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骨》 第1章 鬼王奚悦! 奚悦坐在白骨椅上,面前桌案上摆放数个大盆,盆中依次盛着人皮、眼球、手骨、腓骨与趾骨。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从脚边一深口瓦罐中揪出一团黑雾,啪得拍在桌案上,那团黑雾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挣扎扭动着想要逃离。 奚悦举出一把的骨锤,梆的一声,敲在黑雾之上, 梆梆梆、 梆梆梆...... 黑雾渐渐停止挣扎,随着鼓槌的砸落,变得越来越薄,越来越大,最后摊成一张薄纸。 奚悦黑雾揉搓,拉长,扯成一根黑色丝线,而后拿着这根丝线串起了眼球。 不多时,一条眼球项圈便制作完成。 奚悦把项圈放在手中不断把玩欣赏,道:“哎呀呀!真好看!” 说完,站起身,走到房中趴在地上的一个人面前。 那人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他的牙齿咯吱作响,□□下一片腥臊的水渍正迅速扩散。 奚悦轻笑一声,立刻有两团黑影上前,将那人架了起来。 “宋之初,你瞧瞧,我做的项链可好看?” “...好...好看...” “嘻嘻嘻,既然觉得好看,我给你戴上吧。” 说完,将其挂在了宋之初的脖颈上,“你看看它们,它们正在看着你呢,啊,真好啊,一家团圆了。” 当那串冰冷、滑腻的眼球贴上他的脖颈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宋之初只觉头皮炸裂,头发根根竖立,惊叫挣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挣脱了两边钳制,发疯一般扑上来,“奚悦!我杀了你!!!” 只是还没近身,奚悦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他身后,一脚正中后心,那人如烂铁一般,砸倒前方的桌案。 “噼噼啪啪”一通乱响,桌案上的东西落了一地。 “啧啧。宋公子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辛苦将你全家剥皮、剔骨,分门别类地放好,你怎么就给砸翻、搞乱了呢?”说完,叹息一声,遗憾道:“枉我费心将你儿子的魂魄砸扁搓成丝线,将你一家老小的眼珠子串来给你戴,你竟然如此不领情......” 说到这,他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觉得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待在一处,不想与他们分开?!宋公子果然重情重义!来呀,将宋公子也扒皮、剔骨,魂魄抽离入瓮。” 宋之初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从一堆骨头、人皮中爬了出来,一把抱上奚悦大腿,抖如筛糠,战栗磕头,呕血求饶, “不!不要!不要杀了我!奚悦,我是你兄长!你不能杀我!求求你,求求你!!” 奚悦脑海中闪过一瞬破败的院落和女人的哭泣声,眼神瞬间冰冷,“宋公子真会说笑,我娘就生了我一个,哪里来的兄长。” 言毕,眼神一凛,宋之初立刻不能动弹,一个仆从伸出两指往他眼眶一探一拉,一个血淋淋的眼珠子已然在手,塞入宋之初张开的口中,将惨叫堵了回去。 奚悦弹弹衣袖,吹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 此时正是午时,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六月酷暑天,照不透奚家村方圆十里的天。 这里冷风凝结,树挂白霜,符箓遍地,黑雾迷惘。 奚悦对此,甚为满意! 刚出得院门,突然他感到四周结界一阵震颤,抬头望天,只见西北上空的封村结界破了个大洞,一道金光如野火燎原之势将透明结界撕裂数道裂缝! “哼!这次出动的又是仙门百家哪家的试炼子弟?倒是有些本事。” 说完,掌心鬼气大盛,作势要补结界。只是,在即将打出一掌之前,他眉梢一挑,轻声道:“这奚家村也玩够了,不如换个地方逍遥?” 言毕,卸了鬼气,摇身一变,嘤咛一声,躺倒路边。 不多时,结界破开,两道身影自弥漫鬼气中缓缓走出。 两道青衣少年,皆是身形修长,丰神俊朗。 不过,个子稍高点的面上覆盖半幅面具,将上半张脸遮盖起来。 来人正是天衍宗大弟子云修和师弟云齐,刚破开结界、踏入**,便见到一人一身红衣、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 云齐见状,立刻上前,作势要探查一番。 “且慢。”云修阻止道,“这**被封印数月,小心为上。” “是,大师兄。” 说完,从怀中摸出一枚莹白的石头,站在离奚悦几步之遥处,右手双指并起,催动灵石。 灵石应声亮起温润白光,光芒流转,在他指尖停留一息后,便如常熄灭。“大师兄,鉴鬼石反应正常,这就是个人,不是鬼怪!” 说完,将大头朝下趴倒路边的人翻了个面,“啊呀!” 云齐双手一缩,那人噗通一声,砸进地里。 “怎么了?!” 云修抽出佩剑,立刻上前,将他拉到身后,警戒道。 “没事,没事,”云齐拍着胸脯,再次绕到前面,挠了挠头,道:“这人......,我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如此...与众不同的人。” 见他如此吞吐,云修也走上前,将人翻了个面,乍一看,心中也是‘咯噔’一声,手一松,那人再次砸进泥土中。 怪不得能将云齐吓退,这人长得实在是难以观瞻。 整张面皮满是纵横刀疤,眉毛稀稀拉拉,眼小如趴着两只僵死的苍蝇。鼻骨完全塌陷,只露出两个不规则的漆黑孔洞。一张四方巨口无法闭合,两颗硕大的、带着污黄色泽的兔牙直接龇出唇外。 竟然是比百姓院门外贴的辟邪的凶煞还要丑上三分。 连续被扒拉两次的奚悦心情颇佳,这幅皮相是他最为得意的一套!耗费他整整三个月,刨了几十座恶鬼坟,剥了它们的皮,凝结无数鬼气一针针缝合而成。方圆百里,哪家坟头看到他这面容,不都吓得缩进坟里不敢出来! 他眼睛微睁开一条缝隙,见到两个青衣佩剑少年正犹豫不决是否要搭救他之时,大口一裂,“嗷呜”得一声,突然坐起身来,噗噗向前喷出一口污血! 惊得二人连连后退! 倒不是他们怕了,是这人口吐污血实在腥臭,二人只是稍慢一步,还是被污血沾染了袍角。 云齐见状,额角青筋暴起,忍着恶心,高声道:“你往哪儿吐呢!恶不恶心!”边说边去抖自己衣袍。 云修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通过那紧绷的唇线也能得知,这人也是强忍怒气。 奚悦佯装受到惊吓,立刻爬起来就想跑,不过,刚跑了没多远,身体一僵,定在那里不能动弹。 “哈哈,还想跑!” 云齐一脸嫌弃,捏着鼻子绕到他面前,用剑鞘尖点了点他胸口,“喂!你是何人,怎么在奚家村?” 奚悦苍蝇眼眨巴眨巴,像只不断搓脚的苍蝇,云齐看得浑身发痒,声音也不免拔高,“喂!问你话呢!” 被冷不丁吼了一声,奚悦终于扭扭捏捏道:“我......我是隔壁村的,几天前被抓来冲喜。” “!!!什么!!!奚家村投放进来的冲喜的新娘子是你!!!” 不止云齐震惊得瞪圆了眼珠子,连云修也直愣愣地僵在那里。 “这这这,这不对啊!” 云齐挠头,看向云修,求证道:“大师兄,咱是不是被苟县令骗了?他明明说,已经给这**送过来的是个如花新娘啊!” “没错啊,我就叫如花,如花就是我。”奚悦咧嘴一笑,两颗大门牙差点戳到下巴。 ...... ...... 云齐听完,喝骂道:“这狗玩意儿的苟县令!给这厉鬼送来的‘如花’竟然是这个如花!还是个男子!我要是厉鬼,别说消减怒气,不把这如花塞他被窝都是我脾气好!” “咳。。。”云修右拳抵唇,轻咳一声,“师弟,慎言。” “哦。”得知如花是被抓来送给厉鬼的,云齐对他心生一丝同情,“这位、如花兄弟,我解了你定身术,你不再乱跑,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奚悦点头。 云齐指尖灵气闪过,解了奚悦身上的定身咒。 “你前来结冥婚,可有见过那厉鬼?他如今躲在哪里?” “不知道。轿夫将我送到村口后便离开了,有几个小鬼接力将我送到一个门口,还没等下轿,一阵风吹落我的盖头,然后,我就被一阵风从轿中吹飞,掉到了前方树林,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爬到这儿......” 云齐嘴角一抽,心道:这肯是被厉鬼嫌弃了。 这时,云修递来一枚丹药,在云齐诧异的目光之下,递给奚悦,道:“如花兄弟受伤不轻,这是我天衍宗疗伤圣药,有伤治伤、无伤强身健体,请不要推辞。” 云齐看着那枚丹药,欲言又止,不知他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何把驱魔丹说成疗伤圣药。这药丸是他天衍宗的宝贝,鬼、妖、魔的克星。只需一丸,即刻让其现出原形,化为血水,任凭修为再高深也无法逃脱。 方才他已经用鉴鬼石鉴定过,如花就是一个普通人,何必再浪费一枚灵丹。 如花听闻,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不用,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话未说完,就见云修伸手擒上他手腕,冷声道,“还请如花兄不要客气,难道,你不敢吃?” 奚悦点头,如实道:“不敢。” 云齐闻声,高声道:“你真有问题!” 奚悦苍蝇眼瞥他,问道:“突然有个陌生人,递给你一枚药丸,说是疗伤圣药,逼你吃,你吃不吃?” 云齐:...... 云修斜睨云齐一眼,后者立刻闭了嘴。 他二指在奚悦肩上一点,点中定身穴道,左手拇指食指捏着奚悦脸颊,用力一掰,右手药丸便塞到奚悦口中。 “唔、唔......”奚悦呜呜两声,喉咙一滑,药丸下了肚。 第2章 新娘子上花轿 奚悦吞下灵丹,果然面露痛苦之色,肚子中更是发出“咕噜噜”的巨大响声。 “噌!”云齐亮出灵剑,站在一旁。 那股排山倒海的响声之后,奚悦发出作呕状态。 云修松开了钳制奚悦的手,只见,那四方大口“咔咔”几下,接连喷出几口浊血,腥臭无比。 这实在出乎意料,云齐傻了眼,这灵丹何时有了催吐功效? 云齐凑近去看,只见浓血之中有活物蠕动,妈呀一声,跳脚后退,“怎么竟是一些蜈蚣、蚯蚓,你吃的什么啊!” 奚悦几个大喘气之后,有气无力断续解释道:“我在这呆了好多天,没有吃的,只能挖些虫子、草根来吃。道长,你虽是好心,但,没了这些东西,我会饿死的。” 说完,眼巴巴地盯着地上蠕动的虫子,一脸惋惜。 “咦!真是恶心死了!” 云齐跳脚后退,脸上写满了嫌弃。可当他目光扫过奚悦那虚弱不堪、可怜巴巴的样子时,眉头又纠结地皱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行囊里掏出一块糕点,递过去,“给你吃这个!” 见奚悦不接,他才意识到,他被自己大师兄定着呢。 “大师兄。” 云修从始至终不发一言,默默在一旁看二人交谈,听云齐呼唤,这才抬起手指,给奚悦解了钳制。 奚悦再次恢复自由,喜滋滋接过云齐手中食物,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别急别急!还有!”说完,送上一个水袋。 他猜测道:“定然是这**里所有东西都沾染了鬼气,这些虫子也不例外,驱魔……疗伤丹药和你胃中实物相冲,这才催了出来。”他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投向云修的眼神满是得意,师兄这次下山历练也太小心了些。 云齐慷慨投喂,奚悦也不客气,给啥吃啥,给啥喝啥。 吃饱喝足,不仅没有化为脓血,反而气色恢复不少。 抹嘴道:“多谢小道长的食物,道长真是人美心善,有慈悲心肠、仙家风采。” 听闻夸赞,云齐面露羞涩,也忘记了之前嫌弃奚悦丑如夜叉,拱手道:“客气客气!修道之人,救死扶伤,实乃分内之事,如花兄不用放在心上。我天衍宗一向以匡扶正义、扶助弱小为己任,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啊。” “道长居然是天衍宗的仙师!果然非同凡响,仙风道骨!我们凡间最是向往、敬重你们修仙的,听说你们不仅能降妖除魔、捉鬼除怪,还能上天入地,御剑飞行。哦!对对,还能随意变换!仙师,可否帮我换个容貌?不要多美,就......”奚悦挠挠头,想了想,突然,指着云修道:“就如这位仙师一般就行!” 说完,两只苍蝇眼睁得溜圆,像两颗发芽的黑豆,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云修斜睨二人一眼,转身查看四周状况去了。 云齐缺为难道:“这......,虽然你说的没错,仙门确实能改换容貌。但,那都是修仙之人才能转换,普通人,做不到......” “仙师真是太谦虚了,一看您就是法力高强,肯定能帮我改个容貌,如果实在不便,换个其他人的也行。” 奚悦本意是捉了这两个小道士,刮了皮,做个人皮灯笼,没想到,这小道士人蠢得冒傻气,不由得想多逗逗他。反观另一人,从进入**,一直对他各种试探,怕是不好糊弄。 他这边还在缠着云齐换脸,云齐被高高架起,正想如何应对之时,已经查看过四周的云修突然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花轿停在哪座宅院?” 奚悦心道:那我可真是太知道! 点头道,“知道知道!差点忘了仙长是来捉鬼的!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完,带着云修、云齐往村子中心走去。 三人一边走,一边攀谈,奚悦毫不费力,几句话就将两人为何来此、以及此行目的套了出来。 原来,奚家村出事之后,青梅县的苟县令请了无数和尚、道士前来捉鬼降怪,可一个个都有来无回。 情急之下,又听信一个萨满巫师的建议,往村口抬了十八个新娘以消厉鬼怨气,不料,怨气没消不说,村口门牌楼外那两个二丈高的石狮子,一个眼睛日日往外渗血,另一个口中日日往外吐人骨。 县令吓破了胆,寻常的道士、和尚已经制伏不了这厉鬼。 于是立刻派人去请修仙界的仙师前来捉鬼,但仙师哪里是凡人请得动的?小吏跑遍仙都,愣是没请动一个。后来,有好心人指点他去天衍宗碰碰运气,那里的仙师好请些。 小吏在山门徘徊数日,终于看到准备下山历练的云修、云齐,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高喊“仙师救命。” 于是,这才有了师兄弟二人来到凡间捉鬼之事。 听到这,奚悦又是一阵豪夸,道长义薄云天,豪情万丈,心系苍生等等,哄得云齐眉开眼笑,甚至觉得如花兄弟虽然人是丑了点,不过,推荐入宗门,做个外室弟子也还不错。 假以时日,若修炼出灵气,想换个正常容貌,也非难事。 云修面无表情地走在一旁,端正迈步,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二人违心的吹捧恭维。直到他突然停下身来,目视前方道: “到了。” 果然,看到前方一座白墙黑门大院前的空地上,停着一台大红花轿! 轿子很大,四周帷幔影影绰绰,鬼气弥漫,看不清里面轿厢。 花轿四角站着四个人!穿红戴绿,一动不动。 云齐立刻掏出佩剑,抽出剑鞘,灵力灌满长刃,跟着云修一步步向前走去。 距离十步之遥,赫然发现,那四个人居然是纸人! 惨白的纸上草草画着五官,脸颊上两坨抹不开的胭脂,嘴是张着的,嘴角挂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肠子...... 有鬼气! 云修、云齐显然同时想到这点,同时掌心凝力,一步步往前走。 “二位仙师,我有点怕......”奚悦在后面弓腰挪行,小声道。 “怕就站在这里,别跟着。” “可是,仙师,我总觉得那花轿后面的一个轿夫眼珠子一直在盯着我看啊,你看!它还对我笑!” 