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再世[女尊]》 第1章 第 1 章 痛。 令人窒息的痛感像潮水一样涌入,身体的每一条骨缝都在撕裂。 是谁在哭? 那哭声断断续续又拘谨,掩在风声里飘过来,差点被忽略,却让万蝉心不得不在意。 她艰难地撑开似千斤重的眼皮,视野被血雾浸染,依稀辨别着眼前的身形。 少年破破烂烂的黑色狐绒披风下,是常年不见光而惨白的肤色,鲜明的对比像是被人刻意雕琢的水墨画,随着视线渐渐清晰,万蝉心终于认出了那张脸。 是他啊。 存活在世上的唯一一只“魅”,本该被关押在净缘天最深处的哀牢中。 他倔强地咬着唇,一双眼枯瞪无泪,啜泣的低吟却仍然从咬紧的牙关里渗了出来。 少年瘦得骨节突出的手指插进土里,不断地翻寻着什么,细碎而坚硬的泥粒嵌进他的指甲,丝毫不觉已经割出了血。 和万蝉心记忆中一样,自肮脏之地诞生的他,总是习惯以这样无比美丽却狼狈的面目示人。 可……为什么是他呢? 他又在找什么? 万蝉心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认出了那堆东西——原来是她殒落后留下的废墟。 一柱香之前,万蝉心还是上界真域净缘天地位最高的掌权者,众人见之皆要跪拜,虔诚地唤上一句“神主大人”。 直到神台上的链魂锁莫名将她捆住,十二道天雷劈落下来,整个净缘天乾坤颠倒,地动天摇,她也跟着灰飞烟灭,只留下一堆隐约泛着白色荧光的废墟。 是啊,她已经死了,现在不知变成了什么东西飘在天上。 她在脑海中拼凑着天雷降下前众人对自己的控诉:“万蝉心因一己私欲为祸三界,杀业之重为天道不容,降天雷以示罪罚,吾等必谨以戒之,不可再犯……” 她? 为祸三界? 万蝉心到死也没明白,自己作为伏羲一脉唯一的后人,十六岁受天命登任主神,这么多年以来都克己复礼,兢兢业业维护三界秩序,这四个字怎么也跟她搭不上边才对。 可留在人世的最后一瞬,她一向敬重的同僚对她深文周纳,她爱护的苍生子民对她横眉冷待,就连她一向信奉的的天道也降下苛罚。 那天雷噬骨剥肉之痛刻入体内之时,她只觉破碎、悲凉、不甘。 所有人都背弃了她。 居然只有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魅”还在念叨她的名字。 “万蝉心,你怎么了。”少年的声音将她拉出那一刻痛苦的回忆,他一刻不停地胡乱扒着土,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是死了吗?” 遍寻无果后,少年愈发慌乱:“你死了啊。”他咧着嘴角,扯起一道十分不自然的笑,又开始机械重复起刚才的动作。 啪嗒。 就在这时,一滴雨落在他的鼻尖。 少年下意识抬头,雨水却骤然倾盆而至,垂落的青丝被打湿成绺,更是搅得一地尘土凝结成淤泥。原本混杂在其中的点点白色荧前仆后继地打旋飘向半空,再化成青烟散去。 “不要……不要……你不许消失!”他连忙直起上身,滚烫的眼泪终于混入冰凉的雨里滑落,挥着双臂艰难捉住其中的一缕,握在掌心贴向心口,可那烟极细,他又太瘦,最终还是从他没有严丝合缝的指间钻出来。 天也黑了。 少年终于崩溃,他紧紧攥着那缕不知还剩多少的荧光,身子匍匐下去贴向地面:“万蝉心,我本该恨你的啊,可你现在死了我好难过……好难过……为什么……” 他由隐忍转为恸哭,终于引来了旁人关注。 “这不是哀牢里那只魅吗?谁把他放出来了?”一名发根些许发白的女人走近,步伐快而稳健。 几名小神跟上来,三两下便擒住了少年。 “先把他带回去吧。”女人微笑着下达命令,语气温和到让人如沐春风,面相更是菩萨般肃而不愠,可当她瞥向地上的废墟时,嘴角还是不经意露出几分讥色。 小神们未曾留意,却被万蝉心捕捉到,她目光却冷冷落在那女人身上—— 慕容谒。 她的师尊。 万婵心十岁时父母双亡,慕容谒便成了她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 可她竟不知原来以前最珍视之物,最敬仰之人,在她受天罚时,竟会第一个站出来指摘她,污蔑她,等她死后再随意侮辱她,践踏她。 显得她万蝉心好生可笑。 “是,奉谒神尊。”一旁的小神们应道。 就在碰到少年的一瞬间,他眼中厌恶,身子更低:“走开!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 凌驾于三界之上的净缘天小神自然不会把区区一只被剥夺妖力的魅看在眼里,小神们面容冷淡,手中祭出的飞灵绳已经将少年的身子缚在其中。 “收!” 随着一声厉喝,单薄的身子被勒紧,而就在余光瞥见慕容谒和小神们踩向那堆废墟时,少年浑身一紧,眼底的血丝蔓延到瞳孔两侧,开始猛地挣扎起来:“滚!放开我!别碰我……” 雨骤然滂沱。 漆黑的夜伴着厚重的云,惨淡的月光偶尔从缝隙中露出一角,竟是悄然染得猩红,一如少年变色的眼。 不妙! 少年背着身子,那些人看不见,万蝉心却看得分明。 这似乎是魅“噬纹”的前兆。 所谓魅,是妖的一种。 