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情缚》 第1章 第一章 审讯 要是这就是地狱…… 你该怎么办呢?阿芙琳? 审讯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恐惧混合的气味,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照在阿芙琳·德·维利耶苍白的脸上。她坐在铁制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但那双蓝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屈服,只有纯粹的恨意。 塞巴斯蒂安·弗朗西斯·施密特站在她面前,一身黑色党卫军制服。 他刚刚亲自审问完这个法国少女——在他的辖区里,有人举报她私藏犹太人。 “德·维利耶小姐,”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 “你的邻居作证,过去三个月里,你家的阁楼一直藏着犹太裔儿童。” 阿芙琳抬起头,眼神狠厉,似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们都死了,不是吗?被你们拖走了。” 她的声音因长时间审讯而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就因为藏了几个孩子,被你们吊死在广场上。” 塞巴斯蒂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审讯记录的边缘。他今早刚看过行刑报告,附带的照片里,少女的家人像破败的玩偶挂在绞刑架上。而此刻,面对这个失去一切的女孩,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像往常一样,用冷酷的逻辑将她也送入死亡名单。 从第一眼在逮捕文件上看到她的照片,到刚才她被押进来时倔强挺直的脊背,某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就在心底滋生。 那是怜悯、欣赏,甚至可以说是迷恋的扭曲情感。这不该发生在他身上,一个以忠诚和冷酷著称的盖世太保少校身上。 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公事公办。 “如果你能提供其他窝藏者的名单,或许……” “或许什么?” 阿芙琳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或许能死得痛快点?” 塞巴斯蒂安沉默了片刻。他本该愤怒,至少应该表现出权威被挑衅的严厉。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她,注意到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她试图用愤怒掩盖的恐惧。 “集中营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这话已经越界了,远远越界。 阿芙琳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被更深的憎恶取代。她突然向前倾身,尽管身体被束缚,却用尽全身力气,朝他脸上啐了一口。 温热的唾液溅在他的脸颊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塞巴斯蒂安没有动。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暴力回敬任何敢于挑衅他权威的人。相反,在那瞬间,他感受到战栗的兴奋。脸颊上湿热的触感仿佛点燃了什么,扭曲的、见不得人的喜悦从心底窜起。 她碰了他。即使是以最侮辱的方式。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擦去脸上的痕迹。 阿芙琳紧盯着他,显然已经做好了承受殴打的准备。她以为会迎来一巴掌,或者更糟的对待。 但塞巴斯蒂安只是看着她,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些他不该拥有的情愫。在那表面平静的深处,前所未有的占有欲在疯狂滋长。 他要保住这个女孩,这个的勇敢又愚蠢的女孩。她不该被送进奥斯维辛那种地方腐烂,她应该……属于他。 “把她带回牢房。” 他转向门口的守卫,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漠。 “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提审。” 守卫立正行礼,有些诧异地看了阿芙琳一眼,显然对长官没有惩罚这个大胆的囚犯感到意外。 当阿芙琳被守卫从椅子上拉起来,押向门口时,塞巴斯蒂安背对着她,目光落在单向玻璃上倒映的自己身影上。他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听见铁门关上的撞击声。 直到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才允许自己微微勾起嘴角。 深夜,塞巴斯蒂安再次来到了关押阿芙琳的牢房。 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关上。阿芙琳站在又高又窄的窗前,听到动静,她转身抬起头,那双蓝灰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依然像星星和西伯利亚的雪一样冷冽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边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没有动,只是用戒备和憎恨的眼神回视他。 “看来他们没给你换身衣服。” 他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她依旧穿着被捕时那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如今沾了污渍,裙摆还有破损。 阿芙琳冷笑一声,转开了头,拒绝与他对视。 塞巴斯蒂安并不在意她的抗拒。他俯下身,伸出手,冰凉的,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面对着他。 阿芙琳身体瞬间僵硬,试图挣脱,但却怎么甩都甩不掉。她只能愤怒地瞪着他。 塞巴斯蒂安藉着从铁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地打量她。牢狱生活让她更清瘦了,脸颊失去了血色。但她的皮肤依然细腻,五官精致得像法国宫廷画里走出的少女,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倔强、不屈,甚至带着濒临绝境的绝望,让她又有破碎而夺目的美。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额头、眉毛,最后停留在她微微颤抖却紧抿着的唇上。 就是这张唇,啐了他一口。 “他们在准备下一批转运名单。”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阿芙琳心上。 “奥斯维辛。” 他看到她的脸色苍白了下来,恐惧无法掩饰地一闪而过,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所以呢?” 她声音沙哑,带着嘲讽。 “你是来亲自通知我死讯的?”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答。他的拇指隔着皮革手套,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颌。阿芙琳则厌恶地闭了闭眼。 “你的名字,阿芙琳,” 他低语,像是在品味。 “在古老的日耳曼语里,与‘鸟儿’有关。” 阿芙琳睁开眼,不解而愤怒地看着他。 “鸟儿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更不应该被送进毒气室。” 他继续说,如海水般深蓝色的眼睛紧紧锁住她。 “尤其是一只……如此美丽的鸟儿。” 他靠得更近,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我可以让你的名字从名单上消失,阿芙琳。”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欺骗或戏弄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蓝。 “为什么?” 她艰难地问。 塞巴斯蒂安的指尖微微用力,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掌控。 “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因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上,那里面藏着让他沉迷的、野性的生命力, “我喜欢你。” 他的话语暧昧危险,像毒蛇吐信。阿芙琳明白了,他是对自己一见钟情……亦或者见色起意。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偏开头,挣脱了他的钳制。 “滚开!” 