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失约后》 第1章 雪夜的离婚协议 北城的初雪落得猝不及防,像被天神失手打翻的玉匣,无数片碎玉争先恐后地砸在巨大的落地窗上,转瞬便化成蜿蜒的水渍,将窗外陆家别墅的庭院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庭院里那棵老香樟落满了雪,枝桠低垂,像承受不住这漫漫长夜的寒凉,也像在无声叹息着屋里这段早已千疮百孔的婚姻。 苏晚卿坐在客厅中央那张冰冷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指尖捏着一份刚从打印机里取出来的离婚协议,米白色的纸张边缘被她反复摩挲,已经起了明显的褶皱,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纸页焐透,却暖不了她早已冰凉的心脏。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墙角壁炉里的柴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跳跃的火光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她眼底的疲惫与荒芜愈发清晰,连墙上那尊精致的欧式浮雕,都显得比她多了几分生气。 她身上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睡袍,领口松垮地挂在肩上,露出纤细的锁骨。睡袍是去年结婚纪念日陆时衍随手送的礼物,大概是助理挑的款式,宽大得不合身,套在她单薄的身上,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显得格外孤寂。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从夕阳西下等到夜色深沉,从雪粒稀疏等到大雪纷飞,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柠檬水,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昂贵的大理石茶几上洇开一小片水渍,像一滴无人在意的眼泪。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苏晚卿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下意识地将那份离婚协议往身后的沙发缝隙里藏了藏,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些,可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紧张。 陆时衍走了进来,黑色的高定大衣上落满了未化的雪粒,寒气顺着他敞开的领口往外溢,瞬间驱散了客厅里仅存的一点暖意。他身形高大挺拔,肩宽腰窄,剪裁合体的大衣将他优越的身材比例勾勒得淋漓尽致,只是那张英俊得足以让无数女人疯狂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眉峰微蹙,像是在厌烦这场大雪,又像是在厌烦这个等他回家的人。他脱下黑色的真皮手套,随意地扔在玄关柜上,手套与木质柜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动作间带着惯有的矜贵与疏离,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客厅,最终落在苏晚卿身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 “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连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向客厅角落的吧台,“不是让张妈给你炖了安神汤?喝了就去休息。” 苏晚卿指尖动了动,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紧发涩,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等你回来。” 三个字,轻得像雪花落在棉花上,瞬间就被空气吞没。 十年了,从十七岁那年在美术学院的画室门口,撞见那个穿着白衬衫、背着画板的少年开始,她就开始了这场漫长而卑微的等待。等他放学,等他注意到自己,等他难得的回眸一笑,等他在毕业聚会上醉酒后的那句“要不我们试试”,等他拿着钻戒单膝跪地的那一刻,如今又等他回家。这十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守在他心门外的灯塔,拼尽全力发光发热,只为照亮他回家的路,可他的心,从来都是一座紧闭的孤岛,永远没有为她敞开过。 陆时衍没接话,修长的手指拿起一瓶年份久远的威士忌,动作优雅地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出细碎的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他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都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随口的敷衍:“林薇薇的画展出了点问题,赞助商临时撤资,我去处理了一下,回来晚了。” 又是林薇薇。 这五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苏晚卿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不致命,却带来密密麻麻的疼。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小心翼翼地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涩意与失望。今天是他们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她提前三个月就订好了他最爱的那家法式餐厅,餐厅的主厨是她特意托人从法国请来的;她亲手烤了他喜欢的黑森林蛋糕,光是调试配方就失败了八次;她甚至翻出了那件藏蓝色的真丝礼服——那是他送过的唯一一件用心挑选的礼物,去年为了应付一场重要的商业晚宴,他亲自带她去定制的,只是晚宴结束后,他再也没提过这件衣服。 她从下午就开始打扮,化了精致的淡妆,换上礼服,坐在客厅里等着他回来,想象着他看到这一切时可能会露出的惊喜表情。可现在,礼服被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蛋糕放在厨房的冰箱里早已失了温度,餐厅的预订也在半小时前被她取消,只留下满室的寂静和她一颗破碎的心。 他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我知道。”苏晚卿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下午张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她跟我说,你陪林小姐去选了画展的邀请函样式,还去看了展厅的布置。” 陆时衍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水晶杯壁上的寒气透过指尖传来,让他莫名地有些烦躁。他侧过脸看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打量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你想说什么?苏晚卿,我警告你,少在背后打听这些有的没的,薇薇现在处境困难,我帮她一把是应该的。”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和指责,仿佛她询问一句,就是在无理取闹,就是在嫉妒林薇薇。苏晚卿的心尖瞬间凉透了,像被投入了冰窖。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只是想提醒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可在他看来,却成了别有用心的质问。 