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学院里被争夺的他》
1. 第 1 章
鉴于少年人生的前十八年是没有名字的,那么今天就变得非常值得纪念。
因为他有了新名字,有点拗口,但还算有趣——
“我叫夏洄。”
雨夜小路,月黑风急,大雨冲刷着暗巷口,躺在血泊里的男生这样说。
他颤抖着手掏兜,把一张金边黑卡亮了出来,嘴角带着一点弥留之际的苦笑,上下扫了一眼少年,“看你挺可怜的…手里面拿着的那是,过期三明治和…数学杂志吗?…都生蛆了,好恶心……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你用我的名字,上学去吧。”
夏洄觉得自己在被买主打量,就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看那眼神,自己在他的评判标准里算是值钱的程度了。
夏洄默默蹲下,将雨伞倾斜至他头顶,而后,接过那张卡。
是一张学院内部通刷的身份ID卡,夏洄在军政杂志里看见过这样的图腾,鹰与荆棘的图案。
——中央联合军政高等贵族学校,简称桑帕斯贵族学院。
就算夏洄没有读过书,也知道这所学院的大名,这里培养了联邦近七成的高阶将领、三任国防部长,连现任总统年轻时都曾在这里接受过战略指挥培训。
从桑帕斯学院毕业的学员,往军队里一站,哪怕只是个基层参谋,肩上的肩章都比同职级军官多三分分量——毕竟这所学院的学生家境非富即贵,渗透军政商领域,从里面走出来的,没一个是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
男生还在盯着他的脸看,夏洄不确定他是不是正在经历死前的走马灯流程,导致目光涣散。
“你先别死,我报警。”
男生摇头,他被打得很惨,脸都被带钢钉的靴底踹得血肉模糊了:“我要死了……没用的……”
按理来说,这种刑事案件应该立刻报警,但这里是十一区,法律只为掌权者服务,督察署不会管没钱没势的家伙。
这个男生也许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死亡,故意隐瞒被杀的真相,这太奇怪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夏洄不理解的事,这不是唯一。
十一区的法律就足够令他不解。就算父亲把母亲打得遍体鳞伤,他们也不管,只说婚内家暴不算暴力行为,婚内强/奸也不算强/奸。
他们还说,像父亲这种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底层人,根本没有活着的意义,哪个女人甘愿嫁给他,活该受一辈子虐待。
他们说说笑笑抽着烟就离开了他家,但母亲挨打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没关系,督察署不管,夏洄自会出手。
他偷了家里所有的钱和能变卖的东西,装进了背包里。
物品太少了,就只能填满内部空间的一半,但钱足够买一张船票。
他连夜把母亲送出了十一区的星际港口,看着她哭着离开这地方,有种解脱的感觉。
“宝宝,你等着妈妈,妈妈一定回来找你,带你过上好日子!”
夏洄根本不相信空有美貌的笨蛋妈咪有什么手段让他过上好日子,一边温和地笑着,一边送她走。
他知道母亲爱钱,否则当年也不会嫁给暴发户父亲。
但父亲破产后逐渐变得暴躁,失去了有钱时候的优雅风度,终于露出了粗鲁的本相,对妻子像对待免费的妓/女,非打即骂,有时候输了钱,还要连他们俩一起打。
夏洄替妈妈扛过不少揍,他觉得母亲也曾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要嫁给穷男人吃苦?
她应该去找一个疼爱她的好男人,以单身女人的身份。
夏洄不愿意做母亲的拖油瓶,本来他的出生就是不被期待的。
他连名字都没有,学也没上过,根本不需要在户籍里和他们解除亲缘关系,只需要书面合约即可。
于是父亲回家,发现老婆不见了,气得火冒三丈,夏洄又被父亲按着打了一顿。
他顶着一张红肿的满是血丝和巴掌印的脸,硬撑着反抗父亲的大男子权威,毫不意外地又被多踹了几下腰,夏洄没嫌疼,擦了把嘴角的血,把一张早就写好的断绝血缘关系文件拍在他脸上,冷冷地说:“你看清楚上面的字。”
父亲抓起来看了一眼,气得俩眼珠子通红,拿起电锯就要剁了他,“你他妈的翅膀硬了,你给我老老实实打工去,别像你妈那个骚货,天天惦记男人,指不定又跟哪个男的跑了!”
夏洄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妈,哪怕是他爸也不行。他实在不能再忍了,也顾不上什么孝顺和养育之恩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父亲推倒,抓起衣服,颤抖着身体,回头,硬逼着自己看着亲生父亲,这个要杀了自己的男人:
“是我把她放走的,钱也是我偷的,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妈跑了,这个家我也不回来了!那张纸我签字了,已经具有法律效力,你看着办!”
只要三个月内父亲不上法院告他,他们就彻底没关系了。
夏洄一步步后退,然后顺着破旧的老楼梯跑下去,他红着眼睛,眼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差点摔在地上,但很快就爬起来继续跑。
不跑干什么?他和母亲一样,自由了,多好啊!
夜雨袭风,夏洄只穿着拖鞋和单衣就跑出来了,他冷得浑身发抖,走到熟悉的垃圾场里捡东西吃,然后就撞见了这场谋杀。
遗憾的是,夏洄没看见谁杀了他。
男生朝他的脸伸出手,夏洄以为他要说什么,倾身过去,然而那只手只是轻柔地掠过了他的脸颊,指尖擦过他的眼睫毛,动作间像是藏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夏洄怔然,微微睁大眼睛。
“你长得真好看,眼睛像猫一样……可惜,越是好看的穷人…在上流社会,越是被欺负……但我看你挺聪明的……你要好好学习……替我报仇……”
男生在他眼前一点点失去了呼吸,腕表砸在地上,没看错的话,那是联邦政府制定的奢侈品名录里排名前三的品牌。
男生的身世显然不一般。
夏洄垂了垂眸,倒是明白了刚才那眼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男孩被打死了也不敢报警,反而把身份交给陌生的少年,只是为了报仇。
这说明,男生家财万贯,却在上流社会知名度不高,大概是某个大人物的私生子,由于一些政治原因,不得不隐姓埋名,没想到意外死亡,只希望夏洄用他的身份去读书,至于这怎么能报仇,夏洄目前也不知道。
反正上流社会有多少下流的事都不稀奇,夏洄觉得杀死男生的人,应该就是要报仇的对象。
夏洄想不通,但他知道一件事:他可以替“夏洄”这个身份完成学业。
他有学上了。
男生没有遗物,只有那块表。
夏洄怀揣虔诚之心,将男生的尸体拖到垃圾场更深处,用废弃的金属板和塑料布包裹着,挖坑埋了他。
“夏洄,我替你报仇,当作对你的报答,谢谢你,给我第二次生命。”
从接过这张卡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在十一区垃圾场里挣扎求生的无名少年了。
他是“夏洄”,一个即将踏入桑帕斯学院的幸运儿,或者倒霉蛋。
因为他毕竟是假夏洄,他没有昭示财力的配饰,也没有存款,只有那块表。
他戴上表,尽快离开了十一区。
这里太危险,那些打死“夏洄”的人,说不定会回来确认,或者有别的眼线,他不能留在这里。
夏洄没有钱,他得买一张星际船票,去往桑帕斯所在的第一区。
但是夏洄很饿,凡事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把快要过期的三明治吃了,将数学杂志装进背包,然后只身走进赌场。
赌场的安保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给他拦住了:“乞丐不让进,滚蛋。”
夏洄和他差不多高,抬起脸,安保一看他的脸,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夏洄嗓音冷淡:“我把自己押在这,如果我没钱还给赌场,我就归你们了。”
安保人员显然没听过这种抵押方式,上下打量着夏洄。
少年穿得破破烂烂,却能看出来身形高挑而削瘦,长相清纯,冷雨夜里也白的发光,玉似的肤质,五官秾艳吸睛,眉骨连接着鼻峰的弧线精致得过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结了冰的黑海,没有一丝这个年纪该有的怯懦或慌乱,藏在深凹的眉弓下,泛着层层的冷意。这种矛盾感出现在这么一张白玉兰似的美人面上,反而让人产生好奇。
“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安保指着红灯区的招牌,“我不管你之前是干什么工作的,要饭也好,卖身子也好,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你把自己押这儿,洗不了盘子,是要天天卖屁股的。你那小□□多干几次就烂了,能值多少钱?”
“……”太粗俗了。
夏洄眉心狠狠地跳,沉着地说:“给我一点本金,半小时内,我赢的钱,分你们三成。如果输光,或者半小时后没能赢到足够买一张去一区船票的钱,我任凭你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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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保将信将疑,但夏洄的镇定和那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静,甚至袖口上的一抹血红,都让他心底动摇。
他甚至怀疑这小子刚杀人埋尸,打算赌钱跑路。
他叫来了赌场的管事,管事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了然道:“这小子来卖身子?”
安保一乐,“就说吧,他长成这副模样,不卖身子真可惜了。但他是来赌钱的。”
管事听说夏洄的谈判条件,摸了摸下巴,“你想玩什么?”
“要赢就赢最大的,轮/盘/赌。”夏洄说。
轮盘看似完全随机,但球的落点分布、轮盘的磨损程度、甚至荷官的习惯性手法,都会在宏观上形成微小的、可被计算的概率偏差。
对于长期在垃圾堆里靠捡拾废弃计算器、自学完高等数学和概率论的夏洄来说,捕捉这种偏差并非不可能。
管事给了夏洄一小笔少得可怜的本金,与其说是投资,不如说是想看场笑话。
他示意一个手下盯着夏洄:“跟着他。”
夏洄没理他们,路过人声鼎沸的骰子桌和牌桌,走到了相对冷清的轮/盘/赌区。
他站在桌边,并没有立刻下注,而是静静地观察了几轮。
他的眼睛像高速扫描仪,记录着小球每次弹出的力度、轮盘转动的速度、以及最终落点的区域。
周围是喧嚣的叫喊和筹码碰撞的声音,夏洄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
数字、概率、曲线在他的脑中飞速构建、演算。
他忽略了下注限额,忽略了他只有一次机会,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颗跳跃的小球和旋转的轮盘构成的数学世界里。
这是唯一他熟悉且能掌控的领域。
只能赢,不能输。
几轮观察后,夏洄将手中仅有的筹码,押在了一个看似毫无逻辑的数字组合上。
荷官启动了轮盘,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聚拢过来。
小球跳跃,旋转,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夏洄下注的区域。
周围响起几声低呼,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他,不论最开始看的是哪里,最终都落在了他的脸上。
夏洄面无表情地收回了翻倍的筹码。
他继续观察,计算。
接下来的下注,他金额不大,但选择的区域总是很偏,可命中率却高得惊人。
器械本身存在着“漏洞”,他也并非每次都赢,但赢的次数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概率分布,足够积累筹码。
半小时不到,他面前原本少得可怜的本金,已经变成了一小堆令人侧目的筹码。
管事的脸色从看戏变成了严肃。
他挥手让那个监视的手下过来,低声问:“他出千了?”
手下摇头:“看不出任何问题,他甚至没靠近桌子,就是……算得太准了。”
管事一脸的眼神从看一只小鸭子变成了看别人家孩子的赞赏。
半小时时限到了,夏洄停下了手,将筹码推到管事面前:“按照约定,扣除三成,剩下的,换成信用点。”
管事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洄,一点废话没说,心甘情愿履行了承诺,扣除了三成“佣金”,将剩下的信用点转到了一张不记名的临时卡上,数额足够买一张去一区的豪华舱船票还有富余。
“小子,有点本事。”管事将卡递给夏洄,“有没有兴趣留下来?我给你开份工,比上学强,你就算是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天下英雄如过江之卿,你在赌场能赚大钱的。”
夏洄接过卡,摇了摇头:“不了,我要上学。”
他转身离开赌场,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的喧嚣和烟味被隔绝在门内,夜雨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信用点卡和那张更重要的桑帕斯学院黑卡。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用他唯一擅长的东西,撬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第一道缝隙,说明,数学是足够在这世界上安身立命的东西。
夏洄不想穿得破烂上飞船,先是去路边店买了一套新衣服,置办了行李箱,又买了最快一班前往第一区的船票,选择了条件很好的单独客舱。
暖黄的台灯下,夏洄蜷缩在看台的窗边,抱着腿看星星。
星云飞快掠过天际,把少年的脸倒映在玻璃上,纯黑的瞳仁非常灵动,在群星的照耀下简直像玻璃珠一般清澈明亮。
夏洄只顾着看星群,轻轻笑了。
看啊,他把过去遥遥地甩在身后了。
2. 第 2 章
三天后,飞船抵达了繁华得令人目眩的首都一区星空港。
夏洄跟着人流走下飞船,踏上了光洁如镜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洁剂的淡香,和他熟悉的垃圾场的腐臭截然不同,周围的人们衣着光鲜,步履匆匆,他穿着宽大的外套,拖着行李走过人群时,总会招惹来一些目光。
他知道这是脸带来的负面效果,他长得像妈妈,妈妈是个柔弱如春水般的美人,可他不是。
十一区里长得漂亮的男孩都去卖了,据说,一区的风气更甚,有钱人喜欢玩更稚嫩些的男孩,玩起来的花样比玩女孩多,还不会怀孕,玩够了还能带出去当保镖,当秘书。
夏洄路过镜子时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脸在长期营养不良状态下变得苍白冷淡,和漂亮不搭边,估计是让人看了就想吐吧。
夏洄按照终端上查到的信息,找到了前往桑帕斯学院的空轨专线。
出示黑卡时,检票员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恭敬地让他通过了。
这种特权阶级的待遇,让夏洄感到一丝不真实。
他必须尽快适应做天龙人,第一件事,把脑袋抬高。
夏洄心如止水地离开了空轨星际港口。
*
桑帕斯学院并不在首都星最繁华的区域,而是坐落在一片环境优美的山地区域。
一区常年多雨,天空盘旋着直升飞机,可能是雨云影响,这群笨重家伙的飞行高度很低。
夏洄忍着噪音走进校门。
高耸的金属大门上,巨大的鹰荆棘徽章浮现眼前,银亮发光。
门禁系统扫描了夏洄的黑卡,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到校,夏洄同学。”
大门缓缓滑开,展现在夏洄眼前的,是一个他只在杂志图片上见过的世界。
宽阔整洁的道路两旁,修剪整齐的奇异植物郁郁葱葱,远处是风格各异的宏伟建筑群,穿着统一制式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过,谈笑风生。
这里靠近滨海山脉,来自海洋的暖湿气流被山脉阻挡,形成了几乎永不停歇的降雨和雾气。
太阳高傲,不肯降临,还带走了温暖。
夏洄没撑伞,独自走过林荫路,听见雨滴从叶脉上滑落,打在伞面上的响声,心情变得很好。
从现在开始,他不仅要学习那些他从未接触过的知识,要应付未知的学院考核,更要扮演好“夏洄”这个角色,不能露出任何马脚。
这实在是太铤而走险了,不符合他的人生态度。但他又足够有期待,等毕业后,他就有机会上大学了。
疑团还是很多,那个死去的男生,他为什么会被杀?那些杀他的人,会不会就在这所学院里?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有退路。
回到十一区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虽然危机四伏,但至少有一线生机,甚至是改变命运的可能。
他根据终端上的地图指引,找到了学生事务中心,办理了入学手续。
工作人员本来态度很热情,但是看见他的名字后,态度骤然冷淡下来,只是公事公办地帮他激活了学籍信息,分配了宿舍。
夏洄敏锐地觉察到,“夏洄”这个身份可能有问题。
“你的宿舍在北辰楼,A区17层,1709室。这是你的房间密钥和课程表,后天是正式开学第一天,早上8:00准时上课,不要迟到。”
说完他就低下头,好像夏洄是什么洪水猛兽,多看一眼就会被开除。
夏洄没在意,道了谢,拿着东西离开事务中心。
桑帕斯学院有八栋宿舍楼,北区有两栋,北星楼奢华幽静,设施完备,处于高地。
北辰楼就差一些,背靠连绵不绝的群山,被茂密植被覆盖,把楼融合进了云雾缭绕的雨林。
但是夏洄不介意,有单人宿舍住就很好了,这一切都和他过去逼仄肮脏的生存环境有着天壤之别,他一点也没感觉到被歧视。
……又是被自己穷酸笑的一天呢。
夏洄元气满满地走进1709室。
是一个单人间,宽敞明亮,带有独立的卫浴和小型书房,窗外就能看到山林间流淌下来的泉水凝聚成的湖溪,远处的训练场大到看不见边际。
夏洄等以后再欣赏,他迅速洗了个澡,换上了学院发的常服。这种常服有很多件,和制服一样是深蓝色的,面料柔软,剪裁合体,带有强烈的贵族学院风格,和市面上见到的所有款式都不一样。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说不出的陌生。
那张脸很久没洗得这样干净过了,又睡饱了觉,在热水的氤氲下褪去了些许苍白,显露出清俊的轮廓。
这可能是他全身上下唯一没那么穷酸的东西了,可得好好珍惜。
夏洄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门却被敲响了。
“里面有人吧?别装哑巴,耀哥来了,赶紧下楼迎接。”
“里面是男生吗?再不开门砸了啊。”
耀哥又是什么物种?这所学校的天龙人之一吗?
鉴于这是贵族学院,夏洄想过要给人当狗腿子,没想到要这么快。
对了,这学校男女混寝,寝室排布不以男女分,而是以阶级分。
夏洄真怀疑这是联邦为了提高新生儿出生率想出来的损招。
夏洄在一群男生的砸门攻势下不堪一击,冷脸开了门。
“喂喂喂,下楼了,别装聋——”
门一打开,吵闹话音戛然而止,男生猝不及防一愣,盯紧夏洄的脸庞,“……子。你叫什么?”
“夏洄。”
男生立刻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姓名牌,“哦,那个,我是想问,耀哥来了,要一起下楼吗?我带了伞,外面还挺冷的。”
语气很是微妙,刚才那股剑拔弩张的劲儿好像没了,还挺友好。
夏洄回手在储物篮里取伞,“不用,我自己有伞。”
男生的同伴急匆匆找过来,刚想说点什么,目光落到夏洄身上,突然闭了嘴,一直到夏洄走进走廊拐角下楼,才回过神。
“刚才那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门板上写的姓名卡是【夏洄】。”
“夏洄?……没听说过。他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我没听过?”
“……不会是‘那个’夏家吧?”
“那可有意思了,夏家传闻中的私生子确实叫夏洄。”
“夏家……谁惹得起啊?”
“私生子就无所谓了吧?反正连他爸都不认他。”
“是啊,我入学前去了一区政事厅,在我爸爸办公室里看见过教育部规划学生名单,夏洄可是个贫困特招生啊,他是被分配到桑帕斯的。”
“长成这样的……特招生吗?”
“估计很快就有人看上他了吧。”
“我听说他妈已经被夏家抛弃了,又没抱到别的大腿,他自己能拿得起八十万一年的学费吗?”
“谁知道呢,我可听说他是个同性恋,喜欢男的,应该是1,果然私生子都是变态。”
“那惨了,我们学校男生没有愿意当0的吧?哈哈!”
……
夏洄没听见大家的窃窃私语。
他只想下楼看看耀哥是什么牛鬼蛇神,值得他刚洗完澡就要下楼淋雨。
很快夏洄就意识到,耀哥不是普通的天龙人,他是天龙人的头子,终极进化版天龙人。
所有同学站在北区宿舍楼门口等他,雨丝被直升机螺旋桨卷起的狂风撕扯成混乱的雾霭,冰冷地拍打在每一个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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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的脸上。
女生们飘逸的秀发黏成一缕缕的,男生们崭新的皮鞋也脏了。
但没有人敢动,甚至没有人抬手去擦一下脸上的雨水。
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恭敬姿态,目光聚焦在那架缓缓降落的私人直升机上。
夏洄被挤在最角落的位置,刚好头顶上方有雨帘,能遮雨,不至于被淋湿。
每日一个小幸运。
他懒懒地靠在墙上想。
雨天湿冷,人也没精神,他恹恹抬起眼皮,看着直升机的舱门无声滑开,终于燃起一点八卦之火。
先下来的不是正主,而是四名穿着黑色定制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
他们动作迅捷而训练有素,迅速在舱门两侧撑起巨大的黑伞,完美隔绝了风雨,形成一条干燥的通道。
紧接着,一名穿着剪裁极致考究的深灰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走下舷梯,他头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手中握着一柄雨伞,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夏洄本能地讨厌那种目光,在十一区的时候,他在无数大人物脸上见过这种眼神。
他们知道这个小乞丐喜欢读书,给钱也不要,于是会故意把旧科研周刊丢在他身前,像是赏赐,而夏洄会说谢谢,他们才会笑着离开。
只要不看他们的眼睛,就不会觉得脸皮太烫。
管家走出去两米远,正主才终于现身。
少年的面容极其俊美,却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冷漠,眉眼之间的走势深邃而清晰,像是雕刻,乌云密布的雨天,也看得清鼻峰隆起的挺拔轮廓。
他身量很高,里面是黑色的学院制服,和在场所有学生都不一样,外面还随意搭着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大衣,大衣的料子在阴雨天里泛着沉静而昂贵的绒丝银光,垂感极佳。
他走下舷梯,目光淡淡掠过雨中等候的人群时,那双颜色偏浅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内容——
没有傲慢,没有不耐,甚至没有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骄纵。
管家模样的男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戴上墨镜,微微颔首,在一众保镖和管家的簇拥下,迈步朝着北星楼走去。
黑伞严密地遮挡着他的身影,步伐不疾不徐,距离感却越来越强烈。
那些习以为常似的漠然,仿佛眼前这些精心打扮,在雨中恭候的同龄人,与路边的石子,飘落的雨滴并无区别。
雨丝连绵,整个过程中,除了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和雨声,几乎没有其他杂音。
没有人敢上前搭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直到那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北星楼那扇更为宏伟的大门内,聚集在雨中的学生们才仿佛集体松了口气,开始低声交谈起来。
“那就是江耀……”
“联邦首席执政官江家的独子,果然跟传闻里一样冷酷。”
“我也想住北星楼,据说那里面是奢华无比的套间,配备智能管家和全景露台……要是长得漂亮呢,还能跟那几位顶尖家族的大少爷有一腿,当个小情人什么的,花天酒地四年,毕业了顺便去他们集团找个工作,也算圆满了。”
“诶,耀哥刚才好像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别做梦了,江耀眼里根本看不见人,只有他那几个好兄弟能近他的身。”
他是瞎子吗?怪不得要戴墨镜。
这么想让夏洄想笑,但碍于祭奠一般的压抑场景,他决定回宿舍再笑。
夏洄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转身,默默朝着低了一个等级的北辰楼走去。
但还是有一点烦。当npc也不容易,又要看人家装逼耍帅,又要洗澡洗衣服,还要背后蛐蛐有钱人,拜托,穷人的时间也很宝贵。
所以你们天龙人能不能离普通人的世界远一点?