云齐被他说的也紧张起来,其实不用奚悦提醒,他早就发现,这四个纸人自从他们出现,便将面向院门的脸慢慢地扭向了他们,黑漆漆的两个黑点直勾勾盯着他们,他们每走近一步,他们原本平直的嘴角便向上翘起一点。 现在,那些纸人的嘴角已经弯成了一把秤钩。 嘴角的肠子也全部吃了进去。 “大师兄......” 云修低声道:“顾好自己。” 三人如三只野猫,闭住呼吸,脚步轻到如鸿毛吻地,在纸人的目光跟随下,走到了花轿近前。 那纸人在三人距离十步远的地方,居然慢悠悠地蹲下身体,僵直地抬起了花轿,。 云修并起二指一抬,花轿四面红纱向上翻飞,无数黑气冲了出来,三人立刻后退,定睛一看,黑气扩散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云修右手掐诀,一道青白灵力自指尖射出,围着花轿旋转一圈,道:“花轿没问题。” 言毕,转身去看那四个纸人。 纸人都是童男,红衣绿帽,白皮血嘴,整张嘴已经弯如秤钩,两个嘴角快要挂到眼珠上。 云修余光扫个一抹红影,立刻道:“别动!” 但,为时已晚,奚悦正一脸无辜地伸着手指头戳在那纸人的脸上,惊讶道:“仙师,这不是纸人,这是真皮。” 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大门瞬间打开,吱呀呀,如腐朽生锈的齿轮相互咬合发出沉闷的声音。 奚悦吓了一跳,慌忙躲回云齐身后,道:“啊!!!!仙师,鬼门开、开啦!” 大门一开,原本幽静的村子像是突然如冰水倒入滚油锅,瞬间沸腾起来。 院落上空升腾起漫天黑雾,黑雾迅速向四周扩散,很快,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奚悦后退一步,唇角翘起,抱着臂膀,佯装抖着声音,道:“仙师!仙师!仙师救我!” 说完,打了个响指。 呲、呲、呲、呲、 呲、呲、 突然,六道红光闪起。 花轿四角和门口两侧,赫然各自出现一盏白灯笼,灯笼之上贴着黑色‘喜’字,无风自动,像个白胖娃娃在荡秋千。 “闭气。” 三人立刻闭气。 云修掏出三枚药丸,分发给二人后自己也吞吃一枚。 “唔!大师兄,怎么了。” 云修眼睛眯起,语气森冷道:“人皮灯!人油烛!” “什么!”云齐大惊失色。 “这**怕不是寻常的厉鬼!肯定是鬼王等级!” 就在云齐话音刚落的刹那,那四个童男纸人,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根,竟齐齐原地一转,抬着花轿如鬼魅般飘了过来。 并非直冲,而是绕着二人开始转圈,轿身红纱无风狂舞,发出阵阵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啊!!!鬼、鬼抬轿转人了!” 如花发出一声扭曲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钻进浓雾,瞬间没了踪影。 “别跑!” 云齐刚想追,却被云修一把按住。 只见那花轿越转越快,最后在二人眼前猛地一停,轿帘“唰”地掀起,里面空无一人,却传出一个清晰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请新娘上轿~~~~” “新娘子快上轿~~~~” “大、、、大师兄,这鬼是把咱们当成新娘子了?” 云修不言,拧眉念动咒语、催动灵力,一道银白灵力骤然从掌心飞出与妖邪红纱缠在一处,就像一红一白两条绞杀撕扯的蛇,竟然发出“铿、铿”钢铁交锋时的锐响。 云齐在一旁看得头皮发麻,声音抖成筛糠,“不行啊,大师兄!你的灵力压不过这鬼------啊!!!” 话未说完,那大红花轿猛地一震,四个纸人嘴角猛地裂至耳后,“桀桀桀”发出怪叫。 轿帘像一头森然巨兽突然张开血红大口,膨胀到两人多高,里面翻涌而出的黑气猛然射出束缚上云修双腕,猛地将他拽入其中,巨口瞬间合拢。 “大师兄!!!” 云齐的嘶吼被隔绝在外,轿内只剩一片死寂。 第3章 新娘下花轿 云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是都被颠错了位,等终于平稳下来,他定睛一看,触目所及,皆是一片血红。 他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大红喜袍,头戴红纱,视野红纱随着轿子的颠簸轻轻晃动。 他下意识抬起手去摸自己面具,触感冰冷坚硬,还好,面具还在,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他一低头,心又沉了下去,他的双腕被一缕缕的鬼气缠绕,这鬼气像是活了一般,他越是挣扎,那黑气便如毒蛇一般,绞得越紧,几乎要勒入骨血。 更糟糕的是,他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往日奔涌的灵气,此刻竟然全无! 一个灵力全无的凡人,被纸人抬着通往未知之地,云齐此刻也不知去向......纵然是天衍宗最负盛名的大弟子,此刻也不免感到一丝寒意。 花轿一路往前飘,哀乐开道,漫天纸钱洋洋洒洒,如下了一场黄色的大雪。 云修透过晃动的轿帘,看到道路两旁挤满了影影绰绰的野鬼,它们正在拼命抢那些纸钱,争先恐后地说着“吉利话”。 “诅咒公子姻缘美满,永世不得超生!” “祝愿二位相看两厌,日日撕皮拆骨!” “恭贺新禧,早生鬼胎,超度无望呐!” 云修愕然,这鬼界的冥婚习俗还真是……别致。 