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之上》 第1章 第 1 章 大半夜从省城坐长途汽车到N市,再搭乘大巴车到P县,最后换乘两小时高价私家车。张建宁终于赶到了偏远的海边小镇。 镇子浸润在咸苦湿冷的海风里,海天交界处的泛白边缘似乎永远要被沉重的天和广阔的海压抑住。 张建宁叹了口气,根据灯牌沿着海边新铺的柏油路,走到方圆宾馆。这里应该是镇子中心,通宵明亮的灯火暂时驱散了张建宁内心的忧虑。 宾馆里已经装点上结婚用的气球和装饰拉花。 “请问您找谁?”前台的员工打量着这位衣着打扮得体端庄的中年女士,见她不像镇子上的人,稍稍直挺自己因值夜班而放松的背部。 “林海藤小姐今天是在这里结婚吗?我是她母亲的朋友,想来看看她。”张建宁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是、是,她在306。那里有人我带您上去吧。”员工的表情有一些怪异,眼神中流露出好奇的色彩。 “不了,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行。”张建宁礼貌回绝前台,顺着铺装红地毯的回旋楼梯向上走。 客房的门敞开着,张建宁站在门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像木偶一样任由两位造型师摆弄脸蛋和头发。 林海藤在镜子里瞥见张建宁还以为是自己哭得太久把眼睛哭花了。直到第二眼,她才确认门外站着的是大学里对她关爱有加的张教授。 “老师。”林海藤喃喃道。心酸羞愧一并涌上喉头,泪水不自觉地从不适应假睫毛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新娘子别哭,不吉利。”化妆师有些不耐烦地拿过纸巾要给林海藤擦眼泪。 “有人找我,我想和她单独聊一会儿可以吗?”林海藤哽咽地望向走廊上的张建宁。 “可是新郎官9点来接亲,现在都快7点了。”化妆师和发型师互看了一眼,语气有些迟疑。 “就15分钟。我请大家吃点心。” 林海藤从包里翻出20元递给二人,漂亮的眼睛可怜得让人不好拒绝她。 房间里只剩下林海藤和张建宁两个人并排坐在床上。 “老师对不起。”林海藤低着头,眼泪滴到红色的衣裙上洇出墨色的污点。 “你没有错,老师都听说了。我可怜的孩子。”张建宁一手拢住林海藤局促交叠的双手,一手将女孩搂进怀里。 听见老师这样说,林海藤心里的防线再一次崩塌,不顾一切地大哭道:“我没有错、老师我没有错。我妈妈也没有错,船翻了不是她的错,海事局说了是意外。他们都不信、都不信……” 上周张建宁出差结束回到学校,才知道林海藤退学了。 她特别喜欢这个从小地方来的学生,聪慧、勤奋又上进。通过教务处的同事,张建宁了解到林海藤父亲死后,她母亲靠出海捕鱼赚钱,培养女儿。不久前林海藤母亲的渔船遇到意外翻船,只有少数船员生还。遇难船员的家属硬说是女船长不吉利触怒海神,来学校闹事,要求额外赔偿。 张建宁也是辗转多人找了林海藤的同乡,一听说她结婚还债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赶来。 “海藤别哭。走、跟老师走。钱的事老师来想办法。你不能嫁人,现在嫁人你一辈子就毁了。”张建宁搂着林海藤,推着她往外走。 林海藤紧紧抓住老师的手,犟不过张建宁,只好扑通一声跪下去。她知道仅凭张建宁的工资根本没法帮自己,还会给老师带来沉重的负担。 “老师,我走不了了,”林海藤抬头望着老师,语气苦涩,“陈伯说领证了才能帮我还债摆平那些人,我现在哪里都走不了。” “他这是趁火打劫!我听说过,他儿子只是个不务正业的混子!”怒意冲上张建宁的大脑。她用力抓紧海藤的手臂,仿佛这样自己的学生就不会掉入深坑。 “陈伯是个好人,连我大伯、舅舅他们都不肯借钱给我。陈伯还肯给钱。”林海藤强撑的安慰笑容比哭还难看。 敲门声在房间的沉默中格外刺耳。 “新娘子,准备好了吗?” “老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你走吧,你在这里让我好难堪,可能我的命……”剩下的词林海藤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机械地掏出包里所有的钱往老师口袋塞。 她不想认命。明明好不容易才考到省城,明明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有希望的日子,明明自己和妈妈什么也没错。为什么命运要步步紧逼。 门打开又掩上。张建宁走了,带走了她最后一丝光亮。 林海藤双手积蓄力量狠狠地锤在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 因为林海藤坚持自己娘家人都不在世,所以接亲的步骤十分简单。黑色桑塔纳只要在宾馆接上新娘,再在镇子里慢慢开上三圈就可以直接去酒楼办仪式、开宴席。 江超放慢车速,时不时瞄一下后视镜,只见后排的新娘新郎各贴着身旁的车门,一言不发,离得比仇人还远。这让性格外放,爱说个没完的江超觉得很憋闷,好像自己开的不是婚车是灵车一样。 “阿迎哥今天你结婚,和新娘子说点什么啊。”江超贱兮兮地对朋友笑道。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结婚?”陈典迎面无表情,语气冰冷。 要是以往江超看到朋友脸色那么差,肯定会闭嘴。只是今天收了陈伯的钱,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才是第一重要的。 于是江超壮着胆子继续热场:“新娘子这么漂亮你就偷着乐吧。嫂子你别和我哥一般见识,他就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脸化得和鬼一样,哪里漂亮。” 陈典迎确实觉得她今天的样子不如之前来家里的时候那样清清爽爽的好看,连借钱流眼泪的样子都稀罕得让人恨不能把存折都塞给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说出口就变了一个味道。 看她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自己,陈典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一瞬间害怕自己粗重的呼吸吓跑对面的女孩。 “我……”陈典迎想说几句弥补自己的失言,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的脸比你爷爷烧焦的锅底还黑,身上的肉比年猪还多,眼睛明明瞪得和牛一样大却比被炮打过还瞎。”林海藤平静地对陈典迎评价道。 黑色桑塔纳猛地刹在路边,车内爆发一阵大笑。 “哈哈哈嫂子你讲话太有意思了。” 江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呼吸通畅,瞥见后视镜里陈典迎晒黑的皮肤、因为太壮而把西装撑得不合身的体型以及那双震惊的大眼睛,再一次笑到背过气去。 听见江超的笑声以及看到陈典迎那张因不知如何反驳而憋到通红的脸,林海藤也忍不住轻笑一声,背过身体望向窗外。 第2章 第 2 章 汽车停在陈记酒楼跟前,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酒楼里的伙计好不容易才挤出一条通道。 “陈家捡了个大便宜,大学生哟!” “还不是被你们逼的,硬要人姑娘多拿钱、拿现钱,缓两年能怎么样!仗着人一女娃抽骨扒皮。” “大学生也就是个婆娘,到时候跟别人跑了,赖账怎么办。” “邻居都夸的好孩子,你说得这么难听。人房子东西都卖光了,还不够。跑到省城去闹,还要刨人母父的坟。没皮没脸的东西!” “你是捡回一条命说得轻松,死的要是你,还不知道你家什么嘴脸!” “就是就是,她老娘硬要出海赚钱,出了事就该多赔钱。” “她还得谢谢大家伙,不是我们,她能嫁这么有钱的人家吗?” “呸,人读书比嫁人有前途,把人前路砸了还来放狗屁。” 见看热闹的人群要打起来,酒楼的伙计立马扔了几串鞭炮。 “新娘子来咯,新娘子来咯!”突然有人叫喊道。 地上扬起鞭炮燃烧的白烟,空中彩色的亮片源源不断地飞舞。陈典迎一手拦住意图上前的亲朋好友,一手虚挡着林海藤身边纷飞的彩带和议论的言语,大步往前迈跟上林海藤故意加快的脚步。 仪式很简单,林海藤只要跟着陈典迎给陈家父母和几位长辈奉茶、改口、收红包就行。 “典迎,也不和你老婆靠得近些,咋?怕碰碎人家。”陈家二叔笑着把陈典迎朝林海藤方向推去。 陈母吴晓梅眼疾手快将林海藤往自己身边揽,佯装生气道:“别下手没个轻重,吓着我家孩子。” “新娘子嫂子。”一个七八岁穿着粉红棉外套的女孩从一侧跑来,热络地抱住林海藤的腰。 林海藤摸了摸陈典典的后脑勺,忍不住揉了一下女孩圆乎的脸蛋:“典典来啦,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嫂子好看,嫂子真香。”陈典典说着再次陶醉地抱住林海藤不松手。 陈其啜饮一口红枣红糖姜茶,对女儿吩咐道:“典典,带你嫂子上三楼休息一下,楼上有糖果。” 望着众多小孩围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陈典迎才回过神来。 “妈,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她家出事不久,老头不是说简单办一下就可以吗?” 因为和陈其还有矛盾,就算父子俩站一起也要通过吴晓梅传话。 “告诉他是海藤的主意,让肯交礼金的人都来吃席,刚好宣传一下酒楼。” 镇子不像外面,当地人红事白事还习惯在家办席。请厨师、借场地、租桌椅一堆麻烦事不谈,要是主家住得远一些,亲戚朋友还得拖家带口跨村吃席。林海藤觉得从自家办席到酒楼请席只是宣传和时间的问题。 “愣着干嘛,还不去和人说道说道,失了魂一样。”陈其想到儿子在海藤面前的笨拙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镇子不大,虽说来的都是和陈家相熟的人,但其中一些人也和海藤家打过照面。因此没有人起哄闹事,新人敬酒的氛围还算融洽。 