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祭司请保持戒心【古埃及】》 第1章 祭司 梅殷已经穿越到古埃及八年了。 不像其他故事中的主角，不是通晓穿越后所处时代的历史，就是手握系统和剧本，梅殷除了知道古埃及也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记得几位法老和几座金字塔的名字、看过《木乃伊》电影全系列以外，对古埃及一无所知。 他仰头看着湛蓝的天，长长叹了口气。 梅殷在现代时是个兽医，某日深夜加班结束，回家路上在路灯昏暗处一脚踩空，掉进被移开了井盖的下水道，却并未落入污水，而是穿越到了古埃及，成为了一个名叫“瑞尼”男孩。 所幸，相比于成年人而言，一个年仅七岁的男孩拥有更加简单包容的人际交往圈子。梅殷默默观察着周围人们的一言一行，从父母和哥姐的教导中填补着对陌生环境的认知，然后模仿。 可他像一块不属于古埃及的拼图，尽管拥有和周围人相似的形状，被生长环境烙印下的图案还是和这片土地有着差别。 偶然间，与梅殷同龄的邻居家的小儿子忧心忡忡地向他提起，家中耕牛的腿被野兽咬伤，请了祭司来医治也不见好，反而越来越虚弱，眼见着是快死了，让家中人都心疼不已。梅殷心念一动，跟着他到邻居家中悄悄看了一眼，又顺手做了消毒、清创和包扎，随口向他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便没再关注这件事。 几天后，耕牛的情况竟然逐渐好转，邻居一家也从小儿子口中得知是梅殷救治了耕牛。 尽管大人们还有几分怀疑事情的真实性，这件事还是从他们口中传开了。一些家中牲畜得了病的人抱着试试的想法找到梅殷，然后惊诧地发现他竟然真的拥有救治动物的能力。 此后，事情的发展超过了梅殷的预料。他的能力被传为“神迹”，还传到了途经此处的一位底比斯祭司耳中。祭司敲开梅殷家的门，观察着这个安静而沉默的孩子，最终开口：“这个孩子得到了神的恩赐。他要和我回到神庙，在生命之屋学习，聆听神的指引。” 【生命之屋：古埃及附属于神庙，集图书馆、学院与抄写员工作室于一体的学术机构。】 就这样，梅殷跟着这位祭司进入了底比斯的阿蒙神庙，开始为成为一位祭司而学习各种知识。直到今天，他通过了选拔，即将成为一名祭司。 “瑞尼，你在哪儿？仪式快要开始了，快过来！” “好。”梅殷又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声音传来处走去。 方才呼唤梅殷的人叫索佩杜，是曾于梅殷同在生命之屋中学习后通过了选拔的准祭司，出身贵族，待人却格外亲厚温和，对于梅殷的照顾几乎称得上无微不至。梅殷性子冷淡慢热，在神庙学习的几年仅有几人称得上好友，而索佩杜便是其中与他最亲近的之一。 索佩杜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梅殷：“还没准备好吗？还是太激动了？” “我……还好，只是昨晚没睡好。”梅殷随便找了个借口，一面扯了扯嘴角算作对好友关心的回应。 两人低声闲谈着，穿过一道道塔门，四周是无数巨大石柱耸立的环廊。梅殷的视线扫过石柱上彩绘的图案，拥有各类兽首的神明接受着来自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祭品，四周环绕着歌颂神的恩德和法老功绩的文字。空气中弥漫着香料和各种花果的混合成的幽深香气，往来的仆从们都安静地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梅殷和索佩杜来到神殿后方的圣池旁，这里是祭司们日常清洁的地方。此刻，经过了选拔即将接受任命的准祭司们大都已经在此处等待。梅殷的目光快速扫过人群。所有人都是相同的装扮，光头，披着粗糙却洁白的亚麻长袍。 古埃及的祭司们为了向神表示身心的洁净，被要求剃光全身上下的毛发并日日清洁身体，高级祭司们甚至会剃掉睫毛。 思及此，梅殷不由在心中苦笑。穿越了这么久，面对如此诡异的规则，他从最初的诧异和不适，到如今只剩下庆幸，庆幸自己的祭司职业生涯会从最低等级的净化祭司开始，还不需要像高级祭司们一样剃光睫毛。 梅殷，你真的越来越习惯这里的生活了。他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任命新祭司前的仪式很快便开始了。在圣湖中用混合着盐粒和小苏打的水清洗了身体之后，准祭司们换上了崭新的亚麻长袍。他们排着队等待在一边，等高级祭司宣读到自己的名字后走上前去，等待祭司念诵着咒语为自己驱除污秽。 “瑞尼，工匠帕赫里之子，上前来，聆听你的命运。” 梅殷听到了自己的古埃及名字。他做了个深呼吸，走到高级祭司跟前。 高级祭司身穿雪白长袍，肩披豹皮披肩。他头戴装饰华丽、香气浓郁的黑色假发，手持黄金制成的镶嵌着宝石的权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落在这位格外年轻的祭司身上，半晌才开始诵念驱邪的咒语。 祛除邪祟的仪式完成后，仆从端来托盘，高级祭司从上面挑选了一枚护身符，庄重地递给了梅殷。“神的仆从，瑞尼，工匠帕赫里之子，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一名清洁祭司。赛赫美特，既能散布瘟疫带来灾难，又能驱除病痛带来拯救的狮女神，祂赋予了你洞察万兽疾病并治愈其伤痛的能力。神命你前往圣兽园，以赛赫美特赐予的技艺，看护此地的圣兽。” 【两土地：古埃及人并不称呼自己的国家为埃及，两土地是他们对尼罗河谷（上埃及）与尼罗河三角洲（下埃及）的统称。法老常自称“两土地之主”，在现代多译作“上、下埃及之王”。】 高级祭司宣读完梅殷的职责，又一手举起权杖，另一手轻轻按在梅殷头上：“现在，你需以生命和灵魂起誓，向太阳神拉的光辉起誓，向冥王欧西里斯的天平起誓，向全能的诸神，以及阿蒙神的挚爱、两土地之主玛特卡雷起誓，你将忠诚诸神，侍奉诸神，效忠两土地之主。你将遵从戒律，保守神庙之秘，洁净身心，恪尽职守……” 梅殷复述了一遍誓词，又在高级祭司的指导下摆放了献给诸神的祭品，他的任命的仪式便结束了，高级祭司开始宣读下一位通过选拔的祭司的名字。 已经接受完仪式的祭司们并不会马上离去，他们会等到所有人都得到了任命后，一起分食刚刚献给神的祭品。 梅殷走到一旁人少处等待。他静静地看着墙壁上精美的壁画出神，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了何方。视线开始漫无目的地飘，忽然落到了某个石柱后的阴影里。 那里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此人一副普通军官打扮，颈间戴着由色彩鲜艳的陶珠串成的象征军功的项圈，浆洗得雪白的衣衫愈发衬得他身形高挑挺拔。他的相貌也是极其出众，一头微卷的黑发被修剪得极短，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剑眉下，深邃的墨色眼睛正仔细地观察着梅殷。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审视，又像是评估着某件物品的价值。 梅殷本能地对这种目光感到不适，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好奇怪的人…… 年轻军官见自己的注视被发现，不仅没有表现出窘迫，反而径直朝着梅殷走来，脸上也带上几分礼节性的微笑。 “我从未见过你。”他在梅殷面前，微微点头算作行礼，“但你的名声可是比尼罗河的汛期来的还快，连我所在的军营里也有你的传闻。”年轻军官说到这里，视线落在梅殷格外稚嫩的脸上，“看来传闻不假。愿诸神始终眷顾于你，年轻的祭司。” “感谢称赞，愿诸神也眷顾你。”梅殷颔首回礼。 年轻军官将他冷淡的态度尽收眼底，却浑不在意，仿佛这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利落地报上姓名：“我是伊奈赫，效力于法老的军队。”