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成凰》 第1章 太子妃 “宰相之女万笙,出于功勋之家,品行端庄贤淑,温柔静雅,贤礼名声广为传扬,皇城皆知,今日册封万笙为太子妃,一个月后与太子完婚——” 庄素大殿回荡着尖锐的宣旨声。 大太监的目光从黄澄澄的圣旨上收回,笑盈盈看向阶梯之下站在最前面的那位腰杆挺拔、面容严肃的中年人: “万宰相,恭喜啊,皇上亲自写的旨,这份殊荣可是全天下头一份,陛下当今对贵女重视之极啊!” 万杉之四十出头的年龄,面庞素净消瘦,下巴留着一指三角胡,严肃谨慎。 快速接过圣旨,随后一甩衣袍,郑重对高堂之上的万尊之躯磕了三个响头,朗声道:“臣替小女谢过陛下。” “是朕谢谢万宰相啊。”皇椅上的万尊之躯面容慈善和蔼,双眼微微眯着,露出亲切的光芒:“万笙那孩子我见过两面,天生国色的相貌,更是一等一的机敏聪慧。上次国宴作了一首好诗,皇后一直对她赞不绝口,称她有国母风范。” 皇上站起来,缓缓下了台阶,亲自扶起万杉之,在对方受宠若惊的目光后,拍了拍他的手:“万宰相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可为我国出了大力!” 万杉之似乎在接连的荣宠中反应不过来了,机械礼貌回应:“臣家小女看似聪慧实则愚钝,希望不要让皇上皇后失望。” …… 册封太子妃的旨意突如其来,宫中没有传来半点消息,直接震惊了整个朝堂的大臣们。 下朝之后,万杉之刚跨过前殿大门,就被一群文武官们团团围住。 “万宰相真是恭喜呀,女儿被册封太子妃,以后你就是国丈了!”“皇上对太子极其重视,功课、治国之策都亲自教导,你女儿嫁过去便是注定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啊!” “确实,太子受宠众人皆知。就是皇上的发妻之子,当今的五皇子皇上都是扔给太傅,从未过问。” 大臣们脸色皆是一凝,空气瞬间犹如死寂。 众人看了眼发言人,是大脑直连小肠,没有一点弯弯绕绕的德将军。 众多视线注视,德将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僵硬地咳嗽了声,若无其事道:“我说老万啊,你女儿得了天大的喜事,你不表示表示?” 万杉之嘴角一抽,那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标准外交官笑容,黑□□锐的眼珠没有半分喜庆,抱歉地冲大家拱了拱手:“这事实在突然,我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说完不等大家反应,便失礼地抬脚快步离开,步伐仓促,背脊僵硬,那不是人逢喜事的喜悦,反倒是遭受意外之灾的反应。 宫门口,随从管家已经等候多时,老管家刚迎上前,就被面容紧绷的万杉之一把攥住手腕:“万山,你现在立刻回府中,将所有门客都请到书房,再将李太师请来,要快!” 万山当即脑子嗡的一声,僵在原地。 请门客,还邀请李太师,这是……这是遭遇灭门之灾了吗? 不敢多问,连忙点头,转身应下:“是,我这就去! · “嘶~” “哎呀小姐,双面刺绣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今儿个怎么还扎到手了!” 丫鬟小娟听到抽泣声,连忙停下手中的秀针,抽出帕子轻轻擦干万笙指尖上的血迹:“疼不疼?” “不疼,有些走神。”万笙任由小娟包扎,鸦羽般的睫毛长长地投在眼下,心口中陡然涌起的不安与烦躁更加明显,抬头向院外大门外望去,一身淡粉萝裙衬的脖颈肤色如银月般洁白柔软:“爹爹怎么还没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呼——呼——”跑腿的小厮小泽如一阵风上气不接下气地卷进来,手低着门框,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宰相回府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直接进了书房,书房里聚集了老爷结交的所有门客,大家脸色都很难看。” 小泽艰难地咽下一口气,不安地看向坐在桌前,温柔万千如玉雕般的小姐,小声道:“我隐约听说,似乎是……小姐要当太子妃了……” 小娟惊呼:“什么!当……当太子妃?” 转头担忧地看向小姐。 万笙呆坐在原地,指尖还冒着血珠,杏仁眼微睁,深黑瞳孔止不住地发抖,脸色惨白到了极点。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心中地烦躁不安应验,她大脑慌乱一片,下一秒起身跨门冲了出去。 “小姐!”小娟回过神,正要出去追,被一脸茫然的小泽拽住:“小娟姐,小姐当太子妃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吗?看她的脸色,怎么感觉不太高兴?” 小泽今年十六,大字不识一个,因为有些功夫傍身被管家看上,买到府中给万笙当护卫,没被文墨渲染的脑子,看不清这件事的门道。 小娟却从小跟在万笙身边长大,跟着学礼仪上学堂,她目光担忧地看向早已经没了粉色身影的门口:“太子妃哪有那么多好当的,而且……” 小娟咬着唇。 而且小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 · “问题在于,小姐是否已经有心仪的人?” 书房内,黑压压坐了十几个人,目光皆集中在为首的,红木书桌后的中年人。 万杉之双眼严肃微眯,散发出极强的压迫感,四周安静沉寂。 刚刚提出意见的男子低下头,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不太妥当,有些冒犯小姐。 良久后之,就在大家以为万杉之不会回答的时候,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小女乖顺听话,待在闺中不外出,自然没有心仪之人。” 门外,刚冲到书房院的万笙听到这句话,顿时顿住脚步,低垂的目光闪过片刻光明,微微皱眉站在原地。 “那便难办了。当今圣上仁慈,心疼小辈孩童。若是小姐有了心仪之人,以宰相的能力,拿着免死金牌去跟圣上说明,或许还能有几分希望。”人群中有人惋惜地叹息一声:“当今小姐在京城享誉美名,又没有婚配心仪之人,太子又是一表人才,与小姐简直是天作之合,没有拒绝不欢喜的道理了。” “问题就出在这!”