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凰途》 第1章 高利贷开局 头痛欲裂。 像是有无数根钢针从太阳穴狠狠扎入,搅动着脑髓。 沈千澜在一片刺骨的寒意中醒来,尚未睁眼,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淡淡血腥气的空气便涌入鼻腔。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是坚硬的木板,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草席。 这不是她的公寓,更不是她因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而猝倒的投行办公室。 陌生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进她的脑海,与她原有的意识疯狂交织、碰撞。 沈清澜,十六岁,北璃国边陲寒川镇一破落盐商之女。半月前父母双亡,族叔沈贵以“帮扶”之名接管家业,实则霸占田产铺面,如今更欲将她这个孤女嫁给镇上年过五旬、嗜酒好赌的刘吏目为妾,以求攀附,并彻底吞没沈家最后一点基业。 而原主,正是在与族叔激烈争执后,被推搡倒地,头撞桌角,一命呜呼。 这才有了她,二十八岁的投行并购精英沈千澜,鸠占鹊巢。 “啧。”沈千澜发出一声极轻的咂舌,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她撑着手臂试图坐起,浑身却酸软无力,额角传来阵阵钝痛。 真是……糟糕透顶的开局。 环顾四周,房间狭小昏暗,土坯墙壁斑驳,唯一的窗户用厚厚的麻布堵着,透进些许微弱的光线。家具寥寥,一张破桌,两条长凳,以及她身下的这张板床。 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和一个男人粗哑的责骂。 “……福顺,不是叔说你,赶紧劝劝你家小姐认命吧!嫁给刘吏目有什么不好?好歹是官面上的人,吃穿不愁!总好过跟着你们一起饿死!” “钱、钱叔,小姐她……她不愿意啊……”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愿意?由得她不愿意吗?族老们都点了头!那刘吏目是好相与的?他看中的人,能跑得了?” 沈千澜眸光一沉。族老点头?怕是早就被沈贵喂饱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分析和计算才能。迅速梳理着现状:父母双亡,社会关系薄弱;资产被侵占,现金流断裂;外部有强权(族叔、吏目)逼迫,内部人心惶惶(仅剩一个忠仆福顺和这个看似还存有良知的掌柜钱叔)。 典型的资不抵债,且面临恶意收购……不,是连同她这个人一起被“打包贱卖”。 就在她飞速思考破局之道时—— “砰!”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碎木屑四溅。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疯狂舞动的尘埃。 “沈家丫头!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围着油腻皮裙的壮汉,带着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帮闲,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他叫王屠户,是寒川镇有名的滚刀肉,也是沈家最大的债主之一。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杀气扑面而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绸布长衫、干瘦精明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家丁,从王屠户身后闪出,正是族叔沈贵。他捋着山羊胡,脸上带着虚伪的痛惜。 “千澜我侄女,你怎么还躺着?王大哥来了,快起来好好说话。”沈贵语重心长,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屋内,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你那死鬼爹娘生前可欠了王大哥五十两雪花银!白纸黑字,赖不掉的!如今这铺子也快倒了,拿什么还?” 王屠户铜铃般的眼睛一瞪,声如洪钟:“少他妈废话!沈贵,你说她家这破铺子抵给我,现在人呢?老子今天要么见钱,要么抓人!这丫头片子细皮嫩肉的,卖到窑子里虽说值不了五十两,但也能回点本!” 忠仆福顺和掌柜钱叔试图阻拦,被王屠户的帮闲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墙上,面色惨白,眼中满是绝望。 沈千澜坐在床沿,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拂去溅到衣袖上的木屑,动作缓慢而稳定。 “族叔。”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却奇异地没有任何惊慌,“父母生前待你如何?” 沈贵一愣,没想到她第一句是这个,随即假惺惺道:“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如今,便是这般报答他们?