而那个陈典迎走到哪就跟到哪的短发女孩很快就引起了海藤的注意。女孩什么也没说只是眼里含泪一直幽怨地望着陈典迎。 “护士哥,你不要我了吗。”等林海藤二人给陈典迎朋友那桌敬酒的时候,女孩终于开口。 林海藤没有准备,被杯子里的饮料呛了一口,又不好大声咳嗽怕打扰接下去的大戏,只能憋得鼻子胀酸,表情有些不自然。 陈典迎慌忙扫了一眼身边的林海藤,有些语无伦次:“梁月,我跟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要乱说。” “之前你在县里不是这么和我说的,怎么一回来就变了。”梁月因为流泪,说话一抽一抽的,任谁看到都会觉得这姑娘被人欺负了。 陈典迎的朋友们围了上来。 林海藤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只觉得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之前听人说过他除了出海就是跟着朋友去县里玩,确实是老师嘴里不学无术的混子。如今看来此人还喜欢拈花惹草,惹人姑娘伤心。 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和这种人结婚,林海藤背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趁乱离开现场。 好不容易让梁照带走他爱恶作剧的妹妹,陈典迎一转头发现林海藤不见了。楼上楼下翻了遍也没找到人,宾客在场,陈典迎也不好声张。再找了一遍,才在后厨遇见从小门进来的江超。 “看见她没。”陈典迎的语气里有几分焦急。 “她是谁啊,谁是她。”江超知道他在找谁,偏偏想逗趣一下这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兄弟。 “别废话。”陈典迎作势要走。 “嫂子开着你的摩托去找她妈妈了,说下午六点左右回来,”江超顿了顿,故作神秘道,“我和嫂子说了梁月的事。” “她怎么说。”陈典迎找林海藤就是为了解释梁月的事,他以为她皱着眉头是生他的气。 “哦。”江超学着林海藤的样子,满不在乎地应答。 陈典迎十分不解:“什么?” 江超踮起脚拍了拍陈典迎的肩膀,装出严肃的表情:“嫂子的回答,哦。” 陈典迎呆呆地望着小门外的街道,鞭炮的碎屑散落一地,酒精趁着内心的空虚涌上脸颊。他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也是,自己这种人怎么配得上她,还要她在意。 他拿起台面上尚未开封的水果罐头,拉开金属盖子倒进嘴里。浓重的甜味暂时掩盖他自作多情的苦涩。 —— 镇子虽在南方,但冬天依旧湿冷难捱。还好今天是晴天,阳光撒在墓地里,让林海藤因骑车而冻僵的脸回了一点暖意。 先妣林细珠之墓、爱夫蔡阿强之墓。 林海藤麻利地割去新生的杂草,再用干净的布将墓碑抹过,最后摆好水果点心,在坟前长磕不起。 只有在母亲面前,她才能平静思考今后要走的路。 “你要把自己跪进地里吗,要不是我眼尖都找不到你。” 清亮而熟悉的女声在身边响起,林海藤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怎么,去省城太久连自己朋友都忘了,”刘思问愤怒的表情里蕴含着过多的伤心。她扔掉手中的篮子,林海藤爱吃的面茶糕滚落一地。再动作缓慢地对着墓碑磕头,“林姨、蔡叔,思问来看你们了。” “身体不舒服就不要跪。”林海藤声音沙哑,努力撑起麻木发酸的手脚去扶刘思问,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刘思问失去力气跌坐在草堆里,愤声叫喊道:“为什么装作很关心我,明明一直在骗我,和刘潮生一起骗我!” 瞧见林海藤担心的面容,她怒火更甚,用力捶打自己无力的双腿,泪水却不自觉像珠串一般溢出:“都是你,都是你林海藤!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来求我,因为我是个废人就帮不上你是吗,你觉得我是累赘是吗!” “不是这样的,思问。”林海藤爬上前去,张开双手的一瞬间,刘思问毫不犹豫地扑进她的怀里。 “我帮不上你对吗,我为什么帮不上你。是我害了你,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那些信不够,你应该天天给我写信。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我一直诅咒你,诅咒你回来,是我害了你。” 林海藤觉得思问混乱的眼泪要把自己心口烫穿了,她紧紧抱住刘思问,轻拍她的背,像以前一样安抚她的情绪:“对不起思问,我也很想你。不是你害的,你没有错。” “别担心,这次只是个小问题,很快就解决了。你不要去找你大伯好吗。” 林海藤用手帕擦拭思问被泪水打湿的鬓发,捧着她苍白瘦削的脸和她静静对视。 刘思问的大伯是这个小地方最有威望的人。当年林细珠想出海打渔,一直被拒绝、被搅黄。是思问跪废了双腿,才换来刘潮生的允许和支持。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林海藤了解刘思问身上有一种敢于毁灭一切的力量。