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蛊者》 第1章 引言 永兴十六年,距离随国建朝已经有三百余年。在历经二十多年前的二王之乱后,随国整体还算平和。 在离随国都城不远的地方,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郇城。郇城虽面积不大,但因地处交通要塞,倒也颇显繁华。 郇城中的一处饭馆内,一位身着长袍的中年男子面中带笑,脚下带风,爽利地踏进店来。店小二在见到来人,立马热情地把帕子搭上肩头上,笑吟吟上前接待。 男子坐下后,随口叫了几样常点的菜。他见桌上空空荡,朝着小二又要了一壶酒。 隔壁桌的那两个人从男子一进店,便频频看向他。直到男子斟酒正要喝时,那桌一个头戴包巾的圆脸男人盯着男子的额头,发出一声惊呼:“哟,白三爷,您这脸是怎么了?” 一时间,店中众人都抬头望去,果然见这位被称作白三爷的男子额间有一块较重的伤,脸周围也挂了些彩。 见众人目光都聚到自己脸上,那白三爷倒也不扭捏,抬起头来,对着刚才说话那人笑道:“行商之人四处奔波,难免磕磕碰碰的,没什么要紧。” 那桌另外一个眼睛细长下巴尖尖的男人,眼睛咕噜一转,立马接过话:“我说三爷,你都挣了那么大的家业,还这么亲力亲为呢,那些费力的事让下边人去就是了,何必还吃这些苦。” 男子摆了摆手道:“李爷说笑了,我这东奔西跑的,不过就混饱肚皮罢了。勉强糊口的营生,哪敢说大家业。”随后拿起一旁的酒,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男子名叫白祁,因在白家排行老三,人称白三爷。 白家原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后,竟得依靠典当度日。好在这白祈头脑灵活,十分有经商天赋,白家在经他一番操持下,才又渐渐发展起来。 吃完饭后,白祁喊了结账,小二快速走过来,朝着桌子过了一眼,又报了一遍菜名后,笑着恭恭敬敬地答道:“三爷,您一共消费一百八十五文钱。” 白祁从兜里掏出半块银,随手放在桌上,说了一声“不用找”后,哼着小曲出去了。 等人彻底走远后,刚刚与白祁说话的两人,声音陡然间变大了许多。那圆脸男人看着已经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说道:“白三爷这脸,到底是咋了?他刚说是被磕碰的,我看着这实在不像啊。” 尖下巴看了一眼门外,再瞥向店内众人时不时望来的目光,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啊,是因为和人结了仇,才被人打的。” 圆脸男人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道:“被人打的?他平日那么和气的一个人,能和谁有仇啊?难道他就没去报官?” “哪能没报官呢,因为找不出打他的那些人,又见他没有大碍,只能说他这是被人寻了私仇,让他自个去解决。最后,嘿,也就不了了之了。”尖下巴男人夹起一块蒜泥白肉放入嘴里,嚼了几下接着说道:“我听那一起的伙计说,当时他们运了一批货物出城去临县,半路上突然冲出来一群蒙面的小贼。说来奇怪,这群人既不抢东西,也没有伤人,只问谁是白祁。白三爷刚开口说他是,这伙人二话没说就把白三爷揍了一顿,放话让他以后老实点后,便扬长而去。” 圆脸男人听后奇道:“这还真是怪事,既不劫财,也不害命,就平白无故给人打一顿。你说这些人是为啥?难道真是私下与三爷有仇?若说是私仇,我还真没见过这白三爷同谁红过脸呢。” 尖下巴男人把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小声调侃道:“没准儿是他白三爷偷了人家老婆,也说不准呢。”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这白祁,出了郇城城门,便继续往西北方走去。 城门往西不远处,有一座山,因其形状酷似田螺,而得名螺山。山腰处,隐约可见一座庵堂。庵堂不大,分有南北两苑,各自都有一位师父打理。 南苑内,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尼姑正低头打扫着院子里的黄葛落叶。 “明月。” 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不多时,就见一个高挑的尼姑走进院来。 那叫明月的小尼姑应了一声,停下扫地的动作,抬头看了过来,说道:“师姐,什么事啊?” 只见她巴掌大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记,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了整张脸,看起来十分骇人。 来人却早已习惯,脸上没有半分害怕嫌弃之色,反而与之十分亲近。她扭身走近明月,问道:“你昨天洗好的衣服放哪了?” “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明月拍了拍脑门,一脸懊恼地说道:“我昨天收完叠好后,就准备送过来的,结果师父突然叫我,我这么一来一去的就给忘了。”说完就放下扫帚,边说边往屋里去:“师姐,等我拿去,马上给你们送过去。” “我来都来了,哪还让你再跑一趟,我自个儿抱回去吧。” 明月将衣服都抱出来递给那人,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谄媚笑道:“多谢师姐,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怪不得这么漂亮。” 那人抱着衣服嗔媚斜了她一眼,笑着说了句“又贫嘴”后,便往北苑去了。 明月看着那人出了院门,转身拿了扫帚继续打扫。 等扫完地上的落叶,才觉口渴。又去了自己屋里,提起茶壶往茶碗里倒一碗水。刚端起碗,便听见隔壁传来师父的声音,她应了一声,仰头一口喝完茶水,抹了抹嘴,快步往隔壁走去。 那隔壁屋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因她师父了尘一直不愿修缮隔壁这间屋子,屋门边一些地方的红漆已经大面积褪色,阳光照射下颇显得苍老斑白。 明月跨进屋内,见师父盘膝坐在床沿,手里边拿着一张信纸,便问道:“怎么了?师父。” 了尘见她过来,将手中信纸递给她,说道:“这是沈家来的书信。” 沈家,也就是明月真正的家。因为一场高烧,她已经忘了以前的许多事,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她被人从沈家抬到这庵子里。 听师父说,她本名应叫沈玉,年幼时身体羸弱,算命的说须得到清静的地方静养,才能让身体好起来。因着这话,她便被沈家送到这庵里。 只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这沈家把她寄养在这,却从未来人看望过她,十年来就寄了这一封书信过来。 