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之下》 第1章 第 1 章 佘蔓是在夏季的一个大雨天被接走的。闷热的空气被大雨浇透,黏腻地贴在她身上。 她抱着书包,被母亲和弟弟挤在车座中间,低着头,不知是因为窘迫,还是那点可怜的自尊。 母亲尖利的声音轻易就划开了车厢原本静谧的气氛“哎呀,麻烦你们了,还特意来接一趟......这点雨不算什么,小丫头就是娇气!”说着就狠狠拍了一下佘蔓的肩膀“说谢谢啊!木头脑袋!” 佘蔓被拍的往前一晃,撞上了副驾驶的座椅,不小心碰到了佘育光又被剜了一眼。肩膀的钝痛随着脊髓爬升,凝滞的空气把时间拉长,她麻木得盯着起皮的手指无意识地扣了一下。 车内是暗得,内饰也是沉沉的黑色,母亲的话像是阴天压下来,慢慢的,指尖渗出了血丝,顺着皮肤纹理蔓延开,殷红的刺眼,像是父亲被带走那天头上流的血一样。 “谢谢。”佘蔓低声说。 前座的人侧过一点轻轻颔首,并未出声。 空气就又陷入了死寂。 雨下得倾盆,偶尔伴随着轰隆的雷声,这个时间她的同学们都已经坐在教室备战高考,冲刺光明的未来,只有她。佘蔓扭头看向窗外,绿化带被窗上的水雾模糊割碎,她看不清路,迷迷蒙间就想起了那天。 天将黑未黑,佘蔓刚迈入家门就对上了那几双饥饿的眼,绿油油的,像是等待猎物的鬣狗。 场面在回忆里被不断放大细化,佘才的脸涨得通红,是昏暗屋子里的第二道色彩。 佘蔓在母亲的示意下回到房间内,老房子的隔音实在差劲,佘蔓靠着门坐在地板上,凉意窜进身体激起一阵战栗。 父亲嗫嚅着“当时你们不是说...不会出事的么...不然我哪敢签字...” 开水注入茶杯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倒计时的沙漏。 然后就是一阵闷笑。 佘才搓着手,几乎在恳求“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娃娃还在上学呢,要是我知道能...”他嘴中囫囵了好几个字,斟酌的用词,生怕激怒了眼前人“能出这档子事,我肯定也不会答应...对吧...” 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乐事,震耳的笑声锤进了黑透的夜。 “你不答应?”五大三粗的男人笑得唾沫横飞,“问你,那是礼貌,是流程,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佘才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着,听着男人的嘲讽。 接着是一阵安静,佘蔓只听见“咚咚”几声,像皮鞋敲地的声音,她以为那群豺狼虎豹终于走了,于是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 却像被从天而降巨大的力重重地压在原地一样,浑身发麻,过电的感觉从脚底传来汇聚到眼眶。 麻得她鼻酸,却发不出声音 终于从喉咙缝中挤出了一丝哼鸣,她死死捂住嘴。 佘才,那个在母亲面前永远怯懦却教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能失了骨气的男人。 脊梁像被踩弯的稻谷一样匍匐在地板上。 额角的血蒙住了他的眼,透过一片猩红,他看见了门缝中小小的一张脸,硬是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慢慢不怕...” 像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回忆戛然而止。 “到了。” 顺着声音,佘蔓终于抬头看向前方。 光把她刺的睁不开眼,于是又被迫低下头去。 到了,她的未来。 她和弟弟被带到后院,大人们都留在了正厅。 佘育光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佘蔓皱了皱眉低声喝他“你不要乱动别人家的东西。” 佘育光瞥了她一眼,下一秒刻薄的话就钻进耳朵“什么别人家的,你不马上就是别人家的了?装货。” 佘蔓攥紧书包不再说话。 母亲不爱她,佘蔓是知道的,从小就知道。也许是因为怨恨明明小时候自己没有看好弟弟让他溺水,也许只怨恨她是个女孩。自从佘育光出生后她能得到的母亲的眼神就越来越少,她最开始乞求母亲能看到,后来希望她能出现在母亲的余光里,到现在,成为佘育光的背景板。 佘蔓望着佘育光吊儿郎当的背影,母亲怨毒的面容就历历在目。 “丧门星!” “你两只眼长到脚底板上去了?让你看弟弟,你看哪去了?” “你弟弟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 “......” 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回。母亲食言过很多事,唯独“不让她好过”做到了。 佘才进了监狱,走之前嘱咐陈希望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那伙人走之前慢悠悠地说“你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也不容易,老板说了,他可以帮你带。” 惊雷落在小小的屋子里。陈希望人抖得像门口被风吹起的帘子摇摇晃晃下一秒就要随着风去了。 那双粗糙的,有力的手捂住了脸,颤颤巍巍的声音就从指缝中挤了出来,“那真是...” 佘蔓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那架势是要把沙发坐出一个永久散不去的印子,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在这个家存在过一样。 “那真是...麻烦靳老板了...” 陈希望把她推了出去,这是佘蔓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管是因为她曾经没看好弟弟,还是因为她是个女孩,陈希望总有一大堆的理由。 来这里的前一天晚上,陈希望罕见的做了一桌子菜,竟还有两道佘蔓曾经无数次撒娇想要她做最后也没吃到嘴里的。 陈希望说“你是个女孩,人家不会太提防的,小光不行的呀,男孩子去了总是会被排挤的。”说着往佘蔓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丝,“你长得漂亮,你过去,多哄哄,说说好听话,日子会难过到哪里呢?人家条件那么好,指甲盖里的泥都得是金泥。” 雨慢慢小了,佘蔓站起身走到屋檐边,整个院子被淡淡的水汽笼罩着,阴冷潮湿无孔不入,顺着单薄的T恤钻进骨头缝。 “发什么呆呢,妈叫了。”佘育光戳了戳她的肩膀,佘蔓点点头朝着门口走去。 短短几步路,佘蔓却觉得每一次抬脚都好似千斤重,落下时又踩在了刀尖上,她不敢回头看,怕真看见了走过来的一地血迹。 陈希望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身后是屋内暖黄的灯光,薄薄的一层晕染着她的轮廓,柔和得不像她。 佘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只是嗓子好像被汹涌的潮水堵住,窒息感让她迫使她深呼吸。 她走得很慢,陈希望也没有催,只是等待。 等到佘蔓真的走到了母亲面前,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陈希望。 隐忍的,委屈的,脸颊被水浸泡过一样亮亮的,眼眶又红得似初升的朝霞,温柔地看着她。 佘蔓才明白什么是如鲠在喉。 才想起来,自己想说些什么。 无数次祈求的目光,在将要失去的时候才终于落到她身上。 “妈妈,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第2章 第 2 章 明亮的客厅让佘蔓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她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却忘了自己就是这场谈判的主角。 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佘蔓垂着眉眼光轻轻刮过那个男人,那个被叫做靳总的男人。年纪并不如她想象中大,二十六七的样子,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穿着熨烫妥帖的白衬衫,看上去竟是格外儒雅。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人挑了挑眉朝她招手。 “坐下吧,不用紧张。”声音低沉有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佘蔓看向陈希望,得到了她的示意才轻手轻脚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她谨慎地收好自己的书包,避免碰到身旁的任何东西,毕竟这个客厅里的任何一件东西看上去都价值不菲。 沙发软得她感觉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可右手边男人的气息实在过于浓烈让人无法忽视,犹如甜蜜的陷阱。 佘蔓乖顺的接过一旁管家递来的茶水,温度适宜,她轻轻抿了一口,是奶茶。 这着实让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肃穆的场合下竟然出现了一杯奶茶。 佘蔓瞥见一旁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男人的手。 骨骼分明白皙修长的一只手,指尖没有任何毛刺起皮,也没有任何饰品。轻轻地敲着,跟随着屋内清晰可闻的滴答声。 “咔哒,咔哒,咔哒” 陈希望开了口“那真是麻烦靳总了。”随机看了一眼佘蔓“我这女儿,从小脾气就倔,有什么您...” 多担待三个字含在嘴里始终说不出。 陈希望不敢,也不能提任何条件。 佘才还在监狱,即便所有人都清楚这对于他们家来说是一场无妄之灾,可事已至此她没得选。 她只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几乎整个人都快要被包裹住的女儿就迅速移开视线。 多看一眼就怕要拽着她离开。 陈希望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懦弱的人,她把大儿子的死推到了佘蔓身上,这样好像就能掩盖自己的愧疚。 这些年,佘蔓那双眼,那双和她像极了的眼,永远含着一汪水,她不敢对视,就只能加倍苛责她。 后悔和懦弱没有一刻不在侵蚀着她的血肉,她想到那天,艳阳高照的晴天,小小的佘蔓浑身湿透地站在自己面前,水顺着裤腿往下流,淌了一地。 声音细细的,带着颤抖,囫囵着说“弟弟,弟弟在水里...” 然后陈希望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也顾不上佘蔓身上大大小小的划伤和淤青,推开她就冲了出去。 等到再回去的时候佘蔓自己换了干净的衣服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门口的地板上还有未干的水渍,陈希望站在那摊水渍里凉意就窜进了心里。 她骂佘蔓是个“没心肺的东西”,骂她“你欠你弟弟一条命”,每一句每一个字又是在骂自己。 现在她又一次把佘蔓推了出去,她的女儿又一次被推搡着站在了自己面前,她怎么敢再冠冕堂皇的求人善待。 靳云长看着面前妇人嗫嚅的样子,实在觉得无味,“陈女士不放心交给我自然可以带回去。” “没有没有,怎么会不放心呢?靳总说笑。”陈希望连连摆手 靳云长点点头,起身,“那就没什么可顾虑的了,我接下来还有会议,王叔,送客。” 靳云长并没有多看她,正如他所言,总有比眼下更重要的事情。 佘蔓被王叔安排进一间卧室,屋内从贴身衣物到日常服饰都一应俱全。这种被人事无巨细安排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笼子里的小雀,佘蔓皱皱眉指尖从衣架上划过。 她把自己缩进软和的蚕丝被中,窗外的月光带着丝凉意透过薄纱影影绰绰洒在被褥上。这一天总觉得过得无比漫长,佘蔓原本以为会一夜无眠,或许是那杯香甜的奶茶让她放松了警惕,也或许是她真的太累了,佘蔓轻轻环抱住自己,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回着过去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了小学。 