如果知道自己遇到困难,思问肯定会倾注全部帮她解决。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伤害思问,这也是林海藤从一开始就和刘家大伯合计隐瞒朋友的原因。 “你骗我,根本不是小问题。腿没了我还有手,手没了还有一条烂命。”刘思问的眼睛里写满决绝,她挣扎起身却被林海藤紧紧箍在怀里。 “刘思问,我不要你断手断脚,也不要你去死。我妈妈爸爸都没了,你要是出事我也不要活。我已经退学了,刘潮生再能耐难道还能把手伸到省城去。何况你大伯已经帮了我家一次,这次再让他出手,那些人也不会服他。” 林海藤黑亮的瞳孔里满是刘思问不知所措的身影。 “那怎么办,你不要读书了吗?你要放过那些害你的人吗?杀了他们……”思问的眼神从无助转向坚定,林海藤连忙捂住她的嘴。 林海藤并不觉得思问是个坏种,她直白地将人性阴暗面表述出来,说这些话只是她保护自己不受外界伤害的武器。 “不可以,不值得这么做。房子里有老鼠咬人,难道人要和老鼠同归于尽吗。当然是离开或者先弄点捕鼠器,咬牙过好自己的生活。攒够了钱和力气,买更有效的捕鼠器、住环境更好的房子,老鼠就会少得多。” “而且我真的有办法,你得听我的。” 林海藤把思问大衣上粘着的杂草仔细地挑去,调整位置让她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 “陈其伯说要是我能把酒楼的生意搞好,让陈典迎不再游手好闲。他就在固定工资外再给我酒楼的分红,让我去读书。等攒多点钱,我把妈妈爸爸改火葬,然后我们一起考学吧。你不是说不喜欢师专的氛围,那我们就考一个学校,互相照顾。”林海藤剥开面茶糕的纸皮,隔着纸皮把糕点塞进刘思问嘴里。 她的语气轻松,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她说的是一定会发生的未来。 “真的吗,可是你已经结婚了。你生小孩怎么办,生了小孩就走不了了。” 见刘思问半信半疑,林海藤凑近她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 瞧见朋友的忧虑散去一大半,林海藤接着说:“除了酒楼,我还接了鞋厂出纳的活。你帮我找找还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早点攒够钱我们早点去读书,市里的大夫更厉害,到时候我们一边读书一边把你的腿治好……” 林海藤越说越起劲,刘思问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滔滔不绝地规划起以后的事。 冬天的傍晚山里凉风渐起。陈典迎抱着衣袋,裹紧西服,站在山坡上望着海藤,不想打扰她难得的开心。见她收拾完东西,准备背着她朋友往回走,立马三两步跑近两人。 “海藤,我来吧。”海藤身材高挑结实,但陈典迎还是怕她吃力,又不好去扶她朋友,一时手忙脚乱窘迫得不行。 “不,我就要海藤背。”刘思问早就瞧见了陈典迎,本来还以为他有点眼力见,想给点好脸色。近看他还穿着西服别着红花,思问白眼上翻,紧紧搂着海藤的脖子不松手。 “没事,我背得动思问。你帮忙提东西可以吗?”说着海藤将东西递给陈典迎,弯着腰背着思问快步下山。 刘家的轿车在山脚下等着,告别完思问。海藤回头看到陈典迎被风吹红的脸和手,黑红黑红的,和燃烧的炭一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不多穿两件。” “我不冷,”陈典迎拿出一直抱着的衣袋递给海藤,“我给你带了衣服。” 袋子里躺着件驼色的毛领大衣,毛茸茸的领子看着就暖和、昂贵。 “这不是我的衣服。”林海藤有些疑问地望向陈典迎。 “结婚礼物。”像蚊子嗡叫的声音夹杂在风里,陈典迎略微闪躲的目光暴露了他的害羞。 “什么?” 陈典迎的反应很有趣,和他高大健壮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反差。林海藤装作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歪头对着他的眼睛发问。 “妈给你买的,洗干净了。”陈典迎觉察到自己似乎被调戏了,强装镇定从袋子里拿出大衣,给海藤披上。她生动健康的脸蛋被毛领子围着,好看得让陈典迎不敢直视。 “车、车钥匙呢?”陈典迎心跳快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开,穿新衣服当然要显摆一下。”林海藤系好扣子,神采飞扬地走向摩托车。 第3章 第 3 章 陈典迎说陈其晚上还要和自己的朋友喝酒,晚饭让两人自己解决。 所以林海藤把车停在电影院前,带陈典迎去巷子里觅食。 “我吃鱼片汤、煎包、芡薯粉,你呢?”林海藤走在前面,没看到身后的陈典迎傻笑得厉害。 “和你一样。”陈典迎还没从海藤后背的温暖香气中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应声。 林海藤走进一家小吃店:“还有芡薯粉吗?” 围着围裙的老板走到泡沫保温箱前翻看了一下:“没有了,有米饺吃不吃。