他不再去看那些喧闹的野鬼,心中暗暗盘算如今境地,该如何脱身。方才一番摩挲,他发现自己袖袋内的宗门传讯烟火尚在,可没有灵力催动,空有烟火,也无法将讯息传到千里之外守候传音台的同门那里。 他正凝神思索如何找回灵力,轿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轿帘被一只毫无血色的手掀开,透过眼前红纱,他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歪着头探进来,是个两颊涂着圆形胭脂的纸扎女童。 “新娘子下轿啦!”声音如竹片刮过砂纸。 云修不动。 纸扎女童将手又往前递了半分,“新娘子下轿啦!” 云修依然稳坐如山。 “新娘子下轿啦!” “新娘子下轿啦!” “新娘子、下轿、啦、” 女童的催促一声接着一声,语调从平板到尖利,语速越来越快,到最后,那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已带上了刺耳的癫狂,脸上的胭脂在惨白的纸上晕开,如同渗血。 这是......生气了? 他这边稳坐花轿,就是不出,那边纸人尖锐刺耳的催促已经连成一片,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见催不动他,那纸扎人竟然挣扎着往轿子里钻! 咔嚓!咔嚓! 竹条扭折的声音传来,它歪扭着僵硬的脖子探入花轿,惨白的纸脸不断逼近,眼看着就要戳到他的红盖头,一股混合着发霉浆糊与陈年灰尘的气息率先拂上面门。 他强忍憋气。 那枯爪刚刚探到红盖头的边缘,只听轿外传来一声冷哼,纸人周身瞬间被幽蓝的火焰包围,哄得一下,便化作一把灰烬,簌簌落在地上。 一阵阴风卷过,将那点灰烬抹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时,又一只苍白的手递到他面前,骨节分明,五指修长圆润,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这是人的手。 “娘子,请下轿吧。” 竟然是要娶亲的鬼新郎!声音清冷干净,年纪应该不大,此刻他不紧不慢地伸着手,显得极有耐心。 云修心中急速做出判断,既然他是被花轿抬进来的,这鬼界的规则便是要一个“新娘子”,无论轿中是男是女。 既然他是“新娘子”,那...... “我双手双腿被绑,如何下轿?” 鬼新郎闻言,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一声低笑自盖头外传来:“是我的疏忽。娘子莫怪。” 话音未落,广袖轻拂,云修身上缠绕的鬼气应声而散,瞬间消失。 鬼新郎再次递上来手,这次,云修没再拒绝,直接递上自己的手,立刻被对方紧紧拢入掌心,触感微凉,不容挣脱。 云修下了轿,被鬼新郎一路牵着往前走,每走一步,脚下便无声燃起一朵幽蓝色火焰。 火焰烧过,他只觉得自脚心钻出一股冰流,顺着经脉一路攀岩至头顶,随即头顶、双肩传来三处冰锥刺骨般的寒意。 云修心中大惊,这是黄泉路!他此刻竟在踏黄泉!蓝色火焰是在灭阳火! 据闻黄泉路有九十九步,每走一步,便离阳世远上一分,等走完,周身阳气也将散尽。 思及此,他不由得脚下一顿。 一旁的鬼新郎立刻觉察出异常,问道:“娘子?” 云修此刻顾不得其他,气息不稳道:“我方才被那鬼气缠得紧了,如今腿脚酸软,行走不便......” 那鬼新郎闻声,竟低低笑了起来,冰冷的手指在他腕间轻轻一按,那触感不似皮肉,更像是冰凉玉石。 “是我疏忽。只是,娘子这般体弱,连几步路也走不得,日后若要孕育鬼胎,承我鬼族血脉,可该如何是好?” 饶是云修素来镇定,听闻如此,身形也不由得一僵,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什么孕育鬼胎! 什么承贵族血脉! 简直是、简直是无稽之谈,荒谬至极! 鬼新郎广袖一拂,周遭浓稠鬼气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缓缓凝结、变形,竟然化作一颗颗的白森森的头骨,那头骨一颗接着一颗,在他面前铺成一条蜿蜒的骷髅路来。 “娘子,请。” 云修抬脚,踏上第一个骷髅,脚下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 在他踏上的同时,黄泉路上的幽蓝鬼火再次燃烧起来,只不过,这次没有缠上他的脚,而是自骷髅的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与齿缝中钻出,无声摇曳。 云修这次十分肯定,此鬼新郎必然是个鬼王,只是不知他是三大鬼王中的哪个?为何要在奚家村设立鬼界?又为何上演一出鬼娶亲? 这一次走得十分顺畅,不过一盏茶,他已经被鬼新郎牵着走过了黄泉路来到一座院落前。 和之前大门那里一样,门口挂着两盏黑“喜”字的人皮灯笼,门口立着几个纸扎人,其中一个穿的花花绿绿,两颊腮红晕染不彻底,一大一小,血红大嘴下一颗黑色的媒婆痣。 见到他们,原本死物一般的之人突然像是活了过来,立刻挪动着僵直的身体行礼,“恭喜公子、夫人共渡黄泉,从此魂骨相依永不离!” 鬼新郎笑道:“说得好,赏!” 说着,几枚萦绕着黑气的鬼丹自他袖中飞出,落入纸人手中。 纸人接过,迫不及待吞入口中,那纸扎的皮囊竟然渐渐充盈,变得有弹性起来,不过片刻,变得如同活人一般。 