她喘息着,向后缩去,直到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塞巴斯蒂安直起身,看着她的反应,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逝。她的恐惧和愤怒,都让他感到扭曲的满足。他没有再逼近,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毫无褶皱的手套 “好好考虑,德·维利耶小姐。” 他转身,走向牢门, “时间不多了。” 铁门再次打开又关上,牢房里恢复了死寂,只留下阿芙琳一个人,被巨大的震惊、恐惧和屈辱所淹没。 第2章 第二章 囚情 转运名单公布的那天,阿芙琳的名字果然不在其中。没有解释,也没有进一步的审讯,她像一颗被遗忘的尘埃,留在那间阴冷的牢房里,直到某个傍晚,牢门再次被打开。 塞巴斯蒂安·施密特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士兵。 “带她出来。” 他命令道。 阿芙琳被士兵从地上粗鲁地拉起来,她挣扎着。 “你要带我去哪里?处决我吗?”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在前面。她被半推半押着,穿过阴森的长廊,走出了监狱大楼。外面停着一辆轿车,并非囚车。这让她更加困惑。 她被塞进了后座,塞巴斯蒂安随后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车辆启动,驶离了这座吞噬了她家人的魔窟。 “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芙琳紧贴着车窗,尽可能远离他,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塞巴斯蒂安侧过头看她,窗外的路灯飞速掠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我救了你。” 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救我?” 阿芙琳几乎要冷笑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家人死了!而你……你这种刽子手,谈什么拯救?” “没有我,你现在已经在去奥斯维辛的火车上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那会比死亡更痛苦。” 车最终停在塞纳河畔一栋不起眼但戒备森严的公寓楼前。 这里是盖世太保高级军官的临时居所之一。 “下车。” 塞巴斯蒂安为她打开车门。 阿芙琳没有动,蓝灰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抗拒。 塞巴斯蒂安失去了耐心,他俯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将她从车里拽了出来,半拖半拽地拉进了公寓。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 阿芙琳猛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退后几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塞巴斯蒂安没有立即回答,他慢慢地脱下大衣挂好,然后一步步向她逼近,深蓝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暗流。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你说呢?” 他反问。 “我救了你,阿芙琳。从地狱里把你捞了出来。难道你不该付出一点……代价吗?” “代价?” 阿芙琳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用我的身体来换取苟活?像你这样的刽子手,也配谈代价?我宁愿死在集中营!” “可惜,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冷了下去,他伸手,再次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下一秒,他猛地低头,掠取了她毫无血色的唇。 **的气息排山倒海,塞巴斯蒂安搂着她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带。她则推搡着他想让他松口,换来的却是他更猛烈的攻势。 绝望之中,她唯一能动的就是头部。 她用尽全身力气偏开头,摆脱了他唇舌的禁锢,随即又猛地撞上去,不是迎合,而是用额头狠狠撞向他的鼻梁! 塞巴斯蒂闷哼一声,动作有瞬间的停滞,眼中闪过意外,但随即被更深的阴鸷覆盖。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禁锢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塞巴斯蒂安才缓缓放开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头因为动作激烈而有些凌乱的黑发。 “这么恨我,想给你那死鬼爹妈复仇?” 他转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阿芙琳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地擦着,似乎是觉得恶心、觉得脏。 “不只是这些,还有恶心…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被你这样禁锢起来,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行为如同强掳吗?” 塞巴斯蒂安将自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喝了口酒。烈酒入喉,唤醒了他的理智。 “塞巴斯蒂安·弗朗茨·施密特。我的名字。” 阿芙琳没有哭,甚至没有再去擦嘴唇——那徒劳的动作只会彰显她的无力。她只是放下了手,任由那被侵犯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绞索缠绕在浑身。她挺直了背脊,尽管背还抵着墙。 “塞巴斯蒂安·弗朗茨·施密特。” 她重复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冰冷。 “我会记住这个名字。就像我会记住那些下令绞死我父母、杀死我弟弟的每一个名字一样。” “一个名字,改变不了你是掠夺者的事实。你把我从监狱带到这里,和你用枪顶着我的脑袋,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强迫。” “你以为你给了我‘选择’?在生存和屈辱之间?不,你只是把死亡换成了更漫长的灵魂凌迟。” 塞巴斯蒂安沉默地听着,酒杯在手中缓缓转动。他预料过她的哭泣、尖叫,或是更激烈的反抗,唯独没有料到这残忍的清醒。她没有崩溃,而是在分析,在给他定罪。 “灵魂?” 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在这种时候还谈论灵魂,德·维利耶小姐,你真是天真得……可爱。” “是吗?” 阿芙琳反问。 “那么,施密特少校,你把我禁锢在这里,想要的又是什么?一具顺从的躯壳?一个对你感恩戴德、承欢膝下的战利品?” 她摇了摇头,眼神里知我悲怜般的嘲讽。 “你得不到的。你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时刻提醒你自身野蛮的活证据。” 她向前走了两小步,离开了墙壁的支撑,尽管脚步有些发软,但姿态却像一位走向断头台的皇后。 “你救了我?不,你只是为你自己,选择了一件更符合你扭曲**的收藏品。而我会活着,塞巴斯蒂安·施密特,我会睁着眼睛,看着你,记住你对我、对我的家人、对所有被你们摧毁的人所做的一切。这,就是我的‘代价’——我会成为你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 说完这些,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自己的视线。 “我累了。哪个房间是给我的,给你的‘囚徒’准备的?” 塞巴斯蒂安站在原地,烈酒的暖意似乎无法暖和他内心深处被她话语刺中的那片冰凉。 她没有哭,但她成功地让他第一次清晰地嗅到了……罪恶的气息。而奇怪的是,这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更强烈想要征服和占有的**。 他指了一个方向。 “右边那间。” 阿芙琳没有再说话,径直走了过去,关上了门,没有落锁——在这地方,锁毫无意义。 塞巴斯蒂安独自站在客厅里,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他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第3章 第三章 悲怜 阿芙琳坐在客厅靠窗的椅子上,正望着窗外沉入暮色的塞纳河。 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回头,仿佛外面的景致远比屋内的闯入者更值得关注。 塞巴斯蒂安拎着一个纸袋回来的,他带了点面包回来。 