他的目光在梅殷身上短暂停留，语气笃定地补充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小祭司。” 年轻军官介绍完自己，不等梅殷回应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迅速没入流动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梅殷蹙起眉，完全摸不清这名军官与自己搭话的意图。 他正暗自腹诽这人故弄玄虚，简直比自己更适合当神棍时，索佩杜也结束了他的任命仪式。 “看谁呢？” 索佩杜走到梅殷身边，顺着好友的目光好奇张望，“哦，原来是伊奈赫大人。” “你知道他？”梅殷收回视线，等待索佩杜的回答。 “他是阿蒙联队的五十人长，年轻有为，听说最近又立了功，得到不少大人物的赏识，前几天君主为新的高级祭司举行任命仪式，他还被特许到场观礼，以示恩宠。他应该是听说了有关你的消息，就等到了今天，想与你见一面。” 似乎猜到了梅殷的疑惑，不等他开口，索佩杜就压低了声音和他解释：“他是奴隶出身，却能在十九岁就坐到今天的位置，可见这人不简单。我猜，他或许是觉得自己和你有几分相像，所以想和你结交。” 梅殷了然。 进入生命之屋学习后，他才逐渐意识到，在这个时代，能成为祭司的，绝大多数都来自于祭司家族的后代，或是王室、贵族与高官的子弟。像自己这样出身平民家庭却能通过选拔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想来这位名叫伊奈赫的军官今天主动找到自己攀谈，大概就是因为两人命运的相似。 “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梅殷回想起刚才那年轻军官的眼神，心中还有几分疑虑，“希望是我想多了。” 索佩杜注意到好友的情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做了一个向神明祈祷的动作，温声宽慰梅殷：“伟大的荷鲁斯注视着这片受爱戴的土地，你的感觉也许是祂的警示。无论如何，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他话锋一转，突然笑眯眯地朝着梅殷眨了眨眼睛，“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来找我，或者诺菲特，我们会尽全力帮你。高级祭司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梅殷：“说起来，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在这两天去拜访诺菲特。他和我说，你们早已经约好了，还让我提醒你。你如果失约，他应该会生气得和一头发怒的小狮子一样。” 索佩杜沉稳温和的宽慰奇异地抚平了梅殷心里的不安。他嘴角翘起，忍不住调侃道：“索佩杜，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会给我一种‘男妈妈’的感觉。” “男、妈妈？”索佩杜从未听过这个古怪的词汇。他歪头看向梅殷，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却在看到梅殷脸上毫不掩饰的信赖和一点恶作剧得逞一样的孩子气的得意时，微妙地理解了这个词汇的意思。 索佩杜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抬手作势要敲梅殷的脑袋，见梅殷有恃无恐地叉着腰仰起头，转而捏了捏他的脸颊肉。 “好啊，看来某人是完全恢复精神了，都有闲暇用些异邦的古怪词汇来打趣我了。”他收起玩笑的神色，但眼底的温暖未变，“既然心情好了，就让我们先去完成正事，正好分食圣餐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好——”梅殷拖长了声音回答，亦步亦趋地跟在索佩杜身后。 圣餐仪式庄严而漫长，然而这种氛围对于梅殷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捧着一份圣餐，脸上肃穆的神情和在场其他祭司别无二致，仿佛无比感恩神明的馈赠。没人知道，梅殷内心感恩的只有神庙的厨子们，以及餐盘中的美食。 煎烤到表皮微焦的鱼，清甜的无花果，还有涂抹了蜂蜜的甜饼，这可比生命之屋日复一日提供的面包丰盛太多了！梅殷心满意足地填饱了肚子，还不忘保持面上的庄重，主动称颂神名展示他的虔诚。 仪式在梅殷轻快的心情中结束。他与相识的祭司们简短道别后，独自走向神庙提供的临时居所。 按照惯例，新任祭司在赴任前可获得短期休假以处理私人事务，因此绝大多数同僚此刻都已收拾好行装，迫不及待地奔向等候在神庙外的家人，返回他们在底比斯或邻近城镇的家。 梅殷在这个时代的家人们住在一个格外偏远的小乡镇，仅是往返便需要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因此接下来的几天，他计划先留宿在神庙为中低级祭司提供的宿舍。 梅殷走到门前，正准备开门，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伸出准备推门的手顿住，随即缓缓收回。 他闻到了一股奇异香料的味道。 这味道有些熟悉，可他一时间想不起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不过他能肯定，这种味道绝不属于神庙祭司的房间。 梅殷没有一丝犹豫，果断转身，准备找管理住宿的祭司换个房间。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身后的木门突然发出“吱呀”的一声，竟然缓缓打开了。 梅殷猛地回头，就看见一头体型矫健的黑豹不紧不慢地从屋内踱出，毛发漆黑，金色的竖瞳对上了他睁大的双眼。 一道声音慢悠悠从房间内的阴影里传出： “看吧，我早说过这行不通的，他太警惕了。” 第2章 友人 梅殷眼前一黑。那健壮的成年黑豹将他扑了一个趔趄，后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好了、好了奥尼克斯……”他哭笑不得地伸手，试图抵住黑豹那使劲往他怀里钻的大脑袋，却感受到它粗粝的舌头划过手心，“我知道你想我了，但你得认清现实，你早就不是一只小猫咪了！” 名为奥尼克斯的黑豹显然对于自己的重量毫无自觉，此刻一门心思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进梅殷怀里。 “诺菲特！！”梅殷求救的目光投向一旁看热闹的黑豹主人。 “噗——”诺菲特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他交叉双臂懒洋洋地斜倚着门框，“我劝你省省力气，别试图和他讲道理。奥尼克斯坚持认为自己还是当年那只能被你整个儿抱在怀的小猫咪，是吧，奥尼克斯？” “嗷！”奥尼克斯回应主人一样抬起脑袋，又继续热情地和梅殷贴贴。 “再说了，你们都多久没见了，让它亲近你一会儿怎么了？是吧，奥尼克斯？” “嗷~”这主宠俩一唱一和，配合格外默契。 诺菲特满意地点点头，看着梅殷有些幽怨的眼神，终于抛出了自己此次前来的最终目的：“所以，为了满足它的小小心愿，你正式到圣兽园上任前的这几天，得和我回家。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房间，保证让你比呆在神庙提供的这个小破屋子里舒服一百倍，所以不许拒绝！”说罢，他朝着奥尼克斯一挥手，黑豹得了指示，立马不再往梅殷怀里钻，而是绕到他身侧，轻轻用脑袋将他往前推。 梅殷顺着身后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一边无奈地笑笑：“你都准备得这么周全了，我没有理由拒绝。不过，起码让我先收拾我的东西。” 诺菲特得到令他了满意的结果，终于朝那尾巴还缠着梅殷不放的黑豹招招手，示意它到自己身旁等待。 