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堤坝。苏晚卿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传来一阵钝痛,她缓缓抬起手,将藏在沙发缝隙里的离婚协议拿出来,双手捧着,轻轻放在光洁的大理石茶几上。白色的纸张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刺眼,“离婚协议书”五个加粗的黑体字,像五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两人之间早已脆弱不堪的关系上。 陆时衍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端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的颜色,连带着水晶杯都微微颤抖,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似乎没反应过来,瞳孔微微收缩,过了好几秒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和被冒犯的怒意:“苏晚卿,你闹够了没有?就因为我今晚没回来陪你吃那顿所谓的纪念日晚餐,你就拿离婚来要挟我?” “我没有闹。”苏晚卿缓缓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与爱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像被大雪覆盖的荒原,再也燃不起一丝火苗,“陆时衍,我们离婚吧。这不是要挟,是我认真考虑了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 壁炉里的柴火突然“啪”地一声炸开,火星溅到冰冷的炉壁上,瞬间熄灭,连带着客厅里最后一点跳跃的生气,也消失殆尽。 陆时衍猛地将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琥珀色的液体溅出杯口,洒在光洁的黑色台面上,像一滩凝固的血。他大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晚卿,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强大的压迫感让苏晚卿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怒火与不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就因为我今晚没回来陪你?苏晚卿,你能不能成熟一点?薇薇她一个人撑着画展不容易,身边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我作为朋友,帮她一把怎么了?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又是这样。永远是林薇薇不容易,永远是她苏晚卿不够大度,不够成熟,不够懂事。 苏晚卿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这十年来的一幕幕画面。三个月前,她急性阑尾炎发作,疼得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打滚,冷汗浸湿了睡衣,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却传来林薇薇娇弱的哭声,他不耐烦地说:“晚卿,薇薇失恋了,哭得很伤心,我走不开,你自己叫救护车,或者让张妈送你去医院。” 一年前,她的画作首次入选国际青年画展,那是她努力了整整五年的成果,开幕当天,她穿着那件藏蓝色的礼服,站在展厅里从早上等到傍晚,期待着他能出现,哪怕只是说一句“恭喜”。可最后,她却在当晚的娱乐新闻上看到,他陪着林薇薇去了马尔代夫度假,照片上的两人笑得无比灿烂,他看向林薇薇的眼神,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十年前,她在画室里偷偷画他的侧影,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她看得入了迷,画笔在画布上沙沙作响,却没注意到他已经走到了身后。他看到画布上的自己,没有丝毫惊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语气冰冷地说:“别画我,薇薇不喜欢别人盯着我看,也不喜欢我的样子出现在别人的画里。”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个多余的人。她的喜欢,她的等待,她的付出,在他眼里,从来都比不上林薇薇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滴眼泪。 “不是因为今晚。”苏晚卿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却第一次没有露出丝毫怯懦,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翠竹,“是因为这十年,我等累了,也爱不动了。陆时衍,这份婚姻,我不想要了。” 第2章 旧画室的暖阳 她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决绝,认真到陆时衍心头莫名地一慌,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从指尖溜走。他习惯了她的顺从,习惯了她的等待,习惯了她把他放在心尖上,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转身离开,会对他说出“爱不动了”这四个字。 “不可能。”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指节深深陷入她纤细的皮肉里,留下清晰的红痕,“苏晚卿,你是我陆时衍明媒正娶的妻子,这辈子都是,我没同意离婚,你就休想离开我!这份协议,我不会签。” 手腕上传来尖锐的疼痛,苏晚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可她却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爱意,也没有了怨恨,只剩下一片死寂:“签不签由不得你。我已经咨询过律师,我们婚后没有共同财产,陆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净身出户,只求你放过我。” 她什么都不要,不要陆家的财富,不要陆太太的头衔,只要彻底离开他,重新做回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刀,狠狠扎进陆时衍的心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看着她苍白却决绝的脸,看着她手腕上被自己攥出的红痕,脑海里突然闪过下午陪林薇薇选邀请函时,张妈给他发的那条消息:“先生,太太今天在厨房烤蛋糕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肿得很厉害,她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担心,影响你处理事情。” 当时他只觉得苏晚卿又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想用这种方式博取他的关注,他烦躁地皱了皱眉,随手就把消息删了,甚至没问一句她伤得重不重。 现在想来,她当时该有多疼?一个人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膝盖红肿,却还要强忍着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不让别人告诉他,怕他担心。而他,却在陪着另一个女人挑选画展的邀请函,对她的痛苦一无所知,甚至还在责怪她不懂事。