3. 第 3 章
报道日往往是八卦出现频率最广泛的,类似于“谁长得好看?谁长得丑?”,“谁家少爷公主也来桑帕斯了”,“谁家爸妈被出轨,养的小三四五揣崽上位”这类话题,在校园网里也是讨论得如火如荼。
这是一个独立于联邦公共网络的、仅限学院学生访问的匿名社交平台,简直是个小情报中心。
[一楼,有人注意到今年的新生吗?有个贫困特招生,叫“夏洄”,长得真是太那个了……我没法说,就很那个。]
[二楼,我懂,他很纯,但我看到他就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同意,□□着火一整天了。]
[三楼,有没有人知道今年黎曼研究所收几个实习生啊?我高四,要毕业了,想去实习。]
底下附加了一张黎曼研究所的彩虹屁表情包。
【顶级的数学才华是真正的硬通货,能打破阶级壁垒,让最傲慢的学术权威为之侧目,吾辈心向往之。】
[明晚还有新生欢迎晚会呢,你居然在关心实习的事?]
[但是黎曼确实值得关注一下。]
[黎曼今年只收5个实习生,除非你是全校榜一,要不别想了。]
[或者是数学天才,但那样的人才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学校,早就参加联邦竞赛被选调走了。]
[赞同,能把数学学明白的都不是人。]
夏洄一整个下午都窝在宿舍里上网,他想多了解一些桑帕斯,最好的办法就是逛校内论坛网,刚好就看到这里。
黎曼前瞻科学研究所?
夏洄听说过那,也很想做实习生,毕业之后留在那里工作。
黎曼先生在联邦境内相当有知名度,他擅长理论数学。
在联邦没解放的帝国革命时期,他甚至不需要昂贵的实验设备,只需要纸笔和一颗聪明的大脑,就研发出了能摧毁全星球的弹药,是联邦当之无愧的英雄。
在那之后,他建立了黎曼前瞻科学研究所,专注于数学、理论物理等短期内看不到商业价值但可能引领下一次科技革命的“无用之学”。
以至于它独立于军方和各大财阀,由一群真正的科学精英管理,拥有超然的学术地位。
即便是联邦首脑,也无法直接干涉其内部学术事务,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最主要的是,该研究所只认才华,不看出身。
他们拥有联邦特许的人才征召权,可以绕过常规教育体系,直接招募他们看中的天才,并为其提供最高级别的保护和支持。
所以,进入那里是联邦每一个顶尖学者和天才学生的终极梦想。
[+1,实习生名单没人知道,还要看谢大少爷有没有别的安排,没有的话,才轮得到我等屁民去竞争。]
[对不起我是新生,我想知道谢大少爷是谁啊?]
[谢悬啊,教育部首席科学顾问林秋女士的直系后代,顺便,他父亲就是本校的校长,兼任联邦科学院院长,谢季良。]
[不会吧不会吧,在桑帕斯读书,居然不认识谢悬?]
[笑死,那科普一下好了,谢家是百年学术豪门,出过无数顶尖云科奖级别的学者,学生遍布联邦所有顶尖研究和教育机构,咱们的教材编写,教育界的学术奖项评定、终身教职授予,都无法绕过其家族的影响力。]
[把舔狗的嘴脸收一收好吗?谢悬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舔他的鞋帮了吗?谢家再拉风,还有我们耀哥家里牛逼?]
[+1,耀哥昨天进校门那一刻,我立刻就想给他当小弟吃香喝辣。]
[虽然但是,你们也够舔的了,谁赞成?谁反对?]
[赞成。]
[反对。没我会舔,起开让我舔。]
[啊?没意思,今年的特招生人数太少了,才4个,不好玩。]
[玩具而已,4个够了。有个小男生特别有意思,叫池然,细皮嫩肉的,一碰就哭,像是小兔子,眼睛红红的很可爱,估计能提供四年的乐子。]
[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吗?身高不到175,细胳膊细腿,天生的0啊……不过耀哥看不上的话,也没人敢要他吧?]
[滚啊,耀哥又不是同性恋,他就是喜欢让小弟给他干活打杂,但报酬丰厚,我上个月新买了一台光脑,给我妹妹用了。]
[有回我和耀哥吃饭,一桌子的州宴餐厅大厨现做好菜,耀哥就吃了几口,剩下的全给我们了,我在一边吃得幸福到流泪……]
这一条留言又炸出来一堆炫耀当舔狗得到小礼物的。
这江耀怎么像养蛊似的,养了一大批忠心耿耿的狗腿子?
夏洄顺手搜索了一下【江家江耀】,立刻蹦出来一大堆内容。
首先,联邦的最高决策机构由五大势力代表组成。
军事、工业、教育、生产、司法。
所有公民都会进入这五大势力中的某一个,并且为之工作终生。
其中,江耀的家族世代从政,官至执政官,屈居于首脑之下,是当前联邦政府的实际掌权者之一。
江家也是目前桑帕斯学院最大的资金提供方,通过教育政策和巨额教育拨款,深度掌控着联邦内所有顶尖学府的人才选拔和流向。
也就是说,江家拥有对学院发展规划、学科设置乃至于招生名额的绝对话语权,院长和许多教授都需要看江家的脸色行事。
所以说,江耀就是学院无形中的王,他所做的事都侧面印证了,他认为任何人都应有其固定的位置和价值。
比如有的人天生就该打杂。
有的人天生就该做牛马。
夏洄对此毫无兴趣,他点开黎曼前瞻科学研究所的实习生报名界面,弹出一套测试题,他用了一个半小时做完。
之后,他又匿名登录某个学术论坛,找到了一些感兴趣的难题,解出来后发送到共享界面,这期间他没吃没喝,也没觉得饿,再一抬头竟然9:30了。
夏洄不困,但阴雨天最适合睡觉。
他合上光脑,什么也不想,睡了一觉。
这样的生活居然很惬意。
别人做牛马让他们做去吧,他只想在这所一年学费能买他命的贵族学校里安然度日,一直混到毕业就最好。
*
没想到研究所的回信来得那样快,但是没有直接投递回夏洄的邮箱里,而是先一步投进了校长办公室。
这一下子,全校皆知,那珍贵的5个实习名额中的一个,被贫困特招生夏洄占了一个,还是为止最重要的一个:
【首席研究员:黎曼先生的助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学校沸腾了,热度堪比即将要举办的迎新晚会。
第二天一早,夏洄接到学校内部交流软件AO的通知,要他去行政楼,具体的情况没写明,像是怕留下痕迹。
夏洄不知道是什么事,刚出宿舍的门就看见地上摆放着一个盒子。
那一瞬间他以为会是死老鼠之类的恶作剧。
然而那是一款昂贵但早已过时的手枪,只有枪壳,没有弹药,盒子上写着一行字【夏氏军工1087年产珍藏版T362式手枪】
夏氏军工?
那不是联邦最出名的军火供应商吗?
夏洄皱着眉头,在盒子里找出一张字条。
【做夏老板的私生子真惨,连饭都吃不饱。】
啊?
哦,那真相大白了。
“夏洄”确实是上流社会最不待见的私生子,他猜对了。
对方给他下马威,他也得还回去。
夏洄淡淡地拿起手枪,在手中握紧,对着走廊的任意角落扫过,像是狙击手在瞄准。
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但那群人应该在猜他会不会用手枪?
毕竟是军火商的“儿子”,必须符合人设。
“砰。”
夏洄挑起眉毛,嘴里发出轻微的爆破音,模拟子弹射出的效果。
果然在走廊的某一处传来了鞋底摩擦地板的噪音。
“这胆子还吓唬人?”夏洄轻描淡写道,“拿把破手枪装什么大哥大姐?下次记得装子弹,要来就来真的。”
夏洄把手枪放回盒子里,扔进了走廊垃圾桶,下楼。
晚上六点半就是迎新晚会,教学楼里、校园路上都是学生,但当他走过,谈话会立刻停止,或转为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全都距离他5米之外。
夏洄猜他们的态度转变和自己夏家私生子的身份有关,没管。
他本来也不打算和任何同学建立友谊。
行政楼里有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办公室,最前面的一个是教导主任办公室,他正准备进就被保安拦住了。
“你是夏洄吧?你要去的地方是特招生办公室,最里面那一间。”
连保安都知道他叫夏洄了?
夏洄服气,走到拐角走廊旁边最小那间办公室,进门。
“夏洄同学,坐。”
主任一直低着头看电脑,开门见山道:“有人匿名举报你抄袭了其他人的正确答案,蒙骗了实习考试系统和黎曼先生,你做过这件事吗?”
夏洄瞳孔地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平静道:“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主任。您有证据吗?”
主任仍然没有抬头,“没有,所以我才找你问话,否则就直接把你的情况告诉黎曼先生了。”
夏洄皱眉:“您不能这样诬陷我,这个实习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
主任:“我说了,不论你抄袭与否,你和我都没有证据,而且我们只是在谈话,还构不成诬陷。”
夏洄已经感受到刻意的刁难,把他叫来办公室,羞辱一番,目的是什么?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吧。
“我能告您诽谤吗?”
主任却并未感到被威胁:“去告啊,没用的。”
夏洄深呼吸一口气,“我不接受。”
主任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关系。因为我今天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我们有别的同学临近毕业,急需这个实习机会,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让他代替你的实习位置。他也很优秀,会很好地辅助黎曼先生工作。”
“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补偿给你1000积分和100贡献点。你好好考虑一下,还有一天时间。”
夏洄知道在桑帕斯里,这两个东西意义重大。
积分只能通过考试成绩、学术表现获得,用于兑换高级课程,校内珍本书库的访问机会,还可以兑换去联邦各大机构进行访问学习的机会。
贡献点通过家族捐赠、为学院赢得荣誉获得。可以兑换特权,如豁免一门挂科、获得保送名额、甚至一定程度修改校规。
夏洄:“如果我不同意呢?”
主任终于抬头了:“那也可以,但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个同学的身份是保密级别,他毕业后就分配到一区教育局任职高中等级水平考试的工作。”
“高中等级水平考试,是全联邦学生必须通过的考试,否则就无法在高中毕业,也不能考入心仪的大学。”
“你才读一年级,如果被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一辈子就毁了。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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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傻事还不知道,以后后悔一辈子。”
主任一副夏洄就该感恩戴德同意的表情,看夏洄居然没点头,主任就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夏洄连自己怎么出去的都不知道。
太荒谬了,还是这群人段位高,不用亲手打在他身上,也能让他这么疼。
夏洄走到走廊尽头,拐进无人使用的消防通道。
这里安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热闹喧嚣。
那些声音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
角落里放着一个金属垃圾桶,夏洄的脚步停住了,他盯着那个垃圾桶,看了足足有三秒,眼神里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沉沉的暗色。
然后,他抬脚猛地踹了过去!
哐——!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开,垃圾桶应声变形,向内凹陷下去一大块。
巨大的声响回荡后,又迅速被寂静吞噬。
但夏洄的动作仅此一下。
他没有连续踢打,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踹完那一脚后,他收回了腿,胸口几不可察的急促起伏,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次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了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没有去看那被踹瘪的垃圾桶第二眼,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因为动作而略显凌乱的衣领。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江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说笑的男生,跟江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
他们似乎只是路过,要去楼上的什么地方,不想坐电梯,选择走楼梯。
江耀看了一眼现场,目光掠过夏洄的脸,最后落在那只破烂的垃圾桶上。
这过程只有三秒钟。
江耀的脚步没有停顿,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询问,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或怜悯。
他的眼神在夏洄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后,他径直从夏洄身边走过,迈步上了楼梯,渐渐远去。
消防通道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夏洄站在原地,身侧的手指缓缓松开。
没错,他险些忘了自己在哪里。
这是桑帕斯,联邦排名第一的高等学院。
他在有些人眼里根本微不足道,想抢回实习资格,必须用心机手段。
反正要是抢不回来,谁也别想去,大家一起死。
*
迎新晚会还有六个小时才开始,不参加汇演的同学各自找地方休息。
但是有一个地方,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靠近。
北部规划楼,休闲娱乐区,水疗中心。
也是深蓝俱乐部的聚会场所之一。
江耀走进顶层。
水池偌大,如同蓝宝石镜面,修养大厅里的循环系统不停吹送新风,温暖又湿润润的。
“阿耀,你来了。”
说话的是谢悬。
他倚在离水池稍远的软榻上,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浴袍,指尖闲闲点着面前矮几上的一杯酒。
他看见江耀,脸上便露出调侃的笑容,食指推了推银丝眼镜:“你来尝尝这酒好不好喝,我觉得不太爽口,昆兰和梅菲斯特非说好喝。”
江耀坐下,双手交叉叠放在腿上,也不喝酒,看了一圈,“靳琛呢?”
昆兰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桃花迷眸,醉眼轻抬,“靳琛在军队打白工呢,他爸勒令他必须尽快接手军队的事,他上半个学期都休学了。哦,还有白郁,白郁父亲接了一些星际要案,他替白大法官跑腿去了,上半个学期也不来。”
梅菲斯特格外绅士地把酒杯往江耀面前推了推,勾唇笑笑,“‘它叫深海梦境’,添加了冰海海藻萃取物。我觉得像混合了香料的消毒水,但我家的酿酒工说能让人放松,看到些……有趣的东西,试试?”
江耀不喜欢尝试新事物,但他今天破例,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怎么样?”梅菲斯特饶有兴致地问。
江耀放下酒杯,抿了抿唇:“还行。”
梅菲斯特笑了起来,显然对这个模糊的评价不满意,但也没再追问。
谢悬没听到江耀发表和他一样的难喝评价,显然有些失望,身体向后靠进软榻里,姿态慵懒:“阿耀,今年保送生的名额定了?”
“嗯。”江耀应了一声。
他不多说,他们几个也不多问。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对江耀不爱搭理人的冷漠个性,自然是能包容则包容。
江耀感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麻,轻轻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谢悬还在说着什么,大概是俱乐部里最近的琐事,但江耀听得不太真切。
似乎是梅菲斯特在问:“……你听说过夏洄这个人吗?”
“知道。”
谢悬终于来了一点兴趣,从躺椅上坐起来,“我听说,他得到了黎曼教授私人助理的实习职位,但名额有可能被傅熙拿走。我爸说,傅熙今年要是再考不进黎曼研究所,就只能去教育部从最底层干起了。”
昆兰嗤笑一声:“那种地方勾心斗角的,没意思。说起夏洄,阿耀,你见过他吗?”
江耀微微回过神,“谁?”
“夏洄。”
昆兰有点奇怪地重复道,“一个男生,和你差不多高,你见到他了吗?他也住北区宿舍楼,你应该很容易在人群里看到他。”
江耀垂眸看向角落里的垃圾桶。
“没见过。”
4. 第 4 章
夏洄稳了稳情绪,脚趾头连着心窝疼,踹垃圾桶时用力过猛,痛苦加倍。
夏洄歪着身子,跳着脚,从行政楼里出来,阴沉着脸打开个人AO,制定一年级上半学期的学习计划。
每个学生都有一个高度定制化的AI管家,负责日程管理、垃圾信息过滤、外网信号拦截防护这些琐碎的细节。
夏洄的AI是最基础版本,是可能被黑客入侵的那种。
学院里其他同学的AI管家可能功能强大,但不进行州内外高端交流的话,只有基础版的话也够用了。
夏洄除了枯燥的学习计划也没有社交需求,如果是原来那位夏氏军工的小少爷“夏洄”,兴许还需要这种功能。
大脚趾肿成葡萄之后,夏洄抓了半天头发,坐在行政楼阶梯前发呆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他没有说拒绝的权力,主任问他这些话,都是在作秀。
在桑帕斯里,每天都可能发生这种事,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这不仅仅是特招生可能面临的问题,任何一个家世不够好的学生都会面临抢占名额的困境。
要么接受,要么闹。
他不想接受,但他也不会选择闹。
闹了之后,他可能会得到实习名额,更大的可能是损害学院口碑,以各种理由被学院开除,在尚未赶赴实验室的途中像“夏洄”一样被灭口。
更深远、恶劣的影响是,学院因此开除所有特招生,从此以后不再招收各类特招生。
而联邦如今许多优秀的政治家、学者、科研人员、教育家、演艺界名人……等等,都来自于桑帕斯,他们中就有一部分是成绩优越的特招生,至今学校里还有他们建设的基金会,无差别奖励给成绩好的学生,不论出身。
不是桑帕斯离不开特招生,而是优秀的特招生需要桑帕斯的托举,脱离原有阶层,进入上流社会。
这是一张贫民飞升的入场券,也是桑帕斯这类资源高度集中化的学院体系的可畏之处。
当联邦上层的掌权者们都来自于一所高校,四年“校友情”会成为他们成年后觥筹交错间的谈资,那时候,成功闯出一片天地的学生们将抱成团,渗透到各个领域,宛如藤蔓,手拉着手,心连着心,结成一片庞大的树冠。
他们替根系遮挡风雨、提供养料,荫蔽后辈。
这颗巨树的根系,就是桑帕斯。
谁敢动摇这棵巨树,最终的结果只有冰冷的死亡。
如果单纯把这比做一场游戏的话,其实也有更简单的通关路线。
抱一条大腿,在有足够的实力毕业之前,忍气吞声当舔狗。
或是借力打力,利用高等的天龙人打败低等天龙人,否则,这个亏他吃定了。
夏洄对自己当舔狗的能力并不自信,他怕舔着舔着露出真面目——一块臭石头,搞坏了原本的“夏洄”的名声就不好了。
“夏洄”虽然死了,但答应人家的要做到,要顺利毕业。
夏洄打算毕业之后就改名字,过自己的人生,所以在桑帕斯的这段日子,还是别太冒头。
夏洄没想出解决办法,最可惜的是,他没权限直接和黎曼教授面谈。
黎曼研究所是联邦S+级别的实验室,有内部人员才能登陆的权限网,但在桑帕斯学院里,带有教学部前缀的ID通行证也能接入实验室的内网。
联邦各大研究所背后是各大资本方的投资参与,黎曼研究所也不例外。
学生当中,可能只有谢悬、江耀他们这种权贵子弟的私人账号能直接和黎曼前瞻科学研究所接驳。
得到他们的帮助,会不会把机会拿回来?
……
夏洄脑子里拉响了警钟!
攀附权贵纵然是捷径,但付出的将会远远超出得到的,不划算啊。
算了,夏洄不想用这种无法改变的事情来折磨自己。
他做好了学习计划,关上光脑,放进手提背包,打算回寝室洗澡。
一区湿漉漉的阴雨天让毛孔也不舒服,只有热水澡足够慰藉心灵。
夏洄脚步轻快,闷头冲进寝室,然而浴室居然没有热水,冷水浇得他想投河。
夏洄试了几次,确定只有冷水,无奈地给宿管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复更无语。
只有自己寝室的水阀坏掉了,维修部门要检修至少六个小时,要洗澡只能去公共浴池洗。
直觉告诉他,这又是某些天龙人作弄人的手段。
这一切好像都是从他私生子的身份曝光开始的。
或者说,他“贫困特招生”的身份被揭穿之后,生活里就多了很多绊子,排山倒海一般向他冲来。
桑帕斯学院是一座典型的天龙人学院,有一些说法是,高年级学生或势力强大的学生可以公开宣布接收低年级或弱势学生的投靠,成为他们的庇护者。
这意味着后者受到前者的保护,但同时也要付出代价,如忠诚、服从,跟随。
类似于江耀、谢悬、昆兰、梅菲斯特这种,都是庇护者。
夏洄猜测,他们为难自己,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最直白的,他们单纯想要给个下马威。
第二种则比较隐晦,他们在逼他选站队,是要坚持站在特招生行列,被众人排挤,还是选择某一位天龙人追随,吃香的喝辣的。
在夏洄看来,无论是倔强地独行,还是谄媚地依附,于他们而言,都无关痛痒。
他们真正的目的,并非要得到一个结果,而是要亲眼看见他在泥沼里挣扎,被现实的压力一寸寸碾碎,低头。
夏洄冷静了一会,抓起毛巾和洗漱包,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共浴池,一心只有洗澡。
阴雨天的上午,浴池里空无一人,只有氤氲的水汽弥漫在瓷砖之间。
淋浴间是单独的,毛玻璃作为隔层板,模糊了视野,也放大了声音。
他选了最角落的隔间,热水冲刷着身体,爽得天灵盖都快要掀开了……
还是热水澡舒服……
“——池然,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该不会天天牛奶浴吧?”
“贫民窟的人能喝得起牛奶吗?”
“可能商超里没有卖牛奶的吧?”
“那地方有商超吗?不是连干净水都喝不到吗?”
男生带着恶意的声音在空荡的浴池里传播得很远,夹杂着几个跟班的哄笑。
夏洄动作一顿,透过朦胧的玻璃,看到不远处,一群男生中的一个正拿着淋浴喷头,对着缩在墙角的男生肆意冲刷。
那个就是池然吧?
校园网内所说的“像小兔子一样”可爱的漂亮男生?
水流猛烈,打在池然单薄的身体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池然抱着头,蜷缩着,像一只被暴雨击打的无助幼兽,呜咽和求饶声断断续续,却被水声和笑声盖过大半。
“你们滚远点……别碰我……”
“小然然叫得真好听,再叫几声,我一高兴就饶了你?哈哈!”
“好可怜啊,我都不忍心了,要不把他衣服脱光好了。”
“快点,晚会要开始了!”
夏洄闭上眼,强迫自己转过头。
别管,他对自己说。
这群人他惹不起,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黎曼研究所实习名额的事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尽快洗完离开,不愿招惹任何是非。
可池然的哭声越来越凄厉,直直扎进耳膜里。
一股难以压制的烦躁涌了上来。
夏洄看过一篇来自于【天网信息与人工智能中心】的AI监控安全的实验论文,内容晦涩难懂,参杂大量代码。
但它提到,桑帕斯的所有水电、温控都经由该机构中心的AI算法调度,因此,他们是全星际第一所实现了效率与舒适度平衡的高等学院。
夏洄一直怀疑,这个系统在理论上存在一个基于素数序列的调度指令验证漏洞。
这是他在一篇无关紧要的数学年刊附录里偶然读到的,一篇关于“非对称加密在民用系统中的应用局限”的枯燥论文。
那么,公共浴池的用水和用电,必然在某个子程序里。
他的个人AO是最基础版本,权限极低,无法直接接入内部网络控制系统。
但是……发送特定格式的、伪装成系统自检的无效数据包,冲击指令接收端口呢?
这不需要高级权限,这只需要知道“地址”和“钥匙”。
地址是浴池的系统代码,钥匙,就是那个特定的素数序列,这些资料在校园特色宣传手册里都有,一般没人会仔细看,夏洄只是没事情做才看了一遍。
夏洄直接操作,敲下最后一组序列,按下发送。
浴池的主照明灯瞬间熄灭,整个浴场陷入一片黑暗,淋浴喷头的水流骤然停止。
“停电了?”
“水也没了,怎么回事?”
