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画中人》 第1章 梦境 深夜。 初秋的虫鸣此起彼伏。 高档别墅区里,大多住户都已熟睡,唯有几盏路灯伴着阵阵虫鸣,与夜幕中悬挂的一轮明月遥遥相望。 某幢别墅二楼。 卧室里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隐约映照出了简约的装修风格。 床上,唐宁睡得并不安稳。 明明秋夜的温度已经不高,她也只盖了一条轻薄的蚕丝被,却依然像是有些闷热般,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微微蹙着,连呼吸都有些不安地紊乱。 她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里。 铅灰色的乌云沉重低垂,狂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带来暴雨将倾的压抑。 那是一座古朴的庭院,漆木与砖瓦都像是被加了层老旧泛黄的滤镜,显现出褪色般的苍凉与荒芜。 庭中左侧有一口石井,右侧则栽着一棵有些歪斜的梨树,蜿蜒虬枝被肆虐的狂风摇晃,雪白梨花簌簌抖落,一半纷纷扬扬飘洒而下,一半被狂风卷起,似是要飞出院落、飞往天际。 就在这漫天花雨中。 梨树下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背身而立的男子,广袖长袍,青丝如瀑,衣摆与发丝皆在随风飘动。 在他身边蹲立着一只黑犬,与他一起抬头仰望着零落的梨花,明明只是两个背影,却浸透着无尽的孑然落寞,仿佛天地间就只余下这一人一犬,千年万载地与这梨树孤独相伴。 “为何要丢下我?” 忽然,那身影轻哑地开了口,既像是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唐宁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明明不懂这话的含义,却被一股莫名的代入感牵引,仿佛自己就是那被诘问之人,无端滋生的愧疚与心疼,令她的心脏紧紧收缩了起来。 她很想问出一句“你是谁”,很想叫他转过身来,看一看他的真容。 可她无法言语,也无法动作。 就像被禁锢在原地的一缕幽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仅仅几步之遥的孤寂背影,却无法给出丝毫回应。 恰在此时,那男子的背影微微动了,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终于要如她所愿转过身来。 唐宁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他。 只见那男子一点点偏过身,鬓颊轮廓也随之寸寸展露。 砰砰,砰砰。 唐宁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随着男子转身的幅度加大,只消再稍稍偏转分毫,她便足以看清他的侧脸。 然而,就在最后一刻即将到来之时—— 头顶乌云忽然似砚台倾倒,眼前万物瞬间如水墨溶解,化为了扭曲翻涌的漩涡,裹挟着将她狠狠抛出了梦境! 唐宁猝然睁开了双眼。 强烈的心悸余韵尚存,唇间急促地喘息着,额角碎发已然被细汗沾湿,连长睫都仍在轻轻颤动。 她很少会有这般心绪强烈起伏的时刻。 据她父亲所言,自打婴儿时期,她就连在襁褓里都没哭过几声,冷静与淡然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性,唯有在每次梦见那些明明陌生却又令人倍感熟悉的场景时,她才会出现这样明显波动的情绪。 唐宁坐起身,看了一眼落地窗外依旧浓黑的夜色,掀开被子下了床,光脚踩着厚重地毯走出了卧室。 地毯穿过走廊,一路延伸至走廊尽头最大的那个房间。 那是她的画室。 不仅是二楼最大的房间,也是整幢别墅最大的一块区域。 进入画室,唐宁打开了角落的那盏顶灯,径直走到画架前坐了下来。 方才梦中种种还历历在目,那褪色的古朴庭院,纷飞飘落的梨花,树下孤寂的背影,和那状似诘问的话音,都在她眼前耳畔不断翻转盘旋,叫嚣着要从脑海跃然而出。 就着这份明晰的记忆,她将画架上已经完稿的那幅画取下,随手丢到一旁,重新换上了一张崭新的画纸,随即娴熟地选料调色。 不消片刻,她便已不假思索地抬起笔,在画纸上落下了第一抹颜色。 * 与此同时。 西南某山区深处。 皎洁月光下,崇山峻岭仿佛都陷入了沉睡,唯有阵阵虫鸣衬托着夜色的宁静。 忽然,某座山底传来一阵轰隆闷响。 紧接着闷响声越来越大,像是地震般从山底蔓延至山顶。 无数碎石泥土在晃动中滚落,伴着树枝折断的咔嚓声,惊起了飞鸟成群。 几公里外的山坳里,一座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很快被这震动惊醒,鸡鸣狗吠连绵不绝,零散分布的村屋接二连三亮起了灯。 