片刻后，梅殷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与诺菲特和奥尼克斯一起离开了神庙。这一路上，不少路过的祭司和仆役在看到二人身侧巨大的猛兽时都露出了惊惧的神色，看着他们的反应，梅殷已经能猜到诺菲特带着黑豹进入神庙时有多么招摇。 属于诺菲特的马车已经在神庙外等候。 与现代的马车不同，这个时代的马车座椅并没有顶篷，构造精巧华丽的车厢看起来更像一个可站立的平台，只在车厢两侧安装了车轮，由两匹穿戴了彩绘皮革装饰的骏马拉着前行。 负责驾车的驭手正待上前，诺菲特却随意一挥手制止了他：“车厢上挤不下三个人，你就和其他仆从一起跟在后面吧。” 说罢，诺菲特一跃跳上马车，还不忘对着梅殷抱怨：“让他来驾车，恐怕等拉神收回最后一丝日光时，咱们还在神庙门口打转儿，还不如让我来。我驾车的技术可是我父亲亲手教的，要知道，底比斯没人没听说过他‘战车上的雄狮’的名号。” 梅殷刚在车厢内站稳看到他高高举起马鞭，当即伸手抓住车厢边缘：“只要你别把我甩下车就行，否则，你就等着自己‘马车上的小猫咪’这个名号传遍底比斯吧！” 马车车轮开始转动，一行人离开了神庙。 他们并未注意到，在神庙廊柱的阴影里，一道目光短暂地追随着马车，直至它消失在街角。 …… 马车在一座恢弘的宅邸外停下。梅殷跟随诺菲特下了车架，沿着白色砖石铺出的通道，走过在风拂过时泛起涟漪的莲池，穿过栽种了各类名贵花卉植物的花园，他被带到了宅邸靠后一间宽敞的房间。 “你的房间是我交代人细心备好的，平日用得着的东西应当没有缺漏，如果真有，你便和仆役们说，他们会去准备。”说完，诺菲特侧头又交代附近候着的家仆几句，结果在回头就看见刚刚还跟在自己身后的奥尼克斯又溜溜达达贴到了好友身边，不由好笑，“至于奥尼克斯，这几天你得负责照顾它，陪它玩，就当是你付给我的的房租了。” 梅殷点头同意。 “那现在你先休息，该用晚膳时我会让仆人来喊你。”诺菲特说完，似乎很满意自己安排一样点点头，与梅殷道别后，贴心为他关上房门。 梅殷见好友离开，也觉得困意袭来，便放下自己的行李，稍稍收拾后，在已经被铺好的床铺上躺下。奥尼克斯看他疲倦的样子，也格外通人性地跳到床脚，蜷在他膝旁闭着眼睛无声陪伴。 黑豹呼吸间发出轻微的声响，梅殷伴随着这催眠的白噪音进入了深眠。 等梅殷一觉睡醒，天已经快黑了。他换了身衣服，稍作整理，恰巧这时诺菲特派来喊他用餐的仆人也到了。 奥尼克斯警醒地护在梅殷身前，确认来人是在府邸中它常见到的仆役后才移开目光。梅殷夸赞一样揉了揉它的耳朵，带着它一同跟随仆人，穿过布局复杂的环廊，终于来到了用餐的地方。 餐厅的布置并不像梅殷想象的那样冰冷华丽，相反，这里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当然，相比起座椅餐具，香气扑鼻的烤肉和各类摆盘精致的新鲜水果更具有吸引力。 “你来得好慢！”诺菲特原本已经就座，在看到梅殷出现时又立马站起朝他招手。 梅殷走到他旁边，同时注意到席间还有另外两人。主座上的男人身形高大，面色沉静，岁月和战争一同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并未让他表现出在他这个年纪常见的颓态，反而显露出属于旧居上位者的威严。他身旁的女性则看起来温柔和蔼得多，她在与梅殷对视时露出一抹温和的笑，轻轻向他点了点头。梅殷在二人脸上都隐约看出与诺菲特五官的相似之处，对他们的身份已有了几分猜测。 “给你介绍一下，”诺菲特走到他身边，语气中含了几分自豪，“底比斯现任的总督，曾经为两土地之主作战的‘战场上的雄狮’，尊敬的阿蒙霍特普大人，还有我的母亲，聪明美丽的伊赛特赫特。” 梅殷早已对诺菲特的显赫家世有所了解，因而并没有在两位长辈面前过分局促，只按着学过的礼仪向二人行礼问好：“愿诸神眷顾您，阿蒙霍特普大人，还有您，伊赛特赫特夫人。” 伊赛特赫特注意到小儿子驯养的黑豹正乖巧地跟在梅殷身后，和丈夫对视一眼，面色愈发温和。她招手示意梅殷和诺菲特坐下，然后才笑着开口：“我记得你叫瑞尼，诺菲很早便和我们说过希望邀请你到家中，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今天，他终于如愿了。” 阿蒙霍特普也道：“新任祭司在上任前的这几日，总免不了各方的邀约与打扰。诺菲得知你入选后，便来央求我们，说你不喜欢应付那些虚礼客套，一定要请你来家中暂住，才好避开这些纷扰。” 梅殷完全没想到诺菲特的邀请还有这一层用意，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在对上好友几乎写上了“不愧是我”几个字的得意表情时不由失笑。 “你就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伊赛特赫特接话，笑容温煦，“诺菲不常邀请朋友来，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吩咐仆人。先用餐吧，看看食物合不合口味。” 梅殷点点头，在仆役的服侍下清洗过双手，才从餐盘里拿起一块面包。 短暂的寒暄过后，原本梅殷还感到有些拘谨，诺菲特的双亲似乎看出他的局促，不仅默契地没有提什么严肃的话题，还和梅殷分享了些诺菲特童年的趣事，逗得两个小辈一人笑得双肩颤抖，一人窘得耳尖通红，就连安静卧在两人身后的奥尼克斯也时不时伸长脑袋“嗷呜”几声加入聊天。 餐宴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仆人们悄无声息地撤下餐具，奉上清水与香料供众人清洁。 伊赛特赫特微笑看向梅殷：“你今早才完成了繁琐劳累的仪式，晚上就早些休息吧。诺菲，你也一样，明天才有精神带朋友出去玩。” “好的。愿诸神予您二位好梦。” 梅殷深刻记得自己“虔诚信仰神明的祭司”这一人设，仿佛条件反射一样和两位长辈道了晚安后，他一边被诺菲特催促着一起离开餐厅，一边忍不住暗自吐槽： 哎……这种神棍的台词，我真是越说越顺口了。 奥尼克斯也慵懒地伸展了身躯，慢悠悠跟上二人的脚步。 待两个少年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廊道尽头，餐厅内只剩下总督夫妇二人。 伊赛特赫特率先打破沉默：“聪明，知礼，是个心思干净的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他看向诺菲时没有算计。我们的诺菲，眼光很不错。” “嗯。”阿蒙霍特普赞同地点头，“诺菲先前说，这孩子平日就只醉心学识，对名利场上的明争暗斗毫无兴趣，甚至有些避之不及……如今看来，应当是真的，”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那么，近日在底比斯流传的有关他的消息，无论是真是假，应当都不是这孩子自己宣扬出去的。” “那么，是有人背后推波助澜么？也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孩子，十五岁就能通过选拔成为祭司，无论他是否真的拥有传闻中那样的能力和神眷，明里暗里注视他的目光都不会少，”伊赛特赫特夫人微微蹙眉，叹道，“他甚至比咱们的诺菲还小了一岁。” 阿蒙霍特普宽慰一样将手掌抚在夫人肩头，让她能够靠在自己怀里：“我们只能为他提供能力范围内的庇佑，只愿赛赫美特女神真如传闻中那样眷顾他，让他能长出足够强韧的羽翼。” …… 夜色褪去，底比斯的晨光再次洒满大地。 梅殷必须承认，总督府的条件着实比神庙好了不知多少倍，昨夜他脑袋刚刚沾上床铺就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他是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弄醒的，睁眼就看到一条毛茸茸的黑色尾巴在他脸颊旁边晃荡，而某只黑色大猫则端坐在他脸颊的另一侧，歪着脑袋无辜地望他。 黑色的大猫很可爱，然而梅殷难得不需要早起，于是他忽视了等待他起床的大猫，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计划再睡个回笼觉。 