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员概念神》 第1章 全死 魔界清愁都 妖魔之首,万魔之尊,念无渡高坐殿堂之上。 栗色蝉纱衣,暗兰蛛纹角带系在精瘦腰间,及腰墨发银冠半束,衬着皮肤白玉般的润泽,眼眸深邃,双耳垂带着由青黛玉璧装饰的白色过肩穗子,看上去如观音坐台,不可一世。 念无渡轻轻挑眉,俯视着这一路朝夕相处的崔别离,语气缱绻:“看清楚本尊是谁了么?” 崔别离嗤笑,十指握拳,表情痛苦至极:“魔尊大人好手段,那我们的感情,那么多的点点滴滴算什么?算我一相情愿,自讨没趣吗!” 崔别离他穿着玄色墨纹鹤氅,一条金线祥云纹角带系在腰间,玉冠将全部头发高高束起,许是魔界阴气横绕,映得脸色格外苍白。 他内心逐渐暴躁疯魔,恨不得把念无渡的血肉嚼碎,吃进肚子里。 面对质问,念无渡直视对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念无渡何尝不想自己是普通人呢。 造化弄人,他们互相陪着对方走了这段路。 奈何纸包不住火。 一个降妖除魔,为民除害的正道修士,一个人人唾弃,喊打喊杀的妖道魔尊。 两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天生命运背道而驰。 崔别离此刻万蚁噬心的痛,他不信念无渡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感,他不信对方对他没有真情。 崔别离一手将佩剑丢到一旁,大步而来,停在了念无渡身前。 这是在魔界中心,情愁都的主宫殿内,内室并没有人间宫殿那般富丽堂皇,但也算的上精巧。 幽幽烛火印照在两人脸庞,挺立的鼻梁骨,清晰而锋利的面部轮廓无一不凸显出来。 两人只有半拳之隔,头再向前倾一丁点,便可碰到对方的鼻尖。 殿内并无他人值守在侧,本应是安静幽然,可周遭烛火的气焰摇曳不停。 两人氛围不和,针锋相对。 “是你没有算到会有今日,也怪本尊没有想到如今。”念无渡的眼眸漆黑似死水,死死的盯着对方,语气噙香吐玉。 崔别离手揽住了念无渡的上腰身,另一只手按住对方的后脑,一个劲儿的亲咬过去,丝毫不留对方喘息的余地。 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明明不这样的,也没有想到会走到现今这个地步。 三年前,崔别离还是个声名大噪的天下第一剑修。 修苍生道,四处游荡,行正义之事。 只因凡间不太平,灾祸连连,妖魔当道,民不聊生。 唯有仙赐无相图,可以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可如今无相图消声灭迹,天下大乱。 穷苦人家怎么能请得那些高高在上,藐视凡尘的修仙门派,只能靠行侠仗义的散修渡难。 崔别离原是生于人间最大的仙修门派,清修派,后面理念与门规道法背向而驰,就辞去清修派弟子身份。 周游各地,寻找无相图。 成为了行走江湖的散修,人人称他道“崔大侠”。 一次邂逅,崔别离结识了念无渡。 那时崔别离一身白衣,衣袂随着风渐起渐落,同话本小说的救世主般。 天人之姿,风华凛然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经过,僻静森然,树多葳蕤,蔽日遮天。 单脚点地站在石岩上。 崔别离左手拈诀,右手持通体雪白,剑柄银玉交错的万象剑。 一条粗大的藤蔓在石壁上如巨蟒拼命逃窜,发出尖锐的声音:“我没招你惹你了,干嘛对我穷追不舍。” 崔别离声音冰冷,半转身用玉手将万象剑刺出:“你祸害百姓理应当诛,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罪不可恕。” 白光随着剑鸣而去。 “啊——”藤妖被刺中身躯,剧烈的疼痛使他痉挛,胡乱窜动。 石岩被藤妖扭打拍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痕痕。 杂枝落叶没有沾染到崔别离丝毫,冰凉的注视着藤妖。 崔别离动了动薄唇,拈诀道:“万光耀耀,露旷廖廖,炼妖诛魔,锁!” 语毕,藤妖连同嚎叫声被收入锦囊袋中。 崔别离收起万象剑,从上高处环看一圈。 打量有没有地方落脚时,发现石岩后有一个“睡美人”。 此人穿着蓝粉叠套云纹紬袍子,广袖宽大轻柔,露出无瑕洁腕,骨相立体。一边山岚色流苏搭这此人下颚垂下,另一边流苏被压在玉手之下。 沐浴在阳光下肤色白到透明艳而不娇,面如无瑕玉,容若披霞雪。 打斗过程中被误伤了吗?不对,刚才为何没有发觉此人的气息。 崔别离以防此人被林中妖物所伤,试着唤醒昏睡的“睡美人”,劝他早点归家,结果并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伸出手,刚要为人把脉,那人就突然醒过来。 看见有人在自己身前欲要动手动脚,以为对方已经看出自己非正派子弟,连忙起身,流苏耳饰也随着墨发倾下,摇摆不定。 念无渡抬起胳膊召出山水折扇,打开扇叶紧逼对方脖颈,黑色眼眸仿佛有水翻涌波动,衣服松松垮垮,语气慵懒:“想要本尊将你化为齑粉?那便满足你。” 崔别离不知从何解释,轻笑一声。 万象剑柄把山水扇推到一边:“小友为何在这,可是误入?这边不安全。” “小友?”念无渡刚睡醒,听到这个称呼愣神片刻。 “嗯?怎么了,我观小友朗彻如玉,并非凡人,莫非不是修道者?” 念无渡卸下表面防备,皮笑肉不笑将山水扇折起,点了点下巴:“道长,这只妖……” 话未说完又昏死过去,蓝粉衣袍顺势下落,崔别离下意识接住对方,把念无渡拦打横起。 崔别离看着对方,嘆了一息。 收妖后拾得娇俏这种事让他碰上了。 那……既然如此……先找家客栈安顿罢。 念无渡醒来时,环顾一周暗自叹气:这给我整哪来了。 看了看自己身穿亵衣。 …… 衣服被扒了! 念无渡起塌穿衣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蓝粉衣袍广袖宽大,不贴身,但显得念无渡格外仙气。 正当他扶耳纳闷穗子怎么不在身侧时,看见崔别离开门进房,半身依靠在门框。 “找这个?”崔别离把山岚色穗子在手中轻荡,然后抛了过去。 “多谢。”念无渡接住耳饰,墨发还未束起,随着动作与穗子一起轻动。 “我听掌柜的说小友原是居住在这镇子上的谷商,做着小本买卖,结果百姓饱受藤妖摧残,无法下地耕田,故五谷不收。”崔别离向前两步,长身而立,不自在的理了理衣服。 念无渡确定这是自家客栈后:啧,估计是下面的人多嘴了,本来想自曝身份,杀他个措手不及,既然是这样,那不如…… “是的啊,道长,本来我今天是想和藤妖拼了个你死我活,好在道长及时出手,降住了那怪物,不然我都不知道能否从这妖物手中活下来。” 念无渡夹着个腔调,满是感激涕零。头发倾泻而下,玉相俊骨,却带着柔美的破碎感,我见犹怜。 “无事,为民除害是我这个修道者应力所能及之事。”崔别离别开眼轻咳。 念无渡为了做做样子还是问了下名字:“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崔别离,遇知是我的字。”崔别离半抬眸,眼色深沉。 念无渡明知故说,强夸道:“崔势不犯难,别离不遭弃,佳遇会至知。好名字!好名字! 崔别离低头轻笑温声道:“多谢小友告我名之意,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念无渡摇了摇扇子,本来想虚构一个名字,可是懒得去费心,右手指尖轻轻在刚带好的耳穗子上绕了一圈:“叫我阿渡便好。” “阿渡我以为你受到惊吓晕了过去,但是你脉象复杂错乱,我一时不知你为何突然晕倒。”崔别离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念无渡打哈哈连忙找补,划过穗子挠了挠脸颊:“家族遗传,家族遗传,有时会心慌,手脚发抖,严重时会昏迷,不过吃下东西就好了。” “这样啊,”崔别离手摸下巴,点点头,“那阿渡今后作何打算,我听楼下掌柜说你家已被残破,无法继续生活,你身体又这般柔弱,怕是难以自力更生。” 念无渡灵机一动,他暗中观察崔别离还要遮遮掩掩了,不如直接大大方方跟着他。 “崔道长让我跟着你吧!”念无渡捻了捻两指化出一支冰透玉簪,从后脑勺分出小半头发,轻车熟路的用玉簪挽发固定。 “阿渡可要深思此事,我此去路上难免遇到骇人鬼怪,万一伤到你后果不堪设想。”崔别离看向对方指尖说道。 “没事的,道长你武功高强,法术精湛,你收服那藤妖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念无渡露出爽朗的笑颜,“崔道长一定能保护好我的。” 崔别离勾了勾嘴角,但是一口拒绝:“不行,风险太大,你自保能力又弱,恐怕……” 念无渡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儿时习武练剑过,崔道长我说不定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当真?”崔别离挑眉有些怀疑。 一个人势单力薄,有人做伴自当是好的,可是他自是不愿意让寻常人家受经此等磨难,一不小心便会失了性命。 人活着只需要吃口饭,死去也是过眼云烟的事。 念无渡召出山水折扇随便施展几下:“崔道长你看。” 崔别离再三拒绝,但是架不住对方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那你可要跟紧我,遇到事了直接告诉我,切不可妄自行动。” “自是听道长的,我对道长唯命是从,”念无渡双手别在身后,笑眼弯弯,声音清朗,“那道长我们是去干什么?” “你可听说过无相图?”崔别离回眼正视他。 “在话本那里听说过,可是能收尽天下所有邪魔的人间至宝?”念无渡面上思考。 他对这个东西也是略有耳闻,但不知真假,要有如此神器,岂能藏着掖着?早就称霸王了才对。 崔别离点头:“的确是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无妖魔之患的绝世神器。” 崔别离眼波流转,眸光如黑幕深沉,人世间是一直流传着无相图这个救世神器,但是他未曾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见过。 现在只是有一传言,无相图在诡计多端的魔尊手中,不过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只在各大门派上层流传开来。 要想世间太平无祸,魔尊必除之而后快,将无相图收回修仙正派手中。 魔界,清愁都内。 念无渡推开吻住他的崔别离,红润有光泽的唇上挂着被咬破血,欲显妖冶。 “啪——” 狠狠扇了对方一巴掌。 “你看清我是谁了么?”念无渡说话间铁锈味充斥在口中,烦躁的卷了下舌头,舌尖也被咬破了。 这句念无渡重复了第二遍。 崔别离被打的侧过半边脸,右脸泛起了红印:“阿渡,你先招惹我的!” 念无渡双目含怒,眼眸夹着水汽,突然发飙,掏出袖中的山水扇,起了剑式,山河扇瞬间化为一把利剑。 崔别离冷笑一声:“你想杀我不成?” 念无渡起身,双耳流苏轻晃:“倒是想看看人界第一剑修的本事。” 语毕,便向对方刺去,崔别离衣袂翻飞,一味躲闪,完全未动真格。 念无渡手腕向下方发力,翻身从腰间刺出。 崔别离侧身躲过。 对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上劈去,再次下腰转身挡过。 几招下去,剑势越发快狠,崔别离开始招架不住,召回万象剑来防守。 刀光剑影,殿内东西东倒西歪,碎的碎,破的破。 而两人,毫发无损。 突然念无渡的眼眸里闪过猩红血色,发了疯,着了魔般褪去了刚才人的身影。 颇有要大杀四方的样子。 崔别离试探性的问了下:“阿渡?” 不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反而剑势是变本加厉的狠厉。 房屋骤然倒塌,尘雾四起,念无渡周身杀机外显,白色流苏高高荡起狂甩。 “啊——”念无渡龇牙咧嘴道,“滚开!” 一股黑红色的血,从念无渡口中喷涌而出,血腥气夹杂着更浓烈的铁锈味。 崔别离不仅自己要格挡对方的杀招,面对不管不顾的对方,还用剑气护住对方,防止坍塌的宫殿伤到他。 崔别离双瞳骤缩,愣了一息,全身止不住的颤抖,大声喊道:“阿渡!” 念无渡将剑深深的插入腹腔,法力散尽后,山河变回了折扇,扇面上沾满了主人的血。 念无渡浑身脱力,瘫软倒在血泊的前一秒,崔别离将人揽入怀中。 “算了……”念无渡气若游丝,半瞌着眼,眼底漆黑空洞,“你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可是咳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话音未落,念无渡便没了任何反应。 