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之火》 第1章 第 1 章 二零一四年四月一日,晚上七点五十分。 城东“豪都大酒店”的停车场,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和随即腾起的冲天火光撕裂了平和的夜幕。 一辆黑色的大众迈腾轿车,此刻已化作了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 灼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车身,玻璃在高温下爆裂,发出噼啪的脆响,滚滚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汽油味和塑料烧焦的恶臭,直冲天际,将停车场顶棚的照明灯都熏得昏暗扭曲。 火焰映照下,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车旁剧烈地晃动、挣扎,她的声音嘶哑变形,却依然能听出那字句间淬炼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 “我让你勾引我老公!让你偷人!还跟我老公上床!烧死你!一起死吧!” 她是吴馨。 就在两个小时前,这个名叫吴馨的女人,还不是这副癫狂如恶鬼的模样。 下午五点,某大型超市。 吴馨推着购物车,行走在货架之间。她的步伐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与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诡异反差。 周遭是寻常生活的喧嚣,促销员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顾客的交谈声,这一切,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壁,声音模糊而遥远。 她的目标明确。她走到五金区域,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打火机。最终,她伸出手,没有犹豫,从架子上取下了三只最普通、但也最可靠的汽油打火机。 金属外壳冰凉坚硬,握在掌心,像握住了一小块凝固的绝望。她仔细地将它们放入购物车,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而恐怖的仪式。 接着,她走向另一个角落。那里摆放着几种容量的汽油桶。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标准的5L装绿色铁皮桶上。五升,足够了。 她弯腰,提起它,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的手臂微微一沉。这重量,不仅仅是汽油,更是她积压了数年、如今已无法承载的屈辱、愤怒和那彻底破灭的、关于婚姻与家庭的所有幻想。 收银台的女孩微笑着扫码,收钱,递过塑料袋。吴馨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离开。没有人知道,这个穿着得体、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往日精干痕迹的中年女人,购物袋里装着的,是她为自己、也为那对男女选择的最终归宿。 时间再往前推,下午四点十分。 吴馨出现在了“豪都大酒店”的门口。她手里拎着那个看似普通的超市塑料袋,站在春末还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睛。 酒店大楼巍然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金碧辉煌,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讽刺。这里,记录了她丈夫陆硕和那个叫乔林林的女人,多达一百八十次的苟且。 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旁边的停车场。脚步不快,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她熟悉地穿梭在车辆之间,很快,就找到了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她丈夫陆硕的黑色大众迈腾轿车。 这辆车,曾是他们共同努力的象征,从最初创业时的二手货车,到后来条件稍好时换的家用轿车,再到这辆代表着“成功”的迈腾。 它载过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载过他们为生活共同奔波的疲惫,也曾在无数个深夜,载着满身酒气的陆硕归来…… 而如今,它更多地成为了陆硕奔赴私会场所的工具,车厢里,恐怕早已浸透了另一个女人的气息和他们的龌龊。 吴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那是她之前心灰意冷时,悄悄配下的,原本或许只是为了某种不安的查证,却没想到会用在此刻。她的手很稳,没有丝毫颤抖,轻轻一按,车锁应声而开。 她拉开车门,迅速坐进了后座,然后轻轻关上门,将外面那个依旧喧嚣、却与她无关的世界,隔绝开来。 车内空间瞬间变得逼仄、昏暗。熟悉的内饰,熟悉的气味——陆硕的古龙水,皮革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属于乔林林的香水味。 这味道像一条毒蛇,倏地钻进她的鼻腔,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侧身躺倒在冰凉的后排座椅上,身体蜷缩起来,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虚幻的安全感。 然而,安全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被那一百八十次背叛反复碾磨后残留的、熊熊燃烧的恨火。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奔流,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座椅的织物。 这泪水里,有对过往十六年夫妻情分的祭奠,有对儿子陆晨未来独自面对破碎人生的担忧与不舍,有对自己竟被逼至如此境地的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万念俱灰的愤怒。 她想起了太多太多。 想起十六年前,陆硕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衬衫的穷讲师,眼镜后的眼睛清澈而充满抱负,在筒子楼的闷热夏夜,用蒲扇为她扇风,直到她安然入睡。 想起他们一起咬牙买下第一辆二手货车,她既是老板也是司机,风里来雨里去,陆硕则在课余帮她联系业务,两人累并快乐着,憧憬着未来。 想起儿子陆晨出生时,陆硕抱着那小小软软的婴孩,激动得语无伦次,发誓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想起公司渐渐做大,她独力支撑内外,而陆硕的应酬越来越多,回家越来越晚,眼神也越来越飘忽。 想起第一次发现“客户小林”信息时的天旋地转,想起私家侦探递来那些亲密照片时的心如刀割,想起平安夜商场里那声刺耳的“老婆”和随后狠狠扇在她脸上的巴掌…… 想起那个让她彻底心寒的瞬间——儿子重感冒在医院挂针,她打电话求助,陆硕却在电话那头不耐烦地说:“小孩子要让他锻炼锻炼了,都是你们惯坏的。”然后无情挂断。 而年幼的儿子,反而用小手擦着她的泪,安慰她:“妈,别哭,我长大了保护你。” 那一百八十次的开房记录,像一百八十根烧红的铁钉,将她的尊严、她的爱情、她的付出,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陆硕的冷漠,乔林林的嚣张,儿子的懂事……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牢牢困住,无处可逃。 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在无尽的痛苦和黑暗中,如同地狱里升起的磷火,骤然亮起,带着毁灭一切的诱惑。 既然他毁了她的世界,既然这虚伪丑恶的一切让她窒息,那就一起毁灭吧!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这令人作呕的纠缠! 她躺在那里,任由眼泪流淌,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手,却紧紧攥住了那个装着打火机和汽油的塑料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在等待,等待着那对男女的出现,等待着将这积压已久、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付诸最后的行动。 车外的光线渐渐暗淡,黄昏降临,暮色如同巨大的阴影,一点点吞噬着这座城市,也吞噬着吴馨心中最后一点人性的微光。 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脚步声和说笑声由远及近。 吴馨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疯狂、再无回头路的决绝。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拧开了那个5L汽油桶的盖子…… 晚上七点五十分,烈焰腾空而起,映红了豪都大酒店的半边天,也彻底改写了三个人的命运,为一个关于背叛与复仇的悲剧,拉开了血色的终幕。 第2章 第 2 章 深夜十一点,公司最后一盏灯还亮着。 吴馨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面前的财务报表已经看了三遍,数字开始模糊不清。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夏夜的雾气中晕染开来,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她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空无一人的办公楼里显得格外寂寥。 十六年了。从最初一辆二手货车起步,到现在拥有十二辆重型卡车的运输公司,吴馨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一纸纸合同、一车车货物。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陆硕时,他还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的大学讲师,眼镜后面是一双清澈而充满抱负的眼睛。 那时他常说:“小馨,等我评上教授,你就别这么辛苦了。” 如今陆硕早已是知名教授,社会活动应接不暇,还与人合伙开了咨询公司,可吴馨的担子却一点没轻。公司里里外外还是她一手操持,除此之外,还要照顾即将小升初的儿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儿子陆晨发来的短信:“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吴馨心头一紧,迅速回复:“马上,作业写完了吗?爸爸回家没?” “作业写完了。爸刚打电话说今晚有应酬,不回来了。” 吴馨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微微发凉。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陆硕夜不归宿了。她深吸一口气,拨通陆硕的电话,响了许久无人接听。 收拾好东西,吴馨开车驶入夜色。夏夜的风透过车窗,带着潮湿的热气。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两人住在学校分配的筒子楼里,夏天没有空调,陆硕就拿着蒲扇为她扇风,直到她睡着。那时虽穷,心却是满的。 回到家已近午夜。客厅里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儿子蜷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闪着蓝光。 吴馨轻轻关掉电视,拿来薄毯给儿子盖上。十二岁的少年,眉眼越来越像他父亲,尤其是那双眼睛——曾经让吴馨一见倾心的眼睛。 她把儿子唤醒,催促他回房睡觉,自己却毫无倦意。厨房里还温着汤,是保姆按照她的吩咐为陆硕准备的。 吴馨舀了一碗,坐在餐桌前慢慢喝着,耳朵却始终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凌晨一点,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陆硕摇摇晃晃地走进来,领带歪在一边,满身酒气。 “怎么又喝这么多?”吴馨上前扶他,被他身上的烟酒味熏得皱眉。 “应酬嘛,没办法。”陆硕含糊不清地说,挣脱她的手,径直走向沙发,“那个王总,太难缠了,非要喝到尽兴……” “你可以推掉一些啊,这周都第三次喝成这样了。”吴馨尽量让语气平和,“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放水。” 陆硕摆摆手,瘫在沙发上:“累,让我歇会儿。”话音刚落,眼睛已经闭上。 吴馨站在原地,看着丈夫西装革履地躺在那里,领带勒着脖子,呼吸粗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帮他解开领带,松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就在这时,陆硕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翻了个身,手机从口袋滑出,“啪”的一声落在地板上。 吴馨弯腰捡起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有一条新信息。她本不想看,但发送人的名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客户小林”。 这么晚了,什么客户会发信息?吴馨皱皱眉,尝试用陆硕的生日解锁手机——成功了。 她的心莫名沉了一下,陆硕从未让她知道过手机密码,如今一试便开,不知是该欣慰还是悲哀。 数十条信息跃入眼帘,全是同一个号码发来的。 “到家了吗?想你。”“今天和你在一起好开心,你讲课的样子真帅。” “下周我去你办公室好不好?你说过要单独指导我论文的。” …… 每条信息的落款都是“林林”。最新的一条是五分钟前发的:“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喝多了?好担心你……” 吴馨的手指开始发抖,手机几乎握不住。 她抬头看向熟睡的陆硕,那张曾经让她痴迷的脸在酒精作用下松弛着,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在做什么美梦吗?梦里可有她和儿子? 她慢慢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一条条翻看那些信息。日期可以追溯到半年前,内容从最初的学术请教,逐渐变得亲昵,最近两个月已经完全是情侣间的**和关心。 这个“林林”显然知道陆硕有家室,却毫不在意,甚至在一条信息中写道:“你老婆那种女强人,根本不懂你这样的知识分子需要什么。” 吴馨感到一阵恶心,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镜子里映出一张39岁的脸,依然精致,但眼角已有了细纹,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水滴顺着脖颈流下,冰凉刺骨。 回到客厅,陆硕依然酣睡,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吴馨坐在黑暗中,眼泪无声滑落。 她想起三个月前陆硕突然换了新手机,说是旧手机功能不行了。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防止她发现什么。而这个“客户林林”的备注,显然是故意为之。 那一夜,吴馨几乎没有合眼。天亮时分,她做出决定:暂时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儿子正处在小升初的关键时期,公司也刚刚接下几个大单,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家庭陷入动荡。 也许陆硕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清醒过来,会明白家庭的可贵。 清晨六点,吴馨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当陆硕揉着太阳穴走出卧室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小米粥和煎蛋。 “头好痛,昨晚喝太多了。”