纸人跪拜:“谢公子!” 下一刻,所有“人”透过朦胧头纱直勾勾看向云修,那股毫不掩饰的注视,让云修立刻明白了,它们这是......向“新娘子“讨要赏赐? 云修自然没有什么能送给鬼的东西,他怀里倒是揣着几枚驱魔丹,这东西他也不敢送。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却听身旁的鬼新郎轻笑一声,语调温和,“娘子初来,尚不熟悉此间规矩。她那份赏赐,由我一并代劳了。” 话音未落,又一批鬼丹飞出。他随即侧首,贴近云修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不过,夫人欠我的这份……日后可要记得慢慢还。” 云修:...... 众鬼又是一阵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云修由着鬼新郎将人牵着走入喜房,将人引到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榻旁坐好。 “娘子且先在此歇息,我去前厅招待宾客。” 云修自然求之不得,立刻点头,末了,生涩道:“......你,去吧。” 鬼新郎闻言,发出一阵舒爽轻笑,果然转身离去。 等到关门声响起,云修又凝神细听片刻,确认门外再无动静,这才一把摘下盖头,长长出了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迅速打量起这间婚房。 这房间摆设精美,珍玩珠宝琳琅满目,和凡间普通大户人家的婚房别无二致,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方桌之上的一对白色蜡烛,此刻正跳动着幽蓝烛光。 他悄步移至门口,透过窗纸上小口向外窥看,看到门口站着几个鬼。在往远处望,依稀看到几个飘着巡逻的鬼。 他坐回床榻,手中抓着红盖头,思量接下来如何应对。 这里戒备森严,他灵气全失,又与云齐断了联系。 云齐?! 他心头猛地一紧!自己这个师弟,虽是修仙门派,但行事莽撞、胆小怕鬼,此刻不知是否也被卷入这鬼界。 这鬼新郎是个鬼王确定无疑,想要离开鬼王布下的鬼域,就要找到破阵锲机,这个锲机是什么? 一个冰冷的念头窜入脑海,这漫天血红、黄泉路、喜房、媒婆……莫非,破局之法并非逃脱,而是……走完它? 完成这场冥婚,才是唯一的“生门”? 云修想到此,惊出一身冷汗,这......,他当真要和鬼王结冥婚,永困于此? 正在他心绪烦乱之际,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宋公子好。”守门鬼谄媚道。 “嗯。开门。” 云修立刻坐正,将红盖头重新盖好,几乎同时,门吱扭一声打开。 一串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哒、哒、哒......一步步向他逼近,最终停在他的面前。 第4章 喜宴 “弟妹。” 男人开了口,语气轻浮。 云修眉头皱起,这人又是哪个?他不动声色,安坐不动。 那男子见他沉默,忽然长叹一声,语调变得哀戚,:“我知你怨我,不愿嫁给奚悦,可你腹中已经有我们的骨肉,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莫要不理我啊。” 云修:...... 他心中巨震,这鬼域之中,竟还有鬼上赶着给鬼王戴绿帽子?是鬼王试探还是其他?他这戏要如何演下去? 见他还是不语,那人直接往他身边一坐,伸手要揭他盖头,云修伸手一档,精准地截住他的手腕。 “好吧好吧。不给看就不给看吧。” 那人悻悻缩回手,从怀中摸出两个瓷瓶塞到他手中,“蓝瓶是蒙汗药,你今晚下在酒中喂他喝下,让他以为和你春风一度,有了夫妻之实。红瓶是一丈红,你明日起,每天在他饭食中下一点点,不消半月,便会毒发身亡。到时候这奚家的万贯家财可就是你腹中遗腹子的了!” 男子越说越激动,连声音都带着颤。 他猛地凑近,拉低声音威胁道:“你莫要心软!如果奚悦得知他的未婚妻早和我苟合,你猜,你会不会被浸猪笼、沉溏!” 盖头之下,云修唇角绷紧,他在心中飞速盘算,这人是鬼新郎找来试探他的?破阵的锲机,莫非就藏在此刻的抉择之中? 他手中握着瓷瓶,思索如何回答,正在这时,他惊讶发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合,一个完全陌生的尖细女声自他喉咙中钻出,“杀了奚悦,他的母亲岂能毫无觉察?” 那人听到,冷哼一声,“奚氏?她活不过今晚了。” 那人又说了些威胁的话,这才心情愉快地离开。 听着脚步声远去,云修心中寒意升起,刚才是谁借他的口说话?! 他看着手中瓷瓶,奚悦------莫非就是这鬼新郎?此刻上演的,正是这二人合谋害死奚悦和奚氏的情景重现?所以他才不得不说出和当时一样的话语? 若真如此,鬼王对自己设下的结界内发生的事都了如指掌,如今,既来之则安之,不如顺着这戏演下去? 这时,屋外传来阵阵丝竹之声,哀乐齐鸣,几个守门小鬼攀谈之声幽幽传来。 “公子在前厅敬酒呢,我也想去讨几杯,沾沾晦气。” “谁不是呢!等到子时交班,怕是酒坛子都叫人舔干净了。” “不如......,我们轮番去前厅喝上几杯?” “行行行!谁先去?” “猜拳!谁赢了谁先去!” 于是,云修听到几声压着嗓子的划拳声,随即一个小鬼雀跃的低叫,“哈哈,是我,我先去了!” 