念无渡指尖上的残血从崔别离侧脸上滑落下来,留下一抹红格外显眼。 崔别离乱了分寸,将念无渡打横抱起,如同初次见面一样。 可初次见面念无渡的睡颜是那般美到摄人心魄。 现今两人关系破裂,念无渡半边脸染上了血,白色流苏染上血色分外刺眼,衣服也被血浸湿了大半。 已是物是人非。 “阿渡!阿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崔别离视线逐渐模糊,大声喊叫着,只觉得心脏撕裂般疼痛,叫他喘不过气。 万念俱灰下,崔别离没有轻重的给对方注入灵气,恨不得抽空自己的灵力,耗尽寿元,只为给对方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大地发出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呻吟,随即猛然皲裂,天穹翻动,云日扭曲。 崔别离一瞬感到头晕目眩,受到威压似的半跪在地,想强行起身,却身形不稳,连人一起摔倒在地。 崔别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念无渡,嘴里吐出鲜血。 细微不可查的声音在口中喃喃自语:“这一刻还是来了啊。” 第1次正儿八经的发布小说,麻烦宝宝们多加支持哦[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全死 第2章 又活了 “斯——”杉泽林的太阳光刺眼,惹得崔别离单手覆眼。 崔别离缓缓睁开眼,将手放了下去。 “吾要和你这狗修士拼了!” 说话的是一个上身人脸下身藤蔓荆棘布满各处的妖物。 一边说一边全力发动粗壮带有倒刺的身体,不顾死活的朝崔别离发动攻击。 崔别离哪里是它能威胁到的,反应极快的抽出万象剑:“齑!” 一瞬间,利风席卷,数千条藤蔓被玉白剑身砍下,落在地上化为粉末。 “你是藤妖?”崔别离将藤妖死死钉在地上,将脚踩在藤妖身体与藤蔓的连接处。 “死道士!要杀要剐随你便!你这般态度辱我作甚!” 藤妖脑子一根筋,以为对方嘲讽自己实力地下,不堪一击,算不上妖。 崔别离默不作声,把藤妖收到锦囊袋中。 刚想转身便听到石岩后响起一声清亮的剑鸣,破风而来,有惊涛骇浪之势。 “崔大侠,本尊知道你,你声名远扬,今天有幸遇到,赐教了。”念无渡手持山水剑,招招致命,戳人要害。 崔别离转过身来想看看眼前人,却被迫迎战。 他现在大抵确定这是重生了,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念无渡不和之前一样了。 时间线都对上了,变故却也有一个,那就是不睡觉的念无渡。 他没有睡觉! 以前念无渡总是无缘无故,一头就栽下去,不过一息倒头就睡,活像个瞌睡虫。 白天就说日头好,太阳暖洋洋,不睡觉太可惜了。 晚上更是编都不编,睡完生个懒腰,张口就语气缱绻:“崔大侠,睡个觉不是常情?这是要管我睡觉?” 崔别离那会只当是魔族邪法,昼夜时常会因反噬不能清醒自理,后面问了也是敷衍了事。 问不出来,他也不能严刑拷问不是。 念无渡这个人总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懒散样子,一路上也算的上安分,不惹是生非,就在旁边附着东西平淡的看着。身为魔尊总是一副与世无争,好似看破红尘。 但只要崔别离处理好事情,一回首便是美人抬眸,笑颜如春,万千山水,不及美人之姿。 眼前这个人现在很清醒,毫无睡意,崔别离试探性道:“阿渡?” 念无渡挑眉,山岚色流苏耳饰轻斜,歪头将剑抵在对方肩头,半眯着眼,话中带有丝丝笑意:“看来崔大侠认得本尊。” 崔别离确定是他意识清醒后,把万象剑收入鞘中,脖颈堪堪擦过山水,一把将念无渡紧紧揽入怀中。 上一世念无渡死去的记忆还刻在崔别离脑中,心脏一直如刀绞般疼痛。 直到现在把念无渡抱在怀里,脖颈传来对方温热的吐息,他才渐渐舒缓。 太好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阿渡还活着!他还活着! 从念无渡记事起,还没有人敢这么放肆,居然离他这么近,还一副恶心死了的作态,紧紧抱着,单靠蛮力还挣脱不了:“崔别离,崔大侠,您这是作何?” 说着就抬膝一踢,山水剑在空中划了半圈,朝崔别离命门刺去。 崔别离反应极快的一一接下,周围事物都遭了殃,石岩倒榻坍陷,树木七竖八倒。 崔别离用银玉剑柄挑开山水,后苦又笑道:“阿渡,这下可以好好说了吧!” 念无渡看对方并无继续打下去的念头,也失了兴致,山水化形成折扇在手中把玩:“崔大侠,本尊与你非亲非故,叫的这般亲昵,从哪方面说都不合适。” 崔别离温和一笑,说的话却没皮没脸:“多谢阿渡体恤,是怕我被其他修士说我勾结妖道吗?没事的,这不妨事,我不在乎。” “本尊可不管你在不在乎,”说着抬起胳膊,用山水扇点了点崔别离的喉结,眼眸黑如曜石,死死盯着他,“你再这般称呼,本尊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念无渡定睛一看突然愣住,自己威慑力大的过头了吧:“崔别离你在这儿哭给谁看呢!” 崔别离手指一抹眼眶,是湿润的,他哭了。 喜极而泣,他知道现在不是走马灯,而是真真实实的重生了! “魔尊大人怎么亲自过来找我?”崔别离眼角挂泪,嗓音沙哑,并未觉得有一丝丢人现眼。 念无渡闷哼一声:“你除魔卫道,于你们这些正道人而言是益,于我们而言是放火烧山,本尊作为魔界之首自然是要排除异己。” 山水扇收回袖中,回对方了个面色不善的微笑。 念无渡暗自咂舌,刚才贸然出手,原就是想试探一番。 虽没有继续继续试探,但要是为敌绝对是麻烦,还是见机行事妥当。 对!要跟着他,卧薪尝胆,兵不厌诈,突然袭击,一雪前耻! “那我作魔尊大人的人好不好,听魔尊大人的话,做魔尊大人让做的事。”崔别离声音暧昧极了,低头撩起念无渡一缕发丝吻了上去。 不管崔别离是话语还是行为在念无渡眼里都诡异极了。 念无渡扯过头发,向后退了一步:真的是见鬼了!这人这么一点也不像个正经的修士,倒像是一个流氓痞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虽然身为魔界之首,万千妖魔仰慕的魔尊大人,但是!他没有手下,甚至身边没有服侍他的人! 因为魔尊只是魔界的一个名头。 他不像人间的帝王,左一抬手是文臣武将,右一抬手是三千佳丽。 魔尊只是因为实力在魔界最强才是魔尊,没有宗室血统继位这一说。 那今天这个白捡的大便宜不要白不要,到手来的手下实力还这么强,真的是天上掉馅饼。 于是念无渡左眉轻挑,一口就答应下来。 深夜,星光满天,繁星点点如黑幕镶嵌了数颗数不清的璀璨宝石。 一轮明月半满,悬于高空中,夜光倾撒而下,照进了窗缝里的房间。 念无渡手持山水,缓缓向床榻走去。 他可没有蠢到相信天上掉馅饼,把什么人都敢留在身边,崔别离此人必定居心叵测,还是要先下手为强。 念无渡施法,扇子带出一道霸道强劲的风,狠狠朝榻上来了一击,床榻被劈的粉碎。 可是除了床板破碎的声音,并无其他声响了啊。 崔别离这厮果然有诈!他根本不在榻上! 念无渡立马环顾四周,猛的掷出山水扇,朝阴影处打去。 扇子轻薄却势如破竹,飞驰而过时伴随着亮眼的的白光,狠厉无比,映照出匿在后面的崔别离,让对方无处遁形。 劲风把对方发丝吹动,束起的马尾向四周散开。 崔别离只感春风得意,万象未出鞘,抬手用剑鞘格挡,净白的剑鞘往后一推,扇子顺势绕了对方半圈后飞向念无渡。 念无渡面无表情的抬手接住山水,二人渐起渐落的墨发这才恢复平静。 “唉呀,还好我习惯了睡觉前,先将房间施了隔音术,不然魔尊大人这闹的,客栈里面其他人可不太好安眠。”崔别离边说边把想要施法将床榻周遭恢复原样的手放下。 念无渡倒是理直气壮起来,倒打一耙:“你半夜不在榻上躺着是想作何?” 崔别离双手抱臂,及腰马尾高高束起,依靠在门框上:“深更半夜,阿渡这么关心我,受宠若惊,不过阿渡毁了我的床榻这是意欲何为。” “白天手脚没有施展开,晚上突然想和你过两招罢了。” 念无渡转身正要走,崔别离一把将人拉回来,山岚流苏擦过白皙脖颈:“阿渡毁了我的床这叫我怎么睡。” “拿开,还有别这么叫本尊,想当哑巴?”念无渡拍开他的手,“这地板还不够宽敞吗,睡地上,本尊可不会和你交换房间。” 崔别离嘴角微微上扬:“不然委屈魔尊大人与我同睡。” 对方呵呵一笑,自是知道理亏,但是他威严摆在台面上,不会拉下来,声音趾高气扬夹杂着一股邪魅劲:“崔大侠想让我引狼入室?” 崔别离脸往对方侧脸贴,好似耳鬓厮磨,暧昧不清:“我现在是大人的人,要作狼也是大人的狼。” 念无渡受不了这样,他感觉十分有九分别扭,怎么听一个正道修士对一介当世魔尊这么说都很怪异吧。 “啊——”念无渡开始打哈欠,“怎么犯困起来了,睡意现在来了,想睡觉了我走了。” 蓝粉色衣袍闪身走后,房间已然恢复原样,物归原位,整齐如初。 念无渡没暗算成崔别离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冥思苦想。 他不明白姓崔的这人到底用意何在,沾了晦气一样耸了耸肩膀,想要睡觉图个清静。 他可不在乎旁的,作为堂堂魔尊,他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也碍不着谁。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后,传来谄媚的声响:“魔尊大人,小的求见魔尊大人。” 念无渡用魔识查看后发现,只是一个幻化成人形的焱魔。 炎魔属火,最善火控魔术。 幼年焱魔就像一簇随风摇摆不定的火,一不小心就会烧到东西。成年后便可随意化形,不过只在其形不在其表。 念无渡起身坐在桌旁:“进来。” 来“人”正是这客栈老板,卑躬屈膝道:“小的久仰尊上大名,尊上果然是风流倜傥,威武霸气……” “你来要是说这些话的话那就给本尊滚。”念无渡手拿山水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在桌沿。打扰了他休息,心情不好,空气温度都让焱魔感到丝丝冷意。 炎魔一下子就跪在地上,收起了吹捧的笑脸,依旧谄媚,他们这些作下等魔物的,本来就是看人脸色讨生活,更哪敢惹这位不痛快。 “小的有一件大事要禀报。” “说。”念无渡沉了沉声。 “与您一起的那位就是人界杀死我们无数妖魔仇人,崔别离。” “嗯,说点我不知道的。” 焱魔能感受到空气又便冷了一分,吓得流出冷汗:“他与您在一起是有阴谋,所为无相图。” 念无渡半眯着眼,但眼尾依旧上扬,好看极了,他五官英气十足,但面部轮廓柔和:“你区区小妖怎么知道那么多。” 念无渡持山水随手一扇,那炎魔直接嵌在墙里,吐出一口带有焰火的血。 炎魔发现自己从墙里挣脱不下来,就从口中吐出一口蓝红色火焰,舍弃的肉身瞬间化为一滩浓稠的血水,蓝红色的焰火紧紧蜷在角落:“咳,咳,尊上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你知道的事那么多,看来是早有用心了。”念无渡的凝视着焰火,那张脸比月光更柔美,眼神却比刀锋更锋利,让其胆寒发竖。 “求您饶了我吧,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焱魔被吓得颤颤巍巍,刚才维持人样的作风骤然消失不见。 “谁指使的。” “是,是与您一同住在客栈的那个人,他自称人间降妖除魔崔别离,他让我……啊——” 念无渡再一次用山水把炎魔扇得火星迸溅。 “还在门后面干什么,都有人污蔑到你头上了,”念无渡眼眸转向门后,耳饰上的流苏垂过锁骨,眼尾漂亮极了,微微上扬好似勾人的猫爪儿,“崔大侠,你倒是坐怀不乱啊。” “魔尊大人今日刚认识我,就对我如此信任,我真的是无比感激不尽。 ”崔别离系好锦囊袋,炎魔已收入囊中。 “此炎魔明显是不知道你我已经知晓彼此身份,说的话也是无厘头,漏洞百出,我信了才是真蠢。” 崔别离轻咳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暗自嘆言:阿渡编的有一茬没一茬的假话可不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他自己感觉不到哄骗人的话术太假。 念无渡把山水不轻不重的往对方脸上隔空抽了一下,坐回桌前:“不过你跑我房间门口行偷窥之事,”念无渡顿了一下,“确实形迹可疑。” “夜黑风高,我怕尊上遭遇不测,”崔别离失声轻笑,两臂撑在桌沿,将人困在怀中,“这不,正巧撞见尊上与魔物起了冲突。” “你到会找借口,满嘴胡言乱语。”山水扇点了点崔别离弯起的嘴角。 “呃……”崔别离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的措手不及,“别这么无情嘛。” “这是本尊最后一次警告你,再离本尊这么近可就不是踢一脚这么简单的了。”念无渡打开山水折扇,半遮面,露出玄色清晰的深邃眼眸。 