明月展开信,看了大概,便已明了信中来意。原来是她已经到了年岁,继续待在庵子里不合适,沈府便派人准备明天下午接她回去。 了尘见明月看了信便一直愣着不说话,以为她心中不愿,便说道:“若是你不想去沈府,我会想办法...。” 明月回过神来,明白师父会错了意,忙打断她,道:“不是的,师父,我想要回去。”她抬起头,换了个甜甜的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呢。” 了尘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说道:“也罢,你若已经决定,那便早些收拾东西,明早跟我去过一个地方再走。” 明月道了声“是”,抬眼看到师父朝她摆手,知道她要静休打坐,便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她的衣物不多,几下就已收拾好,想到还未与二师父告别,起身往北苑去。走到半路,远远瞧见北苑处来了人,又急忙退回来,爬到院外常去的那棵大树上,俯瞰山下风景。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可这一天突然到来时,又毫不犹豫选择离开。她看着山下的一切,想到她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庵子,忽然多了点伤感。不过这一情绪很快又被她抛之脑后,开始思考怎么适应下山后的生活。 “明月,明月。”一个尼姑走到院门口朝里面喊道。 “唉,明觉师姐,我在这呢。”明月摇晃着一根树枝回道。 明觉听到声音退回来,站到了树下,抬头说道:“了音师父叫你呢。” “我马上下来。”明月嘴里说着,利落地从树上跳下来,跟着明觉一路进了了音的房里。 房中泛着丝丝香气,了音此刻正歪在榻上把玩着一个小瓷瓶。 明月进屋便上了榻,满脸堆笑地凑了过去问道:“二师父,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了音将那瓷瓶放在小桌上,佯装生气道:“什么事?我不叫你,你就不打算来同我辞行了吗?” 明月知晓她并未真正生气,连忙伸手拉着她胳膊腻歪道:“哎呀,怎么会呢!我看完了信立马就过来了。哪知道走到半路,瞧见那人去了你这里,我才不得不转身回去了。” “你若是来了,我撵他走就是了,难道他还能大过你?你不过来,我还以为那老木头不让你来我这呢?” 她口中的老木头,便是了尘。她与了尘不和,庵中的人都知道,究其原因,还得从多年前说起。明月刚来这里时,了音常去找了尘,想让明月跟着她去北苑,但了尘坚决不同意。 后来,她俩又为此吵了一架,了尘便给明月脸上种下了一颗奇怪的东西,霎时间,明月的脸就长满了黑色印记。此后,两人也不再提起此事,不过也彻底没有再说过话。 “怎么会呢,师父她特地让我同你辞行呢。”明月双眼微动,嘴角上扬,带着几分狡黠气息。 “二师父,你刚说要是我来了,就会撵那人走,我看,不尽然吧。” 了音伸手,假意要打,吓得明月连忙起身躲到一边,求饶道:“哎哟,二师父我错了,我不说了。” 了音摇头笑笑,待再看向她时,才发觉她的个子似乎突然间高了许多,便问道:“你来这庵里有多少年了?” 明月眨巴了两下眼睛思考道:“我来这里时是五岁,现在我十五,那就是有十年了。” 了音闻听此言,思绪飘远,随即叹息着说道:“十年,日子过得可真快啊,看来我又老了十岁了。” “我先前还能十分肯定,我来这里已经有十个年头了。可是我细细瞧了瞧二师父,心中便开始打鼓,不敢确认了。”明月见二师乎心情低落,便用此话逗她开心。 了音果然收回了思绪,问道:“这是为什么?” 明月认真说道:“二师父现在的脸和我刚来时一样,仍旧是那样美貌无双。到让我不敢确定,我是不是长了十岁呢。” 了音闻言放声大笑起来,说道:“你这小滑头,先前我还真怕你随了她那般的性子,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明月忙问道:“二师父,你说的她是谁啊?难道是师父?” 了音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样子,别说被人欺骗,我看呐,你不骗别人就不错了。” “唉,二师父,你可不要诬赖我,我什么时候就骗过人了?”明月把脸凑过去,睁大着眼睛不服气道。 了音被突然放大的眼睛晃了神,一时心有所感,不自觉脱口而出:“这双眼睛可真像...。” “什么眼睛真像?二师父,不会是在思恋谁吧?”明月一脸诧异,随即满面兴奋地问道。 了音回过神,用手指点了点明月的额头。“你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没正形了,你的衣物都收拾好了没?” “别想岔开话题哦。”明月摆动着食指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了音笑道:“哦?你又知道什么了?” 明月一脸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道:“你喜欢上那个常来你这里的人了!” 了音奇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明月回想自己看过的话本子书,说道:“喜欢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时欢喜,不在一起时就想念。” 了尘看着眼前的人,解释道:“这可不叫喜欢,喜欢一个人,便是再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跳。”接着,她神情严肃地说:“但是,你的心跳得越厉害,你也离死不远了,记着,若是你以后真遇上了喜欢的人。只能让他知道你有多喜欢他,千万不要把心交给他,明白么?”见明月摇头,了音叹道:“但愿你永远不会明白,总之,记着今天二师父的话就成。” 明月点头,随即又凑过来问道:“那你到底喜不喜欢...。” 了音一个暴栗过去,明月缩着脑袋噘着嘴不敢再说了。了音收回手,随即从身后拿出几个小瓶子,递到明月手里。“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专门研制的毒药。若是谁对你不好,你就用这些药整,额,给他们一些教训。” 明月接过药瓶,见瓶身上写了名字以及其中效果,一脸兴奋说道:“太好了,二师父,你真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人。”说着,就要来抱了音。了音虽喜她这活泼的性子,但有时也招架不住,见她如此,忙找了由头把她支走了。 第2章 回府 第二日一早,明月跟着师父来到后山。山里头的树端膨胀了许多,深绿的边缘处渗出浅色的绿,一团一团簇拥在他们顶上。山间的雾还未完全散去,她却感觉到了雾水透过衣服带来的些许凉意。 她安静地跟在师父身后,已经猜出将要去的地方。穿过这片林子,后头有一块平地,那平地上有一座孤坟。那坟不知已有多少年头了,从她来到庵里起,便见她的师父常去那儿,一坐就是大半日。