老师站在讲台上询问大家“今天我们要学习一篇新的课文,哪位小朋友知道呀?” 台下书页哗哗作响,老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板书。 走一步,再走一步。 佘蔓醒的时候是清晨,晚上可能又下了雨而她忘记关上窗户,地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皱皱眉,下床开门想要找到拖把正撞上打算来敲门的王叔。 “王叔?您有什么事么?”佘蔓轻声询问。 王叔笑笑收回准备敲门的手“佘小姐该吃早饭了。靳总让我来喊您。” 佘蔓皱皱眉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六点?” 王叔点点头“早餐都是这个时间。” 佘蔓没有再问“我知道了,谢谢王叔,只是...”佘蔓回头为难地看向窗下。 王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道“我会找人打扫干净的。您先用餐吧。” 佘蔓照着王叔的指引来到餐厅,一眼便看见了正坐在餐桌前的靳云长。佘蔓快速地打量过这个昨天匆匆一面的男人。 额前的碎发被随意抓在脑后显出凌厉的轮廓,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却又柔和了周身的气质,眼镜在一旁放着那双桃花眼便露了出来,可眉毛却又黑又浓中和掉了那一丝勾人。 整个人都有种被金钱权利喂饱的餍足感。 靳云长抬头瞥了一眼面前踌躇不定的女孩“坐下吃饭。” 佘蔓这才拉开靳云长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吃饭很专注很安静,佘蔓放轻呼吸细细咀嚼着面前的食物。 “入学手续办好了,下周一。”靳云长推开眼前的盘子拿起一旁的手帕仔细擦着每一根手指慢悠悠说着。 佘蔓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上学的事情,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食物“谢谢靳总。” 靳云长将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餐桌上挑眉看她“你不必像惊弓之鸟一样。我没有虐待儿童的癖好。” 这是从昨晚到现在佘蔓听到靳云长嘴里说出的最长的一句话。 佘蔓抬头看着靳云长,像是在衡量这句话的真假,又缓缓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谢谢靳总。” 靳云长无言盯着面前小女孩头顶的发旋,瘦削的肩膀堪堪挂住T恤,王叔是按照同龄女生的尺寸准备的衣物,显然在她身上有些宽大。 十七八岁的小孩没什么心思能藏得住,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有一眼清泉。好奇又有些害怕的打量自己时让他想起了年幼时养过的一只小黑猫。 今早他让王叔去叫佘蔓时王叔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靳云长。靳云长抿了一口杯中的茶,他自然知道王叔在迟疑什么,不过他无所谓这些,棋局中偶尔出现变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信心也有能力把这一切扳回正轨,首要的就是把这枚变数握在手里。 “靳总我吃完了。”佘蔓学着靳云长的样子用手帕擦过嘴角。 靳云长点点头招来王叔,王叔会意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拎出一个手提袋递给佘蔓。 “这是新学校的教材。” 佘蔓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靳云长,对面男人倒是面色如常,起身离开,只留下淡淡一句,道“高三课业紧张,不要落下别人太多。” 这两天靳云长并不在家,反倒给了佘蔓喘息的空间。 她试图偷偷打听父亲的近况,可这间屋子中的每一个人都三缄其口对她保持着绝对的礼貌和距离。 佘蔓坐在摇椅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花圃海棠开得正好。红艳艳一片在着雾蔼的院子里亮得扎眼。 一开始迷茫的心境随着时间被冲淡,她愈发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到底为何入狱,自己又为何不得不寄人篱下。 “佘小姐,靳总回来了。”王叔轻声的提醒打断了佘蔓的思考。 回来了?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得不继续时刻紧绷。佘蔓狠咬了一下嘴唇口腔中蔓延开的铁锈味刺激着迟钝的神经。 “谢谢王叔。我知道了。”佘蔓面色如常。 佘蔓进屋并没有引起靳云长很大的反应,甚至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一分,安静地沏茶。 升腾的雾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佘蔓愈发看不清他的眉眼。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求助的目光落在王叔身上——这是这几天与她接触最多的人。 王叔站在靳云长身旁,沉默肃立宛如一尊雕像低垂着眼帘,那姿态让她分不清是刻意回避还是一种习惯性的礼貌。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屋子里轻悄悄的,秒针转动的声响一下一下敲打着佘蔓。 “很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 良久,在她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随着茶汤的雾气消散了之后,才听到了男人低声地询问。 话音落了,像一条触感冰冷的蛇沿着脚踝慢慢滑到脖颈,不可言说的窒息感扑面袭来,她知道这是他的家,自然遍地都是他的眼睛耳朵。 从第一天起,从她踏入这座静默的院子开始,她就知道身不由己。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看似妥帖的安排好。 没有任何秘密,她一览无余的暴露在靳云长眼前。唇侧被咬破的那一角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靳云长并不着急她的回答依旧手上的动作,眼前的小姑娘模样乖顺,下午才洗过的头发散落在肩头还带着点潮气在布料上氤出一小块水渍。 眉眼低垂着不看自己,脊背却挺得笔直。 “当然。”佘蔓开口,声音不大,一字一顿说道“但是我能不能知道,取决于靳先生您让不让我知道。” 靳云长手下动作一顿茶盏中的水就溢了出来。 沉默在二人之间继续蔓延。 直到天空的金色被靛蓝吞噬,靳云长才起身,那杯沏好的茶已经散去了热气就被他弃在茶桌上。 他靠在沙发上,把玩着一只蛇形的茶宠。 “你当然有权利知道。”靳云长说出这句话的姿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慷慨。 茶宠被他放下,清脆的碰撞声像一记警钟。 “但你够不上朝我伸手的资格。” 第3章 第 3 章 靳云长落下轻飘飘一句话起身离开。 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佘蔓淹没,她稳了稳身形默然朝屋内走去。 佘蔓坐在床边盯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发呆。 这些天母亲并没有来过问。 佘蔓的手指放在开关键上不停地摁动,屏幕熄了又亮,对话框被她点开过无数次,打下“妈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月亮发呆,她问自己有什么舍不得的,可想起那晚陈希望收拾完碗筷独自坐在沙发上埋头狠狠咬住自己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的样子,还是会喘不上气。 另一个房间。靳云长翻动着手头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她没休息好。” 不是疑问,是已经了然一切的陈述句。 王叔点点头“小孩子,想家。” 靳云长嗤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怀念的。 “准备些酸枣仁茶。”靳云长指尖点了两下纸面便有投入到了面前的工作中。 再见到靳云长是周一。 靳云长先是盯着她的脸打量了一圈,点了点头,然后又盯着佘蔓的身上的衣服皱了皱眉,这是佘蔓头一次不用靠猜就能轻易地感知他不满的情绪。 佘蔓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角“靳先生,有什么不对么?” 靳云长揉了揉额角“新送来的衣服不合身?” 佘蔓摇了摇头“没有,很合身。但是太名贵。” 她穿进那些衣服里就像街头的无水小蛋糕塞进价值不菲的糕点礼盒中。 靳云长起身走近。 佘蔓还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正面接触过靳云长。 男人高大的身影轻易就把她笼罩,佘蔓站在原地不动,依旧一副顺从的样子。 凌冽的木质香混合着皮革的味道瞬间占领了她的嗅觉。 接着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换掉它。” 佘蔓想要拒绝接送的念头在靳云长说出那句“出了这扇门你摸得清东西南北?”后作罢。 等到她终于站在学校门前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学生如潮水一般涌入校园。佘蔓深吸一口气踏入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佘蔓被班主任领着站在了讲台上台下有打量的目光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是新加入我们高三二班的同学,大家欢迎。” 掌声稀稀拉拉,佘蔓等待着安静后开口“大家好,我叫佘蔓。” “没了?”班主任问到。 佘蔓疑惑“还需要说什么呢?” 班主任招招手示意佘蔓下去“你坐在班长路远旁边吧。” 佘蔓点点头扫视了台下,只有第一排靠窗的一个男生手忙脚乱的在收拾一旁桌子上东西。 佘蔓走到座位上,路远才刚刚把书本规整好,头发因为低头显得有些凌乱,额头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你好,我叫路远,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佘蔓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谢谢你。” 路远只顾忙着收拾乱七八糟的座位压根没听到佘蔓的自我介绍,于是笑嘻嘻地问道“你叫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脑子...” 佘蔓摊开自己的课本,在首页写上“佘蔓”,只是字迹太丑写完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咬着笔头。 “哦哦哦,余蔓,对对对...”路远读着。 佘蔓纠正道“是‘佘’,佘太君那个佘。” 路远眼神变得奇怪,盯着那两个字“佘蔓啊...我记住了。” 佘蔓点点头没再说话。 既是重点高中而且别人还比她多复习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只能抓紧每一个课间和自习努力啃那些习题。 “看来老班把你安排在这是对的,正好对着外面的树学累了就看看绿色~”路远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歪着头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哎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班主任就姓班,可把他乐死了,天天都能听人叫他‘主任’...” 佘蔓笑笑“谢谢你告诉我啊,我还真不知道这个。