崔别离双手举过头顶:“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还不成吗?” 念无渡缓缓扇着山水扇,揭过这个话题:“你在找无相图?” “嗯,那个焱魔这点说的没错。”崔别离毫无避讳。 “无相图不在我手里,”念无渡也是直言不讳,“那是你们正道的东西怎么会跑我这里。” 崔别离正饰看向对方:“我知道不在你那。” 念无渡绕手转了一圈扇子,歪头看着他,双目比常人黑的彻底,也比任何人都透亮:“那就好,别往我身上扣黑锅,我又不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东西。” 崔别离笑了笑:“魔尊大人可不是东西,莫要这般轻贱自己。” “钻什么牛角尖,随口一说罢了”念无渡一把将对方强行推出门外,“天色已黑,本尊先睡了。” 崔别离笑了笑,轻声到:“那魔尊大人需不需要晚安吻。” 第3章 炎魔原来是背刺狗 上辈子炎魔并没要找房中入寝的念无渡,而是找到正在房间里打坐的崔别离。 "崔大侠,崔大侠我知道您英明神武,有斩妖除魔的神威!"客栈掌柜人模人样地在门外敲门。 崔别离下床开门,一眼便看出了这个掌柜已非刚进客栈披着人皮的普通小妖,而是一个易容的炎魔。 "有什么事吗?"崔别离顺着炎魔的话就势而下。 "崔大侠,今天与您同行那个……那个是魔界之首念无渡,大侠您可千万别被他那个人畜无害的外表哄骗过去了啊!"炎魔面上情真意切道。 其实从上辈子刚见到念无渡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人不是普通人。 首先他在客栈昏睡,探他灵识时,探不出所修道法,亦不知修为几何,只是周身魔气环绕,后面醒来才有所收敛。 再者他说他原本会和藤妖拼个你死我活,后面为了跟着自己,又展示了低级修士难以掌握的术法,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藤妖吃瘪,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其次服饰上来看,一身贵气,蓝粉衣袍交错,衣袂飘飘,山岚色过肩流苏耳饰轻摆,清雅脱俗,恰如诗人笔下的悠然公子,清幽而诗意,刚开口就是一句“本尊”,当今有几个自成为尊的。 只是不确定是哪个高修为魔修,毕竟人间流传着关于念无渡的传言都是虚构,他也不是爱抛头露面的,无法确认其身份。 但这辈子。 呵。 怎么可能认不清自己的老玉人呢。 "那我该怎么做?"声音冰凉寒人,崔别离眼光疏离,手轻抚万象剑,随时准备出鞘。 "杀了他!正所谓杀鸡儆猴,杀了念无渡肯定可以震慑妖魔,让他们不敢再惹是生非,"炎魔立马上前,语气越说越激动,"而且念无渡手里有您想要的无相图!" "哦?"崔别离拔出万象剑,玉白剑身架在炎魔脖颈上,凉意渐渐刺入,"既然是杀鸡儆猴,那我就应该先杀了你。" 炎魔被"铮——"的一声剑鸣,吓得直接瘫软在地:"崔大侠,大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你也是魔,谁派你来送死的。"崔别离声音压得很低,让炎魔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是魔尊念无渡!他让我来……" 崔别离"啧"了一声,见问不出什么,直接用剑划破了伪装。 “真丑。”看清没有异样就念咒把炎魔收进锦囊袋中。 时间线再次回到这里,没想到炎魔换了个人蒙骗,不过骗人技术依旧很糟糕就是了。 崔别离出了客房,掌柜还是一开始的那个普通小妖,往身上背了背手后笑脸相迎:“客人需要什么。” "拿坛酒。" "好咧客官,我们这边最出名的酒便是月宫酒,一斗能使人忘记前世今生的轮回情苦,令人□□。" "好,就这酒了。"崔别离提着酒,结完账便出了客栈。 往客栈前面走了几步就是一片竹树林。 竹林深处,翠**滴,绿意盎然。竹子挺拔并立,宛如一柄柄挺拔的绿色长剑,直插云霄。微风吹过,竹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崔别离半倚在一根翠绿的竹子上,掀开酒盖。 清苦爽口的酒直接入口:"哈哈,爽!" 崔别离平常并非贪酒之人,但此刻心中快意满满,酒浇口,心中醉。 一鼓作气喝完后,崔别离直接提剑向竹林更深处飞驰而去,发丝飘逸洒脱。 万象剑出鞘,打横一斩竹林倒下数百棵,他的墨发全部束起,在晚上看也是格外精神,眼眸坚定,身姿挺拔,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 雪色剑光如电,划破长空,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凌厉的风声,让人心生畏惧。 那群黑紫皮妖怪原本正龇牙咧嘴地围拢过来,周身翻涌着腥臭的妖雾,爪牙间滴落黏稠的毒涎。 可就在崔别离横剑一振的刹那。 "铮——!" 万象剑骤然迸发出一片刺目银华,剑光如月瀑倾泻,瞬间照亮整片竹林。那光芒锐利如冰,森寒彻骨,竟逼得群妖齐齐一滞。 为首的紫皮老妖猛地瞪大怪异的眼珠,獠牙打颤:"这、这是…" 它身后的小妖们更是惊惶倒退,黑紫色的皮肤在剑光下泛起病态的惨青,仿佛被灼伤一般滋滋作响。 一只胆小的紫皮妖直接嘶声尖叫:"是正道修士!崔别离先过来了!" 被这一剑所击,前面打头阵的几个应声倒地,打滚抽搐。 夜风猎猎,吹得崔别离衣袍翻飞。 他手中那柄万象剑,此刻正映着冷月清辉,剑身流转着霜雪般的银芒,仿佛将满天寒光都敛于锋刃之中。 崔别离在处理掉最后一个妖物后,面无表情地划开其中一只小妖的破布衣裳。 一个鬼面印记刺在了紫皮小妖左肩,是一种魔族印记。 上辈子在客栈,崔别离收了炎魔不久,就去找念无渡。 念无渡刚起床,和他交谈不久,这群紫皮小妖便送上门来。 念无渡看着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后,挑破紫皮小妖左肩衣衫,指着印记,一脸平淡地说这是魔界南北交界处,苍松的手下。 见念无渡一脸不屑的模样,显然也没把苍松放在眼里。 崔别离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闻魔界素来以能者为尊,怎的还有这等龌龊事?" "这不代表没有拉帮结派的,可能崔大侠你远近闻名,苍松那厮想借除掉你的名头,震慑魔族,好让他那一席之地坐得更稳。"念无渡语气淡然。 这番话自然是念无渡信口胡诌的。他心知肚明,苍松那个缩头乌龟,整日里疑神疑鬼,却又惜命得很。 若非如此,也不会只派几个喽啰来试探,连面都不敢露。 这些杂碎不过是苍松来向他找茬叙旧的。 只是苍松千算万算,没料到崔别离会阴差阳错地收拾了这群杂碎。 念无渡成为旁观者,在旁边看戏一样,悠哉悠哉。 崔别离低头擦拭着长剑,寒光映照着他冷峻的眉眼。这一世倒是提前解决了这些紫皮妖怪。上辈子他就看出来,这些妖怪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他向来独来独往,行踪飘忽不定,魔界怎会突然有人盯上他?若真这般容易受伤,他早不知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了。 可是...... 方才确实有个紫皮妖怪喊出了他的名字...... 若只是魔族的权力争斗,他大可袖手旁观。但既然对方指名道姓,这事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天光初透,客栈的雕花木窗棂间漏进几缕微弱的晨光,浮尘在光中缓缓游动。 二楼东厢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店小二端着铜盆热水,轻手轻脚地正要走进来就被别人接了过去。 床帐内传来窸窣响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青纱帐幔。 男子长发微乱,眼中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睡意,没有一丝防范,衣袍松散,未有打理。 "昨晚怕扰了魔尊大人清梦,就擅自处理掉了一些杂碎。"崔别离把浸了水的面巾拧了拧,递给了对方。 “我昨晚听到打斗声了,发现是你后我就没插手了。”念无渡没在意太多,几个小喽啰还用不到他们二人联手解决。 念无渡拿了面巾就往脸上一扑,说话有些含糊:“还是昨那种油嘴滑舌的吗?” 崔别离见对方接过面巾,嘴角扬起:"不是,一群紫皮小妖,左肩还有魔族印记,就鬼面那样的印记,昨晚冲进我屋就要杀我呢。" 念无渡手上一顿,抬头看向对方:"杀你?这是上赶着自杀。" "是呢,所以昨天晚上就没打扰你,"崔别离歪头继续笑道,"我看那些小妖是受人指使,魔族大人可要帮我讨回公道?" 念无渡把面巾甩到一边,由于刚睡醒嗓音有些别味的柔情:"那些是魔界南北边苍松手下的宵小,你这不是都处理了,你让本尊过去是讨公道还是道歉?" 念无渡这边也拿不定主意,不是苍松难缠,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寻蝼蚁之辈泄愤,未免太过无趣。倒是昨日炎魔挑拨之事,尚有余疑未解。 不对。 昨日那炎魔分明是要行离间之计,若当真得逞,他与崔别离免不了要兵戈相向。 鹬蚌相争,终是渔人得利。 苍松那厮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竟想着一箭双雕。 念无渡眼中寒光一闪,指节不自觉地扣紧了正在打理的衣袍。 只是...以苍松那鼠目寸光的性子,如何能寻到崔别离的行踪?这一路行来,他分明未曾察觉有人尾随。 除非——是崔别离故意泄露了行踪。 螳螂捕蝉,竟不知黄雀在后。 原来这位看似光风霁月的正道修士,才是真正善弄权谋之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呐 ——来自魔尊的感慨。 崔别离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皱了皱眉,未等他开口质问,便淡淡道:"不是我。" "本尊凭什么信你?"念无渡冷笑,召出山水剑,映着日光泛出森冷寒芒。 "真言咒魔尊大人可会?"崔别离侧身向前一步覆手,把剑移回,嘆息安抚道。 "自然是会的,"念无渡仰着头,笑了笑,拍开对方温热却让他不适的手,"你确定要这样?本尊施了咒之后你可就要坦言相待了,毕竟第一剑修的名号这么响亮,抖出来什么一一本尊可就知道了,后果嘛,崔大侠还需自己掂量清楚了" 崔别离笑着轻哼一声:"我对阿渡一片赤诚之心,断不会有半分欺瞒,什么后果我都可招架的住。" "好,"念无渡单挑眉,透白面容还带着面巾带来的水汽,"日月鉴,天地聆。" 念无渡指尖尚未散去的咒印泛着幽蓝微光,映得侧脸轮廓如冷玉雕琢。 "跟着本尊,有什么目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但依旧勾人悦耳。 那人向前半步,绣着暗纹的衣袂擦过他再次伸出的手。 有温热的触感从袖口传来,是对方故意用指腹蹭过了他腕间命门——这个本该致命的破绽处。 "护你周全。" 四个字裹着晨霭,轻轻撞进耳廓。 真言咒的咒诀僵在玉白的指尖。 念无渡收回手,取消了施法,脸别了过去,耳廓隐隐红晕。 崔别离柔声道:"怎么不问了。" 念无渡翻身下床,两边带着玉石的耳饰遮挡住了耳根泛起的薄红:"我自有决断,去找苍松吧。" …… 魔界南北处——生死混沌之带,阴阳隘口一线之隔,北侧飞雪漫天,南侧地火喷涌,两股魔气对冲形成诡谲。 城墙以灼烧过的玄铁熔铸,城门雕刻咆哮的炎魔头颅,獠牙作门环。 "来者何人!"焦喉鸟无羽,翼膜如烧焦的羊皮纸,鸣叫时喉咙迸溅岩浆。 "魔尊之首,"念无渡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念,无,渡。" "啊?魔尊!"焦喉鸟穿过森森堡垒,一路发出尖锐的叫声,"魔尊来啦!魔尊来啦!" 念无渡与崔别离配合默契,所过之处魔物尽溃。 崔别离手中万象剑寒芒吞吐,剑势如虹。每一剑起落间必有一魔物授首,剑锋过处竟不沾半点血痕,唯有森然剑气在空气中划出凄厉弧光。 念无渡折扇轻摇,山水扇面忽展忽收。扇底罡风呼啸成刃,时而如飞瀑倾泻,时而似叠嶂横空,将扑来的魔物尽数绞碎。魔血未及溅落,已被凌厉扇风吹作漫天血雾。 二人衣袂翻飞间,妖魔竟不能近身三丈。所经之处,唯余遍地魔尸与未散的剑气扇影。 骤然间,天地间卷起一阵漆黑旋风,裹挟着刺骨魔气呼啸而来。 那旋风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砂石俱碎。待得魔风散去,但见一道挺拔身影傲立其间——正是苍松。 他身着黑袍,周身缠绕着未散的魔气,一双冷眸红到发黑,穿透烟尘,直刺人心。 “苍松你……” 念无渡话音未落,崔别离手持万象剑将他拦在身后:“他被人操控了。” 