帮着外人,逼死他们唯一的骨血,好顺理成章吞了沈家最后的产业?”沈千澜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沈贵的伪装。 沈贵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放肆!你这叫什么话?我这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儿家,能顶什么用?嫁给刘吏目是你最好的出路!王大哥的债,叔以后慢慢帮你还……” “不必以后了。”沈千澜打断他,终于缓缓抬起头。 阳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脸。额角包裹的粗布渗出暗红的血迹,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不再是往日里或怯懦或哀愁的模样,而是深潭般幽冷,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龌龊的角落。 王屠户和沈贵都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凛。 “王老板,”沈千澜的目光转向屠户,语气平静无波,“你今日来,只为求财,对吧?” “废话!老子不要钱难道要你这条贱命?”王屠户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色厉内荏地吼道。 “好。”沈千澜轻轻颔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尽管身形单薄,衣衫破旧,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气度,竟让门口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她走到破桌旁,手指划过布满灰尘的桌面,声音清晰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五十两银子,我还你。” 沈贵嗤笑出声:“你还?你拿什么还?把你卖了都不值……” “三天。”沈千澜再次打断他,伸出一根手指,“给我三天时间,五十两,连本带利,一分不少。” “哈哈哈!”王屠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三天?你这破铺子连三两银子都不值!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 “若三天后我还不上,”沈千澜对他的嘲笑充耳不闻,目光平静地迎上王屠户,“我沈千澜自愿签下卖身契,是卖入娼寮,还是为奴为婢,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福顺和钱叔失声惊呼:“小姐!不可!” 沈贵眼底却闪过一抹狂喜。这蠢丫头自己往死路上走,可怨不得他! 王屠户眯起眼,打量着沈千澜,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空口无凭!” “福顺,取纸笔来。”沈千澜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 福顺愣了愣,看着小姐那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神,一咬牙,从角落里翻出几乎快要干涸的墨块和一支秃笔,又找出一张泛黄的草纸。 沈千澜接过,毫不在意笔的粗劣,俯身,手腕悬空,在草纸上唰唰写下一份简易协议。字迹虽因工具粗陋而略显歪斜,但结构端正,条理清晰。写毕,她咬破拇指,在落款处按下一个清晰的血指印。 “以此为证。”她将墨迹未干的协议推向王屠户。 王屠户不识字,示意手下一个小弟去看。那小弟凑过去看了看,对他点了点头。 王屠户这才一把抓过协议,揣进怀里,恶狠狠地道:“好!沈家丫头,老子就给你三天!三天后若是见不到钱,哼,别说刘吏目,天王老子也留不住你!我们走!” 说罢,他一挥手,带着帮闲们扬长而去。 沈贵眼神复杂地看了沈千澜一眼,有疑惑,有贪婪,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干笑两声:“侄女既有此志气,叔就等着看了。”也带着人匆匆离开。 闹哄哄的人群散去,破败的小屋重新恢复了寂静,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骨的寒风。 福顺和钱叔连忙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与不解。 “小姐,您……您怎么能立那种字据啊!三天五十两,这……这根本不可能啊!”钱叔捶胸顿足。 福顺更是急得眼泪直掉:“小姐,我们逃吧!今晚就逃!” 沈千澜没有回答。她缓缓走到门口,望着门外寒川镇萧瑟的街道,远处是覆盖着白雪的连绵山峦。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不可能? 在她沈千澜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不可能”三个字。 前世,她能从腥风血雨的金融圈底层杀出,操盘数以亿计的并购案,将无数看似不可能的deal变为现实。今生,面对这区区五十两银子的困局,她又岂会坐以待毙? 族叔的贪婪,债主的凶恶,官府的潜在压迫……这确实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烂摊子。 