她试探地问过师父几次,那坟中所埋之人是谁,师父只是沉默,不愿多说。 不多时,她们到了那座坟前。坟很简陋,简陋得连碑文都是空白的。但是坟的四周却很干净,显然是师父常来这里打扫的缘故。 了尘取出香火蜡烛,递到明月手里,说道:“下山前,跪下给你师叔上根香吧。” 原来这里头埋的竟然是师叔么,只是为什么师父从来没有提过,今日怎么又?明月偏头看了一眼师父,心中虽然有很多话要问,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接过香,烧了纸,跪在坟前磕头。 明月上完香,了尘走到坟前一排石板前,敲了敲其中一块,听见声音有些空响,扒开石块,从里面取出一块布包,递给明月。 明月接过,低头看了看已经老旧破烂的布包,心中疑惑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听见师父让她把里头东西打开,她“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个朱漆描金的盒子。 “师父,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是蛊。” 了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看着那座坟墓。 “蛊?那是什么东西?”明月从来没有听过什么是蛊,好奇地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整齐放着几颗大小不一的蜡丸。 “蛊,就是虫,一种世间罕见的虫,这些虫子可以操控人的生命,改变人的相貌。这里面全部是已经成熟的蛊,用蜡丸把它封起来,可以保蛊多年不死。你师叔当年赠予我这三样蛊虫让我用来傍身。我对蛊了解得不多,都是她告诉我的,如今世上知道蛊的人,怕是寥寥无几。” 了尘用手指着最多的那几颗说道:“这六颗,叫''噬心'',可控制人的意识,结束人的生命。噬心蛊有母蛊与子蛊之分,种了母蛊的可以操控种了子蛊的人,你师叔说过,这种蛊极难养成,这六颗已是世上仅存。”她又指向边上三颗说道:“这叫''噬骨'',专啃食人的皮肉,每每发作,便如万千蚂蚁啃食,过程十分痛苦,不过这蛊虫一旦与人体接触便只有两年寿命。” 明月一时口快问道:“那这个用来做什么?又刹不了别人。” 了尘微颤了下眼睛,板着脸说道:“刹什么人?当初教你功夫时我怎么说的。” “要时时心存善念,功夫只能用来行侠仗义,惩强扶弱。”明月低下头,弱弱地说道。 了尘点了点头,不再责骂,随即指着中间三颗说道:“至于这,叫''千丝''。一钻入皮肉里就化作千条黑色丝线,依附在人的皮下。你师叔一族的女人生来貌美,常常遭外族掠夺,她们族的女人自小便会种上这种蛊,避免被人掳去。” 见明月已满脸怀疑地摸着自己的脸看过来,了尘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脸上便是我种的''千丝''。” 听到肯定答案,想着自己的脸上竟然趴着一只虫子,明月忽然感觉到浑身难受。 “师父,那这个虫能让它消失么。” “''噬骨''便是''千丝''的解药,将''噬骨''放在脸周围,''千丝''自然会循着气味钻出来,到时你的脸上的印记自然会消失。”明月正要将一颗蜡丸捏碎,听到师父接下来的话,又忙把蜡丸放了回去。只听了尘说道:“千万不要将这蛊直接放在皮肤上,不然''噬骨''吃了''千丝''会再次钻入人的皮肤里。”说完,从盒子里拿出最大的那颗装着''噬心''的蜡丸。 明月仍旧担心地问道:“那要是不小心钻进去了怎么办?” 了尘看了她一眼,随口答道。“那就要承受两年皮肉被啃食之痛,把手伸过来。”明月听说,吓得打了个激灵,不做思考,忙乖乖将手递了过去。 了尘捏开蜡丸,将那丸中母蛊放在明月手腕处。母蛊落在明月手腕的瞬间,便迅速钻进明月皮肉里。明月见此,登时吓得一边甩手,一边大叫起来。 明月虽知师父绝不会害她,但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身体里有这些虫子。尤其见那虫子生生从她肉里进去的,这顿时让她心里发毛。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它钻入你体内后便会与你血肉化为一体,早就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了。世间险恶,人心难测,这虫子你看着虽然恶心,但绝不会背叛你。” 明月听师父这么说,心里稍稍有些心安,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那恶心的虫。 “师叔有这么厉害的东西,为什么她却?” “她说自己觅得良缘,便将所有东西悉数给了我,可……。”说完了尘闭了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明月见师父难过,知晓她不愿说起师叔死因,连忙换了话题:“师父,二师父和师叔认识吗?” 了尘点头,见沈玉即将下山,思索再三,索性将以前的事告诉她:“我们三个相识于一场内乱,当时我身受重伤,是你师叔救了我。后来,她又救了你二师父,我们三个投缘,便以师姐妹相称。内乱平息后,我改头换面来了这里,而你师叔和你二师父选择嫁人,没过几年你二师父也来了这里。而你师叔,再见到她时,她已经被人随意丢在了乱葬岗中。”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颤抖。 明月站在那儿,看着那座没有名字的坟,再次跪下去,由心地磕了几个头。 “你要回沈府,我不会阻拦你,但你记着,防人之心不可无,山下的那些人,他们心思复杂,你要小心谨慎。尤其是那些男人,男人的话万万不可信,你的师叔便是信了男人的话,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千万不能步她后尘,知道吗?” “我知道了,师父。”明月点点头,站在一旁乖巧应道。 此时山林中晨雾已经完全散去,此处向山下望去,已能清晰瞧见城中一角。 “大长老,大长老。”一个尼姑气喘吁吁,跑上山来,待缓了一口气,说道:“沈家的人已经到了。” 了尘听沈家已来人,便对明月说道:“下山去吧。” 明月正要往前走,见师父仍旧立在那里没动。 “师父,你不送我一程吗?” “人总归要离别,在哪相送有什么关系。”了尘望着墓碑,幽幽说道:“若是以后还记着你师父和师叔,便来这里找我吧。” 见师父已不再看过来,明月只好应了声“是”,朝她拜了拜,不舍地下山去了。 山风飒飒,一片树叶落下,恰好从了尘眼前飘过,了尘接过树叶,转头看着那坟轻声说道:“新叶已成,老叶是该化泥的时候了,炽儿,我也该是去找你去了。” 明月背着包袱快步下去,见庵门外候着一顶轿子,知道沈家人就在里面,便往门里走去。果然见院中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恭敬站着的小丫头和一个老婆子。 两人见到明月进来,皆是一愣,尤其是那个小丫头,脸上闪过惊怕之色。