咸的甜的都有。” “那两碗鱼片汤、四个煎包,米饺甜的咸的各一个吧。” 林海藤点好菜,找了张桌子坐下。陈典迎从筷子筒里拿出两双筷子,确认长度一致后递给林海藤。 “你想吃芡薯粉吗,我去别的店看看有没有。” “不用了,没有那么想吃。外面的没我妈做的好吃,多加墨鱼丁,煎着吃更香。”林海藤的语气有些怀念。 “但是,今天那个女孩子为什么叫你护士哥。” 中午的时候江超用一辈子的富贵给林海藤发誓,梁月只是在做恶作剧。刚刚和陈典迎接触下来,林海藤觉得他确实不太像那种拈花惹草的人,对他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陈典迎没想到海藤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大意往自己嘴里舀了勺掺黄海椒的鱼片汤,舌尖立马冒起一串火。 “你不能吃辣啊。”林海藤本想给他倒杯水,发现是热水只好作罢,跑去隔壁给他接了碗凉白开。 见陈典迎的表情没那么扭曲后,海藤将他的鱼片汤摆到自己这边。 “还是我吃吧,你看要不要点些别的。” “没事,我不饿。” “呸,”林海藤把变质的鱼羹一口吐出来,“老板这鱼片酸了。” “加了醋本来就是酸的。”老板发现是海藤提出问题,脚都舍不得挪一步。 “酸臭的、坏掉了,你自己吃一下就知道了。” “我吃了你要赖账是不是。”身材干瘦的老板语气挑衅。 海藤本来还想好言好语,见老板溜进后厨倒什么东西,立马意识到不对劲。狠狠把筷子一摔,朝着巷子里嚷嚷道:“这家卖坏了的鱼片汤,死不承认,快来看看啊!还在销毁证据,快来人啊!” 老板眼看事情败露,立马向海藤冲了过来,半道被陈典迎挡住。 看到这样一个大高个挡在面前,老板心里有些发虚却仍然抱有侥幸,梗着脖子对外面看热闹的人叫喊道:“这两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啊,俩夫妻吃了东西还想赖账,欺负我这老头子!” 见外头的人多了起来,老板更来劲:“一个大男人管不好自家女人让她来外面撒泼,一点出息都没有。”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她就事论事没有错。”陈典迎听他说海藤是撒泼,气得揪住这人的衣领。 林海藤从后厨拿出倒了坏掉鱼糜的潲水桶,摆在围观人群面前:“大家看看就知道,这人做生意不老实,坏掉的东西硬扯没坏。倒进潲水桶的东西,还煮给客人吃。” “都是街坊邻里的,不要吵伤和气。”人群中传来和稀泥的声音。 “你给你街坊吃这个啊。”林海藤把潲水桶靠近围观人群,引得众人捂鼻子后退。 “爸,出什么事了。”此时老板的儿子从人群中挤过来,要去拨拉陈典迎。 林海藤举起潲水桶挡在来人的去路上:“小老板来得正好,我在你们家店吃到坏的鱼片汤。你爸爸说我撒谎撒泼,转头就把材料倒掉。他是不是得给我俩道歉。” “她说得对。”陈典迎附和道。 老板儿子一时语塞,林海藤乘胜追击:“我吃到变质的东西,嘴里恶心得不行。晚饭都给耽误了,心情被你们搞得很差。你得把饭钱双倍赔给我。” “她说得对。”陈典迎再次附和道。 “你们讹人呢!”老板被海藤的话气得跳起来。 “你先血口喷人的!你还挑拨夫妻关系,骂人没出息。故意加辣椒辣我男人……”见到老板跳脚的样子,海藤心情特别爽快。为了不输气势,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什么帽子都往老板头上扣。 “她说得对。”陈典迎毫不犹豫地应声道。 …… “她说得对。”海藤得意地晃着一叠小额钞票,压低声音,模仿陈典迎的语气说话。 “我不太会说话,没帮上你什么。”陈典迎跟在她身后,略带愧疚地挠挠头。 “不 ,你今天做得很不错。以后我和别人吵架你都得站我这边。”海藤扬起头,开心地又跑又跳。在陈典迎眼里,她像夏日夜晚刨冰店外随着海风摇晃的彩灯一样好看。 好,陈典迎无声而郑重地答应她。 —— 明明晚上吵架大获全胜,洗个热水澡出来还有她一直想吃的芡薯粉煎,林海藤的心情却随着浴室里的水声一起低落。 她心里明白陈其给她口头许诺的东西,在她结婚后很可能不会兑现。给思问说的那些话,也是最理想状态下才会发生的事。 理智告诉她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一想到思问她的内心就惴惴不安。 要是坟被人刨了,她可以安慰自己世界是唯物的。但思问从当年的事开始,就被刘潮生的大儿子刘志钊记恨。近两年刘潮生身体状况不佳,要是他走得早,刘家就没人能保护从小父母双亡的思问。而以刘志钊小肚鸡肠的性格,他有可能放过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堂妹吗。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要是真出什么事,她必须先把思问带走。手头有钱的话,很多事办起来都不算难。她现在只要拼命赚钱攒钱就可以,想到这里林海藤的心情好受许多。 但环顾布置喜庆的婚房,她刻意掩盖的屈辱和紧张却去而复返。