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往门口瞧了眼,眯眼压低声音:“当今太子看似一表人才,可在处世治国之道上实在中庸平常。” “武,比不过三皇子。文,不及二皇子。驭人之术连让皇上失望至极的五皇子都比不上。若不是皇上的偏爱,当初力排众议要立其为太子,恐怕只能讨得一块封地当个亲王。” 有人附和:“是啊,如果朝堂四位皇子,除了五皇子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外,其他几位都非常有野心且能力强悍,跟其他几位皇子相比,太子实在过于中庸,谁知道哪天会不会被推翻呢?” “小姐在这时候成为太子妃,当真危险重重。” 书房气氛凝重,议论纷纷,讨论到这里,万杉之终于开了口:“我最担心的问题就在这啊!” 他长长叹息一声,随着呼出的一口气,身上丝绸锦袍似乎都不太亮了,那张威严庄重的脸,此刻只留下疲惫,满面愁容为女儿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目光颤抖而惊恐:“我子嗣运薄,四十多岁了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万笙从小就被我当成掌上明珠,没吃半点苦。若是在婚事上栽了跟头,我定会死不瞑目!就算被砍了脑袋,我也不能笙儿嫁给自己不满意的人。” 父亲! 门外的万笙瞳孔微颤,一股酸涩从胸口涌到鼻尖。 从小父亲就待她极好,她又怎么可能忍心让父亲为难呢? 万笙垂下眼睫,阳光照在她的侧颊上,如凝脂般的柔和面颊将阳光揉碎,反射出洁白的光芒。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咬唇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住所。 刚离开书房外院门,因为脚步太急,在拐角与表妹王竹欣撞个正着。 “哎呀!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王竹欣扶住墙正欲发火,当看到对面人的那张脸后,双眼微睁,眼中闪**裸的嫉妒。 万笙真配得上国色天香这四个字。 小家碧玉的美人看脸,真正的大美人则看气质。 可万笙竟然将这两项都占了! 面容丰满柔和,肤色洁白的如宣纸,浓眉红唇如同上好的颜料精心刻画,在阳光下眼底反射出一抹光晕,柔和、静雅仿佛不沾尘事。 看着那张女娲精心雕刻的脸,王竹欣情不自信地摸了摸自己侧颊那块红疤,目光复杂而自卑。 老天,你到底给万笙关了哪扇窗? 命好,宰相的唯一女儿,千娇百宠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和柔静如水的气质呢? “表妹,你没事吧?”万笙担心地想要上前扶王竹欣一把,却被后者烦躁地一掌拍开:“滚开!” “小姐!”小娟赶来时正好瞧见万笙手被推开这一幕,立即化身护犊子的狼,浑身戒备发起战斗状态,跑到万笙身前,将其护在身后:“我家小姐好心扶你,不识好歹。这里是宰相府,在这里待了几个月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王竹欣是宰相府夫人的潘氏的外甥女,本家在江南有几间铺子,在当地算得上称得上名的符号。 一年前因为意外父母双亡,在三个月前来到宰相府,拿着母亲写的信来投奔姨母。 虽说姨母待她比亲生闺女万笙都要上心要好,但寄人篱下终究心里有些不舒服。 小娟这丫头长了个毒嘴,一针见血,专扎别人痛楚! 王竹欣脸色当即变得难看,眼底浮现出一抹难堪的恨意,刚欲发作,随即她瞥了眼院内紧闭的书房,双眼一转,盯着万笙兴奋地眯起眼:“你在书房口偷听?!” 万笙:“……” “姨母嘱咐过我多次,书房是禁地,府中女眷不许靠近。” 她指尖对着万笙的额头兴奋一点,语调夸张而阴阳怪气:“你仗着姨夫的宠爱,破了姨母在内院立的规矩,姨母会不高兴的~我现在就要去告诉姨母去,哼!” 说完不管二人的反应。提着裙摆得意离开,步调背影之间满是大仇将报的快意。 小娟看着那副小人得意的身影,恨的咬牙,冲那背影呸呸呸了好几口,才算堪堪解气。 心疼地挽住自家小姐的胳膊,轻声安慰:“小姐你别担心,你可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就算王竹欣再受宠也是个外人……” 其实小娟说这话自己都心虚。 整个宰相府都知道夫人有多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小便是冷淡对待,不关心吃食穿戴,连女子来月事都是万笙在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罗裙上出了血,才知道月事这回事。 别家母亲,在女儿几岁大就开始提前准备婚嫁的各种事宜,可到了万笙成年礼那年,被宰相问起,夫人才匆忙敷衍准备。 夫人似乎对小姐的事情非常不上心,但每次惩罚小姐之后又会派人来安抚小姐。 小娟真是怕了。 很显然万笙也知道小娟只是在安抚她,等王竹欣告完状,她免不了一顿训斥了。 万笙嘴角微微抽动,勉强勾出一抹笑容,脸上却满面愁容,深黑的双眼似乎被浓稠的难过笼罩。 拍了拍小娟的手,堵住了她还欲说出的话,声音轻飘飘的宛如一阵细细的柔风:“我们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小姐……”小娟无声叹口气,心疼地跟在万笙的身后。 此时正值夏季,院里的荷花开的正壮丽,蔚蓝的零星飘了几朵白云,空气中花香与树叶碰撞声重叠,一片静谧宁静。 万笙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盯着池塘的大片绿叶出神,凌光波纹映射到她的眼中,黑白分明的眼底含着一片担忧。 皇上封她为太子妃,圣命不可违。只是书房门那些门客说的没错,除了前皇后所出的五皇子外,其他皇子的能力不比太子差。 未来,说不定会出现四子夺嫡,互相残杀的惨状。 若是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太子的胜算很小,作为太子妃的她,很可能会连累家人。 如果想要保护好宰相府,保护好爹爹和娘亲的安全,最好的办法…… “最好的办法就是多女多嫁,哪怕是个侧妃,也算有个保障,将来真发生最坏的情况,也能保全宰相府。” 