“算了,没意思,维修部的人估计五分钟内到,走吧。”
等到脚步声远去后,夏洄把自己擦干,裹好毛巾,拿起洗漱包,听到外面一阵哽咽的抽泣声——是池然。
池然双腿瘫开斜坐在湿漉漉的水地上,头发黏着惨白的脸颊,肩膀一耸一耸地,眼睛红肿,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他是真的漂亮,洇湿的眼尾一片媚红色,睫毛纤长卷着,柔软水红的嘴唇很有弹性。
……确实很容易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夏洄没有去关心他,也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回到更衣室,打算换衣服回寝室。
刚把衬衣套上,夏洄就感觉到怪异,好像有人在背后看他。
夏洄没回头,侧过头,看了眼反光镜子,认出那是用淋浴头浇池然的男生。
“怎么是你啊,夏洄。”
轻慢的声音在更衣室里回荡,越来越靠近的身影,还有隐隐的笑意:“我等你好久了。”
夏洄不想激怒他,把洗漱用品收拾好,转过身,绕开他要走,虽然他知道自己走不掉。
影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心里默念着三二一,夏洄在对方拉住自己胳膊的前一刻抱起了双臂,站在原地没有动:“你有事吗?”
这是一句绝对不会出错的应答,夏洄不知道原主的社会关系是怎样的,万一和眼前的男生是发小故交或是仇人怎么办?
谨慎亿点总没错。
傅熙拉了个空,手臂悬在半空落不下,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我听说过你,夏氏军工的私生子,在网上查不到你的资料。但是我叫傅熙,你真的没见过我的照片吗?”
听上去就互相不认识,随便答咯。
“我貌似没什么渠道认识你。”
傅熙收回手,反倒是没有对夏洄冷漠的态度太过愤怒:“没关系,你现在就认识了。黎曼研究所的实习名额,我希望你主动让出来。”
夏洄的心沉了下去,还以为傅熙对停水停电的事起疑,原来是因为这个。
多说也无益,他们不是一个立场的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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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你要用什么条件和我交换?”
听见夏洄松口,傅熙反而是平静下来,当即也不是很着急,慢悠悠开出条件,“除了那些积分和贡献点都从我个人账户里扣除之外,你想要钱,或是车、庄园,房子,我都可以给你。”
听上去很诱人的条件,“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夏洄战术性停顿一下,看着傅熙眼里亮起希望,玩心大起,在心里默数三秒。
傅熙脖颈前倾了一些:“就怎样?”
“……”
3、2、1。
傅熙的眉头皱得更紧,碍于面子他没再催促,两眼直勾勾的,恨不得撬开夏洄的嘴听见答案。
“……那我更不能把这么重要的机会随便交换。”
这么想要吗?那真的要让他失望了:“就算是拿出去卖,应该也能卖一个更好的价钱,你也知道我交不起学费,你这点钱,还真不够。”
温和却残忍的语气,被戏耍的傅熙。
傅熙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他站直身体,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夏洄,你穷得神智不清了吧?这里是桑帕斯,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你懂不懂共赢的道理?”
“那就真的对不起,我不懂。”夏洄诚心实意地道歉,后背已经抵住了柜门,潮湿的脊背把衬衣粘在身上,傅熙身形健硕,往那一站就足够挡住他的去路,他没精神地低着眼睛,“让路。”
“我讨厌你的表情,夏洄,你眼里没有规则。”
傅熙被惹怒了,尽管他自己都知道这很无厘头——夏洄只是拒绝了一个利好他人的机会,是个正常人都会做出这种选择,人是自私的。
可他还是被轻易地激怒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附和、驯顺,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四年了,在谢悬的羽翼下,他几乎忘了“愤怒”是种怎样的情绪。
傅熙是四年级的学生,想整一个他轻轻松松,消息完全不会传出到校外。
学院内部许多消息是传不出内部网络的,在外部网络随便嘴一句桑帕斯,就会有删评、删帖、水军攻击等等大规模网络战役来袭,没家世没背景的普通人根本招架不住。
傅熙身上香水的味道有些苦涩,柑橘调,本该很清新,可此刻闻起来有些枯燥。
夏洄咽了下喉咙,他刚洗过热水澡,恹恹地拂开了傅熙挡路的手臂,“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特招生,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回去就取消申请黎曼研究所的实习工作,你满意了吗?”
珍贵的1/5机会,夏洄放弃了,桑帕斯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傅熙却没有了再计较的理由,他冷冷地站着,看了一会儿,“我不缺这样一个实习生的履历,毕业后我还是可以去教育厅任职。你惹怒了我没关系,但谢哥会知道,他不可能饶了你。”
谢哥,谢悬吗?
“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惹不起。”
夏洄直言,“可以把我当个屁放了吗?傅大少爷。”
推开傅熙,夏洄摔门而去,不再理会傅熙是什么样的表情,惊愕,愤怒,或是得意,都和他没关系。
*
才刚出浴室的门,夏洄就感受到了自己更不受欢迎了。
他上校园网查了一下傅熙这个人。
傅家和谢家同属于教育体系,在学校里被称为小F4,显然天龙人是真正的F4,高等级跟班们统称为小F4。
傅家深耕教育体系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傅熙本人作为四年级的活跃分子,又是谢悬圈子的外围核心,他的一举一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某种风向。
现在,风向标明确地指向了对夏洄不利的方向。
他打开个人AO,基础版的AI界面朴素得近乎简陋,几条新的系统消息弹了出来,一条是宿舍热水阀维修进度更新,预计完成时间从六小时延长到了十二小时。
另一条是课程提醒,下午有一节《高等能量场拓扑学》,授课教授恰好是黎曼研究所的客座教授,只邀请了一部分上过基础课的学生。
这套课程要用50积分换取,夏洄只有初始的500积分。
所有新生入学时,统一发放500初始积分与10个基础贡献点。其中500积分可覆盖全部基础选修课,每门基础课消耗20-30积分不等。
10个基础贡献点可用于兑换基础实验设备使用权限、图书馆普通文献查阅权限等基础权益。
若学生家族曾对联邦社会的公益项目、科技研发有贡献,或给学校捐赠教学资源、设立专项奖学金,可以向教务处申请积分叠加,标准为——每项经认证的贡献额外叠加50积分,没有上限。
像《高等能量场拓扑学》这类由顶尖研究所学者授课的高阶课程,均属于“稀缺课程资源”,需消耗50-100积分不等,且需满足教授提出的前置条件,不支持跨阶段兑换。
回廊外的阴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打湿了廊柱和地面。
空气中的湿冷似乎钻进了骨缝里。
夏洄走出幽深的回廊,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潮湿空气,将光脑收起放进背包。
热水澡带来的短暂舒缓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疲惫,以及在这疲惫之下,悄然滋生的、一丝不肯屈服的锐意。
夏洄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他低下头,拉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外套,迈步走进了雨中,朝着宿舍的方向踩着落叶前行。
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
两侧是挺拔雄伟的冷杉树,漫长的林荫路,不快一些走,就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5. 第 5 章
*
晚上六点,西区的展示楼。
位于正中心的迎宾大礼堂灯火明亮。
新生欢迎仪式即将开始,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场。
后台一片忙乱,准备上台表演的学生和工作人员穿梭不息,礼服与高跟鞋翩跹着跑过去,耳鬓发间,珠宝璀璨。
夏洄作为新生之一,也被安排在后场特定区域,美名其曰“帮高年级学长学姐的忙”。
其实做的是擦地的活儿,还得用手擦,因为机器人都去给学生服务了。
夏洄跪在地上,抓着脏抹布擦地板,双眼无神,一点也不敬业。
地板很好擦,干净能反光,没什么好擦的。
这种无意义的劳动就像老师罚抄写,同样的知识重复许多次,得到的只有心灵的愤怒和手指的疲惫。
投洗脏抹布的间隙里,外部的大礼堂的吵闹声此起彼伏。夏洄擦了把脸颊上迸溅的污水,抬眼望去。
大礼堂把坐席修建成古罗马斗兽场式的阶梯结构,放眼过去,至少每列有五个机器人整装待命,它们的托盘里准备了各类酒水饮料,还有金箔纸,似乎是包裹水果吃的。
看台上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并没有人在意后台的忙碌。
夏洄垂下眼睛想,最开始提出设计阶梯式场馆的人简直是天才。
人是吃饱穿暖就要找乐子的物种。
总要有人站上舞台,为贵族们表演。
曾经舞台上表演的是奴隶,他们流血,卖命,直到贵族们察觉到被注视能带来更多利益后,干脆换掉了奴隶,站上舞台。
从此,舞台变得华美、珍贵,奴隶则被赶到了舞台下方,继续做苦力。
天生牛马夏洄更加卖力地擦地板,擦完地板擦玻璃,擦呀擦玻璃。
和他一起干苦力的还有其他两个特招生,一个特优生。
——池然。
池然换了套衣服,显然从浴池出去之后一直在哭,四五个小时过去了,眼皮还肿着。
他看上去是那么孤独,和这座大礼堂格格不入,瑟缩着肩膀,沉默地躲着其他人,就像一朵暴风雨中可怜的小白花,即将枯萎。
这才开学一天,他就被欺负成这样,以后的四年还怎么读?
大礼堂里满是嬉笑打闹的同学,穿着崭新的校服,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下午的社团招新,没人注意到这个缩在阴影里的少年。
池然赶紧把脸埋进臂弯里——他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又在哭了。
夏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事。
可能是夏洄的眼神和其他人的眼神不一样,池然注意到了夏洄,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挡了其他人的路都没看见,被嘲笑一番才红着脸让开,一步步挤到夏洄身边。
“你是夏洄吗?”
“嗯。”
夏洄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站在阴影里,和池然拉开了一定距离。
他不想和池然扯上关系,美貌在这里是麻烦,他只想独善其身。
可是池然看不见他的抗拒,毫无警惕性地闯进了他的领地,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着,“今天我也在浴室,不过浴室突然停水停电了,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崩溃。”
夏洄:“嗯。”
“你当时也在里面吧?……你们的争吵声我都听见了,傅熙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小心点。”
“我知道,谢谢。”
其他两个特招生似乎成了池然的衷心朋友,也朝这边聚拢,两个人都是很茫然的眼神。
夏洄有种不好的预感。
看过狼群追捕羊吗?
羊会因为害怕而聚集在一起,狼刚好把它们一网打尽。
“我去那边擦窗户。”
夏洄借机打算开溜,池然却拽住夏洄的袖口,小声说:“等等,夏洄,我有事想跟你说。”
“桑帕斯每一年都有十多个特招生,我们这一届人数最少,但也没关系,特招生们私下里有一个秘密协会,他们已经邀请我了,你要参加吗?”
夏洄:“……”
池然:“别害怕,不是邪恶组织。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问题,还有学业上的问题。据说协会的创办者就曾经是一位特优生。”
“不用了,我不喜欢社团。”夏洄婉言拒绝。
任何组织夏洄都不想参与,哪怕是特优生联盟。
这又算是什么?
受害者联盟吗?
“这样啊……”池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也讨厌傅熙他们,原来你不想惹怒他。”
夏洄本能地觉得这话有歧义,好像池然一句话把他归类于傅熙的舔狗。
池然很快就重新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当我没问过你好了。”
“没事。”夏洄说。
他不喜欢对误会解释太多,更希望他们以后没有交集。
灰扑扑的人生,一如连绵四季的雨雾。
……真是爽。
*
傅熙和朋友们推门走进大礼堂,一眼就看到了夏洄。
“他也会干粗活?他看上去像是有洁癖,连脖子都那么白。”
“他们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干活?”
“私生子嘛,跪着求人很正常,跪着干活就更正常。他长得那么漂亮,说不准哪位看上了他,直接把他收入后宫,不就翻身了吗?”
“谁会和特招生玩真的?简直是明月照进了臭沟渠。”
他们笑作一团,傅熙却笑不出来:“很好笑吗?”
“……”
“……不好笑,傅哥。”
傅熙揉了揉眉心,在后台扫视一圈,很快锁定了另一个瑟缩的身影——池然。
池然看到傅熙,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出于本能,他后退了一步。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兔子吗?”
傅熙身边的跟班扬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一小片区域的人听见,“怎么,下午还没哭够?跑到这里来装勤快了?”
池然低着头,身体微微发抖,不敢回应。
跟班笑着抱起双臂,这时候看到了夏洄,和傅熙对视一眼。
傅熙一点头,跟班立刻看向夏洄。
“夏洄,别说傅哥没给过你机会。现在,只要你过去,当着大家的面,骂池然一句‘贱骨头’,或者‘活该被欺负’,傅哥就考虑暂时放过你。”
“这个交易很划算啊,夏洄。”
傅熙懒洋洋地抬起手,拦了他们一下,脸上堆着倦意,“你们说话注意点,他们还是新生,别吓坏了人家。”
跟班脸上堆起笑容:“傅哥,你就是太仁慈了,兄弟看不过去,替你出出气。”
“别管了傅哥,你要毕业了,这种事跟你没关系,别沾上特招生,这玩意儿就像瘟疫一样,沾上了就甩不掉。”
屋子里还有校联会的学生,他们听见动静,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一些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投了过来。
隐隐的兴奋流淌在礼堂的后台。
似乎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看这类戏码,喜欢看特招生在层层围困下缴械投降。
而桑帕斯恰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自从有了特招生制度开始,每天都会上演几场精彩的好戏。
夏洄不想搭理他们,傅熙只是在报复他取消实习申请的事情。
但如果不解决的话,又会变成没完没了的噩梦。
突然,雷声轰然而至——
闪电照亮了大礼堂。
池然被吓了一跳,原地一蹦,睁着红通通的眼眸,不堪受辱一般看向夏洄。
他咬着下唇,却用口型说:
——我不怪你。
夏洄意识到他在让自己骂他。
雨珠随着雷声倾盆而下,飞落在礼堂的屋檐上。
水帘映照着夏洄的脸,他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们。
光影下,学生们的身影像是在张牙舞爪的藤蔓怪物,因为沉默而显得阴森恐怖起来。
夏洄看着傅熙似笑非笑的脸,又瞥了一眼恐惧得几乎要晕过去的池然,大脑飞速运转。
想个办法出来啊,死脑子!
*
后台这一大片落地的玻璃门外,整个礼堂的学生都看到了这一幕。
不知道后台里谁的收音器没关,里面发生的所有对话一五一十流传出来,礼堂里讨论的声音都变小了。
“又是特招生惹祸?学院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几个特招生能带来的不是利益,而是麻烦?臭虫一样,烦死了。”
“特招生不拿到全额奖学金也不免学费啊,只有特优生四年全免学费。”
“谢院长需要他们,一个特招生联邦补贴学院一百万,教育厅的批款不就下来了吗?”
“……”
…
礼堂最高处,顶层的包间里。
谢悬推了推眼镜,打开光脑,点开邮箱,看了眼新邮件。
然后把光脑推给一旁的陆恒。
“黎曼教授亲自来信问夏洄什么时候去,语气很着急,不怪傅熙沉不住气,教授对那份实习测试非常满意。”
陆恒坐在谢悬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低头看邮件,脸上立刻露出讨好的担忧:“要我去把傅熙带回来吗?他闹得有点大,被黎曼教授那边知道了,是不是不好解决?”
“不用,让他闹去吧。他那个脑子,去了也会被教授辞退的。”
谢悬喝了一口酒,眸光流转:“而且,刚才教务处来消息,说夏洄取消了实习生申请,他和傅熙谁也去不成,他想报复夏洄也是情理之中。”
“夏洄这么倔?”路恒眨了眨眼睛,看向夏洄:“他看上去很乖啊……”
“乖吗?那应该是你的错觉。”
谢悬镜片后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那扇窗后,高挑的男生孤零零站在角落里,比起周围人,他很清瘦,过于苍白了点,敬业地捏着脏抹布,手背淡淡青绿的筋络表面流淌着脏水,雪白肤肉浸泡着淤泥,有些暴殄天物。
喧闹的阶梯礼堂里,明亮光线照进玻璃墙,照亮了他的侧脸,更远的地方却死寂乌黑。
地板上有脏水桶,被傅熙的人踹开,一步步逼近了男生,他们在说话,语气很差,男生皱着眉,背靠在凸起的器材表面,他的肩膀被怼了两下。
他还穿着劳工款漆皮长靴,这一下子,他的鞋跟猛地抵在杂物架前,瞬间就站不稳了,险些摔倒。
晚会的一切安排都应该由校联部准备,可是校联部的人早就跑光了,似乎急于和这一幕脱离关系。
池然他们那几个特招生也远远站着,被傅熙的几个跟班给挡住,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夏洄。
明明最开始矛头指向的是池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矛头回到了夏洄身上。
“他能不乖到什么程度?”谢悬想起江耀那副冷静到近乎淡漠的表情。
不可能的,只要他们同住在北区,江耀就一定见过夏洄。
……那么,阿耀是出于什么心理才拒绝承认?
在过往的时光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阿耀是同性恋,阿耀也没有交往过任何对象。
等待江家独子的,只有联姻一条路。
“谁知道呢?”路恒笑着说,“谢哥,你要怎么弄他?”
谢悬微微垂着头,手指蘸了一点酒液,在玻璃桌上画圈:“那样说太粗鲁了,我在你眼里是那样的人吗?”
路恒脸上的笑猛然顿住,“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哥……”
谢悬并没想为难他,食指屈起敲了敲桌面,眸中划过微不可查的笑意,“等迎新晚会结束后,想办法把夏洄留下来玩点小游戏,不要太过火。”
陆恒听见谢悬没发作,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了,谢哥。”
他小心翼翼地陪着笑,找补自己的场子,“……这比枯燥无聊的晚会好看多了。”
后台那边,傅熙貌似忍不住了,把夏洄从角落里抻出来,脸上的笑也没了。
谢悬掂量着高脚杯的细长鹤颈,紫蓝光晕迷离,淡淡地笑了下。
“比起阿耀的反常,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傅熙这幅斤斤计较的样子了。”
他喜欢死水被轰炸的快感,“上学简直是最无聊的事,不知道阿耀怎么坚持每天都来,真羡慕靳琛和白郁。”
话音一转,谢悬垂下眼睛,心不在焉地说:“夏洄可能是个能改变联邦未来科研领域的天才,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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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特招生,傅熙想和他交朋友,我为什么要阻止?”
陆恒没有说话,大概明白了谢悬的意思。
谢家在教育领域根治深重,谢悬必然会看中夏洄。
路恒瞥了一眼那地方,不太在意地勾唇。
很快,叮啷作响的冰块撞击杯壁。
陆恒很知趣地带着其他同学继续喝酒,对玻璃墙里发生的事兴趣寥寥。
*
电光火石间,夏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祸水东引。
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犹豫,目光没有看傅熙,反而越过他,似乎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那是高望吧?
搜索傅熙的同时看到的另一个小F4。
高望是江耀身边的伴读,从小跟着江耀一起长大,脾气不算好,在学生中很有名声。
他不仅仅是江耀的贴身保镖,他的出现也意味着,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在江耀的把控范围内,江家是这次迎新晚会的主办方。
就决定把祸水引给他。
“傅学长,你让我做这种事……不太合适吧?”
夏洄微微蹙眉,语气困惑,“我听说,耀哥好像不太喜欢有人在纪家主持的晚会里处理私怨,高望学长一直在维护现场秩序,咱们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吧?”
果然,傅熙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
他确实不敢轻易招惹江耀那边的人,尤其是江耀核心圈子的。
高望虽然不是苏乔那种贴身亲信,但也是江耀手下办事的,他就要毕业了,他不想惹怒江耀。
江耀不是谢悬,他攀附不上,单单是江耀这个名字拿出去都能在联邦高层掀起一片哗然。
联邦首席执政官江家全力托举的耀眼明珠,每次出席学校活动,联邦议会总有几位议员会有空前来观摩,明着是关心教育,实则谁都想提前和这位江家继承人搞好关系。
桑帕斯汇聚了联邦各地的权贵子弟,可江耀的存在,仍像鹤立鸡群。
他从入学起就霸占着年级第一的宝座,提出的《青少年权益保障草案》被列为参考文件。
这样的江耀,哪怕还穿着贵族高中的校服,名字递到联邦高层面前,也没人敢当玩笑听——谁都清楚,这不是普通的权贵子弟,是未来能站在联邦权力中心的人。
傅熙罕见迟疑了,几个跟班立刻去找高望说话,眉眼很是柔和。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细微的骚动。
黑色长靴呈一排,林立在落雨的屋檐下。
垂感极佳的深灰色系风衣,雨风吹拂而过,影子轻摇慢晃,地板上落了一滩滩水。
凉意袭来。
前排的同学瑟缩着颤抖,裹紧了衣服,脑袋纷纷摆向礼堂门口,有的人还要站起来看。
夏洄看了一眼那排黑压压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偏过头,心里想着太棘手了。
又是江耀。
他最不想见、也最不想惹的人,偏偏总是恰巧遇见。
门外,雨水如浪潮打在高耸的云杉树,枝叶间扑簌簌作响——礼堂外的草场有诡谲矗立的石山,北端还有大橡树,绿荫荫一片连着昏沉的灰色雾天。
天光却突破云影,流出来一缕。
满眼都是郁郁森森,浓到化不开的墨绿。
长靴接连踏地,少年们走进礼堂大门,没有分开,而是停在稍微后面一点的地方。
大门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缕自然光线。
紧接着,水晶吊灯亮起。
柔和细腻的暖色调光晕投放下来——
同学们不再看向门口,继续和身边的同伴说话,玩笑。
江家的管家走上前来,接过江耀脱下的长风衣,搭在臂弯里,退到暗处的角落。
江耀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身后跟着包括苏乔在内的几人。
他们围绕着最中央的江耀,窃窃私语。
后台是离礼堂大门最近的地方,刚才夏洄的话,很可能被他们听去了大半——傅熙脸色微变,迅速收敛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耀、耀哥……?您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为难高望的……”
“耀哥,你来了。”
高望走过去,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一个新生在这种语境下提及,已经觉得脸上挂不住。
这会儿江耀来了,怒火找到了发泄口,他恶狠狠地瞪向夏洄,又瞥了一眼傅熙,但碍于江耀在场,不敢造次:“没大事,是谢哥的人在和那些特招生办事情。”
江耀没说话,眼皮低着,前排的同学不约而同都小声说话。
按照常理,这种小弟间的摩擦,江耀通常懒得理会,大概率会让苏乔去处理,或者直接无视。
苏乔甚至已经微微上前半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江耀没有直接掠过后台去顶层。
他没有看傅熙,也没有看一脸怒容的高望,甚至没给苏乔发挥的机会。
他直接看向被围在中央的夏洄。
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就那样看着夏洄,既没有出声,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
他在等待什么?
傅熙好不容易才看出一点端倪。
江耀没做出任何意味着“愤怒”“敌意”“玩味”之类的举动。
他很平静,冷淡,漠然……
他可能没听见刚才他们在说什么。
太好了,这种时候必须找替罪羊!
最佳羊羔近在眼前。
傅熙干脆利落地把夏洄从身后拉出来,把他彻底暴露在灯光下。
“夏洄,跟你说了不要闹,现在你满意了?”