陆硕嘟囔着坐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馨的表情。 “喝点蜂蜜水。”吴馨把杯子推到他面前,语气平静,“以后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陆硕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没办法,生意场上的应酬。对了,下周我要去上海开个学术会议,三天。” 吴馨切水果的手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什么会议?能带家属吗?” “就是普通的学术会议,很枯燥的,你去会无聊的。”陆硕快速回答,低头喝粥掩饰表情。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吴馨转身收拾流理台,不让陆硕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周后,吴馨通过朋友介绍,联系了一家私家侦探事务所。 “吴女士,您确定要调查您的丈夫吗?”事务所里,一个四十多岁、面相精干的中年男子问道。他叫老陈,是事务所的负责人。 吴馨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他叫陆硕,大学教授。这是他的照片和基本信息。下周他去上海开会,我要知道他到底见了谁,做了什么。” 老陈接过材料,谨慎地说:“这类调查有时会发现一些客户不愿面对的事实,您准备好了吗?” 吴馨苦笑道:“我已经面对了最糟糕的部分,现在只需要真相。” 十天后的一个下午,吴馨坐在老陈事务所的办公室里,看着面前的一叠照片。 陆硕和一位年轻女子在外滩牵手漫步,在高级餐厅共进晚餐,最后一同进入一家酒店。女子长发披肩,身材高挑,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 “她叫乔林林,25岁,是您丈夫的博士研究生。这是她的基本信息。”老陈递上一份文件,“根据我们的调查,两人保持这种关系已经至少五个月了。赵教授在上海期间,几乎全天与她在一起,所谓的学术会议只参加了半天。” 吴馨深吸一口气,手指微微颤抖地翻看那些照片。有一张特别刺痛她的心——照片中,陆硕正为乔莉莉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神温柔,那是多年前他只对吴馨有过的目光。 “谢谢您,这些足够了。”吴馨平静地说,付清余款,起身离开。 回到家,吴馨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划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她打开锁着的抽屉,取出公司公章和重要文件,一一清点。这些年来,公司虽然是她一手创办,但陆硕作为丈夫,仍然拥有部分权益。如果离婚,他有权分走一半财产。 更让吴馨担心的是儿子。陆晨正处于青春期,敏感而叛逆,如果家庭突然破裂,会对他的学业和性格造成什么影响? 晚餐时,陆硕罕见地准时回家。他看起来心情很好,甚至带了一束花回来。 “路过花店,看到这束百合很配你。”陆硕把花递给吴馨,语气轻松。 吴馨接过花,淡淡一笑:“谢谢,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项目告一段落,可以放松几天了。”陆硕边说边走向餐厅,“小晨呢?” “在房间写作业。”吴馨把花插进花瓶,状似无意地问:“上海的会议怎么样?有什么新进展吗?” 陆硕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转身笑道:“就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鲜的。倒是认识了几位国外来的学者,对以后的国际合作可能有帮助。” 谎言。吴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很好啊。洗手吃饭吧,今天我让阿姨做了你爱吃的清蒸鱼。” 饭桌上,陆硕难得地关心起儿子的学习,询问公司近况,表现得像个称职的丈夫和父亲。 吴馨配合着这场表演,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痛。她多么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希望陆硕还是从前那个书生气十足、不会撒谎的大学讲师。 然而希望终究是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馨暗中开始行动。她咨询了律师,了解离婚的相关程序;重新梳理公司股权,确保核心业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还与几位重要客户私下沟通,巩固了合作关系。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表面上,这个家依然和睦美满。 只有一点变化:吴馨开始“身体不适”。她推掉了一些应酬,早早回家,增加了与儿子相处的时间。她也更加关心陆硕的行程,不时打电话询问他的去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和依赖。 陆硕起初有些怀疑,但见吴馨没有进一步举动,便放下心来,甚至有些得意。他认为吴馨是因为年龄增长而产生了不安全感,更加依赖他这位“成功人士”。 一天晚上,吴馨故意在陆硕面前“不小心”摔碎了一个杯子,然后蹲在地上,肩膀微微抽动。 “怎么了?”陆硕走过来问。 吴馨抬头,眼中含泪:“陆硕,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远了?” 陆硕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瞎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不在焉,回家也越来越晚。”吴馨试探着说,“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知道,公司的事忙,我可能有时候忽略了你……” 陆硕弯腰扶她起来,语气轻松:“你别多想,就是最近太忙了。你做得很好,公司和家都照顾得井井有条。” 那一刻,吴馨明白,陆硕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双重生活中,对她的感受毫不在意。 他享受着成功教授和企业家的光环,享受着年轻情人的崇拜,也享受着妻子维持的稳定家庭。 然而吴馨的隐忍并没有换来陆硕的回头。相反,随着她表现得越发“温顺”,陆硕的胆子越来越大。 他开始周末也借口出差,手机里出现了更多来自“客户林林”的信息,甚至有一次,林林直接打电话到家里,陆硕当着吴馨的面,面不改色地称对方为“合作项目的助理”。 最让吴馨心痛的是,儿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天晚上,陆晨突然问:“妈,爸爸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吴馨心中一惊,强装镇定:“为什么这么问?” “同学说看到爸爸和一个年轻女人在商场里,很亲密的样子。”陆晨低着头,声音沉闷。 吴馨深吸一口气,搂住儿子的肩膀:“别听同学乱说,那可能是爸爸的同事或者学生。你要相信爸爸。”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讽刺。保护家庭的神圣感与揭露真相的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这一年的夏天异常炎热,城市像一座巨大的蒸笼。吴馨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辆。 她刚刚完成了一笔大单的签约,公司业务再上新台阶,可她心中没有丝毫喜悦。 手机响起,是陆硕发来的信息:“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吴馨没有回复,只是默默看着那条信息。窗外,乌云正在聚集,一场夏日的雷雨即将来临。 她想起十六年前,和陆硕刚认识时,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那时他们一穷二白,却有着说不完的梦想和承诺。 闪电划破天际,随后是轰隆隆的雷声。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吴馨依然站在原地,眼神逐渐坚定。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曾经相信爱情的年轻姑娘,她必须做出改变。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她需要更周全的计划,更充分的准备。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吴馨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老陈吗?我是吴馨,还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电话那头,雷声轰鸣,仿佛命运的鼓点,敲响了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 第3章 第 3 章 窗外的冬雨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冰冷的声响,与办公室里暖气低沉的嗡鸣交织在一起。 吴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中握着一份来年春天的运输合同草案,目光却穿透了纸页,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朋友打来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两周了。电话里,那位相交多年的朋友语气小心翼翼,却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慨: “馨姐,我本来不想多嘴,但……我在南山酒店的学术研讨会上看到陆硕了。他身边跟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举止……太亲昵了,绝对不止是师生关系。我亲眼看到他给那女孩拢头发,那眼神……你得心里有数啊。” 当时,吴馨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因为下雨而拥堵不堪的车流。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语气却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哦,是吗?可能是他带的学生吧,现在师生关系亲近些也正常。谢谢你了,老王,我会问问他的。” 挂断电话后,她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玻璃上氤氲开自己呼出的白气,模糊了整个城市。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最后一点温存的东西,彻底冷了下去,凝固成了坚冰。 陆硕的胆子,确实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遥远的上海,而是将这份“得意”带回了本地,带到了可能有熟人看见的地方。这是一种试探,还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吴总?吴总?”助理小杨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现实,“这份合同,您看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吴馨回过神,迅速收敛了眼底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她仔细看了看合同上用红笔标注的地方,点了点头:“嗯,运费结算周期这里,再跟对方争取一下,争取做到货到一周内支付。另外,违约责任条款要更细化一些。” “好的,吴总。”小杨接过文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吴总,您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啊。” 吴馨勉强笑了笑,揉了揉太阳穴:“没事,可能就是没睡好。快过年了,把事情都理顺,咱们也能过个安心年。” 小杨离开后,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安静。吴馨靠向椅背,疲惫地闭上眼。安心年?这个年,注定是无法安心了。 自从拿到老陈侦探事务所那份确凿的报告后,她就像一根始终紧绷的弦。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女老板,操持公司,照顾家庭,甚至对陆硕表现得更加“体贴入微”——天冷加衣,应酬少喝酒,那些曾经因为忙碌而忽略的、属于“妻子”的关怀,她现在刻意地、带着一丝冰冷算计地表演出来。 而陆硕,似乎很受用这种“回归”。他大概将吴馨的转变,理解成了中年女性对婚姻的恐慌和对丈夫的依赖,这更加助长了他的优越感。 他回家的次数甚至比前段时间多了一些,虽然依然时常抱着手机,但面对吴馨时,语气里都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 “小馨啊,最近公司是不是压力太大了?看你憔悴的。别太拼,不是还有我吗?”有一天晚上,他难得没有应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状似随意地说道。 吴馨当时正在给儿子陆晨削苹果,听到这话,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她抬起头,眼神却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柔弱:“是啊,年底事儿多。还是你好,学校快放假了,能清闲些。” 陆硕满意地呷了一口茶,目光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 这种虚伪的平静,一直维持到春节前夕。 大年三十,清晨。 吴馨很早就醒了。窗外依稀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提醒着人们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她侧过头,看着身边还在熟睡的陆硕。他睡得很沉,脸上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松弛。吴馨的心,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她知道,今晚,就是打破这一切虚伪平静的时刻。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律师已经咨询妥当,公司的核心资产也已完成梳理和加固,甚至几位重要的商业伙伴,她也通过隐晦的方式打了预防针。唯一让她揪心的,是儿子陆晨。 十二岁的少年,敏感而内向。最近几个月,他似乎察觉到了父母之间那种微妙的不和谐。 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次,他甚至突然问吴馨:“妈,你和爸爸是不是吵架了?” 吴馨当时心里一痛,面上却带着笑:“傻孩子,爸妈好好的,吵什么架?快考试了,别想那么多,专心学习。” 此刻,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吴馨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今晚的决定,将会对儿子造成巨大的冲击。 但长痛不如短痛,继续维持这个谎言编织的家庭外壳,对所有人的伤害只会更深。她必须给儿子,也给自己,一个真实的未来,哪怕这个真实最初是血淋淋的。 下午,陆硕的父母和几个亲戚陆续到来。 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老人孩子的笑声,电视里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预热节目,厨房里飘出的阵阵饭菜香,一切都充满了传统节日应有的温馨气氛。 吴馨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和保姆一起忙碌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招呼着长辈,应答着亲戚们的问候。 “小馨真是能干,公司管得那么好,家里也收拾得这么利索。”陆硕的母亲,一位头发花白、面相和善的老太太拉着吴馨的手,夸赞道。 “妈,您过奖了,都是应该的。”吴馨笑着回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客厅。陆硕正陪着父亲和几位叔伯喝茶聊天,他穿着崭新的羊绒衫,侃侃而谈,意气风发,俨然是家族骄傲的中心。