那老婆子倒是稍稍平静些,只在略微惊讶后,立马迎了上来,准备上前确认明月是不是她要接的人。 “我便是沈玉,走吧。”明月不待她们问,抢先说了。 老婆子见状,连忙使了眼神让一旁丫头去拿包袱。沈玉并没将包袱递给她,而是快速钻进轿子里。 沈玉坐在轿中,耳旁渐渐热闹起来。脑中不由得想沈府是什么样子,她每次在山上眺望山下时,都十分想下山去看看,可是如今下了山,她倒是有些踌躇了。 感觉到轿子暂停了会儿,听见婆子说沈府到了,明月撩开帘,见门口除了看门的,没有一人出来迎接。那老婆子随后来到轿旁给沈玉解释。原来沈老爷奉差去了,孙夫人又突然身体不适,所以才都没有来。沈玉只是笑笑,并不作答,放下帘子,直到到了她那处。 那老婆子见一切已安排妥当,便要去回禀夫人。临走时,让一起回来的丫鬟留在沈玉屋里伺候。 沈玉将包袱放在桌上后,吩咐丫鬟在门外候着,不用进屋。丫鬟垂首应了一声“是”后,颤颤地退了出去。 沈玉打开包袱,将包袱里头的盒子摸出来。取出那颗''噬骨''的蜡丸,观察了许久,才小心将它掰开,只见一颗小虫子正缩在那丸子里扭动。她咽了咽口水,将虫子慢慢靠近自己,顿时便感觉到面上微微发热。拿起一旁的铜镜,果然见那皮肉里的印记慢慢消退,那些印记渐渐缩成一团,化作一只虫子。等虫子彻底钻出皮肤,脸上的印记也完全消失。 见虫子要往下爬,她立马将那只''噬骨''重新封起来。这时,那''千丝''又重新钻进脸里,恢复原状,化作一条条丝线覆在沈玉脸上。看得这一幕,她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虫虽然无害,但是实在让人不适。只是,现在还不能将它取出的最佳时期,只能强忍恶心,再得等些时日。 她将盒子放好,去拿包袱里的衣服,没想到衣服中间竟然掉出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她连忙把衣服扔到一边,捡起信和玉佩。打开信,只见信上写道:明月,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已经去找你师叔了,不要难过,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十年了。假使你今后遇到困难,拿着那枚玉佩去京城秦府。但也不必常来看我和你师叔,山间幽静,我不喜聒噪。 沈玉眼角湿润,心头难过,见信最后一句,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师父应该是为了让她别伤心吧,嗯,就是这样。 她拿着那封信坐回椅子上,再次看了一遍,将信收好,转而拿起那枚玉佩仔细观察起来。 玉佩通体碧绿,其中并无复杂的刻印,只独中间刻了个秦字。想起师父信中提及的秦府,暗中猜测师父与这个秦家的关系,心道这玉佩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将信与玉佩一并收起。 又将衣物搜寻一番,没再见其他东西。吃了几块昨晚剩下的点心,便躺在床上休息。昨夜一夜没睡,今天一大早又被叫起来,她现在实在困得紧。 回到沈府的这几天,并没人来过问过她,除了一日三餐还正常给她送来,这府里像是不知道多了她这么个人一样。 她的院里一共只有三个丫鬟,三个丫鬟也只在早晨梳妆打扫和用饭时进到房里。平时除了正常问话,沈玉与她们再没有其他交谈。 沈玉暂时猜不出沈家人突然接她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样也好,没人管她,她乐得自在。她每天除了吃饭和看书,闲暇时间便是溜到离沈府不远的一个废弃的宅院里练功。 那处废宅还是她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出去溜达时发现的,宅子不算太破,院也宽敞,练功施展的地方足够了。院子里还有一株长势喜人的栀子花,几朵花苞已能见着白边,想来过不久满院都是花香了。 一天下午,她正坐在屋内看书,忽然听见门外动静。 第3章 奇病 不多时,屋外丫鬟便敲响房门,沈玉忙问何事。 “二小姐,夫人叫你。” 听了这话,沈玉放下书,朝屋外继续问道:“叫我做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传话的人只说夫人让你现在就过去一趟。” “进来吧。”丫鬟推门进去,帮沈玉穿戴整齐。 沈玉穿好衣服,跟着传话的丫头一路走到孙夫人房内。一进门,便看到一位贵妇人闭目坐在椅上,身旁一个婆子在给她按摩。那贵妇脸上虽然保养得很好,但难掩其中疲倦,面中隐约透露出一丝老相来。沈玉心想:“这该就是孙夫人了。” 孙夫人听见丫鬟通报,睁开眼睛,转头打量着沈玉。只见面前女子身材匀称,皮肤白皙,只有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印记,甚是骇人。她脸上并未显惊讶,因先前已经得了婆子禀报,知道了印记一事。今日见到,果然如那婆子所说。只是她心中疑惑,为何眼前的人除了脸有些异常外,其他皆是与常人无异。 还未等她细想,沈玉已经走近,几步上前拉了一个桌旁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旁的嬷嬷惊呼:“二小姐,你还未...。” 孙夫人抬手打断嬷嬷的话:“她刚回府中,哪里懂得这些礼。”说完又让丫鬟进来倒茶。她看向沈玉,笑问道:“回来这些天,住得还习惯吗?” 沈玉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中冷笑,面上却假装听不懂两人的嘲讽,傻笑两声后答道:“挺好的,这里比我之前住的地方好多了,每日不需要干活,还有人送吃的呢。” “习惯就好,若是这日常有什么需要,或是不如意的,尽管和我说,我自然会让丫鬟婆子给你送去。前几日我病得厉害,怕把病气过给你,便一直没有喊你过来说说话。”孙夫人端起茶呷了一口,看向沈玉,见她那副憨态不似作假,稍转了态度,语气稍显亲昵了几分。 沈玉手中握着茶杯,眼睛四处瞅着房内,心中正感叹内里陈设精致,听到这话,摆手说道:“没事没事,你病了是该好好休息的,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她摸着后脑勺,干笑道:“况且,我这人说话笨,总是和人聊不来,你叫我来也没啥能说的。” “你倒是个直率的性子,我还正想要问你一件事,又怕你不高兴,心中一直盘旋着该如何开口,如今看来你这性子该是不介意的。”孙夫人正说着,忽然感觉喉咙发痒,忙拿了帕子捂嘴咳嗽了起来。 “要不要去请大夫?”沈玉见她咳得厉害,面露关心地问道。 孙夫人微微摆手说道:“无事,老毛病了,咳一会儿就好了。”待稍稍缓和,语气带了几分弱气:“我刚才是想问,你的脸,是何时有的那些黑印?又可知是何人所为?” 沈玉眨了两下眼睛,随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有了。我问师父,师父说,是去庵子第二日早晨,我脸上突然就有了,起初还以为是什么重病,四处寻了方法,怎么祛也祛不了,但见我也无大碍,索性也就不再折腾。” 