在这世上,净缘天属上界,而下界有三,分别为人、妖、冥。 下界里的动物、植物修炼久了有了人识就成了妖。 妖也分为两种,保留原来模样的叫妖怪,能修成人形的则称为妖精。 妖类与凡人共存于人世间,本来各自为营,互不干扰,只是其中一些为了修炼误入歧途,为祸人间,世称堕化。 妖怪堕化后为魑,妖精堕化后为魅,冥界亡灵堕化后为魍魉。 为维持下界秩序,净缘天在上下界交界处设置了一处结界,名为混沌碎境,将这些堕化后的魑魅魍魉关押在那处,剥夺法力,使他们永不得重见天日。 魑魅魍魉之中,魅最为稀少。 因外表与人无异,长相却极美,专擅蛊惑人心,所以也最危险,历来被发现并关入混沌碎境的魅,无一手里不沾染着数百人以上的血。 而魅最特殊的一点,是堕化后身体某处会出现魅纹。 自古流传着一种说法,魅纹是天道烙印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封印着他们体内足以毁灭乾坤的力量。若某种契机下,他们身上的魅纹自行消失,冲破封印,便是净缘天与下界共同覆灭之时。 只是自净缘天存在以来,但凡发现魅的踪影,很快就会将他们直接除去,也没有遭遇过魅噬纹的情况。久而久之,噬纹一说更像成为了一种名不符实的传说。 难道那从未照进现实的传说,今日竟真要降临了吗? 万玉蝉心惊,心惊,目光在少年身上游走,企图找到魅纹来验证自己的猜想。每只魅的魅纹会出现在身体的不同部位,他的在哪里? 直到遍寻无果,万蝉心才发现他被关在哀牢那么久,自己却对他了解甚少,不仅忘了他魅纹的位置,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曾知晓。 少年不觉这一切,只是一味咬着牙关,承受着身体的异样。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开始变得突出,前端长出尖锐的指甲,瞳孔也缩成漆黑的一点。 浑身的血液更是如同饿极了的蛊虫暴躁涌动,啃噬着他的躯体,妄图冲破禁锢。 忽然间,天地俱黑。 伸手不见五指。 密而厚的云层彻底遮蔽了月。 慕容谒也发现情况不妙,只见她手肘微动,一柄拂尘出现在她臂弯,随后跃至半空,数道金光自拂尘而起,径直飞向空中,劈开了那层叠密布的黑云。 刷—— 可这一劈带来的并不是眼前清明,反而是巨大的血月凌空,妖冶得似要滴下血来。 “奉谒神尊,这……这……”小神们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纷纷向后退了几步。 “好强的妖气。”慕容谒回头看了眼,厉喝道,“快!速去请各神尊前来!” 要知道净缘天是最接近天道之处,罡正纯气充盈,任何邪祟到此皆能被镇住,这等不祥之兆就连慕容谒也没把握独自面对。 “是!” 小神听令,当即准备离开,可下一秒,一团带着血腥味的紫红焰火骤然洒落在他们脚下。 滋—— 诡异颜色的火星贪婪地舔舐着空气,顺着他们纯白的衣摆爬满全身,这一方极净之土在烈火眼里仿佛成了肮脏的腹地,瞬间燃起摧枯拉朽之势。 “啊……”小神们痛苦地倒地,发出哀嚎。 慕容谒眼神一暗,手中拂尘在空中划过弧线,口中念念有词,白丝拂过之处,带起清风,将那秽气扫出十丈远,可没想到的是,妖火受到压制后,竟反扑得更厉害,甚至顺着气流卷上了尘丝,直往慕容谒身上烧去,将她困在了火海之中。 “奉谒神尊……这妖气好生怪异……居然能吞噬我等的神力……”一旁的小神忍着痛提醒。 慕容谒这才发现,拂尘的手柄虽被她握在手里,却已不受她控制,反倒从手心汲取着法力,让她体内识海越来越亏空。 “难道是噬纹!?” 慕容谒的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已出现裂缝,黑云密布的夜幕如山一般压下来,上下合围,少年身上的飞灵绳也早已烧断。 少年捧起地上最后一点废墟,以半跪的姿势抬头,血目泛着幽幽的光,只手指轻轻一动,地面便开始剧烈摇晃翻动起来。 天地乱作一团,到处皆是掉落的碎石与震荡的交汇的灵气和妖气,三界与净缘天间的结界接连塌陷,山崩地裂。 属于不同神峰的光火零星点亮,应是其他神尊也在施法,可伴随着无数呼号和哀嚎,终究照不亮这被妖紫色染污的夜。 无数楼宇顷刻毁于一旦。 倒地的小神万念俱灰:“若是……若是伏羲一脉还在,定能有办法回寰……” “闭嘴!休要再提!”慕容谒怒喝,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拂尘从手中滑落,面色惨淡如泥:“完了……此乃……灭世之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铛!” 震耳的钟声撞在太阳穴上。 万蝉心猛地睁开眼。 眼前……白雪皑皑。 她连忙转动眼珠看向四周,背后三十丈高的神像高耸入天,双眼睥睨下,雪白的经幡挂满山峰,寂静的空气中,棉一样的雪粒落在她睫心。 这里显然是净缘天的最高峰——射阳峰。 怎么回事? 刚才她明明已经看见那只魅噬纹完成,天地俱灭,为什么一阵晕眩之后,一切又恢复如初了? 