他似乎格外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看着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吴馨胃里一阵翻涌。她几乎可以想象,当真相揭开时,这些赞誉会如何变成惊愕、鄙夷和同情。她握了握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年夜饭终于开始了。 巨大的圆形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中央放着一个小巧的酒精炉,上面煨着一锅香气四溢的佛跳墙,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暖黄的灯光下,酒杯碰撞声、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陆硕作为男主人,率先举杯,满面红光:“爸,妈,各位叔叔伯伯,姑姑,又是一年春节到了,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众人纷纷举杯响应。吴馨也端起面前的果汁,浅浅地抿了一口。她吃得很少,只是偶尔给身边的陆晨夹点菜。少年低着头,默默地吃着,似乎与这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酒过三巡,饭桌上的话题渐渐多了起来。有亲戚关心地问起陆晨的学习,有长辈感慨这一年国家的变化,自然也少不了对陆硕和吴馨的称赞。 “小页现在可是咱们家的骄傲了,教授当着,公司开着,真是出息!”一位大伯竖起大拇指。 陆硕谦虚地摆摆手,眼神却难掩得意:“大伯过奖了,都是朋友们帮衬。主要还是小馨辛苦,家里公司都靠她打理。”他这话看似体贴,但在知情的吴馨听来,却充满了虚伪。 另一位姑姑接过话头,笑着对吴馨说:“小馨也是,事业家庭两不误,真是难得。你看你们俩,感情还是这么好,真是模范夫妻。”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吴馨努力维持的平静。她感到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餐桌下,她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她看到陆硕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 时机到了,不能再等了。 吴馨缓缓放下了筷子。这个动作很轻,但在喧闹的餐桌上,却莫名地让周围安静了几分。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亲人,最后,定格在陆硕那张带着些许疑惑和不安的脸上。 客厅里悬挂的中国结红得刺眼,电视里晚会主持人正在说着喜庆的串词,一切都和往年的除夕夜没有任何不同。但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模范夫妻?”吴馨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瞬间穿透了所有的喧闹,“陆硕,你觉得我们是吗?” 满桌的笑容僵住了。陆硕的父母、亲戚们都诧异地看向吴馨,又看看陆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硕脸色微变,强笑道:“小馨,你怎么了?大过年的,说这个干嘛?”他试图用眼神制止吴馨,带着一丝惯常的、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警告意味。 但这一次,吴馨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她直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顺和隐忍,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决绝。 “我也希望我能继续装傻,把这个年糊弄过去。”吴馨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微微的颤抖,但这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可是陆硕,我装不下去了。你带着那个叫乔林林的学生,去上海私会,在本地酒店出双入对,甚至毫不避讳熟人……你把我,把这个家,当成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陆硕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疯!什么乔林林,那是我的学生!正常的工作往来!” “工作往来?”吴馨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工作需要手牵手在外滩散步?需要你那么温柔地给她拢头发?需要你瞒着我说去开会,实际上却和她共度三天?需要她深夜给你发‘想你’的信息?!” 吴馨每问一句,陆硕的脸色就白一分。他显然没料到吴馨竟然知道得如此详细具体。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餐桌上的长辈们全都惊呆了。陆硕的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儿媳,嘴唇哆嗦着:“小页……馨儿说的……是真的?” “妈!你别听她胡说!她这是污蔑!是更年期疑神疑鬼!”陆硕气急败坏地吼道,试图用气势压倒吴馨。 “污蔑?”吴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这并不是老陈给她的那些照片,她还不打算在此时拿出那些“证据”,她只是虚晃一枪,但效果已经达到。 “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的‘客户小林’,或者你的得意门生乔林林,当众对质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污蔑你?!” “吴馨!”陆硕彻底慌了神,冲过来想抢手机。 “你站住!”吴馨厉声喝道,猛地后退一步,护住手机,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陆硕的脸,“你敢做,还怕人说吗?” 她不再看陆硕,转而面向目瞪口呆的众位亲戚,尤其是痛心疾首的公婆,她的语气变得沉重而悲伤: “爸,妈,各位长辈。不是我吴馨不顾大局,非要在大年三十闹得大家不安宁。是我实在忍无可忍了!这半年来,我给了他无数次机会,我希望他能念及旧情,念及孩子,迷途知返。可我等到的是什么?是他的变本加厉,是他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的儿子身上,声音哽咽了:“我可以忍受委屈,但我不能让我的儿子,在一个充满欺骗和虚伪的家庭里长大!我不能让他以为,他父亲的行为是值得效仿的!” “小晨……”陆硕似乎想对儿子说些什么。 一直沉默的陆晨猛地抬起头,少年稚嫩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愤怒,他冲着陆硕大喊一声:“你别叫我!我讨厌你!”说完,推开椅子,哭着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这一声门响,如同惊雷,炸裂了最后一丝虚假的团圆气氛。 吴馨看着面色惨白、呆若木鸡的陆硕,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宣布: “陆硕,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过了年,我会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一步步走向儿子的房间。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陆硕母亲压抑的哭声和陆硕气急败坏的辩解与咒骂。 窗外的鞭炮声不知何时密集起来,噼里啪啦地响彻夜空,像是在欢庆新年,又像是在为这个刚刚宣告死亡的家庭,奏响最后的挽歌。 吴馨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 第4章 第 4 章 二零一零年的八月,酷暑难当。 城市的柏油马路被烈日烤得发软,蒸腾起扭曲透明的热浪。行道树的叶子蔫蔫地耷拉着,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了几分烦躁。 吴馨站在法院门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袋子里装着的,是她昨晚几乎一夜未眠的心血,一份长达七页的离婚起诉状。 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但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冰,寒气从内而外地渗出来。昨晚的情景,如同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 书房的台灯亮到凌晨三点。 窗外是沉寂的夜,偶尔有车辆驶过的声音,更显得屋内寂静得可怕。吴馨坐在书桌前,面前的稿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写得很慢,时而停顿,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无法落下。 这不仅仅是一份法律文书,这是她十六年婚姻的墓志铭。 每写下一个字,都像是在心上划下一刀。她写他们最初的相识,那辆二手货车起步的艰辛,写筒子楼里蒲扇轻摇的夏夜,写儿子陆晨呱呱坠地时的喜悦…… 那些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甜蜜细节,此刻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倒刺,扎得她体无完肤。 自然也写到了背叛。当笔触落到“乔林林”这个名字,落到那些私家侦探提供的照片和时间线上时,她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泪水模糊了字迹,晕开一小片墨痕。她不得不停下来,深呼吸,用力抹去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妈,你还没睡吗?”儿子陆晨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十二岁的少年,身高已经快赶上她了,眉眼间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像极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 吴馨慌忙将稿纸翻面,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马上就睡了。你快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 陆晨没有动,他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和桌角露出的稿纸边缘,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你也早点睡。” 那眼神里,有着超越年龄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儿子离开后,吴馨再也忍不住,伏在案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在空气中微弱地回荡。 这七页纸,是她用眼泪和心血熬煮的告别。 …… 此刻,站在庄严肃穆的法院大楼前,吴馨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将那份沉甸甸的起诉状又往怀里按了按,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和力量源泉。 她挺直脊背,迈步走了进去。 递交过程比她想象的要简单,也复杂。 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接过那厚厚一叠诉状,粗略翻看了一下,眉头微蹙:“女士,起诉状不需要写这么长,事实清楚、诉求明确就行。您这个……最好压缩到一页纸以内。” “一页?”吴馨愣住了。她那些辗转反侧的心路历程,那些试图向法官倾诉的委屈和不甘,那些支撑她走到这一步的细节,难道都要被浓缩成冰冷的法律条文和几句话吗? “对,格式有要求。您可以去旁边的律师事务所咨询一下,他们熟悉格式,可以帮您重拟一份。”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建议道。 吴馨道了谢,拿着她那份被“退回”的七页诉状,走出了法院。阳光依旧炽烈,她却感到一阵莫名的茫然和失落。 她原本以为倾注了所有情感的控诉,在程序面前,竟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法院隔壁果然有几家律师事务所。她随便走进一家,说明了来意。一位年轻的律师接待了她,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就将她七页的心血,浓缩成了一页格式规范、语言精炼的《离婚起诉状》。 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吴馨心里空落落的。她的十六年,她的爱情、婚姻、家庭,最终就只剩下这寥寥数百字了吗? 庭前调解的日子安排在两周后。 调解室不大,布置简单,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吴馨和陆硕分坐在桌子的两侧,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陆硕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但眼下的乌青和略显憔悴的面容,还是泄露了他的状态。 他从进门开始,目光就试图与吴馨交流,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愧疚,有恳求,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调解法官是位中年女性,语气平和,先询问了吴馨的离婚意愿和理由。 吴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陈述着起诉状上的内容:夫妻感情破裂,因男方与他人存在不正当关系…… 她的话还没说完,陆硕就急切地打断了。 “法官,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被误解的痛心疾首,他转向吴馨,眼神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小馨,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传言!我承认我有时候工作忙,应酬多,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错。但我心里,从头到尾,只有你和这个家啊!” 吴馨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精湛的表演。如果不是手里握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和乔林林在一起的亲密模样,她几乎又要被这双曾经让她沉溺的眼睛骗过去了。 “陆硕,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意义吗?”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波澜。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陆硕的情绪似乎更加激动了,他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小馨,我们十六年的感情,还有小晨,我们的儿子马上就要小升初了,这是他人生的关键时期!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散就散?我们这个家不能散啊!” 他提到儿子,像是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猛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陆晨。 “小晨,快,跟你妈妈说,我们不想这个家散掉!爸爸知道错了,爸爸以后一定多陪你和妈妈,好不好?”陆硕的声音带着诱哄和急切,伸手想去拉儿子。 12岁的陆晨看看面色冰冷的母亲,又看看一脸“恳切”的父亲,什么都没说。 陆硕声音悲切地说:“小馨,你看看孩子!你忍心让他失去一个完整的家吗?算我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也是为了孩子,好不好?” 