书房内,李太师拄着拐杖,微微颤颤地跨过门槛,在万杉之恭敬的寒暄中,坐到红木椅上,一开口就震惊了所有人。 他已经过了随心所欲的七十高龄,曾经教导过两位皇帝,智力、看事的眼光都异常很辣,是整个朝堂公认的最具有智慧的人。 花白的胡子垂到胸口,虽然眼珠已经浑浊却依旧锐利充满精光。 万杉之为人仗义且豪迈,曾经跟李太师学过一阵子为官之道,两个人有点师生之情且三观一致,所以才能在李太师早已闭门不见客时期,将人请来。 李太师用僵硬的手捧起茶喝了口,听完万杉之的意思,呵斥一声:“你简直就是胡闹!我知你爱女心切,可也要有点理智。圣上就算再仁慈,也不可能让你抗旨打他的脸!” 他精锐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一扫,冷哼一声,威严的声音越来越高:“圣上对你们和蔼久了,你们就以为他是个好说话的主了?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了!” 书房瞬间如同死寂般沉静下来,随即所有人浑身都一颤,甚至有些人额头冒出冷汗。 圣上已经六十多,说话和蔼细雨,差点让他们忘了,当初这位可是亲手斩杀了自己的父皇、五位兄弟踩着人头血海坐上那个位置的,皇位刚坐稳,就利用自己发妻的娘家掌控了边境,随机将其娘家几百人口全部斩杀,将发妻仍在如同冷宫的地方,对其母子不闻不问。 这种人,怎么可能真正的仁慈呢? 万杉之双手握拳,双眼几乎要被忧愁与担忧淹没,不死心道:“可是我有免死金牌,或许……” “那你现在就拿着你的金牌去求圣上,看看是能如你所愿,还是害了万笙让她嫁给太子后,活的更惨。” “……” 李太师冷哼一声,瞥了眼万杉之一副快要被逼疯的模样,又想起曾经见过万笙小女那聪明机灵样,心中忍不住一动,放轻声音宽慰: “杉之,这就是命啊。若是你有其他女儿,想尽办法拉拢其他皇子,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是你没有啊。” 按照以往的性格,万杉之定会遗憾叹气,赞同恩师说的话。 可这次他却僵硬在原地,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几下,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似乎……不太赞同这句话。 若是多有几个女儿? “若是父亲多几个女儿就好了。”万笙轻轻依靠着秋千绳,低头盯着青草地,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 “这样便可以想办法让其他姐妹嫁给其他皇子,多个保障,真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定能保全宰相府。” 思来想去半晌,她无声吐出口气。可惜这个办法行不通,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接旨成为太子妃,只希望未来一定要将尽办法保护好爹爹和母亲。 “小姐,潘嬷嬷过来了!”小娟捧着果盘跑过来,目光担忧,语气急促,仿佛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定是王竹欣告完状,夫人来问责了。” “小姐,夫人让您去院中一趟。”潘嬷嬷从花园门口缓缓走进来,头发插着亮丽又低调的宝簪,肤色洁白有气色,身上穿着柔滑的麻服,身材壮硕且高大,扫描四处的眼神充满了借势欺人的威压。 她先是轻蔑地扫了小娟一眼,随后才站住,盯着不远处的万笙,声音轻飘飘又甩着高调,充分展现了什么叫不把对方看在眼里:“夫人找你,想必是什么原因小姐也清楚,快走吧。” 小娟一听这不知尊卑又轻蔑地语气,火蹭地冒起来,指着潘嬷嬷呵斥:“这是宰相府的小姐,你就算是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是个下人,怎么跟主子说话呢!” “我跟着夫人有三十年了,小姐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在,按照辈分我都可以当小姐长辈了,你这小丫头仗着宰相千金的势,竟然对长辈不敬,就是欠收拾!” 潘嬷嬷盯着小娟,双眼一眯,充满了威压严厉,冲身后两个丫鬟一喊:“你们两个,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是!”“遵命!”这两个丫鬟行事干脆利落,配合的极其完美。 回答完抬脚两三步就迈到小娟身前,一左一右架住手,抬起手就要开打。 小娟惊恐地挣扎,根本无法摆脱,下意识闭上眼:“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就在凌厉巴掌落在脸上的瞬间,被一道凌厉的呵斥声打断:“都给我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万笙端坐在秋千上,头上的珠宝反射着阳光,洁白的面容柔和而素雅,粉色萝裙衬的人更加雅静,如同池塘中不争不抢的荷花。 可那杏仁眼射过来的目光却锐利割人,嘴角含笑亲切,气势却威严不可侵犯。 她先是扫了眼那两个架着小娟的丫鬟,两人立即如同被烫了般,闪电松手。 随机站起来看向潘嬷嬷,轻轻行了一礼:“是我没教导好自己的丫鬟,嬷嬷不要生气,稍后我自会向母亲请罪,只是这是我的院子,嬷嬷在我的地方打我的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您说是吗?” 潘嬷嬷对上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那双眼睛抹了淡粉色的眼妆,眉毛浓而细长,眼线柔和上弯,将主人的温柔静雅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此刻的嬷嬷却微不可查地咽了口吐沫,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这个丫头片子给吓到了,气愤又仓皇地扔下一句:“小姐可别让夫人等急了,话我已经带到,先走了。” 快步离开的背影故作镇定又急不可耐,配上壮大的身影,颇有些滑稽。 