我也不能刚来就拖班级后腿。” “呦!新同学集体荣誉感这么强?”一个男生抱着篮球的男生突然出现在路远身旁。 佘蔓笑笑低下头继续啃着习题。 路远站起身嬉笑着推搡男生出去“好好学习,小书虫,这些外部邪恶因素我来帮你铲除。” 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佘蔓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因为长时间紧绷而酸涩的肌肉在这一刻得到了呼吸。 因为学习变得昏沉的脑袋却让她无比的安心和满足。 “呵!我还头一次见自己给自己学美了的。”路远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笑着调侃佘蔓。 佘蔓没有做声,有些不好意思。 路远朋友很多,几个男生挤挤攘攘站在班级门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路远猛地回头朝着佘蔓招手“明天见,小同学。” 佘蔓慢悠悠踢着腿走在校园里,身后是零零星星还亮着灯的几间教室,面前是金碧辉煌的大门,迈出去是热闹的市中心。 这就是实验,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段也能有一席之地,居高不下的一本上线率让想进来的人挤破了头。 可对于靳云长就轻而易举。 佘蔓迈出大门后便停下了脚步。 那些明亮的灯光都在为街边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作陪。一切就沦为了模糊的背景板失去了颜色, 后座车窗被缓缓降下,男人的面庞在光影交叠的映衬下更加深邃,墨洒的瞳孔让佘蔓觉得好像是在看着她又好像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靳先生。”佘蔓点头问好,拉开车门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挪到座位上。 前座和后座中间的挡板很好的隔开了一个私密区域。 并不宽敞的空间被长手长脚的男人占据了一大半,比早晨更清晰的木质气息混合着极为清淡不易被察觉的玫瑰香不断侵占着她的私人距离。 古典优雅的钢琴乐在车内流淌试图营造轻松的气氛。 佘蔓在心里默背着英语单词试图将自己从男人馥郁的气息中剥离。 “今天过得怎么样?”靳云长瞥了一眼目视前方坐的笔直的佘蔓又重新看向手中的文件。 以前小黑也是这样,面对危险色厉内荏,背上的毛高高拱起呲着牙想要吓退来者。 佘蔓回着“学习上还可以,我能跟得上。” 费大劲跟得上也算跟得上,佘蔓心里默默想着。 “没有交到朋友?”听上去不过是寻常长辈关心的一句话。 佘蔓斟酌道“第一天,都还不太熟悉。” 靳云长并没有看佘蔓,低声说,“周六会有人来家里吃饭。” 佘蔓了然点头“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找个地方自习,不会打扰大家。” 靳云长沉默了一刻,目光从手中的文件上移开,落到佘蔓身上,那眼神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慈悲的审视,佘蔓看到他嘴角似乎弯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但那绝对不是笑意,而是一种对于她竟敢擅作主张的嘲讽。 “我有告诉你你不需要参加么?” 佘蔓是第一个到教室的,因为落下别人的课程太多,她只能加倍努力,这是目前她唯一能够由自己决定的事情。 “来这么早?”路远叼着牛奶有些惊讶地看着佘蔓。 佘蔓正背着单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你也不晚嘛。” 路远挑挑眉“那必须,为同学们服务啊。”一边说手一边在书包里掏来掏去,拿出了一袋和他正喝着的包装一样的牛奶。 这让佘蔓有些受宠若惊“没事没事,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吃过早饭的。” 路远却不由分说,直接将牛奶塞进佘蔓的书桌里,“一看你就没经验。谁让你现在喝了?这是战略储备粮等你上完第三节课,饿得鬼哭狼嚎,老班从门口过都想啃一口的时候你就懂了。” 佘蔓不好再拒绝,“谢谢你啊。” 这时班里也开始三三两两进来一些同学,路远趴在桌子上把说话的声音放低“哎,你之前在哪个学校啊?怎么高三突然转学?” “我之前...”佘蔓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到“在三高。” 三高是有名的差生收留地,所有刚刚过线无处可去的学生都会被收进来。佘蔓初中学习并不算优异,但是也不是没得选,只是三高离家更近,学费更低陈希望当然不会有第二个考虑。 路远面色如常,反而更是兴奋“真的么?哎你给我讲讲呗,听说你们学校可多八卦了...哎哎哎!”话还没说完就被班主任提溜着脖领被迫站了起来。 “我是看人家姑娘话少让你俩安排在一块好好学习,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路远听着班主任絮叨狗腿子一样不停点头。“多带动带动人家的学习,你发挥你的长处嘛。”最后班主任撂下一句话就端着保温杯去看晨会了。 佘蔓是那种大家世俗眼光中“标准”的文科生,文综是她最拿得出手的,当然数学也是最惨不忍睹的, 于是佘蔓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投入那些枯燥无味的几何函数中。 佘蔓挠着头试图把指尖塞进大脑里来理清乱糟糟的思路,“你现在的水平不适合做这些。”一筹莫展的时候,路远突然出声,在佘蔓疑惑且茫然的目光中路远低头在自己的抽屉里拔来拔去,“给,你做这个。这个都是基础题,你现在首要是先保证自己每个不该丢的分都牢牢抓住,然后再去考虑提升。” 佘蔓接过卷子张了张嘴,憋出了一句“你真的好像哆啦A梦...” 路远瞄她一眼“这算是夸奖?那我收下了。”接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做题。 佘蔓咬着笔头死磕着面前的函数题,实在想不出来了就把笔狠狠一撂抓抓头发,家乡话就顺着嘴边吐出。 路远颇有些意外的抬头“你是北城人啊?” 佘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红着脸挠挠头“是,老家是那边的。你听得懂北城话?” 路远摇摇头“只会几句,小时候一个朋友教的。” 佘蔓笑道“你朋友教的还挺实用。” 路远有一搭没一搭接话,时不时目光扫过佘蔓,看得佘蔓浑身鸡皮疙瘩,“你别拿这个眼神看我,我心里发毛。” 路远耸耸肩“什么眼神?” 佘蔓晃着脑袋憋出一个形容词“你看我的眼神特像是在看一个负心汉。” 路远勾勾唇语气轻快,猛地贴近,吓得佘蔓缩在墙角“万一你真是呢?” 佘蔓被气笑,推开路远只当他是开玩笑“什么乱七八糟的。” 其实除了路远,大家对新来的同学算不上多么关注,现在这个阶段除了高考和八卦,其他都得往后排排,无非是好奇地看两眼打个招呼,一切就回归正轨。 有了路远,佘蔓的校园生活比预想中的更是轻松不少,大多时间她只用和路演交流,这反而让佘蔓觉得无比自在,不必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还在校园里就不用去想除了学习以外任何别的事情。 佘蔓觉得这比在靳家要轻松得多,最起码不用面对那个靳云长那个“温柔”“细心”的笑面虎。 路远践行着老班的嘱咐,那些让佘蔓面如菜色的数学题在路远手中就迎刃而解。 作为回报,佘蔓也会将自己总结的文综的知识小结拿出来分享。 路远也很是热心肠的大包大揽了佘蔓的校园生活,甚至连他的朋友都打趣“远子,你这班长可太尽职尽责了,我们班那四眼仔要是有你一半我都敢嫁给他。” 这些调侃佘蔓不是没听到,每当佘蔓提出路远不必这样的话时,路远就大手一挥“你管他们说什么呢。学你的就完了。” 路远很爱和她聊小时候的事,佘蔓就一边做题一边听着,也不顾路远在一旁幽怨的眼神。每次路远忍不了抱怨佘蔓不认真听自己讲话的时候,佘蔓才抽出空憋着笑给路远顺毛。佘蔓反而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最起码能让让佘蔓觉得自己好像和别的高三生没什么不同。 除了晚上要回到那个冰冷的巢穴。 直到路远邀请佘蔓去看他打比赛。 “就当换换脑子呗,你天天这么学,真不怕学傻了啊。”路远笑着说。 一旁的男生也附和着“就当来玩的,人多热闹,打完我们一起去吃饭!” 那种被生活包裹的踏实感让佘蔓迫不及待地就答应了下来。 “那就说好了,这周六上午啊,不见不散!”路远一遍背书包一边兴奋地说到,忽略了佘蔓脸上的怔愣。 “周六么...”佘蔓低着头喃喃着,那层保护膜被轻易撕开卡着佘蔓的咽喉迫使她直面着事实。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实。 夜晚的房间里。佘蔓一边用手机放着英语听力,一边啃着路远专门带给自己的模拟题。 她已经停在一道题上很久了,笔尖落在纸张上洇出一圈墨点,佘蔓试图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到难解的数学题上,可脑海里盘旋的都是靳云长在车内宣布他的决策时那张平静的脸。 佘蔓狠狠搁下笔烦躁自己对这种掌控的束手无策。 “你忘记讨论q=1的情况了。”靳云长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与脑海中那张冷峻的脸重合惊得佘蔓抖了一下。 靳云长的指尖点在那张做得一塌糊涂的卷子上,他看得出佘蔓的心猿意马,否则不会连他敲门进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我...我还没写到这里。”佘蔓为了掩盖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硬着头皮说到,完全不管草稿纸上已经写完的解题步骤。 靳云长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面对一个顽劣的坏学生,“你的成绩有你狡辩功力的一半那也不算太糟糕。” 佘蔓回看靳云长,才注意到男人手上竟然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在佘蔓迟疑的目光中,杯子被放在了桌角“成绩和身体,总得得到一样。” 佘蔓不愿轻易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我的成绩不会让靳先生失望的。” 靳云长语气平淡,忽略了她的回答挑眉说到“看来你最擅长做得就是亏本生意。”然后转身离开。 靳云长回到书房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抬起手腕活动了一下,不经意间瞥过书柜上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边角发黄的旧照片——那是一个小男孩笑得灿烂怀中抱着一只小黑猫。 靳云长揉了揉眉心,刚刚佘蔓防备的神情让他没来由的烦躁。 早知道就不去了,为什么要去?让她自生自灭不就好了?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 王叔看在眼里,在一旁适时地添上热茶“小孩子是需要长辈关心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靳云长叫来王叔“请一个补课老师。” 周五是一个雨天,连绵的细雨让佘蔓松了口气不必再担心周六。 路远一大早来就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狠狠拿笔尖戳着书本。 “喂,不至于吧?”佘蔓胳膊肘轻轻捣了捣路远。 路远长叹一口气“我还准备大杀四方呢。这不全泡汤了。” 佘蔓安慰道“没事,还有下次呢。这劲头攒着,下次大杀八方。” 路远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依旧愁眉苦脸“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大家都凑不到一起。再说下次你也不一定能来看呢。” 佘蔓沉默拍了拍他的肩,两难的境地让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第4章 第 4 章 放学后,佘蔓照例坐上车,除了第一天,后面靳云长没再来过,这让佘蔓放松了警惕。 