塞巴斯蒂安将纸袋放在厨房的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走到客厅,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你不吃东西会饿死的。” 阿芙琳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淡无波。 “我不饿。” 塞巴斯蒂安没有坚持这个话题。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上。 “你多大了,阿芙琳?” 他忽然问道,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兀。 阿芙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回头,蓝色的眼睛第一次正式对上他今天的视线。 “十九。” 她回答,简单明了。 塞巴斯蒂安轻轻呵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确认。 他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她,他的目光在她年轻、带着细微绒毛的脸颊上停留。 “十九……” 他重复道,声音低沉。审视、怜悯,杂糅在一起。或许还有半丝半缕的罪恶感? “还是个孩子。” 他自言自语,然后,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的头发,但在中途停住了,转而撑在了她椅子的扶手上,俯身,将她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他看着她被迫仰起的脸,看着那双冰封之下藏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真可怜。” 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同情。 她猛地挥开他撑在扶手上的手臂,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太急,椅子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怜?” 她重复着这个词。 “施密特少校,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怜悯!把我关在这里的人是你,毁了我生活的人是你背后的整个机器!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可怜?” “是的,我十九岁!我的父母在我这个年纪应该还在憧憬未来,而我却在看着他们被绞死!我的弟弟才十五岁!他甚至连一场恋爱都没有经历过!你们夺走了一切,现在,你,一个三十岁的占领者,一个刽子手,却站在这里,用俯视的姿态对我说‘可怜’?” “真正可怜的难道不是你吗?塞巴斯蒂安·施密特。你除了用权力掠夺和禁锢,还懂得什么?你甚至不懂得如何真正地看待一个人,而不是一件战利品!” 塞巴斯蒂安站在原地,听着她激烈的控诉。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或许吧。” 他最终只是淡淡地回应,避开了她最后的质问。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她年轻而充满恨意的脸庞。 “十九岁……真可惜。” 他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转身去了厨房,没再理会阿芙琳的歇斯底里。 晚上,阿芙琳做了噩梦。 他梦见父亲母亲和弟弟,梦见他们被吊在协和广场上的样子。又梦见了盖世太保们那一双双残忍的眼睛和自己是如何被拖进地牢的。 醒来,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梦魇的余威让她浑身僵硬。几秒钟后,她才确认自己身处塞巴斯蒂安公寓的客房,窗外是巴黎沉寂的夜。 就在这时,门把手轻轻转动。 阿芙琳瞬间绷直了身体。 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廊的阴影里。他似乎只是路过,或是被轻微的动静引来。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他穿着深色睡袍,看起来比白日少了几分凌厉。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沉默地注视着床上惊坐起的她。他的目光在她汗湿的脸上停留,捕捉到她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惧和残余的颤抖。 阿芙琳感到屈辱。她最深的恐惧,最不堪的脆弱,暴露在了这个她最憎恨的人面前。她拉起薄被掩住身体,尽管这动作在此时显得徒劳。 “做噩梦了。” 塞巴斯蒂安开口,不是询问,是陈述。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阿芙琳咬紧下唇,拒绝回答。她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床尾。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看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足够让她感受到压迫。 “他们死了。” 他继续说,语气平静得残忍。 “没必要总惦记着死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心,有血有肉的人失去亲人爱人都会流泪!只有你不会、只有你不懂!因为你是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她抄起枕头砸向塞巴斯蒂安。他接住枕头,将它放在一边。 “眼泪改变不了任何事实,阿芙琳。” 他向前迈了一步,床垫因他手撑在床尾而微微下陷。阿芙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床头板。 “你说我不懂?”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 “我懂生存。我懂得在此时此刻,你的眼泪和噩梦,除了消耗你自己,毫无用处。”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紧紧攥紧被子的手上。随后向上移动到她脸上。 “你说我是刽子手。也许。”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 “但你现在呼吸着的每一口空气,都依赖于我这个刽子手的掠夺和禁锢。这就是现实,十九岁的女孩。” 屈辱和愤怒让阿芙琳浑身发抖。 “我宁愿死在集中营!也比在这里忍受你的‘恩赐’要好!” “是吗?” 塞巴斯蒂安轻轻反问。 “你真的宁愿去体验那种……缓慢的、毫无尊严的死亡?在泥泞和恶臭里腐烂,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还是说你想和那群间谍和犹太人一样去吸毒气,又或者吃子弹?” 他的描述足够骇人,刻意撕扯着她敏感的神经。 她无法反驳,因为恐惧是真实的。她对集中营的想象,源于听闻的碎片,那些碎片已足够让她连连后退。 看到她瞬间的瑟缩,塞巴斯蒂安站直了身体。他没有再逼近,反而向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距离。 “活着,阿芙琳。哪怕是为了恨我而活着。” “只有活着,你所谓的‘资格’才有意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恨。”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睡吧。明天我会让人送些书过来。一直看着窗外,或者一直做噩梦,对你没好处。”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重新陷入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阿芙琳独自坐在床上,刚才激烈的情绪仿佛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凉。 他最后的话钻入了她的思绪。 活着,为了恨他而活着。 阿芙琳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家人——母亲父亲弟弟… 是啊,她要活着。而且要比谁活得都精彩,她要为复仇而活着 她要看塞巴斯蒂安从巴别高塔上跌落,粉身碎骨。 第4章 第四章 露西尔 塞巴斯蒂安把一沓资料拍在阿芙琳面前。阿芙琳在看书,被这动静打扰得有些不满。 她在看《悲惨世界》。 “看点乐观的书,阿芙琳。” 塞巴斯蒂安这么说。然后把资料档案塞到她手里,似乎这样东西很重要。 “?这是什么。” 阿芙琳合上书,有些困惑。 “拆开看看。” 她拆开了那份资料档案。里面有身份证,出生证明,甚至还有索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面的图片是她的样子,名字和身份证号却不是。 露西尔·蒂瑟朗。 “你的新身份。” 塞巴斯蒂安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情绪。 “露西尔·蒂瑟朗。法国裔瑞士人,父母双亡,来巴黎投奔远亲,目前在索邦大学文学院注册入学。” “阿芙琳·德·维利耶已经死了。” 