万笙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随后似乎没忍住,轻笑了两声。 身后的小娟早就笑的合不上嘴,捧着肚子揽住万笙的胳膊:“哈哈哈哈,小姐,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狗熊走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还没笑完,额头就遭到万笙重重一点,其实并不疼,但小娟知道万笙因为自己跟潘嬷嬷拌嘴的事生气了,她委屈地柔柔头:“小姐,我就是替你生气嘛。” 万笙回屋去换衣服,边走边道:“她是母亲身边的人,就算在生气也不能顶嘴,要忍着。” 小娟跟在身后,一撇嘴:“忍忍忍,潘嬷嬷从小就针对你,幸亏宰相仔细护着,要不然你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明明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为什么夫人允许身边的下人欺负你?实在太可恨了!” 站在衣柜前的万笙动作一顿,缓缓垂下眼睫,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她也想知道,从小就想问,为什么娘亲这么不喜欢她呢,对下人的女儿都能笑容满面,看向她的眼神总是冷面冰霜。 “小娟,以后这话不要说了。母亲无论做什么,做女儿的只要尊重孝顺就好,下次我不在你身边,可没法在潘嬷嬷手下救你了。” “我知道了,小姐。来,我给您换衣服。” 潘氏,万杉之宰相的发妻,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万笙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住的地方却离万笙很远。 潘氏的院子在宰相府东边,万笙的宝珠院在最南边,做轿子过去要一刻钟,平时根本见不到面。 万笙掀开轿帘,看向道路两边盛开旺盛的紫薇树、合欢花思绪万千。 上次见到母亲还是三个月前,为了接王竹欣表妹一家人吃了一顿饭,只是母亲全程都没有看到,满眼都在表妹身上。 还记得去年母亲非常喜欢石榴花,她亲手在母亲每日去佛堂的必经之路上载了二十束,也没有得到母亲一句夸奖,哪怕是一抹笑颜,石榴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下人砍了。 万笙苦笑一声,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手中为母亲亲手编织的长寿珠。 喉咙发苦。 母亲,为什么你就不能多看我几眼呢? 如今女儿要嫁给太子了,您是为我高兴,还是会对我有一丝担忧呢?以后我们不能常相见了。 “小姐,到镜心院了。” 小娟在外面轻声提醒,万笙眨眨眼整理好思绪,下了轿子走进院中。 刚到内院,就听到王竹欣叽叽喳喳又喊着撒娇的不满:“姨母,表姐在书房偷听,明明就是她不对,她还纵容丫鬟数落我,我说寄人篱下,我好难过,表姐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啊!” “我父母已经离世,母亲让我来投奔您,可现在表姐却欺负我,我真不知道哪里错做了,以后我还怎么在这里待啊?若是您不在院中,我在宰相府是不是就是个人人都可欺负的小可怜啊?呜呜呜呜~~~~我好可怜啊!” “她可怜?她还可怜?!!!”小娟几乎气的头顶生火,七窍流血,但对上小姐的眼神,在夫人这边多少火气也只能憋着。 干巴巴闭上嘴,认命地两掌揉了揉脸,调整出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 只是精明的人从她眼中就能看出,这丫头一副快要憋出内伤的模样。 万笙拍了拍小娟的手,装作没听见这句话,扬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进入院内朗声打招呼,声音甜甜的带着女儿家对长辈信任的撒娇语调:“母亲,女儿来了,您这些天……” 啪!一道盛着热茶的瓷杯迎面而来,万笙双眼一缩,反应极快又微不可查地拽着小娟往旁边便了半步,瓷杯哗啦碎裂,被茶水晕湿的地面冒出一阵热气。 万笙瞳孔微缩,呼吸微不可查变得急促,胸口紧缩阵痛。 小娟已经被吓懵了,缩着肩膀脖子,不敢乱动。 “纵容丫鬟欺负自己亲表妹,你个孽障,给我跪下!” 头顶传来极其愤怒的呵斥声。 万笙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杏仁眼大睁地看着不远处抱着表妹的母亲,眼底闪烁出一丝泪花和委屈,嗓子又硬又酸:“娘亲,我……” “我让你跪下,你是聋了!”潘氏高坐,居高临下地盯着万笙,眼尾已经被岁月刻花了皱纹,与万笙相似的杏仁眼充满了火气与厌恶。 见万笙鲠在原地不动,更加生气,随手抄起桌上的杯子奋力砸过去:“孽障,还没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呢,胆子就大的没变了,敢忤逆你母亲了!” 哗啦—— 茶杯重重砸到万笙腿上,热水瞬间烫了裙面与脚面,万笙双脚一缩,疼的皱起眉,双眼一眨,两滴泪水沿空落下,她干脆利落地普通跪地,低头看着被热水染湿的地面,声调听似正常却有些沙哑哽咽:“娘亲,女儿没有。” 王竹欣头埋在潘氏怀里,哭声抽泣肩膀颤抖,还不忘抽出半只眼睛,偷偷瞟万笙此刻的狼狈模样。 头顶的珠宝耀眼珍贵,身上萝裙漂亮难求,面容精琢美丽…… 那又怎么样?只要她撒几句娇,还不是乖乖跪在她眼前,瞧到万笙脚边的狼狈,心里畅快极了,扇人巴掌都没此刻爽快! 跟着跪下的小娟一眼就看到了王竹欣那贱人的嘴脸,一大堆脏话堵在胸口,牙都要咬碎了。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出风头,连累了真真可怜的小姐。 “姨娘,你别责骂表姐了,仔细想想也是我的错,毕竟我没有父母,别人欺负也是应该的。” “傻孩子,瞎说什么呢!姨娘就是你的母亲!”一转刚才的凌厉,潘氏此刻的声音温柔地如同对小婴儿夹起了嗓子,听的万笙心酸:“你先跟潘嬷嬷去后花园,姨母给你做了点心,你受的委屈,姨母一定给你讨回来。” 潘嬷嬷有眼力见地把王竹欣带走了。 此刻内院只剩下潘氏、万笙与小娟三人。 潘氏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木尺,走到万笙面前,声音僵硬如冷石:“把手伸出来。” “夫人!”