直到车停在了陌生的大楼前。 佘蔓困惑的眼光投向司机。 门却已经被拉开。 “王叔?”佘蔓走下车看向开车门的人。 “靳总在里面。”王叔抬手示意。 佘蔓没有再多问,她知道这些人的嘴巴上都被缝着同一根线名为——靳云长的线。 迈进这座大楼的第一个感受就是舒适。让她忽略了这种氛围是被金钱堆砌出来的,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她从来还不知道26个英文字母可以组成这么多她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的品牌。 明明是周五,商场内几个服务人员佘蔓竟再没看到别的人。 佘蔓被引进了靠后的一间屋子里。 靳云长正站在一排挂好的衣物前饶有兴致的挑选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完美勾勒出男人的身形,宽阔的肩膀盖住佘蔓大半的视线,听到声音,靳云长回过头,手里拎着几件挑选好的衣服递给她。 “去试试。” 佘蔓听话地挨个试下来。 “有没有喜欢的?”靳云长坐在沙发上,明明在视角上自己站在高处,可仍让佘蔓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佘蔓视线划过眼前试过的这些,目光停留在一件黑裙上,在靳云长刚要抬手时,佘蔓转过脸,看着靳云长,“这些我都不太喜欢。” 靳云长的动作顿住,似是要抬起的手自然地落在靠背上,像是在逗弄小猫时被轻轻划了一下,只会让靳云长觉得更有趣。 “这件吧。”佘蔓随意拿过最角落的一件白色长裙。 靳云长点点头叫来了人手指过面前这一排“都包起来。” 坐上车时,佘蔓踌躇再三还是开口“靳先生,我明天需要介绍自己么?” 这种有些敏感的话题让车内气氛变得诡谲。 靳云长闻言看着她,不算聪明的试探。 和她今天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一样,她在摸索着靳云长的底线,或者说,她想知道自己能用什么身份在靳云长这里得到怎样的对待。 车内的气氛随着靳云长的不做声逐渐变得粘滞,让佘蔓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提出的问题。 在佘蔓几乎要放弃等待靳云长的回答的时候,他才终于肯开口“你想要怎么被介绍?”他玩味地看向佘蔓,像看着被困在笼子里的小雀“‘佘小姐?’”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佘蔓,“还是我的人?” 声音缓慢有力,在车厢密闭的空间里激起令人心慌的回响。 是保有那一点倔强的自尊继续在靳云长构建的新世界里寻找出路,还是乖顺的站在他的羽翼之下。 佘蔓指尖微微蜷缩,再抬眼时已经是淡然的神色“那就看靳总是不是想让我是佘小姐了,至于你的人...”佘蔓看向靳云长“我还不够格,不是么靳总?” 路远一早就发来了信息:特大好消息!雨停啦!记得来看球赛! 佘蔓跳下床,拉开窗帘朝外看去,阳光洒下雨水冲刷后的院子像是被罩在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 佘蔓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半晌,刚要打下抱歉,随着“叮咚”一声,路远就又发了信息过来:差点忘说了,改时间了,下午三点,校体育馆,不见不散! 佘蔓快速打下:*^O^*好! 消息发出去,佘蔓没有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要告诉靳云长么?直觉告诉她,靳云长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也免不了被他冷嘲热讽一番。 杂乱的心情被敲门声强行打断。 佘蔓打开门,王叔正站在外面,“佘小姐,靳总让您换好衣服去客厅等他。” 佘蔓穿好那件昨晚自己随手选的礼裙,没有靳云长的目光,她才有空打量这条裙子,无袖的设计,领子是带着少女气息的娃娃领,柔软的布料完美贴合着她的身体,到了腰线的地方又轻轻散开直至脚踝,很端庄大方的设计佘蔓看向镜子里,瘦削的脸颊,眉头轻蹙,眼睛很大却看不出什么生气,那双唇却是红润的,紧抿着,这样的自己让她陌生。 “佘小姐?”王叔站在门外低声提醒。 佘蔓回过神来快步走出屋。 “靳总。”佘蔓站在靳云长面前接受着他的扫视。 良久,靳云长开口“王叔,没给她准备鞋子么?” 佘蔓尴尬地把脚往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那双帆布鞋隐藏在裙摆之下。 “有的,可能放得太靠后了,我带佘小姐去找。” 话音刚落佘蔓说到“我没穿过,穿不来那种高跟的。” 靳云长挑了挑眉,“看来你的审美也是差强人意。” 佘蔓在一堆细高跟中挑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低一点的,即便如此对于第一次穿高跟鞋的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挑战。 靳云长坐在书房,饶有兴致的看着电脑里衣帽间实时的监控画面。 女孩摸索着墙边好不容易站稳就想要松手走两步刚迈出去就摇摇晃晃的马上要摔倒,又只能狼狈撑着墙边,大概会因为不习惯高跟,站得越久脚掌就会越痛,进退两难下佘蔓那张早晨起来还有些苍白的脸此时此刻却因为自己的窘态浮现出一丝红晕,鬓角的发丝也被汗水打湿贴在脖颈,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靳云长调大了音量,女孩幽怨的声音就从一侧的音响中传出来“人老脾气大还挑刺爱找茬...” “...” 佘蔓疲惫地坐在软椅上蹬掉脚上的“刑具”呲牙列嘴的揉着脚,衣帽间的门被敲响,佘蔓慌里慌张地赶紧往脚上套鞋,“靳总...” 不知道为什么佘蔓莫名的心虚,只能安慰自己不过是偷偷吐槽了两句,没事的没事的。 “马上到时间了,走不好就不要穿了。”靳云长看着扶着墙勉强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说到。 佘蔓努力让自己站直,“靳总,我马上。” 靳云长轻声嗤笑“你最大的爱好是出丑么?” 佘蔓被这双鞋折磨得死去活来,现在小腿还正藏在裙摆下打颤,脚掌更是疼得犹如针扎,说话就夹枪带棒“可能是吧。毕竟靳总看我现在这样不就觉得很痛快么?如果真能博靳总一笑那我出点丑也没什么。” 靳云长沉默地盯着面前的女孩,听她说着说着语调就慢慢垂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可头却还是高高仰着,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全然没有察觉到那一点点佘蔓自己可能都没在意的委屈爬上了眼眶。 佘蔓后知后觉自己失言,只能抿着唇垂下眼眸等待着靳云长对自己的“大不敬”的宣判。可能罚她禁足?或者干脆就不许去上学?佘蔓揣测着,总不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再去为难陈希望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佘蔓咬紧牙关,刚准备道歉,面前的男人就缓缓开口丢下两个字“随你。” 衣帽间门外,靳云长静静立着,佘蔓弄出的细微声响隔着厚厚的门板不真切地传来,他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坚硬的袖扣来纾解心头压不下去的烦躁,只要闭上眼... 靳云长胸膛缓慢起伏吐出一口气,那些天他和靳天阔的对峙就历历在目。 他第一次听到佘才的名字就是他父亲靳天阔提起的。佘才是靳家旗下一家空壳公司的财务主管,前些日子佘才才被哄骗着签下一份用于非法融资的虚假财务报表,这还没过多久就东窗事发,不用想就知道是那些竞争对手搞的鬼、 “云长,你有什么想法?”靳天阔靠在椅背上敛着眉吹了吹茶汤里飘起的几片茶叶。 靳云长沉默半晌谦恭地说到“弃子在棋盘上只会碍事。” 靳天阔哈哈大笑,指着靳云长“你啊你,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去办吧。” 靳云长垂着眼应是,指骨却咔咔作响。 靳云长知道自己的瞒不了靳天阔多久,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茶盏摔碎在他面前。飞溅起的瓷片刺痛他的眉尾。 “亏我!亏我还夸你!靳云长!”靳天阔貌似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看上去都要喘不过气。 靳云长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整齐地放在桌角,而后看向靳天阔“我认为这样是最妥当的。他的女儿在我手上,他也愿意顶罪...” 话还没说完就被靳天阔打断,“那以后呢?我问你?你能保证那个佘才出来后不会反咬你一口么?”靳天阔指着靳云长的鼻子,原地踱步“你能保证他女儿不节外生枝么?靳云长!” 被划伤那一小块隐隐作痛,靳云长皱眉抬手抚去,一点血丝沾在指尖,他烦躁地捻开“不会的。” 靳天阔终于是没了大吼大叫的力气,坐在沙发上,沉默是被门口传来的响动打破的。 是一只不慎闯入的小麻雀,大概是撞上了翅膀又受了惊正在玄关处挣扎,保姆惊慌地趴在地上控制住“不速之客”然后低声解释“对不起先生,是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及时关好门...” 靳天阔看着脸色通红的保姆和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的小麻雀莫名地笑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当靳云长知道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 “你没看好的猫我可以帮你收拾”靳天阔把玩着手里的小麻雀没再看靳云长“同样,你管不好的人我也不介意帮你一把。” 靳天阔随手一丢,转身离开。 面前巨大的落地鱼缸里点缀着一抹刺眼的鲜红。 靳云长盯着漂浮在水面的小鸟,盯到眼睛发酸盖上一层薄雾让他有些恍惚。 突然眼水中的麻雀剧烈抽搐起来,它的身体诡异地膨大、拉长,羽毛仿佛被水溶解,褪成一片模糊的黑色絮状物,又迅速凝结湿漉漉地贴在扭曲增长的肢体上。原本尖利的喙融化般缩短,而那双眼,黑色的深不见底的眼却不成比例的不断扩大、扩大,直到占满他整个视野,蓦地转向他,空洞的眼神死死锁在他身上。 凄厉的惨叫贯彻靳云长的脑海,和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 第5章 第 5 章 “靳先生。”女孩略带疑惑的声音叫醒浑噩的靳云长。 靳云长回过神,不动声色地上下扫视了佘蔓,不由地皱眉“站得稳?” 他倒是没想到佘蔓还会坚持穿这双她并不适应的鞋子。 佘蔓点点头,下巴微微扬起直视着靳云长“当然。我不是好端端地走到靳先生面前了么?” 尾音上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 像是带着战利品翘着尾巴来领奖的小黑,靳云长被她难得的这点兴奋勾起了点笑意,“走稳。别丢人。” 靳云长突如其来的笑意让佘蔓有些措手不及,喃喃应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靳云长身后。 后院的宴会厅里人影绰绰,佘蔓好奇地用余光打量着,在扫过某一处时脑袋里“嗡----”的一声,呆愣在原地。 陈希望。 “佘蔓?” 佘蔓再回过神已经落下靳云长几步远,她快步跟上心中的忐忑让佘蔓欲言又止。 到底是憋不住开口问到“靳先生,我妈妈她是...” 靳云长蹙了蹙眉没有作答,显然陈希望的到来对于靳云长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佘蔓攥着手心,看着自己距离陈希望越来越近,那边的男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招手示意。陈希望也侧过头笑着朝佘蔓挥手。 佘蔓攥紧手心,雨后湿漉漉的空气钻进鼻腔让她清醒几分,潮湿感顺着石板路爬上她的身体,凉意让她打了一个寒战。 因为刚刚激动的情绪而被忽略的疼痛从脚后跟传来,佘蔓不管,用力地踏在石板上,任由痛感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啪嗒”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佘蔓专心走路没有注意到前面的靳云长停下了脚步。 