冷气侵袭,身体感到寒凉的真实感也让她感到陌生。 “铛!”又是一记沉闷的钟响。 “射阳钟三鸣,恭请神主大人为魅净化!” “恭请神主大人为魅净化……” 整齐划一的呼唤声让万蝉心猛地一震,她再定睛一看,面前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大群人。 或许他们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自己没发现。 万蝉心的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发现为首之人正是慕容谒。 此时的她道服纤尘不染,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嘴角带着温和却庄严的弧度,正和其他人一样翘首望着自己。 ——神主大人。 他们怎么还会这样称呼自己? 万蝉心皱眉看向众人,他们个个谦恭,就连身后绵延起伏的峰峦都尽数臣服,如同神兽凝固的脊背,披着终年不化的冰封铠甲。 云海在其中静谧流淌,氤氲衬托出远处的一道小小的身影。身穿黑色狐裘的少年被两名小神押解着,缓缓走出薄雾,登上高台,面容也愈发清晰。 他们口中所说要净化的,就是那只魅? 万蝉心看向少年,脑海中仍旧是方才他半跪在地上满眼猩红的模样,可如今的他却穿戴得整整齐齐,脸也白得干净。 原来他也并不一直都是那样脏兮兮的。 虽出生于混沌碎境,他的父母却似乎将他养得很好。 资源匮乏之处,少年身上的狐皮毛色油亮,软韧适度,将他偏瘦的身体紧紧包裹住,免受严寒之苦。 他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咬住嘴唇,掩饰着恐惧与万蝉心对视。 另一边,一名小神递上玉盘,盘中静静躺着一支白玉长柄,上面刻着六尾羽凤纹。 万蝉心不由瞪大眼,玉柄的纹路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聚灵鞭。 当年她登临神主之位时,用来为魅净化的神器! 想到这里时,从前的场景突然快速从眼前闪过,当年的她也是这样站在山顶神台,身穿凤羽织成的雪神服,手握聚灵鞭,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久违却历历在目。 就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一天。 万蝉心思忖着这种可能性,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那些还未来得及消化的不甘、愤怒、怜悯似乎终于找到了盛放的容器。 在众叛亲离,亲眼目睹三界一天陷入灭世之灾之后,她竟然获得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松开捏着的拳,从盘中取出玉柄,一瞬间,山风吹拂起衣袖,四周的灵气聚集成一条流动的长鞭,搅动着周围鹅毛一般大的雪瓣藏于其中,犹如游动的毒蛇身上躁动的鳞片。 果然和当年一般。 她看向少年的眼底,才发现他的瞳孔虽因为惧意轻颤,却不曾退缩,与她对视着,那眼睛湿漉漉的,黑白分明,像一汪干净的泉。 “请神主大人为魅净化。”一旁的小神伏下身去。 或许是感应到了少年身上的妖气,聚灵鞭也跟着躁动起来,在她的手中飞舞着,游动在漫天大雪里。 “嗯。”万蝉心淡淡应道。 小神听令退下,所有人都在远处肃静下来,雪声便更清晰了。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万蝉心静静看着少年,看着一片接着一片鹅毛坠落,打湿他的狐裘毛尖。 魅,本来是不需要被净化的。 所有被发现的魅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除去。 但他不一样。 少年出生在混沌碎境,是两只普通妖怪堕化的魑所生,可与众不同的是,他天生便有人的模样,长相优于常人,身上又带有魅纹,因此被认定为三界内第一只非堕化而成的魅。 他的降生打破了净缘天千万年来奉行的规矩,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样一只从没有害过人的魅,却又不敢放任不管。 最后经净缘天众神商议,决定将他净化妖气后囚禁哀牢中,永世不得出。 而当下举行的,正是他的净化仪式。 万蝉心握紧玉柄走近,正对着少年扬起臂,脑海中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为她恸哭的模样却与当下重合,她的手在空中突然定格住,片刻后才又落下—— “啪!” 破空而出的鞭声传来,听着叫人皮开肉绽。 少年微微抬头,看向万蝉心的眼闪过一丝委屈和不解,飘落的雪瞬间覆盖了他的面部,他的两瓣饱满的唇骤然变得嫣红起来,不知是被冻还是被惊的。 “啪!” 又是一鞭,迅速砸在少年胸前。 他原本暗下去的眼睛闪了闪。 