孙夫人接着又问:“你的身体可有什么其他不适?” 沈玉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摇头说道:“我现在除了脸上有这些印记外,没什么不适的。要说有什么不适。我只记得师父说我小时候体弱,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我对那时的记忆很模糊,所以我也不清楚。”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不解道:“母亲为什么这么问?” 孙夫人见问不出什么答案,正失望间,听见沈玉如此问她,神色颇有些不自然笑道:“啊,我问清楚了,才好找大夫对症下药。” “原来是这样,母亲不用担心,我的脸已经有法子治了。” “是什么法子?”孙夫人神情略显激动,说话声音都提了几分力气。 沈玉将额头露出来,指着边上一块小角说道:“你看我这儿是不是淡了一些?我以前这一块可多了。” 孙夫人凑近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同,见沈玉神情不似作假,心头顿时失望,只能打哈哈说些许是淡了些。 “你不信?让上次接我的那个婆子过来看一眼,兴许她还记得我额头这块印记是不是真淡了些。”说完仍旧指着额头那块让孙夫人看,她手指挨得近了,忽然痛苦地捂住脸“嘶”了一声。 孙夫人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心想或许真有效果,只是时日不长,她未看出来,也有可能,心便放了几分下来。又见她捂脸突感不适,便问道:“怎么了?” “说着呢,这就来了,这法子不好的地方就在这呢,每天还得疼几下才算。”沈玉托着脸,强撑着笑说道。 孙夫人见此情形,虽仍有疑虑,但已然信了大半,又难免将那冷落的心思又活跃起来。她又急忙问了一遍用的什么法子。 沈玉等疼痛稍减,这才娓娓道来:“半年前,一个云游之人到我们庵子借宿时,她见我脸上的情况,说她有法治好,然后递给我师父一个法子,那人为表示我们的借宿之恩,也并未收拿钱财。我师父虽然高兴,但她又怕有危险,所以迟迟不敢给我用。我一心只想能消去这些印记,在我再三央求下,她才在我下山前把这法子给我,只说:‘若是日后有什么问题,也不要后悔’我连忙答应下来,刚回了府中便用上了,没想到从前几日起,我的脸每天便会疼上一会儿,第二日过后,这印记就淡去一些。” “那她有没有说这印记多久能彻底去掉。” “我也不清楚,那人说每个人体质不同,效果也会不同,有的人每日褪去一点点,有的人一用上就消失,不过...。” “不过什么?” “那人还说了,若是印记每日,只褪去一小点的,发作的苦头会小一些,在印记完全消失后也就不会疼痛了。若是印记一日便消失的,此后的两年每日发作都非常痛苦。” 孙夫人心中暗暗记下:“你说的法子,都需要什么来配?” 沈玉正要回答,一个丫鬟慌张跑了进来。 “夫人,少爷,少爷他又犯了。” 孙夫人闻听此言,立马站起身来,但见沈玉还在屋内,便让她先行回去。随后她在嬷嬷的搀扶下,步履匆忙向屋外奔去。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外头婆子也点灯过来。沈玉笑着对那婆子说她自个回去,不用麻烦,便拿了灯一个人往前去。走到回廊处时,紧挨着廊边,把灯吹熄,转身望着几人去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 路上孙夫人焦急地问丫鬟:“你们到底喂药了没有。”丫鬟颤巍巍答道:“少爷吃了药的,但是这次没有效果,吃完没多久少爷就发病了。”孙夫人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丫鬟一一答了,但是答案却更让孙夫人心焦了。 很快,几人便进了一间屋子,房门也很快被关上。 沈玉见她们都进了屋,从一旁跳上屋顶,轻轻揭开一片瓦,向里头望去。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险些让她整出点动静。又见屋内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神色癫狂,仿佛浑身有什么东西一样。她皱眉心想:这人不知得了什么病,竟然如此吓人。 心中腹诽,又仔细去瞧床上那人,这才惊奇地发现那人的脸竟然同她有一样的黑色印记。 “大夫呢,怎么还没到!”孙夫人来到床前,见床上那人痛苦的神色,一脸愤怒地看向屋内众人。 房内丫鬟大气不敢出,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躺在床上那人忽然更痛苦了,双手使劲往身上抓,那身皮肉都被抓得到处是血痕。孙夫人连忙叫下人按住那人的手,安慰道:“南儿,大夫马上就来,你别再抓了。”但那人哪里肯听,还要伸手去挠。 好在大夫很快到来,急忙给床上的人施了几针,让他暂时安静下来。 “李大夫,南儿的药怎么这一次不管用了。”孙夫人起身,眼神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 李大夫一边将针放回,一边摇头说道:“不光这一次没用,这个方子以后都没有用了。” 孙夫人脑中一阵晕眩,恳切道:“那,那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没有?” “夫人,我早已说过的,贵公子的病,实在怪异。除了身体虚弱之外,我探不出其他来,只能按照他表现出的情况推测一二,其余的我也无能为力。” 孙夫人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李大夫,你已经是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了,若是你都这么说,那我的南儿...。求求你一定要想个办法救救我儿子。” 李大夫又是叹气,又是无奈道:“我便再重新开个方子,不过这药方也只能暂时让他安静下来,没有半分治疗效果。你们若是能找到苏神医,或许有办法根治。” 孙夫人接过药方,谢过大夫后,将药方交给下人去抓药。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孙夫人来到床边,看着床上形如槁木的人,忍不住流出泪来。她又何尝不想寻到苏神医呢?自从上次李大夫说过,她便一直派人在打听,可是始终没有消息。 一旁的嬷嬷见状,也一脸难过,她是看着自家少爷长大的,自然也见不得他受苦。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凑到孙夫人跟前轻声说:“夫人,刚二小姐不是说...。” 孙夫人用帕子擦了泪,犹豫了半晌,说道:“你也知道,她的身份...,我虽然觉得有半分希望,又不敢用南儿的性命去赌,我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床上的人又在睡梦中无力地咳了几声,孙夫人攥紧了帕子,忽然打定了主意,说:“你去二小姐屋里一趟,问一下她说的法子。