靳云长也没有提醒,看着佘蔓朝自己走来然后撞在自己身上。 佘蔓捂住头,抬眼看着靳云长没有说话。 靳云长低头看向佘蔓的脚,又抬头看她“停下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疼痛和伤疤除了能证明你的软弱,不会再有任何其他作用。” 佘蔓看着靳云长,不顾身后房间里那些人探究的眼神,直视着靳云长的眼睛,她还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这双眼,或许是因为此时低垂着,平日里冷漠疏离从不会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的目光此时倒显得有些悲天悯人。 不安变成愤怒从胸口开始灼烧“或许靳先生可以告诉我,我应该用什么样‘强大’的姿态来面对?” 靳云长看着佘蔓瞪着自己开口到“在敌人面前,装也要装出来”面对佘蔓诧异的目光补充道“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敌人? 佘蔓脑袋里运作的齿轮被靳云长随口扔进来的两个字卡住。 他在说谁?他自己么?还是... 佘蔓面色如常地扫视过圆桌上的人。 主位上是一个头发半白看上去却已经神采奕奕的男人,笑着喊道“这位就是佘小姐吧?真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佘蔓回应着笑笑刚要抬手拉开陈希望身旁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下就感到手腕被谁轻轻捏了一下,抬眼望去,靳云长已经收回了手拉开了更朝里的椅子示意佘蔓坐下,然后自己落座在佘蔓身边。 这些小动作被靳天阔尽收眼底,他勾了下嘴角笑着说道“家宴而已,不必紧张。” 陈希望看了一眼多日未见的女儿,双手合十搭在桌子上,看向靳天阔,哑着嗓子开口“谢谢靳老板替我照顾女儿。” 靳天阔笑道“佘才毕竟也是我们公司这么多年的老员工,说是‘心腹大将’也不为过吧?这点忙不必客气!” 佘蔓的耳朵在听到父亲的名字那一刻竖起,她迫切想知道父亲到底怎么了,现在过得如何。 陈希望喃喃不敢接话,只能笑着恭维“没有,没有,还是多亏靳老板提携...”靳天阔慢条斯理的夹菜听见这话也只是微微抬头看向陈希望笑了一下,陈希望看着一旁安静吃饭的女儿,在桌子下握了握佘蔓的手,佘蔓条件反射一样抓住母亲的手,她很久没有这样握住过自己的手了,掌心传来的温热瞬间熨帖了佘蔓这段时间以来阴云密布的心,陈希望拍了拍佘蔓的手背仔细打量着她,随后安慰性的朝佘蔓笑笑。佘蔓垂着头摩挲着陈希望的指腹,她以为自己会怪,怪陈希望为什么把自己推出来,可看到陈希望在靳云长、靳天阔面前谄媚恭顺的样子,又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佘蔓恨自己的没出息,又贪恋母亲的温度,这些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到现在,见到陈希望这一刻,变成了委屈,以至于不敢抬头看陈希望,怕又掉下些不值钱的眼泪。 陈希望抽出手拢了一下佘蔓耳侧的碎发,又看向靳云长说到“这孩子没少添麻烦吧,真是麻烦您费心了...” 靳云长夹菜的样子和靳天阔如出一辙,仔细地将细小的鱼刺而后极其自然地放在佘蔓盘中,也不管佘蔓因为他的举动震惊的呛了一下“她很懂事。” 陈希望看着靳云长的动作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杯子,那张被岁月打磨得有些刻薄的面容此刻却显得很是可悲,发出的声音就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谢谢您...” 靳天阔清了清嗓子,放下了筷子说到“云长这孩子,是我一手带大的,把小蔓交给他你只管放心”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猛地又像想起什么好笑地事情,开口说“小时候,这孩子养了只小黑猫,也不知道哪捡来的浑身脏兮兮的”说着还拿手比划着大小,全然不顾靳云长突变的脸色“就这么大?看着还没我巴掌大吧。宝贝的不行。” 陈希望在一旁附和着“小孩都喜欢着东西...” 佘蔓觉得此时场景和对话实在有些诡异,可又觉得这些话应该另有含义自己好好听听或许能有些收获,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靳云长的方向倾斜了一点,搭在膝盖上的手就不小心触碰到了靳云长的手。 佘蔓低声开口道歉“对不起...”话音刚落就看到靳云长攥紧的拳头,放在膝盖上有些细微地颤抖。 佘蔓讶异抬头,她没有见过这样的靳云长,紧抿着双唇,目视着面前的盘子,脊背挺得笔直,紧绷的像是...像是被拉满的弓箭。 靳天阔对着自己唯一的捧哏滔滔不绝,“你说,小孩子养不好,到最后不还是我们这些家长兜底?” 陈希望点头应是。 “到底是野猫...抓了我一下就跑了,你说说这...”说着靳天阔还撩起了袖扣给陈希望展示那道已经看不见的伤疤。 陈希望眯着眼,看了一会然后撇这嘴说到“看看这疤,都抓成什么样了,后来那逮住了么?” 靳云长放下酒杯,“叮当”的碰撞声敲在佘蔓耳畔,那种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惊讶的——对于靳云长的同情让佘蔓有些愤怒。 我凭什么同情他?佘蔓嗤笑自己出格的情绪。 靳天阔说累了,笑着挥挥手,喝了口水刚要开口,就被靳云长打断“你不是下午还有学校的活动?” 这话是对着佘蔓说的。 靳云长这一连串的变化实在让佘蔓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地点头说道“是的。” “去收拾一下吧。”靳云长淡定的发话,仿佛刚刚那个攥得手心都留下见红的印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佘蔓看了一眼靳天阔,他坐在位置上泰然自若招呼着对这一切情况都云里雾里的陈希望吃菜,并没有理会靳云长说的话。 佘蔓很想问靳云长是怎么知道的,只是怎么看现在也不是一个好时机,即便她再迟钝也能看出这是一场“鸿门宴”了,只是陈希望... 她还没有跟母亲说上几句话,佘蔓侧过头看向陈希望,低声地喊“妈...我...” 陈希望笑着扬了一下下巴“听靳总的话,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佘蔓张了张嘴,不慎又咬住了嘴巴里的旧伤口,怎么就好不了了呢?佘蔓恼怒,眉毛眼睛鼻子皱在一起,莫大的悲伤洒在伤口上变成浓重的铁锈味将她裹藏。 佘蔓浑浑噩噩地离开,高跟鞋敲击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后脚跟处的疼痛愈发明显,她索性脱了鞋子,赤脚走路,雨后的地板打湿她的脚底,让佘蔓清醒了几分,解脱感使得佘蔓终于可以放肆呼吸。 只是不知道下次再见到陈希望又是什么时候了。 第6章 第 6 章 等到佘蔓离开,圆桌上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靳云长的手指抚动在高脚杯上,靳天阔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夹菜,陈希望夹在二人中间就显得无比窘迫。 “那个...靳老板...您看下一次我...”陈希望端起酒杯和一个恭敬的笑容,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靳天阔打断。 “我自然会安排。放心,云长会比你更‘妥善’地照顾你女儿。”靳天阔并没有看陈希望脸上摇摇欲坠的笑容,冲着靳云长举起酒杯,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截断。 靳云长一口喝尽杯中剩余的液体,拭过嘴角目光直直落在靳天阔脸上“父亲记性还是这么好”靳天阔脸色微变,拿着酒杯的手也顿了一下“我回去会好好学习父亲教给我的这些道理,毕竟您的故事总是发人深省。” 靳云长说完便以还有工作处理离开了这里,陈希望见此情景自然不敢久留。靳天阔安静地坐在桌前,王叔走上前轻声说道“老爷不必动怒,小靳总还需要时间来体会您的用心..” 靳天阔冷哼一声“他总是学不会听话。” 王叔不语低头站在靳天阔身侧,只是某个刹那,那目光好似远远地落在了石板路的尽头。 佘蔓坐在床头纷乱的情绪让她沮丧,手机信息适时的传来,“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去接你!” 佘蔓的手悬在按键上方纠结如何回答,叮叮咚咚的那边信息就又传来“我妈嫌我在家太聒噪。。。一早把我撵出来。。。T-T” 被路远的情绪感染佘蔓情不自禁的回他“好。我们校门口见。” 中午过大的信息量让她的大脑负荷濒临崩溃,她需要一个喘气思考的空间。 佘蔓买了两杯奶茶坐在店里等着路远,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到到中午那场奇怪的饭局上。 从靳云长的“敌人”到靳天阔口中的“野猫”到最后针对她的“逐客令”都让佘蔓感到奇怪。明明围绕着她展开的话题,却字字句句都在敲打着靳云长,还有靳云长的状态... 直到对桌的吵闹将她拉回,佘蔓看向对桌,是一对还穿着校服的情侣和看上去是家长的大人。 男生微微侧身将女生保护在身后,而后在女生耳畔说了什么,女生看了一眼面前喋喋不休的大人转身离去。 佘蔓心头一颤,有什么东西极快的在脑中划过,那一丝不确定的可能让佘蔓激动地加重了呼吸。 “嘿!看热闹也这么认真?”佘蔓被肩头突如其来的拍打吓了一跳回头看路演正拎着两杯奶茶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佘蔓有些无奈和好笑地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提袋“这下可真是有的喝了。” 路远倒是不扫兴,各拿一杯都扎上吸管塞进嘴里“两杯而已,对我的胃来说洒洒水,就是血糖有点危险。” 佘蔓跟在他身后看他嚼珍珠问到“你的朋友呢?怎么就你一个?” 路远努力咽下一口珍珠回到“都是卡着时间出来的,哎,关键时刻还是好同桌讲义气。”说着还拿胳膊杵了一下佘蔓挤眉弄眼地让佘蔓想忍住不笑都难“哎,不过你家在哪住啊,来得这么快?我还说骑车接着你呢。” 佘蔓扎开奶茶吸了一口,把吸管的包装在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慢慢开口说到“哦,我..我家里人开车送的我,所以你比快点吧。” 路远没注意佘蔓这些小动作耸了耸肩“那你命真好啊,我都怀疑我妈是喇叭精转世,太能嚷嚷了,我今天敢让她送我,下午裁判的哨声估计都够呛能听见。” 周末学校里空荡荡的,也没有了往日嬉笑打闹着散落在校园各处执勤打扫的学生们,于是条条路上都铺满了栾花和梧桐叶,地上金灿灿一片晃得人眼花,再顺着往更深处走去鼻尖就幽幽飘来桂花的香气,偶尔有一两个忘拿作业的同学从身边跑过,那桂花香就变得馥郁起来,勾着手指在人身边转圈,被带起来勾得人心神不宁却又施施然离开。 路远的声音环绕在耳畔暂时驱散了佘蔓心中的那点阴霾。 “哎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特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路远突然说道。 佘蔓咬着吸管转头看他“是么?什么朋友?” 路远回忆着说“就我小学的时候参加了一个夏令营,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女生,我还给人起外号来着哈哈哈哈哈,给人小姑娘气哭了,还挺混蛋的是吧?” 佘蔓听到这回头瞥了一眼路远又默默低头咬吸管。 “看上去是瘦瘦小小一个,但是脾气大得很啊,就我追在她屁股后面喊她外号,叫她‘小乌龟’,因为她走路慢吞吞的,而且…”路远瞥了佘蔓一眼,咽回了那句那小姑娘名字就叫慢慢,继续说到“她回头就是一脚,给我疼得...” 佘蔓笑道“疼就对了。” 路远也不反驳“简直是痛彻心扉。”然后有些惋惜道“当时年纪小也不会玩那些社交软件,也没留电话什么的,她没有等到夏令营结束就走了,甚至名字都是小名,不是真名,后来也就联系不上了...” 