吴馨看着陆硕那副装出来的“慈父”的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利用孩子,他竟然利用孩子来作为挽留这段早已腐烂婚姻的工具! 那一刻,吴馨的心反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最后一丝因为往事而产生的不忍和动摇,也彻底烟消云散。 一个可以在这种时候,毫不顾忌孩子感受,利用孩子来博取同情的男人,根本不配得到原谅。 调解法官显然也见惯了这种场面,她严肃地对陆硕说:“陈先生,感情问题需要双方坦诚。如果一方坚持离婚,而另一方不同意,我们需要看感情是否确已破裂的证据。 今天主要是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女方坚持的话,可以等待法院的判决。” 最终,这场庭前调解不欢而散。陆硕坚决不同意离婚,口口声声说着对家庭的不舍和对妻儿的爱,表现得情真意切。而吴馨,自始至终,除了必要的陈述,没有再多看陆硕一眼。 一审判决果然如预料般,没有支持吴馨的离婚诉求。法院认为,夫妻感情是否破裂证据尚不充分,且被告陆硕明确表示不愿离婚,并积极恳求挽回家庭,考虑到孩子正是小升初关键时期,从维护家庭稳定角度出发,驳回了吴馨的诉讼请求。 拿着那份冰冷的判决书,吴馨站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闷雷滚滚,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她却没有感到太多的失望,反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她知道,这条路不会那么容易。 然而,事情在判决之后,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陆硕似乎真的被这次诉讼吓到了,或者说,他暂时收敛了锋芒。他回家的次数明显增多了,甚至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 在家里,他试图找回以前的状态,会主动询问吴馨公司的情况,会笨拙地想辅导儿子作业,虽然往往不得其法,反而惹得儿子更加沉默。 他不再像年前那样明目张胆,手机也似乎“干净”了许多,至少,吴馨没有再听到那些令人厌烦的、来自“客户小林”的深夜信息。 他甚至会偶尔带一束花回来,或者买一些吴馨以前喜欢吃的点心,试图用这些细小的举动,来修补那道巨大的裂痕。 面对陆硕的这些“改变”,吴馨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更谈不上欣慰。她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表演“浪子回头”的戏码。她 不再像以前那样尖锐相对,但也没有恢复从前的亲昵,只是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态度。 她照常管理公司,照顾儿子的起居,和陆硕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墙。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熟睡的陆硕(他现在坚持睡在卧室,即使吴馨背对着他),吴馨会陷入沉思。 他的收敛,是因为真的悔悟了吗?还是仅仅因为害怕失去现有的一半财产,害怕身败名裂?她更倾向于后者。 但无论如何,这种表面上的“平静”,确实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儿子陆晨紧绷的小脸,似乎也随着父亲在家的时间增多而稍微放松了一些。这大概是这段畸形关系中,唯一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地方。 吴馨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裂痕已经存在,信任早已崩塌,破镜重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童话。 她并没有放弃离婚的念头,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审的失败让她明白,在这场战役中,光有情感上的控诉是不够的,她需要更充分的准备,更强大的内心,以及,更确凿无疑的证据。 盛夏的炎热还在持续,但吴馨心里的那块冰,并未因为陆硕暂时的收敛而融化半分。它只是沉在了更深处,等待着下一个寒冬的来临,或者,等待着足以冻结一切的最终判决。 第5章 第 5 章 时间如同指间沙,悄然滑入二零一三年的夏天。 距离那次无疾而终的一审离婚,已经过去了近三年。这近一千个日夜,表面上,吴馨和陆硕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脆弱的平衡。 外人看来,他们依旧是令人艳羡的组合——成功的企业家妻子与知名的学者丈夫,儿子聪慧,家底殷实。只有吴馨自己知道,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与冰冷。 这三年来,她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母兽,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深深埋藏起来。 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歇斯底里,也不再试图与陆硕进行无谓的沟通。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近乎疯狂地投入到公司的扩张中。 “馨晨物流”的规模在她的操持下又上了一个台阶,车辆数量增加了近一倍,业务范围也成功拓展到了邻近省份,甚至还斥资购置了一块地皮,准备筹建自己的物流园区。 事业,成了她最坚实的铠甲,也是她唯一的避难所,抵御着内心深处那片因背叛而冻结、从未消散的寒冰。 她在忙碌中寻找存在的意义,用不断攀升的业绩数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麻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陆硕也确实“安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那场法庭上的对峙和随之而来的舆论微澜,显然让他有所顾忌。 教授的头衔、成功学者的光环、社会活动家的形象,这些他苦心经营的面具,他舍不得沾染上半点污渍。 他按时回家,扮演着丈夫和父亲的角色,甚至会主动参加儿子的家长会,在亲朋好友面前对吴馨也表现得体贴有加。 然而,这种“好”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痕迹,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少了从前的自然温情。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家务和孩子,像合租的室友,客气而疏离。卧室里,即使同床,也是异梦,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然而,狗改不了吃屎,偷过腥的猫,总会再次循着味道而去。当外界的风头渐渐过去,当吴馨的“温顺”和“专注事业”被他误解为妥协和麻木,陆硕骨子里的不安分又开始蠢蠢欲动。 最初的征兆,是他又开始频繁地“外出考察”和“参加学术会议”。频率越来越高,时间也越来越长,常常一走就是三四天,甚至周末也不见人影。电话时常处于无法接通或占线状态,短信回复得迟缓而简短。 偶尔回家,身上会带着若有若无的、不同于从前的香水味,问他,他总是含糊其辞,用“应酬场合难免”、“同行女学者的”之类的话搪塞过去,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仿佛吴馨的多问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打扰。 吴馨那颗本就未曾完全放松的心,再次敏感地绷紧了。曾经的创伤如同蛰伏的野兽,在嗅到熟悉的气味后,悄然苏醒,在她心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她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更加沉默,观察得也更加仔细。 她注意到他换了一款新手机,密码设得更加复杂;注意到他偶尔接电话时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或书房,压低声音;注意到他近期购置了几套价格不菲的新行头,风格明显年轻化了许多。 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色。陆硕又拖出了那个他常用的行李箱,声称明天一早要去邻省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学术论坛”,为期三天。 他收拾行李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切和隐隐的兴奋,甚至难得地亲自拿起熨斗,细心地熨烫那件他很少穿的、价格昂贵的浅灰色亚麻衬衫。 吴馨的心猛地一抽,她清晰地记得,三年前私家侦探老陈提供的那些照片里,他和乔林林在一起时,似乎就穿着类似款式、同样质地的衣服!这个细节,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她的眼里,也扎进了她的心里。 在他拉上行李箱拉链,拎起来即将出门的那一刻(他习惯提前一晚去酒店住,以便“养精蓄锐”),吴馨终于没能忍住。 她从客厅的阴影里走出来,静静地站在玄关处,挡住了他的去路。夕阳的余晖透过旁边的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个沉默的、充满怨念的鬼魅。 “又是考察?”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斤的重量,在寂静的玄关里回荡,“这次是去哪里?具体什么论坛?和谁一起?” 陆硕的脚步顿住,皱起眉头,脸上迅速堆起被打扰的不悦和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不是早就跟你提过了吗?省教育学会牵头组织的年度高峰论坛,在邻省省会,很多业内顶尖专家都会去。流程表不都给你看过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敷衍和驱逐的意味,“你怎么又来了?这疑神疑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三年了,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吴馨的身体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她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陆硕那双试图躲闪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他虚伪的灵魂深处。 “陆硕,”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最后通牒般的决绝,“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做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我的事情,我们之间,就真的彻底完了。这一次,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死死地盯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慌乱,一丝愧疚,哪怕只是一丝因被揭穿而产生的犹豫。然而,都没有。 陆硕先是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随即,那表情就被一种混合着嘲讽、恼怒和被冒犯的冷笑所取代。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索性将行李箱往地上一放,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吴馨,语气充满了挑衅和居高临下的鄙夷: “吴馨,你还有完没完?三年了!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了是吧?我做对不起你的事?证据呢?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拿出证据来!凭空污人清白,谁给你的权利?离婚?呵,你除了会用离婚来威胁我,你还会什么?除了会管理那个破公司,你还会什么?” 吴馨的心,随着他一句句冰冷刻薄的话语,一点点沉下去,沉到那漆黑冰冷、不见天日的海底。 他不仅毫无悔意,甚至如此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到她的“疑神疑鬼”上!巨大的失望和屈辱感,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我不是在威胁你,”她一字一顿,努力压制着声音里即将失控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想维护就能维护的。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完整了。” “家?”陆硕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裸的算计和彻底的冷漠,他终于撕下了最后的面具,“你现在想起家了?行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要离婚吗?离呀!我告诉你吴馨,离就离!谁怕谁!你以为我还在乎这个空壳子吗?”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是指着吴馨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她的脸上: “但是,你别忘了!‘馨晨物流’!是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是从那辆破二手货车一起干起来的!按照《婚姻法》,至少有一半儿,得分给我!少一分都不行!你听清楚没有?!” 他终于图穷匕见!不再谈感情,不再谈孩子,开口闭口,只有钱,只有他自认为应得的那“一半家产”! 十六年的相伴,无数个日夜的扶持,曾经贫贱夫妻的相濡以沫,最终竟然只浓缩成了这冰冷、贪婪的一句——“一半家产”! 吴馨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撑着几乎要软倒的身体,倚靠着背后冰凉的墙壁,那冰冷的触感勉强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眼中只有利益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记忆中那个穿着发白衬衫、眼神清澈、在筒子楼里为她摇扇的年轻讲师重合在一起。 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寄托了所有青春和梦想的人,早已死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扶住墙壁,问出了那个她觉得自己无比愚蠢、无比卑微,却又不得不问、给彼此最后机会的问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陆硕……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还要不要这个家?还要不要……小晨?” 这是她给这段婚姻,也是给她自己十六年的付出,最后的机会。 陆硕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彻底击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可笑的幻想。 “家?”他冷笑,语气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寒的“坦率”,“吴馨,事到如今,我们就不必再互相折磨、自欺欺人了吧?我也累了!是,我也想离婚,这种貌合神离、同床异梦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宣布一项早已决定、不容置疑的通知,语气冷酷得如同法官宣判:“儿子,必须归我。这是我们陆家的血脉,不能跟你。至于财产,我刚才说了,一半,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少一分,这婚就别想离!你自己考虑清楚!” “儿子归你?”吴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母兽,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个母亲守护幼崽时才有的决绝! “你休想!