这鞭声虽响得震天,却好像……没那么疼。 少年有些疑惑地去探寻万蝉心眼底,但就在触到她似寒冰一样的目光时又退了回去。 最后,万蝉心像当年一样,围着他的身周足足落下一百二十六鞭,他原本雪白的脖子被刻上一道道猩红的印记,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少年嫣红的嘴唇微张,小口喘着气,硬是没有哼出一声。 直到万蝉心停下,后退三步,两名小神才从地上半跪着站起身,道了句:“神主大人,礼已成。” 万蝉心点了点头,将聚灵鞭轻抛至半空,原本狰狞的鞭身顿时化作白烟四散开去,玉柄也落回了小神的托盘里。 随后,少年被带去了哀牢。 那里地处射阳峰北面,关押着的尽是世上最穷凶极恶,连混沌碎境都难堪其忧的魑魅魍魉。 今日亦是万蝉心登临神主之位的第一天,她离开跟随慕容谒长居的长烟山,独自入住射阳宫,与哀牢占据一南一北两个方位。 虽只一峰顶之隔,南面迎阳,金光照拂,白天待在屋内时仍能觉得暖和,北面却常年有厚重的积雪覆盖,极寒极阴,冷涩难捱。 仪式完成,众神散去,射阳宫也冷清下来,只偶尔能看见零星几个穿梭行走的神侍。 万蝉心喜静,不想很多人围绕左右,所以射阳宫内的人越少越好。 她跨入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寝殿,看着这陈设最新的模样,蓦地有些恍惚。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六岁时。 枉死的滋味她已经尝过一遍,便不想再尝第二遍,世人无辜,噬纹灭世亦不是她所想。 万蝉心挥了挥袖子,点燃桌上灯烛,火苗新生,跳动得格外用力,恰好映入她的眸中,烧成一团明焰,照亮屋内一隅。 她拉开那处的抽屉,取出一只袖珍的青瓷罐纳入袖中,走出门去。 原来入夜了。 雪也停了。 圆月高悬,惨淡的光铺成通向峰北的路,与不远处的积雪融合,混成银白一片。 看守哀牢的小神发现有人前来有些新奇,在看清来人是万蝉心后更是惊讶,连忙伏了伏身:“神主大人。” 万蝉心超她点了点头,只留下一句话:“不必跟来。” “是。” 哀牢无窗,四周都是厚而坚实的山壁,仅仅靠沿路的墙上所设的油灯照明。 万蝉心走过,地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曳时长时短,周遭牢笼之内,本偃息不动的魑魅魍魉似乎渐渐从沉睡中苏醒,发出困兽重重的喘息声。 最深处,就是关押少年的地方。 虽称之为“牢”,但这里其实更像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必备的起居用品还算齐全,只是阴冷破败,万蝉心刚靠近便觉得阵阵寒气扑面,呼出的气凝成了清晰的白雾。 被监视的人是没有**的。 通过走道旁玄铁柱的缝隙,能看到空荡荡的角落是一张石床,中央有小木桌和板凳,少年坐在上头,双臂交叉搁着桌面,耷拉的脑袋深深埋在里面。 睡着了? 万婵心的手在玄铁柱前轻挥,原先隐于空中的结界现出光影,再从她面前开始逐渐破碎出一道恰好够一人通过的口子。 她走进去,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少年却瞬间抬起头,转向这侧,活像只受惊的鹿。 万蝉心又走近几步,他蹭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但也只是慌乱了几秒,接着便一如射阳峰顶那样,略微抬起下巴,与她对视。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明明被视为世间最肮脏卑微之物,竟也能有这般小小的骄傲。 万蝉心的目光从他脸上往下移去,或许是感应到了她略带侵略的探视,少年把狐裘往上拢了拢,遮住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脖颈。 “疼吗?” 少年一愣:“没有想象中疼。” …… 他还挺诚实的。 三界一天女子为尊,男子总是虚弱些,若是寻常人,这时候该要顺势示弱了。 仪式当时,万蝉心故意控制住手的方向,聚灵鞭虽击穿空气发出巨响,但落到他身上时,只剩下能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的力道。 她从袖中拿出青瓷罐:“擦擦吧。” 少年看过去,发现万蝉心的手和她穿得衣裳一样纤尘不染,连掌纹都很规整。 “药?”他问,“我不需要。” 对魅来说,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睡一觉便能恢复了。 万蝉心:“这里是净缘天哀牢,你的妖气被压制,不涂药会留下疤痕。” 留疤两个字尾音还没落,对面突然窜出一只手,把药罐飞速接了过去。 原来他还是怕留疤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少年攥着药罐,釉色泛着冷光,却能感知到上头还带着些许属于人的温度。 