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来,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晚卿,别闹了,我知道错了。三周年纪念日,是我不好,我忘了,我补偿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包包,珠宝,或者你喜欢的画具,只要你说,我都给你买,别跟我提离婚,好不好?” 苏晚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清晰的红痕,那道痕迹像一道烙印,刻在她的皮肤上,也刻在她的心上。她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没有达到眼底,眼底依旧是一片冰冷的荒芜:“陆时衍,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她想要的,是他的真心,是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他能在她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是他能记得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纪念日,是他能把她的付出放在心上。这些东西,他从来都给不了她,以后也给不了。 苏晚卿不再看他,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她的背影纤细却坚定,没有一丝留恋,每一步都像是在与过去的十年彻底告别。走到楼梯口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轻得像要被窗外的风雪卷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陆时衍,明天我会让我的律师联系你,希望你能配合。还有,那件藏蓝色的礼服,我已经洗干净了,放在衣帽间最里面的抽屉里,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拿去送给林小姐,她的身材和我差不多,穿应该很合适。” 那是他唯一一次用心送给她的礼物,她曾经视若珍宝,舍不得穿,可现在,她只想把这件充满了讽刺意味的衣服,还给它真正该去的地方。 陆时衍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客厅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连壁炉里的柴火都失去了温度。他猛地抓起茶几上的离婚协议,双手用力,将那份薄薄的纸张撕成了碎片,纸屑纷飞,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像一地破碎的雪花,也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他不明白,苏晚卿到底在闹什么。她不是一直很爱他吗?爱到可以为他放弃梦想,爱到可以忍受他所有的忽视和冷漠,爱到可以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怎么会突然提出离婚?一定是她的气话,一定是她在跟他撒娇,想要他多关注她一点。 陆时衍这样告诉自己,可心脏深处那股莫名的恐慌,却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给林薇薇打个电话,问问她该怎么办,毕竟以前每次苏晚卿闹脾气,都是林薇薇帮他劝好的。可手指在拨号键上停了下来,脑海里突然闪过苏晚卿刚才的眼神,那样的死寂,那样的决绝,那样的陌生,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狂风呼啸着拍打窗户,把整个北城都裹进了一片白茫茫的寂静里。陆时衍靠在冰冷的沙发上,手里攥着撕烂的协议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第一次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真的要永远失去了。 苏晚卿搬离陆家别墅的那天,北城的雪终于停了,天空放晴,久违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来,落在积了雪的树枝上,折射出细碎而温暖的光,像是上天都在为她的新生送上祝福。 她没带多少东西,只有一个银色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个用防尘布仔细包裹着的画夹,里面装着她这十年来偷偷画的画,大多是风景,偶尔有几幅模糊的侧影,那是她不敢让陆时衍看到的心事。张妈站在别墅门口,偷偷抹着眼泪,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塞到苏晚卿手里,声音哽咽:“太太,您身子弱,这是我早上炖的鸡汤,您路上喝,到了那边记得按时吃饭,别委屈自己。先生他……他就是嘴硬,心里还是有您的,您再等等他,他总会明白的……” 苏晚卿接过保温桶,温温的暖意透过不锈钢的桶身传到她的指尖,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对着张妈笑了笑,那笑容浅浅的,却带着一丝释然:“张妈,谢谢您这三年的照顾,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以后不用再叫我太太了,叫我晚卿就好。” 她不会再等陆时衍了,也不需要再等了。这十年的等待,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和勇气,她只想往前走,不再回头。 司机帮她把行李箱和画夹放进后备箱,苏晚卿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那栋别墅很大,很豪华,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丝家的温暖,那里充满了她的委屈、眼泪和卑微的爱恋,是她想要逃离的牢笼。后视镜里,那栋白色的别墅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消失在视野里,像一场做了十年的噩梦,终于醒了。 车子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南城的老城区。这里没有陆家别墅所在的富人区那样繁华,街道两旁是低矮的老式居民楼,墙上爬满了常青藤,即使是冬天,也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绿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火气,有早点铺传来的油条香气,有老人在巷口聊天的声音,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声音,让苏晚卿紧绷了十年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她要去的地方,是母亲留下的一间旧画室。画室在一栋爬满了常青藤的老楼二楼,门口有一个小小的露台,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苏晚卿付了车费,拎着行李箱和画夹,慢慢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楼梯上铺着老旧的地毯,虽然有些磨损,却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松节油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阳光和灰尘的味道,那是属于她童年和青春的味道。画室里很安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那些灰尘像小精灵一样,在光束里旋转跳跃。画室的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五十平米左右,靠墙放着一个老旧的画架,旁边是一个木质的颜料架,上面还摆放着母亲当年用过的颜料管,虽然已经干涸,却依旧整齐。