小娟慌了,跪爬上前,抱住潘氏的腿:“是我的错,是我欺负了王小姐,您惩罚我吧。一道戒尺下去就能见血,小姐手掌柔嫩细腻,不能受这打!” 潘氏冷哼一声,一脚将小娟踹开:“你以为你逃得了。” 随机盯着万笙:“把手给我伸出来。” 万笙跪在地上,背脊挺拔,萝裙下的双肩有些消瘦,只是被乌黑的长发遮挡,很容易让人忽略。 她缓缓抬起头,尽管面容冷静,却遮挡不住眼中深深的受伤和委屈,那双杏仁眼死死盯着潘氏的脸,哑声嗓子开口:“母亲,我真是您的亲生女儿吗?” 潘氏一愣,随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目光凶狠,扬起戒尺狠狠抽在万笙胳膊上,听到万笙的闷哼,又似乎如一把刀插在了胸口,退后一步扔掉木尺,凄厉冷笑:“呵,你是我女儿,你就是我女儿!你满意了!” 她仿佛因为这句话陷入了疯魔,指着万笙推搡:“你就是我女儿!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万杉之听到下人的禀告,姗姗来迟,一眼看到似乎疯魔的潘氏,心疼地叹息一声,冲身边的管家嘱咐:“快去请大夫,夫人又发病了。” “是。”管家冲身后的下人一个眼神,立即有两个人上前,将夫人带走。 随后快步上前把万笙扶起来:“笙儿,爹不是跟你说过,少来见你娘亲吗?” “爹爹……”万笙终于见到了主心骨,所有的委屈瞬间倾鼻而出,趴在万杉之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爹爹,为什么母亲就是不喜欢我啊?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是母亲的女儿吗?” “哎,你当然是亲生的了。”万杉之心疼地拍了拍万笙的背,长叹一口气:“你以前有一个姐姐,只是她命不好,早夭,你母亲为此受了刺激。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位姐姐,会发病。你听爹爹的话,少来见你母亲,好吗?” “早些回去,不要待在这了。” 父亲最疼他,根本不会说谎。 尽管不想,但万笙还是委屈地点点头,在父亲的陪同下回了自己的院子。 万杉之一下午都在安抚女儿,但因为皇上突然下至,即将成为国丈的他实在公务繁忙,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 大夫过来把脉确认没有内伤后,开了一些药离开。 傍晚,小娟一边抽噎自责,一边给万笙的脚背上药。 晚饭前,潘氏手下另一个掌事嬷嬷,李嬷嬷带着一大串礼物来了。 跟潘嬷嬷不同,这位李嬷嬷人未到先闻笑,满脸的慈眉目善,有三分观音菩萨相。 “小姐,夫人的精神好了不少,听闻自己发病又伤了您,自责的不得了,特意派我来带话给您赔不是。” 万笙已经洗漱好,只穿了里衣,闻言快速下床拽住李嬷嬷的手:“李嬷嬷,娘亲现在身体如何?还带了什么话?” 李嬷嬷咧嘴一笑,双眼弯成了月牙:“自然是担心您啊。听说您就要当太子妃了,一边为您高兴,一边为您担忧。让我嘱咐您,不可过于高调,要小心谨慎行事。” 万笙开心地点点头,从自己枕头底下拿出白日没送出去的佛珠递给李嬷嬷:“这是我送给母亲的礼物,麻烦李嬷嬷跟娘亲说,我一定将母亲的话牢牢记在心底。” 李嬷嬷走后,万笙含笑躺会床上,小娟在一旁发迷糊:“夫人这病时好时坏的,只有在宰相在的时候才能好一点,每次发病都是李嬷嬷过来道歉。真奇怪。” 万笙垂眼:“父亲和母亲感情好,有何奇怪?若是母亲不见到我,就不会想起姐姐发病,以后一辈子不见我也愿意,只希望母亲安好。” · “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好的!” 镜心院内,潘氏拿着李嬷嬷递过来的佛珠,几乎双眼充血,顷刻间把佛珠撕的粉碎。 圆润光泽的珠子瞬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诺大的房间,潘氏如同疯了般跌落在地,对着空旷的空气嘶吼怒喊:“万杉之,我恨你一辈子!一辈子!” “为了一个女人的孽障,你把我的亲生女儿送走了!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到底在哪,到底在哪啊!我的女儿啊!” 女人凌厉的喊叫回荡在空气中,却不会传出门外。 因为这个房间是宰相为了夫人的疯病,专门打造的隔音房。 且门外有专人把手,确保夫人在“发病”期间不会再伤了小姐,或无辜之人。 轰隆——轰隆—— 夜幕下,陡然传来响雷,紧接着乌云汇聚,大雨顷刻间就倾盆而下。 “娘!我在这里啊,娘!” “求求你了,娘!不要扔下我,我不要嫁给糟老头子,我不要当他的妾!” 同一片乌云暴雨下,距离京城五千公里,地处边界的清平县,一处无人注意的泥土街道角落。 一位女子双手抱膝卷缩在角落,泥点沾满了简陋的麻布衣,湿卷的头发仅仅贴着脸,露出一双无措惊恐的眼睛,在雨幕中听到嘈杂的脚步与暴骂声越来越近。 “该死的,那个女人跑哪去了!”“一个时辰内必须找到他,敢捅老爷,必须把她抓起来买窑子去!” “三两银子的贱货,创出这么大的祸,害得我们几个冒雨出门,抓到她一定先暴打一顿!!” “我好像看见那女的藏进这个小巷口了,进去看看?” 不……不要…… 女人瞳孔发抖,看到道口出现两个大汉的黑影,下意识想要逃,但唯一的道口已经被堵死,而且她被吓的四肢僵硬,已经没有力气动了,眼睁睁看着拿到的大汉越走越近。 “大哥,这贱人在这了!” “好哇,可算找到你了!”一位拿着短刀的胡子大汉缓步而来,每一步都像踩到了女子的心脏上:“贱人,把你卖出去之前,先好好收拾你一顿!” 眼看着巴掌呼过来,女子惊恐闭眼大喊:“啊——” …… 短暂又极其漫长的一秒后。 噗通、噗通。 两声倒地声响,预想中的巴掌痛并没有出现,女子小心翼翼睁开双眼。 雨雾中,一位身形瘦长且气势逼人的男子站在眼前。 男子手拿沾血匕首,脸上带着面罩,居高临下地投过视线:“王招娣?” 王招娣颤巍巍的点点头,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你,是谁……” 害怕之余,无神的双眼又涌出股期待,这个男子是来救她的吗?她遇到了画本子里的天降丈夫? “想改命吗?” “?” 男子气质冷漠,吐字如金,唰地把匕首收回袖口,冲王招娣一颌首:“去京城宰相府认亲,你……才是宰相府的真千金,想改命就去。” “什么?