“就是,刚才不还一口一个耀哥,叫得那么亲切,现在耀哥来了,你自己跟耀哥解释吧。”
夏洄将视线投向江耀,试图在那双眼睛里寻找答案。
可惜那是一双深海般暗沉沉的瞳孔,看不太清晰。
“……耀哥,”夏洄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别的都无所谓,夏洄唯一害怕的就是,江耀认识原本的“夏洄”,那么等待他的就只剩下暴露与死亡了。
6. 第 6 章
后台落针可闻。
连傅熙都摸不清江耀的意思,不敢轻易开口。
江耀的目光像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夏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看穿,但此刻任何一丝退缩或失态,都可能带来更糟糕的后果。
江耀是一只头狼。
他身后是嗷嗷待哺的狼群,他们饿了许久,只等猎物露出一丝怯懦的退意,就会扑上去分食猎物。
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开口求饶。
微微挺直了背脊,回望着江耀,眼神里是强压下的镇定:“耀哥,这是我们的私人纠纷,打扰到你了,很抱歉。”
江耀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缓慢流逝的时间每一秒都格外漫长,江耀微微动了一下眉梢,傅熙简直要气笑了,这私生子哪来的底气在这装模作样?“夏洄你他妈……”
“够了。”
出声的是苏乔。他上前半步,不太耐烦地看了眼腕表:“傅熙,晚会要开始了,回你的位置去。”
这不是调解,是清场。傅熙的脸瞬间涨红,他死死剜了夏洄一眼,随即猛地转身,推开围观者,消失在人群的缝隙里。
人群像被无形的力量分开,江耀动了。
他没有走向灯火辉煌的主席台,而是朝着后台这片狼藉,朝着夏洄,走了过来。
军靴踏地的声音稳定而沉重,他在夏洄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距离近得夏洄能嗅到他风衣上沾染的清冽雨汽,与后台浑浊的汗味格格不入。
江耀略微垂眸,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开口了。
“黎曼教授的助理职位,为什么放弃?”
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三餐吃什么,夏洄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和江耀有什么关系?
顶层的包间内,谢悬轻轻晃动着酒杯,透过单向玻璃,看着下方那幅静止的画面——
江耀低头,夏洄仰面,像一出默剧的高潮定格。
“看,”谢悬的嘴角勾起玩味,对身边的陆恒说,“阿耀果然认识他,居然和他说话了。”
陆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迟疑问:“那还要继续游戏吗?耀哥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谢悬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喉结滚动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猎人发现意外猎物时的光芒:“当然要。”
他放下酒杯,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残酷,“好不容易才找到点乐子,他以为装得温顺就能躲过去?”
“傅熙的手段太温和,都没能让他真正慌起来。等他所有的伪装被撕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平静……我很期待。”
…
夏洄从没想过会和江耀面对面说话,感觉就像回答老师的问题。
“……”
时间被无限拉长,脏水顺着手指流下,湿冷而黏腻。
说他是为了不被傅熙随意拿捏吗?
那也太可怜了,为了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在江耀听来,恐怕与蝼蚁的悲鸣无异。
他也不能说谎——在江耀这种级别的存在面前,拙劣的谎言只会加速毁灭。
……毁灭吧,这个世界。
算了,随便说说吧。
懒得装。
夏洄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指尖尚未干涸的脏污,重新抬起头,“因为那是陷阱,耀哥。”
不得不说,向一个远超自己层面的天龙人解释底层最基本的生存逻辑,是夏洄做过的最蠢的事。
江耀不可能不知道特招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但江耀一定要听,甚至当着全体师生的面问他。
“我拿着它,会成为所有毕业生的目标,像傅熙,或者比傅熙更强硬的人。”
夏洄的目光坦然地对上江耀,“我守不住这份实习,不仅守不住,还会被它拖垮,被撕碎。最后不仅名额没了,可能连在桑帕斯安静待到毕业都成问题。”
“桑帕斯的毕业生可以在联邦十大高校中的任意一所就读,所以,我放弃了。”
夏洄的语气到现在也很平静,都有点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主动放弃机会,至少能让我看上去,不那么像一块可以随意分割的肥肉。虽然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我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这个逻辑本身就是有问题的,明明是把名额给傅熙会好过一点。
一切的缘由,只是因为夏洄不想给。
这是最真实的心理活动,夏洄把它摊开在了江耀面前。没有诉苦,没有抱怨,只是冷静地分析利弊,承认自己的弱小和无奈。
他只能这么做。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坦诚,近乎于赌博,赌江耀会对他产生一丝怜悯,放过他。
江耀没有说话。
他看着夏洄,后台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成块,突然,江耀动了。
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也没有对夏洄的解释做出任何评价。
他只是从制服内袋里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白色方巾,递到夏洄面前。
“手擦干净,”他淡淡地说,“找个地方坐着。”
说完,他没有再看夏洄一眼,径直转身,在一众簇拥下,朝着礼堂前方灯火最盛处走去。
苏乔微微一怔,随即迅速来到夏洄身边,“走啊,愣着干什么?”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夏洄愣在原地,看着眼前那块雪白得刺眼的手帕,一时间忘了动作:“……走哪去?”
苏乔人都懵了,顶着一脑袋白毛儿,狠狠搓了搓,一双湛蓝大眼瞪着夏洄,“……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耀哥的意思不明白?一起去顶层坐啊!”
顶层包间里,谢悬猛地向后靠进沙发,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阿耀居然给了他手帕。”
陆恒吓得一哆嗦。
那块手帕是今年江耀过生日的时候,顶奢品牌Fri创始人亲手设计缝制的,全联邦就这一块。
而台下,夏洄在无数道混杂着震惊、嫉妒、探究的目光中,缓缓擦干净手。
柔软冰凉的布料,他这辈子都没摸过。
太柔了,太软了,也太烫手了。
这哪是一块手帕?
这是一个由江耀亲自发出的信号,将他瞬间推至风口浪尖。
不论这是庇护,还是嘲讽,他只知道,从他接过手帕的这一刻起,他在桑帕斯的命运,已经彻底脱离了安稳。
江耀已经走远,苏乔等人立刻跟上,高望虽然不甘地又瞪了夏洄一眼,但也只能悻悻带路。
顶层包厢的门在夏洄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楼下礼堂经久不衰的喧嚣。
里面的空气是热的,高级香氛、陈年酒液,全是夏洄没有闻过的气味,很好闻,真的。
他们进去之后就没再管夏洄,夏洄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不能进去,但也不能走。
包厢里面的学生好奇地看着他,夏洄在无数视线里勉强维持淡定的表情。
谢悬坐在最中央的丝绒沙发里,他没看夏洄,刚进门的江耀坐在他身边,他推了推眼镜说:“阿耀,难得见你发善心。那块手帕,我记得是弗里先生的手笔,就这么给了?”
江耀没答话,径直给自己倒了杯冰水。
谢悬似笑非笑道:“不喝酒吗?”
江耀只是说:“头疼。”
陆恒赶紧打圆场,笑着朝夏洄招手:“站着干什么?坐啊。”
他语气亲热,“我看傅熙那小子,脸都绿了。”
夏洄沉默地站在门口光影交界处,像一尊误入绮丽殿堂的苍白雕塑,苏乔推了他一把,他才僵硬地走到沙发角落坐下。
左手边就是江耀,夏洄没动。
正说着傅熙,傅熙就推门走了进来,脸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恭敬谄媚。
“谢哥,耀哥。”他先向他们问好,然后目光落到夏洄身上,顿了顿,扯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夏洄,刚才……误会,都是误会。等我毕业了,你在学院里有什么事,或者高中等级水平考试遇到麻烦了,尽管找我,我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帮你想办法。”
这变脸的速度让陆恒都挑了挑眉,“你早这么说,我们小夏也不至于被你吓成那样。”
傅熙挠挠头,笑着,“这不是才成为自己人吗。”
夏洄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觉得无奈。
白白浪费了实习机会,到头来居然是这个结果。
谢悬轻笑一声:“傅熙,光说没用,表示点诚意?”
傅熙立刻领会,他转身对着门外拍了拍手。
很快,门开了,池然被两个傅熙的跟班半推半请地带了进来。
他显然精心打扮过,为了登台表演,脸上甚至还带着舞台妆,眼尾亮晶晶的闪粉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易碎。
但他此刻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像是预感到什么。
“听说池然学弟准备了钢琴独奏,是今晚的亮点。不如别让他上台了,让他在这里给我们表演一段?”
池然的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他猛地抬头,目光难以置信地扫过包厢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死死钉在夏洄身上。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茫然,但最终沉淀为一种被背叛般的、尖锐的愤怒。
夏洄接收到了那道目光,他想避开,却被钉在原地。
他看到池然眼中迅速积聚的水光,忍着不肯落下。
夏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替池然说句话:
“耀哥——”
“开始吧。”谢悬懒洋洋地发话,“别浪费时间。”
傅熙马上将池然按在角落那架昂贵的白色三角钢琴前。
他们刚抬上来的。
池然深吸一口气,“好,我弹。”
颤抖的手指落在琴键上,第一个音符响起,有些飘,但他很快稳住了,《悲怆》第二乐章如流水般倾泻而出。
谢悬晃着酒杯,闭着眼睛欣赏。
江耀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的雨幕,背影冷漠。
傅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功成身退的得意。
陆恒和其他几个公子哥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只有苏乔在转酒瓶子。
众人群像。
夏洄坐在角落,感觉自己正在被这音乐凌迟。
他真的感觉屁股长钉子了,他坐得非常难受。
池然的每一个音符,都像在提醒他,他此刻的“安稳”是建立在另一个特招生的屈辱之上,半个小时前,他们还站在一起聊天。
夏洄神情复杂,看着江耀的背影。
苏乔注意到他的神态,一掌按紧空酒瓶,用肩膀碰了碰他,小声说:“喂,你真应该感谢耀哥,要不是他把你带上来,你也就像池然这样倒霉。”
夏洄木然地看向他:“……感谢是什么意思?”
苏乔掐自己的人中,“天……你怎么像个木头一样?智商高的人都这样吗?我的意思是,我要是你,我就跟着耀哥了,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愿意当耀哥的狗。”
夏洄看了他一眼。苏乔看起来和他们不太一样,至少他敢说实话。
苏乔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夏洄才注意到他有双桃花眼,就算说那么认真的话,也像是在开玩笑。
一曲终了,包厢里响起热烈的掌声,还有吹口哨声。
池然没笑,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快速从钢琴前站起来,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包厢,自始至终,没再看夏洄一眼。
谢悬这时才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兴致。
“夏洄,阿耀从来没带过人,你是第一个,”他微笑着问,“来都来了,玩个游戏。”
……很荣幸吗?
夏洄不觉得那是什么好游戏:“耀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好吗?”
江耀没回头看他,反而是苏乔炸了,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拼命摇晃:“夏洄!你怎么回事?耀哥把你带上来,你就老老实实坐着,你要和那个小兔子一样哭着跑出去吗?”
夏洄都被晃恶心了:“……我想回去学习。”
苏乔一拍脑门,恨铁不成钢极了,“你学什么习呀?写论文还是做模型构建?”
夏洄也没想隐瞒,就说实话:“写论文。如何基于线性规划模型,优化城市公共交通线路规划方案。”
苏乔一听,“你要发表在哪里?AR?STP?还是SSH?”
夏洄:“Fed STP。”
全称是Federal Science&Technology Papers Platform,联邦科技论文平台,聚焦科技领域,侧重技术成果转化类的论文发表。
是联邦公认的三大顶级论文发表平台之一。
论文发表默认学生能调用家族资源,进行数据和分析团队的支持,毕竟三大平台不接受任何走后门形式的弯道超车,必须有真东西才能成功发表。
这个基础上,普通学生只能纸上谈兵,夏洄在这方面处于绝对劣势,写论文相当困难,很容易被一次又一次打回重写。
这就是特招生的困境,空有想法,却缺乏将想法变为成果的资源。
很多时候,论文不仅是学术能力的体现,更是资源和地位的象征。
“啧。”苏乔有点急了,他虽然觉得夏洄死脑筋,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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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江耀亲自带上来的,他扯了夏洄一下,压低声音:“你傻啊,论文什么时候写不行?非得现在?”
夏洄怎么是个死脑筋的木头啊?求求耀哥,论文分分钟发表,只要第一署名带上耀哥,耀哥肯定会大力支持他的学术成就。
很明显,夏洄没有池然可爱漂亮,也不懂事,不乖巧。
如果不是因为超绝的智商,估计很难入得了耀哥的眼。
耀哥身边就没有这样木讷的人……怎么的,耀哥口味转变这么快?没尝过木头美人小跟班的滋味,决定试试?
“一区的交通流量原始数据,权限不够调不到。”
江耀突然开口,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色徽章,放在茶几上,推到夏洄面前。
“拿着它去交通局,怎么用,是你的事。”
徽章上刻着细密的联邦鹰徽,边缘还带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夏洄盯着那枚徽章,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地跳。
这是联邦高级权限徽章,凭它不仅能调数据,甚至能进入交通局的实时监控系统,看到核心交通数据。
许多教授申请这些机密数据都需要层层审批,这个时代,数据价值连城,足以让他的论文成功率提升数倍不止。
苏乔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凑到夏洄耳边压低声音:“傻愣着干什么?赶紧收下啊!耀哥又给你手帕又给你徽章,你赚大发了!”
谢悬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新倒的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阿耀,看来你的善心人家不领情,惦记着回去写论文呢。”
夏洄看着茶几上那枚小小的芯片……
接,意味着他彻底被绑上了江耀的船,从此打上江耀的名字,成为舔狗N号,除了江耀,他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
不接,他不仅拂了江耀的面子,也断送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更会立刻成为不识抬举的笑话。
进退维谷。
夏洄深吸一口气。
没人能拒绝顺利发表论文的机会!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枚芯片,强迫自己对上江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谢谢耀哥。”
江耀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地颔首,随即移开目光,重新拿起那杯冰水,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看着山林。
但包厢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谢悬镜片后的眼睛浮现懒洋洋的笑意:“既然阿耀都帮你搞论文了,你就留下来,等下的游戏要去拍卖会才能玩,需要离校参加,你去换件衣服,让苏乔接你一起。”
夏洄还没来得及答应或拒绝,就被苏乔和另外两个男生拉出了包厢。
苏乔显然很兴奋,把他拉到楼下化妆间。
“给他收拾一下,按……嗯,就按标准晚宴规格吧,低调点,但别丢耀哥的脸。”
苏乔对化妆师吩咐道,然后拍了拍夏洄的肩,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好好享受,小学霸。”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夏洄而言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他被按在椅子上,被人用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和产品打理头发、面部,甚至指甲。
一套质感冰凉顺滑的黑色礼服穿在他身上,尺寸分毫不差,仿佛早就为他准备好。
他被重新带回苏乔面前。
苏乔居然愣了半天没说话。
所有属于“特招生夏洄”的痕迹都不见了。
夏洄的礼服太合体了,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很窄细的宽度,让他看上去像一棵林荫路上的冷雪杉。
头发也被打理得蓬松有型,是纯粹的黑,偏偏他的脸很苍白,衬得肤肉白得像是梨子,轻薄透明的脖颈皮肤下,淡淡的青蓝色动脉,一点点淹没在黑缎子领口里。
夏洄是典型的十一区人,骨骼不算深邃,但是轮廓分明,眉眼有股淡淡的温和,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有些清冷。
“走吗?”
夏洄在他在发呆,伸手他眼前晃了晃。
苏乔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指比起池然的还要瘦长修细,脸很奇怪地红了红,湛蓝的眼睛移开:“……怎么才出来,车等你很久了。”
“抱歉。”夏洄点点头,随他走出去。
黑色豪华飞行器无声悬浮,内部空间宽敞得可以开派对,真皮座椅柔软得能将人陷进去。
夏洄沉默地坐在角落,看着大礼堂的灯火飞速远去,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全都是因为那份实习邀请,他被这群天龙人盯上了。
飞行器最终平稳地停泊在一处私人空港。
夏洄走下飞行器,看到眼前那艘庞然大物时,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不是普通的星际飞船。
那是一艘通体闪烁着暗蓝色金属光泽的星舰,舰身上有着江家的家族徽记——盘旋的星鹰。
它静静停泊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星空巨兽,无声地宣示着其主人拥有的财富与权力。
这是只有在新闻和科幻片里才能看到的,属于顶级权贵的私人座驾。
“愣着干什么?上去啊。”苏乔轻轻地推了他一把,脸上带着见怪不怪的随意:“就等你了,我看你才是最大牌的。”
踏上舷梯,进入舰内,夏洄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另一个维度。
内部是极致的奢华与未来感的结合,目之所及皆是流畅的智能光带、昂贵的艺术品和舒适到极致的休息区。
几名穿着制服的侍者安静地垂手而立,包括江耀的管家,这次夏洄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因为他抬头看了夏洄一眼。
谢悬、昆兰、梅菲斯特等人已经到了,谢悬正随意地坐在环绕式的沙发上喝着东西。
江耀坐在靠窗的位置,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窗外浩瀚的星海,看到焕然一新的夏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
高望时刻关注着江耀的举动,看了眼夏洄,沉默了一会说:“……苏乔眼光好,这身行头配他正好。”
昆兰在听歌,闭着眼睛靠在舷窗上,像是闭目养神。
梅菲斯特则是在打电话,他们俩并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夏洄坐到最远的位置。
星舰轻微震动,随即是几乎感受不到的加速感,舷窗外的景象开始移动,然后化作流光溢彩的线条。
他们进入了跃迁通道,紧接着,夏洄被苏乔拉起来,按坐在江耀侧后方的座位上。
“躲那么远做什么?”
苏乔跟着坐在他身边,眼睛躲着他,但明显是在和他说话,“到了地方,多看,多听,少说话。记住,你现在代表的是耀哥的脸面,做他的人,要有眼力。”
7. 第 7 章
星舰在宇宙中无声滑行,窗外是瑰丽而陌生的星云。
夏洄坐在柔软得过分的座椅里,打开光脑AI,点开预习功课的界面,这段路程至少有一个小时,写一份前瞻性报告来得及,正式上课要用。
他选修了数学,这门课预约学生最少,授课教师是黎曼研究所的老教授,据说是位风趣的书呆子,行为怪异,但是学术成就不在黎曼教授之下。
苏乔立刻从他身边走了,他这一走,星舰里的学生都看着夏洄。
昆兰也在看他,桃花眼一弯,“阿耀,怎么把他带上了?不怕他什么也不懂,进去闹出一堆笑话,到时候现场赶人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雨丝飘落在玻璃上,江耀眼皮都没抬:“现在说,晚了。”
夏洄点亮小桌板上方的夜灯,题目有一定难度,完全无法分心去注意外部的声音。
玻璃的反光里,男生女生们打扮得珠光宝气,把他反衬得过于朴素。
客舱拐角处,梅菲斯特挂断了电话,坐在绿垂的阔叶植物旁,眉心低低压着,拳头握紧。
他后背靠在躺椅上,放空了一阵,像是迷失了人生的方向。
然后他眼皮懒怠地一斜,不慎注意到窗边一角,微微眯起了双眸。
……
夏洄把第一章节的内容摘要总结好,发送到备用文档,轻轻把光脑合上,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双奶白金的眼睛。
夏洄:“……”
不知道男生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斜倚在扶手椅上,右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分明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银质手杖,杖头的宝石随动作轻晃。
他的左手也没闲着,随意放在膝头,袖口露出的蕾丝花边,左腿叠在右腿上,深褐色马裤包裹的小腿线条流畅,足尖踩着擦得锃亮的漆皮靴,脊背始终挺直,哪怕是放松的姿态,也透着从小被规训出的优雅,仿佛一幅静止的古典油画。
夏洄知道他是谁,梅菲斯特,也是那群惹不起的天龙人之一,至于身世,只知道与皇室有关。
“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梅菲斯特瞳仁转动,落在他的光脑上,“我知道你是谁,夏洄。”
夏洄不相信他坐在对面这么久,只为了打个招呼:“你有事吗?”
梅菲斯特说:“没有特别的事情,你继续做你的事。”
夏洄心说这人真是有毛病,“我做完了。”
“……你身上好香,”梅菲斯特的鼻尖动了动,“是我没闻过的香水味。”
“不是香水,是公共浴室里洗衣液的味道。”
“你在公共浴室洗澡?我还以为那只是学校应付检查建立的。”
夏洄说实话:“我的寝室没有热水,我不想用冷水洗澡。”
梅菲斯特意识到是有人故意停了夏洄的热水,不经意地一问,“你住在哪里?”
夏洄注意到拍卖中心大楼接近了,抓起光脑塞进了背包里,“北辰楼。”
梅菲斯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注意到他手指某一关节上的刀痕。
——嗯,脾气暴躁,现在这么乖巧,是装的。
“别背包进去,很掉价。”
梅菲斯特扒下他的包,反手扔了。
那里面有光脑!夏洄本能地跑过去接包,骂都没来得及骂,下一秒,梅菲斯特身边的金发小跟班就抱住了他的包,手脚利落地像特种兵。
梅菲斯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犹如一头沉睡的金毛狮子,夏洄这才发现他不仅高,身材也是北部特有的高大修长,完全站起来,能将大半的光源遮挡。
“叫他拿着,丢不了,晚上我叫人给你送去宿舍,估计到那个时候,你的热水管道也修好了。”
梅菲斯特微微一笑,大手狠狠揉乱了夏洄的头发。
夏洄往后一躲,怒目而视:“你……”
梅菲斯特反而笑得更灿烂,双手插兜,转身朝着出舱口走去,“快点走,错过了就没好戏看。”
江耀恰好路过身边,看了他一眼。
夏洄以为他来找自己要手帕,“耀哥,手帕我洗好了还你。”
“脏了就扔掉,”江耀说。
夏洄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这不好吧,毕竟是你的东西。”
江耀看着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掉了。
夏洄不知道江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的心思简直比谜语还难猜。
只好跟在江耀身后半步的位置,和苏乔、高望一起陪同江耀走进拍卖会场。
一行人被引至视野最佳的二层半开放式包厢。
四人坐主位,其他人随意落座,侍者悄无声息地送上酒水。
夏洄被苏乔按在江耀座椅侧后方一个不那么起眼,但又绝对在核心圈层内的位置。
这个位置很微妙,绝对是狗腿子的位置。
“坐着就行,不用你干嘛。”苏乔低声快速交代了一句,自己则坐在了夏洄旁边,看似随意,却刚好隔开了其他人投来的过多打量视线。
拍卖会开始,一件件珍品被呈上,数字在光屏上跳动,金额大到让夏洄麻木。
他确实百无聊赖,那些古董、珠宝、甚至是某个边缘星系的开发权,都离他太遥远。
他的目光偶尔会落在江耀冷漠的侧影上,更多时候是放空,脑子里还在想着那枚银色徽章和论文数据。
“你来举牌。”江耀微微侧过头,黑漉漉的眼睫毛轻慢地垂着,“喜欢什么就拍下。”
他在看着扶手的位置,看似在放空,但是夏洄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几分,连一直漫不经心的谢悬都挑了挑眉,昆兰更是直接看了过来。
苏乔在底下轻轻碰了夏洄一下,示意他赶紧回应。
夏洄握着手中那块沉甸甸代表江耀身份的黑色号牌,他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珍宝,他只想安静地写完他的论文。
但是拍卖会已经开始。
夏洄不得不注意力集中。
一件件令人咋舌的拍品流水般过去,夏洄始终沉默,他不举牌,江耀也不管。
夏洄都不知道江耀今天来拍卖会要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送东西?