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她只好像念经一样重复默念,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一边把凉透的芡薯粉煎吃完,转头去整理自己的行李。 陈典迎洗完澡出来就瞧见海藤嘴里自言自语,一边慌手慌脚往衣柜里叠挂衣服。他瞥见她打开的两只手提箱里根本没几件衣服,大多是裹在塑料袋里的书,便自告奋勇地说:“我来收拾吧,你去看书。” “没事,我自己来就可以。” 海藤闻到和自己身上相同的耐斯澎澎沐浴液味道,下意识侧过头看他。 陈典迎正穿着暗红色秋衣秋裤站在她身边,明明是很有弹性的衣物在他身上却被撑成紧身衣一般,显得他腰细背阔,流畅的肌肉线条在暗红色布料下若隐若现。海藤心跳加快,眼睛止不住地乱瞄,在看到那一大坨东西的时候,格外惊慌。 “我去刷牙。”说着她把手上的衣服塞到陈典迎怀里,像兔子一样飞快钻进浴室。 陈典迎更不好受。他眼前还浮现着素雅的碎花睡衣下她分外精致白皙的脖颈,更何况怀里的衣物飘散的属于她的味道,一直在扰乱他的呼吸。 海藤洗漱完出来的时候,衣服已经收拾妥当,书在架子上摆放齐整。实木沙发椅上铺着厚实的床单被褥,就是陈典迎不见了。 这样也好,两个不熟的人单独相处太局促。 海藤拿起一本书,躺进沙发被窝里。厚重的拉舍尔毛毯压得胸口闷闷的,身下的椅子也因为前高后低不能平躺,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林海藤太累了,没一会就昏睡过去。 陈家新建的楼房,每层两个套间。婚房对面是妹妹陈典典的房间,二层住着陈家父母和陈二弟。陈典迎只能去一楼的洗手间解决生理需求。 突兀的水声终于停止,陈典迎披上棉外套穿过客厅准备上楼的时候,被暗处的轻咳声吓了一跳。 打开灯,原来是陈其窝在沙发角落里,醉醺醺地把水烟和香烟混着抽。陈典迎不想理他专断的父亲,更不想闻刺鼻的烟味,关了灯就要上楼。 “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连你老婆也是我帮你找的。看到老子也不过来打招呼。”陈其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打算趁这个机会教育长子。 “是你自己逼我不让我出海,否则我早就不用吃喝你的。还有我和林海藤没感情,想看好脸色,就别把人扯进来,早点放人家走。”陈典迎轻易就被陈其激怒,但考虑到其他人已经休息了,只能压低声音。 陈其自认为很清楚儿子的德行,对陈典迎的嘴硬嗤笑道:“没感情,我看你眼睛粘她身上甩都甩不掉。要不是我花大价钱买,凭你的出息人家能多看你一眼。早点让我抱上孙子,我管你去死。” 陈典迎的脸色越发阴沉:“我不要她看得上我。她是个人,不是什么物品,别有几个臭钱张口闭口就是买,她愿意结婚还不是被你逼上绝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耍过什么花招吗。” 陈其知道自己理亏,想着硬的不行来软的,顿时老泪纵横:“我拿命赚钱养一大家子,你二弟混蛋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典典花了那么多钱却是个女孩。我和你妈现在只能指望你,结果你却要拿命出海,你要是出事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啊。” 听见吴晓梅下楼的声响,他继续捶胸顿足道:“给你找个聪明漂亮的媳妇都不领情,要是生个伶俐的孙子还不是为你们这些小辈好……” “阿迎不要惹你爸生气,他也是为了你好。”吴晓梅三两步下楼担心地去扶陈其。 陈典迎拳头紧握,他太了解自己父亲惯于装腔作势,更知道他不仅善于观察人心,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海藤难言的渴求可能会加深她的不幸,比起靠近她,他更不想伤害她。 回到房间的时候,林海藤已经熟睡了。或许是因为整个人滑到椅背上睡得不舒服,她的眉头紧锁着,看上去好委屈。 陈典迎关了灯,连着被子将她抱到床上。可能是毛毯太重了,陈典迎一时间有些脱力和她一起躺倒在婚床之上。 幸好没吵醒她。 陈典迎本想起身,却不自觉被海藤平稳的呼吸吸引。他贪心地想多看她一会,这样近距离观察她,让他很好奇怎么有人闭着眼睡觉都漂亮得不行。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液,陈典迎却觉得香味在她身上更温暖绵长。 陈典迎着魔一般伸出手想触碰海藤的鼻尖,触碰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暖乎乎的会把心融化,他太想知道了。 可他的脑子就在这一刻想到,要是他也是大学生就好了,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和她有话讲;要是他很有钱就好了,可以帮她摆平见不得她好的人,让她继续去省城上学;要是他像思问一样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是不是…… 要是、要是,可惜没那么多要是。