陆硕!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这些年,你真正管过小晨几次?你给他做过几顿饭?参加过他几次家长会?你知道他现在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心里在想什么吗?你除了会在他面前摆摆父亲的架子,时不时用你的大道理教训他,你尽过什么实实在在的责任?你现在想要儿子?你配吗?!你拿什么来要儿子?!” “我不配?难道你配?”陆硕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瞬间恼羞成怒,脸色涨红,“要不是你整天忙着你那个破公司,忽视家庭,忽略我的感受,我会……我会在外面寻找安慰吗?儿子跟着你,整天看你这副女强人的样子,能学好?能有什么阳刚之气?这件事没得商量!” “破公司?呵,陆硕!”吴馨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伤而变得尖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抽搐,“没有这个‘破公司’,你能有今天这样挥霍的资本?你能在人前维持你成功教授、社会名流的潇洒形象?你住的这套大房子,你开的这辆好车,你身上穿的名牌,你在外面应酬一掷千金的底气,哪一样不是这个‘破公司’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你现在倒嫌弃它是‘破公司’了?你吸着它的血,还要砸它的锅?” “那也有我的一半功劳!没有我早期的支持和关系,你能起来得那么快?”陆硕脸红脖子粗地咆哮回去,试图在道理上占据上风,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一场漫长而痛苦的、看不到尽头的拉锯战。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个看似温馨奢华的家,映照得如同一个没有温度、充满虚伪装饰的舞台。 两人就财产分割和儿子抚养权的问题,争吵,谈判,再争吵,再谈判。从客厅到餐厅,声音时高时低,充满了攻击与防御。 陆硕咬死“一半家产”和“儿子抚养权”不放松,甚至开始细数公司哪些客户最初是他介绍的,哪些项目他“间接”提供了帮助,哪些资产“理应”折算成他的份额。他的算计精准而冷酷,仿佛在瓜分一件与己无关的战利品。 吴馨则强忍着心如刀割的痛苦,据理力争。她翻出公司创立之初的出资证明、银行流水,拿出历年来的经营报表、纳税记录,用清晰的数据和事实,试图证明公司几乎完全是她一人心血浇灌,陆硕并未参与实际日常经营,更多的是享受成果。 而对于儿子,她更是寸步不让,那是她的命,是她在这段彻底失败的婚姻中,唯一不容侵犯、必须誓死守护的底线。 他们翻着旧账,互相用最刻薄的语言指责对方,将最后一点可怜的、早已名存实亡的夫妻情分,放在唇枪舌剑的砧板上,反复剁砍,直至彻底化为齑粉。 吴馨的泪水早已流干,喉咙因为长时间的激动争辩而变得沙哑疼痛。只剩下麻木的痛楚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弥漫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陆硕因为激烈的算计而显得格外亢奋、冷漠甚至有些扭曲的脸,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陆硕。 那个陆硕,或许早在第一次背叛发生时,就已经死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被**、利益和极度自私驱使的空壳,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可怕的对手。 最终,这场耗尽彼此所有心力、尊严和最后一丝温情的谈判,在午夜时分,在没有达成任何共识的情况下,彻底陷入僵局。两人都精疲力尽,却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陆硕狠狠地瞪了吴馨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厌弃。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玄关上的车钥匙,用力摔门而去!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震得整栋房子仿佛都颤抖了一下,也彻底震碎了吴馨心中对这段婚姻最后的、一丝一毫的留恋。 空荡荡的、一片狼藉的房子里,只剩下吴馨一个人。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面,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灵魂。 玄关那盏孤零零的射灯,投下她更加孤单、渺小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着,像是她此刻内心的写照。 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荒芜,在她心头疯狂地蔓延、滋长。 最后一丝夫妻情分,在今夜,被陆硕亲手,用最残酷、最贪婪的方式,彻底了结,斩断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伪装的和平已经结束。战争,现在才真正开始。这一次,不再是为了挽回那早已腐朽的爱情和婚姻,而是为了争夺,为了生存,为了守护她生命中仅存的最宝贵的东西——她呕心沥血打拼的事业心血,和她视若生命的儿子。 窗外,夏夜的风带着黏腻的热气和远处模糊的喧嚣吹进来,却吹不散这满室的冰冷、绝望与决绝。 吴馨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边的、浓稠的黑夜,眼神里,先前所有的痛苦、挣扎和迷茫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后、冰冷如铁般的坚定。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这场仗,她必须赢。 第6章 第 6 章 二零一三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进十二月,凛冽的北风就如同刀子般,刮得人脸生疼。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吴馨此刻荒芜而又布满尖刺的内心。 自从夏天那次彻底撕破脸的谈判之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一个冰冷空洞的壳子。陆硕几乎不再回家,偶尔回来,也是取些衣物,或者在一些必要的文件上签字,两人形同陌路,连眼神交流都吝啬给予。 儿子陆晨被送到了寄宿制中学,美其名曰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实则吴馨是不想让他日日面对父母之间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吴馨没有如陆硕预料的那样,迅速再次提起诉讼。她变得异常沉默,照常打理公司,处理事务,但眉眼间凝结的冰霜,却久久不化。 她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陆硕,不想让他一边享受着婚姻存续期间可能带来的潜在利益(比如某些需要夫妻共同签字的项目),一边在外面逍遥快活,最后还能顺理成章地分走她半生心血。 这口气,她咽不下去!每当夜深人静,想到陆硕那副“一半家产,少一分不行”的嘴脸,她就觉得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堵着,憋闷得几乎要爆炸。 2013年,平安夜。 城市被浓郁的节日氛围包裹着。各大商场门口矗立着挂满彩灯的巨大圣诞树,橱窗里摆放着精美的礼物和雪花装饰,街上行人如织,情侣们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空气中飘荡着欢快的圣诞颂歌,每一句“圣诞快乐”都像是对吴馨无声的嘲讽。 她原本不想出门,这铺天盖地的温馨与团圆,与她内心的孤寂和愤懑格格不入。但下午接到的一个电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一个关系还算可以、知晓她家情况的朋友,语气有些犹豫地告诉她,好像在市中心那家新开的顶级百货商场里,看到了陆硕,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孩,两人姿态很亲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骤然松开,留下空洞的悸动。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证实,那股夹杂着背叛、羞辱和愤怒的火焰,还是“腾”地一下窜遍了全身。 她没有丝毫犹豫,抓起车钥匙和外套就冲出了门。她要去亲眼看看,看看那个男人是如何用他们共同积累的财富,去讨好那个摧毁她家庭的“小狐狸精”! 百货商场里温暖如春,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香水和食物的复杂气味。吴馨裹紧了大衣,感觉那暖意却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她像个幽灵,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一家以昂贵著称的珠宝品牌专柜前,她看到了那两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 陆硕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意气风发。而他身边,紧紧依偎着的,正是那个三年前在照片上见过的——乔林林! 几年过去,她褪去了些许学生气,打扮得更加精致时髦,一身名牌,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宠出来的得意。 吴馨停下脚步,隐在一棵装饰用的圣诞树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她看到陆硕拿起一条闪烁着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亲手为乔林林戴上。售货员满脸堆笑,说着恭维的话。 然后,她清晰地听到乔林林娇嗲的声音:“老公,这项链真好看,我太喜欢了!” 而陆硕,那个在她面前冷漠算计的男人,此刻脸上洋溢着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他伸手摸了摸乔林林的头发,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喜欢就好,我老婆戴什么都好看。” 老……婆……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吴馨的头顶!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十六年的夫妻情分,无数个日夜的付出,儿子期待的眼神,夏日里那把蒲扇带来的清凉……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声“老婆”击得粉碎! 气血猛地涌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吴馨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从圣诞树后冲了出来,径直扑向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 “乔林林!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吴馨的手已经狠狠抓住了乔林林的头发,用尽了全身力气撕扯。 “啊——!”乔林林发出惊恐的尖叫,手中的购物袋掉了一地。 专柜前瞬间乱成一团。售货员吓得花容失色,周围的顾客也纷纷围拢过来。 “吴馨!你疯了!快放手!”陆硕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冲上来用力掰扯吴馨的手。他的脸上满是慌乱和被人撞破丑事的窘迫,但更多的,是对乔林林的维护。 “我疯了?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吴馨双目赤红,泪水混合着怒吼奔涌而出,“陆硕!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小晨吗?你们这对狗男女!当着人的面就叫上老婆老公了?!要不要脸!” 她一边死死抓住乔林林的头发不放,另一只手胡乱地朝她脸上、身上抓去。乔林林也不是省油的灯,惊魂稍定后,也开始尖叫着反击,长长的指甲在吴馨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够了!吴馨!你给我住手!”陆硕看到乔林林吃亏,又急又气,使了大力气,终于将状若疯狂的吴馨猛地推开。 吴馨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柜台边缘,腰侧传来一阵剧痛。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硕——她的丈夫,正在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小三,眼神里对她只有厌恶和愤怒。 “保安!保安呢!”售货员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呼叫。 很快,商场的保安赶了过来,费力地将两个还在互相咒骂、撕扯的女人分开。 吴馨头发散乱,大衣的扣子被扯掉了几颗,手臂上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她感觉不到,她只是死死地瞪着陆硕和躲在他身后、哭得梨花带雨却眼神得意的乔林林。 周围是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得她体无完肤。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一点,不然我们只能报警处理了。”保安试图维持秩序。 陆硕脸色铁青,狠狠瞪了吴馨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丢人现眼的疯婆子。 他搂着还在抽泣的乔林林,低声安抚了几句,然后迅速结账,拿起那条价格不菲的钻石项链,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连看都没再看吴馨一眼。 吴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任由周围好奇、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将自己淹没。 商场里欢快的圣诞歌声还在继续,眼前是璀璨的灯火和精美的装饰,这一切,都成了对她此刻狼狈和绝望最残酷的背景板。 那天晚上,家成了另一个战场。 吴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那个冰冷空旷的家的。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等待着。 临近午夜,门外终于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陆硕带着一身酒气和寒气回来了,他的脸色比外面的夜色还要阴沉。 没等他开口,吴馨就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所有的委屈、愤怒和羞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陆硕!你还有脸回来?!你今天在商场干的好事!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护着那个贱人!你把我当什么?!” 陆硕烦躁地扯下围巾,语气充满了不耐和厌恶:“吴馨,你闹够了没有?!今天在商场还不够丢人吗?像个泼妇一样!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丢人?你搞破鞋不丢人?你当着售货员的面叫别人老婆不丢人?我维护我自己的婚姻,我丢什么人?!”吴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刺耳。 “婚姻?我们之间还有婚姻吗?早就名存实亡了!”陆硕低吼道,“我就是爱林林,怎么了?她温柔体贴,懂得欣赏我!不像你,整天就知道公司公司,一副女强人的样子,哪个男人受得了?!” “你混蛋!”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吴馨最后的导火索,她冲上去,用手里的包没头没脑地往陆硕身上砸去。 陆硕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暴戾。