江耀不是仙女教母,没那么好心。
直到拍卖师呈上一套孤本推演手稿,数学家鲁斯早期推演星轨的手迹,因其学术价值和稀缺性,起拍价不菲,但竞拍者寥寥——
在场的权贵们大多数看不懂太深奥的理论,也不感兴趣,他们更偏爱闪耀的宝石和能带来实际利益的星球产权。
夏洄的眼睛在那泛黄纸张的全息投影上停留。
那是星轨理论的一个早期分支推演,对他正在准备的课程报告极具参考价值。
夏洄静静地望着那份手稿。
他不想举牌,不想在这种场合下,用江耀的钱来满足自己的学术需求,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包养的情趣玩具——但如果流拍,那就再也无缘得见。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旁边包厢传来:
“一百万星币。”
是梅菲斯特。他甚至没看拍卖台,金眸带着一丝兴味,直直看向夏洄这边。
这突如其来的竞价让场面微妙起来。梅菲斯特皇室的身份让他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他为何会对一套枯燥的手稿出手?
压力再次回到夏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和梅菲斯特之间逡巡。
苏乔急得在底下直掐他胳膊,用气声道:“举牌啊,耀哥都发话了,别让梅菲斯特看了笑话!你想要就买啊,耀哥不差这一点钱,丢了面子才是大事!”
星币是一种通用货币,换算成一区货币,大概翻了6倍,换算成十一区的货币,那就是翻了11倍。
1100万……
他家的房子也就值10万,他住了18年。
他甚至能算出,用这些钱在十一区买带庭院的独栋别墅,能买20套;在物价最高的一区,也能拿下一套能俯瞰星际港的全景公寓,剩下的钱足够换一艘中等型号的星际飞船,能支撑一家人往返星际。
屏幕的光映在瞳孔里,夏洄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此刻脚下世界,已经不是那个围着10万房子打转的旧生活能想象的。
夏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决绝的平静。
他不想欠江耀的,更不想被梅菲斯特这样戏弄。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他想要。
他得到。
这是他被迫欠给江耀的,他会还。
夏洄将手中那块黑色的号牌举过了包厢的栏杆。
“二百万。”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扩音器传遍全场。
梅菲斯特嘴角勾起一个更大的弧度,似乎觉得更有趣了,“五百万。”
没有这么喊价的,一般都以一百万叠加。
昆兰忍俊不禁,“阿耀,梅菲斯特在给你做局,骗你的钱,我怀疑他要跟拍卖行分赃。”
江耀眼皮都不抬,“我说了,他喜欢就可以买。”
夏洄不得不跟:“六百万。”
梅菲斯特变本加厉:“七百万。”
夏洄:“……八百万。”
梅菲斯特慢悠悠的:“九百万。”
夏洄被逼无奈:“一千万!!”
梅菲斯特终于不跟了,手指抵着鼻梁笑,而后一整只手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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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眉眼,像是恶作剧得逞,乐得不行。
拍卖师立刻落槌:“恭喜江耀先生,获得珍惜的星轨运算手稿,这可是鲁斯先生临终前的绝笔,若是能解开运转的谜题,云科奖便向您招手,这份研究结果将会轰动全联邦乃至全星际!”
江耀并未解释这是给别人拍的,略一颔首,全场响起掌声。
接下来的拍卖,夏洄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在苏乔时不时的提点和周围无形的压力下,又举了几次牌。
拍下了一枚据说能宁心静气的古董胸针,和一套他完全不懂欣赏的、某个已毁灭文明的水晶酒具,还有一条稀有材料丝巾。
每一槌落下,他都感觉自己的脊背更僵硬一分。
这一晚上花了江耀两个亿星币,全是从江耀名下个人账户出的,显然江耀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产业,并且制造了大量的财富。
夏洄感觉自己欠的更多了,2亿血债……
拍卖会结束,江耀表情淡淡的,微微侧过头,还是在问他,“买爽了吗?”
夏洄微微一蹙眉:“耀哥,今晚花了很多钱,那些藏品你——”
“我送你的,不喜欢就扔掉。”
江耀神情冷淡,看不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他站起身,率先离去。
梅菲斯特路过夏洄身边时,压低声音说了句:“今晚和你一起很开心,回去洗个澡,明天见。”
夏洄望着他的背影思索着含义,身后,谢悬伸了个懒腰,耳边的一颗耳钉闪烁着微芒,他笑着看向夏洄:“不早了,明天还有课,游戏还没玩,先回学校咯。”
夏洄不知道谢悬要玩的游戏是什么,当江氏的私家星舰终于将他送返桑帕斯学院,踏进北辰楼大门时,他知道了。
他那间无人问津的宿舍门口,此刻竟熙熙攘攘。
教导主任和傅熙都在,不少人趴在窗户上看那艘炫酷的星舰。
“夏洄,”傅熙的声音干巴巴的,脸色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却又强行挤出一个极其别扭的笑容:“谢哥让我把这些给你送过来。”
傅熙亲自将他今晚拍下的那些物品逐一搬进他的房间,周围宿舍有细微的响动,显然不少人在暗中观察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夏洄沉默着,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并非傅熙的本意,这就是谢悬的游戏。
谢悬不在意普通学生还是特招生,每个人在他那里都是玩物,从呼朋唤友到跌落尘泥,只需要一晚。
谢悬居然这么……无聊。
显然傅熙也知道谢悬在玩他,他送完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秒也不想多待。
他一走,其他宿舍的门立刻打开,不少特招生和普通学生探出头来,脸上写满了震惊、羡慕,以及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池然站在不远处,眼神晦暗不明,而后他关上了门。
主任那张前些天还板着的脸,此刻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夏洄同学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吧?明天的课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迟到啊!德加教授最讨厌学生迟到了,他点名想要见你,当然,你肯定没问题的!好好休息!”
夏洄只想立刻冲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埋进论文数据里,忘记今晚所有光怪陆离的遭遇,冷冷地说:“知道了。”
主任恭敬地行礼:“好的,还有一件事,梅菲斯特殿下得知你的宿舍热水供应不便,让我带人检修,现在好用了,你现在可以随时使用热水。”
“……谢谢主任。”
夏洄直接关门,走进浴室,伸手拧开水阀,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带着白色的蒸汽,真的修好了。
梅菲斯特一句话,比他之前所有的报修都管用。
夏洄站在热水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只觉得一阵荒谬。
他只是想安静地读书,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权力游戏中的一环。
快速洗完澡,他换上干净的睡衣,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是摊开的鲁斯星轨手稿。
夏洄上手开始接着百年前鲁斯的公式继续推算,全联邦顶级的数学家们历经百年都无法解答的难题,难度是超乎想象的。再一抬头已经三个小时过去,必须睡觉了。
夏洄不得已关掉灯,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裹进被子里。
黑暗中,他蜷缩起来,像一只终于找到角落躲避风雨的猫,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所有的思绪,都在极度的疲惫中渐渐模糊。
明天还有德加教授的课,不能迟到。
他想着,意识渐渐沉入温暖的黑暗,如同一只累极了的小猫,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8. 第 8 章
【系统错误,请再试一次。】
夏洄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打开课程预约表,按照他的习惯,他不喜欢社团组织,所以避开了学生会的选举、辩论队选举,还有类似的活动——
画展、观星、机甲与飞船训练、击剑、博弈、极限生存、勘探、戏剧等等社团活动。
他只选择了德加教授的理论数学课,但是,他的选课被莫名删除了。
夏洄第一时间打给教务处,但是主任以系统选课无法改变结果而拒绝了他。
夏洄根本就不想知道是谁干的,因为如果被他知道了,他只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不会剩下理智来想解决办法。
既然选课被恶意刷掉了,那就直接去。
夏洄拎着书包就走去1号教学楼,1号离他的宿舍楼最远,桑帕斯一共有36栋教学楼,学生没有那么多,只是课程分类很细,1号楼是联邦著名的教授授课地点。
“滴——门禁卡失效。”
“您没有访问权限。”
连句解释都没有,冰冷冷的女音,都不提醒他“请联系教务处”,只是告诉他“你没有权限”。
夏洄静静地抓着书包站在门外,没说一句话,被锁在廊檐下忍受风雪。
对的,今天1区下起了雪,连雨天后紧跟着就是鹅毛雪,要人的命。
夏洄连件羽绒服、羊绒衫、或者长大衣都没有,他从十一区逃出来的时候只买了一套秋季衣服,没想过今年一区的雨雪天气来得这样早,气候有点不正常。
桑帕斯的制服不保暖,以样式新颖为主。
雪片纷纷落下,雪籽成沙,垂落在他的睫毛上。
他的AO一定被黑了。
重要的课程变动他不知道,是不是以后,考试范围、甚至是社交活动通知,他都会最后一个知道或根本不知道?
被排除在所有学生群聊和网络社区之外,是因为昨夜去过拍卖会,还是因为特招生就该是这样的待遇?
夏洄看了眼一楼的窗户,显然这里刚刚结束一堂课,里面有雾气。
没结束也没关系,夏洄会砸碎玻璃跳进去。
好在有一道玻璃窗是开着缝的,夏洄身手矫捷地翻进了窗。
“……”
德加教授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夏洄:“……”
怎么就这么巧?
“对不起,教授,我的AI辅助系统失效了,我的预约好像失败了,刚刚门禁卡也坏掉了,所以只能跳窗户来上您的课,请您不要生气,座位不够的话,我可以站着听。”
德加教授留着一头半花的头发,双眼是古铜色的,这让他看上去智慧且慈爱。
震惊过后,教授温和地笑着说:“我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也是跳墙进来的,那时候我们的教室墙低矮,我的老师告诉我,再不进来坐下就剃掉我的头发。我一直怀疑这是一个诅咒,因为我从三十岁就开始秃顶了。”
同学们有的在笑,紧张的气氛瞬间得到了舒缓。
“夏洄同学,你来晚了,座位好像确实不够坐,我没想到我的课居然这么火爆,幸运的是我提前为你预留了一个座位。”
德加教授站在讲台后,高兴地指向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快坐下吧,课程要开始了。”
夏洄冷静地点点头,“谢谢教授。”
他坐下了,把课本笔记本和光脑这些学习工具摆在桌面上。
身边居然是昆兰,正在转笔,戳笔头,顺便看自己。
夏洄收回目光,不想招惹他。
昆兰也是江耀他们小团体里的,联邦昂图集团的大少爷,真正的财阀家族,到了昆兰这里,已经是奥古斯塔家族十六世。
夏洄这才注意到,第一排只有他们俩在坐。
“你是不是在想,愚蠢又傲慢的奥古斯塔们怎么会上这种高难度的课,他们不是只会喝红酒、玩女人、玩弄平民的钱包吗?”
昆兰注意到他的眼神,确信夏洄就是这样想的。
夏洄:“……我没有这样想。”
“撒谎。”昆兰把笔捏在手里,又把桌子上属于自己的笔记往自己这边挪了点,杵着下巴,凑近了些,眯起桃花眼轻声地说:“喂,别瞧不起人啊,大学霸,我也是西蒙学会的成员呢。”
“西蒙学会”是联邦新一代学者们引以为豪的组织,吸纳了1625位各学科优秀人才,上至98下至刚会走,不论出身背景,只讨论才学。
昆兰能进去那里,本身就是天才,家世在这一过程中只起到了辅助补课的作用。
“那你很厉害。”夏洄淡淡地说。
昆兰打量着他,“听上去不太诚心,但我接受了。”
夏洄觉得昆兰和梅菲斯特是一种人,他们出生于一区的东部,那里的人们性格外放,肆无忌惮,情绪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很激烈。
不像江耀,谢悬他们,简直是新时代谜语人,把沉默含蓄做到极致,很少把情绪摆在脸上,心思也很难猜。
正想着的时候,肩头落下了一点重量。
“昨晚下起了雪,你只穿这么一点就出门,因为这样很帅吗?”
雪化成一滴滴的水,沾湿了发尾,昆兰正把一件厚重的驼绒大衣往他肩膀上披:“我承认这样很酷,但你脸色很白,倒像是一点也不了解这里的天气。”
这是试探吗?……夏氏军工就在一区,昆兰认识原本的“夏洄”吗?
惊悚的感觉席卷而来,惊湿了脊背,夏洄不知道怎么回答,“雪来得突然,我没有准备衣服。”
夏洄垂下眼睫,避开昆兰探究的视线,声音淡得像要融进窗外未停的风雪里。
他实在编不出更完美的借口,怎么说都有50%的风险。
昆兰没有再问,将大衣又往夏洄肩上按了按,力道不轻,做完,他便转回头,重新拿起那支笔,姿态慵懒地靠回椅背:“现在它是你的了。”
夏洄僵着身体,大衣还带着昆兰的体温和淡淡木质香调,尺码有些大。
他不好拒绝,拒绝会显得更可疑,私生子会穷得连一件大衣也穿不起吗?也会拂了对方的面子。
他只能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昆兰头也没偏,目光落在讲台上,“你冻坏了可是学院的损失。”
夏洄默默地裹紧了外套,看了他一眼。
昆兰却说:“别这么委屈,我受不了男生用这种表情看我。晚上我接你,去买保暖的衣服。”
夏洄一点也没觉得委屈,不知道昆兰误会了什么:“我不去。”
“我不管你去不去,是我要带你去。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全联邦的人都知道奥古斯塔最不缺的就是钱,别说你不知道。”
昆兰顿了顿,如同一位经验老道的商人,看破了客户难以启齿的窘迫,慢条斯理道:“如果你没有被冻死,还得了奖学金,这笔钱我就赚得回来。”
课开始,夏洄争辩不过,也不再接话,将注意力拉回到德加教授的课程上。
昆兰也不再说话,安静听课。
德加教授这节课要讲解一个复杂的多维空间拓扑问题,这完全是大学的难度,但桑帕斯的学生们就是会提前接触到大学课程,只有理论数学是这样。
教室里是立体投影的讲义,夏洄不得不用录音功能记录教授的讲授过程,还要用手来抄笔记,反观昆兰,他仿佛早已经在别的地方听过一遍,并没有记录笔记。
直到昆兰提出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德加教授点名让夏洄回答。夏洄确实也答了上来,德加教授的眼睛越来越明亮。
下课铃响时,德加教授意犹未尽地合上书:“下次课,我们会深入探讨这个理论在曲速引擎基础建模中的应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提前阅读我上传的参考文献。”
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夏洄也将笔记和光脑收进书包,然后动手脱下肩上那件昂贵的大衣,准备还给昆兰。
“穿着吧。”昆兰按住他的手,动作很快,指尖带着一丝热意,嗓音轻柔:“外面还在下雪,至少要等到晚上,我约你出去购物时再脱下。”
夏洄沉默了一下,“晚上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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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店开门吗?”
昆兰温柔地笑着:“我说有,就有。”
昆兰背上背包,转身融进了走廊的人流里。他走得不算快,路过窗边时,恰好有片雪落在他的发梢,他抬手拂了拂,侧影在窗外天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俊雅。
他似乎不喜欢有小弟跟着他,没怎么见他身边有人,他的风评也是F4里最好的。
夏洄摸了摸口袋,忽然摸到一张折好的便签,展开一看,是昆兰的字迹——晚上不用急,等我消息。
夏洄把纸条放回兜里,心说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忽然德加教授叫住了他:“夏洄,你过来一下。”
夏洄走到讲台前:“教授。”
“我听说你放弃了黎曼研究所的实习助理工作,为了什么?”
“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夏洄只能说,“我很抱歉戏弄了黎曼教授。”
“太遗憾了,黎曼教授已经选择了别的学生做他的助理。”德加教授叹了口气,“那位同学也很优秀,是今年联邦数学竞赛的第一名,还是主办方黎先生的小儿子呢。”
夏洄默默地垂下头,心情很低落,“教授的决定是对的,这都是我的错。”
德加教授望着少年乌黑的头发,清瘦的肩膀,想了想,温和地说:“如果你课业之余还有时间,你想做我的助理吗?我正好也缺一位研究室助理,还没有公开招聘,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定下来。”
夏洄猛地抬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德加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你会对我们的课题感兴趣,我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孩子。”
他看了眼老式机械腕表,“哦,我该去菜场买菜了,今天下雪,路不好走,那么,下次课再见,夏洄,我会让我的秘书联系你。”
德加教授是一位个子不高的小老头,但他穿得很绅士,打了黑油的皮鞋有一点矮跟,走路飞快,笑着和其他权威老师打招呼。
夏洄望着他急于下班的背影,低着脑袋,在原地站了很久。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背着书包,裹紧那件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驼绒外套,推开教室的门,脚步轻快地离开。
衣物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夏洄不再浑身发抖,这时候,他也不愿去想昆兰的举动是善意还是怜悯,还是随手的事,他只是很庆幸在风雪之后,还有一件能遮风挡雨的衣服。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聚集雪花的长廊,只想尽快去食堂。
脚印在白雪地里排成行,深深浅浅,林子里鸟鸣声清脆,夏洄深深吸了一口过肺的冷气,精神抖擞。
这时候,他的个人AO突然接收到一条来自学院中央系统的强制推送通知,标题异常醒目:
【紧急通知:关于部分学生选课系统异常及门禁权限错误的致歉与补偿说明】
夏洄脚步一顿,站在雪堆旁,点开通知。
内容大致是,因中央AI系统凌晨进行临时升级维护,导致极小部分学生的选课记录异常消失及部分区域门禁权限短暂失效,技术部门已在全力修复,深表歉意。受影响的学生可凭此通知直接联系教务处进行课程恢复,并获得500积分作为补偿。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故障”?
背后人的身份成谜,目的成谜。
事故的起因是数不清的天龙人刻意刁难他?还是某些小团体的报复?
……
又是为什么“突然”修复了故障?
是做事的人心虚,还是……昆兰的帮助?
暗处的眼睛,到底有多少双?
雪花落在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上,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拳头。
他以为昨夜拍卖会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事实证明,他把事情想得太理所当然。
这封看似解决问题的通知,更像是一张无声的宣战书。
他抬头,看向漫天飞雪中矗立的学院建筑群,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鹰与荆棘徽章挂满了雪,却依然冰冷而闪耀。
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9. 第 9 章
结果是,夏洄还没走出1号教学楼的范围,就被叫去纪律委员会谈话了,连饭都没来得及吃。
明明他就差一步之遥就走进食堂了!
桑帕斯有八个食堂,满足各个宗教学生的口味,眷顾各个地区人的美食偏好。
夏洄选了6食堂,6食堂有他最爱的砂锅肥牛、话梅排骨、鸡翅、红烧肉、葱烧大排,蜜汁叉烧肉……
最重要的是,学院里一切设施全天开放,食堂、甜品厅、饮品堂、茶室都是免费的。
少吃一顿都是浪费……
夏洄垂头丧气地,双手耷拉着走向学生活动楼,眼睛里再没有了光。
夏洄记得,这委员会在校园网内臭名昭著。
“纪律委员会”并不是官方组织,而是学生会的部门之一,采取“合规”的调查,把特招生们叫去谈话,进行各种冗长且带有侮辱性假设的调查,最终目的只是消耗他们的时间和精力,达到精神上的放松。
这群人是闲的没事做了吗?他们好像是不需要学习成绩的那种人。
按照各科的报名情况来看,学院里大多数人还是趋于学习的,这所学院仍然以成绩为重,这倒是和外界有关桑帕斯的报道一致。
“……听说皇室要联姻了,联邦首脑的女儿要在皇室里挑选一位金龟婿。”
“会是梅菲斯特殿下吗?他们皇室的血缘关系我搞不清楚。”
“格列治帝国下一任王储都没选出来,殿下不可能的,他那么年轻。”
路过的同学叽叽喳喳讨论八卦,夏洄听了一耳朵,没在意。
联邦和皇室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联邦政府通过革命解放了旧体制之后,皇室的作用似乎只剩下镶边。
但事实上,皇室仍然掌握着各大区土地的所有权,联邦要推进跨区基建,需要先与皇室协商土地使用权,民间企业想竞拍核心城区地块,也得先获得皇室的许可。
税收也随之被分配,联邦征收的土地使用税中,有三成需以“土地管理费”的名义上交皇室,尽管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笔资金支撑着皇室看似无关紧要的礼仪开销,还暗中资助那些对联邦政策持保留态度的议员,但是联邦明面上仍然是国家权力核心,双方维持着和平共处,又在暗处无声拉锯。
*
附近的同学注意到他,眼睛就离不开他了,无数道目光像筛子流到他脸上。
昨晚江耀在大礼堂做的事在学校里炸开了锅。
把他带到顶层后,又带去了拍卖会,据说一晚上扔进拍卖行两亿多。
江耀不可能对一个特招生有所图谋,唯一的解释是,江耀看上他了。
本来以为今天会看到江耀的跟班阵营里多一张新面孔,结果是校园网里疯传一张氛围雪景图,主角孤身一人。
明显是夏洄,他的侧脸、睫毛连接鼻梁的弧度,很有标志性,见过的人很难忘记。
有住在北部宿舍楼的同学放出小道消息称,夏洄昨晚被江耀的私人星舰送回北辰楼,而不是江耀住的北星楼,且当天晚上二人无交集,第二天夏洄被关在1号楼外,忍受着雨雪,像被丢弃在风雨里的金丝雀。
这说明江耀只是玩玩而已,砸钱是他们那群人惯用的手段,哄人而已,说不定早在星舰里二人就有独处的机会,夏洄做了什么蠢事,才让耀哥没再继续理他。
总之,谣言满天飞,这才第一天开学,江耀身边没有过这种关系的人,引起各种猜测再正常不过。
这会儿夏洄去了卫生间。
门“咔嗒”关上,挡住了视线。
*
这一层只有一个卫生间,空旷奢华,大理石地面夏洄走进最里面的隔间,反手关上门。
然而,就在他落锁的瞬间,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外面的锁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隔间上方,一桶冰冷刺骨的水夹杂着冰块,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夏洄被淋了个透心凉。
冰冷的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制服和里面单薄的衣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
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皮肤,夏洄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擦了把脸上的水,用身体猛地撞门。
夏洄压着火气,他没想过这辈子除了对待他爸,还能发出冷漠至极的声音,“谁在外面?”
门外响起几个男生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哈哈哈,瞧他那样子!”
“真以为耀哥多看他一眼就能飞上枝头了?”