陈典迎自嘲地弯弯嘴角,收回伸出的指尖,帮她掖好被角,静悄悄从海藤身边离开。 感受到陈典迎的温度渐渐散去,林海藤睁开眼,无措的目光从天花板落到缩在沙发椅的黑沉轮廓上。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增广贤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睡梆硬的沙发椅很不舒服,林海藤一七几的个子尚且要蜷曲身体,何况陈典迎。所以林海藤特别心疼。 心疼自己。 昨天陈其讲的话林海藤听了一部分。虽然和她设想的差不多,陈其不肯借钱给她,只暗示自己家能出那么多聘礼,就是想趁火打劫给他儿子买媳妇。但海藤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话搬到明面来说,要和陈典迎达成共识。 儿子,老爹花钱给你买了头畜生,请一定别把她当个人看,要物尽其用啊! 林海藤不知道陈典迎怎么回答的,可他一边说结婚是不情愿的,一边又对她献殷勤,买什么结婚礼物,这样的言行不一,让她不免往最糟糕的方向猜想。出点钱出点力让一个女人以为自己上错花轿嫁对郎,从不情愿到死心塌地,或许戏弄人心才是陈典迎的最终目的。 海藤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因此她在四楼瞧见自己和陈典迎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挂在一条绳上随风飘的时候,并不觉得感动,只想早日远离脸黑心更黑的陈家人。 “海藤,这么早要去哪里。”陈典迎买完东西回来,看林海藤下楼有点惊讶。他洗完衣服回房间的时候,发现闹钟响了好几遍也没把她闹醒。 “我去鞋厂替怀孕的出纳,班车好像七点半到。”林海藤瞧见陈典迎手上挂满的早餐还有食材,更加认定他是陈其的大孝子。 “时间还早,先吃早饭。我买了红糖馒头和锅边糊你想吃什么。”陈典迎走进厨房,麻溜地规整食材,把早餐装盘。 “我吃锅边糊吧。” 林海藤伸手要去帮他,被他拦住后,顺势坐下享用热乎乎滑溜溜的锅边糊。 “典迎哥,我看你今天顺手把我的衣服给洗了,那你明天的衣服我帮你洗吧。” 陈典迎被那句典迎哥,心肝叫软了一半。下意识想答应她,却发现她灵动眼睛表露的意味是太感激你了,以后的活也帮我做了吧,拜托拜托。 既然陈典迎想献殷勤,海藤就没理由不把事都推给他去做,这样还能挤出更多时间专注备考。 “不用,冬天水冷。我洗就是顺手的事,以后也我洗,你多睡会。” 陈典迎忙往自己嘴里多塞两口馒头,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 鞋厂的活很轻松,林海藤的工位又在仓库后面,平常少有人来打扰。处理完工作后,她可以准备中会考试。 通过初会后,参加中会,再参加注会,是林海藤在学校里给自己规划好的路线。多亏学校老师的特殊申请,让退学后不再符合考试条件的她能在明年五月正常参加考试。林海藤必须抓住这个仅有一次的机会,专业证书越多,离开镇子后她才越可能找到对口的工作。 因为林海藤在鞋厂算临时工,工资又低。和总会计打过招呼后,她可以上半天在厂里坐班,下半天回陈记酒楼算账。 海藤都规划好了,上午坐班车,中午要是没有顺风车,她就背着包跑步回镇上。三四公里并不算远,权当锻炼身体。 “林海藤,你跑这么快干嘛,小心被狗追。” 林海藤听见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自己,立马放慢脚步回头:“阿怪怎么是你。” 阿怪本名刘贵,是刘潮生的养男,平常负责照顾刘思问。因为脸上有个大胎记长得很怪,人送外号阿怪。虽然他长得不好,但为人机灵,见谁都笑眯眯的,姐啊哥啊叫得亲切。因此在镇子上人缘很好。 “思问请你下午三点去刘家,说上次的事给你办妥了。” 每次见到林海藤,阿怪就不自觉地双手抱臂。 林海藤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笑道:“好,你下午也在的话,我多煎一些红糖年糕带过去。” “在,你直接一整块拿来,我来煎,现煎的才好吃。”听说有刘思问最爱吃的东西,阿怪细长而谨慎的眼睛放下戒备。 告别阿怪后,林海藤直接去了陈记酒楼。 酒楼里冷冷清清的,大厅里连接待的人都没有。 “阿弟,拿个盘子来。”掌勺大厨欧熊熊洪亮的声音越过后厨在整个酒楼回荡。 林海藤循声往厨房走去:“欧叔。” 欧熊熊正颠勺炒粉,没注意到林海藤。 “叔,海藤叫你呢。”端盘子的叶小伟提醒欧熊熊。 “海藤啊,讲话大点声,叔都听不到。你来得正好,坐下一起吃,有些是昨天的剩菜你别嫌弃。” 欧熊熊人如其名,体型比熊壮,嗓门比熊大。海边人、特别是渔民家庭的人,大嗓门是天生的。在县里和省城读书的时候,林海藤身边的同学偶尔会说她声音太大,所以海藤现在的音量在镇子上就像蚊子叫。 “好啊。”酒席的剩菜通常要比家常菜丰盛,林海藤应答得很快。帮忙摆碗筷的时候才发觉叶小伟正对着她小幅度摇头,眼珠子也随着脑袋摆动的幅度来回转。 海藤低声发问:“怎么了?” “你马上就知道了。”