但,烂摊子也意味着,到处都是被低估的资产和……机会。 她微微勾起苍白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游戏,开始了。 第2章 免费福饼 破旧的木门被福顺用身子勉强抵住,挡住了屋外呼啸的寒风,却挡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 “小姐!五十两啊!三天!您……您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福顺急得团团转,一张稚嫩的脸皱成了苦瓜。 老掌柜钱叔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灰败:“东家……小姐,不是老奴说丧气话,咱们‘沈记’如今就是个空架子。库房里只剩些卖不出去的陈年杂货,油盐酱醋都见了底,老鼠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三天五十两,除非是点石成金……” “点石成金?”一直沉默着的沈千澜忽然轻声重复了一句,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落满灰尘的小石磨上,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未尝不可。” 她的冷静与眼前绝境的巨大反差,让钱叔和福顺都愣住了。 沈千澜没有解释,而是径直走向那个小石磨,吩咐道:“福顺,把它洗干净。钱叔,你去看看,库房里还有多少面粉、猪油,另外,找找有没有饴糖,或者任何带甜味的东西。” 她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久居上位、发号施令者才有的气度。 钱叔和福顺对视一眼,虽满心疑惑,但看着沈千澜那迥异于常的沉静眼神,莫名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从心底升起。死马当活马医吧!两人立刻依言动了起来。 沈千澜则走到那扇破窗前,撩开麻布一角,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寒川镇。街道狭窄,泥土路面被冻得坚硬,行人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这是一个贫瘠的、缺乏活力的边陲小镇,消费能力极其有限。 靠卖那些寻常的杂货,别说三天,就是三年也凑不够五十两。她必须创造需求,创造一种这里从未出现过、且能迅速引发抢购的东西。 很快,钱叔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小姐,清点完了。陈米还有半袋,粗面粉大约十斤,猪油……只剩罐底一点,怕是不到二两。饴糖倒是找到一小罐,是去年底进货时沾了灰尘,一直没卖出去的。” 福顺也洗好了石磨,忐忑地站在一旁。 东西少得可怜。沈千澜却点了点头,比她预想的还好一点,至少关键的几样都有了。 “够了。”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异常沉稳的手腕,“福顺,生火,烧热水。钱叔,你把面粉拿来,过一遍细筛。” 她亲自拿起那个小罐饴糖,用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味道有些浑浊,甜度也不够,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难得的甜味来源。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间破败的灶房里,出现了让钱叔和福顺目瞪口呆的一幕。 他们家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她熟练地将那点可怜的猪油隔水加热化开,与过滤后的面粉、温水以及捣碎的饴糖混合,一双巧手用力地揉捏、搅拌,直至形成一个粗糙却均匀的面团。 没有现代的小苏打或泡打粉,她就利用反复揉搓和短暂的静置,尽可能让面团产生些许筋性。没有烤箱,她将一口铁锅刷上薄薄一层油,架在灶上,用微火慢慢烘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她不是在烹饪,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化学实验。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奇异的香味。那不仅仅是粮食的焦香,更混合着猪油特有的荤香和饴糖转化后的焦甜气息,浓郁、诱人,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福顺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钱叔也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口锅。 当沈千澜用锅铲小心地铲起第一块被烤得边缘焦黄、形状不甚规则的薄饼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尝尝。”她将那块还烫手的“饼干”掰成三份,递给钱叔和福顺各一小块,自己则将最小的一块放入口中。 口感粗糙,远不如现代饼干酥脆,甜味也带着杂质感。但在这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这混合了油脂与糖分的、烤制过的面食,已经堪称无上的美味。 