“不过是耀哥一时兴起捡来的玩意儿,玩玩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特招生就要有特招生的觉悟,癞蛤蟆别整天想着吃天鹅肉,给你个教训,别缠着耀哥。”
水还带着残雪和冰碴儿,夏洄打了个冷颤,他没有像惊慌失措地拍门呼救,而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水珠从发梢滴落。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让大脑异常清醒。
他打量了一下隔间内部,目光锁定在隔板与天花板的衔接处。
外面的嘲讽还在继续,笃定他只能困在里面忍受屈辱。
突然,隔间上方的空间传来轻微的响动。
正在说笑的几个男生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只湿漉漉的手猛地抓住隔板边缘,随即,夏洄那张苍白却冷静得过分的脸探了出来。
湿淋淋的手臂,黑沉沉的眼眸。
夏洄冷冰冰地盯着,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拎着一个空桶的男生——
沈梦。
沈梦是四年级的特招生,今年也要毕业了。
夏洄对他有印象,平时总是低着头,跟在傅熙那伙人身后,像个无声的影子。
夏洄手臂用力,身体极其矫健地从不算宽敞的隔板上方翻身而出,轻盈地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间,那几个跟班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
夏洄冷得打了个寒颤,恹恹地低着头。太冷了,冷得他抬不起脖子,感觉浑身都僵硬了。
沈梦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惊恐,他没想到夏洄会用这种方式出来,更没想到夏洄会直接找上他。
“夏洄,你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湿透的制服紧贴着夏洄清瘦的身体,不断滴落的水迹,在他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线。
旁边那些噤若寒蝉的跟班猛地往门里看去,只有一个小支架,可以做脚蹬,但也需要很强的弹跳力。
“这种无聊的游戏你们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夏洄说:“欺负我就能让你在特招生里显得与众不同?还是觉得,踩着我向上爬,能让你更快发财致富?”
沈梦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说:“你、你少在这里装清高!你以为你是谁……”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夏洄已经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他胸前的制服领口,将他狠狠掼在了大理石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沈梦被撞得眼冒金星,手里的空桶“哐当”掉在地上。
夏洄凑近他,湿漉的额发下,那双眼睛锐利如刀,声音压得极低,砸进沈梦耳膜:
“听好了。我不管你是谁的人。”
他手上力道加重,勒得沈梦呼吸困难,脸色发白,“离我远一点。”
他松开手,沈梦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满是惊惧:“你不会是要找江耀告状吧?”
夏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再看他,转而扫视了一眼旁边那几个早已吓呆的跟班,眼神平静无波,却让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
夏洄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抬手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洗去头发上可能的污渍,然后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
做完这一切,他挺直了依旧在滴水的脊背,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沈梦和那群鹌鹑似的跟班,径直走出了卫生间。
走廊里有零星的学生,看到他浑身湿透、眼神冷冽的样子,都下意识地让开了路。
夏洄没有去找老师告状,这种事说了也没用,他们敢这么做,说明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的,老师们从来都不管,也管不了这群尊贵的继承人们,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就好。
没有人想死在这,拿着桑帕斯的学历出去不仅能考联邦十大杰出名校,还能找到好工作,所以在校方看来,根本不可能闹出人命,最多是学生之间的争斗,校内事校内解决,事情总会过去。
夏洄又接到了纪律委员会的电话,这次直接挂断。
不想再陪他们玩这无聊的游戏,也不想让狼狈样被看见,估计他们应该也知道卫生间发生的事,所以没有再打过来。
夏洄没办法这么出门,他随便找了个教室,唯一一间没有摆放活动物品的教室,进去暖一暖,等衣服稍微干了点,再回寝室洗澡换衣服,再吃饭可能要等晚上了。
“怎么弄得?”
声音传来,谢悬靠在门槛前,脸上还挂着事不关己的冷感。
夏洄意识到自己可能误入谢悬的领地,但那就更奇怪了,谢悬作为F4之一,今天的课程表被扒的一干二净,他这一整天都没有闲暇时间,此刻出现,只能说明,他逃课了。
夏洄说:“你不是看见了吗。”
谢悬被冷淡的字眼噎了一下,他看见夏洄双手里攥着的衣服在往下流水,身下已经是一滩水,直接走了过去。
伸出手,碰了下夏洄的上衣,轻描淡写的嗓音,怎么都听出一点不怀好意,“……湿了啊。”
夏洄迅速反手攥住他的手腕,平静抬头,乌黑的眸子湿润却冷漠至极,“谢悬,是你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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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谢悬迷茫又玩味地笑了,“你在叫我的名字?”
“不然呢。”夏洄抬头这一下,头发上的水甩到他眼镜片上,“我在和你说话。”
谢悬的眼前模糊,夏洄的脸在他的视线里朦胧成一片白雾。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洄五指收拢,恶狠狠地攥紧他的手腕,一用力,本就苍雪般的肤肉更是冷白,一双眼睛鹰钩子似的死盯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谢悬意识到他有一双狭长的眸子,半晌,他摘了眼镜,问道:“你再说一遍。”
“是你做的吗?”夏洄又问了一遍,一副要是谢悬做的,他就扇死谢悬的架势。
“我不知道你在问什么。”
谢悬放松着身体,任由夏洄攥着他手,懒散地笑着说:“在你质问我之前,我有问题要先问你。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是我的私人工作室?”
夏洄扭头去看,教室窗帘那边摆放着一整幅素描,地面上有铅笔屑,大小擦笔,手纸。
那些素描透露着诡异的美感,树木枝干鬼怪般生长,缠绕,黑与灰交融,一片雾霾笼罩着雨天。
“谁允许你进来了,”谢悬另一只手是自由的,且自由地捏着夏洄的肩膀,让他的双眼能直视自己:“你还敢质问我?我该让你滚出去。”
夏洄垂眸,看了眼他的手背。
指尖还是墨黑的,手侧是一层薄淡的铅灰,不像是碰过水,像是画画中途出门去,然后又折返回来。
“抱歉,我不该闯入你的地盘。”夏洄言简意赅道,“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知道沈梦吗?”
谢悬皱紧眉尖,“那是什么东西?”
“算了。”夏洄放弃了,“我走。”
没兴趣再问了,不管是不是谢悬,但都和傅熙有关。
也许是傅熙报复,也许是谢悬的授意。
不管怎样,谢悬不会说。
“站住,你敢走,我就锁上这扇门。”
不明不白受此凌辱,就这么被夏洄误会。这口气,谢悬咽不下。
那他就要找该咽下的人,承担他的怒火。
“你就这点本事?”夏洄也有点被激怒了,傅熙是谢悬的人,谢悬绝无可能和这件事没关联,他在这装什么装?
谢悬把夏洄从门边拉回来,铁青着脸,拉过一把凳子,把他按下。
修长坚劲的双臂展开,分别禁锢住夏洄的两边手臂,望着那双确实不乖的眼睛。
不让他逃出去,必须澄清一些事实。
“你凭什么认定和我有关,”谢悬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夏洄的眼睛:“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鼻尖几乎要碰上鼻尖,夏洄意识到这距离很近。
近到一头能把谢悬撞晕。
“你是谁和我没有关系。”夏洄声音很冷,“告诉你的跟班,别再来招惹我,或者换些体面一些的方式,这种行为真的很劣质,我会误以为这不是一所贵族学院,而是幼儿园小班。”
夏洄本以为谢季良是院长,谢悬会如同父亲一样沉稳持重,没想到他爱玩又顽劣,简直是十一区最常见的那款纨绔子弟。
谢悬似乎从他眼睛里看出了轻蔑。
因为夏洄的毫不掩饰。
“咕——”
夏洄的胃受到了欺骗,长时间没有被满足,发出了愤怒的嚎叫。
谢悬突然沉声说:“我不是阿耀,没那么好的耐心。”
夏洄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悬不解释,站起身,转身大步离去,一脚踹开教室的门。
声音之大,外面所有看热闹围观的同学都吓了一跳,鸟兽散开。
“回来。”谢悬阴沉的眼神,不大的音量,同学们停下脚步,纷纷磨蹭着回到刚才的站位。
“谁干的?”
没人敢说话。
谢悬厌倦这种游戏,太低级了,他随便指了一个人,“你说。”
“夏洄被…被沈梦浇水了,沈梦和那群特招生一起来的……谢哥,这和我没关系……”
谢悬松开手,好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傅熙今天请假没来,估计是面子挂不住,不可能是他。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那群特招生不想看见夏洄脱离特招生群体,为难他,栽赃给傅熙,间接把矛头转嫁给谢悬。
他们赌的是夏洄不敢找谢悬的麻烦。
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向画室里,夏洄不再平静,而是用冷冰冰的眼神在看他。
那里面毫不掩饰愤怒,或者说少年的生长环境导致他生来就是狠辣的脾气,不擅长装温顺装可怜,更是懒得维持虚假的温和。
恨意占据上风。
“……”
谢悬背着一口黑锅,他认为这没法和夏洄解释清楚。
10. 第 10 章
谢悬看着夏洄那双毫不掩饰恨意与轻蔑的眼睛,他想,他确实没有耐心。
没有耐心像江耀一样,一晚上为豪掷两亿,将一个小特招生推上风口浪尖,看着死气沉沉的学院里重新热闹活泼起来。
他很了解江耀的性格,这会儿说不定待在哪个舒服又温暖的地方,用直播设备看特招生们互相缠斗,并且乐此不疲。
阿耀向来是这样,喜欢把人扔进精心编织的困局里,像观赏笼中困兽般,隔着安全的距离,看他们挣扎、嘶吼,最后在绝望里耗尽所有力气。
不论是特招生,还是其他学生,在他们眼里,都是玩具。
但是夏洄和阿耀收过的所有小跟班都不太一样。
以前,资本家的继承人们想要得到江家的助力,往往顺着江耀的意,把对小跟班的刁难当投名状——踩低他们,让他们不得不栖息于江家这个高枝,既能讨江耀欢心,又能达成目的,简直是一举两得。
可这次,阿耀像喂猫似的,从前耍弄的是新贵子弟,还算有点难度,如今玩弄的是特招生,难易级别指数级下降。
又碰上夏洄这么块难啃的硬骨头,估计要玩久一点才够回本。
谢悬擦干眼镜,戴上,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戴上眼镜后,精明戏谑的斯文败类模样又回到他身上。
“你认为是我指使的,好,也可以是我指使的,这种事我没少干,不差你这一桩。”
谢悬的声音冷了下来,被冒犯了似的,炸了毛,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玩味的调子:“你知道吗,夏洄,我养过五十多条名贵的狗,不论狗名贵还是普通,狗咬狗总是一嘴毛,就算再漂亮的狗也是狗,被狗群咬了,要么抱主人的大腿,要么任由狗群咬死。”
“这世界上只有狗咬人的,你听说过人咬狗吗?”
夏洄再傻也听懂了,须臾,他真心发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悬眼神锐利地扫过夏洄湿透的身体,扯了扯唇角,嗤笑一声,“我需要向一个特招生解释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不想等夏洄的回应,转身,面向门外那群噤若寒蝉的学生,压迫感挂脸:
“沈梦。”
他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念一个死物的名字,“还有刚才参与的人,自己滚去纪律委员会,把今天的事,原原本本说清楚。如果让我听到的版本有半点水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没有说完的威胁比任何具体惩罚都更让人恐惧。
谢悬的喜怒无常比江耀的冷酷更有威慑性。他的暴怒是直接的,一张白纸黑字的退学通知书就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高中阶段。
而后那样的一生,再也没有浪漫的夕阳与晚霞,只有潮退后一地的碎石头烂渣子。
所以在桑帕斯,冲动惹怒他们等于自杀。
“不想惹我生气,就滚。”
门外瞬间一片死寂,随即是慌乱的应诺声和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谢悬“砰”地一声甩上门,将内外隔绝。
“……”
画室里只剩下他和夏洄两人,夏洄懒得再掩饰什么,要离开的时候,被谢悬堵住了去路。
“我没有让你走,别再挑战我的底线了。”
谢悬的身形高而瘦,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一身修瘦肌肉,剪裁优良的深色大衣,被男性挺拔的骨架撑起冷冽的优雅,肩膀是稍宽一些。
而后,他走回夏洄面前,看着这个即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的少年。怒火在胸中翻涌,却奇异地夹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兴味。
他讨厌被误会,更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但夏洄这种不顾一切的尖锐,像一根刺,扎破了他习以为常的、被奉承和顺从包围的世界。
“现在,满意吗?”谢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嘲讽,“我帮你主持公道,你是不是该向我道谢?”
夏洄抬起头,湿漉的黑发贴在额前,眼神里的恨意消散了大半,厌倦一切,却并没有生气。
他看得出来,谢悬的愤怒是真的,不屑也是真的。
这大概真不是谢悬做的,谢悬眼里是缓慢浸透的凉意,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雾霭,闪过一丝极快的讥诮。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无论是谁指使,泼在身上的冰水是真的,那些羞辱的话语是真的,被无形的手操控、连上一节课都困难重重的处境也是真的。
“这不叫公道,”夏洄的声音因为寒冷而有些沙哑,牵起唇角,冷淡地笑:“这只是你的另一个游戏,我要谢你什么?因为你姓谢吗?”
夏洄早就看透了,和上次整傅熙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玩具,家世好与不好,对谢悬来说没区别。
昨天是你,明天是他,后天又是其他的人,自从联邦围绕着资本运作之后,对于弱势者恶劣的针对从来没有休止过。
夏洄扶着椅子站起身,湿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极其难受,胃部的空灼和身体的寒冷让他一阵阵发晕。
该庆幸的是,这样的日子他一直在过,不会把他压塌。
“我不喜欢玩这种低级的游戏,如果你认为这是游戏,那也好,”谢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只能告诉你,那它还没有结束。”
“随便。”
夏洄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不再看谢悬,径直朝门口走去,用力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走廊的光影里。
身后,画室的门缓缓合上。这一次谢悬没有阻拦。
就像夏洄没想到,最不想惹事的人,惹到了最不怕事的人。如果有可能,他不想和谢悬对对碰。
一丝冰冷的狠劲在他身上蔓延发散,最后消散在空气里。
谢悬回到角落里,背光而坐,倚靠窗边,看着窗外流动的雪和连绵的雨,垂着眼皮,重新拿起一支素描笔。
手腕上的青色筋络染上水墨般的灰,乌云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淡漠的轮廓,笔尖悬停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画笔盒里散发着木屑气息。他眼前挥之不去的,是少年那双含着冰棱与火焰的眼睛,和乖巧没有一点关系。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这股情绪既陌生又熟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注意到一个人,一个特招生。
游戏好像变得有点意思了。
每一次看见夏洄都会让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这才短短的两三天,夏洄展现出的进攻性,已经完全撕破了那张温顺乖巧的假面。
这很正常,谢悬告诉自己,私生子都这样,只能维持一时的恭敬,底子里是难驯的狼狗。
夏洄也是很难驯化的狼狗。
要戴上镣铐……项圈……绳子……还是……手铐?
“……”
谢悬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投向画纸,眼神被某种病理般的空白和空茫笼罩,而后,光怪陆离的画中世界才渐渐落进他睫帘半遮住的眼眸中。
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像黑白素描里一株生长在背光处的柏木,苍白,修长,与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寂静。
他继续画作。
*
湿冷的衣服像是吸走了体内最后一点热气,夏洄已经不想吃东西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风雪虽停,但寒意早已侵入骨髓,还没走到北辰楼,他就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喉咙发紧,浑身一阵阵发冷。
可能是生病了。
十一区常年温和湿润,不像一区四季分明,常年雨夹雪,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就像不适应桑帕斯。
这么点小病应该很快就会好,以前也是这样硬扛过来的,夏洄突然就找到了一点家的感觉。
是的,在这里,有些人和事,能避开就避开,拿到毕业证,离开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不需要去校医室,夏洄直接回了宿舍,换了套衣服,吞了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下午还有课,他不敢耽误,设了闹钟。
桑帕斯的课程安排很有条理,一天理论课,一天户外课,一天实验课,三者穿插着来,既不会让枯燥的公式定理压得人喘不过气,也不会让高强度的野外实训透支体力,更能给实验数据的分析与复盘留出充足时间,理论上来讲非常科学。
下午的课程是《高等星轨动力学》,涉及到大量的模型构建和小组协作。
夏洄在这里还没有朋友,他也不知道找谁一起做。
教授在讲台上宣布:“分组完成实践作业。”
夏洄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瞬间投来的排斥目光。他们像是怕他加入,满怀歉意地说:
“我们人满了。”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组好了。”
“你找别人吧。”
窃窃私语和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夏洄像一颗被无形力场排斥在外的孤星,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最终,教授皱着眉,将他强行塞进了一个明显由几个惯常混日子的学生组成的小组。
那几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果然,小组讨论时,他们要么低头玩着光脑,要么闲聊着昨晚的拍卖会和八卦,对分配下来的任务推三阻四。
“哎呀,这个好难,我不会。”
“夏洄你不是特招生吗?成绩肯定很好,你来做吧。”
“对嘛对嘛,能者多劳。”
夏洄烧得头晕,喉咙痛得不想说话。他看着那几个嬉皮笑脸、摆明了要坐享其成的组员,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但又被身体的虚弱压了下去。
他懒得争辩,也无力改变。
最终,他接过了所有任务,一个人对着光脑,在嗡嗡作响的头痛中,开始构建复杂的星轨模型。
多学一点不是坏事,夏洄只想毕业,所以告诉自己别太在意那群人。
当他熬到下课,将最终整合的报告提交到小组公共区域后,那几个人却立刻跳了出来。
“喂,夏洄,你怎么自己就做完了?都不跟我们商量一下?”
“就是,太独/裁了吧!一点团队合作精神都没有!”
“教授!夏洄他排斥组员,一个人霸占了所有工作,我们根本插不上手!”
恶人先告状。夏洄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教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夏洄,又看了看那几个明显心虚的学生,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们都得了A,回去吧。”
欢呼声中,夏洄强忍着眩晕,背着书包,一个人低着头绕过叽叽喳喳聊天的同学出了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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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又冷又长,他拐过走廊转角,脚步猛地顿住。
这个男生叫魏冷,是特招生。刚才那群泼他之后跑了的人,就有他的声音。
魏冷斜倚在墙壁上,嘴角挂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笑。他身后站着几个其他年级的特招生,显然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红人吗?”魏冷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像黏腻的爬虫扫过夏洄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怎么,谢少爷没留你多‘聊聊’?还是你又被当成垃圾扔出来了?”
任何消息都藏不住,他们挑在谢悬刚刚“处理”完沈梦他们之后来堵他,显然是报复。
“让开。”夏洄的声音低哑,带着疲惫的冷意。他现在没有力气跟魏冷纠缠。
“让开?”魏冷笑一声,站直身体,逼近一步,“夏洄,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耀哥给你块手帕,谢哥帮你清个场,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身后的特招生们发出哄笑,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堵住了夏洄的去路。
手还没碰到夏洄的校服,就被他侧身躲开。
“脏。”
夏洄往窗边又靠了靠,玻璃窗的寒意透过制服布料渗进来。
他抬眼,像是被包围的孤狼,挺直了身体,目光穿过围上来的学生,直直撞向最中间的魏冷:“口口声声叫着哥,怎么没看他们来帮你?”
魏冷被他这副不肯低头的模样惹火,上前一步就想推他肩膀:“还敢嘴硬?是啊,当然比不上耀哥一出手就是两个亿。”
魏冷凑近,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险恶,其实他什么都知道:“要不要我帮帮你卖个便宜,让你在耀哥面前扮扮可怜?”
“我要是你,就学会讨耀哥欢心,否则今天这样的事以后会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你会被桑帕斯退学,继续你一败涂地的人生。”
像外面这场雨中的雪一样,无声地融化,死去。
夏洄冷冷地站在原地。
桑帕斯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改变命运的东西,是他答应死去少年的承诺,魏冷精准地踩到了他的痛处。
身后几个特招生脸色变了变。有人不耐烦地咋舌:“跟他废什么话,把他堵到楼梯间再说。”
说着就伸手去抓夏洄的胳膊。
夏洄猛地往后缩,手肘不小心撞到玻璃窗,震得上面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他盯着伸过来的手,抬头看了一眼监控。
走廊尽头就是监控室,不知道走廊里的监控会不会失效。也许就算有监控,也不会被人看到。
“这么热闹也不叫我,太不讲义气了吧?”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插了进来。
苏乔顶着一头显眼的白毛,不知从哪里晃了出来,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双桃花眼懒洋洋地扫过对峙的双方,最后落在夏洄湿透的身上,挑了挑眉。
“魏冷,沈梦还在挨打呢,我说你半路跑哪去了,原来在这儿欺负我们小洄?”
苏乔漫不经心的,脚步大摇大摆挡在了夏洄和魏冷之间,上下盯着魏冷,“沈梦都快跪着哭了,你还敢上赶着找不自在,不怕谢哥下一个收拾你?”
魏冷脸色变了一下,显然对谢悬有所忌惮,但嘴上却不服软:“苏乔,这跟你没关系,少多管闲事。”
“怎么没关系?”苏乔笑了,伸手揽住夏洄冰凉僵硬的肩膀,感觉到手下身体的细微颤抖,他啧了一声,“耀哥亲自带上顶层的人,就是我苏乔要罩着的人。你动他,问过我没有?”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是说给魏冷听,也是说给周围可能存在的耳目听。
“你快毕业了,应该知道,这种时候你最应该做的,是跪下来舔耀哥的靴子,而不是和那群没前途的特招生一起,欺负耀哥看上的人。”
他在给夏洄撑腰,用江耀的名头。不管这是不是苏乔惯用的手段,但这都是最聪明的做法。
苏乔和高望是江耀最受宠的跟班,这谁都知道,像俩门神似的,统领一众小弟。
夏洄抬头看了苏乔一眼。
苏乔朝他挑了下眉,“你再看我,我会怀疑你爱上我了。”
“……你有病。”夏洄说:“松开我。”
“那不行,我不能听你的。我一放手,你就被抢走了。”
苏乔似笑非笑的,只看着夏洄,却是在和魏冷说话,“还不走啊,魏冷?不想毕业了?”
魏冷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苏乔和被他护住的夏洄。他敢动夏洄,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跟苏乔,或者说苏乔背后的江耀对着干。
魏冷咬着牙,狠狠瞪了夏洄一眼,他带着跟班悻悻离开,走廊里重新恢复安静。
苏乔松开夏洄,脸上的笑也收了,打量着他苍白的脸和发紫的嘴唇,皱了皱眉:“我听说你在活动楼被泼了?你怎么搞成这样?”
问题太多了,夏洄摇了摇头,不想多说,嘲讽道:“你要是想笑话我就快点,还有很多人在你后面排队。”
“我没有啊……”苏乔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不冷吗?你的手好冰。走吧,我陪你回宿舍换衣服,你这样非得病倒不可。”
他不由分说地半扶半拉着夏洄往北辰楼的方向走。
夏洄没有力气拒绝,或者说,在这一刻,这微不足道的善意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11. 第 11 章
苏乔幻想过如果夏洄是女生,是否就不用遭受这种待遇?一直把他送到宿舍门口,苏乔想明白了。
夏洄就他妈的不可能是女生,他要是个女生,首先就不可能有男生去厕所堵她,F4也没有女生当小跟班。
别的不说,夏洄除了脾气硬,长得倒是……
“到了。”
苏乔天马行空的幻想被打破,夏洄的宿舍在走廊尽头,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清冷的冬雪气息扑面而来。
苏乔鼻腔黏膜疼痛,脑干瞬间清醒。
窗子原来开着,早就将屋里的热气全部放跑,苏乔冷得抱紧了可怜的自己,“……你自虐狂啊?你是不是M?”