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的书桌,书桌上堆着几本泛黄的美术画册,还有一个相框,里面是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容明媚,眼神温柔,和苏晚卿有几分相似。 苏晚卿放下行李箱和画夹,走到露台上。露台上摆着一张旧藤椅,藤椅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垫,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坐的地方。她轻轻坐下,藤椅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在欢迎她的归来。阳光暖暖地洒在她的身上,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驱散了心里的阴霾。她从包里拿出张妈给的保温桶,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扑面而来,她舀起一勺,轻轻喝了一口,温暖的汤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来电显示是她的律师,苏晚卿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苏小姐,您好,我是李律师。”电话那头传来律师沉稳的声音,“我已经按照您的要求,联系了陆先生的律师,但是陆先生那边回复说,他不同意离婚,还说您是在无理取闹,希望您能冷静下来,和他好好沟通。” 苏晚卿并不意外。陆时衍那样骄傲自负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同意离婚?他从来都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哪怕不爱,也绝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 “没关系,李律师。”苏晚卿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同意也没关系,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流程走就好,起诉离婚。财产方面,我已经考虑清楚了,陆家的所有财产我一分都不要,我净身出户,只求尽快办好离婚手续,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第3章 那些年都是假的吗 “好的,苏小姐,我明白了。”李律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佩,“我会尽快准备相关的材料,有什么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挂了电话,苏晚卿将保温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走到画架前。画架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她用干净的抹布轻轻擦拭着,动作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她从画夹里拿出一张崭新的画布,固定在画架上,又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颜料和画笔,拧开一支钛白色的颜料管,挤出一点颜料在调色盘上,又加了少许赭石,用画笔轻轻调和着。 画笔落在画布上的瞬间,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失望,好像都有了出口。她没有画那些压抑的情绪,也没有画陆家别墅的那场雪,而是画了十年前,她和母亲在老画室门口堆雪人的场景。那时也是这样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阳光正好,母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红色的围巾,笑得眉眼弯弯,她站在母亲身边,手里拿着胡萝卜,准备给雪人安上鼻子。画面里的阳光温暖而明亮,雪人的笑容憨态可掬,充满了温馨与幸福。 不知画了多久,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画室里的光线也变得柔和起来。楼下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很轻,带着礼貌的试探。苏晚卿愣了一下,她刚搬来这里,还没告诉任何人她的新地址,谁会找她? 她放下画笔,擦了擦手上的颜料,下楼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身形挺拔,眉眼温润,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而温柔,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法式甜点店logo的纸袋。看到苏晚卿,他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笑容干净而温暖,像冬日里的暖阳:“晚卿,好久不见。” 是沈知珩。 苏晚卿有些惊讶,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沈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知珩是她的大学学长,比她高两届,当年她在美术学院,他在建筑学院,两人因为一次跨学科的合作项目认识。他是建筑学院的风云人物,不仅成绩优异,长得也格外英俊,性格更是温柔体贴,是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当年她因为画不出满意的作品而焦虑不已时,他总会默默地陪她在画室待很久,给她讲建筑设计里的光影美学,给她分析不同建筑的线条与结构,帮她寻找创作的灵感。后来他毕业出国深造,两人就渐渐失去了联系。 “我最近在负责这个老城区的改造项目,昨天来这边考察,听伯母的老邻居说,看到你回来了,还搬回了画室住。”沈知珩举了举手里的纸袋,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刚才路过街角的那家bakery,想起你以前很喜欢吃他们家的可露丽,就顺便买了几个,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苏晚卿的心猛地一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她喜欢吃什么。当年在大学里,那家法式甜点店的可露丽很受欢迎,每次去都要排队,她偶尔会买一个解馋,没想到这么小的事情,他竟然记了这么久。她侧身让他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请进,屋里刚收拾了一半,有点乱,你别介意。” 沈知珩走进画室,目光自然地扫过墙上挂着的几幅画稿,那些画稿大多是她大学时期的作品,充满了灵气与活力,还有几幅是她最近刚画的草图,风格变得更加成熟而内敛。他的目光最终落在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作品上,眼神里带着真诚的欣赏:“你的画还是这么有灵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笔触越来越细腻了。” “好久没认真画画了,手都生了。”苏晚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红晕。嫁给陆时衍后,他不喜欢她抛头露面搞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情,说“陆家太太应该在家好好打理家事,而不是整天待在画室里瞎折腾”,为了迎合他,她渐渐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画笔一放就是三年,现在重新拿起画笔,确实有些生疏了。 