人,走两步可能就迷路了,有些新住户最开始的两周还需要他过来带路。 幸好1栋离得不远,爬上七楼后,江新气喘吁吁地敲响702的房门,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随后“咔嚓”一声,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江新记得这是一对情侣在租住,男生是普通上班族,女生貌似是自由职业,江新经常看到女生在朋友圈发一些手工图。 “早上好啊!哪里出问题了。”江新喘着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女生倒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把门推开一点,侧身让江新进来,江新进去之后,女生把门敞开着。 “客厅里,有一股焦味,不知道是不是烧了。”女生走进来,指着沙发上方的位置说,“就是这个位置。” 江新顺着女孩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连着空调插座,得拆开插座的外壳检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十字刀吗?”江新回头问。 “有,我找一下。” 女孩去置物架上翻找着东西,江新挪开沙发,搬来旁边的红色胶凳,踩上去刚好可以够到插座。 “给你。”女孩递十字刀过来。 江新接过,并吩咐女孩:“你关一下总闸。” 总闸就在入门的位置,江新看着女孩向下按住开关后,才上手拆开插座外壳,外壳拆开后,里面有一条电线果然断开了。 “不是什么大事。”江新回头看了一下女孩,说,“你们应该有这种线,把它接上就行了,你找一下线给我。” “呃,好。” 女孩继续翻找工具包,递过来相应的维修用品,江新果然很快就接上,并把插座外壳装上去。 “好了。”江新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顺手抽过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凳子,开始闲聊,“很简单的问题,你们自己都能装。” “我是不敢动这些的。”女孩把工具包收起来,神情放松了许多,没有一开始的那样警惕。 江新走到门后,向上扳开总闸,漫不尽心道:“让你男朋友拆拆看也可以,这个不难的。” 女孩动作一顿,随即解释道:“他总说忙,没有时间。” 江新敏锐地注意到女孩提及男友时的不自然的神情,笑着安慰女孩:“没事,有事找我就行了,我随时都在。” “好。” 江新结束了早上的工作,一路跳着下楼梯。 走出大马路,想着反正今天也没有什么事了,索性去商场逛一圈,顺便去书店买书,虽然他不是个爱学习的人,但是也不想每天晚上对着手机念故事。 附近的商圈也就一公里多点,他开着电瓶车,几分钟就到了。 商场的三楼有一家新入驻的书店,工作日的书店冷冷清清的,店员只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书店是不是从来都不对顾客说“欢迎光临”之类的话?江新心里暗自琢磨着,平时去到其他的店铺,店员热情得很,书店这高冷的气质,跟何之初一样。 书店的C位,推荐的都是些他没有看过的文艺书籍,江新只扫一眼,不感兴趣。 “想找什么书?”旁边的店员忽然开口,“可以在那边的机器上搜索。” 江新看了一眼靠墙放着的两台大机器,惊讶之情瞬间浮现在脸上,他自言自语道:“这么高级呢?” 店员并没有回应他。 他兴趣盎然地来到机器前,戳了几下,才输入书名——《夜莺与玫瑰》。 屏幕上显示这本书在书架K上,他走过去,一眼就看到了那本书。 江新拿下这本书,塑料密封着,他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只能看看封面的推荐,江新抓住两个关键词——“纯粹的爱”、“适合成年人看的童话”。 拿了这本后,他在架子隔壁又拿了两本短篇小说。 走出书店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来买书了。 书店隔壁是一家咖啡店,江新想休息一会,于是走进咖啡店,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他拿出新买的书,摆了多个角度,才终于拍出两张他觉得稍微好点的图片,欣赏半天后,他发给何之初。 【江十二:今晚的故事,可以提前点播噢~】 何之初迟迟没有回复,江新拆开包装,自己先看一遍,他才发现这本书不仅一篇童话,书本收集了作者王尔德的所用童话,他看得津津有味,忘记饭点,索性在咖啡店吃了个意面。 他看完三篇童话后,何之初终于回复他了。 【何之初:都可以。】 何之初的回复太冷淡了,不过江新都习惯了,他想了想,继续问。 【江十二:今晚几点下班?我去接你,带你去吃饭。】 医生真的很忙,发给何之初的消息几乎瞬间就淹没在江新热闹的微信通信记录里,过了半天,江新把这本书看了一半后,才收到何之初的回复。 【何之初:6点左右。】 江新看到何之初的信息几乎秒回。 【江十二:好,等我接你。】 第6章 意外 何之初看完江新的信息后,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不过,适当的兴奋倒是提高了他的工作效率。所以在下班前,他还有时间过来了解许进的情况。 “何医生,我好很多了。”发现何之初走神,许进非常贴心地结束这场谈话。 “嗯?”何之初终于回过神来,看向眼前年轻的脸庞,这个男孩子因为从小受到家里过多的管制和约束,上大学得到自由后才爆发。 跟他完全相反,他则是从小没有任何的管束,反而毫不畏惧。 两种截然不同的管教方式,说不上谁更幸福,每个人都有自己无法与旁人诉说的痛苦罢了。 “好,那你多休息,觉得不舒服时随时跟护士说。”何之初叮嘱着许进,毫不犹豫起身离开病房。 他抬腕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没有过多逗留,径直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到点就下班。 “小何,去吃饭吗?”主任突然叫住了他。 何之初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向笑眯眯的主任,主任隔三岔五就会请客吃饭,一边吃饭还喜欢一边聊工作,何之初如果没事倒会跟他一起吃饭,但是今天,江新要来找他。 “主任,下次吧,今天有约了。” “哟,女朋友?”主任一脸八卦看着他。 “发小。”何之初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正好到点,他没有继续回应主任,拎起背包往外走。 走到电梯口时,刚好碰到护士小晴,小晴跟何之初搭档最久,关系比别人要亲近一些,此时非常热情打招呼。 “何医生,去坐地铁吗?” 何之初略微摇摇头,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起走进去,站到角落里,小晴继续问:“坐公交吗?还是踩单车?” 小晴也是个话痨,见没办法避开这个话题,何之初略微思忖,淡淡开口:“有人接。” “诶?啊!”小晴惊叹一声,“太幸福了。” 这一声惊叹,引来电梯其他人的关注,何之初与只有几面之缘的医护人员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按照正常人的社交程序,此时何之初应该问一句“你住哪里?顺便载你一程”才对,但是,何之初不想被打扰,只好默默闭嘴。 电梯缓缓来到一楼,众人鱼贯而出,何之初走在人群最后,跟小晴并肩来到医院门口。医院的门口总是那么嘈杂,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一辆接一辆,何之初一眼就看到了江新的白色奥迪。因为江新早早就站在车前,不停地跟他挥手打招呼,笑得特别傻。 “何医生,那个人是来接你的吗?”小晴显然也注意到看向他们的灼热的目光,好奇地问。 “嗯。”何之初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跟小晴告别,江新就急不可耐地小跑上前。 “这是你同事吗?”江新问,见何之初点头后,江新热情看向小晴,“去哪里啊,载你一程呗。” 何之初眼下一暗,手指几不可察微微攥紧,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会不会太麻烦你们呀?”小晴先是推辞,“这里离地铁站很近的,我坐地铁就行了。” “麻烦什么,顺便的事,走吧。”江新的热情不容拒绝,小晴看了一眼何之初,何之初面无表情,她默认同意,就跟着上车。 下班刚好遇到高峰期,江新堵在十字路口,何之初全程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江新顺手打开车载电台,他抬头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里的小晴。 “姑娘,你住哪里?” “我在老城那边,是不是太麻烦了?” 江新瞥了何之初一眼,突然提议:“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我知道老城有一家非常不错的大排档。” “诶?”小晴愣神一瞬,反问,“真的吗?那可以啊。” 何之初闻言,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阿初,今天是不是很忙,给你发信息好久才回。”十字路口的红灯不停闪烁,等了好几轮的绿灯,江新的车子终于可以往前移动,他盯着前路,忍不住用余光瞥向何之初。 “嗯。”何之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淡淡道,“累了。” “医院太多事了,每天忙得水都喝不上。”小晴搭话。 “这么严重吗?”江新回应,两人一言一语,在车上聊了一路。 平时30分钟的车程,今天下班高峰花了将近50分钟,白色奥迪缓缓驶入城中村,在停车场停稳。 江新从车上下来时,另外两人已经站在路边,小晴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何之初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新上前一把揽住何之初的肩膀,笑着问:“有没有很怀念的感觉?” 小晴愣了一下,默默让出半米距离。 何之初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因为江新身上的洗涤剂味道太过于强势,他整个人慌乱了心神,心脏像要跳出胸腔一样猛烈。 他轻轻推开江新搭在他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拉开半臂距离,催促道:“快走吧,不然小晴回家就太晚了。” “对噢。”江新像是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一样,他回头看向尴尬站在一边的小晴,招呼着她,“跟我过来。” 他们来到的地方是阿强大排档。 “哟,十二,这么早就来呢?”阿强正在擦桌子,听到声音回头,先是看到熟悉的江新,随后才注意到江新旁边的人,他甩开抹布,目光集中在何之初身上,“这是……阿初吗?” “是呢!”江新笑着回应,带着他们坐下来。 “强哥。”何之初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阿强端来一壶滚烫的茶水放在他们桌上,这次他的目光落在陌生面孔小晴身上,问:“这位是?” “我同事。”何之初抢先回答,生怕江新乱说话,也怕被误会。 “啊!同事啊。”强哥遗憾道,“阿初真的好久没来了,都在忙些什么,也不见你回家。” 何之初瞬间沉默,气氛有些凝固。 “强哥你这大排档不也一年开到头,一天开24小时,也没见你回老家啊?”