福顺三两口就吞了下去,眼睛瞪得溜圆:“小姐!这、这是什么?太好吃了!” 钱叔细细咀嚼着,混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香、酥、甜……老奴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吃过这等东西!小姐,您这是……怎么做到的?” “此物,名为‘福饼’。”沈千澜放下手中剩余的半块饼,目光扫过二人,语气斩钉截铁,“它,就是我们三天内赚到五十两的关键。” “福饼?”钱叔喃喃道,随即又忧心忡忡,“可是小姐,这东西虽好,材料却金贵……我们本钱太少,做不了多少。而且,寒川镇的人,舍得花钱买这个吃吗?” “所以,我们不能卖。”沈千澜语出惊人。 “不卖?”福顺傻眼了。 “对,不卖。”沈千澜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洗净双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算计,“不仅不卖,还要白送。” “白送?!”钱叔和福顺异口同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本就本钱无多,还要白送?小姐莫不是撞坏了脑子? 沈千澜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的指令: “钱叔,你把我们剩下的所有本钱,连同我娘留下的那支银簪,立刻去换成面粉、猪油和饴糖。能换多少换多少。” “福顺,你拿上我们现在做出的所有‘福饼’,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块,用干净的叶子托着,去镇口、集市,凡是人多的地方,见人就送,就说我们‘沈记’新出的‘福饼’,免费品尝!” “记住,”她看向福顺,眼神锐利,“只送,不卖。有人问起,就说明日巳时,‘沈记’杂货铺正式发售,前十名顾客,买一送一!” 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钱做广告,就用产品本身说话。用免费品尝撬开市场的嘴,用饥饿营销和限时优惠制造稀缺感和抢购潮。这是现代营销学最基础的打法,但用在这个时代,无异于降维打击。 钱叔似乎品出点味道来了,他经营铺子多年,隐约感觉到小姐这招背后藏着极深的算计。他一咬牙:“老奴这就去!”说罢,接过沈千澜递来的银簪,快步离去。 福顺虽然不太明白,但对小姐有着盲目的信任,立刻用叶子捧着那些珍贵的“福饼”碎块,冲向了街道。 沈千澜则留在冰冷的灶房里,继续和面,生火,烘烤。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手上的动作稳定而精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夕阳的余晖将寒川镇染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时,守在灶房里的沈千澜,终于听到了外面由远及近的、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火钳,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面粉,整理了一下散乱的鬓发。 “砰!”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是福顺。他跑得满头大汗,脸上却洋溢着极度兴奋的红光,气喘吁吁地喊道: “小、小姐!来了!好多人!都、都问咱们的‘福饼’呢!” 随着他的喊声,只见杂货铺那破败的门槛外,已经黑压压地围拢了一大群人。有刚才品尝过免费饼干的孩童舔着嘴唇,有被香气和议论吸引来的妇人,还有不少好奇张望的男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投向这间原本无人问津的破铺子,空气中充满了询问和渴望。 “真的明天才卖?” “买一送一是不是真的?” “给我留点!我明天一早就来!” 嘈杂的人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沈千澜走到门口,逆着光,看着眼前这群被她的“福饼”吸引来的潜在顾客。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一片沉静的掌控感。 她微微抬起手,人群竟下意识地安静了几分。 “诸位。”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福饼’,明日巳时,沈记杂货铺,准时发售。” “前十名,买一送一,说到做到。” 人群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远处,街角。 族叔沈贵和王屠户并肩而立,看着沈记铺子前那前所未有的人潮,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娘的,那丫头搞什么鬼?”王屠户啐了一口,眼神惊疑不定。 沈贵眯着眼,山羊胡微微抖动:“不过是一些哗众取宠的小把戏……三天五十两,我看她怎么变出来!”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 而那不安的源头,正站在那破败的店门口,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能搅动整个寒川镇的力量。 