我们先找大夫问过,若是可行,也只能试一试了。”嬷嬷应了声是,连忙往外走去。 沈玉听见,知晓不能在这待着了,正准备溜回去时。又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表少爷来了。”她暂停起身,重新往里瞧去,见孙夫人已唤了那嬷嬷回来。她见那老婆子没再动身,才又放心地继续趴在屋顶。 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风尘仆仆进了门,对孙夫人喊道:“姑妈。” “衍儿,你怎么提早回来了,你信上不是说,还有一两日才到么?”孙夫人神情总算疏松了几分。 “我原本计划是还有一两日才到,只是这次路上遇到一位神医,便急着赶回来告诉姑母。”说到此,那人露出一副愉悦的表情。 “神医?难道你是说?”孙夫人陡然间睁大了眼睛。 男子点头“嗯”了一声,拿出那块木牌,递给孙夫人,答道:“你看,这木牌边缘还印了苏字。我在回来的路上他解了围,他便给了我一块牌子,并说以后有什么头疼脑热,他必定药到病除。我起初以为只是个有些本事的大夫,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看到了上那个苏字,才想明白那人是谁。我是想让人给你们带信,又怕别人说得不到位,于是我向人借了一匹马,提前两日赶来了。况且那人医术我也亲眼见过,确定是我们一直要找的苏神医。” “那他人现在哪,快快请他进来。”孙夫人朝着门外望了望,焦急地问道。 “只怪我当时没有认出他来,因此又要耽搁些时日。好在我按照他说的地址,已派人去了,想来最快半月就能来。” 孙夫人虽有些焦急,但既然人已在往这里赶,也不得不耐心等了。 “好,好,衍儿,这一路实在辛苦你了,你先行去休息吧,你常住的那间屋子我早几天就命人收拾好,这么几天的奔波,一定累着了。” 男子听罢道了声“好”,便跟着下人退了出去。 孙夫人等人走后,双手合于胸前喜极道:“谢天谢地,南儿总算是有救了。”随后也领着一众人退了出去。 沈玉等所有人都走后,蒙了面悄摸进屋内,来到床前,上前扣住床上人的手腕。虽然她不会医治病症,但对脉象倒是晓得一二。 让她疑惑的是,这人的脉象除了虚弱外,没什么其他异常。可是为什么这人表现如此怪异?若说是因为这脸上的印记的原因,可是只有她明白,这种蛊对身体没有任何伤害。难道他真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思索半会,脑中没有半分头绪,只好暂时先回了自己的房里。 第4章 表哥 这日,沈玉从废宅练功回来,因院子内的栀子花开得正盛,她看着喜欢,折了几枝往回走去。正要翻墙过隔壁那间院子时,忽然瞥见一个男子往这边走来。 不待思索,急忙爬到一旁的大树上,透过叶缝观察。那男子径直走向树下的石桌旁坐下,拿出一卷书看了起来。 沈玉瞧出这正是昨晚上那个被人称作表少爷的男子,昨晚隔得远,屋内光线昏黄,她只瞧了个大概。如今细看,这人面容俊秀,风姿卓绝,通身的温润之色,竟让她一时瞧得入神,不自觉将手一松。花立时落到了石桌上。 “糟了。”沈玉心下大呼,慌忙将伸出的手收回,后背紧紧贴在树干。 树下男子正沉浸书中,忽然间见到这掉落的栀子,心感诧异,抬头向树上看去。 “何人躲藏在此处?” 沈玉心头一跳,正迟疑是不是在诈她时,却瞥见自个脚下被挂住的衣裙。见被发现,只好不再躲藏,准备下树,哪料脚下一滑,身子跌落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砸在那人身上,两人一起滚到了地上。惊魂未定间,沈玉抬眼望去。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沈玉是因那俊脸近在咫尺而痴愣。而男子先是被那双满眼星光的双眼晃了神,再因为那张满是印记的脸而诧异,心中思忖:“可是为何她怎么看着如此康健,甚至能够在阳光下行走呢而无事?” 过了一会,男子率先回神,开口叫了一声“姑娘”。声音如春风般撩人,将沈玉神思拉回,沈玉见男子被她压在身下,尴尬地从那人身上起来,随便拍了两下衣服,伸出手去拉男子。 那男子微笑着摇头拒绝,慢条斯理地起身整理着装。 “敢问姑娘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沈府。”他虽然想知道眼前之人脸上的情况,但也明白此时不适合贸然去问,于是他收敛心神,只是询问起她的身份。 “我?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沈玉用食指指向自己,语气间满是不可置信。 男子见她神色似有愠怒,思索半晌实在想不出眼前人的身份,略带歉意地回道:“我着实不清楚小姐身份,不知可否告知。” 沈玉打量了两眼眼前的人,干脆说道:“我叫沈玉,是沈府的二小姐。”说完她看向男子:“我还想问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在沈府?” “二小姐?”男子怀疑地看着沈玉,自八岁那年失去双亲,他姑姑将他接来沈府,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沈府有个二小姐。 “对啊,我便是沈府二小姐沈玉,因我自小身体羸弱被送去尼姑庵,前几日才被接回家的。”沈玉神色坦然地答道。 男子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小声说道:“难怪。” “唉,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沈玉晃了晃手,再次询问道。 “在下姓孙,名明衍,沈府的孙夫人便是我的姑母。” “孙明衍。”沈玉口中喃喃念叨,忽然,沈玉声音陡然变大:“那么说来,我应该叫你,表哥?”她眼睛发亮地盯着眼前的人,随即痴愣愣地笑道:“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我表哥。” 孙明衍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咳了两声,见到石桌那枝栀子,为了掩饰尴尬,他拿起桌上的花问道:“这是你摘的吗?” “嗯,我才去摘的,可香了,你也喜欢吗?诺,送你。”沈玉点头,一边说着,一边分了几枝花出来,递到孙明衍手里。 孙明衍本来是想借花掩饰尴尬,顺便递还给她,没想被她会错意。他不好意思推拒,只好接过花来,看着花问道:“这花是哪摘来的。” “那儿,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废弃的宅子,我就是在那摘的。”沈玉先是指了一个方向,随即又用手比划着,绘声绘色讲道:“那院里头有一株好大的栀子花,那棵树都快被花苞挤满了,我摘了好几次,那花还是满满的一树呢?” 孙明衍顺着沈玉手指的方向望去,大概明白了那是哪处。虽然他从来没有进去瞧过,但这间院子却有些印象。