真千金?”王招娣被清冷的嗓音砸懵了,目光呆滞而懵懂,回过神想质问,再抬头,那男子已经消失。 地面上只剩下一个钱袋,露出银灿灿一角。 她瞳孔一瞬激动放大! 不多不少,三两银子,是她被娘卖给老头子做妾的数目! 如果把这笔钱拿回来去娘,娘一定会高兴死! 王招娣拖着被冰雨冻僵的身子,胡乱又激动地把银子踹到怀里,微颤颤站起来,一眼瞟到角落里两具流血的尸体,笑容凝固,僵在原地。 那个人说她是什么宰相府真千金,是真的吗? 她从来没出过清平县,都不知道往哪走才能去京城,如果把这笔钱带回家给弟弟娶媳妇,娘一定能好好对她,不会再把她卖了吧? 轰隆隆—— 雨越下越大,闪电凭空而至,照亮了狭窄的巷子,以及那张消瘦粗糙却骨相极佳,浓眉红唇的漂亮脸蛋。 王招娣缓缓抬起头,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 目光眯起,黑沉麻木的眼底深处,闪烁出意思坚定。 王招娣,你应该拿着这笔银子回家的吧?什么真千金改命,都是骗人的对吧? 第2章 我的桂花糕呢?你今日给我带来了吗? 万杉之听从李太师的教导,尽管心中万分担忧,在圣旨发放到府中时,依旧万分欢喜地接下圣旨。 十日后,宰相千金奉皇后之命进宫,学习皇家礼仪,为接下来的大婚做准备。 天空蔚蓝,白云游散,在艳阳的投射下,路边大树绿叶越显脆丽娇嫩。 宰相府门口,乌泱泱一片人,众人视线皆落在马车前粉艳的身影上。 万笙一身淡粉萝裙,浓眉杏眼红唇,光线照在侧颊,肤色更加洁白。 她冲宰相夫妇盈盈一拜,黑盈的双眼充满不舍。 “父亲母亲,女儿进宫不能在身前侍候,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 万杉之面部紧绷,双唇紧抿,眼中闪着泪花:“笙儿啊,宫中不比家中,要仔细谨慎。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派人跟父亲说,千万别自己撑着。” 万笙点点头,目光小心转向母亲,尽管没开口,但期待渴望的黑眸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希望母亲能嘱咐关心她几句。 可潘氏从始至终眼神都非常冰冷,在宰相攥拳轻咳一声后,才缓慢开口:“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万笙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失望地垂下眼眸,最后郑重冲父母一拜,在小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铁轮压着青石砖,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穿行在热闹的街市中,小贩激情的吆喝与空中的菜香气一起混杂着飘进马车。 马车内的万笙两手插在身前端正坐着。 哪怕这个马车上就她一个人,她却仿佛身处万人瞩目的宴会中,目光谨慎,神经紧绷。 她深知,从圣旨来到宰相府那一刻,她就不仅仅是太子妃,还代表了宰相府的脸面。一言一行皆在众人审视之中,稍有不慎就会给爹爹丢脸,必须时刻注意才是。 穿过闹市,烟火气淡了许多,只能零星看到几座大门紧闭的深宅,再往前走一刻钟,到了宫门口。 皇后派来的大太监早已等候多时。 恭敬地冲马车帘行了一礼:“太子妃,皇后拍我来接您。到了宫门口,需要步行到议政大殿,才能坐软轿到后宫。” “有劳公公了。”万笙下马车,让小娟给大太监一定银子,遵规蹈矩地跟在领路人身后。 步行的过程中,步摇发丝没有一丝晃动,肩背挺直,目光如炬,面容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烦。 大太监暗中满意地点点头,哪有到宫口步行的规矩,不过是皇后给的一场考验。 这万太子妃,可真够懂事的。 穿过一段高耸宛如房顶侵来,令人窒息的高墙后,到了议政殿,视野瞬间开阔,仿佛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万笙深深吐出一口气,黑盈杏眼放松眨了眨,正要进入软轿,突然被不远处一道尖锐的声音吸引,下意识转头望去。 “哎呦,我的好殿下,皇上惩罚您在大殿前跪一个时辰,这才不到一刻钟您怎么就起来了!?您不担心皇上怒气更重,罚您禁闭半个月?您向来自由惯了,到时候可不得憋屈死?” 小太监跟在一个高大身形男子后,满脸愁苦忧愁,夹着尾巴好声哄:“您就行行好,乖乖跪完这一个时辰,就可以出宫了。” 那男子非但不听劝,反倒加快了脚步,豪放不羁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笑话,父皇向来疼爱我,我就是不守规矩又如何?去去去,别来烦我。” 放浪不羁又懒散的语调传进耳中,万笙瞬间眯起眼,背脊一瞬间紧绷,是五皇子那个大魔头! 眼见那高大的身影似乎往这边走来,越来越近,万笙连忙转身钻入轿中,可刚迈进一条腿,就被身后人大声呵住。 “哎~~?钻轿子那个,你站住!” 盛朝泽眨眼间跑过来,看到万笙那张白净雅静的脸,愣了一瞬:“还真是你啊,万笙!” 随即他又摇摇头,盯着那张漂亮的脸蛋,眯眼古怪一笑:“不对,我现在该叫你……嫂嫂?” 万笙:“……” …… 空气寂静沉默,在场人脸色皆是空白一片,被这二字惊的呆愣,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小娟反应神速挡在自家小姐身前,大太监与那位劝解的小太监吓的汗毛直立,一左一右挡住这位瘟神爷,齐声夸赞道:“五殿下叫的对!” …… 四周又是一静。 盛朝泽视线没有离开万笙那张漂亮的脸,黑沉的眼珠复杂晃了又晃,几秒后转瞬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朗声道:“嫂嫂~~” 清清白白的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竟被他说出了在嘴中把玩数秒才吐出来的含糊: “我的桂花糕呢?你今日给我带来了吗?” 万笙呼吸微顿,神色罕见地有一瞬的恍惚,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汹涌而来。 “说好的桂花糕呢?你怎么没给我带来?” 