那条尾巴顿了一下，随即更加执拗地追了过来，毛茸茸的大尾巴这次直接扫过他的鼻尖，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惹得梅殷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身边传来一声撒娇一样的呼噜声，紧接着，黑豹沉甸甸、毛茸茸的大脑袋就开始一下一下拱着他的后背，似乎他不起床就不罢休。 于是，当诺菲特也盘算着应该怎么把他那贪睡的好友从床上拽起来时，就看见梅殷已经穿戴整齐，手里拿着支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花枝逗弄趴在他膝头的黑豹。 “你居然早起了！”诺菲特故作惊讶。 “这都是奥尼克斯的‘功劳’。”梅殷轻轻捏了一下黑豹湿润的鼻头。 “那可真是干得漂亮！”诺菲特给了爱宠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道，“走吧，厨子备好了晨食。我还让人给索佩杜递了信，他稍后应当也会来我家，正好我们带你逛逛这附近。” “出去？不要！”梅殷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抗拒，身体微微后倾：“你知道的，我宁可待在阴凉处看一天莎草纸也不会想出门的。或者，要不就在你家里逛逛？我看这儿的花园挺大的，都足够我逛一整天了。” 两人交谈间，仆役已经将盛着面包和水果的陶盘端到了梅殷的房间，空气间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诺菲正要招呼好友用餐，却看见常常陪侍在父亲身边的宅邸总管正步履匆匆地穿过庭院朝他们走来。 这位备受父亲信赖的总管先是向二人行礼，才开口道：“年轻的主人，还有瑞尼祭司，河西岸的涅弗西老爷突然来访，说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情希望得到瑞尼祭司的帮助，坚持要见您一面。” 这位往日成熟可靠的管事脸上露出了些无奈的神色，补充道：“他已经在前厅等待，而且，总督大人和夫人也被惊动了。” 第3章 贡品 “父亲和母亲都到前厅去了？” 诺菲特再次和总管确认后，恶狠狠地将“涅弗尔”这个名字在齿间咀嚼了一遍，终于从记忆里挖出了这号人物。 “涅弗尔……那个守着几座庄园和祖上留下的矿坑就自以为是的乡巴佬？真是个不懂规矩的野蛮人！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关在门外，或者直接放奥尼克斯出去？就该让黑豹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底比斯总督府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我和瑞尼连晨食都还没用！” 他越说越气，看起了似乎下一秒就会冲去前厅将来访者扔出去。 就在这时，梅殷却异常平静地伸出手。他并没有阻拦诺菲特，而是从桌上的餐盘里又拿起了一块温热的扁面包，径直塞到了他的手里。 “……啊？？”诺菲特满腹的怒火正无处宣泄，突然被好友的举动分散了注意，只能一脸错愕地看向梅殷：“干、干什么？” “拿着，路上吃。” 梅殷面色平静，自己也从餐盘里取出了一块面包，一边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一边咀嚼，对上诺菲特不解的目光，他才慢悠悠评价道，“你家厨子的手艺比神庙还有生命之屋里的好太多了，我平日里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包，放凉了可惜。” 诺菲特被好友称得上莫名其妙的举动和话语弄得瞬间卡壳，一肚子骂人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他愣愣看着梅殷询问总管要不要也来一块面包被拒绝后，又挑了颗果子抛给一旁的奥尼克斯，嘴唇张张合合，半晌才憋出一句无奈的抱怨：“现在是该关注这个的时候吗？” “无论如何，我们总得先去前厅，看看这位涅弗尔大人究竟为何而来，如果真的是紧急的事就罢了，但如果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梅殷咽下嘴里的面包，逻辑清晰地开口，“你得吃了面包，才有力气教训他。” “别让你父亲母亲在前厅等太久，” 他拍拍已经冷静下来的诺菲特的肩膀，转头看向奥尼克斯，指挥道：“奥尼克斯，目的地为前厅，带路吧。” 黑豹利落地从梅殷床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了众人面前。它极通人性地仰着脑袋“嗷”了一声，示意几人跟上。 总督府邸前厅。 涅弗尔有些焦躁地在大厅中央踱步，精致华丽的长袍因为他的脚步发出细微的窸窣响声。 他能感受到主座上总督夫妇无声的注视，也深知自己没有提前送上拜帖就匆忙上门的行为格外失礼，甚至可能已经触怒了阿蒙霍特普总督，但情况紧急，他已经无暇过分顾及这些。 涅弗尔并非身份显赫、根基深厚的大贵族。他的财富与影响力，源于世代经营的通往努比亚乃至更遥远之地的商路。君主格外重视与周边国家的贸易，这为他带来了机遇，而同时，他也承担着一份极其重要的职责：为底比斯的神庙与重大祭典筹备珍稀贡品。 为了在不久后的奥佩特节向君主献礼，他费心从异邦商人那里换到了一头长颈巨兽。有这珍稀的巨兽，他几乎能预见到奥佩特节后他荣宠加身的场景。涅弗尔甚至数次在官员贵族们私下的宴会上向同僚和政敌们暗示过自己为君主准备的这份厚礼，扬言自己必然能在奥佩特节的庆典上赢得诸神和君主的欢心。 【奥佩特节：古埃及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如今，这承载着他荣宠的祥瑞却奄奄一息。 涅弗尔曾经重金请来祭司诵经，也用尽了当地巫医的咒语和药粉，但那巨兽依旧一天天地衰弱下去，腹部鼓胀得吓人，最后甚至卧地不起。如果不能在奥佩特节前将它治好，不但丢了荣宠和脸面，他甚至将被政敌扣上“亵渎神灵”、“怠慢君主”的重罪。 直到他倚重的家臣替他打听到，底比斯的阿蒙神庙里有一位刚刚被任命的年轻祭司，因赛赫美特的眷顾而获得了治愈动物的能力，而对方现在正在底比斯总督府邸停留。眼看着那长颈巨兽马上就要跟随阿努比斯前往杜阿特，涅弗尔别无选择，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最后一根稻草。 【杜阿特：古埃及神话中死后的世界，即冥界。】 主座上，阿蒙霍特普与伊赛特赫特将涅弗尔的神态尽收眼底。二人脸上没有表情，内心却对于涅弗尔知道瑞尼此刻在自家府上这件事深感疑惑。伊赛特赫特用略带探寻的目光望向丈夫，却看到对方微微摇头，心中更加疑惑，不禁蹙起了眉头。 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 涅弗尔猛然转身，却先见到了一头成年黑豹。它体型修长，毛发顺滑而泛着光泽，金色的瞳孔冰冷地扫过他，似乎带着一种对于猎物的蔑视。这凶兽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一边让开道路，涅弗尔才看到了另外两道身影，一人衣饰华丽，姿态高傲骄矜，赫然就是总督府的幼子，另一人则服饰简单，面色是与年纪不符的平静。 涅弗尔一眼就看出，这穿着朴素的少年就是他要找的那位年轻祭司。他心头骤然生出怀疑、不屑、失望等情绪，又瞬间压下这些想法，三两步走上前想抓住对方的手，却看到刚刚才走开的黑豹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挡在少年祭司面前压低身躯，露出獠牙，做出一副威胁的姿态，他只能讪讪退开两步，只是表情和语气依旧生硬而急切： “你……您就是瑞尼，传闻中的那位祭司？”涅弗尔露出恳求的表情，继续道，“我的贡品，一头长颈的巨兽，它、它快死了！你一定要救它！