他飞快瞟了万婵心一眼,转瞬又轻抬起下巴,不肯落于下风。 万蝉心看过去,少年脸部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变得模糊,却更显那双眼清亮。 她顿了顿,又道:“哀牢地脉阴寒,生机凝滞,你尽快将药涂上。” 话音还没落下,一股清冷的草药香味弥漫开来。 少年居然毫不避讳地拧开罐子,手指沾了药膏,往脖子间的红痕上涂抹。 随着指尖打圈晕开,混着雪水的甘洌味道萦入鼻间,绕着他纤细的脖颈缓缓打转,万蝉心见状轻咳一声,引得他动作停下来,带着丝戒备望着她。 男女有别。 万蝉心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 她转身,刚想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少年摩挲衣料,隐隐喘粗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手忙脚乱。 她又下意识回头,才发现少年狐裘半褪,白色的中衣解开领口,露出胸前戴着的小巧的贝壳挂坠,一只手端着药罐,另一只手反背着从后脖处伸进去,企图给自己的后背上药。 这样的姿势别扭笨拙,他不得要领,却抿着嘴角一声也不坑,似乎已习惯了用这种方式隐忍。 “需要我帮忙吗?”万蝉心问。 少年手一滞,微微别过头去:“不要。” 就这样简单的动作,拉扯得他后背上的伤口裂开,开始隐隐作痛。 他眉间不经意一蹙,万婵心知道他在逞强,终是上前一步,取过他手里的青瓷罐:“别动。”她的声音很近,带着衣袂间沾染的凛冽雪气,拂过少年的耳畔。 少年的身体僵住,他能感受到女子指尖微凉,玉石一般触碰在他背上。她的动作极轻,避开伤口最深处,均匀细腻地在表面移动,药膏舒缓的清凉缓慢渗入皮肤,让他不由放松警惕。 可下一瞬,他又懊恼自己的不争气,他扭了扭身子:“我不需要,你别碰我!”耳朵却悄悄染上薄红。 “这里除了我,不会有人帮你上药。”万蝉心任由他乱动,注意力仍然放在他的伤口上,一丝不苟地涂抹,“你在哀牢里与凡人无异,你知道凡人若是不给伤口上药会发生什么吗?” 少年虽然不愿,但还是好奇:“会怎么样?” “溃败、流脓、生疮,最后整个人都会腐烂。” “……”少年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那……你也不能碰我。”可他的口气明显软了许多,身子也不动了。 “放心,我闭着眼睛。” “真的?”少年狐疑,因为她的动作太过精准,实在不像是闭眼的状态。 “真的。”万禅心语气笃定到让他不得不相信。 若是闭眼,那便不算看到他不着衣衫的后背。少年试着这样安慰自己,慢慢放弃挣扎。 万蝉心的手指顺着脊柱向下,他的衣裳也顺势滑落了些,露出尾骨部位的上半段,那里隐约能看见一抹青色的图腾,但由于十分接近股缝,她便没有继续查看。 万婵心猜测,这便是他的魅纹所在。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抹好药后替他将衣服向上提了提,检查过每一道伤,确保没有遗漏,这才走回牢门前,重新打开结界。 “已经好了。” 女子的声音远远从身后传来,少年这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拢起衣裳,用狐裘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 万婵心不再多停留,转身走入昏暗的地道,结界的光影在她身后无声弥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一路上,她不由询问自己为何要对他另眼相待。 或许是他那一场恸哭触及了她内心的柔软,又或者是她不想伤害逼迫他再重蹈噬纹的覆辙,总之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一起,她便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遥想当年的净化仪式上,万婵心并没有正眼看过他,只当他是这世上最肮脏之物,用尽全力想要将他身上的污祟鞭笞驱逐,若她没记错,最后他甚至无法站立,被架着扔进了哀牢。 一个没有伤害过其他人的魅,被这般残忍对待。 他本应该恨自己的。 所以万婵心看不懂他。 就这样不觉回到射阳宫,是时候歇下的神侍却守在门前。 “神主大人,奉谒神尊送来口信,依据净缘天旧例,两日后是您进入太古元窟挑选神兵的日子。” 再次听到对慕容谒的尊称,那张对着自己极尽诋毁和愚弄的脸重又再现万蝉心眼前,像一支淬了毒的针刺入脑海,她皱眉,掩了眸中的厌恶:“知道了。” 太古元窟是净缘天的禁地。 那里存放有天地之气凝聚而成的上古灵器,有曾经征战四方的上神陨落留下的神兵,甚至连阴气极重的魑魅魍魉的内丹幻化而成的煞器也随处可见。 