黄昏如火般,将半空的白云燃烧透彻,枯树在寒风中发出簌簌冷响,枯黄的草的中央,两个小孩蹲在地上搓着手小声嘀咕。 “对不起,出来的时候差点被娘亲发现,我很怕娘亲打我,爬墙的时候弄丢了。”粉色裙子的小姑娘愧疚地低下头,双手和白净的小脸上都沾了泥土,又黑又大的双眼满是愧疚。 另一个小男孩听到这话立即激动起来,猛地推了小女孩一把,激动大喊:“你是骗子,跟娘亲一样骗我!万笙你骗我,你要负责,我都三天没吃饭了呜呜呜呜~~~” “嘶~~”小万笙细嫩的手掌瞬间被割破,来不及管伤口,跪坐在地,手忙脚乱地抱住小男孩,轻轻拍了拍,童音稚嫩天真:“盛朝泽你别哭啊,下次!下次我保证带给你好不好?我不骗你的!爹爹说撒谎的小孩会变成小狗,如果下次我还没给你带来,我会变成小狗的,我不想当狗……” 小盛朝泽的哭声止住了一些,眼睫毛上站着泪珠,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你若是还敢骗我,以后我就叫你小狗。” “不会不会……” 黄昏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拉成两条细线,细碎的橘光照在这脸上,四目对视,瞳孔倒映出对方的身影,天真烂漫。 岁月悠长,呼啸前奔,许多陈杂的小事早已消失在记忆的长河中。 万笙儿时遇难,失去过一段记忆。在她的印象中,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 忘了小时候是怎么和这混世魔王相聚在一起的了,又为什么会轻易对她许诺,更加忘了为什么没有实现诺言。 只记得后来每次遇到盛朝泽这家伙都会对她阴阳怪气一番,嘲讽她背信弃义。 万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冷淡微勾,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个头的男人:“入宫受训,没带糕点。若是五殿下想吃,我这个未来嫂嫂的自然满足,我让小娟出宫去买?” 盛朝泽嘴角陡然一凝,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下人们缩着脖子,暗中用眼神对视,询问眼前这尴尬氛围该怎么办? 良久后,盛朝泽双眼微眯,冷哼一声:“不劳嫂嫂操心!” 随后转身夸步离开。 人一离开,万笙毫无情绪转身进入轿中。 轿子进后宫,人出宫,方向交错,就在轿子经过盛朝泽擦身而过的瞬间,盛朝泽突然停下来。 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愣住:“殿下?” 抬轿的下人脚步飞快,几秒的时间,就已经走出十几米外。 盛朝泽盯着那座棕深色的轿子,双眼微眯,眼底流露着微妙的情绪:“你说,那轿子像不像桂花糕的食盒。” “什么?”小太监愣了一瞬,猜测五殿下是不是饿了? 盛朝泽身形高挑,一身深紫色华服令气质更加出众,高耸的眉骨挡着了细长的眉眼,令人看不出神色,只见他无声喃喃:“万笙就像一块粉嫩的糕点,会被这深宫吃干抹净。” 小太监吓的站在一旁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盛朝泽也没指望他能搭茬,深深看了眼渐行渐远的轿子,转身离开。 另一边,大太监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在轿子外面僵笑道:“五殿下放浪形骸,后续我会向皇后禀告为您讨公道。” “没事。”轿内传来万笙清冷的声音:“不足挂齿的小事,怎敢劳烦皇后,倒显得我心胸狭窄。” “是是是。”大太监对万笙更加欣赏:“五殿下也不经常进宫,只是这次皇上交给他一个接待邻国大使的差事,五殿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城门外的大使给打了,这才气的皇上下令,让他在大殿前罚跪。” 万笙了然点点头:“皇上对五殿下果真疼爱。” 大太监赞同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六个皇子中,也只有五殿下敢肆意玩闹,无论干出多出格的事,皇上都不会发火,得圣宠。” 闲聊之间,轿子停在了皇后殿前,两位教习嬷嬷已经在殿前候着,笑迎着万笙进入殿中。 皇后今年四十八,面容保养的极好,皮肤吹弹可破,身上的珠宝华服更是彰显的她富贵至极。 看到万笙进来,嘴角含笑把人拉到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个遍,欣慰开口: “上次见你还是在宫宴上,远远瞧了一眼,那张天仙般的脸就把我勾住了。如今再看,哪里像天仙,简直就是仙女转世下凡了。” 万笙故作害羞地低下头,满脸受宠若惊地行礼:“万笙的美不及皇后半分。今日见到皇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的荣华富贵,令人望尘莫及。” 一句话逗的满屋子人喜笑颜开。 皇后更是罕见发自内心笑了两声:“你这孩子,倒是挺会哄人的,坐下吧,别光站着。” 嬷嬷倒了茶,皇后看着万笙细嫩的手,端起茶杯仔细吹了吹浮沫,才浅浅饮了一口。 几个动作像是被戒尺量过一般,挑不出半点差错,心中更加满意。 笑意盈盈地开口:“笙儿,一个月后你便与太子大婚,有几句话,作为你未来的母后,不得不嘱咐你。” 万笙连忙放下茶盏,双眼认真而谦虚地看来:“无论皇后说什么,笙儿都谨记在心。” 皇后眉眼带笑,眼底却冒着精光:“你父亲就你母亲一个发妻,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在男人中算是另类。” 万笙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垂眉听皇后教诲。 皇后看她如此乖巧,心中越发满意:“未来太子是皇上,免不了三宫六院,你必须要大度,不能像你母亲一样善妒。” 万笙手指微缩,面容闪过一瞬的不满,但隐藏的很好:“皇后说的是,但家母并非善妒,母亲甚至说过主动给父亲纳妾,但父亲对母亲十分喜欢疼爱,全部回绝了。笙儿十分羡慕父母感情,但也深知作为太子妃这种行为不可取,无论未来太子想纳多少人,为了皇家未来着想,笙儿一定都会满心欢天喜地地配合。” 这一番解释,不仅给自己母亲洗脱了莫名的善妒脏水,还表明了自己对未来夫君纳妾的态度,思维逻辑清晰,声音不卑不亢又得体,瞬间让皇后另眼相看。 