我愿意向诸神和君主发誓，请总督大人作见证，只要你能救活它，黄金、宝石，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已经快急疯了，威胁的话差点说出口，却在黑豹和总督小儿子警告的目光中把话咽了回去。 诺菲特迅速捕捉到他口中“贡品”、“长颈的巨兽”这些字眼儿，再联想到奥佩特节将近，立马清楚了他的来意。他生怕好友没搞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就趟了浑水，立即上前一步挡住梅殷：“贡品一事事关重大，瑞尼才刚刚成为祭司，甚至还没到任上当值，你怎么不找其他祭司，偏偏来烦他！你该不会是想推卸责任？” “神庙的祭司来看过，却都没治好它，”涅弗尔面色沉重，“我听说您有赛赫美特女神的恩赐，能够治疗动物，除了您，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怎么……”诺菲特睁大了眼睛。 梅殷也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如果他插手祭品一事，就必然需要面对没能救活祭品的后果，但即使作壁上观，他的名声也可能受到质疑和损害。 “你说的贡品在哪儿，”他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又安抚一样拍拍诺菲特的肩膀，“先带我去看看它的情况。” 涅弗尔惊喜地看向他，仿佛一瞬间得到了神的赦免：“我将它安置在我的庄园里，就在附近！” 涅弗尔的庄园就建在尼罗河河畔，有庄园主人的交代，马车很快带着梅殷和诺菲特穿过大门，逐渐靠近位于庄园深处的庭院。距离庭院越近，空气中弥漫着的**气味就越发浓重。 梅殷心中一沉，出现这样的气息，他几乎都能猜到贡品的情况会有多么糟糕。 “涅弗尔大人，能把贡品‘照顾’成这副糟糕的模样，也是您的才能。”诺菲特掩藏在亚麻布下的脸色一路上就没好过，但直到看到了贡品的惨状，他才终于忍不住讥讽起涅弗尔。 梅殷脸上戴着同款亚麻布。他提前让总督府的人找出了几块质地细密的亚麻布，用烈酒浸透再拧干，遮掩在口鼻处充当口罩。诺菲特开口时，他也看到了庭院中让人揪心的景象。 涅弗尔口中的贡品，是一头长颈鹿。这原本应该优雅站立着的生物此刻四肢蜷缩地卧在地上，胸腹紧贴着地面，脖颈无力地弯垂，让梅殷可以清晰的看到它眼角渗出的泪痕。 梅殷的目光定格在长颈鹿异样肿胀的腹部，他立即蹲下去查看，确认这是一匹雄性长颈鹿后，果断排除了因怀孕导致腹部隆起的可能性。他将脸贴在长颈鹿的腹部，手在一旁轻轻拍了两下，一边听着回音，结合长颈鹿嘴角溢出的戴着酸臭气味的反刍物，对于病因初步有了判断。 确认长颈鹿口中没有可能导致堵塞的食物残渣后，他又绕着长颈鹿细细检查，忽然注意到后腿内侧有一道化脓红肿的伤口，上面涂抹着少量的蜂蜜，却不仅没有起到隔绝伤口的作用，反而混合着未被清理干净的脓液，掩盖着真正需要处理的病灶，成为细菌滋生的温床。 终于确认长颈鹿的病症还在自己能够处理的范围内，梅殷在心理悄悄松了口气。 他望向一旁面露恐惧的仆役，沉稳清晰地开口：“我需要清水，蜂蜜，烈酒和一袋盐，还有一把最锋利的小刀，放在火上烧到通红，再准备一些干净的亚麻布。” 仆役们很快拿来了他要的东西。 梅殷先仔细清洁了双手，才接过被烧红后稍微冷却了一些的铜刀。在周围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冷静地抚摸过长颈鹿鼓胀的腹部，找准位置后，竟然微微用力刺了下去。 “他在干什么？他疯了！”涅弗尔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本想冲上前制止，却被诺菲特拦住，只能继续旁观。 “噗”的声音响起，梅殷能感受到切口处有气体伴随着响声喷出。他心下了然，微微扩大切口，一手则小心按压着长颈鹿腹部帮助气体更快地排出。 长颈鹿受到惊吓，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然而随着郁积的气体排出，它那肿胀得骇人的腹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下去，长颈鹿也停止了嘶鸣，呼吸也一点点变得平缓。 梅殷将混合了蜂蜜和盐的清水端到长颈鹿嘴边，让它补充糖分和电解质。见长颈鹿将脑袋凑过来开始舔食蜂蜜水，他终于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些笑容。 不待众人作出反应，梅殷抽出小刀，用烈酒清洁了刀面后，开始着手处理长颈鹿腿上的伤口。他用清水和酒液先清洗了脓液，又用小刀仔细清理创面。剜去腐肉，涂上一层厚厚的蜂蜜抗菌，再用干净的亚麻布包扎好。 梅殷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旁观的众人，简短道，“可以了，不过，还得继续精心照料。”他刚说完，双手已经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做了感恩神明的动作，“感恩神的垂怜，愿赛赫美特始终眷顾这个生灵。”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肩头一重，竟然是长颈鹿将脑袋搭在了他肩上。 旁观的人群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议论。而涅弗尔则是张着嘴，脸上的焦急、怀疑早已被彻底的震惊所替代，他看着梅殷，对他被赛赫美特所眷顾的传闻再也生不起一丝怀疑。 “感恩赛赫美特，感谢您，神眷的祭司大人。” 梅殷正抬头轻轻抚摸着肩上长颈鹿的脑袋，听到他再一次提起“神眷”，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好似漫不经心般开口：“我很好奇，您是从何处知晓我得到了赛赫美特女神的恩眷？又是如何得知我正在阿蒙霍特普大人的府邸停留？” “毕竟，我被任命为清洁祭司，也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第4章 上任 听到梅殷的发问，涅弗尔脸上的狂喜和敬畏稍稍敛去，转而开始回忆：“有关您的消息，是我的家臣从坊间偶然间听到后告诉我，我才得知的。” 他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解释道：“因为并非出自哪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之口，起初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您真的得到了狮女神的恩赐！至于您在总督大人的府邸落脚一事，是我的同僚们谈论新晋祭司们时，有人说看到总督府的马车来到神庙，总督大人的幼子亲自接走了一位格外年轻的少年祭司。我正为贡品一事着急，联想到传闻中您格外年轻，便冒险登门……后面的事，您也知道了。” 梅殷闻言，眼眸望向一旁的诺菲特，后者显然没料到好友行踪的泄露和自己高调的行为有关，脸上那点因为梅殷救了贡品而露出的“与有荣焉”的得意笑容立马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羞恼和懊悔。他避开梅殷的目光，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梅殷早就习惯了他张扬的行事风格，也无意怪他，视线重新回到涅弗尔身上：“具体是什么样的传闻？” “传闻中说，一位平民出身的少年得到了狮女神的恩赐，拥有了一种不同于寻常祭司的、能抚平生灵病痛的能力。他被祭司们接到了生命之屋学习，在神恩的沐浴下成为了一名祭司。据说他年轻的过分，几乎还是个半大孩子就接受了仪式，即将上任。”说到这里，涅弗尔看着梅殷的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敬畏，“瑞尼祭司，我以我的名声和家族的荣耀起誓，我将铭记您的恩情，无论您要什么作为这次帮助的报酬，我都会尽力献上！” 