沈知珩没有追问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只是将手里的纸袋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刚出炉的,还热着,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纸袋打开的瞬间,浓郁的焦糖香气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朗姆酒味道。可露丽的表面呈深棕色,带着漂亮的焦糖光泽,看起来外脆里嫩。苏晚卿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在嘴里发出“咔嚓”的声响,内里却柔软湿润,口感丰富,还是当年的味道。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别过头,掩饰性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踏实。 沈知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轻声说:“我这次负责的老城区改造项目,主要是想保留这里的历史风貌和文化底蕴,像你家这种有特色的老画室,我们都会重点保留下来,甚至会提供一些扶持政策。如果你想重新开一间画室,或者举办个人画展,我可以帮你申请相关的扶持资金和场地资源,这对你的创作和发展会有很大的帮助。” 苏晚卿猛地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像黑暗中看到了星光:“真的吗?沈学长,这是真的吗?” 她一直都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室,想举办一场真正属于自己的画展,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只是以前为了陆时衍,为了那段卑微的婚姻,她把这个梦想深深埋藏在了心底,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追求。现在离婚了,她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终于可以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当然是真的。”沈知珩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的目光专注而真诚,带着对她才华的认可和欣赏,“晚卿,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你的梦想也不该被辜负。你值得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作品,看到你的光芒。” 那天沈知珩在画室里陪了她很久,他帮她整理散乱的画具,将母亲留下的旧画册一一整理好,放在书架上;他给她讲老城区的改造规划,给她介绍附近的画材店和美术馆;他们聊起大学时的趣事,聊起各自这些年的经历,聊起对未来的憧憬。苏晚卿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不用小心翼翼地看别人的脸色,不用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不用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她可以畅所欲言,可以尽情地笑,尽情地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画室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沈知珩起身准备离开,苏晚卿送他到楼下。巷口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转过身,看着苏晚卿,眼神依旧温柔:“晚卿,如果你在整理画室或者创办工作室的过程中遇到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别跟我客气,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苏晚卿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巷口的转角,心里泛起一阵温暖的涟漪。她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晚霞绚烂而多彩,像一幅美丽的油画,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轻松而幸福的笑容。 回到画室,苏晚卿刚拿起画笔,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是陆时衍发来的,号码是她昨天拉黑的那个,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又发来了消息:“苏晚卿,你在哪?立刻给我回来,别逼我派人去找你。”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都一样。 苏晚卿皱了皱眉,眼底的温暖瞬间被冰冷取代。她没有回复,直接把这条消息删了,然后将这个号码也加入了黑名单。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不想再被他的情绪左右,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卑微而痛苦的生活里。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卿全身心地投入到画室的整理和工作室的筹备中。沈知珩说到做到,他帮她联系了专业的装修队,按照她的喜好和创作需求,对画室进行了简单的改造;他给她介绍了靠谱的画材供应商,让她能以更优惠的价格买到高品质的画材;他还帮她注册了工作室的营业执照,办理了相关的手续,一切都进展得异常顺利,仿佛连上天都在眷顾她,帮助她开启新的人生。 周五那天,阳光明媚,苏晚卿正在画室里调色,准备开始一幅新的作品。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直觉告诉她,这个电话可能不简单。 “苏晚卿,你真的不打算回来了?”电话那头传来陆时衍冰冷而愤怒的声音,那声音里压抑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要透过听筒喷涌而出,“你以为躲到那种破地方,就能摆脱我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苏晚卿皱起眉头,语气平静而冷淡:“陆先生,我已经拉黑你的所有联系方式了,请你不要再用其他号码给我打电话。关于离婚的事情,我的律师会和你沟通,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律师?”陆时衍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苏晚卿,你以为找个律师就能和我离婚?我告诉你,做梦!只要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婚,你永远都是我陆时衍的妻子!” 他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苏晚卿的心上,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不适。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不想再和他有任何无谓的争吵:“陆时衍,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继续耗下去,对我们两个人都是一种折磨,何必呢?” “没有感情?”陆时衍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和难以置信,“那过去的十年是什么?你追在我身后,说喜欢我,说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那些都是假的吗?苏晚卿,你告诉我,那些都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