随后又聊了一会闲话,又一一仔细介绍了教习嬷嬷,便让万笙去住处休息整理一番,明天便开始正式的教导。 万笙作为未来的太子妃,住处被安排在了距离皇后宫殿另一侧的偏殿。 殿内的用品、仆人都已经准备妥当。 十个丫鬟,十个太监,还配有两个管事嬷嬷。 这个配置几乎赶得上皇后了,可见皇后对万笙的重视。 与殿中仆人打过招呼,给了初见的赏赐,又跟着嬷嬷认识周围的环境,还要整理从宫外带来的个人事务,一顿收拾下来,天已经黑了。 小娟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将干净的里衣给万笙换上,脸上有些纷纷不平,抱怨道:“小姐,这也太不公平了。您还没成亲了,皇后就开始敲打你,让你大度,跟那么多女人共享一夫!” “嘘——”万笙指了指窗外还在忙碌的仆人,示意小娟声量放低。 她坐在铜镜前,素净的脸蛋面容洁白,杏仁眼又大又圆,身材姣好,那么宽松的里衣都被勾勒出诱人的曲线。 拿起木梳轻轻梳理黑发,调笑道:“小娟跟在我身边呆久了,见惯了爹爹与娘亲的相敬如宾,便真以为这个世界夫妻全都是一生只一人呢?” 小娟从小生活在宰相府,困在府内,接触的男人不多,便下意识以为万衫之这样的男人比比皆是。 可实际上,男人好色,朝三暮四才是常态。 她放下木梳,低眸陷入回忆,声音轻柔:“那个太子我见过一两次,容貌继承了皇后算得上英俊。行为处事也算中庸,没有出色的地方,但也挑不出大错。这点跟其他皇子相比实际上更讨皇上欢心。若真找错,只有一点,他好色。听闻东宫已经有了十名妾室,还有两个孩子。” 小娟梳头的动作顿住,眉头几乎拧到一起,愤愤不平道:“光想一想就替小姐不值!” 万笙轻笑,双眼弯成了月牙,在小娟眉头一点:“也就是你这个傻丫头会这么想,哪有什么值不值,我们都不过皇上棋盘上的一颗小棋子罢了。” “天色很晚了,明日还要训诫,别被宫中人挑出毛病,早点去睡。” 小娟沉闷一声,却也知道自己除了心疼小姐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失落地推出门外。 宫中后墙将天空明月遮挡,透过窗户的缝隙也只能看到一小块月牙。 万笙起身坐到床上,靠着床头,面容洁白眉目冷淡,窗外的月光射进来一线,投在美人身上,宛如一尊不悲不喜的瓷像。 她双眼眨了眨,面容柔若无骨,眼底却浮现出一丝坚决。 哪怕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小棋子,她也要在能力范围内保住所爱之人,护住宰相府! · 宫外,宰相府大门口。 夜色更浓,宰相府大门已经紧闭,留着两个小厮看守。 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 蓬头垢面,目光却精亮。她紧盯宰相府大门,吞了次口水,抬脚冲了过去。 “哎哎哎,你这个女人哪里来的,离宰相府远点!” 小厮的声音困顿懒散,若是从小在皇城根长大的人,根本不会被吓到。 可王招娣生长在偏僻匮乏的边境,这几天赶来京城被各种人坑蒙拐骗,被有钱人呵斥,吓破了她的胆,此刻能冲过来已经耗尽了体内所有勇气。 站在门前,被这声呵斥吓破了胆,浑身僵硬站在原地:“我……” “你什么你!”小厮不耐烦地朝他肩膀使劲一推:“滚啊!” “啊——” 王招娣脚踩空台阶,整身子向后一仰,咕咚滚了三四圈,躺在马路中央。 她头被石子磕破了,脚脖也崴了,头发丝黏腻地贴在脸上,麻木地一动不动。 豪门阔府的小厮,自觉高人一等,哪怕自己伤了人,也不会去扶这女乞丐的。 虽是夏夜,但深夜露珠寒凉,沾在身上,渗进骨子里的冷。 王招娣就这么无助地躺在地上,恨透自己,怎么鬼迷心窍听了陌生男人e规划,要来这天上人间自取其辱? 远处街道,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着灯笼的马车穿过半空薄雾缓缓而来。 车夫是个年轻人,眯眼瞧了瞧前往,向马车内轻声道:“少爷,前面有个女人躺在路中间,咱这四匹马车过不去,待我去瞧一瞧。” 马车内传来富有磁性而柔和的嗓音:“去吧,温柔点,别吓到人。” 得到家主同意,车夫将马车距离女子半米的距离停住,轻快跳下马车。 谨慎瞧了女子一眼,看到这人浑身上下脏的透底,心中不免有些嫌弃:“小娘子,你没事吧?莫要挡在马路中央当我的路。” 王招娣侧脸贴着冰凉的瓷砖,半晌才有力气撑起身子坐起来,听到这种冰冷又嫌弃的声音,身子本能一缩:“我脚崴了,动不了了。” 她的声音本身非常柔和,像是脚踩在棉花上的舒爽触感,此刻因为受挫,又有一丝委屈和脆弱,仿佛一直受了极大委屈的宠物猫,盯着你发出凄哀的喵呜。 让人心口酸软,马车上原本还在看书的男人动作一顿,破天荒掀开车帘,一双细长的双眼向女子的方向望去。 恰巧王招娣也望过来,四目相对,看到对方的脸,皆呼吸一滞。 马车上的男人容貌可以说是俊美非凡,面容肌肉线条流畅,那双细长的眉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宛如一道黑暗中的光。 车夫没想到家主会下来,下意识喊了声:“殿下!” 男人冲车夫摆摆手,竟然主动半蹲在王招娣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这么漂亮的美人,躺在马路中央,可惜了。” 男人说的没错,王招娣长得的确非常漂亮,只不过脏兮兮的泥土、卑微的气质,将那份容貌遮掩的彻底,如果不是一双善于发现美人的眼睛,还真看不出来。 男人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有股冷香,另王招娣有些着迷。 她还未从男人身上的想起中回过神,便被一把抱起,头顶传来磁性温柔的询问:“跟我回去,如何?” 王招娣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点点头。 一旁的马夫小声提醒:“殿下,这不合规矩,您马上就要大婚了,皇……夫人知道了定要发怒!” 男人毫不在意,抱着王招娣大步走向马车,人长得身高马大,也更有力量,抱着一个女子仿佛跟拎着一只羽毛般轻松: “无碍,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女子,母后犯不着发火,走吧,天色以晚,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