第3章 投资驻军 破晓的寒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沈记杂货铺外已聚集了比昨日更多的人。孩童的嬉闹、妇人的交谈、男人们好奇的张望,汇成一股嘈杂的声浪,将寒川镇的清晨彻底唤醒。 铺门之内,气氛却凝重如铁。 钱叔将最后几个铜板郑重地放在桌上,声音干涩:“小姐,所有本钱,加上变卖银簪所得,都已换成材料。昨夜我们连夜赶工,共制得‘福饼’一百三十斤。” 他顿了顿,脸上忧虑更深:“按您定价,二十文一斤……即便全部售罄,所得也不过二两六钱银子,距离五十两……”后面的话,他没忍心说出口。 二十文一斤的饼,在寒川镇已是天价。寻常粗饼不过三五文。 福顺紧张地攥着衣角,眼巴巴地望着沈千澜。 沈千澜清点着桌上寥寥无几的铜板,神色未有丝毫动摇。“钱叔,福顺,记住,我们今天卖的不是‘饼’,是寒川镇独一份的‘福气’。”她抬起眼,眸光清冽,“开门。” “吱呀——” 厚重的门板被卸下,外面等候已久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浓郁的甜香从店内涌出,更是刺激得人们食指大动。 “我要一斤!” “排好队!都排好队!我家小姐说了,前十名买一送一!” “给我来两斤!” 福顺和钱叔立刻忙得脚不沾地,收钱、包饼、维持秩序。沉甸甸的铜钱如同溪流,哗啦啦地落入钱箱,那声音是如此动听。 然而,沈千澜的目光却越过了喧闹的人群,落在了街角几个探头探脑、眼神不善的混混身上。那是王屠户手下的人。她也看到了对面茶馆里,族叔沈贵那阴沉窥探的目光。 生意火爆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她成了众矢之的。王屠户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凑够五十两,定会从中作梗。仅凭他们三人,如同小儿抱金行于闹市。 她需要力量。一把能斩断觊觎之手的保护伞。 “钱叔,这里交给你和福顺。”沈千澜低声吩咐,“按计划行事,若有人闹事,暂避锋芒,一切等我回来。” “小姐,您要去哪儿?”钱叔急忙问道。 沈千澜没有回答,只是用一个冷静的眼神止住了他的追问。她转身从后门悄然离开,身上揣着刚刚营收得来的、尚带体温的几百文钱,以及一小包精心包裹的、烤制得最为金黄的“福饼”。 她的目标明确——镇外那座被视为不祥之地的荒废军营。 根据原主的记忆和福顺打听来的消息,那里驻扎着一小队因得罪上官而被发配至此的边军。补给短缺,士气低落,其长官姓萧,名声不显,但据说为人正派,治下尚严。 穿过荒凉的镇郊,残破的营寨轮廓出现在眼前。木制的栅栏东倒西歪,哨塔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面褪色的军旗在寒风中无力地飘荡。两个面黄肌瘦的士兵抱着长矛,缩在营门口瑟瑟发抖,看到沈千澜靠近,也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声音有气无力。 沈千澜停下脚步,语气平和:“劳烦军爷通传,寒川镇沈千澜,求见萧执萧大人。” 那士兵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着寒酸却气度不凡,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营内。 片刻后,士兵返回,侧身让开:“大人让你进去。” 军营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积雪未扫,帐篷上打着厚厚的补丁,一些士兵围坐在微弱的火堆旁,投来的目光带着麻木与审视。 中军大帐同样简陋,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军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在查看一幅残破的地图。他身形挺拔,如孤松傲雪,仅是背影,便透出一股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冷硬与肃杀。 “你找我?”男子转过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却像冰凌相互敲击,清晰冷冽。 沈千澜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肤色是常经风霜的微深,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如刀削般利落。他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但那双眼睛却幽深得如同古井,看不到底,唯有历经生死磨砺出的沉稳与警惕。 最让她心惊的是,他左侧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为他平添了几分戾气。 这就是萧执。 沈千澜压下心头的评估,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寒川镇民女沈千澜,见过萧大人。” “何事?”萧执言简意赅,目光在她额角的伤和洗得发白的衣裙上扫过,不带任何情绪。 沈千澜没有绕圈子,直接将那包“福饼”和身上所有的铜钱放在了他面前那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 “我想与萧大人做一笔交易。” 