他死死地盯着吴馨,胸膛剧烈起伏,然后,在吴馨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吴馨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吴馨整个人都歪向一边,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疼。 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了她的脸上,更打碎了她对这个男人,对这段婚姻最后一丝一毫的幻想。 她捂着脸,抬起头,看着陆硕那双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愧疚,只有彻底的厌烦和冷酷。 “我告诉你吴馨,”陆硕指着门口,声音冰冷,“这日子,我早就过够了!你要是再敢去找林林的麻烦,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再次摔门而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房子里回荡,震得吴馨的心四分五裂。 脸上是灼热的痛,心里是彻骨的寒。吴馨缓缓滑坐在地板上,这一次,她没有哭。眼泪在商场那一刻,似乎就已经流干了。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在黑暗中,感受着那份万念俱灰的冰冷。 这一巴掌,打醒了她。 之后的日子,两人进入了彻底的、公开的冷战。陆硕公然不再回家,甚至连电话都懒得接。 吴馨知道,他们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再也无法维系下去了。之前所有的犹豫、不甘和那点可笑的气不过,在那一记响亮的耳光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愚蠢。 她下定决心,必须离婚。而且,不能再拖延。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冲动。夏天的教训和这几年的冷静让她明白,光有愤怒是不够的。她开始秘密咨询律师,不是一個,而是多个。她需要最专业的意见。 咨询的结果却让她心头更加沉重。 几位律师的说法大同小异:“吴女士,根据《婚姻法》,夫妻感情破裂是判决离婚的主要标准。您丈夫与他人同居的行为,确实属于过错方,理论上可以主张损害赔偿,并在财产分割上适当照顾无过错方。” 但律师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强调: “但是,‘照顾无过错方’这个度,法官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要想达到您所说的‘让对方净身出户’,或者极大程度地少分财产,难度非常大。 除非,您能提供非常充分、确凿的证据,证明对方与他人持续、稳定地共同居住(也就是构成法律意义上的‘同居’),或者证明对方有重婚、家庭暴力(您脸上的伤如果有及时验伤报告会好些,但现在……)、恶意转移财产等重大过错。 否则,仅仅靠一些亲密照片、通话记录,甚至像商场那种冲突,很难达到理想效果。” 证据……充分确凿的证据…… 吴馨靠在办公室的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没日没夜地为公司和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家忙碌、操心,身心俱疲,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跟踪、去蹲守、去收集那些见不得光的证据? 然而,想到陆硕那嚣张的“一半家产”的宣言,想到他挥霍着共同财产为乔林林一掷千金,想到他毫不留情扇过来的那一巴掌……一股不甘和决绝的力量,又从心底升起。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不能让自己辛辛苦苦打拼来的产业,被这样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轻易夺走一半!她必须要保住自己的家产,那是她和儿子未来的保障!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雇私人侦探。 就像三年前那样。但这一次,目的更加明确,决心也更加坚定。 她要找到陆硕与乔林林长期同居、甚至可能转移财产的确凿证据!只要拿到这些证据,她就能在法庭上占据绝对主动,让陆硕为他的背叛和无情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要让他知道,她吴馨,不是可以任他欺辱、算计后还能轻松抽身的冤大头!从此以后,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而她,要甩掉这身沉重的枷锁,保住自己应得的一切,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幸福! 她拿起电话,翻找着通讯录里曾经收藏的私家侦探的联系方式。这一次,她的指令将更加清晰,目标更加明确。这场离婚战役,她必须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第7章 第 7 章 二零一四年的元旦,在一种虚假的喜庆和真实的严寒中到来。 窗外的城市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阳光照射下,反射出刺眼却冰冷的光。街道上悬挂着的红色灯笼和新年的祝福标语,在吴馨看来,都像是舞台上的布景,与她无关。 这个往年至少会象征性团聚一下的节日,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守在这座空旷、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大房子里。 儿子陆晨在寄宿学校,元旦假期只有短短两天,他打电话回来,声音闷闷的,说想和同学一起复习功课,不回来了。 吴馨知道,儿子是在逃避,逃避这个已经支离破碎、充满火药味的家。她没有勉强,只是细细叮嘱他添衣保暖,注意安全,挂了电话后,心里那份空落落的感觉,如同窗外呼啸的北风,灌满了胸膛。 陆硕?他此刻恐怕正和那个乔林林,在某个温暖的、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享受着“新婚燕尔”般的甜蜜吧。 想到平安夜商场里那声刺耳的“老婆”,想到那记火辣辣的耳光,吴馨的眼神便彻底冷硬下来。最后一丝残存的、对于过往的温情留恋,也终于被这现实冰冻、碾碎。 她不能再等了。被动挨打,从来不是她吴馨的风格。 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私家侦探”、“婚姻调查”等关键词。页面上跳出了无数家侦探事务所的广告,名字五花八门,承诺一个比一个诱人。 她需要谨慎。三年前找的老陈,虽然专业,但这次,她下意识地想换一家,似乎换一个陌生的合作对象,能让她感觉这桩冰冷的交易,少沾染一点过去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最终,一家名为“全方位咨询”的事务所吸引了她的注意。它们的网站做得相对正规,声称擅长商务调查和婚姻维权,注重客户**。 通过网站上加密的通讯软件,吴馨与对方取得了联系。她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只说自己姓“李”。对方是一位自称“王经理”的男人,声音沉稳,逻辑清晰。 “李女士,您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跟踪定位,摸清对方行规律,尤其是获取……您懂得,那种具有法律效力的关键证据,是我们的专业范畴。” 王经理的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自信,“不过,这类调查存在一定风险,费用方面也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吴馨敲着键盘,语气果断,“我需要确凿的证据,能证明他长期与他人同居的证据。” “明白。我们的起步费用是两万元,这包含了前期的基础调查、行踪摸牌和部分影像资料。 如果您最终拿到的证据,能够清晰、无争议地证明对方存在重大过错,比如清晰的同居视频、共同出入居所的连续记录等,达到您所说的‘强力’标准,那么需要再支付五万元的尾款。” 七万元。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吴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与陆硕可能分走的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家产相比,与她要捍卫的自己半生心血和那份被践踏的尊严相比,这七万元,是她必须也愿意付出的筹码。 “可以。我需要提供什么?” “目标的清晰照片、常用的电话号码、车牌号,以及您所知道的他的日常习惯、可能出现的场所。越多越好。” 吴馨将陆硕的几张近期照片、他的手机号码、那辆黑色迈腾的车牌号,以及他常去的几个地点——学校、他与人合开的咨询公司地址、甚至乔林林可能居住的小区(她凭借之前零碎的信息和直觉猜测的),都整理好,通过网络发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将一块沉重的石头推出了体外,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轻松,而是一种踏入未知战场的、混合着决绝与一丝不安的凝重。 光靠侦探还不够。一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旋。她需要双保险,需要更即时、更隐秘的信息来源。她要亲自“看见”陆硕的一举一动,而不是仅仅等待侦探周期性的汇报。 她想起了曾经在某个科技论坛上看到过的讨论。几天后,吴馨驱车来到了本市最大的数码广场。里面人头攒动,各类电子产品琳琅满目。 她目标明确,直接找到了售卖智能安防和监护设备的区域。 在一个摊位前,她驻足停留。玻璃柜台里,摆放着各种小巧的、看似普通的电子设备。 “老板,有没有……那种,可以远程知道位置的东西?”吴馨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显得只是想关心家里老人。 热情的店主立刻会意,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造型简单的设备:“有有有!您看看这个,A8儿童老人监护定位器。内置强磁铁,随便吸在车底或者什么地方就行。GPS LBS双模定位,精准得很!通过手机APP就能随时查看位置轨迹,还有电子围栏功能,进出设定区域都有提醒。待机时间也长,充一次电能用好几天。” 吴馨拿起那个小小的、冰凉的金属块,放在掌心掂了掂。它的重量很轻,却仿佛承载着她全部的希望……一丝自我厌恶。用监护儿童老人的设备,来追踪背叛自己的丈夫,这是何等的讽刺与悲哀。 “数据稳定吗?会不会容易被发现?”她低声问。 “放心!信号稳定,体积小,不特意检查根本发现不了。我们这很多客户买回去,有的是担心孩子老人走丢,有的是……呵呵,您懂的,生意上的往来,心里有个数。”店主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吴馨没有笑。她利落地付了钱,拿着这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快步离开了数码广场。 坐进车里,她看着那个定位器,良久,才深吸一口气,将它塞进了包的最里层。 机会来得很快。几天后,陆硕因为需要一份放在家里的学术资料,破天荒地白天回了一趟家。 吴馨提前接到电话,刻意避开了,但通过安装在手机上的监控APP,她看到代表陆硕位置的那个小光点,确实移动到了家附近,停留了约半小时后离开。 就是这半小时!足够了! 当陆硕的迈腾驶离小区后,吴馨立刻开车跟了上去,保持着安全距离。她看到陆硕的车开进了大学校园。她将车停在校园外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耐心等待着。 傍晚时分,陆硕的车再次出现。吴馨的心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尾随。最终,陆硕的车停在了一个离大学不远、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公寓小区门口。他没有立即下车,似乎在等人。几分钟后,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身材高挑的熟悉身影——乔林林,欢快地从小区里跑出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迈腾随即汇入车流。 吴馨没有再跟上去。她的目标已经达到一半。她记住了这个小区名字——“雅筑苑”。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寒意刺骨。吴馨穿戴整齐,带上那个A8定位器和一副薄手套,再次来到了陆硕任教的大学。她将车停在教职工停车场附近一个隐蔽的视觉死角。 她认得陆硕的车位。等待了大约一个小时,看到陆硕那辆熟悉的黑色迈腾缓缓驶来,停稳。陆硕下车,锁车,拎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朝着教学楼走去。 就是现在! 吴馨深吸一口气,戴上手套,迅速下车,快步走到那辆迈腾旁边。她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目光迅速扫过车底结构。 然后,她利落地掏出那个A8定位器,摸索到车尾底盘一个靠近后备箱、相对隐蔽且不易被泥水溅到、又有钢铁材质的地方,将定位器背面的强磁铁“啪”地一声,牢牢吸附了上去。 整个动作不过十几秒。站起身,环顾四周,无人注意。她快步回到自己车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启动引擎,迅速离开了现场。 回到公司办公室,锁好门,她立刻拿出手机,打开与定位器配套的APP。屏幕上,一个代表陆硕车辆的光点,正清晰地停留在大学停车场的位置。 成功了! 她按照之前与“全方位咨询”王经理的约定,将这个定位器的后台查看权限,共享给了王经理提供的一个特定手机号码。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陆硕这辆迈腾轿车的每一次移动,每一个停留的地点和时长,都将化作冰冷而精确的数据流,实时传输到私家侦探的手机上。 一场无声的狩猎,正式开始了。 吴馨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依旧车水马龙的城市。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凝结着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游走在道德的边缘,甚至可能触犯法律。但被逼到绝境的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是陆硕先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了他们的婚姻契约,摧毁了最基本的信任。 她现在做的,不过是拿起武器,保卫自己应得的一切。 数据开始流淌,行踪逐渐清晰。接下来的每一天,吴馨都会在工作的间隙,无数次地打开那个手机APP,看着那个代表陆硕的光点,在大学、“雅筑苑”小区、他的咨询公司、以及各种酒店、餐厅之间规律地移动、停留。 每一次光点在“雅筑苑”长时间停留,尤其是过夜,她的心就像被那个小小的金属块硌了一下,冰冷而坚硬。 她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她在收集,在等待,等待那条足以将陆硕彻底钉在耻辱柱上、让他在法庭上无所遁形的、最有力的证据链,被私家侦探完整地捕捉到。 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布好了陷阱,撒下了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猎物自己,一步步走进最终的结局。 第8章 第 8 章 时间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的等待中,滑入了二零一四年的三月。 北方的初春,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冬日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只在背阴的角落残留着些许肮脏的冰碴。 城市的风依旧凛冽,却似乎少了几分刺骨的锋芒,偶尔能从中嗅到一丝泥土解冻的、微弱的生机。但这丝生机,吹不进吴馨冰封的内心。 这几个月,她像个分裂的人。白天,她是雷厉风行的“吴总”,在公司和各种商务场合周旋,处理文件,签署合同,语气果断,思路清晰,将“馨晨物流”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又开拓了两条新的省际线路。 下属们只觉得吴总比以往更加沉默,也更加锐利,仿佛一把出了鞘的刀,寒光凛冽,无人敢轻易靠近。