塞巴斯蒂安走到她对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官方记录里,她和她愚蠢的家人一样,因为窝藏犹太寄生虫,被清除、被遗忘了。” “愚蠢的家人”、“犹太寄生虫”、“清除”……这些词汇像淬毒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 怎么会有人如此冷血……冷血到用这些词语……还不动声色,脸色没有一点变化。 “而你。” 他继续道。 “露西尔·蒂瑟朗,将拥有全新的、干净的历史。没有污点,没有通缉,可以自由地走在阳光下——当然,是在我的允许和庇护之下。” “为什么?” 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睛直视塞巴斯蒂安,里面是冰冷的困惑和戒备。 “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把我藏起来,给我一个新身份?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塞巴斯蒂安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像结了冰的湖,底下却涌动着暗流。 “阿芙琳·德·维利耶是我的囚犯,一个麻烦,一个需要处理的敌人。”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崭新的身份证上,点在“露西尔·蒂瑟朗”这个名字旁边她的照片上。 “而露西尔……可以成为别的。”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未言明的暗示。可以成为什么?一个情妇?一个宠物?一个被他精心装扮、圈养起来的,证明他权力和**的**标本? 阿芙琳感到一阵恶心。这哪里是仁慈,这分明是另种形式的毁灭。他要的不是她的屈服,而是将她连根拔起,重塑成一个依附于他且由他定义的存在。 她合上文件夹,将它放回桌上,动作刻意保持平稳。 “我不会用这个名字。” 她声音清晰。 塞巴斯蒂安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冷了几分。 “你没有选择。” “我有。” 阿芙琳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 “你可以强迫我使用这些文件,你可以把我变成‘露西尔·蒂瑟朗’塞进索邦大学的课堂。但在我心里,我永远是阿芙琳·德·维利耶。我的父亲是让·德·维利耶,我的母亲是艾莉丝,我的弟弟是路易。你们可以绞死他们,但不能抹去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更不能抹去我记住他们的权利。”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宣誓般坚定。 “你可以给我新的身份,塞巴斯蒂安·施密特,但你无法给我新的灵魂。只要我还在呼吸,阿芙琳就活着。” 塞巴斯蒂安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这个年仅十九岁,却拥有着磐石般意志的少女。 她拒绝的不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他试图强加给她的整个生存框架。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塞巴斯蒂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你。” 他淡淡地说。 “在外人面前,你是露西尔。至于在你心里……你可以守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字和记忆。这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在门口停下。 “露西尔。” 他刻意用了这个名字。 “你的生命,以及你珍视的那些记忆能否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都取决于我的意愿。好好扮演你的新角色,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门被关上。 阿芙琳想发脾气,结果转了一圈没有可以摔的东西,只能拽住自己的金发死命拉扯开表达自己的不悦。 她只能选择屈服。不然等待她的就是死亡。她还要给家里人复仇、她不能这么早就去死,要死也要等到她毙了这个该死的德鬼子之后。 他给了她一个虚假的身份,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谁,以及她必须为什么而活——即使只是作为一个不灭的记忆,一个沉默的见证。 周一开学日。 阿芙琳,或者说,此刻法律意义上的“露西尔·蒂瑟朗”,穿着一身素净的蓝色连衣裙——是塞巴斯蒂安准备的,料子比她自己原来的要好得多——手里拿着装有课本和证件的提包,走下了车。 她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道别。车门关上,随后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仍在背后注视着她,无处不在。 踏入索邦大学的石砌门廊,阿芙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旧建筑里弥漫着书香和自由讨论的气息,与监狱的消毒水味、盖世太保总部的血腥气、以及那间公寓里压抑的静谧截然不同。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抱着书本,高声谈论着哲学、文学或是时局,脸上带着她曾经也拥有过的对知识和未来的热忱。 这一切熟悉又陌生。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的烦恼是考试和爱情,她的生存却系于一个纳粹军官的喜怒和她扮演另一个人的能力。 她按照指示,找到了文学院的注册办公室,递上了“露西尔·蒂瑟朗”的证件。办事员只是粗略地翻看了一下,便在名册上盖了章。 “蒂瑟朗小姐,欢迎来到索邦。你的课程表在这里。下一个。” 流程简单得出奇。那个她视作枷锁的身份在这里却被轻易地接纳了。阿芙琳拿着课程表,走出办公室,手心有些汗湿。如此轻易地,阿芙琳·德·维利耶在这个她向往的知识殿堂里,被彻底抹去了。 她走进正在上法国文学史的大阶梯教室。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分析着拉辛戏剧中的命运与反抗。她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周围是埋头笔记的学生。她试图集中精神,但教授口中“不屈的灵魂”、“悲剧性的抵抗”这些词汇,像针一样刺着她。 她的抵抗是什么?是拒绝使用那个名字?是在心里默念真正的自己?这看起来多么苍白无力。 课间,有几个热情的同学过来打招呼。 “你是新来的吗?以前没见过你。我是艾琳。” “我是露西尔。” 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却如同酷刑。 “露西尔·蒂瑟朗。” “你的口音很纯正,但有点特别,你是从哪里来的?” “瑞士。” 她按照背景资料回答,感觉每一个字都是对过去的背叛。 他们聊着课堂内容,聊着巴黎的天气,邀请她一起去咖啡馆。阿芙琳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微笑,但内心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察他们。他们的世界明亮、简单,而她的世界只剩下阴影和谎言。 她注意到人群中偶尔投来的审视目光——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彼此。有穿着旧军服眼神警惕的男生,有低声传递小纸条的女生。抵抗组织?合作者?告密者?她分不清。塞巴斯蒂安将她扔进了一个看似正常,实则同样危机四伏的丛林。 放学时,那辆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早上下车的地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塞巴斯蒂安坐在里面,正在看一份文件。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第一天感觉如何?露西尔。” 阿芙琳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学生们嬉笑着走出校门,走向自由广阔的夜晚。 “很好。” 她同样平淡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其实索邦大学的围墙对她而言,只是另一牢笼。 而她必须在这个牢笼里,学会如何戴着“露西尔”的面具活下去,却是为了记住“阿芙琳”是谁。知识的海洋近在咫尺,她却只能在岸边,品尝着孤独和谎言苦涩的咸味。 第5章 第五章 新朋友 索邦大学的课很合阿芙琳的胃口。今天讲的是《罗兰之歌》。 课间休息的钟声响起,学生们三两两地起身活动。阿芙琳正低头整理笔记,一片阴影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棕发微卷的年轻男人站在过道里,穿着熨烫平整的浅色衬衫,笑容明亮得与这座被占领的城市格格不入。 “抱歉打扰,” 他的法语带着轻微的南部口音。 “我是亚历山大·劳伦特。你看得很专注——我在想,能不能借你上节课的笔记看看?我上次因病缺课了。” 阿芙琳微微一怔。这是头一次有同学主动与她攀谈。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将笔记本推过去。 “请便。” 亚历山大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认真翻阅起来。 “你的字迹真清晰,” 他赞叹道,指着段关于骑士精神的批注。 “这个见解很特别。你认为罗兰的牺牲不仅是荣誉,更是对自身信仰的彻底质疑?” 那是阿芙琳随手写下的思绪碎片。她谨慎地回答。 “只是随便写的。” “我觉得很有道理。” 亚历山大将笔记本还给她,目光坦诚。 “就像现在,很多人把服从当作荣誉,却忘了质疑才是真正的忠诚。”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耳语。 阿芙琳的心猛地一跳。她垂下眼睛收拾书本。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亚历山大笑了笑,自然地转换了话题。 “你是新来的吧?我在文学院从没见过你。需要我带你去图书馆看看吗?那里的中世纪手稿复刻本很值得一看。” 就在这时,阿芙琳眼角的余光瞥见教室后门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塞巴斯蒂安穿着便装,斜倚在门框上,不知已在那里看了多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她瞬间绷紧了脊背。 “谢谢。” 她迅速对亚历山大说,声音不自觉地冷淡下来。 “但我该回去了。” 亚历山大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让开。 “希望下次还能与你讨论文学,蒂瑟朗小姐。” 阿芙琳匆匆收拾好东西走向后门。塞巴斯蒂安在她走近时转身向外走去,她默默跟上。直到走出教学楼,来到无人的庭院回廊,他才停下脚步。 “看来你适应得不错。” 他语气平淡,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 “亚历山大·劳伦特。马赛来的激进学生,去年因参与反占领宣传活动被警告过。” 阿芙琳的心沉了下去。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借笔记。” 她低声说。 塞巴斯蒂安吐出一缕轻烟。 “记住你的身份,露西尔。” 他伸手替她拂开肩上的一片落叶。 “你是瑞士来的孤儿,背景清白,与任何麻烦都要保持距离。”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后颈,阿芙琳感到一阵寒意。 “我明白。” 她说。 回公寓的路上,两人沉默不语。阿芙琳望着窗外闪过的巴黎街景,想起亚历山大那双坦诚的眼睛,想起他关于“质疑才是忠诚”的低语。而当车子驶过协和广场时,她看见一面巨 大的纳粹旗在广场中央猎猎作响。 她悄悄握紧了藏在衣袋里的手。 塞巴斯蒂安的声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下周的文学沙龙,我会陪你参加。”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我倒是想看看你是如何与同学们相处的。” 第二天。 午后的阳光将索邦大学的庭院照得暖融融的,阿芙琳和刚认识的朋友艾琳坐在石阶上分享着从食堂买来的苹果。艾琳是个活泼的文学系女生,有着一头蓬松的栗色卷发,是少数几个不探究阿芙琳过去却对她释放善意的同学。 “嘿,露西尔,” 艾琳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她,压低声音,眼神瞟向校门口的方向。 “那个……每天来接你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阿芙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猛地一沉。今天,塞巴斯蒂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车里等待。他直接站在了校门口那棵梧桐树下,更糟糕的是,他今天穿着一身毫无掩饰的盖世太保制服。黑色军装,银色肩章,还有帽子上的骷髅……学生们看见他都纷纷绕路走。没人知道盖世太保怎么会出现在大学里。 阿芙琳感到喉咙发紧,苹果的甜味在口中变得苦涩。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权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近在咫尺。 “我是她的监护人。” 阿芙琳和艾琳同时身体一僵。 塞巴斯蒂安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们身后。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阿芙琳完全笼罩。他没有看艾琳,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直接落在阿芙琳瞬间煞白的侧脸上。 艾琳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站起来,脸色变得和阿芙琳一样白。 “对……对不起,长官!我……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想要立刻逃离。 塞巴斯蒂安这才将目光淡淡地转向艾琳,那眼神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现在你知道了。”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足以让艾琳吓得魂飞魄散。 他随即又看向阿芙琳,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明确的命令意味。 “该走了,露西尔。” 阿芙琳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监护人? 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一个瑞士来的女孩有个盖世太保监护人、所有人都会知道,她和纳粹住在同个屋檐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这种行为和法奸无异。 在艾琳惊恐而同情的目光注视下,阿芙琳僵硬地站起身。她没有看塞巴斯蒂安,也没有再看艾琳,只是麻木地收拾起自己的书本。 塞巴斯蒂安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后背上,一个看似引导实则强制的动作。他掌心透过薄薄春衣传来的温度,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他们就在周围无数道或明或暗、充满恐惧、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中,走向校门口。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仅仅是被监护人,还是眼前这个盖世太保的情人。 绝望的潮流淹没了她。 第6章 第六章 苦楚 塞巴斯蒂安那声“监护人”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改变了阿芙琳在索邦大学的处境。 曾经对她抱有好奇、试图接近的同学,如今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她走。走廊上,当她经过时,热烈的谈话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刻意的沉默和闪避的目光。食堂里,她常坐的桌子周围会自动空出一圈座位,仿佛她身上带着危险的传染源。曾经借她笔记与她讨论文学的同学,现在只会僵硬地点头,然后匆匆离开。 恐惧是比任何规章都更有效的隔离墙。那身盖世太保制服和“监护人”这个词,足以在所有人的想象中勾勒出一个清晰而可怕的故事:她要么是合作的告密者,要么就是被某个纳粹高官豢养的金丝雀。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危险。 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艾琳,那个活泼的栗发女孩,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过后,选择了留下。午后,她端着餐盘,无视周围诧异的目光,径直坐在了阿芙琳对面的空位上。 “别抬头。” 艾琳低声说,用叉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脸上努力维持着轻松的表情。 “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她快速将一个裹着纸条的小面包推到阿芙琳手边。 “我妈妈烤的,尝尝。” 阿芙琳看着那个小面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份简单的善意,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而沉重。 “你不怕吗?” 阿芙琳声音干涩。 艾琳抬起眼睛,迅速看了她一眼,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是罕见的严肃。 “我怕。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没有再多说,但阿芙琳明白了——艾琳相信她是被迫的。 另一个是亚历山大。 他依然会在文学史的课堂上,自然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当教授提出一个关于中世纪宗教审判的问题时,他会侧过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阿芙琳听清。 “有时候,被迫披上不属于自己的外衣,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不是吗,蒂瑟朗小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上那件塞巴斯蒂安购置的、质料精良却风格陌生的外套。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避开她,反而利用课堂讨论,用隐晦的文学隐喻与她交流。他提到《圣女贞德》,说“有些人被迫在火刑柱和背叛之间做出选择”;他分析《悲惨世界》的沙威,评论“盲目的忠诚有时比罪恶本身更可怕”。每一次,他的眼神都在询问,在试探,也在传递一个信息:我明白你的处境。 一次下课,人群拥挤,亚历山大趁乱将一本旧书塞进她怀里。 “很好的版本,” 他提高声音说。 “我想你会喜欢里面关于沉默的抵抗的章节。”说完,他便汇入人流消失了。 阿芙琳回到公寓后才翻开那本书——雨果的《九三年》。书页间,夹着一片压干的梧桐叶,叶脉上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并非所有枷锁都可见。” 威廉姆斯教授家的沙龙,原本应是巴黎左岸知识圈最后的精神绿洲。温暖的灯光、流淌的葡萄酒香、空气中雪茄与旧书的气息,以及人们关于文学与艺术的交谈声——这一切都试图维持着战前最后的体面与幻象。 然而,当塞巴斯蒂安·施密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的声音都瞬间被隔绝。 他穿着全套盖世太保制服,他没有带手枪,但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的威胁。他像是闯入温室的猛兽,瞬间让空气凝固。 阿芙琳走在他身侧,穿着和他相配的黑色丝绸连衣裙,也是他挑选的。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惊惧、审视、鄙夷,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那些目光先是落在塞巴斯蒂安身上,然后转向她,像灼热的探照灯,让她无所遁形。她觉得自己像被拴在他手腕上的一个展示品,一个与占领者同流合污的活证据。 “放松点,露西尔。” 塞巴斯蒂安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听见。 “享受这个夜晚,和你‘朋友们’多交流。”他特意加重了“朋友们”这个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房间一角——亚历山大和艾琳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 阿芙琳浑身冰凉。她想挣脱,想离他远远的,哪怕只是几步的距离,获得片刻的喘息。但他看似随意搭在她后背的手,却如同枷锁,将她牢牢固定在他身侧。 他带着她,像巡视领地一样,走向威廉姆斯教授。老教授勉强维持着镇定,但额头上的冷汗暴露了他的恐惧。 “施密特少校,没想到您对法国文学也有兴趣。” “我对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兴趣。” 塞巴斯蒂安端起一杯侍者递来的酒,目光却落在阿芙琳紧绷的侧脸上。 “尤其是,我的被监护人正在学习这些。” 阿芙琳感到一阵反胃。她借口要去拿点心,试图从他身边走开。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但那目光如同系在她脚踝上的无形锁链,让她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她走向长桌,感觉到亚历山大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当她拿起一块小蛋糕时,亚历山大悄无声息地靠近。 “他还真是……寸步不离。” 他的声音极低,带着压抑的愤怒。 阿芙琳没有看他,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交流都会引来塞巴斯蒂安的注意。 “求你,离我远点。” 她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们想帮你,露西尔,或者……你真正的名字。” 亚历山大快速地说完,将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她手中的餐巾下。 就在这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如鬼魅般在阿芙琳身后响起。 “在聊什么这么投入?” 塞巴斯蒂安已经走了过来,他甚至没有看亚历山大,只是伸手,极其自然地从阿芙琳手中拿过那块她根本没心思吃的蛋糕,放回盘中。然后,他抽走她手里的餐巾,包括里面那张刚刚藏好的纸条。 “甜食吃多了对你不好,露西尔。” 他用那张餐巾擦了擦手,然后将揉成一团的餐巾以及里面的纸条,随手丢进了侍者经过的托盘里。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阿芙琳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亚历山大僵在原地,脸色难看。 塞巴斯蒂安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啊,劳伦特先生。我记得你。希望你对文学的爱好,仅仅停留在……学术层面。”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裸的警告。 他重新揽住阿芙琳的腰。 “看来这里并不适合我们,露西尔。你似乎有些不自在。” 他是半强制地带着她,向主人点头示意,然后在满室死寂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沙龙。 一走出大门,离开众人的视线,阿芙琳就用力甩开了他的手臂。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她愤怒和屈辱让她眼眶发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穿成这样!跟着我!让我在所有人面前像个……像个……” “像个什么?” 塞巴斯蒂安停下脚步,在夜晚清冷的空气中转身面对她。 “像个受我庇护的人?难道这不是事实吗,阿芙琳?” 他叫了她真正的名字,在这个时刻,像是一记耳光。 “我带你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你是谁的人,你的立场在哪里。”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断绝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对你,对他们,都有好处。” 他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现在,回家。” 第7章 第七章 硝烟弥漫 午后的图书馆角落,阿芙琳正试图在故纸堆里寻找一丝安宁,亚历山大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的书架尽头。 “我们需要谈谈,蒂瑟朗小姐——或者,这根本不是你的名字。” 他压低声音,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语气紧迫。 “你绝对不是瑞士人。你的口音在元音上有细微的破绽,是巴黎西郊的口音,我研究过方言学。” 阿芙琳的心咚咚跳个不停,手中的书差点滑落。她强自镇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明白!” 亚历山大打断她。 “我和……一些有共同理想的人有联系。我们监视施密特很久了。你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他公寓里的,之前没有任何记录。一个盖世太保少校的被监护人?” 他冷笑。 “告诉我真相。你是谁?是他强迫你的,对吗?你是法国人!” 她感到一阵眩晕,有些站不稳。几个月来的恐惧、孤独、屈辱,以及失去一切的痛苦,在这一刻决堤。她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尤其是没有那双蓝色的眼睛在暗处注视。 塞巴斯蒂安今天上午被紧急召去见柏林来的上级,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压得极低,像濒死的喘息。 “德·维利耶……阿芙琳·德·维利耶。” 说出真名的瞬间,她感到一种痛苦的解脱。 “我的家人……父母和弟弟,因为藏匿犹太人,被他们在协和广场,绞死了。” 