萧执的目光掠过那包散发着甜香的食物和那堆寒酸的铜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什么意思?” “这是定金。”沈千澜迎上他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我助大人解决麾下兄弟三个月的粮饷。而大人,需保我三个月在寒川镇行事平安。” 帐内一片死寂。 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一声轻响。 萧执身后一名亲兵打扮的汉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解决三个月粮饷?就凭这区区几百文和一个女人? 萧执深邃的目光牢牢锁住沈千澜,仿佛要穿透这具看似柔弱的皮囊,看清她真正的底细。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可知,我麾下尚有五十余兄弟?三个月粮饷,是多少银两?” “知道。”沈千澜回答得毫不犹豫,“正因知道,我才敢开这个口。这不是施舍,萧大人。” 她向前半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是一笔投资。” “我投资大人的安稳与武力,而大人,投资我的现在与未来。你我合作,各取所需。” “投资?”萧执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少女,她苍白,瘦弱,额角带伤,处境显然比他更加不堪。可她的眼神,却冷静、自信,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与她外在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不是在开玩笑。 沉默在帐内蔓延,空气仿佛凝固。那亲兵屏住了呼吸。 许久,萧执的目光从沈千澜脸上,移到了桌上那包“福饼”和那堆铜钱上,最终,又落回她的眼中。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块烤得焦黄的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香甜的味道在味蕾蔓延,带着油脂的丰腴。 他抬起眼,看着沈千澜,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寒意: “说说看,你的‘投资’计划。” 欢迎催更,评论[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投资驻军 第4章 沈记百货 萧执的应允,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在危机四伏的寒川镇为沈千澜隔出了一方喘息之地。 她回到沈记铺子时,日头已高。铺子前的人群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拥挤。钱叔和福顺忙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已沙哑。而昨日那几个探头探脑的混混,果然不见了踪影。 “小姐!”福顺眼尖,看到她回来,如同看到了主心骨,“您可算回来了!饼都快卖完了!” 钱叔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饼,一边抽空递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低声道:“小姐,营收都在这里,快二两银子了!” 沈千澜接过钱袋,那重量让她心中稍安。她扫了一眼店内所剩无几的“福饼”,扬声道:“诸位乡亲,今日的‘福饼’已售罄!多谢大家捧场!明日请早!”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失望的叹息和抱怨。 “这就没了?我排了这么久!” “明天还有买一送一吗?” “多做一些啊!” 沈千澜站在门槛上,声音清晰地压过嘈杂:“明日照常发售,规矩依旧!另外,”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从明日起,本店正式更名为‘沈记百货’,不仅有‘福饼’,更会陆续上架各式南北杂货、日用精品,货真价实,欢迎各位乡亲惠顾!” “百货?”有人疑惑。 “就是什么都有得卖的意思吗?” 沈千澜不再多言,留下一个悬念和期待,便示意钱叔和福顺上板关门。 铺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福顺立刻瘫坐在地上,累得直喘气,脸上却带着亢奋的红光:“小姐!二两银子!一天就赚了二两!” 钱叔虽然也激动,但毕竟老成,担忧道:“小姐,今日是借着‘福饼’的新鲜和优惠,明日过后,恐怕就没这般光景了。而且,‘百货’之说……我们哪有本钱进那么多货?” 沈千澜走到水缸边舀水喝,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因奔波而燥热的身体冷静下来。 “钱叔,福顺,你们记住,‘福饼’只是引子,是用来打响‘沈记’名号,吸引人流的敲门砖。”她擦去嘴角的水渍,眼神锐利,“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个小饼铺,而是一个能整合寒川镇商业资源的平台。” “平台?”福顺茫然。 “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习惯来这里买东西的地方。”