夏洄问:“什么是M?”
苏乔那一瞬间以为夏洄在开玩笑,他还是不是星际人?“啥?你会解那什么什么数学题,结果你告诉我你连M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洄从小连饭都吃不饱,也没光脑没通讯机,也没上过网络,对于知识以外的知识,他都不太了解:“……我不知道什么是M,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苏乔还以为夏洄在跟他装纯,也不想戳穿他:“解释不了,你不知道也挺好的,有功夫上网查查,挺像你的。”
夏洄摇摇头,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怪知识不感兴趣。他的房间整洁得近乎空旷,除了学院标配的家具,几乎没有个人物品,只有书桌上垒着高高的书籍和笔记,透着一股苦行僧般的气息。
昨晚江耀拍下来的礼物都被他整理在房间的角落里,没有碰过,他不想欠别人的,尤其是江耀那种人。
苏乔很有礼貌,站在门口,等着邀请:“夏同学,我可以进去吗?”
其实不该让苏乔进屋的,他和苏乔谈不上有交情,甚至之前因为江耀的关系,苏乔和高望没少跟着看他的笑话。这突如其来的善意,他本能就警惕。
可还是带着苏乔进来了。
“……进来吧。”
夏洄脱了鞋,走过去关上窗户,热气终于一点点聚集起来。
他不喜欢太温暖的环境,寒冷能提醒他,不要安于现状,不要忘记你是为什么来到这所学院的,不要用“夏洄”的身份,去做丢脸的事情。
苏乔苍蝇搓手走进宿舍,打量着装饰。
夏洄径直走向衣柜,拿出干燥的衣物,声音低哑:“苏乔,谢谢你陪我回来,你可以走了。”
苏乔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身影在屋子里穿梭忙碌,收回视线,支支吾吾道:“其实我晚上没有事情要做,你要是饿了,我可以去买饭带回来,咱们就在你宿舍里吃,外面冷,我怕你生病。”
夏洄背对着苏乔,开始解湿透的校服纽扣,手指因为寒冷和发烧而不太灵活,动作显得有些笨拙迟缓。
察觉到苏乔话里面的窘迫,夏洄手指顿了一下,迟疑地问:“江……耀哥让你关心我的吗?”
希望江耀不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他不想看见江耀,其实江耀没对他做过什么,但他莫名其妙就有压力。
只要一想到他那张冷峻淡漠的脸,压力就压得喘不过气。
苏乔显然是把这句话当成了夏洄对江耀的单相思,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夏洄清瘦的脊背和因为湿衣黏附而格外优美的肩胛骨轮廓,突然咳了一声,转过视线:“没有,耀哥今天很忙,他都没有让我跟踪你,是我自作主张跟着你,我怕你出事嘛,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也没有朋友。”
夏洄听到“朋友”二字,扭过脸,问苏乔:“你想和我做朋友?”
苏乔只能看见他雪雾影前朦胧的侧脸,他站在雾茫茫的柔和光线里,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像是不相信有人要跟他做朋友。
既然你这么问了,那就……
“……想。”苏乔垂了垂眼睫毛,他的睫毛和他的发色一样是纯白色的,一些看不清的情绪蒙上他的眼睛,看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至少,我不能让你出事,我没法和耀哥交代。”
夏洄敏锐地抓住漏洞,“只是为了耀哥,所以才想和我做朋友?”
“不是!”苏乔猛地抬头,“是我苏乔想和你当朋友!”
夏洄用很好玩的眼神看着苏乔。
苏乔的家庭也很有趣,他长得很帅气,父母是电影明星出身,他是童星,等比例长大,又被抓去演青春偶像剧。
但这种经历在上流社会看来并不正经,父母把苏乔送来上学,只是希望他摆脱明星梦,老老实实从童星转变成幕后资本家。
——以上,是夏洄在校园网内八卦到的消息。
夏洄不擅长应付苏乔想要“当朋友”的需求,但他对此保持开放态度。
夏洄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可以。”
苏乔眼睛弯弯的,“真的吗?太好了,以后我可以叫你小洄吗?”
“嗯。”
雪夜漫长,六点就彻底黑天,苏乔一瞬间晃了神,他看着夏洄伸出手,探出半个清瘦的身子,去点杂物后阳台的灯开关。
云层黑的乌沉沉,同他的眼珠一样,一缕额发沾湿、贴上白皙的面颊,他的表情平和,转回头,站在窗前凝望。
苏乔眨了眨眼睛,勾着唇角说:“啊……还有,一件超有趣的事,谢悬把沈梦和他那几个跟班,连同今天在画室门口起哄最凶的几个,全塞进禁闭花园了,现在学院里闹得沸沸扬扬,都说你有手段,一个中午就缠得谢悬缴械投降,为你大开杀戒。”
“禁闭花园”是学生对桑帕斯纪律委员会下属特殊惩戒室的俗称,进去的人少则关一周禁闭,重则可能影响毕业评价甚至被劝退。
谢悬这次的动作,又快又狠,远超平时小打小闹的惩戒,结合他在画室里那番话,估计气得不轻。
夏洄终于换好了常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是因为被冒犯,不是因为帮我。”
苏乔歪头看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区别的,小洄,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是F4罩着的人了。那群特招生短时间内不敢再明目张胆找你麻烦,效果达到了,过程不重要。”
夏洄把脏衣服都丢进洗衣机,在沙发上坐下,倒了一杯热水。
“我也是特招生。”
苏乔自觉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知道。”有些胃疼,夏洄忍了忍痛意,慢吞吞地喝着水。
苏乔担忧地望着他,“你没生气吧?你千万别生气,我有时候讲话不过大脑!”
“没有。”
水暖胃,夏洄苍白的脸颊漫上一层薄薄的血色,有了些温度,手也不那么凉,有力气活动僵硬的指头了。
“苏乔,我不需要谁罩着,我和谢悬说了,他们的游戏我不参与。”
苏乔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少了些平时的轻浮,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小洄,在桑帕斯,有时候不是你参不参与的问题。从你踏进这所学校开始,你就已经在局里了。”
苏乔坐在夏洄身侧,观察着他微蹙的眉头。
略长的碎发粘着他的后颈,桑帕斯统一分配的睡衣也是黑色的,衬得他身上白的地方更白,雪做的人一样。
苏乔把谢悬行为背后的逻辑娓娓道来:“谢悬这一手,与其说是帮你,不如说是在划地盘,告诉别人,就算是他看不上的玩具,也轮不到别人乱碰。”
“他不止是对你这样,跟过谢悬的人都了解他这样,这群人里,谢悬是最喜怒无常的,他是知道你算是半个耀哥的人,所以对你手下留情了,你拂了他的面子,日子会更难过。”
温热的水流划过干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夏洄吞下随身带的退烧药,然后放下杯子,认真考虑了一下苏乔说的话。
苏乔是特别的,夏洄想,苏乔是第一个正经跟他分析利弊,还提出要和他做朋友的。
——在被无数次为难之后,这个要求显得弥足珍贵,就算苏乔是江耀的跟班,可他自作主张解决了那些麻烦,也完全算是朋友的关系了。
夏洄发现,自从来到这里,就无法再从泥潭里挣脱。
学院里等级森严,校规如同虚设。
无数无法撼动的规则里,苏乔的私心实在是可贵极了。
病情因为下午的劳累和情绪波动加重,夏洄额头滚烫,浑身酸痛,只好下了逐客令:“我知道了。我吃了药,想睡一会。”
苏乔看着他强撑的镇定和眼底掩饰不住的疲惫,知道这是极限了。
他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回头道:“明天晚上有迎新晚宴,虽然是走形式,但最好别缺席。耀哥应该会到场,他会想见你,你一定要到。”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夏洄脱力地倒在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身体的冷热交替更加剧烈,头痛得像要炸开,而苏乔带来的信息更让他的心绪纷乱如麻。
还是要和江耀见面,这倒成了逃不脱的诅咒。
窗外的天光渐暗,云层低压,一场新的风雪,或许正在酝酿。
夏洄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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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杂乱信息,打开了光脑写论文。
江耀给的权限徽章足够接入端口,他开始探索联邦星轨的核心数据库。
浩瀚的数据,精妙的轨道方程,他沉浸其中,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缓慢却坚定地敲击着。
就在这时,寝室门又被敲响了,夏洄不想理会,他不想去应付任何人。
门外安静了片刻,随即,是昆兰的声音:“把门打开。”
门外安静了不过两秒,金属碰撞声响起——宿管用备用钥匙推开了夏洄的门。
昆兰皱紧了眉,没回头,对宿管说:“你走吧。”
屋里,夏洄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衣,肩线单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皮肤衬得近乎透明,脖颈处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唯有眼尾和脸颊泛着发烧带来的秾丽潮红,嘴唇却干得起了层细皮。
他垂着眼,呼吸带着轻浅的颤还在专注地看着光屏上的星轨数据,那副病得快要撑不住,却偏要硬扛的模样他,莫名地撞了一下昆兰的心口。
昆兰放轻脚步走过去,碰了碰夏洄的后颈,滚烫。
“都烧得糊涂了,还盯着这个?”
昆兰大发慈悲地看了一眼论文内容,先是惊艳,而后是一种莫名的情绪:
“你知道今年的三大论文发表网站限制推荐数量吗?今年根本就是大乱斗,没有教授或者足够分量的人做介绍人推荐,你这种身份,论文写得再好,也根本发不出去。你在这里熬夜伤身,不过是白费力气,写给空气看。”
夏洄黑眸蒙着层水汽,学得都快茫然了,疏离而警惕:“什么意思。”
昆兰盯着夏洄瞬间怔住的眼睛,声音放得柔了些,指腹轻轻拨开夏洄额前汗湿的碎发,掌心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看你烫成这样,还不去校医院,我怕你出事,我一会让校医带着仪器过来,你让她看看。”
“不用。”
桑帕斯每年积压的优秀论文能堆成山,特招生的署名在他们眼里,连被筛选的资格都没有
光屏的冷光映在夏洄泛着潮红的脸上,“我会找办法。”
他声音很轻。
他们这群人,帮人从来都不是白帮的,他拿什么换?
找江耀?还是等谢悬哪天心情好,愿意给他递个推荐函?
不可能的,只有写,写到最好,写到无视规则的好。
昆兰看着他的侧脸,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来:“我不是要逼你。但不是说好,晚上一起去买衣服的吗?”
夏洄偏过头,躲开他的手指,“昆兰同学,你可以去找其他人陪你玩,我病的一步都走不动,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那还真是……”昆兰顺着他的力道,轻轻把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没有。”
夏洄脚下虚浮,刚站定就晃了一下。
昆兰顺势扶着他的腰,掌心贴着他后腰的睡衣,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身体贴在一起,被迫的。
“……”
夏洄头痛得像要炸开,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你的手不要碰到我的腰,这很奇怪。”
昆兰没有太大反应,见到夏洄蒙水汽的眼睛,眼底划过一丝很难注意到的冷漠。
他掩盖得很好,温柔的神情覆盖着眼珠,伸手揉了揉夏洄的头发,语气认真:“你连站都站不稳了,就先别计较那么多。你不想要校医,等我私人医生来,至少要明天早上。”
“论文的事也不是没办法,我能发出去,但不是现在。如果你信我,等你病好了,我做你的推荐人。”
夏洄还没蠢到认为昆兰·奥古斯塔也想跟他做朋友。
昆兰说的大概率是事实,这是他作为特招生无法逾越的壁垒之一。
“有代价吗?”夏洄最关心这个。
“你觉得我能图你什么?”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扫过夏洄的耳尖:“我拥有的,是你永远也无法拥有的。”
“夏洄,我只是弥补今晚不能逛街的遗憾。我让人按你的尺码,把几家定制店的新款都送过来,明天就能到。”
夏洄眼神里的警惕淡了些,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脑海中响起警报声。
昆兰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也藏住了自己的心思,搂着他的腰,报复似的往自己身上按紧实了,“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折腾自己,毕竟,能把星轨数据算得这么漂亮的人,不该被埋没。”
“你这样的人,对我而言,并没有吸引力。”
12. 第 12 章
夏洄倒是很庆幸这一点,嗓子粘在一起似的张不开,他用力呼了一口,“谢谢你对我的赏识,奥古斯塔少爷。”
懒洋洋的少年推开昆兰,身体砸进软绵绵的垫子,他畏寒,又生病了,屋子里还剩下许多凉风,把那张脸冻得愈发秾艳。
他额前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露出的脖颈线条细软,偏偏眼神是漫不经心的懒,像只畏寒却又不肯收起利爪的猫。
是的,昆兰好像看见一只猫儿,在冰天雪地里半蜷在垫子上,舔舐着身上华丽柔软的毛发。
明明脸色还带着病气,但是他的眉眼像胭脂水泡过似的昳丽,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连带着眼下淡青的卧蚕都染了点朦胧的艳色。
唇瓣没什么血色,却因为发烧,泛着一层水光,轻轻抿着时,唇线勾勒出的弧度竟有些勾人。
昆兰站在旁边,伸手想把旁边的羊绒毯递过去,却被夏洄偏头躲开:“衣服我收下,少爷,可以走了吗?”
昆兰莫名觉得自己被夏洄驱逐了。
少年绯红眼尾扫过来,带着点哑声的冷气:“尊贵的少爷,你再不走,难道是想睡在我这里吗?”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脸颊瞬间泛起更深的红,连耳尖都染了色。
昆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夏洄,不自觉地,向来温柔的嗓子哑了点:“我不走,你能怎样?”
“怎样也不怎样,腿长在你身上,我宿舍的门钥匙在你手里,你说我还能对你怎么样?我又不是gay,难道你是?”
夏洄懒散地裹紧自己,翻过身去,就这么睡着了。
昆兰未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喉咙里,等他睡着,走过去,丈量着沙发的距离,似乎还可以睡一个人。
——奥古斯塔家族不需要gay。就连父亲夜里密会男性情人,都是在名下的酒店顶层。
昆兰眸色一沉,轻轻将羊绒毯搭在夏洄露在外面的肩头。
奥古斯塔家族的规矩像无形的网,早让他习惯了把真心裹在层层伪装里,可面对夏洄直白又带着点刺的话,他竟生不出半分恼意。
窗外的雪还在落,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昆兰把散落的抱枕往夏洄身侧塞了塞,又去调了室内的暖气,直到空气里渐渐漫开暖意。
他回头看了眼沙发上的少年,夏洄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轻轻皱了下,又很快舒展开。
昆兰喉结动了动,走到另一张单人沙发旁坐下,指尖摩挲着裤缝,心里忽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少年的嘴唇,可能像云絮那样柔软吧?
*
夏洄不知道昆兰是什么时候走的,但他知道,至少有一点他猜的很对。
他对于一区的极端气象预测没错,比天气预报还要准。
极端大雪在夜间席卷了桑帕斯所在的雾港地区,将整个城市冰封,因为前阵子还下着雨,以至于港口的船只与舰队完全停摆。
凌晨两点半,桑帕斯学院发布了封校通知,不许任何同学私自离开校园范围,一直到寒潮气流离开雾港。
雾港向来是个多雨的小镇,雪灾还是第一次,昆兰的私人医生就这样被挡在了校园外,夏洄硬生生病着,把自己弄低烧了。
夏洄根本就不指望昆兰能帮他,清早起床,他狂吃一把药片,把自己治好了一些,裹着厚外套吸着鼻子去上课。
他按时出现在德加教授的课上,险些在知识的海洋里枯萎了。下课后,他留下与德加教授之前的助理做了简单的交接,在教授的办公室里。
教授对他的赏识是真实的,这方寸之间的学术净土,是他目前唯一的避风港。
“教授,我想发表一篇论文,”夏洄把事情和德加教授说了,坐在教授面前,难得有些窘迫,“您可以帮我引荐吗?以我目前的身份,独立发表几乎不可能通过联邦学术委员会的审核。”
德加教授注意到夏洄虽然强打精神,但嗓音里的沙哑和眼底的疲惫是骗不了人的。
这个少年,在经历昨日的风波和病痛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来谈论文发表。
“你可以先和我说说你的研究发现。”
“好的教授,我结合了近五十年雾港地区的气象和地磁数据,建立了一个新的短期极端空间天气预测模型。这次大雪,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模型的部分初步结论。”
德加教授眼中闪烁着欣赏:“桑帕斯位于雾港,虽非军事要冲,但作为顶尖学府和某些隐秘项目的所在地,这次突如其来的雪灾就让学院很被动,你的立意很好,模型数据、推导过程、验证结果,都整理好了?”
“核心部分已经完成。”夏洄点头,“但我需要更强大的算力进行最后的大规模数据拟合与反向验证。”
这是现实。联邦的学术壁垒森严,没有资深学者的推荐,他很容易被轻易地以“数据不足”或“模型不成熟”为由打回,甚至可能被某些有心人窃取成果。
办公室里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我可以做你的推荐人。”德加教授说,看到夏洄眼中瞬间亮起的光,他抬手制止了少年即将道出口的感谢,语气变得严肃,“但有条件。”
“您请说。”
“第一,论文的所有数据、模型必须绝对经得起推敲,我会亲自审核。学术声誉是我的底线,也是你未来唯一的立身之本。”
“我明白。”夏洄郑重回答。
德加教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果断表示满意。“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刻、马上去医务室,或者回宿舍好好休息。在我的项目组里,我不需要带病硬撑的英雄,我需要的是清醒、高效的头脑。论文的事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详细讨论。”
这带着命令式的关心,让夏洄怔了一下。他低下头,轻声道:“……谢谢教授。”
“去吧。”德加教授挥挥手,夏洄站起身,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他靠在墙壁上,长长地无声舒了一口气。胸腔里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心跳过速,连带着一阵更猛烈的头晕袭来。
“夏洄,你过来我这里,我给你交代工作事宜。”
前助理见他出来,马上把他拉到隔壁办公室,开始了嘱咐。
期间,他说了一点关于黎曼教授的助理黎杉的一些传闻——那位联邦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
“黎杉简直是帮倒忙小能手,聪明倒是真的,毕竟他父亲黎程先生是著名的航天器工程师。但他太没情商了,说不来上班就不来,理由是科研楼里有他的女朋友,而他和女朋友分手了!黎曼教授说什么他都答应,真到了实验环节,他总是缺东少西,黎曼教授被他气的,这两天就明显见老,总是抓头发……”
他还在吐槽,夏洄默默听着,吸了下鼻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沫子砸在玻璃上,映出一双美丽的眼眸,淡淡的忧郁在里面凝固,像在玻璃珠子上镀了一层蓝宝石薄膜。
“……师哥。”
夏洄回眸,打断他。
前助理盯着他的眼睛,险些失神:“——啊?”
少年带着鼻音的软糯声音像是在撒娇一样,但说的话十分硬核,“我最近在关注新闻,黎曼教授的超算模型下周要进关键调试吧?缺的那批传感器,我上周整理旧实验室时在储物间见过两箱,型号应该能对上。”
前助理愣了愣:“真的?我找了三天都没找着!我现在在黎曼教授那里当特助,每天收拾烂摊子真是够了!我下午就去核对!夏洄,你可帮大忙了!”
他顿了顿,看着夏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语气真诚了些,“德加教授说得没错,你确实心细。黎曼教授那边要是知道你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肯定也会记你个人情。”
夏洄只是淡淡地笑着,“嗯”了一声,并没有居功的意思。
他帮忙,一方面是不想看到重要的实验因为这种琐事耽搁,另一方面,在行业内多结一份善缘,或许就能多一分机会。
黎曼教授在联邦地位超然,若能借此留下一点好印象,总不是坏事。
交接完毕,夏洄裹紧了些外套,推门离开。
封校期间,走廊里更清,呼啸的风声透过厚重的墙壁隐隐传来,夹杂着雪花扑打窗户的细碎声响,暖气似乎也在低温面前败下阵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寒意。
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低着头,加快脚步,想尽快回到宿舍那点可怜的温暖里。
*
傍晚,迎新宴会如期在宴会厅举行。
桑帕斯有一座百年教堂,宴会厅就在教堂里,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教,但夏洄表示尊重。
水晶灯将厅内照得如同白昼,窗外是肆虐的风雪,夏洄欠江耀一大笔血债,没有理由不来。
他几乎是刚一进门,立刻就被一道视线锁定了。
江耀站在宴会厅最深处,被一群人簇拥着,手里端着一杯未动的香槟,他没穿校服,一身黑色的衬衫和修身制服裤,领口竖着,衬得下颌线愈发冷峻。
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还有凛冽的寒气。
看到夏洄,那双黑灰色的眼眸像结冰的湖面,没什么情绪地落在他身上,平静,深邃,带着惯有的冷漠,仿佛在等待什么。
夏洄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但他没有回避,也没有上前。
他站在原地,隔着喧嚣的人群与江耀对视,眼神里是同样的平静。
为什么?
为什么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为什么给他那些他并不想要的“礼物”?
为什么用这种无形的舆论压力包围他?
夏洄咳嗽两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江耀。
周围的谈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所有同学都屏息看着这一幕。
“耀哥。”夏洄在江耀面前站定,江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送我的那些东西,”夏洄开门见山,语气没有起伏,“太贵重了,我受不起。我会整理好,还给你。”
江耀沉默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冷淡:“不喜欢?”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那就扔了。”江耀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垃圾。
夏洄看着江耀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明知道我不会扔。”
冬日结冰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冰层之下暗流极快地涌动了一下。
高望站在江耀身后,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神情,他甚至微微前倾身体,像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鬣狗。
几秒的死寂,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以?”江耀终于问。
“所以,请不要再用这种方式逼我做你的跟班。”夏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我不会拍马屁。”
所有同学倒吸一口冷气!
他直接拒绝了江耀的“馈赠”,也等同于拒绝了江家的拉拢和标记,这在桑帕斯,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这一次,江耀没有再看他。他仿佛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或者说,夏洄的再次明确拒绝,让他觉得这场“招安”已经失去了温和进行的必要。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肆虐的风雪上,侧脸线条在璀璨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
他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香槟,喉结滚动了一下。
高望上前一步,低声道:“耀哥,要不要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江耀的目光依旧落在夏洄脸上,看着他那张秾丽却写满厌倦的脸。
他确实对夏洄的智商和韧性感兴趣,但也厌恶这种不受控的反抗。他喜欢一切都按他的规则运行。
江耀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仿佛风雪比眼前的闹剧更吸引他。他听着高望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片刻的沉寂后,他收回目光,却没有看夏洄,也没有看高望,只是平淡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注意分寸。”
这四个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冰冷的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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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高望带着残忍兴奋的笑容雀跃地应道:“我可是等了好久啊,耀哥。”
江耀不再言语,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酒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不听话的猎物,需要被驯服。
而驯服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
夏洄冷静地面对他们,然后转身离开这里。
更直接的麻烦要来了。
江耀不会亲自动手,但他默许了手下的“管教”。
这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测试——测试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测试他能在压力下撑多久,才会像其他人一样,低下头,顺从地走进他设定的笼子里。
“各位,静一静,看我这里。”
高望拿着特制的牌盒,笑容满面地穿梭在人群中,尤其是在特招生聚集的区域。
“雪灾闭校,不无聊吗?试试《国王牌》游戏吧。”
高望手腕轻转,暗金牌盒在掌心划出道利落的弧线,盒面镶嵌的碎钻借着礼堂顶光闪了闪,瞬间压下了特招生们的低谈声。
“这盒子里装着的,这是桑帕斯的迎新传统,给大家一个互相了解的机会。所谓国王牌,抽到10张皇室牌的是捕猎者。抽到仆从牌的是猎物,但是牌数不固定。”
“最有趣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张特殊的‘空白牌’。”
他顿了顿,享受地看着一些人瞬间变白的脸色。
高望拍了拍牌盒,戏谑地笑着,“猎物看到自己的仆从牌之后,要毁掉自己的牌。被‘皇室’抓到后,要说自己是什么牌,但不一定要实话实说。”
“如果两个猎物声称抽到了同一张仆从牌……那其中必然有一个是拿了‘空白牌’的倒霉鬼。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搅浑水。”
高望拖长了语调,笑容残忍,“毕竟,按照惯例,拿到空白牌,并且无法证明自己不是的人,会被学院劝退。空出的名额,自然会送给一位更需要机会的贫困特招生。”
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起了阵轻吸气声,有人悄悄往前凑了半步,目光紧紧锁在牌盒上,连礼堂角落壁炉里木柴噼啪的声响,都仿佛淡了几分。
“……每年都会淘汰一个学生?”