念无渡目光一凝,只见苍松周身萦绕着缕缕黑气,眉宇间隐隐浮现诡异的暗纹,与平日吊儿郎当之态判若两人。 不由分说,崔别离已闪身上前。修长手指结出清心诀,指尖泛起莹白灵光,以迅雷之势点向苍松眉心。 "破!" 随着一声清喝,苍松身形猛然一颤,眼中黑气如潮水般退散。整个人如同断线木偶般,轻而易举的向后仰倒在地。 第4章 是搞笑男还是反派 “靠!老子头怎么这么痛。”苍松躺在榻上,手摸后脑勺,龇牙咧嘴道。 旁边的紫皮小妖走过来抿了抿唇:“老大,嘿嘿,魔尊大人来了。” 苍松在城堡内听到通报,连忙拍案而起,双目怒瞪小妖:“嘿你个头啊,他那尊大佛,平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突然来这干甚!” 话音一落,就见衣袍一白一蓝粉的男子踏步而来。 二人行至三丈外同时驻足。 左侧男子手持折扇“唰”地展开,山水扇面遮住半张面容,半边流苏在后轻荡,唯余一双眼尾上扬的美目从扇间望来:“苍松,百年未见,怎的学会躲在蝼蚁身后说话?” 苍松赶忙伏低做小,笑脸迎接道:“魔尊说笑了,在下只是震惊您竟会屈尊来这荒野之地。” “本尊无事怎会登你这三宝殿?”后者扬起嘲讽意味十足的轻笑。 念无渡白靴踏进殿内,足底银纹暗涌,每落一步,地面便无声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初。 他广袖一拂,殿中烛火齐齐矮了三分。 “自然是你做了‘好事’,才请得动本尊亲自过来。”念无渡说话间故意转了个调,成心呛对方。 尾音刚落,殿柱上盘绕的黑龙玉雕突然“咔”地裂开一只竖瞳,黑鲛口含着的夜明珠应声而碎,簌簌落下。 接下来画风突变,活似一对欢喜冤家。 “老子做什么了?”苍松装不过三息,原形毕露,“不就是看不惯你高高在上,遣散了你魔殿里所有人吗?你法力高超,挥挥手什么干不好!至于千里迢迢过来抄我家吗!” 念无渡感到一阵无语。他就说怎么自己回来时偌大的清幽殿一个妖魔鬼怪都没有,原来是这厮搞的鬼!气煞本尊也! “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很累的好不好,有本事你也遣散自己的手下!”念无渡差点就要不顾情分,把这片地方给掀了。 不过还是隔空给了对方一掴。 有点情分但不多。 苍松吃疼连连摇头:“不可不可,魔尊大人,我四肢不勤,没有人在旁就废了。” “呵,废了。”念无渡拿山水扇遮嘴一笑,自成画卷,声音慵柔,“你被人控制了,我们不来,你是真的变成提线木偶了。” “老子好好的怎么就被人控制了!”苍松一脸茫然,表情有些惊愕,“那这个人是谁?” 苍松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向崔别离。这人长相气质仪表堂堂,表面上气宇轩昂,但他混迹魔界多年。 啧。 这一侠士面貌,看着就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啧。 比我好看的一如既往的辣眼睛。 而且……如果他没感觉错的话,这人是正道修士吧?正道怎么不远千里跑过来了,只身一人来制裁他一族之长?搞笑呢这不是!他是那种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崔别离。”崔别离回望着苍松。 苍松:玛德,他还真就是软柿子。 苍松僵硬地把头转向念无渡,欲哭无泪:“好兄弟,好哥哥,你怎么跟他搭伙了?” “顺道收的小弟。”念无渡语气淡淡。 苍松这下来了兴趣,往念无渡耳边贴了过去:“听说崔别离是清修派的关门弟子,也是门派上下的二师兄,实力啧啧啧,那叫一个强啊,天下第一剑修!收服他一定费了你不少功夫吧?” 念无渡向来不喜欢与人亲近,用山水扇把苍松推到一边:“人家自愿投靠本尊。” 苍松:…… 啧。 被他装到了! 崔别离沉默片刻:“我已经不是清修派弟子。” “哦,对对对,我听说了,你现在是降妖除魔的散修。”说到一半,苍松用一只手掩住朝崔别离的那半张脸,“魔尊大人,你就不怕这小子图谋不轨?正道修士可是我们魔族公认的敌人啊!” 念无渡翻个白眼,心道:崔别离这么有能力的一小子,用真言咒说要护本尊周全,敌人变小弟白捡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念无渡猛地朝崔别离狠狠瞪了一眼:对啊,姓崔的实力摆在这,神不知鬼不觉破掉本尊施的法咒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本尊怎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崔别离察觉到了对方的情感变化,颇感委屈,像一只摇着尾巴乞怜的狼:“阿渡,我没有。” 苍松:啧,真肉麻。 对于称呼,念无渡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心里早已麻木。 算了,爱叫什么就叫。 “嗯,你没有。”念无渡扭头,声音还算柔和。 崔别离嘴角微微勾起,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对某人来说肉麻的话。 “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了,给老子讲讲。”苍松率先打破沉默,他不想猜二人的哑谜是什么,两个大爷们在这儿像**一样。 啧。 让他作呕。 于是从炎魔挑拨离间、紫皮小妖被袭到血洗堡垒的事一一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苍松连忙摆手摇头:“那挑拨离间、追杀你们的可真不是我啊!念无渡你们过来的时候也看到,那不是真正的我。” “行事之蠢像你,但你没那么大本事。”念无渡冷嗤一笑。 苍松又不乐意了,大声嚷嚷道:“什么叫老子没那么大本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幕后之人。”崔别离出声结束了扯皮的两人。 上辈子,他与念无渡二人赶来魔界南北之地时,苍松并无异样,为何这一世…… 苍松的动作打断了崔别离的思绪。 只见苍松眼睛猩红,手指化成坚硬紫红的长爪,正向念无渡刺去! 崔别离反应极快,万象剑出鞘要挡下这一击,却发现腰间一空,也施展不出丝毫法力。 看着紫红色的利爪离念无渡的心脏近在咫尺,崔别离管不了那么多,一把将念无渡揽在胸前。 五只锋利的手指如尖刀般刺穿了崔别离的胸膛。鲜血迸溅,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先去查看念无渡有无闪失。 崔别离嘴里呕出的血滴在念无渡脸颊上。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部优美的曲线滑落,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遇知看看我是谁。”语气缱绻勾人,温柔无比,绒毛挠心。 穿着栗色蝉纱衣的念无渡抬头望向他,眼神漆黑,话语与熟悉的面孔与上一世重叠。 崔别离将念无渡的碎发别到耳后,白色流苏耳饰上的青黛玉璧泛着幽幽光亮。 生怕把对方弄碎一样,轻柔地抚过对方红唇,痴痴地说:“你是念无渡,是我爱的人。” “遇知,遇知,我要你的命,你给吗?”念无渡眸中朱红翻涌,声音依旧缱绻柔情。 “现在可不行。”说完崔别离眼眸彻底黯淡,捧着对方白净的面颊,猛地一扭。 “咯吱——” 念无渡浑身瘫软下去,崔别离垂眸接住了他,单手覆住对方无神的眼眸,让对方合目。 五只黑红坚韧的利爪险些将二人一同刺穿。 身后的苍松看见这一幕,桀桀笑了几声,扭了下手腕,利爪就要再次朝崔别离袭去。 崔别离轻轻放下看着只是睡着的念无渡,反手擒住苍松,将他按倒在地。 “万象!” 无形的风裹卷在一起,一柄半透明的剑逐渐显现。 是万象剑意裹挟着剑身,即便没有法力加持,依旧能有不容小觑的神威。 崔别离纵身跃起,握住万象猛地划破天际,跳了出去。 崔别离皱了皱眉,环顾苍松的堡垒:“虚掩幻境。” 这种幻境颇为麻烦。它直接强行破出会有反噬,轻者修为滞留,重则心脉受损。 因幻境中除主人外,他人皆无法使用法力和法器,完全是要耗死敌人。 无反噬破解之法有三:其一让幻境之主自愿解除;其二杀了幻境之主;其三杀光幻境内除主人外的所有人。 不过,虚掩幻境对被困者最大的益处,便是被困者见到幻境之主第一面时,对方无法幻形,会以本来面目等候破境者。 远处渐显身影。诡谲迷雾中,一个人影向他逼近:“给老子去死吧!” 是苍松向他疾驰而来,五指化为和境中境内一样的紫红色利刃。 崔别离顿感胸膛隐隐作痛,一脚将苍松踹翻在地。 “靠!疼死老子了!”苍松在地上哀嚎。 崔别离以半虚无的万象剑指着苍松,冷眼看他:“我是崔别离,真的。” 苍松立马抱住对方的腿,带着哭腔道:“崔大侠救命啊!我不知道怎的跑幻境里了,偏还出不去!” 崔别离单手如拎小鸡般提起他:“先站好。” 苍松装模作样地抹鼻涕擦泪:“崔大侠我不想死在这儿!我对这幻境不熟,你可一定要带我出去啊!全族上下还等着我治理呢,呜呜呜……” 崔别离不再搭理他,环顾一圈向东而去。 苍松仍在喋喋不休:“这方向对吗?能找到布境人吗?杀了他是不是就能出去了?崔大侠啊我使不出法力,全靠你了啊……” 一路上雾气缭绕,行人低头,像树叶般窸窸窣窣,来去阴森可怖。 一位风姿卓越的翩翩公子渐渐显现身形,山岚色流苏举步轻摇,正是念无渡。 “虚掩幻境?”念无渡眸带寒意看向崔别离,面容不含一丝笑意,“你能施展术法?” 崔别离展颜一笑,大步向前:“不能,但是使剑无碍。” 念无渡微微颔首:“我能召出山水,但只能显其形,本体召不出。” 初见万象剑时,念无渡本该第一反应是崔别离乃布境之人。但转念一想,他其实力根本无需如此——崔别离的修为极少有人能敌了,大费周章耗他一点意义都没有。 这等下三滥又耗时的阵法,连他自己都不屑用,何况剑法在人界已是登峰造极的崔别离?几剑能解决的事情,用不多此一举。 于是目光审视转向苍松:“你?” “老子怎么了?我干什么惹祸上身了?别冤枉人啊!”苍松连连后退摆手。 “哦。” 苍松与他不过几面的交情,与崔别离更是无冤无仇。其修为不过一族之长水准,而这一族还是他东拼西凑挖墙脚攒出来的。 “你有何想法?”念无渡偏头问道。 雾霭沉沉中,苍松抢先嚷道:“想出去!” 念无渡冷声:“没问你,苍松,现在性子挺急。” 苍松更委屈了——这两位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区别对待!他也要面子的! 崔别离勾唇,语气淡淡:“杀了他。” 苍松闻言胆寒:“杀谁?念无渡不对是吗?” 朦胧雾气中虽看不清细微表情,但崔别离深黑的眼眸似能穿透迷雾。 “苍松,你方才不还说需杀布境之人?自然是杀施术者。你以为呢?” “我当然是这意思!只是魔尊大人突然出现吓懵我了。” 万象剑虽仅具其形,威慑力却十足。 崔别离缓缓抬剑,剑尖轻点苍松要害。 “崔大侠为何怀疑我?我全无杀你们的动机啊……”苍松强作镇定,内心早已慌乱,“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崔别离收剑,与念无渡并肩而立:“受谁指使?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 “哥!魔尊大人救我!”苍松慌不择路地扭头向大声念无渡求救。 “你为何怀疑他?”念无渡想让对方彻底死心认命。 崔别离透过迷雾凝视念无渡:“一,他刚照面就欲杀我,见万象剑才收敛;二,他自称不识此幻境,却又自知虚掩幻境,一路引导我杀人;三,他第一反应不是解释,而是挑拨你我相争。” 念无渡眼神骤冷,隔空掐住苍松脖颈,拧了拧眉头:“这些,你可还有话说?” “咳咳……”苍松挣扎倒地,惨笑道,“既然被识破,我也不装了。布阵者是我,今日死在你手里不亏!哈哈哈……”苍松面目狰狞,仰天大笑。 “执迷不悟。”崔别离正欲出剑,却被念无渡拦下。 念无渡单手揪住苍松衣领,目光暗晦不明:“也算百年交情,你要如此?” 他即使想让对方死心,但是也是真的想给苍松最后一次救自己的机会,但对方突然越过他,用万象剑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苍松倒下前,指尖在念无渡掌心滑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对不起。” 说完,苍松尸身如死灰般燃烧殆尽。 崔别离看见这一幕,上一世念无渡死在自己怀里的情形,再次在脑海中一拥而上。 崔别离视线移到身旁人的面容上,丝丝不悦压在心头,面色却如常。 第5章 亲亲抱抱举高高 念无渡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了出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百年前苍松与念无渡就是这样认识的。 