叶小伟瞥一眼灶台,轻叹一口气 。 林海藤不可置信地扫视一圈蟹壳炒白菜、鸡骨头汤、全露馅的汤圆水果糊、粉丝炒米饭及两瓶混合汽水,再望向朝她笑得真诚的欧叔和表情痛苦的叶小伟。 “愣着干啥,快吃,不够吃欧叔再去炒两个菜。”欧熊熊端起盘子要给海藤拨碎屑一般的粉炒饭。 “谢谢欧叔,我自己来、自己来,我先吃点菜。”林海藤边摆手婉拒,边夹起一筷子白菜。 “不要客气嘛海藤,都是一家人,”欧熊熊理解海藤脸皮薄,趁叶小伟不注意把半盘子粉炒饭拨进他碗里,“阿弟吃、阿弟爱吃炒粉。” 叶小伟用筷子捡着还算完整的米粒,一粒粒干吞。 欧叔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倒,像是要填满什么东西。 林海藤不想做坏人,挑出菜里被啃了一半的蟹脚,一片一片小口咀嚼,意图糊弄这餐。 一顿饭下来,海藤和叶小伟都没吃饱。 “海藤嫂子你吃得还好吗。”叶小伟带海藤去陈其办公间,把账本和票据交给她。 “叫我海藤就行。味道还可以就是有点不像剩菜。” 像食物残渣再加工,海藤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这还好了,之前欧叔连鱼骨头都不放过,囤起来炸好几遍吃。要不是东家吩咐做事,我都不敢在这个点来酒楼。” “那些锅碗,也给客人用吗?”海藤不赞同欧叔的做法。但叶小伟是陈其的得力干将,他都没动作,海藤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去阻止欧叔。 “那没有,欧叔拎得清。他吃住都在酒楼,锅碗瓢盆都是用自己的。” “挺好的。”海藤低头翻看账本。 陈其给她说过,酒楼之前的账都是请方圆宾馆的会计帮忙处理。海藤大致对了一遍,账目没什么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客流量减少。 镇子上正经请客吃饭的地方只有刘家的方圆宾馆和陈记酒楼,两家饭馆的消费主力都是口岸开放后隔壁省来的有钱商人。近两年那些商人更偏向去大城市港口,所以来镇子的人比之前少得多。而镇子的居民收入不高,一般不会到饭馆请客喝酒。 海藤这才把目光聚焦在承包宴席上。这里年轻人多,又没有去外面打工的习惯,几乎到年龄就结婚生娃,客源稳定;家家户户办红白事都得请一大堆亲戚,人数一多反而能压低食材进价。 “昨天有订席的吗?”林海藤放下账本,找出昨天酒席的票据,计算利润。 “有两家,一家是因为主家离得太远,另一家是东家先前的大副,”叶小伟见海藤算得认真,偷偷打开她挎包拉链,瞥见里面都是书,真心实意叹息道,“方圆宾馆旁新开一家点歌厅,特时髦。怕是客人都要跑他们家去了。” 林海藤随口安慰:“方圆那边消费比较高,陈记这边主打平价。请客吃饭的人去了方圆,就不好意思不去唱歌,唱歌意味着多花钱。偏好实惠的客人最后还是会来陈记,你不用太担心。” “可是酒楼里有几个会来事的伙计也去了方圆宾馆。本来和大家说好了,酒楼包中饭的。欧叔这么做,大家心里肯定不满意。他又是东家的好兄弟,没人敢说他。” 这关她什么事。林海藤并不觉得叶小伟是轻易吐露衷肠的人,甚至感觉他提方圆宾馆就是故意往欧叔身上扯。 林海藤把算数的纸递给他:“昨天酒席的利润,你把这个拿给你东家,让他想办法多揽些订单。酒楼能赚钱再会来事的伙计也找得到。” —— “这个彭琪没考上县里的高中,又不愿意在镇上读,现在待在她姥姥家不肯出门。说是家里不肯托关系让她去县中学,她就不上高中。还说这里的老师学历不好,上他们的课没前途。总之脾气不是很好,之前请了县里的老师来也没有用,就是不肯学。” 刘思问说完咬了口阿怪端上来的香煎年糕,裹着蛋液焦皮的年糕外脆内糯,淡淡的叶子香气在上牙膛和舌头间游荡。 “慢点吃很烫的。”阿怪抢在林海藤前关心思问。 林海藤放下彭琪的资料,盯着阿怪恶狠狠地咬下年糕:“她爸给辅导老师开的工资,足够送她进N市的寄宿制私立校了。” 刘思问摇摇头:“她爸的意思是就让她待在镇子里,有她姥姥管着才放心。” “孩子不是在自己身边照顾才安心吗,真奇怪。”林海藤撇嘴,表示很不理解。 思问说别人家事的时候,总是先环顾四周,再凑到海藤耳边:“其实她爸在县里找了个新老婆,现在他老婆怀孕了,彭琪还不知道。她妈妈才走一个月不到。” 这事是阿怪辛苦打听的,而林海藤这人总是坐享其成。他气不顺插话道:“有了后妈,亲爹变后爹呗。” “这男的只是想给自己找老婆,根本没打算给孩子找妈。”海藤知道阿怪的意思,只是她不喜欢这种表述,她觉得这男人一开始就没想当亲爹也不配当亲爹。 阿怪想和林海藤争论一番,被思问扫了一眼立马乖顺。 “要是你和她相处的来,那最好,不合适你也不要勉强。我和大伯说过了,等刘志明放寒假回来,请你给他补课。” 刘志明是刘潮生二儿子,海藤对他没什么印象,只听别人提起过他成绩还不错。 “他不是要考大学了,还要补课吗?”阿怪想到一整个月都要和林海藤见面,心里非常抗拒。 “林老师也得给我补补课。”刘思问不理阿怪,抱着海藤的胳膊撒娇。 “思问同学你想学什么呢……”海藤夹着嗓子和思问玩闹。 阿怪根本没眼看这两人,知道她们还得腻歪一阵,他先下楼洗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