路远还记得自己当时很着急的跑去问老师,却听到老师也说不知道,大概是老师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被逗笑,递给他一个本子,告诉他这是慢慢的观察日志。 不同于日记,观察日志是夏令营每个小朋友都有的,有时会上面会有老师的夸奖,也有小朋友互相交换写下的鼓励。路远翻开慢慢的本子才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篇老师的评价。路远很懊恼自己竟然忘记了要给慢慢写些什么,还想着要是自己写了东西说不定她就会拿走呢。 路远和上本子才发现封面小小的角落写着不太工整的两个字“yu…蔓…”路远念着,只是字迹太不清晰,他也分不清是“余”还是“佘”。 佘蔓不动声色地听着,吸管都被咬扁了使劲吸也西部上来珍珠“小时候的朋友你还记得啊?你记性挺好。” 路远目光投向小路的尽头,慢悠悠说到“那小姑娘特可爱,看着文文静静的脾气又比谁都倔,逗她玩可有意思。我记得有一天中午大家都睡觉了,就她在小花园里拔来拔去给自己累一身汗,问她干什么,你知道她说什么么?” 佘蔓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轻笑道“什么?总不能是找四叶草吧?” 路远猛地停下脚步盯着佘蔓,佘蔓被她看得发毛尬笑两声“反正我小时候很流行找四叶草,都说是代表幸运什么的。我们之间就流行送这个。” 路远狐疑地看了佘蔓一眼,又继续说道“确实。她当时说她妈妈要生日了,要找四叶草送她妈妈做生日礼物。” 佘蔓低声说“找到了么?” “那是当然,有我的帮助那不是手到擒来么!”路远笑着说“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跟她特像。” 佘蔓说不清此刻的感受,有一瞬间呼吸的轻快心头沉重的大石却又如影随形的压下来提醒着她目前的处境,复杂的情绪磨得她鼻腔发酸,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如果她知道有人记挂她这么久,也会感动的。” 路远看着佘蔓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眼前就划过一道极快的黑影,本能让他揽过佘蔓挥手挡开那道黑影,“砰——”,篮球被拍到地上,滚了几圈碰在花坛上停下了运动。 突然地举动让佘蔓来不及反应就顺应着路远的举动贴进他怀中,其实二人中间隔的还有距离,只是从旁人看去,路远一只手搭在佘蔓肩上,一只手把从佘蔓背后来的球挡开,就好像佘蔓整个人都在路远怀中。 距离太近,近到佘蔓能闻到路远身上清新的洗衣液味道,近到佘蔓微微抬眼就能看到他因为激动而上下滚动的喉结,近到她能看清少年还正在抽条的身体中爆发的力量。 路远扶着佘蔓的肩不顾几个朋友的起哄有些气愤地说着“差点砸着头,开玩笑有个度行不行!” 路远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于亲密,尴尬地放下手摸了摸鼻尖,那几个男生赶紧上前七嘴八舌的道歉。 佘蔓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这不也没砸到。” 路远跑去把球捡回来抱在怀里冷哼着“你们几个就庆幸爷反应快吧,不然...” 篮球在路远指尖灵巧地转动着,像是为了缓解刚才两人间的流动着的隐晦的氛围,路远此时的小动作特别多。鼻尖飘过的香气犹存,非但没有随着距离拉远而消散反而愈发清晰,记忆不断回溯停留在微凉的清晨,班新建语重心长地交代他要照顾好新同学,路远只觉得麻烦。可看到她的那一秒他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拒绝班建新。视线中女生的面容不断放大,直至她站在自己面前,与儿时总是把嘴抿成一条线的小女孩重合。 一时的分心让篮球砸在指尖,路远只觉得后脖颈发烫,女孩白皙的脖颈近在眼前,刚刚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放大,白皙透亮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打在眼下忽闪忽闪的如振翅的蝴蝶,脸颊因为被吓到泛起了薄薄的红晕,鼻尖渗出密密的汗珠,路远想到了下过雨后家里院墙上挂着雨珠的蔷薇。 叽叽喳喳地吵嚷声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回味。 几个男生在一旁说道“是是是,打完别走,请你吃饭压压惊。” 佘蔓不知道“吃饭”这类的社交活动在不在靳云长的允许范围之内,她刚想要开口回绝,就看到了别扭的在一旁的路远正殷殷切切地看着自己,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就变成“好,但是我不能待的太晚。” 几个人表示理解,于是浩浩荡荡的往球场走去。 佘蔓跟在他们身后,纠结地攥着口袋里的手机,直到手机的后盖都被摩挲的有些发烫佘蔓才下定决心掏出手机,点开她与靳云长的短信界面,空空荡荡的,佘蔓小心斟酌着用词,一字一字编辑好这条短信“靳先生,活动结束后还有一场聚餐,我会在晚上九点前回去。” 佘蔓看了半天,又添上一句“希望您能同意。” 她盯着这六个字,感觉它们一个一个从手机屏幕中蹦出来然后手拉手围城一个圈在她眼皮子底下转,猛地朝她扑来锁住了她的咽喉。 窒息感让她生出愤怒。 佘蔓重重地按下回撤键,删掉了那六个字,然后毫不犹豫的发了出去。 第7章 第 7 章 路远回头找佘蔓,发现她正在末尾低着头看手机,坏心思让他不做声地站在佘蔓的面前,任由她撞上自己。 佘蔓吃痛的捂住额头抬头看“罪魁祸首”竟然还笑眯眯的,路远背着手倒着走在佘蔓面前“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佘蔓有些心虚,快速地把手机揣回口袋“没什么。看一眼信息。” 路远捂住心口表情夸张“哎!心口疼...也不是疼...心凉...拔凉...” 佘蔓被逗笑,推了一把路远“我是三娃么?铜头铁臂的?撞‘死’得了,剩的跟我贫。” 这样的画面被记录下,下一秒就出现在靳云长的手机中。 手机扣在桌上,震动声打断了面前做汇报的员工,靳云长示意继续,翻开手机,第一条是佘蔓的“请假”信息。 与其说是“请假”,字字句句都是通知,靳云长眉尾微微上挑指尖敲击在桌面上发出规律地“哒哒”声。 接下来一条是一张图片。 种满了梧桐和栾树的路上一行少年们笑得肆意,靳云长放大了图片,指尖停留在最后,那个女孩的笑脸上。 那张脸明明自己才见过,可照片中又全然陌生。 鲜活,朝气蓬勃。 靳云长有些出神,直到会议室静得落针可闻。 “靳总...您看...”汇报人搓着手指很是紧张。 靳云长泰然自若地放下手机,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结束的PPT,“我不喜欢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汇报人显然有些懵,身旁的经理立刻赔着笑说道“是我们不周全了。主要是时间太紧...第二个方案三天内一定落地。” 靳云长挑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经理咽了咽唾沫“明天,明天我带着方案来。” 靳云长不为所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整理了下袖扣起身就要离开,经理的脖颈被潮湿的衬衫领子贴着渗进身体的丝丝寒意让他破釜沉舟地说到“今晚,今晚交到您手上。” 靳云长这才好似满意,回头看向面前这个被汗水浸透的男人“赵经理的能力我一向是放心的。”说罢带着助理几人离开了会议室。 篮球赛刚开始比分就陷入焦灼,佘蔓也被周围的气氛感染,虽然不懂篮球,但鲜红的号码牌让她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路远在人群中并不难找,佘蔓很轻易就可以锁定,个子最出挑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路远。 显然不是佘蔓一人发现路远的出挑。 身后女生的窃窃私语和相机的“咔嚓”声无一不宣告着路远的夺目。 “那个是...路远?” “是啊,前两年的比赛你没看?打得挺厉害的...” “那我真后悔前两年没来看了...你早说啊...” 字字句句落到佘蔓耳中又变了一番滋味。 整个人好像被泡进冒着泡泡的碳酸饮料里。 “发什么呆呢?我以为你会冲上来给你的‘救命恩人’最好的后援。”路远一屁股坐在佘蔓身旁,无视身后嘶嘶的抽气声。 那种酸甜的感觉把佘蔓包裹,嘴角不自主地上扬话音都带着轻快“怎么就没后援了?我刚刚喊加油喊得最大声好吧。” 路远从一旁箱子里抽了瓶水扔给走过来的赵远航,刚要开口就被赵远航笑着打断“看看吧,我就知道,我说刚刚路远怎么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合着‘肾上腺素’在这呢。” 路远笑骂着踹出去一脚被赵远航轻松躲过。 两人肩并肩坐着,路远身上冒出的热腾腾的气息扑在佘蔓身上,让她不敢回头,于是看向一旁的比分牌没话找话道“我们会赢么?” 路远回过头“你不信我啊?” 佘蔓笑了也看向路远,被汗水洗过的湿漉漉的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佘蔓。 “我们会赢的。”哨响,路远起身在佘蔓耳边留下一句话。 比分焦灼浸湿了佘蔓的手心,嗓子也因为激动的呐喊变得沙哑,随着哨声落下篮球落袋,观众席是震耳的呼声。 佘蔓想不起来上一次感受这样热闹的氛围是什么时候了,满溢的情绪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就说会赢吧!”路远跑到佘蔓面前剧烈的运动后呼吸尚未平稳,他浑不在意的掀起衣角擦汗,笑意明晃晃地撞进佘蔓眼中。 佘蔓笑着递上毛巾“嗯!我们赢了!” 路远接过毛巾呼啦了一把头发招呼大家去吃饭。 少年们依旧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却依旧默契地为路远和佘蔓留出小小的空间。 两人并肩走在大部队的末尾,或许是荷尔蒙使然,也或许是还未消退的肾上腺素促使着路远开口,开口询问佘蔓去证明那段记忆不是他的独有,“佘蔓...” 佘蔓回过头看向他“嗯?” 晚风从二人身边飘过,吹散了嘴边的话。 如果她不承认呢? 如果她不记得呢? 如果这段回忆只是自己觉得珍贵呢? 自尊给少年的心裹上了甜蜜的糖壳。 还没等路远再开口一辆黑车稳稳地停在了大家面前。 路远扯着佘蔓的手腕嘟囔着这车停的这么没有眼力见呢,迈开步子想要绕开。 副驾的车门被打开,王叔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周围人听到“佘小姐,靳总让我接您回去。” 窃窃私语声却犹如惊雷炸响在耳边。 这样的豪车和阵仗,哪怕是他们都是家境优渥的佼佼者也不免咂舌。几个人好奇地你看我我看你,佘蔓站在最后只想把自己立成一块路碑。 高级的车漆映着她的身影,吞噬着她的美梦把她拉回了现实。 佘蔓感到手腕的力量蓦地一松,她艰难地回过头看向路远试图忽视他脸上的震惊和疑惑“不好意思,今天可能没办法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路远的声音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一群人面面相觑。 “佘小姐”“靳总”“回去”学生们的敏锐力总是惊人,简简单单几个词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路远握了握拳头,目光落在少女瘦削的背影,张了张口想要问她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冷风灌进喉咙,路远只能作罢。 佘蔓浑身的血液都被冰冻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想解释些什么,心跳如擂鼓仿佛只要她一开口就会血淋淋地跳出来,于是只能咽下去。靳云长才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以后会以如何的身份出现在大家口中,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他就不择手段。 车内依旧放着佘蔓没有听过的古典乐,莫名的,佘蔓伸手狠狠砸向车窗,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王叔看向后视镜。 怎么不疼呢?