沈千澜简化了概念,“钱叔,你来看。” 她领着二人走到空荡荡的货架前,开始勾勒蓝图: “这里,以后是‘粮油区’,不仅要卖米面,还要有来自不同产地的精品油。” “这边,是‘布匹杂货区’,针头线脑,粗布细麻,都要有。” “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设为‘新品推介区’,专门摆放像‘福饼’这样的独家货品。” “所有货物,必须明码标价,挂上价签,童叟无欺。” “店内要时刻保持整洁,货架不得空置,即使暂时无货,也要用装饰物填充……” 她一条条说着,钱叔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经营杂货铺大半辈子,从未听过如此清晰、有条理的铺面管理方法!这哪里是做生意,这分明是在经营一座……一座微缩的城池! “小姐……您这些法子,真是……真是绝了!”钱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法子是好,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千澜冷静地打断他的兴奋,“我们现在的本钱,远远不够。所以,下一步,不是进货,而是‘整合’。” 她拿起那袋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子,目光灼灼:“福顺,你立刻去镇上最大的那家米行,找他们的掌柜。钱叔,你去布庄和杂货行。告诉他们……” 她的声音压低,说出了一番让钱叔和福顺再次目瞪口呆的话。 半个时辰后,寒川镇几家最大的商铺掌柜,都被沈千澜“请”到了沈记后院这间破旧的屋子里。 米行的赵掌柜,布庄的孙掌柜,杂货行的李掌柜,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刚刚靠卖饼出了点风头的沈家孤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不是听说她与那不好惹的萧军官搭上了关系,他们根本不会来。 沈千澜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三杯粗茶,气度沉静,丝毫没有小辈见长辈的怯懦。 “三位掌柜都是寒川镇的商界前辈,千澜今日冒昧请三位前来,是有一桩合作,想与三位商量。” 赵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沈姑娘,合作?不知你沈记……如今有什么可以与我们合作的?”他特意在“沈记”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千澜微微一笑,不气不恼:“沈记如今,有‘福饼’的独家配方和稳定的客流。而三位掌柜,有千澜需要的货物和渠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千澜的想法是,由三位掌柜以成本价,将部分货物寄放在我‘沈记百货’售卖。售出之后,我们再按售价分成结算。卖不掉,货物原样奉还,三位毫无损失。” “什么?” “寄卖?分成?” 三位掌柜都愣住了。这模式闻所未闻!这意味着,沈千澜几乎不用出本钱,就能让铺子瞬间“琳琅满目”!而他们,则要承担压货的风险,虽然风险极小。 孙掌柜捋着胡须,沉吟道:“沈姑娘,你这算盘打得是精。可我们凭什么要帮你?我们自己铺子里的货都卖不完。” “因为我能帮你们卖得更多,更快。”沈千澜语气笃定,“‘沈记百货’将来会是寒川镇人流最旺的铺子。你们的货物放在这里,面对的是全镇乃至周边村寨所有潜在顾客。这比守在你们自己店里,等待零星客人上门,效率要高得多。” 她看着三人变幻不定的脸色,抛出了最后的砝码:“而且,首批合作者,我‘沈记’将免费在其货区提供显眼的招牌,并在镇内为其宣传。三位是愿意守着旧铺子慢慢熬,还是愿意与我一起,抢占这寒川镇百货生意的头啖汤?” 后院陷入了沉默。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 沈千澜的方案,风险极小,潜在收益却很大。更重要的是,她描绘的那个“人流最旺的铺子”的前景,以及她与军营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让他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许久,米行的赵掌柜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好!沈姑娘有魄力!我赵某就赌一把!我米行,愿意合作!” 有人带头,另外两人对视一眼,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布庄同意!” “杂货行也没问题!” 送走三位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的掌柜,钱叔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三份简易合作协议,手都在颤抖。 “小姐……这……这就成了?我们几乎没花一文钱,就把货源的问题解决了?” 沈千澜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粗茶,一饮而尽。凉意直透心底,却让她的大脑无比清醒。 “这,只是开始。” 资本的杠杆,已经悄然撬动。接下来,就是让“沈记百货”这个名字,彻底响彻寒川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