穿着背心的老汉、披着外衣的女人、光着脚丫的孩子纷纷伴着木门的吱呀声跑出屋子: “怎地了怎地了?” “哪块山头地震了哇?” 孩子们目光好奇地四处张望,很快,其中一个小男孩惊喜地抬起了手指—— “阿妈,山上有光!” 村民们立刻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一座巍峨高山,山体仍在地震的余韵中微微颤动。 而就在那山的半山腰上,亮起了一道微弱的、细长的白光。 * 几小时后。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别墅二楼的画室里,第一抹晨曦透过落地窗洒进室内,为角落里的画架染上了一层浅淡柔光。 唐宁面前的画作已近完工。 在最后一抹颜色从笔尖融于纸上后,她放下笔,认真端详起了眼前的画作。 画纸上,从浓重乌云到古旧庭院,从纷飞梨花到树下背影,都与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然而,纵使所有画面都能被复刻,却无法将声音一并呈现,梦中男子那句低哑诘问终究只能遗留在脑海,成了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为何要丢下我?” 这意味不明的六个字像是有魔力般,忽远忽近地在她耳畔盘旋,伴着眼前亦真亦幻的画面,令她情不自禁地出神了许久。 咚咚咚。 忽然,短促的敲门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唐宁转头看去,只见画室敞开的门边,沈时易刚刚收回叩门的手,眼中带着微许笑意。 他是唐宁的室友,或者说,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已有一年之久,却只是建立在协议上的合作关系。 看到他,唐宁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时易是个演员,最近一直在南方的剧组拍戏,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回来过了。 “昨天夜里,”沈时易答道,“刚做了点早餐,想去叫你发现你房间没人,还以为你昨晚没回来呢。”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了唐宁面前的那幅画上,目光微顿:“这是……昨晚又做梦了?” 唐宁点了点头,也跟着再度看向了画纸。 沈时易将画面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继续追问道:“为什么只有背影?你看到他的正脸了么?” “没有,”唐宁道,“他正要转头的时候我就醒了。” 不知为何,沈时易竟像是微微松了口气,片刻后,他又有些好奇似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长什么样?” 这种问题明明没什么营养,可唐宁却像是被提醒了似的,当真不由自主地顺着这话往下幻想了一番。 然而还不等她想出个结果,就听沈时易再度开口,试探般问道:“有没有可能……他转过来其实就是我的脸?” 唐宁幻想到一半的画面顿时烟消云散。 又来了。 这种暗示般的话语沈时易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他就好像一个在河岸边反复试探的孩子,既不敢真的下水,又不甘心就这么远离。 唐宁不置可否地哂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身站起,直接朝画室外走去,路过他时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吃饭吧。” 脚步声逐渐远去,沈时易站在原地,眼中光彩有些撑不住般,渐渐黯然了几分。 * 几分钟后,楼下餐桌边。 唐宁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在平板电脑上回复着助理发来的消息,客厅里的电视播放着早间新闻,仿佛每个清晨固定的背景音。 忽然,一只瓷碗被轻轻搁在了她眼前。 那是一碗面。 细长面条上卧着一个荷包蛋,面上点缀着翠绿葱花,闻上去香气四溢。 唐宁疑惑地抬起头。 “生日快乐,”沈时易笑道,“我特意跟剧组请了一天假,就是想今天早起给你做碗长寿面。” 唐宁看了眼平板上的日期,这才想起今天的确是她生日,只不过她平日里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所以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时,沈时易把手里另一件东西也递到了她眼前。 