佘蔓看着微微颤抖的手掌,比无力感先占据她胸腔的是愤怒。 似是怜悯,也是告诫,王叔说着“您总要学会习惯一个人。” 佘蔓抬头看向后视镜中那双苍老的眼睛。 车内重归于安静,王叔看着前方的路,余光里是后座女孩麻木苍白的脸颊。 下午靳云长的交代他去接佘蔓的话又回响在脑中。 王叔踌躇道,不过只是朋友间的聚餐,靳云长轻易地就看穿了他的顾虑,墨水在纸张上洇出小小的黑点,靳云长盯着那个黑点低声说“珍视的东西越多,就意味着弱点越多。我不想重蹈覆辙。” 靳云长冷硬的侧脸和紧绷的下颌传递着他微不可察的紧张。 佘蔓走近客厅,下午出的汗此刻变成坚冰覆盖在每一寸肌肤,她静静地看着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喝茶的男人。 这样姿态的靳云长让她觉得精疲力尽,佘蔓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沾着几颗小小的桂花,“靳总,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靳云长没有做声,只是放下了茶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佘蔓的声音充满了倦怠和讽刺“不对,你到底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的面子?我的尊严?这些从我妈把我扔过来那一刻就是你的了不是么?或者你觉得我还不够乖?”佘蔓依旧自顾自说着“你们把我爸爸陷害进监狱,又让我来做‘人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的人都很享受玩弄别人的命运么?” 靳云长皱了皱眉,那声“你们”无情地刺破了他一直以来冷静的表面,他下意识想要开口辩驳又被佘蔓缓慢的话语钉在原地“还是你需要我扮演一个绝对听话的观众?来观看你这场‘精彩绝伦’的权利表演?靳总,你比我可怜。” 靳云长看着她,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出现长达数秒、无法掩饰的怔松。那双总是沉静算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涟漪又湮灭。 这是自从小黑离开后他再少有的挫败,靳云长丢下四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自作聪明。” 第8章 第 8 章 靳云长做了很长的个梦。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小黑,小小的身躯蹦蹦跳跳钻出灌木丛,那双翠绿的眼眸就撞进他视线。 书本和小猫对于八岁他的来说是再轻易不过的选择。于是他难得过了一个悠闲的下午,这是靳天阔绝对不允许的。 所以在王叔无意发现这短暂的欢乐时靳云长只能苦苦哀求,求他不要告诉父亲自己一定会把落下的课业补上。 王叔沉默的成为了他的共犯。 在这栋吃人的建筑里,小黑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只要是需要外出上课,他总会想尽一切办法带小黑偷偷出去。那是一个暴雨天,司机打电话来让他不要乱跑再多等一会。靳云长站在屋檐下把小黑从书包里抱了出来,小黑是一只很听话很听话的猫,靳云长从来不需多操心它,在书包里它就乖乖睡觉,在房间里就老老实实呆在床下。靳云长握着卫衣上的带子逗它,小黑翻着肚皮去够带子,靳云长就坏心眼地把带子抽走,小黑气恼的样子落在靳云长眼中就成了撒娇,靳云长摸摸它的头小黑也不记仇就蹭他的手心。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靳云长感觉自己后背“唰”的下了一层冷汗下意识就要把小黑裹进怀里。 回头去看才发现是个陌生的男人,正笑着看着自己,“吓到你了?小猫很可爱,我是想给你看这个...”说着把手里的相机递过去。 屏幕上定格的是自己正笑着抱小黑的那一瞬间。 靳云长看着屏幕中笑着的自己很是陌生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嘴角,试图还原屏幕中的自己。 “喜欢吧?我这可是为了记录我刚出生的女儿新买的相机,第一张就先拍了你,技术还不错吧...” 男人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靳云长出神的盯着屏幕直到一束光远远地打了过来,他慌张地把小黑塞进书包在男人疑惑的目光下向外走去,走到男人身前,才小小声地丢下一句“谢谢你。” 只是他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再见到那个男人。 在靳天阔的公司里。 靳云长看着面前的男人紧张地抠紧了衣角,男人惊喜地喊到“哎!是你!你还记得我么!” 靳天阔如鹰隼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靳云长镇定地回答“不记得。我们见过么?” 男人似是怀疑自己的记性拍拍脑袋“我没记错啊,就是在...” 靳云长打断他的话“不好意思,我下午还要上课就先走了。” 男人被小孩驳了面子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那就是我记错了,哎真是年纪大记性也不好了...” 靳天阔笑着说“生孩子的是你老婆,看着怎么傻的是你...” 靳云长关上厚重木门前,男人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他身上,随即又是一个和蔼的笑。 从这天起,他就随时做好了失去小黑的准备。 他开始偷偷物色帮小黑找到一个新家。 那是最后一次,靳云长碰到那个男人,靳云长从靳天阔的办公室出来碰上了他。那个男人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对谁都一副笑脸,靳云长目光落在了男人胸前的工牌上。 “佘才”靳云长默念着。 佘才看见他笑眯眯的上来打招呼,目光狡黠的在四周转了一圈,然后喊他进了一间空办公室。 “我就知道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劲!你这么漂亮的小孩我怎么会记错!”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相框递给靳云长,然后煞有其事地说“小猫背着家里人偷偷养的吧?我一看就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的。” 靳云长接过相框,是那天的照片,耳朵像塞了棉花,佘才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只知道自己抬头的时候把佘才吓了一跳,“你这怎么一副快哭的样子?那天见的时候不还喜欢的不行么?怎么打印出来就不喜欢了?” 靳云长嘴硬“那天我也没有说喜欢。” 佘才笑着给他抹眼泪,“是是是,你没说,我猜的。” 靳云长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抱紧“是送给我的么?” 佘才弹了弹他的脑袋“不是送你的我拿着干嘛?怪沉的还。” 靳云长把相框塞进包里,看着佘才说“你想要小黑么?” 佘才有些疑惑“小黑?你的猫?你的猫我要干嘛?” 靳云长说“你替我养他,我给你钱,等以后我会赎回来的。” 小大人的模样。 佘才摸摸下巴“哦,我知道了,你爸不让你养,怪不得你总是紧张兮兮的。”然后又很是为难“可是我家里也有一只‘母老虎’管着我不让我养...” 靳云长提起来的心又重重落下说了句“谢谢你的照片”就要离开。 佘才叫住他“下周末,就在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怎么样?” 靳云长惊讶地转身,佘才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走上前来,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头,“小孩子家,怎么感觉天天那么多心事,说好了啊,等你长大可得赎回去,赎金可是高的很,毕竟我也不能白挨骂呢。”说到后面佘才声音越变越小,像是心虚。 靳云长狠狠点了点头,连脚步都变得轻快。 灿烂的光刺入眼中,面前的一切都扭曲在白光中,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后退,突然像是有股巨大的吸力又猛地把他从白色的世界拽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靳云长跌坐在草坪上,光被四周的高墙遮挡,云层厚得下一秒就要砸下来,细微的雨丝钻入他每一寸皮肤,水汽蒸腾着将周围融化,靳云长沿着石板路走,那座黑洞洞的建筑随着步子的迈近压了下来。 预感到了什么一样,靳云长呼吸陡然加重迈开步子奋力向前跑去。 门,重得怎么都推不开,靳云长几乎是嘶吼着拍打那扇门。 远处的林子里鸟儿被惊动振翅凄厉地叫着冲向天际。 门缓缓打开。 随着“吱呀吱呀”的声响,客厅里的人朝他看来。 小小的靳云长跪在客厅中央,是唯一一个没有朝门口看来的人,空洞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具狰狞的尸体上,说是尸体,其实根本就是一摊肉泥,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翠绿,似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了无生气。 靳天阔坐在沙发上,朝他看来,满是胜利者的自负,王叔站在靳天阔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却又像是悲悯,嘴角抽动着。 靳天阔张开嘴,是满口的獠牙,腥臭的血液就顺着尖牙滑落没入厚实的地毯,低沉的声音带着嘶哑嘲弄在靳云长们的耳边响起“收起弱者的眼泪,这是爸爸教给你的第一课。” 血盆大口朝着他扑来,下一刻靳云长猛地睁眼。 月光如水抚动窗帘,只是再没哪个黑夜难熬如昨日。 第9章 第 9 章 佘蔓做足了迎接靳云长惩罚的准备,可一切平静的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叔看出了她的疑虑说到“靳总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不会常回来,他交代过,您有什么需求直接来找我就好。” 佘蔓点点头,还有些不敢相信,靳云长那样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只是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纠结,比靳云长更可怕的是近在眼前的期中考试,她入学晚错过了第一次月考,这次期中无疑就是能让她自己清楚自己目前水平最权威的风向标。 佘蔓坐在车上回想着校园里的那一幕,在快要到学校时她终于开口“不用再往前开了,就停在这里吧,我想走走。”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佘蔓一眼,稳稳地将车停在了距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路边,佘蔓捏紧了衣角在车上缓缓深呼吸了几口才拉开车门。 可即便佘蔓再努力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也无法忽视在自己迈入校门的那一刹那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好奇地、嘲弄的、八卦的。 她不抬头都能感到那些目光像麦芒一样狠狠刺向自己。 班级里的讨论声在佘蔓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诡异的安静让佘蔓握紧了拳头,羞耻感让佘蔓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僵硬。 路远也不吭声,抬眼看了一下佘蔓,然后沉默地为她让开位置,好在短暂的安静后大家就又投入到自己的学习中,佘蔓把自己塞进面前的书山里,读书,做题,这样就听不到那些声音了。 只是眼前的字怎么越来越模糊,佘蔓用力揉眼,那些黑压压的小字越来越扭曲,“扑通”,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她的世界又变得清晰。 “你?哭什么?”路远讶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人在意的委屈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就更不值钱的往下掉晕花一片笔迹、 “不是,怎么了?你哭什么啊?”路远手忙脚乱地在自己乱糟糟的桌兜里找纸巾。 佘蔓被他的举动逗笑,接过纸巾声音闷闷道“没什么。可能是快到考试压力大吧。” 路远歪头看着她“真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我没给你打招呼?” 这人怎么?佘蔓忿忿地瞪着他,知道还问。 见佘蔓不说话,路远笑着从草稿本里撕下一张纸“唰唰”地写着什么,嘴里还嘟囔着“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逗你玩呢,还挺不经逗。” 然后一张小人的卡通大头就被放在佘蔓面前。 纸上一个小女孩盘着丸子头手里拿着一根笔脸上的五官却挤得皱巴巴的,那几颗泪被路远画成小鸟的形状朝纸外飞去。 佘蔓捏着这张画,嘴角勾起笑意,路远赶紧乘胜追击“不气了吧?” 佘蔓转过头看向路远轻声问道“路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路远笑着说“这是我作为班长的义务,再说了,你不是对我也很好么?”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上次不是还说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么?万一你只是记性不好把我忘了呢?我现在对你好点等你想起来..”路远的眼神倒是很笃定。 “等我想起来怎么?”见路远没有继续往下说,佘蔓轻声追问。 “等你想起来再告诉你。”路远敲了一下佘蔓的脑袋转头继续背书。 佘蔓张了张口想要告诉路远其实自己记得,只是.. 只是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佘蔓的也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诗篇,跟着嘈杂的念书声,不自觉的读着。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这段时间倒是清静,那些佘蔓以为的流言也并没有让她听到。 这样最好,佘蔓想着,安安静静地把高三过完她就千恩万谢了。 可一切都在路远请假后悄然发生着改变。 直到过了第一节课佘蔓身旁的座位都是空的,她偷偷拿出手机躲在桌兜下面给路远发了条信息过去许久也不见回应,正当佘蔓纠结着要不要去找路远的朋友问一下是怎么回事时,老班走到她身旁让她帮忙把路远的东西收一下。 佘蔓趁机问到“路远怎么了么?” 老班看了她一眼说“家里有事情,最近都不会来了。你把他东西收收放到我办公室去。” 佘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什么事?能让路远在这关键时刻不来上学? 佘蔓给路远发了几条信息,想了想最后补上一句“放心,笔记我会帮你补齐的!” 平静的日子随着路远的离开泛起了涟漪,最先让佘蔓察觉到的就是那些七七八八的传言。 甚至有好事者嘻嘻哈哈的跑来问她那天接她的到底是什么人,佘蔓解释道是自己的叔叔,只是没人会相信,流言愈传愈烈,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询问道“最近学习生活有没有什么问题?” 佘蔓有些鼻酸,可话在嘴边又说不出,一系列动作被班主任尽收眼底,只能宽慰几句让她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不用管那些有的没的。 佘蔓是被上面塞进来的,他一开始也不乐意,这个时候往谁班里塞一个不知道水平的学生谁都不会愿意,只是领导态度强硬也不许他打听,他只能作罢。这段时间佘蔓也很安分,只是埋头学习,他才稍稍放下心。 而此刻这些流言他听到耳朵里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个学校里谁家不是非富即贵的?如果今天他说的话佘蔓能听进去,能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能宽心一点。 佘蔓虽难过,只是她早就在陈希望那儿脱敏了,反正没有骂到她脸上来她就只装作没有听到好了。 明天就是期中考试,今天就放学的早,没人想多在校园呆一秒,上一秒老班“放学”的话音刚落,下一秒都冲出了教室。 佘蔓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目光落在旁边的空位上,不知道路远什么时候才能来,佘蔓叹口气把”……今天的试卷整齐地码在路远的桌兜里。 天比以前黑得更早了,校园里空荡荡的,偶尔有几声笑声,很快又归于安静,教室里就剩下佘蔓一个,她走到门口关了灯刚要锁上教室门后背就猛地被推一下,肩膀狠狠撞上了面前的门,剧痛让她拱起身子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就被推搡着进了昏暗的教室。 第10章 第 10 章 身后传来“咔哒”的上锁声被少男少女的嬉闹声盖过。 佘蔓回过神,借着走廊上亮起的应急灯扫视着面前的儿女。 三男两女,一男一女有些面熟还穿着三高的校服,剩下的都穿着本校的校服。 佘蔓警惕地看着他们开口到“有什么事么?” 她看到三高的校服时就清楚今天怕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不过司机还在门口等她,她只能拖时间,寄希望于司机发现不对赶来找她了。 先开口的是穿着三高校服的“老同学”。 “哟,这还是我们‘小乌龟’么?就听说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还没听过王八潜久了变...什么来着?玄武是不是?”女生叼着根棒棒糖亲昵的上来给佘蔓整领子,一边说话一边笑着看旁边人,那几个人听见这话就笑得东倒西歪。 身前人浓烈的香水味扑在佘蔓身上熏得她不由别过头。 “乌龟”是她在三高的外号,因为她性子慢热又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而且佘才曾经在开家长会的时候叫过她的小名“慢慢”,所以“乌龟”这个名头就彻底落在她脑袋上了。 佘蔓往后退了一步,还没站稳就被面前的女生使劲拽过来惯性的往前扑,后脖颈又被摁住扭曲成了一个点头哈腰的姿势站在了一个女生身前。 是本校的一个女生,佘蔓记得她叫什么,魏瑾。 开大晨会的时候她做过演讲。很漂亮的一张脸,只要见过的很难有不记得她的。 佘蔓后脖颈被人摁得很疼扭动着身子想要挣开,被后面的人踹了一脚在膝弯险些跪下。 魏瑾笑着走上前手轻轻扶了一下佘蔓的胳膊“小心点。” 声音一如之前那样温柔。 魏瑾靠在书桌上双手又插回校服口袋里,看着她说到“听说你是刚转来的?我不太熟悉你,所以才找了你以前的同学来,大家认识一下。”说着还招呼后面的人“哎,小太不要抓太紧,给人家都弄疼了。” 身后传来笑声,脖子上的力道也随之消失。 佘蔓不自在的扭了扭脖子,她还没有蠢到相信这番话,只是敌众我寡她不得不再放软语气“有什么事么?” 魏瑾把脸旁的一捋碎发别到耳后像是很不好意思般开口“没什么的。就是可能你刚来确实也不清楚。路远和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佘蔓瞬间明了,她得极力控制自己才能让自己不冷哼出声。 “你他妈哑巴啊?跟你说话不会吭声啊?”后脑被猛地拍了一掌,佘蔓咬着牙“嗯”了一声。 魏瑾状似埋怨的挥挥手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抹不下来“哎...别这样...”然后继续说着“前段时间呢,你刚来他作为班长有义务照顾新同学对吧,你看,你现在也适应学校生活了,就没必要再麻烦班长了吧?” 女生的声音并不大,夹杂着窗外的风声落在佘蔓耳中。 窗外那点本就不明亮的光被彻底到来的黑夜吞噬,冷意蔓进身体。 “好。我知道了。”佘蔓点点头。 魏瑾好像并不满意这个回答,轻轻撇了撇眉头,身后的人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冲上来摁住佘蔓的身体,佘蔓被迫弯下腰“这个才叫说话的态度,记住了么?” 折叠的身体让佘蔓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头顶又传来魏瑾轻柔的嗓音“他最近来不了学校。就趁这几天你跟老师说调个座位吧。” 佘蔓背上的手松开,她终于能直起腰大口喘息,依旧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开口回到“明天就是期中考了,考过老师会换位置的。” 魏瑾像是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说到,“那最好啦。” 佘蔓刚想开口问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佘蔓很是意外。 靳云长。 怕身旁几人看到佘蔓快速的点了接听,靳云长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佘蔓不想承认,可这样的声音竟让自己感到安心“还没有放学么?” 佘蔓话含在嘴边,魏瑾笑了笑,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边,“明天考试,复习的晚了点。” 靳云长不疑有他嗯了一声说到“下次提前说。不要让人...操心。”靳云长顿了一下斟酌着合适的用词。 佘蔓回到“我知道了。” 旁边的人每一个都饶有兴致的听着这段对话,佘蔓不想再给他们抓到一点把柄,只当做是寻常家长的关心回应着。 挂了电话,身后三高的女生若有所思道“你家里人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了?之前家长会你爸还是大家都散场了才来的...” 这话引起了围巾的兴趣,探究的目光落在佘蔓身上。 佘蔓扯了扯书包带子无意纠缠低声询问“我可以走了么?” 魏瑾低头想着什么没有应,只是让开了一条路。 快步走出了教学楼佘蔓才觉得呼吸畅快,身上的衣服被汗打湿贴在身上,空旷校园里风显得更冷冽,佘蔓晃晃脑袋试图让风把自己吹醒,不敢回头去看那群人下来没有,佘蔓快步向前走着。 坐上车就好了。 佘蔓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会有她期望早点坐上靳云长的车的这一天。 步伐不断加快到最后甚至变成跑的,直到跑出了校门。 那辆熟悉的车静静地停在不远处,一个男人靠着车边背对着车流,指尖忽明忽暗的被一团白雾包裹。 靳云长? 他怎么来了? 佘蔓放慢了脚步,心里莫名的情愫让她有些烦躁。 “靳总。”佘蔓站在车头喊到。 靳云长抬头看了看她,掐掉了香烟“上车。” 佘蔓听话地去拉后座的车门,只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开,这样一辆车停在闹市区足够引人耳目了,更别提佘蔓还怎么都拉不开车门,气恼的佘蔓更顾不得那不多去敲副驾的车窗,车窗降下佘蔓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靳云长不耐地堵了回去“我是你的司机么?” 佘蔓这才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坐上了副驾。 “系安全带。”靳云长冷声道。 佘蔓扭过头去找安全带,脖颈处的鲜红就格外刺眼,靳云长指尖抚过一圈红痕确认这不是什么年轻人奇特的“化装舞会”,沉声问到“怎么回事?” 佘蔓被靳云长冰冷的指尖刺到,赶紧转过身系好安全带,不自在的摸索着后脖颈“没什么,同学间打闹。” 佘蔓没有把握靳云长会相信这么拙劣的谎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靳云长刚刚询问的语气有些嗔怒。 靳云长盯着佘蔓久久不出声,直到佘蔓肚子“咕——”叫了一声才沉默地转过头去发动汽车, 佘蔓悄悄松了口气闭眼靠在椅背上,总有种“劫后余生”的痛快,让佘蔓对于靳云长也不是那么排斥,不知不觉间竟然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