余下几个骂骂咧咧,催他快去快回。 时间悄然流逝,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先前离开的小鬼迟迟未归,门口有个小鬼按捺不住道:“那厮该不会诓骗我们,自己在那里吃香喝辣,把咱们兄弟晾在这里喝风吧?” “极有可能!” “就是这样!” “几位哥哥先守着,我去将那滑头揪回来!” “不行!你若也趁机溜走怎么办?” ...... 一阵短暂沉默后,声音再度响起,“这样,不如咱们几个同去,速去速回,留下媒婆姐姐在此坐镇?放心,少爷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谁也跑不了。” “就是,媒婆姐姐,我们很快回来,到时候给你带一坛好酒。”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随即一道尖细嗓音响起,“如此......快去快回。” “好嘞!” 一群鬼闹哄哄离去,媒婆鬼笑骂:“这么急,赶去投胎啊!” 不多时,门外恢复宁静。 云修心头一凛,悄然站起身,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他端坐床榻,轻声唤道:“媒婆可在?请进来说话。” 房门吱扭一声,那花花绿绿的宽大身影立刻出现在面前,躬身行礼道:“夫人,老奴在,您唤我?” 云修摊开手掌,诚意道:“之前劳烦媒婆,刚才我一时忘记自己还有公子赠送特制鬼丹,吃了之后可以灵力大增,修为猛进,如今便送给你吧。” 媒婆一听是公子赠送,喜出望外,唇下黑痣抖动,上面的一根毛也随之颤抖,“多、多谢夫人!” 它接了鬼丹,迫不及待退到门外。 云修等了片刻,听到“唔!”得一声闷哼,他即刻起身开门,只见门槛一旁只剩一摊正滋滋冒泡的浓绿水渍。 他看也不看,反手将那块红盖头叠好塞入袖口,随即,寻个半空小鬼没察觉的空挡,身形一闪,便没入迷蒙的鬼气之中。 鬼界中鬼气、瘴气弥漫,辨别不清方向,他吞下一枚敛息丹,遮蔽自身阳气,顺着一条小路疾行。 当他第四次路过那座凉亭时,他知道,这是碰到了鬼打墙。 还是需要找到破阵结界!这般毫无头绪地寻找,肯是不行了。 恰在此时,远处几点白光摇曳,正在向他这个方向移动,他立刻闪身到凉亭后一根柱子后。 白光由远及近,仔细去看,原来是几名纸扎女侍一人拿着一盏人皮灯笼缓缓走来。 “姐妹们,走快些,喜宴要开始了,厨房安排我们上菜呢。” 队伍末尾,有个纸人像是腿脚不便,走路一瘸一拐,很快被同行人落下一大截。 云修看过去,只见那纸人的腿上,有根竹篾刺破纸张,露了出来。 那纸人像是疼痛难忍,走路摇摇晃晃。 等纸人路过凉亭时,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将它扯到柱子后。 云修一脚踏碎纸人双腿,纸人刚要痛呼,他两指在它嘴上一扯一撕,那纸人嘴被撕掉。随即脚下发力,将纸人头颅踩得稀烂,这才捡起人皮灯笼,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纸人队伍。 刚走没几步,离他最近的一个纸人突然回头,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云修手中紧握人皮等,已经想好对策,如果这纸人尖叫,他便用灯中的人油烛点了它! 那纸人只是眨眨眼,疑惑道:“你的腿好了?” 云修暗暗松了口气,这纸人灵智不高,竟然并未察觉眼前的“人”早换了,“我方才用稀泥将竹篾沾到一起,便好了。” “哦!那你也太心急了,等一会儿到了厨房,给你涂抹一层浆糊不就好了。” “我这腿实在走的慢,怕误了公子的喜宴。” 纸人点头,继续往前走。 只是刚走没两步,它又停下来,指着云修的脸,“你的皮怎么也变了?你的衣服也不一样了!” 云修摸着自己的面具,暗想,这鬼界中,居然看不出我戴了面具? “我先前在喜房守着的兄弟方才跑来送我一枚鬼丹,说是公子赏得,他没舍得吃送给了我。” 纸人恍然大悟,“哦!是鬼丹啊!我也好想要,有了鬼丹,就能摆脱纸人身体啦!” “那我们干活卖力些,公子看到,说不定会奖赏呢。” “对对!那我们快些走吧!” 云修混在队伍中,听着纸人对“鬼丹”的憧憬,心下漠然,鬼域森森,魑魅魍魉也竟如凡人般,盼着那点虚无的甜头。 云修跟着一队纸人来到厨房。 厨房之中热火朝天,一个个小鬼颠勺倒油,切菜烧火。 如果不细看,这绝对是寻常喜宴上的繁忙场景,但如果细看,处处透出森然的诡异。 数十个灶台前蹲着数十个烧火白骨,它们一根一根掰下自己的肋骨、腿骨,投入灶中,哔哔啵啵,骨头燃烧后发出蓝色磷火。 等其中一个白骨的最后一根骨头蹦跳着投入到灶台后,立刻有另一具骷髅默默跟上,接替它继续掰自己骨头。 几口大锅中,浑浊的人油已经烧得滚烫,鬼厨子将剁碎的人肉倒入锅中奋力翻炒,蒸腾起一股混着腥甜与焦臭的怪异气味....... 不多时,传菜桌案上已经摆满即将要端上宴席的“珍馐美味”。 云修扫过那些令人作呕的饭菜,蒸人脑、炸人眼、人皮冻、人肘子......最终落在一盘看似最为“正常”的凉拌脚趾上。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岸边,趁人不注意,将袖中那瓶“一丈红”尽数撒入其中。 众纸人各自端了一盘菜,开始往外走去。 厨房离宴会大厅并不远,不过半盏茶工夫,他们便到了宴席场地。 