正气与邪气在那里相生相克,相互压制,虽磅礴浩大,却能达到微妙的平衡,若有人不得允许进入,轻则心脉被震碎,重则元神俱灭,灰飞烟灭。 净缘天出现新的神主,便是被允许进入的契机之一。 凡神主登临,掌管三界,肩负着攘除三界内无法安定的混乱之责,以往使用的普通法器大多无法胜任,因此需要前去太古元窟内挑选一件衬手的神兵。 但是,与其说是神主去挑选兵器,不如说是神兵要亲自挑选它的主人。这些兵器经过千万年聚气滋养,早已有了灵性,若非它认定之人,是无法将其带出太古元窟的。 上一世的万蝉心,就没能被神兵选中。 明明当时她前去时,掩埋在最深处的重剑已经蠢蠢欲动。 那是一柄大剑,剑脊宽度足有寻常剑身的三倍,重达千斤,是窟内最古老的神器,关于它名字、过往的记载早已失传,它就如遗落的战神般,敛去锋芒,一直沉睡在洞窟内,任由尘埃飘落满身。 上一次,她握住那把古剑的剑柄后,已经感觉到剑身颤动,隐有出世之意,只是拔出来的瞬间,整个洞窟开始地晃山摇,碎石坠下,眼见就要毁于一旦,这才功亏一篑。 净缘天之人皆说,是那柄大剑并不愿意随她离开,所以天道不允,她便不能拥有。 可那日的触感,与那柄古剑的共鸣,至今让她无法忘怀。 冥冥之中她告诉自己,只有这柄剑,能给她足以与隐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些人抗衡的力量。 那就该是她的剑。 她定要再试一次。 想到这里,万蝉心的思绪有些乱,索性要来热水,全身上下清洗一遍后才平静了许多。 其实对于净缘天之人来说,只需略施法术即可为自己净身,但自从父母过世后,万婵心有时更喜欢将自己泡在温暖的浴桶内,体会被热气包裹全身的真实感,毕竟在这高处不胜寒的射阳宫,能给予她温度的东西并不多。 再喝过一口热茶,身子暖了,万婵心只着一件单衣侧躺下来,脑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有关那只魅的画面。 那样冷的哀牢里,不知道他是否能睡着。 * 第二日,同一时辰,万婵心再次出现在牢门前。 少年今天并没有给自己涂药,而是坐在石床上,本藏在衣服里的贝壳吊坠被他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玩抚摸,指尖反复摩挲挂坠边缘,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蝉心早有些在意,这挂坠隐隐透着深海珍珠的灵气,倒不像是混沌碎境中能有的东西,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 她走入结界,脚步声终于惊扰了少年。 “你来做什么?” 万蝉心:“在你的伤口痊愈之前,这药须每日涂抹,否则药中薄寒侵入肌理,会奇痒难忍,适得其反。” “你是来帮我涂药的?” “嗯。”万蝉心淡淡应了声,示意他在木桌凳那处坐下。 少年先是警惕地竖起耳朵,犹豫片刻后试探道:“你还会闭眼的吧?” “自然。”她面不改色答。 少年还想追问,但想到这里所有人都尊称她为神主大人,像她这般的大人物,定不会说话不算话的。一想到她说自己的伤若不按时涂药,轻则奇痒难忍,重则全身溃烂,便也不敢再反驳,只好乖乖坐了过来。 他褪下自己上半身的衣衫,万蝉心看过去,发现触目的红痕已经淡了不少。 这峰顶雪水熬的伤药,疗效向来是极好的。 她刚想问他药放在哪儿,就见少年伸过来一只手,打开的药罐静静躺在他掌心里。 他动作倒算快。 万蝉心从罐子里蘸了些药,抹在昨日的药痕上,冰凉的触觉一下子渗透进去,惹得少年一哆嗦。 她见状收起手,五指先揉搓片刻,指尖察觉到暖意才又重新贴了上去。 温润的触觉终于让少年放下戒备,渐渐地,他由坐姿笔直变为两手交叠,整个人软下来伏在桌面,任由万蝉心帮他疗伤,时不时问一句:“你是闭着眼的吧?” “嗯。” 听到答案,他似乎放心了些,舒服得几乎快要闭上眼睛,下一秒却又突然惊醒:“你真的闭着眼的吧?” “嗯。” 不知问了多少个来回,药总算上完了。 万蝉心替他将衣服掖好,忽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想总是以“魅”来称呼他。 谁知听到这句话,少年反常地绷直后背,浑身僵硬得如同木板,呆滞许久后才说道:“我不能告诉你。” 万蝉心有些讶异,因为他说“不能”,而不是“不想”,观他神情,居然本能地抗拒,仿佛是自己冒犯了他一般。 这种反应十分反常,但据她所知,魅的名讳并无禁忌。 只是他不愿说,万蝉心也不会追问。 她“哦”了声,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少年见她这般冷漠,以为她是生气了,他握着药罐的手指一紧,不禁问道:“那你明日还会来帮我上药吗?” 话音落下,万蝉心的脚步戛然而止,她回头,看到他佯装镇定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 “会的。” 