他小心地看着这位身负神力的少年祭司，原本做好了对方向自己索取金块和宝石的准备，却看见梅殷沉思片刻后，有些犹豫地开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伊奈赫的军官？” 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梅殷没有过分表现出异样的情绪。他交代了照顾长颈鹿需要注意的一系列事项，又告诉涅弗尔自己无意过分宣扬名声，请对方为治好贡品的事保密，便和诺菲特一同告辞离开。 “瑞尼，抱歉……”直到马车驶入家里的大门，诺菲特还在纠结自己的招摇导致好友被过分关注一事。 梅殷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平静，示意自己没有怪他。两人刚走下马车，就看到索佩杜正站在廊下的阴影处，似乎已等候多时。 “你们终于回来了，我已经听总督伯父说了事情经过，贡品现在情况如何？”索佩杜关切地看着两位朋友。 梅殷注意到阿蒙霍特普夫妇也从前厅内走出来，先向二人抚胸问过好，才对众人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只要仔细看顾，在奥佩特节前它就能完全恢复。” 诺菲特立马补充：“我还留了个侍卫在那个涅弗尔的庄园里，防止往后贡品因为他们的疏忽再出问题，还要赖到瑞尼头上。”说完，他还不忘邀功一样冲着梅殷笑了笑。 总督夫妇得到了肯定的消息，都稍稍放下心来，示意几位小辈进入前厅再说话。 梅殷和索佩杜各自就座，而诺菲特则兴奋又骄傲地跟在父母身后，将梅殷救治贡品的细节讲得清清楚楚。他不是第一次见梅殷救治动物，但还是被对方与众不同的处理手段折服。 这位小少爷在外人面前端的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骄矜样儿，在亲近的人面前却是个话痨的黏糊精。梅殷和索佩杜深知这一点，彼此交换了一个笑容，一人安静地吃着仆役端来的陶盘里盛放的水果打发时间，一人则微笑着听诺菲特讲述，还不时捧场地回应几句。 总督夫妇听着小儿子的叙述，又看向一旁安静沉着的梅殷，都无法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是如何拥有这样的手段救治已经垂危的动物，只能将此归结于神灵的眷顾。 “瑞尼，你做得很好，”伊赛特赫特率先开口，“听诺菲说，你很在意自己名声被传播的事情？” 梅殷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稍稍坐直一些，面色认真地看向主座的二人解释：“是的。就像传闻中所说的一样，我确实出身平民，我的老师意外发现了神赐予我的才能，将我带到底比斯的神庙。在高级祭司们求得神谕后，他们说这是赛赫美特女神的眷顾，认可了我作为‘神眷顾之人’进入生命之屋学习，并参加选拔成为祭司的资格。”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人们将他治疗动物的能力解读为神明恩赐，也明智地选择沿用高级祭司们提供的“官方说法”，并以此作为理解自身处境的基本前提进行逻辑推演。 “但神恩并非炫耀的资本，所以我请求高级祭司们在我真正通过选拔，成为有资格侍奉神的仆人之前，不要将我的特别之处过多向外宣扬。他们同意了我的请求，因而，即使在神庙和生命之屋内部，也没有什么人知晓此事。” 诺菲特适时补充：“父亲母亲，我能作证。如果不是在生命之屋学习时，瑞尼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奥尼克斯，连我都不知道他拥有这样神奇的能力，甚至瑞尼‘神眷之人’的身份，也是得到他同意后，索佩杜才告诉我的。” 梅殷脸色微沉，严肃地指出了疑点：“然而，与我有关的传闻却骤然开始流传，而且如此准确……”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座所有人都清楚他在怀疑什么。 “很敏锐，”阿蒙霍特普听完他的话，先是赞许，又问，“诺菲说，你认为此事与伊奈赫有关？” “您知道他？”梅殷看向阿蒙霍特普，”他是我通过了选拔后，第一个在我面前提起传闻的人，我在想，他会不会知晓传闻的源头……” 梅殷想起昨天在神庙见到的某个谜语人，甚至在心里大胆猜测他就是幕后之人，就是自己名声流传开的罪魁祸首。不过，这样孩子气的猜想，他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口。 “伊奈赫，那个奴隶出身但晋升飞快的军官，我确实听说过他，据说他是个军事天才，”阿蒙霍特普显然对此人也有些了解，“说起来，你和他的经历真是相似。” “索佩杜也是这样说的。”梅殷点点头。 “无论他是否是你名声流传的推手，能第一时间找到你，与你初步建立联系，做出试探和布局，这已经说明了他有所企图。涅弗尔的企图写在了脸上，而他的**，藏在心里，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你要小心。”阿蒙霍特普就像一位长辈一样，细细地给三个小辈分析局面，“你的名声已经被人传播，在你到圣兽园任职后，你会有更多展现才能的机会，也会被更多眼睛看见。甚至，索佩杜，还有诺菲，作为瑞尼的好友，你们也会得到更多关注。你们需要学会保持清醒，像圣鹮一样立于水中，却能洞察水面之下的暗流。” 【圣鹮，古埃及智慧之神托特的化身。】 “你们如果选择了同行，就要彼此信赖，相互扶持。“伊赛特赫特水一样的眼眸看着三个小辈。 “母亲，我们会的！”诺菲特跑到两个好友身边，一手一个勾住两人的脖颈，脸上露出毫无阴霾的笑容，“我们永远会是挚友，对吧~” 索佩杜被他突然的“袭击”搂得身子一歪，差点碰倒手边装满水果的陶盘。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纵容的笑，略拖长了嗓音答道：“是。” 梅殷同样被带得晃了一下，身体接触让他一瞬间身体微微僵硬，却又立即放松下来。他格外享受，也格外珍惜这样轻松的氛围，嘴角无法自抑地上扬：“当然。” 他好像作出承诺一样，很慢但很郑重地道：“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挚友。” 总督府邸内，众人其乐融融。与此同时，底比斯城内某处简陋又隐蔽的房屋内，伊奈赫一边为自己包扎着左肩的伤口，一边听眼线详细报告了清晨在涅弗尔庄园内发生的一切。 他听着那名叫做瑞尼的少年祭司如何冷静地为长颈巨兽穿刺放气，如何有条不紊地清理化脓的伤口，最终竟真使那濒死的巨兽恢复生机，令在场众人无不拜服于这神迹。 “那名祭司离开庄园前，还特意向涅弗尔打听过您，似乎已经有所怀疑。”眼线禀报完最后这个细节，便恭敬地低下头，等待指示。 伊奈赫包扎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他注意到我了？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兴味，唇角微微扬起，“能力、心性、洞察力，乃至他所能带来的声望……真是一座令人惊喜的宝藏。” 他放下手中的布条，披上外衣，目光转向安静等候着的眼线吩咐道：“往后不必再散播与他有关的传闻，对他的跟踪和观察，也要更加隐蔽。” 眼线应声后退出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伊奈赫一人。他偏头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眼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燃烧了无数次的疲惫与无法熄灭的野心。 “但愿这一次，你能帮我打破那该死的轮回。” 他低声自语，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两日后。 