那是一个长条形的丝绒盒。 唐宁瞥了他一眼,接过盒子打开,只见盒底的丝绸软垫上躺着一条精致的项链,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我说过你不用……”唐宁刚开口,沈时易便已经投降般举起了双手。 “这可不是我买的,”沈时易道,“唐伯父一早就挑好了,就等着你生日送给你,我只是个快递员。” 唐宁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唐父,唐东鸣,唐大董事长。 说起来,她和沈时易的“室友”关系还是拜他所赐。 由于唐宁的整个学生时代都没有过恋爱经历,唐东鸣一直对她的感情生活操心非常,当初唐宁才刚毕业,唐东鸣就三天两头给她安排相亲,还美其名曰“只是扩充人脉资源”。 到最后,唐宁不胜其烦,索性以“介绍影视资源”为价码,在影视学院应届生里找了沈时易这么个演员来玩角色扮演,这才终于让唐东鸣消停了下来。 不过麻烦归麻烦,唐董事长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对女儿的疼爱倒是真心实意独一份的,对此哪怕是唐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思及此,唐宁也只能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将那盒子妥帖地收到了一旁。 沈时易知道她对那些金银珠宝没兴趣,以前他送的时候没少被拒绝过,否则如今他也不至于“另辟蹊径”,用长寿面这么简单廉价的方式来为她庆生。 沈时易的厨艺并不怎么样,或者说,他其实压根就不会下厨,就今天这顿早餐,还是他按着食谱一步步照猫画虎来的。 但唐宁对食物显然也并不挑剔,拉过那碗长寿面就随意低头吃了起来。 沈时易见状,也走到长桌对面坐了下来,不料刚坐稳,就见唐宁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道:“对了,你房子找好了么?” 沈时易刚拿起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便开玩笑似的说:“这么着急让我搬走?” 唐宁垂眸道:“那倒没有,但你也知道,现在关注你的视线越来越多,继续住在这里如果被拍到点什么,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当初两人达成互惠协议的时候,沈时易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影院学生,但就在今年年初,他已经因为唐宁介绍的一部戏一炮而红,如今说是万众瞩目也不为过。 无论是演员还是爱豆,只要开始拥有流量和关注,都逃不过“粉丝希望你单身”、“公司希望你单身”、“全世界都希望你单身”的宿命。 所以早在几个月前,那部戏刚刚火起来的时候,唐宁就已经主动提出了终止合作,以免这原本就是做戏的“情侣关系”引发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嗯,我知道。” 沈时易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煎蛋,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这两个月拍戏耽误了时间,都没什么机会看房,等杀青我就尽快定下来。” 唐宁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沈时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也低头安静地吃起了早餐。 在两人的静默衬托下,电视里原本被当做背景音的新闻倒显得喧宾夺主了起来: “今天凌晨,西南云崖山区发生了一次轻微地震,据传,震源处伴随明显地震光,当地村民连夜上山查看,竟在山腰意外发现了一座坍塌开裂的土丘,疑似古墓封土堆。” “该消息已经层层上报,考古队不日便将抵达进行勘探,我们将持续关注此事进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梦境 第2章 梨庭 几天后。 唐宁将那幅梦境之作命名为《梨庭》,与另外几幅最新完成的画作一起,在自己的私人展馆进行了展出。 展馆内。 展厅四周的墙面上并排挂着一幅幅新作,往来观展者从其间走过,路过那幅《梨庭》时,都会不约而同地驻足欣赏,间或低声交流并频频赞许点头。 展馆外。 三五成群的观展者结伴从大厅走出,皆是意犹未尽地讨论着刚刚看完的画作。 “真好看啊,”某位大学生模样的女生低头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对同伴感慨道,“不愧是天才画家,每幅画都这么吸引人,要不是下午还有课,我真想在这待一天。” “我也是!”