她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出了哀牢,万蝉心并没有立即回射阳宫。 峰顶的落雪停了,抬头便是满目星辰。 她在峰顶轻点脚尖,纵身一跃,整个人轻盈地腾空而去,消失在静谧的黑夜中。 后山。 这里是禁地,所以没有人会给这里的峰群起一些文绉绉的名字,时间久了,统一称为后山。 上古元窟就坐落于此。 她走近,数十丈高的庞然大物赫然眼前,黝黑的石壁如同矗立的巨人,压迫得人几乎无法喘气。 洞窟前有两座石塑的兽像,外表看上去已?裂破败,但其实是看守禁地的两头神兽幻化而成,若有人不得允许擅自闯入,它们就会现身。 万禅心的手抚上紧闭的石门,掌心微微逸出灵力,兽像的眼睛骤然“嗡”地点亮,聚焦在她身上,炽色的光灼热难耐,只需再一瞬,那两头神兽便能活过来。 说明封印仍旧有效。 她又围着后山转了一圈,也找不到人硬闯的痕迹。 难道当真是天道不许她拿走那柄剑? 离进入太古元窟只剩最后一日,万禅心不得不上心。 * 直到最后一个夜里,又是给那只魅上药的时辰。 少年应当也想自己的伤快些好,所以不再抗拒她,甚至早脱下了狐裘在等待。 经过几次药膏滋养,他的伤痕已经几乎看不清轮廓,万婵心这才留意到,他的皮肤十分白净细腻,汗毛和毛孔几不可见,只余贴在皮下的骨头隐隐透出润泽的纹理。 “明日再涂一次,应当就能痊愈了。”万蝉心道。 哀牢里没有镜子,少年看不到自己背后的伤,听到她这样说时,他紧绷的嘴角缓和了片刻,随后又飞快地拢紧衣服站起身,坐回了石床上,和万蝉心保持一定距离。 可最后就在她欲要离开时,少年忽然唤了声:“神主大人。” 他这么客气,万蝉心倒反而不习惯了。 见她没回应,少年又补充道:“我听他们都这样叫你。” 万蝉心停下脚步,不明白他的意图。 “那天,你为何没用全力?” “那天?” “你用鞭子抽我的时候。”少年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眉心又是一蹙。 饶是他再不认识那些神器法器,但单单只看女子握持时的气势与磅礴的灵气,就知道那鞭子威力巨大,可谁知砸到身上竟不疼,定是她有意为之。 万蝉心想告诉他那不是什么抽鞭子,而是十分严肃的净化仪式,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望向少年,冷冷道:“我不能告诉你。” 少年一愣,被拒绝在他预料之中,但这句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好像……是昨日自己对她说过的。 她这么快便还回来了? 少年斜睨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声,抱着臂躺回石床上,故意不再看她:“正好,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万蝉心见他这赌气的模样有些想笑,却也讶异于他的敏锐。 在那样陌生且惊恐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察觉出自己没有用全力。一般人看到自己被打得浑身是伤,恐怕早就乱了阵脚,哪里还会注意这些。 她没继续方才的问题,而是开口嘱咐:“明日我会晚些来,若是伤口痒,你先忍一忍,不要抓挠。” 留下这句话后,少年没什么反应,仍是保持方才的动作,脸朝着墙壁,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万蝉心无心纠缠,打开结界走了出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如果她没记错,卜卦的吉时在傍晚申时。 * 由司命神女座下弟子引路,方可开启上古元窟。 时间一到,万蝉心身着雪神服,来到后山。 果然和上一世一样,慕容谒也来了。 她慈眉善目,走过来轻轻抚上万蝉心的头顶:“蝉儿,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会介意为师还以从前之道待你吧。” 万蝉心瞥了眼站着的神侍,忽然有些记不清,慕容谒是不是总爱睁着眼睛说瞎话。可她还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又为何要诬陷害死自己,只好先不动声色:“师尊多虑了,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就如从前那般是最好的。” 慕容谒:“是啊,我膝下只有一子而无女,一直都是把你当自己女儿看待的。”她话语诚挚,眼神关切,若非万婵心早已见识过她皮囊下的真实嘴脸,几乎都要被这完美的表演欺骗。 万蝉心心中厌恶更甚,面上却不显,她抱拳道:“师尊,吉时已到,我需先入洞窟了。” 慕容谒点了点头,抱着拂尘退后半步。 神侍上前,按住门口的石雕,刹那间,兽像的眼睛又亮起来,只是下一秒,神侍抛出一枚月牙型的钥匙,恰好嵌入石兽眉心,那灼烧的光芒便暗了下去,兽嘴中吐出两枚六面琉璃。 