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当独处,尤其是深夜回到那座空寂的大房子时,那种无处不在的、被背叛和算计的冰冷感觉,就会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像个上了发条的侦察兵,会习惯性地、甚至带着一种自虐般的执念,点开手机上的定位APP,看着那个代表陆硕的光点,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幽灵,在大学、“雅筑苑”以及那个频繁出现的“豪都大酒店”之间,规律地移动、停留。 “豪都大酒店”。这个名字,如同一个丑陋的疮疤,反复出现在追踪记录里。 三月上旬,一个阴沉的下午,吴馨正在主持召开一个部门经理会议。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全方位咨询”那个加密通讯软件的特殊提示音。 她的心脏莫名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示意会议继续,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到了会议室的窗边。 点开消息,是王经理(她依然习惯称对方为王经理,尽管合作已久)发来的: “李女士(吴馨的化名),阶段性汇报。目标陆硕与乔林林往来依旧频繁,规律性很强。 根据行车轨迹和我们的人员确认,他们去得最频繁的地点,是位于城东的‘豪都大酒店’,通常停留时间在3-6小时不等,多次有过夜记录。频率……相当高。” 文字是冰冷的,但吴馨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王经理那张职业化的、不带感情的脸下,可能隐藏的一丝对“频率相当高”的微妙暗示。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频率高?她当然知道频率高!那定位器上传来的、日复一日指向同一地点的数据,早已像钝刀子割肉一样,凌迟着她的神经。 她简单地回复了一个“收到,继续”,便关掉了对话框。转身回到会议桌前,下属们正在讨论新线路的运营成本问题。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参与讨论,做出决策,但“豪都大酒店”那几个字,却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取证,需要更直接的证据。光有行踪轨迹,在法庭上还不够有力。她需要的是能直观证明他们关系的、铁一般的证据。 漫长的等待和煎熬,持续到了四月初。北方的春天终于显露出些许真容,路边的杨树冒出了嫩绿的芽苞,阳光也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四月一日,上午。 愚人节。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吴馨刚处理完一批紧急文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准备喝口咖啡喘口气。 就在这时,电脑右下角的邮箱图标闪烁起来,提示有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加密地址,主题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资料查阅”。 吴馨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有种强烈的预感。她点开邮件,里面没有冗长的文字,只有一个压缩附件,以及王经理在通讯软件上同步发来的一条简短消息: “李女士,通过特殊渠道,获取到部分酒店内部记录。资料已发您邮箱。确认信息价值后,请决定是否进行下一阶段——现场影像取证。该阶段费用另计,风险较高,需提前确认。” 特殊渠道?吴馨明白,这无非是花钱买通了酒店内部的人员。她深吸一口气,移动鼠标,点开了那个压缩附件。 文件解压后,是几张看起来像是电脑系统后台的截图,分辨率不高,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 那是“豪都大酒店”客房管理系统的历史订单记录截图!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屏幕上,快速搜寻着陆硕的名字和身份证号。找到了! 一条条记录,如同冰冷的毒蛇,窜入她的眼帘。开房时间,退房时间,房型,付款方式……而共同入住人的信息栏里,反复出现同一个名字——乔林林! 吴馨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滚动着鼠标滚轮,屏幕上的记录一条接一条地向下滚动,仿佛没有尽头。她不是要看单次记录,她是在看一个总量,一个足以摧毁一切幻想的、残酷的数字! 她猛地将记录拉回到某个时间节点,大约一年前,然后快速地心算,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机械地数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条数。一条,两条……十条……五十条……一百条…… 当那个粗略却触目惊心的数字在她脑中成型时,吴馨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 一百八十次!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陆硕和乔林林,在这家“豪都大酒店”,开房记录竟然高达近一百八十次!平均下来,几乎每隔一两天,他们就会在那里颠鸾倒凤! 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铁钎,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捅进了吴馨的胸膛,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烧成了灰烬! 她以为经过这么多事,自己早已麻木,可以冷静地看待这些证据,只把它们当作法庭上的武器。 可她错了。 当这**裸的、带着具体次数和细节的背叛,以如此密集和猖獗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排山倒海的羞辱、愤怒和恶心,瞬间冲垮了她辛苦维持数月的理智堤坝! 一年,一百八十次!她在这里为公司奔波,为家庭操心,独自承受着冷眼和孤寂,而她的丈夫,却用他们夫妻共同财产,在豪华酒店里,和另一个女人,上演着一百八十次的“恩爱”戏码! 这哪里是偶尔的失足?这根本是长期、稳定、肆无忌惮的婚外情! “嗡——”的一声,吴馨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充满了尖锐的鸣响。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才能站稳。气血疯狂地上涌,她的脸颊滚烫,嘴唇却一片冰凉,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她看到了王经理随后发来的另一条消息和一个小视频附件。消息是:“这是额外附赠的,酒店走廊监控的片段(经过处理),您可以直观感受一下。” 她颤抖着点开那个只有十几秒的视频。画面模糊,角度刁钻,显然是偷拍。但足以辨认出,陆硕和乔林林相拥着走进一个酒店房间的门,陆硕的手,甚至自然地搂在乔林林的腰臀之间,姿态亲昵至极,仿佛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噗——”吴馨猛地捂住嘴,一阵剧烈的干呕感袭来,她冲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理智?取证?离婚官司?财产分割? 在这一刻,全部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疯狂燃烧的念头:抓住他们!立刻!马上!就在那个肮脏的酒店房间里! 她要亲眼看看这对狗男女的丑态!她要撕碎他们虚伪的面具!她要把这一百八十次的羞辱,当面砸到陆硕的脸上! 她无法再思考后果,无法再权衡利弊。那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恶气,如同火山熔岩,冲破了所有束缚,咆哮着要喷发而出!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公司老板的身份,忘记了可以叫上司机或者任何一个人。她像一头发狂的、失去一切理智的母兽,抓起手机和手提包,眼眶眦裂,脚步虚浮却又异常迅速地冲出了办公室,连外套都忘了拿。 “吴总?您……”外面的助理小杨看到她脸色煞白、状态不对,惊愕地站起身。 吴馨仿佛没有听见,径直冲向了电梯口,疯狂地按着下行按钮。 冲出写字楼,初春的风吹在她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淹没。她站在路边,不顾形象地伸手拦出租车。 一辆出租车停下,她拉开车门,几乎是跌坐进去,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抖,对司机吼道: “师傅!豪都大酒店!快!用最快的速度!” 出租车汇入车流,朝着那个记录了一百八十次背叛的地点疾驰而去。吴馨靠在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只有那一百八十次的记录,和视频里那对相拥的身影,在反复灼烧。 狩猎的计划被彻底抛弃,此刻的她,只想化身复仇的火焰,将那一切肮脏,焚烧殆尽。 第9章 第 9 章 二零一四年四月一日,清晨八点。 陆硕驾驶着那辆黑色的迈腾轿车,驶出了小区。春日的晨光透过挡风玻璃,在他略显疲惫却带着一丝隐秘兴奋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了眼副驾驶座,那里空着,但很快就会被填满。他并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一天,将如何走向一个万劫不复的终点。 约莫三十多分钟后,他的车熟练地拐进了一个距离大学不远、环境清幽的高档公寓小区——“雅筑苑”。 他轻车熟路地停在某栋楼下,不多时,精心打扮过的乔林林像一只欢快的鸟儿,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她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完全不见前几日电话里声称的“身体不适”。 “硕哥,直接去医院吗?我觉得好像不用去了,就是有点小感冒……”乔林林声音娇嗲,带着刻意的柔弱。 “还是去看看,检查一下放心。我陪你。”陆硕语气温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这“身体不适”是他俩心照不宣的借口,用以合理化这一整天的厮混。 他需要这样一个理由,来应对可能来自家庭或学校的询问。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端。 吴馨一路跟着定位来到了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里,她没有现身,只是像一个幽灵,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们相携走进诊室,又看着他们不久后看似无恙地出来。 十点多,那辆熟悉的黑色迈腾,载着这对男女,目的地明确地朝着“豪都大酒店”的方向驶去。 吴馨没有跟上去。她的行踪不能暴露。她只是通过手机上的定位APP,冷冷地看着那个代表陆硕车辆的光点,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精准地移动到了那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地点,然后,长时间地停滞。 酒店房间里,是另一个与世界隔绝的天地。厚重的窗帘隔绝了阳光,也隔绝了道德与责任。 陆硕享受着婚外的感情,将妻子的愤怒、儿子的期盼、家庭的责任,全都暂时抛诸脑后。 在这里,他是成功的陈教授,是被仰慕的男人,而不是那个需要面对一地鸡毛的丈夫。 下午一点多,两人退房(或只是暂时离开房间),陆硕驾车带着乔林林前往郊区一个新开发的度假村。春光明媚,山清水秀,他们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在花丛中、水岸边流连,用手机拍下大量亲密合影。 乔林林笑靥如花,依偎在陆硕身边,每一张照片都洋溢着青春的张扬和得偿所愿的满足。她沉浸在偷来的欢愉中,丝毫不知,这些定格的笑脸,将成为她短暂人生里最后、也最刺眼的影像。 下午三点五十分,尽兴而归的迈腾,再次回到了“豪都大酒店”的停车场。仿佛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巢穴。 时间悄然滑向下午五点多。 陆硕的手机响了,是儿子陆晨打来的。 “爸,家里没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儿子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沉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陆硕皱了皱眉,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却又刻意放软了些:“爸爸在外面有事,很快就回去。你饿了先自己找点吃的。” 挂了电话,他看了一眼身边慵懒的乔林林,决定结束今天的幽会。 “小晨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车钥匙递给乔林林,“你先去车上等我,我办一下退房手续,很快。” 乔林林乖巧地接过钥匙,点了点头,先行下了车,朝着酒店大堂门口走去。 而此刻,在那辆黑色迈腾的后排阴影里,吴馨已经像一尊逐渐石化的雕像,等待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从下午四点多就潜入了车内。这三个小时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车内残留的、属于陆硕和乔林林的混合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一百八十次”的背叛。 她紧紧攥着身边那个装满汽油的5L塑料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桶壁,与她内心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形成骇人的对比。 同归于尽!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如同藤蔓般缠绕了她的全部理智。她计划着,等陆硕一上车,她就将汽油泼向他,然后点燃打火机。 既然他毁了她的所有,那就一起毁灭吧!死了,就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承受这无边的痛苦和羞辱。 可是……儿子。 陆晨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猛地撞入脑海。如果她和陆硕以这样惨烈的方式一同消失,儿子怎么办?他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真相?他未来的人生将永远笼罩在这恐怖的阴影之下! 想到儿子可能承受的毁灭性打击,吴馨那被仇恨填满的心,裂开了一道缝隙,钻心刺骨的疼痛和犹豫蔓延开来。攥着汽油桶的手,微微颤抖。 她……舍不得儿子。理智与疯狂在她脑中激烈地拉锯、撕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酒店大堂的玻璃门转动了。 吴馨的心脏猛地收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她以为是陆硕! 然而,走出来的是乔林林! 只有她一个人! 她手里随意晃动着那串迈腾车钥匙,脸上带着慵懒而满足的红晕,嘴里甚至还哼着轻快的小调,浑然不知自己正走向怎样的深渊。 她径直走到车旁,习惯性地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就在乔林林弯腰,准备坐进副驾驶座的这一刹那!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恨意、屈辱和绝望,如同被堤坝拦截的洪水,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吴馨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啊——!”一声压抑到了极致、最终爆发出来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低吼从后座响起! 乔林林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只冰冷而力大无穷的手猛地从后面伸过来,一把将她刚刚插进锁孔准备启动车辆的车钥匙狠狠扯掉!