那时候苍松心高气傲,自以为在魔界有实力和地位,于是就想魔界之首念无渡发了战书。 一开始念无渡是不想跟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有往来,他向来喜欢清静,不喜人打扰,他也闲不住,总是在外面自顾自不知道忙什么,以至于过了许久后,才发现苍松把自己身边的人挖走了。 可是苍松天生反骨,也许是像有魔尊的噱头,也许是觉得对方中看不中用,念无渡越是不迎战,他越是不服气。 于是半年的时间,收到数不尽的战贴。 念无渡实在受不了了就过去应战。 毕竟像苍松这样的就是欠揍,不服就打到他叫祖宗为,跪地求饶止。 果不其然,苍松再次败下阵来,被打的鼻青脸肿骨头断了大半,内里受损修养了不少日子。 然后这玩意从此以后变成了讨好包,隔跑去三差五情愁都,对念无渡一个哥一个哥的喊,真心实意的不得了。 一来二去,念无渡虽然对他有嫌,但架不过对方实在是太热情了。 于是念无渡在一次明媚的午后,苍松提着酒兴冲冲的跑过去挨了一顿毒打。 从此,苍松便对念无渡有了阴影,再也没去过。 此刻,从前记忆里鲜活的人,躺在了血泊里。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念无渡站起身,从异样的心绪中缓过来。 崔别离目光不错,看着对方的侧脸:“阿渡伤怀了?” “为何?” “你好兄弟死了不难过?” “接下你要怎么破虚掩幻境?”念无渡回头看向崔别离,眼眸黑的纯粹,泛着幽暗的光泽。 “要不杀死幻境之主,”崔别离目光放在万象上,“要不我直接用万象强行破出幻境。” 虚掩幻境正如其名,只是虚假掩盖谎言摺成蝴蝶在晨光里投下斑斓的影子。 所谓幻境,不过是现实剥落的墙皮, 在穿堂风里簌簌发抖。 只要用定力从虚掩中走出来,有能耐把幻境打碎,方可走出。 念无渡沉默片刻:“后者你会怎么样?” 他知道这个虚掩幻境的特性,哪怕修为修为高者也难保在打破幻境后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我会遭到反噬,不过休养一段时间就好,”崔别离语气平淡,“无甚大事。” 念无渡挑了一下垂在肩头的流苏,捻了捻上面的琉璃珠,又将其竖直落下:“那前者你有什么头绪吗?” 虽说这后者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是他这个人不喜欠别人人情,既显得自己无能,又嫌人情像蜘蛛网般缠身。 “这一路上的‘行人’都有个特点,他们都爱低头,不急不慢的笔直向前走。”崔别离指到其中一个行人道,“他们走到路的尽头中便会重新来过。” 念无渡好似恍然大悟:“那我们只需观察哪个‘行人’是我们没见过。” 崔别离点头向前一步笑道:“这幻境偌大,我们只需要在上空中观察便好。” “布境之人若是躲在屋内又当如何?”念无渡觉语气轻佻。 哪有傻子蠢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明眼人能看见的地方大摇大摆的走动。 “虚掩幻境只是用蛮力破境会有反噬,但齑碎幻境中的几座房子,不妨事。”崔别离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 崔别离听见念无渡小声说了一句,虽然声音很小但是他作为修士耳力还是听清楚的。 念无渡轻声嘀咕了一句:“本尊,使不出法力,”好似抱怨,又有点别的意味,然后斜眼看着对方。 “无妨,阿渡,我带你。”崔别离语气噙着笑,将对方打横抱起,“万象!” 念无渡万万没想到,他一代堂堂魔尊,居然会被修士带着御剑飞行,还是以这种羞耻的姿势:“你放本尊下来,你把万象剑变大一点便可站下两个人了!” “万象今时不同往日,在这虚掩幻境中,万象剑气我还不能控制自如,变成其他形态略有困难。”崔别离嘴角又勾起,声音朗朗。 “嗯。”念无渡知道话中假意,但又别无他法,只能扭头不看对方。 毕竟他能召出山水其形,但这个姿势他也不好站到上面去啊。总不能把山水剑召出后向对方说,不好意思啊,这样抱着不成体统,请把我放在山水上。 嘶—— 真的肉麻。 崔别离立于高处俯瞰,眼前烟霭沉沉,天地苍茫一片。 云雾如纱幔轻拂,将万物笼在朦胧之中,纵使在高处,也不过见得些模糊轮廓罢了。 崔别离察觉他心中所虑,未待言语,左手已揽过他腰身,将人往怀中带了带。 右手并指拈诀,指尖凝着法咒,轻轻点向念无渡双目,耳下山岚流苏被激起。 "闭眼。"他低声道。 念无渡只觉眼睑一凉,再睁眼时,随见云雾未散,但可穿透云里,观物无碍。 远处山峦纹理可辨,近处草木叶脉分明,就连飘摇的尘埃都纤毫毕现。 这天地,忽然就变得通透起来。 “你能施法啊。”念无渡睨着眼看对方,他知对方在人界是个不容小觑的,没想到能直接无视虚掩幻境不能施法的特性,果然没有高看。 “嗯,你就不怀疑我?”崔别离低头望着耳饰未被挡住的红晕耳根。 “本尊还是明辨是非的,你不像用这种下三滥阵法的人。”念无渡别过眼,专心向下看去。 崔别离哈哈笑了几声:“那便谢谢阿渡信任。” 崔别右手两指并在一起:“万象,数影!” 语毕,天地骤变。 万千剑气自虚空凝结,如星河倾泻,似飓风过境。剑芒交织成一张遮天蔽地的光网,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下。 转瞬间,飞檐画栋尽数崩摧。青砖黛瓦在剑雨中分崩,烟尘腾空而起,唯见寒光闪烁处,尽是断壁残垣。 “如何?”崔别离往念无渡脸上靠紧,像只不停摇尾巴的大尾巴狼。 “什么如何?”念无渡不解风情,没有给对方留下目光。 “我是问阿渡我厉不厉害。”崔别离轻声笑到,说着双臂不捉痕迹的向上抬了一寸。 “尚可。”念无渡不理解为什么崔别离要显摆自己,人真要面子。 他现如今要是施法,别说这几里房屋,万里山河他都能搅得山崩河毁。 崔别离声音温柔:“那作为阿渡的人,以后就有我来保护你了。” 念无渡感觉心上有蚂蚁在爬,实在受不了了:“行了,够了,别说了,找出布境之人要紧。” 崔别离收收心,注意着下面的行尸走肉。 有束束焰火的炎魔,有佝偻这身子的伥鬼,有垂爪的紫皮小妖…… 他们都像分支部队一样,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 “看到了!” “那!” 崔别离和念无渡同时锁定了方向,目光紧盯着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 这个人放眼望去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但是仔细一看,他与身子前后的人挨的极近,就像是硬插队的一样。 崔别离立马抱着念无渡向下飞去,落地站稳后,把还耳根恢复如初的念无渡放下。 崔别离拿起万象剑,好若白箭向那个黑斗篷刺去。 迷雾消散,回到了苍松的房间。 “我们出来了。”崔别离皱眉。 念无渡环视一周:“苍松…他没出来。” “苍松从一开始便被人操控了。”崔别离淡然道。 念无渡不免皱眉,并出两指轻揉太阳穴。 其实现实早已诠释。 杉泽林的那群紫皮小妖起就是一个勾他们过来的引子。 崔别离沉默不语。 念无渡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如此轻松便被破解。 不用言表念无渡自是反应过来自己被苍松摆了一道:“那‘苍松’就是布境之人?那个黑衣斗篷只不过是个替身?” “我想是的。”崔别离娓娓道来。 苍松在幻境中,与崔别离一打照面便显现出来了紫红色的利爪,那分明是魔蛟才有的特征。 虚掩幻境的规则昭然:凡在此境显形者,必现本相。任你千年道行,也逃不过这铁律。 爪痕尚在虚空残留血色,真相已如冷锋出鞘。 这小破阵法就是这样,伤不了敌几分,弊端倒是不少。 苍松既以人形现身,便绝不可能是这幻境之主。 怕是“苍松”已经假死脱身。 在刺向黑斗篷的瞬间,“苍松”就自愿解除了虚掩幻境,那个黑斗篷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真正的布境者,仍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窗外黑影闪过。 “谁!” 他们俩异口同声,同时召出了各自的法器,像窗外看去。 念无渡横向甩出山水扇,山水打出一个回旋掀起一阵强风回到了他手中。 二人转瞬破门而出,广袖翻飞,粉蓝有吞浪卷雪之势;衣袂挥洒,皎白含杀月裂云之锋。 印入眼帘的一群妖魔鬼怪,他们眼中泛着猩红,满身煞气的朝他们攻来。 对于崔别离和念无渡来说,这些小妖小怪根本就不够打,但是院外黑压压一片,魔物根本看不到尽头。 念无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山岚耳饰衬着唇分外鲜红:“也该到我松松筋骨了!” 说罢,山河扇猛的扇起两卷狂风,打头阵的小喽啰“唔啊”声一片,顿时倒地不起。 崔别离一边用万象剑手起剑落,一剑斩百妖,对念无渡说道:“这些魔物不对劲。” 念无渡自是看出了异常:“没有人领头,这群魔物只顾伤我们,也没有别的所求,确有蹊跷。” “我们先去高处看看形式。” 两人点地而起,身形如惊鸿掠影,倏忽间站在一出高台上。 念无渡眯眼望下,双袖迎风鼓起:“啧,看来今天要血洗这南北之地了。” 整个城内外都是冲着他们俩来的,就他们脚下所在的城墙下,围满了魔物,更有甚者踩着他们往上爬。 本来魔潮崔别离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抹白色流光闪过,暗青色鬼面印记浮现在念无渡左手心。 “斯——本尊手疼。”念无渡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 “我看看。”崔别离面露不善,捏住对方的右手腕。 是和竹林那群紫皮小妖左肩印记样式的魔族印记。 但是仔细看看,又有细微的不同。 紫皮小妖左肩上的印记鬼脸面目狰狞,而念无渡的印记虬绞迸溅。 念无渡手疼,一路从手腕到胳膊到心脏像失控的闪电一样劈在皮肤上。 “山水召来。”念无渡召出山水化为一柄透绿短刀。 崔别离眼疾手快手,一手紧紧捏住刀刃:“阿渡,阿渡看我!” 念无渡手上的刀想要把手上的印记生生削掉,但是崔别离半路拦截,魔怔的看着他被割破的手。 “本尊真的好疼,呃……放开,我要把它削掉!”念无渡使尽全力也挣脱不出崔别离的手,“是苍松那小子,装死之前在我手上划了几下我没注意!” 崔别离这边也很棘手,他施法数次也去不掉这印记,他一边心疼着念无渡,一边把山水往上举,手上鲜血淋漓。 “离开!”念无渡的力气突然大增,挣脱了对方的束缚。 眼睛闪过猩红,就像上辈子那样…… 崔别离心头一紧,连忙将对方双手别在身后,解开发带,捆紧对方手腕。 山水应身掉落。 念无渡被崔别离单手覆眼。 崔别离施法,掌心凝聚的蓝色灵力注入进对方眉心,声音微颤:“睡吧,睡觉就不难受了。” 随后崔别离抱着颀长的蓝粉衣美人踏空而起,香软拥怀,纤纤柔垂,衣袍相交,无甚极乐,但是崔别离高兴不起来。 他眼睛干涩,目框殷红,声音沙哑破空:“万象!垄歼破绝!” 亮白剑气破风如刀雨般倾斜而下,顿时雪羽漫漫,魔潮如摧枯拉朽骤然失势,分崩瓦解,地下哀嚎声此起彼伏。 剑气洗涤这一方天地,一时间银光四射,乌烟瘴气的地已然化为无瑕洁白之城。 白色光电逐渐消散,亮光点点向紫蓝翻涌的苍穹漂浮,带着尘雾袅袅升空,或湮灭在亘古长风中。 净白之城终身镜中水月,昙花一现。剑意全部散去后天幕紫黑低沉,身下的妖魔已是化为粉末,荡然无存。 万象剑身未沾任何杂色,依旧通体白亮,如空中云之皓白,也如空中月之冷清。 万象入鞘,拂雪无声。 崔别离点地而下。 方才剑气横生的杀意荡然无存,又变成了风华月貌的天下第一剑修。 崔别离眸若清泉,轻柔的环抱着怀里的念无渡。 蝴蝶落枝,颔首敛眸,唇落眉梢。 第6章 这是不是替身呐 清修派灵气汇聚,自成天地。 一道身影闪身置于玉阶石台上,衣摆如帷幕般飘扬荡起,却不似纱幔那般轻浮,宛若蓝天与白云相错相交。 “快看是崔师兄!”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童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指着崔别离惊呼。 另一个同扫玉阶的青衣修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的是崔师兄!他怎么还抱着个人?” 一些耳聪的也闻声赶了过来,原本清静的地方霍然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毫不避讳地直言。 “大师兄不是说不会再来清修派吗?” “是啊,是啊,有消息灵通的师兄还跟我说……” “我才知道啊,崔师兄居然和崔宗主决裂了,因为什么啊?” …… 有人睨着眼,小声议论。 “崔师兄打横抱的是谁啊?” “谁知道呢,崔师兄把怀中人的脸挡住了,看不清。” “看身姿定是个妙人,啧啧啧。” …… 但人到跟前,所有人都恭敬起来,抱拳行礼。 “崔师兄。” “崔师兄好。” 崔别离无暇顾及其他,“嗯”了一声便又闪身走人,不留驻足寒暄的余地。 清修派禁止以任何除人力之外的方式直接上山,进入宗门派内也需提前通报,但崔别离顾不了那么多,徒步上山已是情理俱尽。 他等不及让人通报,就直接往君不忧的住所奔去。 “砰——” 红木门猛地向两端墙面碰撞,清风疾扑而来,劲道不由分说。 不见人声先至:“唯辛师兄,我有一人求你看诊。” 话音落下,崔别离抱人进房,眉头紧锁,面色苍白。 “不急,风尘仆仆,师弟又与我有些时日不曾相见了,坐下陪师兄喝口茶罢。”君莫忧背身捣弄着茶水,不徐不疾道。 “大师兄!”崔别离魂系风灯,一心只为怀中人。 君不忧转身看了一眼对方怀中人,转而看向崔别离,声音依旧和煦:“遇知出了师门后竟如此叛经离道,专程回来只是为了怀中这魔族之人。” 此人转身方露出温润如玉的模样,好似不会沾染凡尘俗世,飘逸宁人。莞尔一笑,如玉树兰芝。 “可是……”崔别离刚出声就被对方打住。 君不忧轻轻叹了一下,带着柔光一般,笑着先行退步:“这般护着,师兄怎么给他看诊,嗯?” 崔别离连忙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生怕弄碎了对方,要一直当瓷娃娃捧着才好。 念无渡动也不动地躺着,看着粉雕玉琢,长睫如羽,轮廓流畅,完美到不似人间造物。 君不忧挺身在侧号脉,身姿修长,面如活佛,清新俊逸。 二人单看貌相都好看得风格迥异,但放在一起,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或许是二人都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容貌,也可能是所修心法不一,影响了彼此的气质。 崔别离望着面不改色的师兄,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时候尚早,念无渡的身体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唯辛师兄乃是天下第一药修,阿渡目前的情况还算乐观,不会有碍的。 不能再拖着像上辈子一样,千疮百孔。等崔别离发觉后,已是穷途末路,药石无医。 只是那魔族印记……上辈子念无渡同他讲过。 有一魔印可脱胎换骨,以妖魔鬼怪之躯化凡胎□□。 观虬绞迸溅,浮于皮肤则绞痛不已,要经历销骨重塑之苦——脱魔印。 至于破解之法,需要魔界的消香玉华为药引,再加入鬼界的葛血根方可。 小桌上的茶盏已半温不烫。 君莫忧收回手,看向拧着眉头的师弟:“他无性命之忧,但筋脉并非气反堵塞,而是剥骨抽筋之苦象,此时是疼晕过去了。” “如何缓痛?”崔别离眉头皱得更紧。 君莫忧淡淡道:“不如何,疼醒了便清明了。” 对方一时语塞,张口结舌。 大师兄,你以前也没说过厌恶魔族啊。 君莫忧轻叹一声,勾起念无渡蜷缩着手指的右手,掌心朝上,脱魔印在冷白掌心上尤为刺眼。 “脱魔印……他若不是想为你舍弃魔躯,化为凡人,与你双宿双飞?” 崔别离抬手摸了摸鼻尖:“他目前应该是不想。” 君莫忧神色无异,缓口道:“魔界的消香玉华可使躯体经久不衰,摧其不朽,我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看起来也是魔界中的佼佼者,这株花在魔界不多,却并不稀有,易得。 葛血根顺气田,畅经脉,固神魂。相传此物在鬼界,取得难易我不知晓,鬼界的入口我也不知。 五日之内他如何,就看这两味药材了。” 崔别离看向榻上睡得还算安然的人,心里有了别的心思。 若脱魔印没有解,那念无渡永为凡人,会被他护着、养着、捧着,他可以做他永远的避风港,做他最坚实的靠山。 若解了脱魔印,他与念无渡依旧是对立面,仍会有兵戈相向的那天,到时候他们二人要如何,若是和上辈子一样…… 不,不会一样,不可能一样! 事与愿违,压根就可以化为乌有。 若他欲逍遥度日,我便陪他踏遍红尘,四海为家,与君同赏世间风雅; 若他愿悬壶济世,我便随他抚定山河,救死扶伤,替君遮蔽一路风沙; 若他要暴戾嗜杀,我便与他焚天戮生,化君掌中刀,甘为血刃染残霞。 只要念无渡想身侧有人做伴,总能求得他崔别离一席之地。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他“本身”就是成就自我的最优选。 君莫忧看了对方半晌,站起身,与崔别离同色的白色衣袍下垂:“他再过一炷香就会转醒,到时候你与他商量一下对策罢,师兄就不参与你们的事了。” “谢师兄。”崔别离朝前者躬身颔首作揖。 君莫忧发现自己的“好师弟”并没有回自己殿内的意思,临走前桌子上的茶还是热的,就说了几点注意事项,然后从自己的弟子房走了出去。 房外,君莫忧举步而行,步履不惊尘,白衣袖袍被穿庭而过的风扬起。 一个透明看不清样貌,但身形清逸的魂体跟在他身侧,有些打趣地说道:“初亘哥哥,你把房间都让给他们了啊。” “不是你默认的吗?这时候择清你怎么还吃味了?”君莫忧没有回首,继续往前走,打算收拾一间空房。 想了想也不用麻烦,反正崔别离他们俩不会久留,就站到一碧池湖前立定。 “也对,是我安排的,”半透明身影和正常人比例相同,但不难看出来身材玉树颀秀,比常人要惹眼得多。 不过只君莫忧一人能看见他,哪怕是崔别离那样法力高强者,刚才在他面前站半天也不曾发觉一二。 “君莫忧,唯辛……”透明人喃喃自语,“你在这的名字挺好听。” 遇君有缘心常在 切莫回首顾徘徊 思忧叵痛愁叵郁 望君莫忧此无愿 “好听吗?那你觉得念无渡这个名字怎么样。”君莫忧转头看向这个没有实体,但是和念无渡体型别无二致的人。 对方娓娓道来: “念无渡,无渡,无渡, 念,念世怀生,心中悲悯, 无,无法断本,千万桎梏, 渡,渡疾消恨,湮戮灭恶, 念无果,无其法,渡不平。” 不知还想了些什么,后面又补了句,“感觉没有那些字词优美的动听,但这个名字不能说不好。” 君莫忧微微摇头,脸上留有笑意:“我们的名和字都是来到这儿起的,你的不一样,你的是自己起的。” “念无渡”没有五官,却能看出在歪头回望对方:“是的,我自己起的。” 房内,崔别离一脸真挚地牵住对方有脱魔印的那只手,然后捧在自己的脸颊上:“阿渡,会好的,等好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好不好……” 躺在床上之人自然无法应声,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每句单独拎出来,都是能让对方肉麻发指的程度。 一炷香时间刚好结束,念无渡微微眯起眼睛,轻咳两声。 “阿渡哪里不适?” “疼。” 念无渡下意识地回答,犹如一只困兽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 崔别离半坐半靠在榻上,慢慢把对方扶起身,好让他借力依着自己。 “是不是浑身经脉都不爽利?没什么大碍,我去鬼界给你寻葛血根就不难受了。” 念无渡刚刚转醒,体内不知名的疼痛导致他现在混沌不清,脑海有些发晕,血液如同翻山倒海般不受控制。 “嗯?”念无渡吱嗯一声,好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幼兽,毛绒的爪子轻轻耷拉着对方。 “是脱魔印,没事的,乖。”崔别离怀里拥着玉人,却高兴不起来,缓缓拍着前者胶白的手,俯身在他耳畔说道。 念无渡这才有了正常反应,抬起右手,看了看手心上狰狞可怖的印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感觉崔别离这个人克他,自从遇到他之后,真是坏事不断,麻烦不少。 环顾了一圈后试探性地问道:“这是哪?” “清修派,这是我大师兄的房间,他是药修。” “大师兄?” “嗯,天下第一药修,君莫忧,表字唯辛。” 念无渡也不顾二人那些距离感了,直接仰头靠上对方肩头,手认命一样向下垂去:“他是人界第一药修呐,清修派,遇知,你是真的不怕我被人围剿了。” 崔别离感受着对方亲昵的话语,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轻柔地把对方垂落下去的右手接住:“不会的,阿渡,我会保护好你的。” 念无渡此刻不想顾及那些有的没的,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五骨百骸都疼得不行,怎么样舒服点就怎么样来罢。 然后晃了晃头,长发柔软如丝,磨蹭到了崔别离露出的大半截脖子,弄得他皮肤痒痒的,心也跟着被软毛挠了似的。 崔别离起身想用软枕给对方垫背,没想到被扯住了手腕,念无渡的手有些冰凉,崔别离被激得冷了一瞬。 “别走,遇知,我难受。”念无渡语气缠绵,丝毫不觉得自己勾人。 崔别离立马把拿起的软枕放下,手指如朝露般在对方脸颊转瞬即逝地停留,轻捏一下,随即拦腰抱起对方。 “啊——”念无渡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回抱住对方。 双手趴在崔别离两侧肩头,脸埋在对方胸膛上,头顶刚好顶着前者下巴。 崔别离将人横抱而起,走向红木桌前,用脚勾出杌凳,然后坐下。 茶水已无温存热意,崔别离施法将茶水倒掉,用旁边的玉瓶倒入甘泉水,烧得半热,然后将白水倒进杯子里哄着人喝:“乖,喝两口水。” 对方抱得并不粗暴,但很紧,不容他反抗。念无渡勉强脚可以着地,但用了些力气,发现挣脱不开怀抱,于是抬头看着崔别离。 他情意绸缪地望着对方,眼眸黑而凉,也许是肤色太白皙,刚才崔别离轻轻一捏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粉红。 “崔别离,你放我下来。” “怎么不喊遇知了?直呼其名在人界可不礼貌。” 崔别离把白玉瓷杯抵上对方的朱唇,另一只手往怀里又带了带。 念无渡浅浅抿了口水,继续望着对方,此刻崔别离也没有回避,二人直视彼此,最后还是崔别离招架不住,率先打破宁静。 “想下来?” “想。”念无渡回道。 “好。”崔别离没有立马放对方下来,而是站起身,单手把人抱起,然后将念无渡放在红木桌上,“如你所愿。”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念无渡有些羞恼,但感觉此刻说什么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崔别离把人放在桌子上后,两手撑在桌沿边。他身量高,此刻仍比念无渡高出一头,半罩住了对方。 “不装情意深厚、萦绕于心了?” 念无渡再次拿起那只放下的白瓷杯,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另一只手轻颤地将杯子递到唇边喝水,眼睛却半寸不离地凝视对方。 语气缱绻缠绵:“有吗?” “没有吗?阿渡难道不是想用美人计,诱惑我对你一心一意?” 念无渡听后哪怕是身体疼痛也笑了起来:“哈哈哈,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那我们便先去魔界把消香玉华给拿了,然后再去鬼界取葛血根罢,说着往对方面前凑了凑,“遇知,好吗?” 崔别离嘴角上扬,亲了亲对方握着白瓷杯的手背,然后冰冷又坚决道:“不行。” 第7章 有实力没架子 “为什么不行?”念无渡自认为勾引成功了,没有想到对方变了一卦。 崔别离有被气到,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你身体多难受自己不是深有体会吗?” “不妨事。” 念无渡一边说,对方一边把他抱下桌,然后向榻前走。 崔别离小心翼翼地把他安稳抱在床上,念无渡不想躺着了,刚要起身又被对方按了下去,双耳上的山岚流苏晃动,上面的零碎细珠也跟着响动了起来。 “还要我强调你这具身子骨吗?” “这怎么算的?你只是把我推到床上坐起来,又不是施法,我接不住。”念无渡开始有些无奈,但是细想下来这人真是挺关心他的。 “那我施法把你经脉游走那些痛苦先压制住,在此期间你不能施法,也别想着破解,否则会有反噬之苦,明白吗阿渡?” “知道了。”前者点头应声,“那你可知去往鬼界的路?” 崔别离摇头:“不知。” 念无渡轻皱眉头,崔别离不像是会提前信誓旦旦打包票,但一无所知的人,于是又问道:“那要怎么去?” 对方回道:“我带你从魔界南北之处,是有道友相助,此刻再劳烦一下这位应该是可以的。” 崔别离说着就念起了传唤语:“速召天地**,乾坤百来转,生肖之首子鼠何在。” 不多时一位身着清秀派门派弟子服的人单膝抱拳跪地。 “子鼠听召,在清修派宗门外领命。” 说话之人身形挺拔如修竹,两道浓黑的剑眉,眼神清澈如山间涧水,眼睛半垂下来,但不难看出眼神清纯。 