梅殷按照神庙的安排，前往圣兽园正式开始了作为一名祭司的生活。 圣兽园距离底比斯的阿蒙圣庙并不远，空气里混杂着青草、饲料和兽类的气息。这里聚集着各种被献给诸神和两土地之主的动物，有圣牛，圣羊，狮子，朱鹭，猎鹰等等。在奥佩特节上，等君主接受了臣民献上的贡品后，梅殷先前治好的长颈鹿也将被送到这里饲养。 梅殷目前的身份事最底层的清洁祭司，负责每天在园中巡视、清扫以及照料动物，除此之外，如果高级祭司下达其他任务，他也需要完成。 梅殷对于在古埃及做动物饲养员这件事接受良好。 更确切地说，这份工作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 铁饭碗，工作内容简单，报酬优渥，不用社交，而且工作一个月后就能休息三个月，家人还有各种福利……梅殷一想到穿越后还能得到一份梦中情职，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于是，梅殷很快就适应了在圣兽园的工作和生活。他每天起床后先到神庙的圣池洁净身体，和其他祭司一起接受晨间仪式，随即返回圣兽园清理动物们的圈舍，然后投喂逐渐开始活动的动物们，午间用餐和休息后，他还需要观察并记录动物们的状况。傍晚再次给动物们喂食后，他就可以回到圣兽园为他准备的房间休息。 圣兽园里照料动物们的不仅有清洁祭司，更多的是受雇于神庙的平民仆役。因此，梅殷的日程安排尽管看起来满满当当，实际上，他常常能在仆役们的帮助下快速完成各项工作。考虑到时节已是盛夏，这个时候，梅殷往往会打发仆役们各自寻个阴凉处，一边休息一边留意动物们的情况，他自己也找处安静的地方看会儿从生命之屋借来的莎草纸卷。 就这样，梅殷不知不觉间已经在圣兽园工作了快半个月。 此时距离奥佩特节只有一个月，节日前的准备使整个底比斯都变得喧嚣而紧张。祭司、工匠和仆役们都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盛典忙碌，圣兽园里也不例外。祭司们要根据神庙的要求挑选适合的祭品，为被选中参加仪式的圣兽们准备披戴在身上的饰品，还要时时注意圣兽们的状态。梅殷整日地神庙圣兽园两头跑，繁忙的工作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天午后，他终于完成了手头的工作，能再挤出片刻闲暇，就带着书卷和随身的笔记，来到了圣兽园内他平常休息的地方。棕榈叶投下的阴影和石阶的冰凉让梅殷困意上涌，他竟在不知不觉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当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身旁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5章 交易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他盘腿坐在梅殷身旁，身上穿着洁净整齐的亚麻衣服，腰间佩戴了一条做工极其精巧的腰带。男孩颈间和手臂上都戴着用贝壳、石英和水晶玛瑙等各类宝石制成的饰品，随着他翻看莎草纸的动作发出很轻的声响。 察觉到梅殷轻微的动作，男孩抬头看向他，棕褐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慌张。他声音清亮，又带着一点故作老成的意味：“你醒啦。我没有告诉高级祭司你在这儿偷偷睡觉，所以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看看这个。”他歪头朝旁边自己翻动的莎草纸点了点。 梅殷的睡意彻底被这句话驱散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谈条件的男孩，心里觉得好笑，对于他未经许可翻看自己东西的不悦也消减了一些，便顺着他的话茬道：“你的意思是，这是交换？用我借来的书卷的借阅权，换你为我保守秘密？” “是的，我想你没有理由拒绝。”男孩稚嫩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严肃认真的表情。 梅殷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模仿大人们之间交涉时的模样，于是自己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点谈论正事时的腔调，仿佛真的在考虑一桩严肃的交易：“嗯，听起来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我同意了。” 男孩睁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梅殷能同意。 他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梅殷借来的资料，半晌又突然抬起头来，向梅殷坦白：“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来这里偷懒的。我从前就常常看到你。别的祭司们闲暇时，要么就是装模做样地到高级祭司面前献殷勤，要么就是几人聚在一起闲聊，只有你会躲在这里看书，而且看的还不是祷文或者赞歌。”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觉得这上面记录的东西很有趣，”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那份记录着两土地以及周边国家各类常见动植物的资料，声音变得很轻，“我也觉得它比那些祷文有趣得多，但是，生命之屋里的老师们还不允许我翻看这些资料。我下次还能来你这里看书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的工作和休息。” 梅殷没料到他的坦白，愣了一瞬，又露出个了然的笑：“可以。那么，我们新的交易是，如果高级祭司们怀疑我偷懒，你负责替我作证，报酬就是你可以随意翻看我借来的资料。” 男孩没想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答，眼睛“刷”地亮了：“成交。”他似乎有些开心，两条腿从石阶上垂下，开始一前一后地晃荡：“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家伙。” 梅殷笑了笑，没有接男孩的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阳光比起正午时已经不再那么刺眼。 “好了，我还得回去继续工作。”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 男孩的脸上流露出明显不舍的神情，但他没有吵闹纠缠，而是珍惜地将资料重新叠好，才认真地交回到梅殷手上。末了，他又从腰带上系着的一个皮革制小袋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无花果和一颗颜色漂亮的石头塞到梅殷手里。 “这是礼物，还有那颗石头，是我们合作的凭证，”他的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我很期待明天再次见到你。” 想到手里这块石头或许是面前男孩的“宝物”，梅殷收好了这份来自一个陌生却聪颖的孩子的馈赠，对于明天也有了些期待。 果然，第二天，第三天……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午后得空，梅殷总会在他平日休息的地方看到那个男孩。他通常只是安静地坐在梅殷身旁，专心致志地翻阅梅殷带来的各种资料，只偶尔才会抬起头，指着书卷上的某个图案，向梅殷提出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 梅殷挺享受这样平淡轻松的相处，于是某天索佩杜来找他时，他自然而然地将和这个孩子相识相处的过程讲给了索佩杜听。 “听着是个聪慧的孩子，”索佩杜看着梅殷，露出欣慰的表情，“看到你在圣兽园也能交到朋友，我就放心了。” 梅殷看他这副替自己操心的模样，无奈开口：“索佩杜，我就说你像男妈妈。” “又在说奇怪的话了，”索佩杜轻轻点了点他脑门，“说起来，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听你说他穿着讲究，又能在生命之屋学习，是不是哪家的小主人？若是大贵族之子，或许我会认识他的家人。” 梅殷原本整个人没骨头一样趴在矮桌上，将男孩送给他的漂亮石头放在桌上推远又扒拉近，听到索佩杜询问，突然动作一顿。 他缓缓坐直身体，难得地表现出些许窘迫：“我、我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那下次再见他记得问问。能在奥佩特节前还在圣兽园出入自由的孩子，必然身份不凡，” 索佩杜顿了顿，神色稍正，“说回正事，蓬特、桑哈尔和纳哈林的使团这两天已抵达底比斯，他们也将在奥佩特节的盛宴上面见君主。我得到消息，他们明天或许会参观神庙各处，圣兽园也在名录之上。” 【纳哈林：古埃及对于米坦尼王国的称呼；桑哈尔：古埃及对于巴比伦王国的称呼。】 见他稍稍严肃起来，梅殷也坐直身子，回忆起穿越之后逐渐了解到的与周边国家相关的信息。 蓬特位于遥远的南方海洋彼岸，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埃及的商队需要远航至此，用珠宝和各种器具从蓬特人手中换取珍贵的香料、黄金、象牙和制作眼影的颜料。两国保持着较为友好的关系，是互惠共赢的贸易伙伴。 桑哈尔和纳哈林都是位于遥远东北方的强国。前者与埃及也有贸易往来，桑哈尔人虽然精明，常常抱怨埃及人送去的黄金成色不好，但双方总体上还维持着和平的关系；后者则不甚友善，不仅与埃及常有摩擦，还对迦南等地虎视眈眈，此次派遣来使，多半是带着试探和威慑的意图。 索佩杜认真嘱咐：“瑞尼，虽然你是刚上任的清洁祭司，不用负责接待使者，但那些异邦人有时不是那么守礼，难保不会闹出什么事，你到时候多留心些。” 梅殷光是想想那些高傲的使者会如何刻意刁难负责接待的官员和祭司，脸就已经快皱成一团。 “我觉得，他们应当不会来圣兽园，”梅殷扯了扯嘴角，“选择在最酷热的午后离开驿馆，跑来圣兽园吹着热风观看狒狒洗澡，只有将心脏献给托特神换酒喝的家伙才会干出这种事情。” 【托特：古埃及神话中掌管智慧和书写的神。】 …… “我是真没想到，托特神竟会乐意留下他们的心脏。” 因为异邦使者偏偏选了参观圣兽园，梅殷被迫处理了更多杂事，所以赴男孩之约时不仅比往常晚了些，怨气也比往常重了许多。 男孩接过梅殷递来的一叠资料，听着他的抱怨，忽然赞同道：“嗯，他们确实让人讨厌。” “说得像是你亲眼看到了似的，”梅殷哼笑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真与他们有过接触？” “嗯……”男孩狡黠歪头一笑，“这也说不定呢。” 梅殷听到他的回答，心情复杂。 这样轻巧的口气，反而更令他怀疑男孩确实与使者碰过面。能与异邦使团有所接触的，只能是大贵族的子弟，甚至是王室血脉。 男孩看出梅殷对自己的身份有了猜测，他仔细观察着梅殷的反应，见他没有询问自己身份的意思，忍不住问他：“你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吗？” 梅殷瞥了他一眼，淡淡答道：“我当然好奇，但我不会问的。” “为什么？”男孩追问。 “我很喜欢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往后每次见面，我都得行礼，得遵守祭司与大贵族、甚至与王室之间的规矩。而且，你大概也会怀疑我的每一句话是否另有所图。与其让礼节与猜疑横在中间，不如现在就结束我们之间的‘交易’，往后我就当作不认识你。”梅殷坦然道。 男孩愣了愣，原本带笑的神情微微暗了下去。 见他这副模样，梅殷反倒笑起来：“不过嘛，也许以后我们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就算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也能不用顾忌，平等相处，”他仰头看着澄澈的天空，几乎是叹息一样轻声道，“流逝的时光会考验一切的。” 男孩听着梅殷的话，忽然低下头，用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一个很重要的决心。 “杰胡提，”他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声音不大，但语气认真郑重，“我的名字是杰胡提。” “瑞尼，”梅殷学着他，也告知了男孩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名字，“我的名字是瑞尼。” 两人相视一笑。 一阵微风拂过，驱走了几分炎热。 梅殷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知道了新朋友的名字，心情变得很好。他转头笑着对杰胡提道：“说起来今天的天气很好，那群异邦使臣到现在为止也没有闹事，真是……” 一声尖锐的惊叫忽然划破午后的闷热。紧接着是牲畜狂奔的嘶吼，夹杂着木栏折断的“咔嚓”声与众人惊惶失措的喊声。 笑容僵在脸上，那句尚未说完的轻松话语被硬生生掐断，梅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接上了自己刚才的话：“……真是让我放心不了一点啊！” “应当是使团那边出了事，你就呆在这儿，我去看看情况。”他迅速站起身，给杰胡提丢下了一句话便迅速赶向混乱现场。 看着梅殷的身影快速从圈舍后消失，杰胡提的脸上的茫然也被严肃取代。他朝暗处招了招手，两名穿着干练的侍卫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在他面前恭敬地单膝跪下。 “怎么回事？”他压低声音问道。 其中一名侍卫立即回禀：“小主人，纳哈林的使者将点燃的香料扔进了圣牛的圈舍，圣牛受到惊吓冲出圈舍，还撞倒了附近的栅栏，放出了不少圣兽。” 杰胡提脸色沉下，他伸手指着一名侍卫冷静吩咐道：“你带着人去帮助那位祭司控制住受惊的圣兽，尽可能减少损失，记住，一定要确保他的安全，”说完又转向另一名侍卫：“带我去能看到具体情况的地方，别让人发现了。” 另一边，梅殷赶到自己负责管理的区域，发现动物们虽然因为附近的骚乱有些不安，但都好好地呆在各自的兽圈，显然是未被混乱波及。 “祭司大人，我们扣好了兽圈的门闩，也确认过圣兽的数量，”平日负责为梅殷工作的仆役们冲着他有些骄傲地拍拍胸膛，“您待我们宽厚，得了空便让我们各自休息，但我们的眼睛可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圣兽们的情况呢。” “辛苦了，”梅殷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确认情况，“你们知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仆役们均是摇头。 一个机灵些的男人立即跑到相邻的兽圈打探情况，片刻后小跑回来向众人讲述道：“哎，可不得了，我听着我同乡说，似乎是使臣之中有人挑事，让圣牛受了惊，不仅冲出了兽圈，连带附近的栏杆也被弄坏了，有几头圣羊闯进神庙打翻了贡品，猴群还窜到了女祭司们的练习场……” 他讲得绘声绘色，全然没注意身后跟着一位管理区域受到混乱波及、正准备找梅殷帮忙的倒霉祭司。那祭司听得面色发白，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但想到残局还没有处理，只能硬撑着开口。 “瑞尼祭司，可以请你来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