神侍奉上:“神主大人,请领天命吧。” 万蝉心接过,抛到半空中,琉璃飞掷间不停换面,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耀目的光,最后径直落在地面。 两枚琉璃都平稳竖立,只有尖尖的顶角支撑。 凡开启洞窟,必须要向天道请命,若掷出琉璃成此姿态,便是天道允了。 神侍见状明显放下心来,翻动手掌掐了个诀,紧闭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轰隆隆—— 沉重的地颤与山鸣声声震耳,眼前的庞然大物终于露出入口。 “洞窟已开,小神告退。”那神侍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万蝉心已经习惯了,司命星宫的人一向正经、不苟言笑,又神神秘秘的。 只是再观慕容谒,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眼神一暗,走进洞口。刚踏入一步,整个人就被黑暗笼罩,伸手不见五指。 万蝉心回头,慕容谒仍在原地,竟与自己恰好对视上。 她眸色很是深沉,看不清情绪,但在迎上万蝉心的目光时,忽地就噙上了笑意,眼尾牵扯出几丝岁月的痕迹。 轰隆隆—— 石门又重重落下,将二人阻挡在内与外。 万蝉心从脑海中拂去慕容谒的身影,定下心神,朝里而去。 洞内怪石嶙峋,穹顶高悬,这条路是她走的第二遍,心境早已不同,从前只嫌它冗长,迫不及待想要深入内部,如今却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她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越靠近,越觉得灵力流动强烈。 嗡—— 没有任何征兆和过度,眼前被点亮,磅礴的灵气瞬间充斥整个山洞。 这便是上古元窟内部。 正气与邪气像是深藏在海底的暗流,表面不见分毫内里却凶险万分,散发出的光芒照亮了所有的兵器,有锈迹斑斑但仍透着凌厉的杀气的长枪,有冰铸不化散发阴寒的陌刀,再走两步,又有火种炙烤着的灵伞,它们或插于石壁,或悬浮半空,或藏身于地,但无一不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这些兵器许久不曾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居然开始躁动起来。剑鸣刀啸,斧钺铿锵,无数道或强或弱的灵力波动扫过万婵心,带着审视、好奇、排斥,甚至引诱。 但万蝉心并不为所动。她目标明确,无视这些试图影响她注意力的灵器煞兵,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径直往着元窟的最深处走去。 终于,她停下脚步。 在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乱石中央,她看见那柄古剑静静地伫立其中,与记忆中别无二致。 厚重的尘埃落满剑身,幽蓝的光束投射其上,一片寂静。 万蝉心靠近,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她用指尖轻点剑脊,从内部传递而来的灵力撞击使她感到钝痛。 她索性在石台坐下,用袖子一下一下缓慢地擦去浮尘。她擦得很仔细,没有施展法术,小心翼翼地,宛若对待一件珍宝。 逐渐,灰尘掉落,露出剑身上繁复的图腾和符文,用的是一种修长却圆润的字体撰写,万蝉心不认识,却莫名觉得熟悉。 忽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一声剑鸣:“叮……” 这声音清脆而利落,万蝉心能察觉到,这柄大剑在给自己回应。 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握住剑柄,原本千斤重的大剑呼之欲出,她稍许用力,就感受到手中震颤,剑身在被缓缓抬起,剑体内部窜出的剑意厚重得足以让其他躁动的兵器都偃旗息鼓。 然而倏尔间,头顶响起了巨石破裂的声响。 万蝉心抬头,果然,如上一世般,洞窟又有了崩塌之像。 她连忙收手,没有强取。 就在她的手松开的瞬间,周围的异动也跟着停下来,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究竟怎么回事? 万蝉心确定的是,这把剑并不抗拒自己,反而传来的共鸣愈发强烈,好似在呼唤自己快些把它拔出来,可这洞窟异象却又在阻止她。 她沉下心来,盯着那大剑数秒,没再靠近,反而向后退去。 有时身处其中就被迷了眼,不如纵观全局。 而就是这一退,让她发现了些许端倪。 万蝉心站定身子,却不时从身后有风吹来,拂起她的发丝和衣摆。 上古元窟藏于山体内,四面密闭,那是何处来的风,又为什么都统一吹向古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