他的脸型较为柔和,线条流畅却并非阴柔美,鼻头圆润,嘴角天然上翘,带着开朗的少年气息。 崔别离在他话音刚落地时就立马问道:“你不是子鼠,为何你进得宗门,他进不得?” 子鼠把崔别离与念无渡二人,从南北之地传到清修派不过也就眨眼一瞬。 他当时问子鼠,既然知道具体的方位,为什么不能直接把他两人传到大师兄房内。 子鼠当时回答说:“他人地界不可擅自闯入,否则为失礼。” 崔别离想着那只要是传唤者所在地,子鼠就能过来,没有想到竟不是如此,传唤地和被传唤处居然还是有限制的。 不过这样也不为过,不然如若真能上天入地,无所不去,没有任何规制,那真的是“养鼠为患”了。 戌狗继续朝念无渡榻方向跪地,没有得指令就不会起身:“我是十二生肖中第十一位,戌狗。” “行,你先下去罢,我们这就去与子鼠会面。”崔别离吩咐道。 “是。”说完戌狗站起身,向榻前鞠了一躬便下去了。 念无渡看向戌狗离开的方向,转头问站在榻前的崔别离:“十二生肖守护神,各有各了不起的本领,你居然能让他们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崔别离默不作声,这次没有回应对方,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念无渡。 其实真正能让他们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正是他念无渡。 传唤语是念无渡上辈子告诉他的,但为什么这辈子对此毫无印象呢?戌狗也没有对念无渡搭声,像是根本不认识对方。 而且这个万能的传唤语,难道是只要有人会念咒,这些生肖之神便会听谁号令吗? “阿渡,要不要我抱你走?” 念无渡当即就推开对方伸过来的手:“不用,你刚才施法镇压这脱魔咒的痛苦后我便无感了。” 崔别离把这些疑问压下去后,语气颇为可惜道:“是吗?那真是辛苦阿渡了。” 念无渡拂衣袍起身,目光在蓝粉色外袍的尘灰上停留一瞬,勾唇一笑,他好整以暇地抬手,不疾不徐地回转一周,袍袖在风中荡开优美的弧线。 方才明丽的衣色已被暗色取代,如同被无形之手泼洒浓墨,玄色自衣缘沸腾而上,赤红为底翻涌而出,如红莲在墨池中绽放,一袭红底黑袍加身。 头上玉簪被换成了红色蛟龙暗纹发带,两侧各扎一半,编了两根松散的麻花辫,然后又全部系在一起,还是那种半扎半散的样子。 山岚色的流苏耳饰也被取代,换成了银环,一个小银环,下面吊着一个大银环,然后下面还两边各坠一条珍珠链,虚虚托在肩膀上。 衣袍依旧宽大,松松下垂,显得慵懒,但好像现在这身装扮才是话本中一魔之尊的样子。 念无渡半抬起双臂,笑着向对方展示他的新装扮。 崔别离有片刻恍惚,是的,念无渡一直都很爱美,总是不同的衣饰换来换去,都不重样,每一套都颇具特色。 不过加上他那如神仙降临人间的脸,所有的装扮都只是衬托,因为他本身就是美的。 唯一一次崔别离见到他狼狈的模样,就是上一世殒命的那一刻,血是那样的红,血腥气充斥着整个大殿。 栗色的纱衣,青黛玉璧穗子都被染上了惹眼的刺目血色。 “我这般好看,没想到换了套衣服,竟直接让遇知迷得呆愣移不开眼了。”念无渡收起双臂,朝对方打趣。 崔别离这才回过神,眼眶有些炽热:“是的,阿渡长得太美了。” “听说你们凡界的好看的女修,也是层出不穷,遇知见到她们,也是像见到我这般吗?” “没有留意过,想来她们也比不过你一分一毫。”崔别离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那男修呢?我看戌狗长得就挺好。” 崔别离顿感不爽:“先别提他们有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或者英姿飒爽的女修好看,但是凭心而论,阿渡见过哪位长得比我略胜一筹?” 念无渡虽然嘴上笑得不行,但他还是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崔别离不得不夸,他长得确实好看,眼眸深邃,五官立体,下颚线分明,上睫卷翘,下睫直长。 若是不笑起来,反而给人感觉的是森然的冷意,不过崔别离爱笑,笑起来会有两个很浅的酒窝,看上去英俊明朗。 由于崔别离不想看到宗门中一群子弟投来异样的眼光,也不想惹人非议,从弟子房到宗门,一路上两人隐匿气息身形。 到了山脚下,子鼠便躬身作揖:“子鼠听召。” 子鼠长相白净,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身全白无杂色,如月光流泻。 “鬼界你可去得?”崔别离有话直说不卖关子。 本来是想着先去魔界拿消香玉华,但想着去鬼界拿葛血根要费上一段功夫。 他们也不想兵分两路去各自取材,就商量着统一先去鬼界了。 子鼠立马回言:“去得。” 上辈子,事情发展到两人见到无异样的苍松后,就离开魔界南北之地。 二人虽然后面也是回到了清秀派,但却不是找知遇师兄君莫忧,而是带单纯想来清修派的念无渡四处转了转,在让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小住了一段时日。 崔别离明白念无渡前来清修派是有目的的,但他没有声张,不是说他想来个瓮中捉鳖,而是细细注意下来,对方并无害人之举。 就像是无意来这山清水秀之地,然后特意欣赏、休憩一番。 崔别离法力高强,压制住一介魔尊也是绰绰有余,若生事端,他也可以及时出手解决,不用多费心对方未显露出来的尾巴。 再加上念无渡看上去实在是人畜无害,眼中含春带露,面如桃花满月。 完全没有那些邪祟念想可言,只像是来游山玩水的懒散公子哥。 “那现在便去。” “子鼠领命。”子鼠细微不可察地呆愣一息,然后念道,“缩地成寸,破镜通幽,移形!” 咒语念完不到半刻,三人便处在一个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昏黄和血红交加的霞光,临近天地交合处,还有泛着深蓝墨绿的幽亮极光。 一只浑身全黑的短毛玄猫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围着子鼠绕了一圈,然后就去蹭念无渡衣摆了。 子鼠一脸难色地看向这只“胆大妄为”的玄猫。 崔别离看着子鼠一脸怪异,心底大约明白了他是认识这家伙的,于是蹲下来想顺两把猫毛,没有想到手刚伸出去,这只玄猫就颇不识好歹地朝他哈气。 “你惹它干嘛?”念无渡轻笑一声然后弯腰,将猫抱入怀中。 只见猫舒服地咕噜咕噜叫,然后用手主动蹭他光滑的手。 崔别离:“……” 苍天有眼,自己哪里招惹这猫了,怎么这家伙欺硬怕软不成。 念无渡拨弄着柔软的猫耳,然后望向子鼠:“这猫叫什么名字?” 子鼠就点了点摇摆不定的猫尾,猫的尾巴本来是最敏感不能碰的,但是这只猫却没有给子鼠坏脸色,反而是抬头朝他舒服地喵呜一声,然后就又一脸迷糊地栽念无渡怀里了。 “它叫什么神——来了才知道是不是,”子鼠绕了个弯,像是有意取笑玄猫,“也不难猜的,阁下不妨猜猜看。” “叫咪咪?”念无渡用手轻轻点了点玄猫的鼻尖,猫儿收回了拨拉对方左边耳饰珍珠的爪子。 “哈哈哈,阁下果真是神仙下凡,一下子就猜中了。”子鼠听完,双手捂着脸咯咯笑,“咪咪,唤你呢。” 咪咪听完便不乐意了,从念无渡怀里跳了下来,崔别离也在一旁看这只猫笑话:“咪咪啊,谁取的名字这么俗气?” 念无渡倒是没什么感觉,在咪咪要跳下来时特意弯下腰,将猫放了下去:“俗吗?我倒是感觉挺好,是不是咪咪。” 咪咪跳下来后,子鼠顿感不妙,连忙想要溜之大吉,朝二人作揖说自己就不进鬼界了,让二人回去的时候再召见他。 咪咪抢先一步化身为人拦住子鼠。 子鼠已知为时已晚,就不再离去,而是看向对方。 浓密的毛发如退潮般敛去,化作一袭流墨般的玄衣;尖耳微微抖动,变成轮廓分明的肉色人耳,刚才的玄猫咪咪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在清辉中身形拉长、变幻妖冶的人。 当它抬起面孔时,许是长年不见日光而变得面若寒霜,而那双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幽幽反光,嘴角勾起一抹属于猎食者的、妖异而危险的弧度。 “吱吱,怎么唤完我便想一走了之,人都在这不好好叙叙旧吗?” 子鼠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招惹谁不好,偏偏嘴欠招来了这位。只好硬着头皮,往念无渡身旁挪了挪,想要寻找一丝安全感:“许久啊,好啊。” 然后有些尴尬地看向一脸看戏的崔别离念无渡二人:“来鬼界是要干什么啊,哈哈,让鬼王做东家带我们吧。” “‘吱吱’啊,子鼠你叫吱吱,还挺映衬你的。”念无渡看向他们俩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子鼠:救命啊,不要隔岸观火好不好,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的啊啊! 崔别离过滤掉了没有用的信息,对玄猫直言:“鬼王此刻身处何地。” 咪咪懒得搭理崔别离,继续绕着子鼠逗来逗去:“我们多久没见了,恩?你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子鼠:“我没有,我就是……” 他“就是”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也编不出可靠的假话。 念无渡适可而止地打断他们俩:“咪咪,鬼王是?” 玄猫这才正视念无渡,偏头一脸笑意道:“我就是。” “你啊。” “你?” 念无渡心中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一只小玄猫是鬼王在他眼里不足为奇,毕竟他当魔尊的时候,不少在魔界成名的魔族之人,都是五花八门的灵兽化身。 举个例子,苍松就是一条黑红色硬鳞蛟龙修炼成魔的。 “你?” 崔别离倒是有些闲着的差异了,这只玄猫看起来平平无奇,化身成人形后也没有武功高深之人的强大气场。 无非就两种可能。 一个是资质平平,没有什么能力的草台班子,或是冒名顶替的鬼王替身。 一个是内力深厚,旁人难以看透,扮猫吃老虎的真鬼王。 一番考量推敲,他也更偏向后者。 原因也有其二。 其一,看子鼠反应这确实是鬼王无二。 其二,能在感知鬼界大门处有生人,第一时间前来视察的猫,要不是鬼王的灵宠,要不然是鬼王本人。 可是肆意顶替鬼王的灵宠大概率是不存在的。 鬼王既然能坐得上万鬼之王的位子,自然是和念无渡一尊之主一样,实力不容小觑,哪是旁人可轻易冒犯的。 鬼王朝念无渡以示友好地欠了欠头,然后末了朝他右手心上的脱魔印看去,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只手抓住子鼠纤细白皙的手腕,然后朝念无渡面上看去。 “葛血根我可以给,不过在下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阁下成全。” 第8章 咪咪和吱吱 崔别离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心中不免好笑,向前一步凑近念无渡,气息沿着耳廓干净得像雪夜青松上落下的积雪,目光全在对方身上,话语却是对着鬼王道:“只有不过分,尽管说便是。” 黎黔抓着子鼠的手松了些,但依旧不放开,像是在青涩地表达自己的占有权:“吱吱欠了我的债,他现下要留下来,我最近刚想筹办一场婚宴,还请无渡尊主留下来当个见证。” 子鼠有些招架不住,用力扒开锢住自己的手,内心的不安与羞赧然后拧着眉头问:“我何时欠了债?” 前者突然偏头靠近对方,用气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耳廓:“情债呐,吱吱,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念无渡与崔别离耳力一向不错,黎黔声音压得再低,他们也可听得清楚。 崔别离望向“你侬我侬”的二人,他的手指也不安分地挑了挑,刚才黎黔化为玄猫时,勾玩着的那侧耳饰开口笑颜道:“三日内,我们赶时间。” 黎黔从始至终都没有正视过崔别离,不屑中毫无对念无渡那样的一丝敬重,他挺直腰杆,面朝念无渡:“尊主不必等候时日,在下这只是请求,愿与不愿,行或不行,葛血根都是要给的。” 说完黎黔的手中有红光转起,然后形成掌心中一道小小的旋风,红光消散,一个三簇为一朵的玄青根枝出现在四人视线内。 这个毫不起眼,带着几个花骨朵的一根枝桠便是别人千载难求的“葛血根”。 崔别离实在是没有料想到,这物既然如此好得,不免心生疑虑。 看到子鼠点头作保这才打消,伸手要把葛血根拿过来。 可黎黔直接一个侧身闪过,把东西递给念无渡,恭恭敬敬:“尊主,葛血根。” 