同伴附和道,“每次看她的画展我都感觉像在做梦,好像每幅画都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尤其今天那幅《梨庭》,看久了总觉得那画里的人就要转身了似的。” 前一个女生连连点头,继而拉起同伴的手快步朝前走去:“走走走,我得赶紧回去把图导出来,群里还都嗷嗷等着呢!” 唐宁的画展从不禁止拍照录像,所以每次画展结束后,哪怕远在千里之外的网友也能通过网传摄影来一场“云观展”。 正因如此,她画展的辐射面一直非常广阔,再加上她从幼年时起就被冠以的“天才画家”名号和千变万化的创作风格,令她每一幅作品的讨论度都高居不下。 * 市中心,东鸣集团。 顶层办公室里,唐东鸣签完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放下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的落地窗前,一边远眺一边做起了简单潦草的伸展运动。 咚咚咚。 敲门声在背后响起。 唐东鸣扭头看去,只见秘书抱着Pad从门外走来,面上满是无奈笑意:“唐董,要不我还是给您约个私教吧?唐小姐让您多运动是希望您强身健体,您这每天随便晃两下能有什么效果呀?” “嗐,”唐东鸣摆摆手,孩子似的道,“我能每天晃两下就不错咯!上次私教追着让我练,我连‘哑铃被狗叼走了’这种借口都编出来了,可别祸害人家孩子了吧,上个班也不容易。” 秘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唐东鸣回归正题道:“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哦,对,”秘书把怀里抱着的Pad拿了出来,“唐小姐的新作今天展出了,我看网上都在夸呢!” “是嘛?”唐东鸣立刻来了兴趣,一边往办公桌走去一边连连招手,“快拿来我看看。” 秘书走上前,将Pad放在桌上支好,唐东鸣在老板椅上坐下,顺手拿起旁边的茶杯吹了吹热气。 屏幕上是已经打开的话题页面: 【唐宁新作今日展出】 话题里热度排在第一的是一组高清图文,博主将唐宁今天展出的所有新作罗列成了一组九宫格。 唐东鸣压根没去细看文字,直接就点开了第一张图片。 那是一幅以末日为主题的画作,深褐色的土地上弥漫着硝烟与战火,扭曲的异形残肢,折断的焦黑战旗,将末日战争的残酷渲染得淋漓尽致。 唐东鸣“啧啧”赞了两声,滑动着翻到了下一张。 这一幅名叫《造物视角》,主画面是一座四方的沙盘,世间万物都存在于沙盘内,仿佛海洋、森林、大陆乃至全人类都只是沙盘中任凭摆布的模型,而观画者就如同造物主般,以俯瞰视角观察着芸芸众生。 第三幅是西域朝圣的主题。 第四幅是蚁群迁徙之路。 第五幅是金属质感的未来机械。 唐东鸣津津有味地一张张翻看着,时不时发出“哟”,“嚯”之类的感叹词,显然是对女儿的作品赞许非常。 不消片刻,他已经将这组图片看完了大半,端起手中茶杯尽兴地咕咚了一口,顺势滑动屏幕翻向了下一张。 高清图片花了两三秒才加载完成。 而就在图片完整显示的刹那,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定格住了。 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缓慢而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他骤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随着猛烈咳嗽,他手里的茶杯都打翻在了桌上,茶水茶叶一涌而出,迅速蔓延了开来。 “妈呀!”秘书手忙脚乱扶起杯子,赶紧抽了几张纸巾止住四处乱流的茶水,又慌忙去给他拍背顺气,“怎么了这是?!” “咳,咳咳,”唐东鸣摆摆手,好容易才终于止住了狂咳,“没事没事,呛了一下。” 秘书哭笑不得:“您这也太激动了!” 说着,她将桌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连抽了几张擦干了剩余的水渍和茶叶,这才拿起杯子道:“我去给您重沏一杯?” 唐东鸣盯着屏幕里那幅画,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直到秘书端着杯子离开了办公室,他才稍稍回过神来,伸出手,将屏幕里的图片一点点放到了最大。 这是那幅《梨庭》。 在放大的高清画面中,从庭院到石井,从梨花到背影,乃至于那条黑犬,每一处细节都清晰到无以复加。 