同时,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精心打理过的长发,用力向后一扯! “呃啊!”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乔林林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蛮力拖得向后仰倒,上半身几乎完全被拉出了车门外,狼狈地卡在车门框和座椅之间。 她惊恐万状地扭过头,对上了吴馨那双赤红、布满血丝、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眼睛! “吴……吴馨?!你……你想干什么?!放开我!”乔林林吓得魂飞魄散,声音尖利变形。 她认识吴馨,在商场、在电话里,她们有过交锋,但每一次她都依靠陆硕的庇护或自己的躲避得以脱身。 这是第一次,她被吴馨以如此暴力、如此直接的方式抓住,无处可逃! “我想干什么?”吴馨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地狱传来,她俯视着在自己手下挣扎的乔林林,积压了数年的怨毒倾泻而出,“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偷人偷上瘾了是吧?!一百八十次!你很得意是不是?!” 浓烈的汽油味此刻也钻入了乔林林的鼻腔,她终于意识到了极度的危险,瞳孔因恐惧而急剧收缩:“汽油?!你……你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救命!硕哥!救命啊!!” 她开始拼命挣扎,双脚乱蹬,双手向后胡乱抓挠,在吴馨的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乔林林的挣扎和呼救,尤其是那声“硕哥”,彻底激怒了吴馨。她不再犹豫,另一只空着的手猛地抓起了放在脚边的汽油桶! “叫你勾引我老公!叫你偷人!!”吴馨嘶吼着,拧开盖子,将刺鼻的汽油朝着被制住无法大幅度躲闪的乔林林劈头盖脸地泼洒过去! 大量的汽油瞬间浸透了乔林林的头发、脸颊和衣服,刺鼻的气味弥漫了整个车厢。 乔林林被呛得剧烈咳嗽,冰冷的液体和死亡的恐惧让她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不——!!!” 吴馨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混杂着痛苦与快意的扭曲表情。她扔开空油桶,掏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 “一起去死吧!!” “咔哒”一声轻响,火石摩擦,一小簇火苗跳跃而起。 “不!不要!!”乔林林的哀求声变成了绝望的哀嚎。 吴馨看着那簇火苗,眼中闪过一丝最后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然后,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那只拿着打火机的手,伸向了浑身湿透、尖叫挣扎的乔林林…… “轰——!!!” 一声沉闷而剧烈的震响! 并非爆炸,而是汽油蒸气被瞬间引燃的爆燃! 巨大的火球猛地从副驾驶座的位置腾起,瞬间吞噬了乔林林!灼热的气浪夹杂着火焰,向后排扑来! 吴馨只感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从面部和头发上传来,她甚至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糊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身侧的车门,跌跌撞摔到了车外的水泥地上! 火焰迅速蔓延,整个迈腾轿车的驾驶室和前排陷入一片火海,乔林林的惨叫声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几秒,便戛然而止,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所取代。 吴馨瘫坐在几步之外的地上,脸上、手臂多处被灼伤,火辣辣地疼。 她看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看着在火焰中扭曲的车身和那个隐约可见的、已被烈焰包裹的人形,巨大的恐惧和意识到闯下弥天大祸的惊骇,瞬间将她淹没! “啊——!救命!救命啊!”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朝着酒店门口的方向,朝着那几个被巨响和火光惊动、正目瞪口呆望过来的保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救。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哆哆嗦嗦地拨通了120急救电话……而后匆匆逃离了现场。 与此同时,酒店前台。 陆硕刚刚办完退房手续,正准备离开,就听到外面传来异常的喧哗和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是保安在对讲机里的惊呼:“停车场!停车场起火了!快报警!”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拔腿就往外冲! 冲出大堂,映入眼帘的,正是那辆他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迈腾,此刻已化作了巨大的火炬,疯狂燃烧! 陆硕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像被钉在了原地,几秒钟后,才发疯似的想要冲过去,却被赶来的酒店工作人员和保安死死拉住! “我的车!林林!林林还在里面!!”他目眦欲裂地咆哮着,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无情地吞噬着他的车,吞噬着那个几分钟前还巧笑倩兮的年轻女人。 消防车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数辆消防车赶到现场,强大的水龙射向火焰。但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大火最终被扑灭,消防员从烧得只剩框架、内部一片狼藉的驾驶座上,抬出一具已呈焦炭状、无法辨认的遗体时,陆硕双腿一软,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他倚靠着旁边的人才勉强站稳,巨大的恐惧、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将他彻底击垮。 当晚,七点多,在短暂的混乱后,吴馨在亲友或律师的陪同下(或自行),主动走进了派出所投案自首。 一场始于背叛的孽情,最终以最惨烈的方式,迎来了它的血色终章。死神,在四月一日的傍晚,用一个残酷的错位,带走了乔林林,也彻底埋葬了吴馨和陆硕的人生。 第10章 第 10 章 公元二零一四年,四月一日,傍晚。 那场发生在豪都大酒店停车场的冲天大火,最终被迅速赶到的消防队扑灭。 但留在人们视线和记忆里的,是那辆被烧得只剩漆黑框架、如同怪异雕塑的迈腾轿车,是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汽油和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是地上那摊混合着灰烬、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以及被紧急抬上救护车、已无生命体征的乔林林。 陆硕作为车辆的所有者和现场目击者,被随后赶到的民警带回了派出所。 他坐在询问室里,身上还沾着救火时的水渍和烟尘,脸上是被火焰燎过的灼痛和惊魂未定的苍白。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乔林林最后那声凄厉的尖叫和瞬间吞噬她的烈焰画面,在反复闪回。 当办案民警用沉重而确定的语气告诉他,根据现场勘察、目击者证言以及初步调查,纵火者是他的妻子吴馨,并且吴馨已在案发后主动投案时,陆硕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椅子上,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吴馨?是吴馨放的火? 他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想起之前吴馨扑向乔林林时那双赤红疯狂的眼睛,想起她厮打时那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原来,那不是结束,那只是更疯狂行动的前奏。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小城。“千万富婆纵火烧死小三”、“原配酒店停车场怒焚第三者”、“一场婚外情引发的血案”……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占据了本地新闻的头版头条。 这起案件以其极端的方式和涉案人员的身份,成为了街谈巷议的焦点,震惊了整个地方。 人们议论纷纷,惊叹,唏嘘,痛心。一个平日里看起来精明能干、勤劳持家、坐拥千万资产的女强人,一个在丈夫家人面前也算得体大方、为家庭付出良多的妻子,何以会走到如此极端、如此惨烈的一步? 是什么,让一个拥有财富和事业的女人,选择了用这种毁灭他人也毁灭自己的方式来了结一切? 答案,在派出所和后续的法院审讯中,被吴馨用眼泪和绝望,一点点揭开。 审讯室里,灯光冷白。吴馨穿着囚服,面容憔悴,眼神空洞,但每当提及丈夫的背叛,那空洞中便会燃起一丝痛苦和决绝的火焰。 她多次泣不成声,声音沙哑地向着办案人员和法官哭诉: “我不是天生狠毒的人……我也是被逼的,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轨行为逼到了绝路!作为妻子,我也是个人,我有尊严,我也有承受的底线!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办案人员提及那份从酒店内部获取的开房记录时,吴馨的情绪彻底崩溃。 “一百八十次!一年不到,一百八十次!”她反复念叨着这个数字,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颤抖,“这个数字像一把刀,每天都在割我的心!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在一年里开房一百八十次!平均两天一次!这哪里是偶尔犯错?这是把我们的家,把我们的婚姻,踩在脚底下反复碾碎!” 她抬起泪眼,目光中充满了被彻底刺痛的绝望: “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一审没判离,他收敛了几天,我以为他回头了……可我换来的是什么?是变本加厉!是公然带着那个女人招摇过市!是在平安夜当着我的面叫她‘老婆’!是狠狠打在我脸上的巴掌!” 然后,她说起了一个更具体、更让她心寒刺骨的细节。那是在2013年的春天,具体日期她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那三天,短短七十二小时,我查到的记录,他在同一个酒店,和乔林林,开房七次!” 吴馨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悲愤,“七次!他像是着了魔,不知疲倦地进出那个肮脏的地方!” 而就在那三天里,他们的儿子陆晨患了重感冒,发高烧,就在距离那家酒店不远的一家医院里挂点滴。 “我当时一个人抱着儿子在医院,看着他烧得红扑扑的小脸,心里又急又怕。我给他打电话,希望他哪怕能抽空回来看一眼,哪怕只是露个面,安慰一下儿子。” 吴馨的眼泪汹涌而出,“可是你们知道他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吗?” 她模仿着陆硕当时那种不耐烦、甚至带着嘲讽的语气: “‘小孩子嘛,要让他锻炼锻炼了,不要老是宠着他,都是你们惯坏的。你看现在他动不动就生病。’” “然后,他就把电话挂了!”吴馨的声音尖锐起来,“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打发了他正在生病的亲生儿子!他却在酒店的温柔乡里,和那个女人鬼混了七次!” 说到这里,吴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医院角落。 她记得自己当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浑身冰凉,委屈、愤怒、无助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蹲在走廊的角落里,无声地痛哭,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当她好不容易平复情绪,擦着红肿的双眼从角落里走出来时,敏感的儿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异样。 年仅十几岁的陆晨,没有哭闹,没有抱怨爸爸为什么不来,他只是伸出还有些发烫的小手,轻轻拉住吴馨的衣角,用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安慰她: “妈,不要去叫爸爸。他总是骂你,你别哭,我长大了会保护你的。” 那一刻,吴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她一把抱住懂事的儿子,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失声痛哭。 儿子的这句话,像暖流,更像是一把钝刀,让她在感受到一丝慰藉的同时,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家庭的支离破碎和丈夫的冷酷无情。 那颗被反复伤害的心,在那一刻,裂痕已经深可见骨,为日后那场毁灭性的大火,埋下了最致命的引信。 案发之后,吴馨没有逃跑,没有狡辩。她在极度的混乱和短暂的茫然之后,选择了主动走进派出所投案自首。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清楚将要面对什么。 在后续的案件审理过程中,或许是出于残存的一丝良知,或许是为了给儿子积德,或许仅仅是为了在法律程序上争取一线生机,吴馨表现出了积极的赔偿意愿。 她通过律师,主动向法院预交了赔偿款人民币21万元。加上之前通过各种渠道支付给乔林林家属的部分,她共计支付给被害人家属的赔偿款达到了29万元之多。 她希望能够用这种方式,多少弥补一些自己造成的伤害,以求得被害人家属的些许谅解,尽管她知道,再多的钱也无法换回一条鲜活的生命。 时光流逝,司法程序一步步向前。 二零一五年三月,法院作出了刑事裁定书,核准审理吴馨故意杀人一案。 经过严格的审理,法院认为,被告人吴馨因婚姻家庭纠纷,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犯罪手段残忍,后果严重,社会影响恶劣,本应依法严惩。 但鉴于本案系因婚姻家庭矛盾激化引发,被告人吴馨在案发后能主动投案,并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构成自首;且其家属能积极赔偿被害人家属的经济损失,并取得被害人家属一定程度的谅解(尽管谅解书并非完全出于自愿,但法律程序上予以考量);综合考量其犯罪动机、主观恶性、社会危害性及悔罪表现等情节…… 最终,法院作出判决: 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吴馨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槌落下,声音在庄严的法庭内回荡。 吴馨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听着最终的判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哭,没有喊冤,甚至没有明显的悲伤。 那双曾经精明锐利,后来被痛苦和疯狂充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无期徒刑。她的人生,她的财富,她的爱恨情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彻底画上了一个沉重而灰暗的句号。 一段始于校园纯真、历经创业艰辛、最终被背叛和仇恨吞噬的婚姻,以最惨烈的方式,两败俱伤,一人殒命,一人身陷囹圄,只留下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巨大创伤。 而陆硕,失去了情人,妻子也将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他作为丈夫的冷漠与背叛,作为父亲的失职,也必将伴随他余生,承受着来自社会舆论和内心良知的双重审判。 这场由背叛点燃的烈火,烧毁的,远不止一条生命和一辆车。 它烧毁了两个家庭,烧毁了所有相关人未来的平静,只留下一地无法收拾的灰烬与狼藉,和一声沉痛的、关于婚姻、责任与底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