她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我本该被送进奥斯维辛,是他……塞巴斯蒂安·施密特,他把我从监狱里带出来,关在这里,给了我这个假身份……” 她指了指自己,指代着“露西尔”这个空壳。 亚历山大的眼神从锐利变成了深深的震惊与怜悯。 “上帝啊……” 他喃喃道。 “帮我。” 阿芙琳抓住他的袖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蓝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恳求。 “求求你,亚历山大,帮我离开他!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像个幽灵一样活着!” 亚历山大迅速镇定下来,他重重点头。 “我们会帮你。但你需要耐心,要非常小心。施密特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任何轻举妄动都会让我们全部送命。”他 快速塞给她一张新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时间和地点。 “记住这个,然后毁掉。下次会面,我们会初步讨论计划。现在,恢复正常,别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就在这时,图书馆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沉稳的皮靴脚步声。 阿芙琳脸色骤变,猛地抽回手,迅速退开一步,低下头假装翻阅书本。 亚历山大也立刻恢复了平常的姿态,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大声说道。 “……所以我认为这个版本的注释确实更权威些。谢谢你的建议,蒂瑟朗小姐。” 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出现在书架尽头。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但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在亚历山大和阿芙琳之间扫过。 “在讨论学术?” 他信步走来,停在阿芙琳身边,手臂自然地揽住她的腰。他看向亚历山大,眼神温和却带着深藏的审视。 亚历山大努力维持着镇定。 “是的,少校先生。在请教蒂瑟朗小姐一些关于中世纪文献的问题。” “嗯。是吗。” 塞巴斯蒂安淡淡应道,手指在阿芙琳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 “但现在是晚餐时间了,露西尔该回家了。” 他低头看向阿芙琳,语气亲昵 “我们走吧?” 阿芙琳不敢看亚历山大,只能顺从地被塞巴斯蒂安带着离开。走出图书馆的那一刻,她感到亚历山大注视着她的背影,那目光沉重而充满承诺。她将那张写着希望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按照纸条上的时间,阿芙琳绕了几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推开了那家名为“风絮”的咖啡馆的木门。铃铛轻响,室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咖啡豆和旧木头的醇厚气息。吧台后,一个系着围裙、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正在擦拭杯子。 “日安,小姐。” “日安。听说这里的阿尔及利亚咖啡豆很不错。” “抱歉,最后一包刚用完。倒是锡兰红茶还有存货,如果您不介意。” “我更喜欢大吉岭的味道。” 暗号对上。老板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后方。 “请跟我来。” 阿芙琳跟着他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储藏室。老板移开一个装满麻袋的货架,露出后面一扇低矮的铁门。他敲了三短一长,门从里面打开。 狭小的地下室里,煤油灯摇曳着光芒。亚历山大和另外三个人等在那里——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男人(代号“铁匠”),一个眼神锐利、正在检查无线电设备的年轻女人(“夜莺”),还有一个身材瘦削、正在看地图的老者(“教授”)。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芙琳身上,带着审视和警惕。 “蒂瑟朗小姐,或者说,德·维利耶小姐。” 亚历山大上前一步。 阿芙琳没有流露出任何怯懦或紧张,蓝灰色的眼睛冷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快速评估。 “叫我阿芙琳。时间有限,直接说明你们的计划,以及我需要做什么。” “铁匠”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直接和镇定。 “施密特是盖世太保在巴黎行动部门的关键人物之一,负责审讯和‘清除’工作。我们需要他保险柜里的文件——逮捕名单、潜伏特工信息、转运计划。这些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也能打击他们的情报网。” “保险柜在他书房,有密码和警报。” 阿芙琳陈述道。 “我观察过,他每周三晚上通常会去总部开会,那是机会。但我无法破解密码和警报。” “我们有设备,” “夜莺”开口,声音和她操作电台的动作一样干净利落。“ 但需要有人把我们的人带进去,并确保在那段时间内他不会突然返回。” 阿芙琳沉默片刻,大脑飞速运转,整合着几个月来观察到的所有关于塞巴斯蒂安的信息——他的习惯、他的戒备心、他书房的细节。 “有两个主要风险,” 她分析道。 “第一,公寓楼下的哨兵。他们认识我,但不会轻易放陌生人进入。需要合理的借口。第二,塞巴斯蒂安本人。他多疑,且行事难以预测。单纯的周三晚上并不绝对安全。” “教授”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兴趣。 “你的建议?” “利用他的自负。”。 “他喜欢感觉掌控一切,尤其是我。我会在周三白天故意表现出一些‘反抗’的迹象——比如,拒绝他安排的某件事。这会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更倾向于在晚上‘处理’我这个问题,从而确保他会去总部,甚至可能会待得更晚,为了给我一个‘教训’。” 地下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她的冷静和近乎冷酷的策略让人侧目。 “至于带人进去。” 她继续道。 “可以说是我在瑞士的‘表哥’突然到访,有紧急家庭事务。哨兵知道我的‘背景’,这个借口合理。我会坚持只能在公寓里谈,并且因为‘家庭丑闻’不想让塞巴斯蒂安知道,要求保密。哨兵为了避免卷入军官的‘家事’,大概率会通融,只做简单登记。” 亚历山大看着她,既有钦佩也有寒意。 “阿芙琳,这很危险。如果被他察觉……” “我每一天都活在危险中,亚历山大先生。” 阿芙琳打断他。 “我的家人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现在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让刽子手们付出代价。情感用事毫无益处,精确的计划和冷静的执行才是关键。”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纯粹的理性和坚定的意志。 她看向“铁匠”。 “如果计划可行,我需要你们设备的详细参数,以及保险柜可能型号的应对方案。我必须熟悉每一个环节,才能应对突发状况。” “铁匠”与“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缓缓点头。 “好,德·维利耶小姐,你和我们想象的不同。我们会为你提供必要的训练和信息。” 煤油灯下,阿芙琳的脸庞一半在光明,一半在阴影。恐惧被她转化为燃料,仇恨被她锻造成武器。她从来不是塞巴斯蒂安眼中那个需要“怜悯”的十九岁女孩,她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但这一次,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8章 第八章 情报 周三傍晚,计划启动。 白天,阿芙琳刻意打碎了塞巴斯蒂安的一个昂贵花瓶,并在晚餐时沉默以对,拒绝与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她能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带着审视和不悦。 “看来你需要一些时间独处,来思考你的态度,露西尔。” 他最后说道,语气平静却隐含威胁。果然,他比平时更早地离开了公寓,前往总部,显然打算用冷处理来“教训”她。 确认他离开后,她走到窗边,拉起一角窗帘。楼下,“铁匠”伪装成电工,提着工具箱,正被哨兵拦下询问。阿芙琳深吸一口气,按照计划走下楼。 “怎么回事?” 她故作不悦地问哨兵。 “小姐,这位先生说是您的亲戚,有急事……” “表哥?” 阿芙琳打断他,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和慌乱,她看向“铁匠”。