唐东鸣认认真真将整幅画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个仔细,这才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般,转头拿起一旁的手机,给唐宁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便接起了电话:“喂,爸?” “哎,阿宁啊,”唐东鸣迅速调整出了一副轻快的语气,但一时间却又没组织好语言,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今天展出的那幅画,就是……那幅《梨庭》。” “嗯,”唐宁道,“怎么了?” 唐东鸣努力理了理措辞,道:“你是……怎么想到要画那幅画的?” 这问题多少有些古怪,听着甚至像是什么采访台词,唐宁疑惑道:“为什么问这个?” 唐东鸣干笑两声:“哦,我就是好奇嘛。” 唐宁虽觉有些怪异,但还是如实答道:“我前几天做了个梦,梦见了这个场景,就把它画下来了。” 又是做梦? 唐宁从幼年时起就常常会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很多绘画灵感也都是来源于梦境,这一点唐东鸣向来很清楚,还曾调侃自己的女儿是画仙转世,只是这一次…… “爸?”唐宁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奇怪道。 “啊,”唐东鸣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收敛心神道,“行,我知道了,爸就是好奇问问,你忙你的吧,记得按时吃饭啊。” 唐宁被这莫名其妙打来又潦草结束的电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哦,好。” 电话挂断后,唐东鸣握着手机靠进了椅背。 他的双眼盯着屏幕上的《梨庭》,良久后,百思不得其解地皱起了眉。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 与此同时,西南云崖山区。 古墓发掘现场内,十余名考古队成员各司其职地忙碌着,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考古队里的精英翘楚。 因此地地处偏远、人迹罕至,现场周围只做了简单的拉线围挡,而围挡线外则是考古队临时驻扎的一顶顶帐篷。 此时,现场内正在进行一场采访。 远道而来的几名记者正在向考古队领队陈老教授了解此次的发掘情况。 “您的意思是,这座古墓有三千年历史?”记者惊讶地问道。 “是的。” 陈教授已年逾花甲,虽头发花白但依然精神矍铄:“按照时间和地理位置判断,这座墓应该是属于三千年前的黎国古墓。” 然而在给出肯定的答复后,他又严谨地纠正道:“不过严格来说,它并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墓’。” 记者们面露疑惑,陈教授伸手示意,带着他们和摄像走向了一旁的山壁。 山壁上有一个两米高的洞口。 陈教授指向洞口道:“这就是我们挖掘出的唯一入口,往里走十几米就是墓室所在。但我们发现,这里并不是人工开凿而成,而是天然形成的一处洞穴。包括这个洞口在内,都从未经历过任何填土、封闭措施,甚至可以说,它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开放的山洞。” 记者们闻言错愕,其中一人疑惑道:“可是,在你们开始挖掘之前,这里不是有一座封土堆吗?” 陈教授无奈一哂:“那并不是什么封土堆,据我们对土层的勘探,那些原本挡在洞口外的泥土,堆积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年。我们推测,是近三十年内发生的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导致了山体上层的泥沙滚落堆积,这才封堵了洞口,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土堆的斜坡。” “哦……”记者们面露恍然,但很快便有人担忧道:“这么说来,这个洞口直到近三十年才封闭,那么三十年前会不会已经有人进去过,内部是否遭到了破坏呢?” 听到这个问题,陈老教授露出了一丝遗憾的神色,点头道:“就目前发掘的情况来看,我们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墓中的物品确实有缺失的迹象,最重要的是……墓中虽然有棺,但棺中并没有发现骸骨。” “啊?连骸骨都被盗走了?”某记者心直口快道,“那现在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墓了吗?” “不。”陈教授坚定否认道。 说出这个字时,他面上原本的那丝遗憾已是被欣慰取代,甚至还多出了一抹自豪:“不仅不是空墓,我们还已经出土了一件十分珍贵的文物。这件文物虽然历经三千年,但保存完好的程度却堪称奇迹。