江新笑着调侃阿强,“阿初那是大医院,比你大排档忙多了。” “嘿,你个死仔,嘴巴真不得了。”阿强说着把菜单放他们面前,说,“我什么时候一天开24小时了,净是瞎说,吃什么自己点,点好再叫我。” 阿强懒得理睬他们,走到后厨去洗手,他老婆戴上围裙从后厨出来,看见江新打了个招呼。 “诶,为什么他叫你十二啊?”小晴瞪大双眼看向江新。 江新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是12月最后一天出生的,小名就叫十二,一岁前还没有取名,他们都这么叫我。” 小晴点点头,看向何之初,好奇问:“何医生,你们都在这长大的吗?” “嗯。”何之初应了一声。 “发小,知道吗?”江新放低菜单,看着小晴继续说,“小时候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关系。” “哇,真羡慕,工作后关系还能这么好。” “那是。”江新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地回应着。 何之初低头喝了一口茶,余光瞥向江新,难道在江新眼里,他们只是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的关系吗? “一人点俩菜,再加个汤吧。”江新看着菜单说,“我点蒜香排骨和酸菜鱼,你们看看点什么?” “会不会太多了。”小晴问,“我点一个青菜吧,耗油生菜,剩下的何医生点。” “也行,女孩子饭量少,阿初,你点什么?”江新看着何之初问。 何之初瞥了一眼江新递过来的菜单,眉毛微挑,江新点的两个菜都是他爱吃的,只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处处为他着想? “阿初?”江新喊了一声正在走神的何之初。 “肉末茄子和八宝鸭。”何之初缓缓开口。 江新一愣,何之初点的竟然是江新从前每次必点的菜,他看向何之初,何之初的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在里面。 他笑了一下,原来他们都记得彼此的喜好,他目光扫过对面的小晴,继续问:“喝什么汤?” “我都可以,你们点就行了,你们比较熟悉。”小晴尬笑两声。 “那来个山药乌鸡汤吧,冬天喝这个对身体好。”江新拍板决定。 大排档平时都是做宵夜生意,饭点人少,很快菜就上齐了,他们在吃饭的途中,兼职的服务员小齐也过来上班了,中途还过来给他们添茶水。 这顿饭何之初吃得还算舒坦,因为很久都没吃过热乎有锅气的家常菜,而且江新点菜时又额外照顾他,让他下班时那点怨气减轻了不少。 晚饭过后,小晴非常识趣提前走了,没有继续打扰他们,何之初终于放松下来。 他和江新坐着聊天,顺便消消食。 “回家看阿姨吗?”江新忽然问。 何之初思索几秒,摇了摇头,解释道:“明天还要上班,晚上就不去打扰他们了。” 江新笑了一下,何之初总是在某些细节上特别执着,他看了一眼时间,说:“准备回去吧,太晚了。” “嗯。”何之初起身,还没走出座位时,江新忽然打断了他。 “啊!等一下,差点忘了,你再坐一下。”江新说着喊来服务员小齐,“再帮我打包一份虾粥和炒粉。” 何之初疑惑看着他,淡淡地问:“你还没饱?” “不是,别管了,反正有用。” 何之初果然没有继续理会这件事,小齐很快就递来两个外卖盒,江新拿起外卖盒,一起结账后,两人走出阿强大排档,走向停车场。 夜里气温骤降,天空中开始飘起了细丝一样的小雨。 “怎么突然又下雨了?”江新喃喃自语,看向何之初,“你在这等,我去拿伞?” “拿什么伞?这点路,一起跑过去。” 江新愣神一瞬,何之初已经跑进雨里,他仿佛又看到了他们读书时候的样子,这时,何之初突然回头。 “还在等什么?” “来了。” 两人狼狈地跑到车内,江新立刻开了暖气,他搓了搓双手,看向何之初:“冷不?” “还行。”何之初捋顺刚刚跑地乱糟糟的头发。 江新忽然笑了一下,何之初莫名其妙看向他,问:“笑什么?” “好久没见过乱糟糟的你了。”江新说,“以前读书时候你早上老是起不来,都是我把你从床上拖起来的,头发就跟现在一样乱。” 何之初白了他一眼,说:“几百年前的陈年往事了,还记着。” 江新笑了笑,没说话,缓缓启动车辆,车子前向一滑,驶出停车场。 何之初的心里难得平静下来,江新毫无征兆地提前往事,多少也拉回了他的思绪,他心里有些后悔,用这种方式去改变和江新的方式,真的好吗? 江新大概也沉浸在往事中,回程没有再说话,寂静的车内,只有电台的声音回荡在他们耳边。 不过半个小时,很快就来到何之初的公寓。 这次江新不用再讨好门卫大哥了,他跟在何之初的身后进去,发现换了一个值班大哥,不由得跟新大哥打招呼,好让大哥记住他的脸。 大哥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多看了江新两眼。 “你干什么?”何之初问。 “刷一下脸,方便我下次进来。”江新解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A栋等电梯,没过多久,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走进电梯,何之初突然开口:“我那还有备用的门禁卡,给你拿着,就不用在门卫那刷脸了。” “真的?”江新眼睛都亮了起来。 “嗯。” 电梯停在十楼,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电梯,何之初心想给出门禁卡也是预想之中的计划。忽然,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江新停在1021的门前。 “你干什么?”何之初问。 江新扬了扬手中的外卖盒,敲了一下房门,解释道:“上次答应给她打包的。” 没过多久,房门被打开,那个女孩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何之初看着那两人交谈甚欢,眉头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