崔别离内心叹了口气,拉起念无渡准备离开,子鼠那二字特地加了重音:“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不影响你和你的‘吱吱’叙旧。” 黎黔听后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给子鼠授意。 “你瞧他那拽拽的样子。” 子鼠没有回应黎黔,反倒是念无渡扒开崔别离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手:“反正还有些时日,我倒是想瞧瞧咪咪大婚时的样子,不知道到时候鬼界是何模样。” 崔别离出声制止:“不可,脱魔印耽误不起。” “还有五日,不急。” 崔别离知道对方一旦有了主意,怕是轻易改变不了,他不想让对方说出自己呆在这,让他自己一个人先去魔界取消香玉华这样的话,就连忙道:“咪咪,那就期待到时候的景象了。” 黎黔又白了对方一眼,有些讥讽意味:“你叫我黎黔就行。” 果然人界和其他任何界的人相处起来,都水火不容。 光是谈个话,就已经摩擦出电光火石了。 说完黎黔就侧过身,将通往鬼界的大门让开。 “尊主请——” 话音落下,鬼界沉重的黑石大门缓缓打开,呼啦作响,是巨石挪动的声音,如古寺的钟磬余音,悠远清寒,带着超然物外的疏离。 门内外没有一个守卫,本以为鬼界是一个荒凉僻静之地,进去了之后发现截然不同,此处竟是热闹非凡。 里面有很多本是来自凡界的人,也就都是死人。 有的浑身衣袍头发湿透,走过的路都有湿滑的痕迹,还有发尾落下的水滴。 有的人舌头很长,脊椎骨已断,努力地抬起头,但头颅只能用手或肩膀半托着。 有的面色灰青,衣衫单薄,却仍是眯着眼睛,勾唇微笑。 …… 各形各色的人在鬼界的地盘来回穿梭,路道两侧还有商铺,卖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念无渡回头看向黎黔,玉手指了指带着一排铁钉的皮制黑色手套:“咪咪,这个是带来打人用的吗,当街售卖如此暴力的东西?” “鬼界之人所呈接虚,铺子上摆卖的值钱玩意都是上面的人捎来的,只有从上面捎下来的这些东西是实体,不过这个手套看起来像是打肉泥用的,具体买回来的用途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管了。”黎黔回望对方。 “捎下来的东西还是和原来别无二致的吗?” “非也,世间上没有什么是完全相同的,如果有,那不再会有真假二字。这些东西不过就是捎过来的灰罢了,不能使用,只能展望,否则这集市上不会随便摆卖自己的旧物。” 念无渡头扭回来看向前方。 崔别离还在计较念无渡怎么和鬼王一见如故般,一个咪咪叫得亲昵,一个曾在他怀里随意拱来拱去。 仔细观察这些原住民,他们只有小半部分是自然老去的,占大比的是女婴,孕妇和病态的青年。 子鼠在旁为二人解惑。 “山河兮兮,天下危已, 匡扶真理,小人游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奔走营求,终其一生,难逃一个‘利’字;人心百态,诸般作为,归根不过此字驱使。” 当然是如此,崔别离心想,一个无相图就可以使天下太平,可笑至极,除非世间无丑态,无疾恶,欲念与恶念根植于心,纵然是神祇,亦难免丑陋之相。 那些所谓的正派修士不过是在无病呻吟,自己平定不了灾祸,就想尽办法说一堆托词。 然后想让对自己对立面的势力被千夫所指,遭万人唾弃,致身败名裂,成众矢之的,终永世不得超生! 这样才能彰显他们的清高,和展现那些可有可无的“无上”功德。 黎黔把三人带到鬼界的静魂宫,鬼幽殿。 静魂这是独属于鬼王的宫殿,而这鬼幽殿则是群鬼专门议事或招待贵宾的地方。 说来黎黔不算是条鬼,他是真真切切的一条单尾玄猫,但是他能当上鬼王,打破鬼界只能由鬼生存的铁令,是有实实在在的本领在身的。 玄猫有灵,无一丝杂毛,黑色属水,恰好水可克火,在人界是驱除火灾、辟邪纳福视为瑞兽的存在。 在鬼界黎黔实力强,是可镇压一方的存在。 除鬼、杀鬼、压鬼对他来说也是九牛一毛,无事前来坐作鬼界之王,对这些不怎么惹是生非,七天后可化为乌有的魂体吆三喝四,好不爽快。 念无渡这个魔尊也做得清闲,根本没有妖魔敢在他面前生是非,因为他不会在魔宫久呆过三天,就算有机会闹事他也不管。 在宫殿上空没有像人间话本上写的那样,笼罩着浓稠如血的暗红色雾霭,也没有盘旋着一丝怨气。 听黎黔讲,那些轮回转世,和怨念不消化成厉鬼的话都是道听途说,没有半点可信度,都是不存在的。 那些三界生灵死后,都会来到鬼界,七天为限,也就是说他们死后只能存在一个周期。 不管有多么不甘,生前多么痛苦,念想多么深刻。 七天为期已满后,就真的荡然无存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些在铺子上大肆售卖的鬼,也只不过是在彻底消逝前,变卖掉自己的所有物,榨出他们最后的价值,然后在仅剩的几天里逍遥度日。 而买家们,也该放下那些生前长久的执念了,可以在这段时间肆意挥霍,不用顾及其他,然后圆满地走掉。 念无度被安排坐在鬼幽殿的主位上,子鼠和黎黔坐在主位之下的两侧。 崔别离呢? 崔别离站在念无渡身侧。 不是因为不服自己坐在主位上,也不是嫌弃位置离主位太远他不乐意。 而是……黎黔压根没有给他安排坐席。 谁能想到这两亩地宽敞的地方,有了三个人坐在这便座无虚席了。 念无渡没有管这些,默认让人高马大的崔别离站在自己身边。 子鼠一开始在心中暗自笑话,后面有些看不下去:“坐我这个位置吧。” 黎黔开始有些不愉快,想让起身的子鼠坐回去,没有想到子鼠往他这边走了过来:“我和黎黔坐在一起就好了,多添个软垫罢。” “行。”说完止不住的笑意,眼神紧跟着朝这边迈步的子鼠,有点耍流氓,施法变出一个软垫在旁,然后用手轻轻拍了几下,“吱吱过来。” 子鼠轻车熟路地坐到黎黔旁边,崔别离这时候发话了:“不用为了我麻烦,我站阿渡身旁伺候就行了。” 念无渡听了之后勾了勾唇,胳膊肘抵着桌案,单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玩弄着银色耳饰圈,眼神清明。 “伺候我,我需要么?” “如果风是爱慕阿渡的,那我对你的心意一定交杂在其中;我对于阿渡的感情就像杨柳的枝条甘愿垂下,为你俯身弯腰。” 在座的各位都一阵肉麻,念无渡轻咳了一声,视线落在耷拉在身前的束发红带上,偏回头不再看对方。 崔别离连带着对方蛟龙暗纹的朱红发带,顺着头发撩向后背,薄唇轻言:“看来是需要的。” 黎明和子鼠在下面嘀咕: “当人脸皮厚得不行。” “可不是,这样的话都能直白说出来。” “吱吱喜欢这样的吗?” 子鼠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你怎么会认为我喜欢这样的,你在侮辱自己?” 黎明捂着肚子哈哈笑着:“我知道,吱吱就喜欢我这样的。” 念无渡手指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滑动着,他刚才被那番话语激得一阵心悸:“知遇,你是真的不怕别人看笑话。” “为何要怕?” 看不清自己七情六欲的是成不了神的。 念无渡不知道为何脑子里突然有这番念头冒出来。 轻轻叹息,然后把目光看向子鼠刚才落座的地方:“你既然听我的话,便坐那罢。” 崔别离看了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片刻,然后双手从后面搭在念无渡的肩膀上:“那个位置本来是别人的,我不坐。” 语毕,就也和黎黔一样,在念无渡身侧变出一个绣花软垫凳子,然后坐了上去:“我听阿渡对我最开始的指令,阿渡需要我,我就坐在你旁边了。” 念无渡也没有继续赶他,就随着对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你为何称我为尊主?”念无渡抬眸看向黎明。 他从与对方见面后,一直都是毕恭毕敬的态度,而且同时一界之尊,同为王,叫他尊主不免是把自己自降一阶。 但黎黔不这么想,而且念无渡无论从法力还是地位,都是高他一等的,这样叫并不僭越。 “‘尊’字是敬,‘主’字是称您的主位。这样叫错不了的。” “那我也该称你为尊主?” 毕竟身份都不相上下,自己要是称对方名字就有些逾越,不知边界了。 “不必如此,我称您尊主是因为比我年长,按人间的辈分来讲,理应如此,尊主要是怎么称我,那我便不是受宠若惊了,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你确定我年岁高于你?” 念无渡想着,黎黔应该是天地之间第一只玄猫,若按年岁他不一定会比自己大,这般确定是因何? “辈分这一块,黎黔有数,阁下不必计较这些。”子鼠出言打断。 “那为何我叫不得咪咪。”崔别离仰头看向黎黔。 “你是凡子,我年岁自然高过你,再加上你只是人间的一个无名小卒,让你直呼我名,已经是看在尊主的面子上给你个台阶了,你若真的计较这些,就理应也称我为一声‘尊主’,以表敬重,不要出言不逊,仗着有尊师就冒犯于我。” 这次黎黔正视崔别离那副对自己傲慢的面孔了,他话语犀利,不容置疑。 这时候子鼠再次苦口婆心地来圆场了:“咪咪,我饿了,也给两位阁下上菜吧。” “嗯?你想吃凡界的伙食了?”黎黔开始施法,“那我现在给你弄些过来。” 子鼠没有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忙撤回刚才的话语:“不是,唉!” 一般只有凡人才需要吃食果腹,饮水解渴。 他们是不需要的,但是兔儿姐姐带他吃过一次凡间食物后,子鼠就一下子爱上了。 不仅仅是一顿三餐都没落下,子鼠平常游荡在人间,看到什么色香味俱全的餐食就想要大快朵颐。 为此他还在人间受值,当过伙计、厨役之类的,就为了那些零碎的工钱,被迫为口福打工。 “和卯兔就能一起吃,和我就不行,子鼠你对我不好,不公平。”黎黔突然语气冷淡,低头看着对方,竖瞳带着侵略性,毫不遮掩。 “不是你想哪去了。”子鼠哑巴吃黄莲,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就这么干巴巴回复对方。 十二生肖中,和子鼠关系最好的就是卯兔了。 他们长的很像,都是洁白柔软的毛发,加上一双如红宝石的双眸。 子鼠脾气很好比较温顺,平常也喜欢找卯兔玩耍嬉戏。 卯兔者像一个知心大姐姐般温柔,亲人。 子鼠很喜欢兔儿姐姐,但仅仅是朋友之间的喜欢,不参扎任何杂质。 可到了黎黔这边,话语中就变了一种意思,子鼠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疑虑怕自己与兔儿姐姐有染。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朋友关系,黎黔像护着自己的所有物一样,紧紧看住子鼠,不容他有任何异心。 崔别离也不想让念无渡这个“游手好闲的魔尊,沾上别的事端,就借口先带他走了:“阿渡身体不爽利,住处在哪,我带他先过去。” 黎黔看了眼旁边不知所措了子鼠,嘆笑一声,慢慢轻柔的把他拉了起来,然后起身带他们几人去卧房。 来到一个间雅房前,黎黔稍稍对念无渡点了下头:“尊主,这里便是您晚上的歇息处。” 念无渡大致看了一下,这间房子不知道比他那魔宫寝殿雅致了多少倍,基本用到的这个房间内都有,整体是白墙青竹栅壁,房顶是棕色瓦块堆叠成。 念无渡进去便歪斜倒在贵妃椅上,像是疲惫极了。 “尊主要是有什么不适,随时可传召我,房间要是感觉不舒心的话,也可以立马换掉,不必将就。” 念无渡半瞌着眼,手背托脸,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银环珍珠链:“我目前还好,这里也不错。” “那我和子鼠先退下了。” 黎黔作了辑便转身带着子鼠要离开,崔别离长腿向左跨了一步,挡住了他们半边去路。 “我的房间呢?” “那边,”黎黔看出对方故意找不痛快,然后抬手,食指间指向一个凉薄的角落,这个地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我对崔大侠也有所耳闻,鬼界的房间实在是不敢恭维您打架,想必你身子骨也硬朗,就随便找个地方凑合着睡吧。” 黎黔朝他看向角落时,飞快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带着子鼠离开了此地。 崔别离耸耸肩,可怜兮兮的看向贵妃榻上冰清玉洁的“美人”,仿佛无声在说,你看他,他欺负我。 念无渡抬眸,深黑色的瞳孔凝视着对方。 “这不正合你意吗?”同时也在无声的告诉对方,就算咪咪给他安排了上好的房间,此刻也会推三阻四表示,念无渡他身子骨弱,需要时时有人看护。 崔别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进屋拉个凳子坐下,然后看对方疲劳的合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