“这是淘汰游戏吧?用来取乐的!万一我抽到空白牌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考上这里!”
游戏立刻开始,十张皇室牌是固定要给那么几个人的,其他人被随机抓取,特招生全部进入游戏,其余的空位就由几个不受待见的二代子弟填补。
夏洄也不例外,到他抽时,他快速瞥了一眼牌面——一片空白。
他面无表情,就知道会这样。
特招生们大多面色惨白,紧张地攥着自己的牌,眼神惶恐地扫视着可能存在的“捕猎者”。
而那些抽到皇室牌的学生们,则好整以暇地散开,像真正的猎手般,带着玩味的笑容开始搜寻“猎物”。
高望抱着手臂,嘴角噙着冷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
“让一让,挡我的路了。”
身后传来一个笑盈盈的声音,是梅菲斯特。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夏洄身后,奶金色的眼眸带着笑意,他手里把玩着一张印着“皇后”图案的牌,与夏洄擦肩而过时,手指极快地在夏洄身侧拂过。
夏洄心中一动,等高望等人的注意力被梅菲斯特吸引过去后,他从兜里触到一张硬质的卡片。
他不动声色地取出,瞥了一眼。
上面画着一只简单的兔子图案。
是一张猎物牌?
……他从哪弄到的?
夏洄忍住了想看一眼梅菲斯特的冲动。
他毫不犹豫地将空白牌撕得粉碎,将“兔子”牌紧紧攥在手心。
这个游戏不难,很容易被表象迷惑。
“皇室”捕猎者人数设为K,“仆从”猎物牌种类固定为12种,每种4张,共48张,设为M,可能有人不参与,但模型核心不变。
他是“空白牌”,唯一的1。
因此,K+M*4+1=10+48+1=59张,对于任何一名玩家,抽到空白牌的概率是1/59。
但关键不在于此,而在于“当两个人声称同一张牌时,其中一人是空白牌”的条件概率。
这是一个串联指控陷阱。
一旦有一个人声称是“兔子”,那么后续任何一个被指控者,如果也声称是“兔子”,他们两人中必有一人是空白的概率会被人为地大幅提高。
第一件事就是不能陷入“我是不是兔子”的自证陷阱,因为牌已经被撕毁,无法自证,也就没人能够证明谁抽的是什么盘。
所以说,概率并不重要。
这个游戏的设计,本质上是鼓励诬陷的。
对于任何一个小团体来说,最好的策略不是保护自己,而是联合起来,指定一个牺牲品,集体指控他拿了‘空白牌’,因为只要口径一致,牺牲品就无法自证。
所以,真正决定谁被淘汰的,不是运气,也不是真相,而是江耀设计出来,排除异己、清扫学院里不愿意听话的学生的。
暮雪翩然落下,在夏洄脸上投下暗影,鼻尖低烧烧出来的红被雪色衬得鲜明。
他迎着江耀的目光,眉梢微挑,黑眸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对峙感。
视线对撞了几秒,落雪也纷纷,慢了下来。
江耀率先移开了目光,喉结滚了一下。
“忍不住了?”梅菲斯特路过身旁,丢下一句,把自己的皇后牌放在江耀的国王牌旁边。
江耀没说话,靠在沙发里,看他倒了一杯香槟,靠在岛台前。
梅菲斯特身材高大,肌肉紧实悍利,眼神追着夏洄走,看都没看江耀:“忍不住就停止游戏,没人笑话你,万一他真走了,你不后悔?”
江耀垂了垂眼睫毛,把所有细碎的情绪都拢在帘后,像是一片雪光揉碎了,荡在他瞳孔里:“听上去像是你会后悔。”
梅菲斯特终于看向他,开玩笑的语气,“你要是赶走了我的太子妃,我们的友谊就岌岌可危了。”
13.第 13 章
宴会厅化作了狩猎场,交响乐作为背景音乐响起。
病毒般的紧张氛围在特招生之间蔓延,猜忌的目光在昔日或许还能点头的同窗间扫视,毫无信任可言。
夏洄没有参与这场混乱的追逃。
雪灾倾城,又离不开这地方,夏洄悄无声息地退至宴会厅一侧被厚重帷幕半掩的角落,那里有一张天鹅绒扶手椅和一座落地灯。
只能学习。
他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高等空间拓扑学导论》,借着暖黄的灯光,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书页轻翻的声响,几乎被淹没,却自成一方宁静天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个抽到“皇室牌”、平日里便以捉弄特招生为乐的二代子弟,很快注意到了这个“不合群”的存在。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怀好意地围拢过来。
“哟,我们的大学霸就是不一样,这时候还在用功呢?”
为首的一人用夸张的语气说道,伸手想去碰夏洄的书。
夏洄头也没抬,只是手腕微动,书页“啪”地一声合上,避开了那只手。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有事?”
那眼神里的淡漠和疏离,激怒了对方。
“装什么清高!你的牌呢?是不是抽到了那张见不得人的空白牌,躲在这里不敢见人?”
夏洄懒得理会这种低级的挑衅,重新翻开书,淡淡道:“我的牌,与你们无关。”
“我看你就是空白牌!”另一人高声附和,试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大家快来看!夏洄不敢亮牌,他肯定是那个要被退学的倒霉鬼!”
污蔑如同污水,轻易泼来。
一些本就惶惶不安的特招生,此刻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或是为了撇清自己,也跟着投来怀疑和排斥的目光。低低的议论声在角落里滋生:
“我就说他怎么那么镇定……”
“说不定真是他……”
“离他远点,别被连累了……”
夏洄被孤立在那方小小的光圈里,周遭是无声的排挤和恶意的揣测。
他依旧看着书。
他不是感受不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只是他手里这张已经不是空白牌。
他只是不想那么早亮牌。
就在气氛愈发紧绷,那几个二代子弟准备进一步逼迫时,一个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吵什么?”
梅菲斯特拨开帷幕,走了进来,“我的‘皇后’在这里站了这么久,还没抓到合适的‘仆从’,你们倒是在这里很热闹?”
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随即落在夏洄身上。
那几个二代子弟瞬间噤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梅菲斯特皇室的身份和喜怒无常的脾气,让他们不敢造次。
“殿下,我们只是怀疑他。”为首那人试图解释。
“别扯了,”梅菲斯特轻笑一声,打断他,“证据呢?还是说,我的眼光需要你们来质疑?”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维护。
那几个二代脸色煞白,连连告罪,灰头土脸地迅速退开。
周围那些怀疑的目光也瞬间收敛,人群悄然散开,仿佛从未聚集过。
角落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落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两人。
梅菲斯特转过身,看向依旧坐在扶手椅里的夏洄。
少年垂着眼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像蝶翼栖息。
因为低烧,他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却很淡,微微抿着,带着一种病态的、易碎的美感。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白瓷人偶,清冷,精致,又透着股拒人千里的懒散。
“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梅菲斯特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走到夏洄身后,脚步很轻,坐下,喝营养液。
夏洄没有动,也没有回头,仿佛对他的靠近毫无察觉,只是盯着书页上复杂的公式,像一只对周遭失去了兴趣的、倦怠的猫。
梅菲斯特俯下身,双臂从夏洄椅背两侧穿过,轻轻地,环住了他那截清瘦的腰身。
这是一个近乎拥抱的姿势,他的胸膛几乎贴上夏洄的后背,温热的气息拂过夏洄敏感的耳廓。
夏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梅菲斯特手臂肌肉流畅的线条,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强大存在感。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
但他没有挣扎,没有推开,只是任由那双臂膀环着自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定住了身形。
又或许,是病中的虚弱让他失去了立刻反应的气力,总之,他没有动。
“喂,”梅菲斯特的声音贴得更近,几乎是在他耳边低语,带着蛊惑般的笑意,“总是这样一个人硬扛,不累吗?”
“要不要……待在我身边?”
他的话语直白而强势,如同他此刻的动作。“至少,在我这里,没人敢再来骚扰你。”
夏洄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风雪声似乎变得遥远。
他微微偏过头,这个动作让他细软的发丝擦过梅菲斯特的下颌。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沙哑和冷淡,却奇异地没有拒绝:“你可以让江耀停止整我。”
梅菲斯特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那不太可能,阿耀的脾气我了解,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直到你低头。”
夏洄:“如果真的可以不再被这些无聊的事情打扰,那也可以。”
梅菲斯特似乎对夏洄的回答很满意,环在夏洄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将少年整个圈进自己怀里。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夏洄的发顶,嗅到他发间淡淡的干净气息,像只餍足的狮子,“那就我来陪你,这用不着阿耀点头。”
夏洄没有再说话,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膝上的书页,仿佛身后那个温暖而强势的怀抱并不存在。
但他微微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临时栖身之所的流浪猫,虽然依旧警惕,却允许了短暂的靠近与温暖。
谢悬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幕。
他也没参与这个游戏,但很明显,夏洄不是空白牌。
找夏洄的茬,是江耀的意思。
梅菲斯特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谢悬站上了一处稍高的平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似有若无地在夏洄和梅菲斯特所在的角落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诸位,雪灾封校,长夜漫漫,不如我们玩个游戏,来决定今晚各位的住处如何?”
他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了更大的哗然。
“规则很简单。”谢悬抬手,指向通往四楼的旋转楼梯,“四楼有四十间临时开放的特别套房,设施自然比你们现在住的大部分地方要好。我们玩一个默契选择的游戏。”
他简要说明了规则。
所有人进入心仪的房间,不得改变房间,截止到今晚十点,房门关闭,一个房间里的人就一起睡一夜。
“当然,”谢悬补充道,眼神掠过夏洄,“为了保证趣味性,我会亲自监督,确保结果足够正确。”
他想看到这个总是冷着脸、浑身是刺的少年,在陌生的环境里,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
也许会微微蹙着眉,苍白的脸颊蹭到他的衣襟,身体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收起爪子,蜷缩起来的猫,安静地待在领地内。
这幻想让他心底灼热。
然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夏洄脸上。
夏洄只是平静地抬眼看了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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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众人或议论或行动,纷纷寻找自己的房间和室友,只有夏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径直走向旋转楼梯。
谢悬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中的那点猜测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他皱了皱眉,也跟了上去。
四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无声。
门虚掩着,谢悬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还没有人来的套房,客厅宽敞,壁炉里跳动着火焰,温暖如春。
夏洄在靠窗的单人沙发坐下,重新拿出了书,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看书。
窗外是依旧肆虐的风雪,映得他侧脸愈发白皙清冷。
谢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火焰细微的嗡鸣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预想的各种可能,在夏洄这近乎无视的冷淡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夏洄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对他的存在毫不在意。
夏洄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终于从书页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站在门口的谢悬,既无欢迎,也无排斥,只是淡淡的,像看一个房间里多余的摆设。
“干嘛?”他问,声音和眼神一样,没有温度。
谢悬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挫败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扯了扯嘴角,重重地关上了套房的门,并且反锁。
门锁落下“咔嗒”声。
谢悬一步步走近,军靴踩在地毯上,停在夏洄面前,“没事就不能进来?这房间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夏洄抬了抬眼,目光又落回书页上:“随便。”
这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比直接的反抗更让谢悬烦躁。
他原本以为,将夏洄困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总能看到他露出些不一样的神情——哪怕是警惕,是不悦,也好过此刻的漠然。
可夏洄就像一块浸了冰的玉,无论他怎么靠近,也敲不碎。
谢悬索性在夏洄对面的沙发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指尖抵着下巴,目光死死盯着少年握着书页的手。
那双手很细,指节分明,因为低烧,指腹泛着淡淡的粉色。
谢悬:“……”
他几乎要被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笑,一把夺过夏洄手里的书,放在茶几上。
厚重的书页散开,停在满是公式的一页。
夏洄抬起头,看向谢悬,眼底的平静被打破,第一次染上了明显的不悦:“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谢悬身体前倾,“我只是想让你看看,除了书本,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你在意。”
他俯身逼近,双手撑在沙发两侧,将夏洄困在自己与沙发靠背之间。
温热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你看,”谢悬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蛊惑,“你现在不是很在意吗?在意你的书,在意我对你做的事。”
夏洄的呼吸微微乱了。
他能清晰地看到谢悬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沙发靠背挡住,退无可退。
他抬起手,抵在谢悬的胸口,试图推开他:“让开。”
谢悬不仅没退,反而更靠近了些,几乎能看清夏洄脸上细微的绒毛:“我不让呢?夏洄,你除了说‘随便’‘让开’,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夏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谢悬是精神病犯了?看他那些怪异的画作,很难不得出此人有精神类疾病的症状。
夏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抬起眼,直视着谢悬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冷淡:“谢悬,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要和我一起,睡一整晚吗?”
壁炉里的柴火又爆裂了一声,火星溅起,映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
14.第 14 章
谢悬猛地直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贴近的距离。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嘲讽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有些僵硬。
“睡?你以为你是谁?”
他退后几步,像是要远离什么瘟疫源,转身走向套房另一侧的主卧室,语气重新变得刻薄而疏离:“放心,我对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没兴趣。客厅归你,别来打扰我。”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主卧的门,力道之大,震得墙上的装饰画都微微颤动。
客厅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壁炉火焰持续的、细微的噼啪声。
夏洄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默默地拿起被谢悬扔在茶几上的书,重新翻到之前的那一页,指尖拂平卷起的书页角落。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尖锐的交锋,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他微微蜷缩进沙发里,借着落地灯的光,继续沉浸在拓扑学的世界里。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线,透露出疲惫。
半夜,窗外的风雪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夏洄困得不行,把书本规规矩矩地整理好放在桌角,然后踉踉跄跄地爬上床,盖被子睡觉。
他睡得很沉,病弱的身体和连日的紧绷终于压垮了意志。
牛马就连生病都是奢侈,好不容易睡觉,只想一口气睡到天荒地老。
谢悬站在门外,缓缓推开了门。
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夏洄的房间,搜寻半天,只在夏洄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兔子牌。
兔子……倒是很像夏洄。
但不是空白牌。
谢悬坐在夏洄床边,泄愤似的揪起他的脸蛋。
“你以为我不敢和你睡在一张床上吗?”
夏洄不会给任何回应,他苍白的脸颊陷在柔软的枕头中,因为熟睡泛起了浅浅的粉色,平日里总是紧抿着的唇线也放松下来,呼吸轻浅而均匀。
睡着的少年,褪去了所有尖锐的防备,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心角落的小猫,袒露出柔软的腹部。
谢悬手放轻,低头凝视着夏洄的睡颜,从他光洁的额头,描摹到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两片看起来异常柔软的唇瓣上。
胸腔里那股无名火悄然熄灭了,陌生柔软的情绪搔刮着心尖,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谢悬。
他想触碰,想确认这份柔软是否真实。
他的手腕缓缓抬起,悬在半空,几乎要触碰到夏洄的脸颊。
最终,在手指即将碰触到的前一刻,他猛地收回了手,攥成了拳,像是被烫到一般,急速后退了两步,呼吸有些紊乱。
他在干什么?
趁人之危?这根本不是他谢悬的风格。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深深看了一眼沙发上依旧毫无所觉的少年,最终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主卧,再次轻轻关上了门。
*
第二天清晨,夏洄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唤醒。
低烧似乎退了些,头脑清醒不少,他坐起身,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柔软的薄毯,不是昨晚他自己盖的那条。
他愣了一下,看向紧闭的主卧门,随即恢复了平静。
不可能是谢悬干的,可能是见鬼了。
反正就算是见鬼了也不可能是谢悬干的。
他整理好自己,将书本收进书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套房。
走到宴会厅,“国王牌”游戏显然进入了第二阶段。
人群围成一圈,中心是一个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特招生,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牌。
那是一张“海马”图案的仆从牌。
而他对面,站着另外两个特招生,正信誓旦旦地指着他说:“他撒谎!我们俩抽到的才是‘海马’!他手里那张肯定是空白牌伪装的!”
“对!我们亲眼看到他鬼鬼祟祟地想换牌!”
又是熟悉的污蔑戏码。
只是这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不再是夏洄。
夏洄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个被围攻的男生。
他认识他,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学习的特招生,叫林澍。
此刻,林澍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嘴唇哆嗦着,反复喃喃:“我不是……我不是空白牌……我的是海马……”
周围的人群,有的冷漠旁观,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则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出声。
夏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无人干预,林澍会成为这场肮脏游戏的牺牲品,被扣上“空白牌”的帽子,面临被开除的命运。
他该插手吗?他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梅菲斯特。
他依旧是一副慵懒的看戏姿态,手里端着一杯红茶,眼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舞台剧。
就在这时,被逼到绝境的林澍,像是终于崩溃了,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姿态悠闲的梅菲斯特,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化作了口不择言的愤怒与迁怒:“你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凭什么?!凭什么随意决定我们的命运?!”
他指着梅菲斯特,声音尖利刺耳,“尤其是你!梅菲斯特!就算你靠着皇室血脉耀武扬威,将来也注定要靠联姻巩固地位的家伙!你算什么男人?不过也是个可怜虫!丢尽了男人的脸!你凭什么在这里看我们的笑话?!”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宴会厅里炸响,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澍。
辱骂王室成员,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梅菲斯特脸上的慵懒笑容瞬间冻结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此刻冷得像西极寒地的冻土,一丝温度也无。
“可怜虫?”梅菲斯特轻声重复,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宴会厅的温度骤降,“丢尽男人的脸?”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冰冷的嘲讽。
“很好。”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恐惧而后退的林澍,“本来,我对这种无聊的游戏没什么兴趣,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你,林澍,”他一字一顿,宣布了最终判决,“因公然侮辱王室,品行不端,即刻起,被取消桑帕斯学院的学籍,收拾你的东西,滚出去。”
他没有提“空白牌”,他用了更直接、更无法反抗的理由。
林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周围噤若寒蝉,没有人敢为他说一句话。
夏洄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梅菲斯特笑容下的冷酷,看到了权力被冒犯时的绝对碾压,林澍的言语固然愚蠢冲动,但梅菲斯特的处置,也丝毫没有给予任何余地。
他想伸出援手的那一点点犹豫,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梅菲斯特处理完林澍,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到了夏洄身上。
他是知道真正空白牌在谁那里的。
夏洄陡然紧张起来。
然而他没有揭穿夏洄,而是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夏洄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失魂落魄的林澍。
林澍被人如同拖拽垃圾般带离宴会厅。
在这个学院里,善意与援手,是如此奢侈且无力,所谓的游戏规则,在绝对的身份与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而梅菲斯特,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危险和恶劣得多。
江耀在不远处的黑皮沙发里,喝着冰咖啡,目送梅菲斯特离开。
自然,他也看见了夏洄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没猜错的话,夏洄就是那张空白牌,是高望搞得小动作。
但是梅菲斯特帮助夏洄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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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仆从牌,现在真正的空白牌消失了。
江耀垂了垂眼睫,放下咖啡杯。
冰是残酷的物质,融化会让他感到浑身寒冷,但也让头脑无比清醒。
看上去游戏似乎是结束了,因为开除了一个人,没人想继续玩这种恐怖的游戏了。
但是谢悬的缺席似乎意味着,游戏还没有结束。
空白牌不是林澍!
全员惊恐,再次散开,池然脸色铁青地离开现场,拐进了一个半开放的吊床空间。
夏洄有些猜测想找他核实,还没等追上他,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池然正姿态亲昵地坐在傅熙的大腿上,傅熙一只手揽着池然的腰,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正低头在池然耳边说着什么。
池然脸上不再是清高的倔强,而是染着一层薄红,眼神湿漉漉的,刻意迎合的媚态,他微微仰着头,听着傅熙的话,不时发出轻软的笑声。
“……放心,小兔子,”傅熙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角落,隐约可闻,“跟着我,高等水平考试不过是一张纸。我已经打点好了,保送你上阿尔法星域的排名第一的学院,全联盟最好的地方,怎么样?”
池然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他主动伸出手臂环住傅熙的脖子,声音甜得发腻:“谢谢傅哥……”
然后,在夏洄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池然主动仰起脸,凑近了傅熙。
傅熙低笑一声,顺势低下头,攫取了他的嘴唇,手甚至在池然纤细的腰肢上暧昧地揉捏着。
呕——
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猛地冲上夏洄的喉咙,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胃里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加苍白。
他不是没有见过利益交换,但发生在清高的池然身上,还是非常的恶心和不适。
夏洄不想再看下去,他强压下喉咙的不适,直起身,只想尽快离开。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撞上了另一道视线。
江耀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立柱旁,手里依旧端着那只酒杯,漆黑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显然,刚才他那副被恶心到的狼狈样子,以及池然和傅熙那场不堪入目的交易,全都落入了江耀眼中。
江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漠。
那眼神很深,看不出是嘲弄,是怜悯,还是别的什么,仿佛只是在冷静地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反应——观察一只干净的猫,不小心踩到了污秽时,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夏洄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转身想要离开,却听见江耀出声:“xi——”
夏洄浑身一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捂住了江耀的嘴,江耀看着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没有动,任由夏洄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少年掌心微湿,带着点冷汗的黏腻。
夏洄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不能让江耀在这里喊出他的名字,不能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池然和傅熙就在不远处,任何动静都可能让他们发现自己的窥见。
江耀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扫过夏洄的虎口,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似乎掠过一丝近乎玩味的情绪。
他没有推开夏洄,反而微微偏了下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更加隐蔽的帷幕后方。
夏洄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迟疑了一瞬,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松开了捂着江耀嘴的手,半强迫地跟着江耀闪身躲进了厚重的天鹅绒帷幕之后。
狭小的空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外界透进来的微弱光晕,两人靠得极近,夏洄甚至能闻到江耀身上的香水气息。
“怕了?”江耀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夏洄的耳廓。
夏洄猛地后退半步,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戒备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