场地极大,约莫可容纳百十张方桌,座上皆是来参加喜宴的各方鬼魂。云修凝神扫视,并未见到鬼新郎的身影,目光却瞬间锁定了正于主桌谈笑风生的“宋公子”。 他端着那盘下了毒的冷盘,低头朝主桌走去。 “来来来!今日是我表弟大喜之日,诸位乡亲父老定要喝得尽兴!”宋公子举杯朗笑。 众鬼纷纷举杯附和。 一杯饮尽,宋公子却忽然放下酒杯,掩面大哭起来。众鬼忙问:“宋公子为何突然哭泣?” 宋公子用袖口沾了沾干净的眼角,抽噎道:“我是喜极而泣啊!想我这表弟,自小体弱多病,多少郎中都断言他活不过十岁……不曾想,如今竟也能成家立业。唉,我姑父若在九泉之下得知,定然欣慰无比。” 众鬼慌忙劝慰,顺势奉承: “这些年,多亏了宋公子对奚家多方帮衬!不然他们孤儿寡母,如何守得住这万贯家财?” “说得是!要我说,奚家早该正式收宋公子为义子,您才是劳苦功高啊!” “是呀是呀!” 一片嘈杂声中,云修已悄然行至宋公子身侧。如果他猜得没错,奚悦确为宋公子所害,那在此地将宋公子弄“死”,是否就能破局? 他正欲将菜盘放下,宋公子似有所感,抽噎声顿住,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向他扫来。 云修面上不动声色,将菜盘稳稳放在宋公子面前,随即转身欲走。 “慢着!” 云修脚步一顿。 宋公子站起身,目光如钩,在他脸上来回逡巡。云修强忍不适,垂首轻声道:“宋公子还有何吩咐?” 宋公子凑到他面前,再次对着他上下打量,云修骤然紧张起来,他一路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鬼物怀疑,不知鬼新郎使了什么障眼法,怕是在那些小鬼眼中,他就是一个普通女鬼。 难道这宋公子看出他的不同来? 只见,那宋公子突然开口道:“一会儿喜宴结束,你,偷偷去我屋。” 云修一怔,尚未回应,这时,宋公子深处舌尖,沿着上唇缓缓舔舐一圈。 云修:...... 云修几欲作呕,强忍下翻腾的胃液,低着头快步跑开。 他这番情状,落在宋公子眼中,自是成了羞怯与默许。“成了!有戏!”宋公子心下得意,随即满面春风地招呼众鬼,“来来来,大家举箸,莫要辜负了后厨一番心意!” 云修隐身于廊柱的阴影中,冷眼瞧着宋公子将拌了毒药的凉拌脚趾送入口中,咀嚼下咽……却安然无恙。 他心头一沉,此毒药对他没有效果......不如等喜宴结束,自己找到他,塞他一枚驱魔丹,直接化成浓水? 他正在心里想着对策,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传入耳中, “来来来!今夜我们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他猛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远处一道青色身影闯入眼帘,竟然是云齐! 他立刻快步靠近,只见云齐端着一个酒杯,正和一个红衣女子对饮。 云齐眼神涣散,面色潮红,脸上赫然印着数个暧昧唇印。 他一口饮下杯中物,被那女子娇声夸道:“公子好酒量!” “来来来,还有谁!” 云齐豪气挥手,立刻又有一个红衣女子走上前敬酒,他来者不拒,接过便一饮而尽。 云修看得眼皮乱跳。 他迅速扫视周遭,这一圈有三张桌子,两张坐着八名红衣女子,云齐独坐一桌,身侧更是两名女子为他倒酒布菜。 他扫视一圈,立刻眉头簇起,这些女子周身竟无一丝鬼气,而是活人! 他突然想起,苟县令送来了十八个新娘,除了他们碰到的“如花”,这里应有十七个,可眼下,不多不少,正好十八个! 那如花果然有问题! 他一把拉起云齐身旁的一名女子,自己顺势坐到其位。云齐当即将他搂住,醉眼朦胧地嚷道:“你、你也来敬小爷酒的?端……端上来吧!” 云修眼神一冷,指尖已夹住一枚驱魔丹,趁其张口,闪电般塞入他喉中,指节向上一顶。 “咕噜。” 药丸瞬间滑入腹中。 云齐冷不防被塞入异物,正要叫骂,腹腔内却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剧痛袭来! 他“啊呜”一声,弯腰便是一阵剧烈呕吐,只见一股混杂着酒食的浓黑鬼气被尽数呕出,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 周遭几道鬼物的目光立刻探寻而来。云修面不改色,淡然道:“这位贵客贪杯,饮急了。” 众鬼见那呕吐物中邪气四溢,确是酗酒过度,云齐呕得撕心裂肺的凄惨模样,便哄笑一声,纷纷扭回头去,继续吃喝。 云齐伏在地上,呕得昏天暗地,差点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哼唧着半晌才抬起头,原先涣散的眼神此刻终于聚焦,等看清面前的人,他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喃喃道:“师兄?”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越过云修肩头,猛地对上不远处一桌正对着他次牙咧嘴、眼珠挂在下巴上的小鬼,“娘啊!”残存酒意瞬间吓飞,一把死死攒紧云修的衣袖。 “师兄!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这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