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难以启齿。 “铁匠”配合地露出焦急又窘迫的神情:“是姑母的事……很紧急,必须私下跟你说。” 阿芙琳转向哨兵,语气带着恳求,又有点强硬。 “听着,这关乎家族名誉,不能让施密特少校知道。就一会儿,在我们公寓里谈完他就走。请你……通融一下?” 她递过一个暗示性的眼神。 哨兵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铁匠”朴素的工装和阿芙琳焦急的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简单登记后放行。盖世太保军官的“家丑”,他们确实不想多管。 一进入公寓,“铁匠”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迅速打开工具箱,拿出设备。阿芙琳则直接将他引向书房。 “就是那个。” “铁匠”指着墙角的嵌入式保险柜,型号与“教授”推测的一致。他立刻开始工作,用听诊器贴着锁盘,仔细聆听细微的齿轮声,同时示意阿芙琳负责警戒和传递工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寂静中只能听到“铁匠”极轻的操作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阿芙琳紧盯着走廊和窗户,耳朵捕捉着楼下的任何异常动静。她的思维高速运转,模拟着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案。 “开了。” “铁匠”低声道,轻轻拉开厚重的柜门。 里面是整齐排列的文件夹和几本密码本。“铁匠”迅速开始用微型相机拍照。阿芙琳的目光则被一份醒目的、标注为“即将执行——逮捕行动”的逮捕名单吸引。她飞快地翻阅,心脏骤停——上面赫然有亚历山大和艾琳的化名和住址!行动时间就在明晚! “铁匠”还在专注地拍摄其他文件。来不及了!阿芙琳当机立断,她迅速从旁边书桌上拿过一支铅笔和一张便签纸(塞巴斯蒂安用来记录电话留言的),将名单上关键的几行信息——姓名、地址、行动时间——飞快地临摹下来。铅笔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微响,每一个字母都精准而清晰。她没有试图拿走原件,那太危险,抄录是最快、最不留痕迹的方式。 “你在做什么?” “铁匠”拍完照,注意到她的动作,低声问道。 “紧急情况,必须警告他们。” 阿芙琳将抄录好的纸条迅速折好塞进内衣口袋,同时将便签纸原样放回,铅笔摆回原位,抹去一切痕迹。 “铁匠”没有多说,快速清理现场,关闭保险柜,将所有设备收回工具箱。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书房时,楼下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 阿芙琳冲到窗边一角,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是塞巴斯蒂安的车!他提前回来了! “他从后面走!” 阿芙琳瞬间冷静下来,指着厨房连接的后门服务通道,那是佣人使用的入口,通常无人看守。“铁匠”毫不犹豫,提起工具箱迅速隐入厨房。 同时,前门传来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阿芙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脸上的紧张褪去,换上余怒未消又带着点无所适从的表情。她快步走到客厅,随手拿起一本之前搁在沙发上的书,在门打开的瞬间,她正“专注”地阅读着,仿佛从未离开过。 塞巴斯蒂安走了进来,脱下大衣,目光扫过整个客厅,最后落在她身上。 “你还在生气?” 他走近,语气听不出情绪。 阿芙琳抬起眼,合上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疏离。 “我只是在看书。” 塞巴斯蒂安审视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客厅,掠过紧闭的书房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许是他多心了,她只是还在为白天的事情闹脾气。 他没有再追问,转而走向酒柜。 阿芙琳保持着坐姿,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内衣口袋里那张薄薄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她的皮肤。 情报到手了,但更大的危机。 警告亚历山大和艾琳——而她,必须在塞巴斯蒂安眼皮底下,完成这次生死传递。 夜色深沉,公寓里一片死寂。 塞巴斯蒂安睡在主卧,房门紧闭。阿芙琳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在黑暗中聆听。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内衣口袋里那张折叠的纸条像一块灼热的炭。 时间缓慢地流逝,直到墙上的挂钟轻轻敲响凌晨两点。这是守卫换岗后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声音。白天她已仔细观察过——客厅窗户的插销有些松动,从内部用力向上托再拉动,可以无声地打开。她像影子一样滑过客厅,来到窗前。 月光被云层遮蔽,只有远处路灯透来微弱的光。她屏住呼吸,双手稳稳托住窗框,感受着木料细微的摩擦,轻轻一用力。咔哒一声轻响,插销松开了。她缓缓推开窗户,足够她侧身钻出。 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她抓住窗外排水管,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向下滑。二楼并不算高,但每一次摩擦声都让她心惊胆战。终于,双脚触到松软的地面。 她没有停留,像一只受惊的鹿,瞬间融入街道的阴影中。她避开主干道,在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凭借记忆奔向亚历山大在左岸的公寓。夜晚的巴黎并非空无一人,偶尔有巡逻队的脚步声和醉汉的喧哗,她都提前隐匿,耐心等待危险过去。 来到亚历山大公寓楼下,她不敢走正门,也无法按铃。她捡起几颗小石子,精准地掷向他卧室的窗户。一下,两下…… 窗户很快被推开,亚历山大睡眼惺忪又警惕的脸探了出来。当他看清楼下阴影里是阿芙琳时,瞬间清醒。 “阿芙琳?上帝,你怎么……” “下来!快!”她压低声音,急切地挥手。 亚历山大迅速下楼,从后门溜出来。阿芙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那张汗湿的纸条塞进他手里。 “逮捕名单!你和艾琳都在上面!明晚行动!快走!通知艾琳!立刻消失!” 亚历山大就着远处微弱的光线迅速扫了一眼纸条,脸色瞬间煞白。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呢?你跟我们一起走!” “不行!” 阿芙琳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一旦消失,他会立刻全城戒严,我们谁都跑不掉!我必须回去!别管我,快走!”她用力推了他一把。 亚历山大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担忧、敬佩和决绝。 “保重,阿芙琳。我们会记得你。”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 任务完成了一半。阿芙琳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肾上腺素让她感觉不到寒冷和疲惫。她沿着来时的路线,避开刚才记下的巡逻点,像一道无声的风。 回到公寓楼下,她要顺着排水管向上爬。 向上爬比向下更难,她的手臂因紧张和用力而打颤。当她终于够到窗沿,费力地翻进客厅时,濒临虚脱。 她轻轻关好窗户,插上插销,抹去窗台上的痕迹。就在她准备退回客房时,主卧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塞巴斯蒂安站在门口,穿着睡袍,他手里端着一杯水,眼神却清醒都很,没有丝毫睡意。 “睡不着?” 他平静地问,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阿芙琳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刚被惊醒的迷茫和残留的不悦。 “有点渴,起来喝水。” 她指了指空无一物的手,希望黑暗能掩盖她的慌乱。 塞巴斯蒂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扫过客厅,最终落在刚刚被她关好的窗户上。 “晚上风大,” 他淡淡地说。 “关好窗户,别着凉。” 说完,他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阿芙琳僵在原地,直到主卧门完全闭合,才允许自己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她不知道他是否发现了什么,他的平静反而让她感到更深的恐惧。她慢慢走回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