而且,它似乎还含有一种从未被发现过的新物质。我敢说,它的出土,足以让全球考古界为之惊叹。” 记者们纷纷眼前一亮:“是什么?” “是——” “陈老师!!”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帐篷里冲出了一个小伙子,飞身跳过封锁线朝这边狂奔而来,那慌张的程度仿佛是在被一群饿狼追赶。 陈教授硬生生被打断,眼看着自己带的学生不顾场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这边奔来,忍不住皱了皱眉。 小伙子此时已是跑到了他眼前,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朝他递出了手机:“老师您快看!” 陈教授瞥了一眼周围的记者和摄像,碍于人多也不好说他什么,只得莫名其妙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手机。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清屏幕里的那张图片时,脸上神色忽然就变得凝重了起来:“这是……” 周围人见他如此,也不由得好奇起了手机里的内容,纷纷聚精会神地盯住了两人。 小伙子焦急道:“这是今天一个画展上的作品,跟咱们刚出土的那幅古画一模一样!” 第3章 热搜 晚九点。 私人展馆三层。 宽敞明亮的工作室里,唐宁站在工作台前,面前的台面上散放着几十份印刷样板。 她的这一批新作即将合并出一本画集,而各家出版社为了争取与她合作,提前制作了一批画集样板供她挑选。 唐宁单手环胸,另一手支着下巴,目光在桌上的样板之间来回打量。 片刻后,她正准备伸手拿起一本,身后的房门忽然被“咔哒”一声拧了开来—— “嘿宝贝儿,看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来人语气里满是亲昵熟稔,音调起伏间带着股异域风情的韵味。 唐宁毫不意外地回过头,只见进来的果然是她的助理阿多尼斯。 这个男人银发碧眼,轮廓深邃,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卷曲银发束成马尾,再加上黄金比例的身材,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个标准的西式美男子。 而与他这长相气质十分搭调的是,此人的爱好非常具有神秘色彩——占卜。 无论古今,无论东方西方,从星象卡牌到龟背蓍草,一切与占卜有关的东西都能让他爱不释手。 正如此时,他单手托举着一个又不知从哪淘来的精致轮盘,那兴致盎然的模样仿佛手里托着的是盏金灿灿的神灯。 唐宁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也不急着问那到底是什么,只伸出食指向旁边的茶几点了点,又向上勾了勾。 阿多尼斯挑挑眉,从善如流地将轮盘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这才迤迤然朝唐宁走去:“怎么了我的美人,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 说话间,他已是走到了工作台边,看到那些散放的样板,立刻会意抬头:“又要出新画集了?” “嗯哼,”唐宁应声道,冲那些图片抬了抬下巴,“排个顺序?” 阿多尼斯欣然扬眉,只将样板略微扫视了一圈,便自信地伸出手,一边报数一边拖动着样板重新排列:“一,二,三,四……” 唐宁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挪移,待到最后一份落定,阿多尼斯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摊手示意:“怎么样?” 唐宁心下满意,却没急着回答,又问道:“如果只看封面选图呢?” 阿多尼斯掸眼一扫,旋即手指既稳又准地落在了那幅印着《梨庭》的样板上:“那肯定是它,这还用问?” 这回,唐宁终于会心一笑:“唔,跟我想的一样。” “那当然,”阿多尼斯骄傲道,“当初我不就是凭这个俘获你芳心的么?” 这个梗在他嘴里可谓是百嚼不厌——当初唐宁公开招聘助理,应聘者堪称群英荟萃卧虎藏龙,但唯有阿多尼斯,在上百道试题的考核中未尝一败、成功脱颖而出,凭的就是他与唐宁高度吻合的审美。 “不过说实话,”阿多尼斯低头凑近,促狭道,“如果不是你后来告诉我真相,我其实以为你选我是因为我的美色。” 唐宁看向他,满眼写着“Seriously?” 阿多尼斯耸肩一笑,认输道:“好吧好吧,我知道我的美色打动不了你——谁让你是这世上唯一比我更美的人呢?” 唐宁早习惯了他这随时随地的彩虹屁,也不搭话,只哂笑着将桌上的样板一本本按顺序叠放起来。 “来来来先别收了,”阿多尼斯拉着她道,“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 唐宁无奈,被他拉到沙发边坐下,只见他摩拳擦掌解开袖口,就要开始鼓捣那个精致的轮盘。 正在这时,茶几上的工作室专用平板忽然“叮咚”一声亮了起来。 两人本还没当回事,只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可当看清屏幕上的消息时,唐宁不由目光一顿,而阿多尼斯则瞬间皱眉:“……What?” 只见屏幕正中,显示着一条刚刚推送的最新热搜—— 【唐宁新作疑似抄袭】 不等唐宁反应,阿多尼斯已是拿起平板迅速解了锁,点进了那条推送详情。 事情的起因是傍晚发布的一段采访视频,视频中,云崖山古墓发掘现场的一位老教授原本在介绍古墓情况,忽然有位实习生看到了唐宁画展的图片,当场指认唐宁的那幅《梨庭》和古墓刚出土的古画一模一样—— “您的意思是,唐小姐的新作可能是抄袭古画而来?”视频中的记者如是问。 被采访的老教授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学生模样的男生就已义愤填膺道:“要不然呢?不是抄袭怎么可能一模一样?古院、梨花、石井、一人一犬,她那简直就是复制粘贴!” 记者预感到这是个大新闻,立刻追问道:“那古画现在在哪?我们能看看吗?” 听到这话,男生忽然有些语塞,旁边的老教授接过话茬解释道:“暂时不能,古画出土后经过了加急保护处理,现在已经运往了首都钟灵博物馆。” “这……”记者犹疑道,“那它出土时应该有拍照记录吧?我们能看照片对比一下么?” 这一回,就连老教授也一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般,转头与旁边的男生对视了一眼。 男生急于自证却不能,看上去有些烦躁,憋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反正那幅画周六就要公开展出了!是不是一模一样,你们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阿多尼斯匪夷所思地看向唐宁:“他们是认真的吗?连个证据都不放就敢说抄袭?” 唐宁没有说话,从他手中接过平板,将视频又从头播放了一遍。 弹幕里,无数评论已经吵翻了天: 【哦豁,唐小姐真是抄袭界天花板啊,连出土文物都敢抄?】 【什么鬼?古画你倒是放出来看看啊,没图全凭你一张嘴造谣?现在空口鉴抄这么没成本的吗?】 【笑死,脑残粉又跳出来护主了,人家国家考古队用得着造你的谣?你什么身份啊?】 【有一说一,虽然没图没真相,但这波我站考古队,画总是要展出的,要不是真一样他们敢这么说?】 阿多尼斯看得蹙眉,直接伸手屏蔽了弹幕:“别看了,这帮蠢货根本不带脑子。” 然而唐宁的关注点压根不在这里,她认真把视频又看完一遍,这才纳闷地转头道:“为什么会有人把墓建在山洞里?” “我的大小姐——”阿多尼斯无奈道,“你怎么还有空关心这个?这时候你不该想想怎么澄清吗?” 说罢,他忽然灵光一闪:“对了,我记得你家画室是有监控的?你把画画那天的监控放出来,不就能证明比古画出土时间早了?” 这个思路确实没错。 唐宁作画当天,古墓所在的云崖山才刚发生地震,考古队是在两天后抵达,而古画出土更是在那之后才发生的事了。 这个思路唐宁不是没想到,但她却道:“可以是可以,但如果两幅画真的一样,恐怕我放出监控也没什么意义。” “为什么?”阿多尼斯不解。 唐宁看向他:“那幅古画的创作时间可是三千年前,我就算画得再早,还能早过它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的,如果古画真的和《梨庭》一模一样,那么即使唐宁能证明自己的作画时间早于古画出土时间,也无法在最早的创作时间问题上占据上风。 更何况,视频中还提到了“古墓曾经可能有人进入过”的问题,如果有心人将这些发散联想,那简直就是个无穷无尽的自证漩涡。 然而,以上所有的担忧都需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之上—— 那就是两幅画真的一模一样。 阿多尼斯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个关键,跟她确认道:“但那幅古画不可能和《梨庭》一样,对吧?” 唐宁没有急着回答。 这个问题即使是她,也无法给出百分百肯定的答案。 《梨庭》的灵感来源是梦境,要说玄幻,这来源本身就已足够玄而又玄,还有什么巧合是绝对不可能的呢? 思及此,她反而觉得多想无益,只无所谓地轻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屏幕: “他们不是说了么,那幅画周六就会展出,是不是一样,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