幼时,姑母便叮嘱过不能去那间院子,说是那院子不吉利,去了便会生病,自此他也就再没去过那附近了。 如今听沈玉说是在那里摘的花,错愕道:“那里,能去么?” “你傻啊,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怎么不能去。”见他又要说话,沈玉狡黠一笑,小声说道:“沈府里的人,好像都很害怕说起那个地方,像是那个院子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我不信邪,偏要往那去。你看,什么事都没有嘛,还在那院子摘了这么多栀子花,不光如此,我还常常去那里玩呢。你不知道,我们庵子里到处都是栀子花,一到这个季节就香得不得了。自从回了沈府,再也没有闻到过栀子花香,我心里总感觉少些什么,直到闻到熟悉的香味,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完沈玉凑近花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醉道:“好香啊,闻到这花的香气,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忽然看向旁边的孙明衍,笑得一脸灿烂:“唉,表哥,你闭着眼睛闻闻看,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孙明衍不喜欢太过浓郁的味道,这花就这么闻着已经够香了。但看着沈玉的笑眼,他也不觉将手里的花放在鼻间,缓缓闭上眼睛。他感觉到一阵惊奇,那馥郁的花香悠悠飘进他脑中,竟真感觉到他周身的疲劳渐渐被驱散了。 “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现在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沈玉探过头来,一脸期待看向孙明衍。 孙明衍笑着点头“嗯”了一声,他也觉得多日来的劳累好像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表少爷?”忽然,外面传来下人喊孙明衍的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沈玉反应快些,她立马过来捂住孙明衍的嘴,她怕孙明衍出声答应,被人发现她在这,遂做了个嘘的动作后,轻声对身旁的人说:“先别出声。”见身边人点头,她才放开他继续小声道:“还有,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翻墙摘花的事,不然我会被罚的。”说完转身爬到树上,等翻到墙头,她指着自己和花摆了摆手,见孙明衍明白了意思,便跳到自己院子里头去了。 孙明衍站在原地,看着那墙头出神,直到下人进院喊了一声:“孙少爷。”他才回过神来,问道:“何事?” “夫人让你去花厅用饭。”他应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路上才又想起忘记问沈玉一件事情,但转头又想,她一个女儿家,问她的脸怕是让她难堪,还是等神医来后,再将消息告诉她。 晚饭之后,孙明衍回到屋里,继续拿了一卷书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窗外蛙声越响,待要起身关窗,才发觉身体有些僵硬,放下书,活动了一下脖子。走到窗边,看见瓶中的花,眼前浮现沈玉那活泼生动的模样,又想到她说的话,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花香。 此后,孙明衍也吩咐了下人,平常时间不要进这间院子,以免打扰到他看书。 沈玉每次练完功后,都会带几枝花给孙明衍。一日午间,日头高悬,她又拿了几枝栀子翻墙进来。却没有在树底下看到他人,想起昨日他说午时太阳毒辣,要去屋里看书的话。走到前院,发现前方窗户大开着,朝里望去,果然瞧见他此刻正在屋内窗边的桌上写字。 听见身后轻微脚步声,孙明衍这些时日已摸清沈玉习性,察觉到她要做什么,嘴角含笑仍继续专心写字。 沈玉悄悄走进房内,突然从孙明衍后方窜出,将花伸到他面前。孙明衍装作被吓得手一抖,字瞬间成了一团黑色,旁边沈玉发出了得逞的笑声,孙明衍无奈转过身来,正要说话时,却瞥见她手上的擦伤,一脸担忧问道:“你的手怎么弄的?” 沈玉将花放在桌上,把手缩回来,满不在意说道:“嗐,今天摘花时,不小心崴了脚,就被那断了的树枝刮到了。” 孙明衍看着沈玉手上的擦伤,急忙去找了一瓶药膏,打开轻轻给她敷上,温柔地劝道:“我看,以后还是不要再去那间院子了。” 沈玉嫌他太慢,抢过药扣了一块胡乱涂抹着,一边抹一边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去?你不会和他们一样胆子那么小吧。” 孙明衍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吉利之类的,知晓她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只能说道:“那地方荒废太久了,少不得有些蛇虫鼠蚁,若是久了,沾上毒气,对身体不好。” “哎呀,没事,我自小就是在山中长大,最不怕你说的那些东西。”沈玉摆手,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忽然间瞥见桌上写的字,眼中放光,拿起一页,兴奋地问:“表哥,这是你写的?”见孙明衍点头,她又笑道:“这字写得可真好看,就像镶嵌在箱子上的宝石珠子一样,好看得我都想把它们扣下来了。” “你扣下来做什么?”孙明衍的字得过不少人夸赞,却从来没人这么夸过,这让他有些好奇,沈玉接下来怎么说。 “扣下来,好好存放起来。这字漂漂亮亮,清清爽爽地,让人看着就心里舒服。”她一脸认真回答,随即拿起另外几张字,说道:“哎呀,这些都好,表哥送我些行不?” “表妹谬赞了,不过就是写得勤些,还能看得过去罢了。”听她如此夸奖,孙明衍心中从未有过的欢喜,但仍是一副谦虚的表情。 沈玉拿着那字细细端详了很久,口中唤道:“表哥。” “嗯?” “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她指着一旁的笔和纸,一脸期盼地望向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欣然点头说了一声“好”。上前拿笔递到她手中:“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沈玉接过笔一把握住,准备将笔落下。 “等等。”孙明衍制止上前,却在碰到沈玉手指那一刻突然收了回来,去取了另一支毛笔做演示:“你的手要这样握住,慢慢下笔。” 沈玉看向孙明衍手的姿势,跟着用同样的手法拿了笔,但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一直发抖,根本不能像他那样顺滑的写字,神情愈显焦急。 “别着急,你将手肘放在桌上,等熟练以后再悬空写。” 沈玉于是按照他的说法写了起来,虽然字还是像狗爬一样,但好在有孙明衍一旁指导,她也写起来越来越有感觉。 太阳渐渐落下去,阳光斜斜射向院里那棵大树,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射进屋内。星星点点一部分的光点印在宣纸上,另一部分撒在窗前沈玉的额头上。她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薄汗,孙明衍看着她额头的汗水从鼻梁处汇聚成了一颗,顺着鼻尖处滴落下来。 他正欲伸出手去给她擦汗,沈玉却在这时抬起头望向他。视线交汇,孙明衍忙慌张把手退回,结结巴巴说道:“太过紧张就,容易出汗,练字需要,心静,心静下来就不会了。” 沈玉一抹手擦了脸上的汗,笑道:“是我着急了,见这有现成的纸笔,我自己又没有这些纸笔,便心下急着,一心想要今天就把字练好。以前师傅教我认字,都是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用毛笔写字呢。” 听她这么说,孙明衍一时心中泛起怜惜,柔声安慰她道:“不急,练字贵在坚持,不能一蹴而就。我明日便去街上给你置办一套,往后你就可以天天练了。” “不不不,哪能要你去帮我买一套呢。”沈玉连忙摆手,拿起一支毛笔一脸试探地问道:“要不,你闲暇时,将这笔给我练字行不行?” 孙明衍摇头表示哪能给她旧的,仍要重新买一套给她。沈玉过来拉着他手急忙解释:“表哥,你就答应我嘛,若是你去新买时被人撞见,问起你时,你怎么回答?我若是被人发现平白多了这套笔墨,我又如何回去?况且我觉得这笔用着实在顺手,你就把这笔暂时借我用好不?”孙明衍见她说得有理,也只好点头答应。 沈玉一脸雀跃地握住孙明衍的双手说道:“那往后你做功课的时候,我就过来练字,我保证会安安静静,不会打扰你的。”孙明衍耳根稍红,点头嗯了一声。 过后,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沈玉才回到了自己房间。 第5章 神医 沈玉回到自个屋里,取出那个装了蛊的盒子,拿出一颗''噬骨'',小心引诱''千丝''爬出来。 这些时日见孙明衍总是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心中明白他想要问什么,也知时机已到,便不再犹豫。 看着自己那张恢复干净的脸,她拿笔在脸上重新画上那些印记,只是唯独少画了额头那块地方。 “你的脸?”果不其然,第二日孙明衍就发现了她额头的变化。 “这么明显吗?今天早上起来我都不敢相信。”沈玉捧着脸,笑得一脸开心。又在孙明衍追问之下,将之前同孙夫人说的略略又说了一遍。 孙明衍踌躇半晌,终于开口:“之前就一直想要问你,可又不知怎么和你说起。其实南星表弟与你脸上的症状一样,也有如此印记。” “南星哥哥?我从未见过南星哥哥,不知道他也是这样。”沈玉一阵惊讶,后又恍然大悟道:“难怪母亲那时神情激动,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她挠了挠头,又不解道:“只是,母亲怎么也不来找我呢?” 孙明衍想了想,便说道:“姑姑也许是听我说了神医要来的消息,所以一时激动忘了这事。” “神医?什么神医?”她睁大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他:“既然有神医,那怎么还不快请来呢?” 孙明衍解释道:“已经请去了,只是神医不住在这,来郇城还得需要些时日。” 沈玉点头“哦”了一声,忽然说道:“那我现在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我这脸好多了,上次她似乎还有些不信我说的呢。”说完,作势要往外走去。 孙明衍拦住了沈玉,说道:“还是别去。” “为什么不去?”沈玉转头。 “姑母不愿和人说起表弟的病,对外都是说表弟身子骨弱,府里头也只有姑姑姑父以及表弟院里的下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若是你这么直接去问她,到时候引起她怀疑。”见沈玉点头,他又问:“你的身体可还有其他不适?” 沈玉本想摇头否认,忽地想起那夜沈南星的症状,便道:“师父说我小时候身子虚,还晕过几次,为此她要求我每日扎马步,渐渐地就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孙明衍微微点头细细思索:“表妹从小便被人强硬锻炼身体,哪怕有什么症状,也只被人当作是身子弱了些。她每日这么锻炼,身体也渐渐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看不见的症候,看来还得等神医来了再仔细诊断一番。”他想定了主意,见她已在磨墨,拿出昨日买的《执笔要诀》给她。 此后几日,沈玉用过午饭,都会过来练字。起初她写得不好,也有了半途而废的念头。但在孙明衍的耐心指导下,她的字倒是小有进步。 这日,孙明衍正在屋里看书。阳光正好,屋里静静的,原本爱闹腾的沈玉因练字练得累了,太阳又暖烘烘的,她一时脑中瞌睡来临,便歪坐在椅上打盹。孙明衍看见,也不去扰她,只偶尔将目光看过来,眉眼染过一丝笑意,又低下头来看书。一阵微风吹进来,沈玉右手押着的那张纸被吹的跃跃作响,她意识渐渐回笼,随即揉了揉眼睛,见一旁的表哥还在看书,便也踱步到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咕。”一只信鸽飞来,停在外面廊檐下。“鸽子。”沈玉指着外面那只信鸽说道。 孙明衍起身出去,取下绑在鸽子脚上的信纸,展开来。不一会,他满面微笑地走来,高兴地对沈玉说:“他来了。” “什么来了?”沈玉此时也已奔到屋门口处。 “就是上次说的苏神医,他来了。”孙明衍将纸条展开,递到沈玉面前。 “现在就要去接他么?”沈玉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抬头一脸欣喜地问道。 “对,信上说他现在在距离城外不远,怕是一炷香就到了。”孙明衍一边说一边收了信纸,又嘱咐沈玉道:“我现在先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姑母,完了后一会儿便出去,这可要耽搁一阵,你看完了书不用等我回来。” 沈玉点头“嗯”了一声,说道:“你快去吧。”孙明衍见此,脚步匆匆出去了。 见人一走,沈玉也回了自个院子,回想起刚才孙明衍的话,心中忐忑:“不知道这神医是不是真有本领,若是没本事的倒还罢了,若是有本事,那就...。”叹息一声,现在也不能再去问表哥,免得到时多出事来,况且这沈夫人对她似乎并不放心,知道她有解决之法都迟迟不来,对她防备得很。 她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又想:“也不知那神医今晚来不来府里,听表哥话中意思,应该是要把他安排在外头住。可是外头能住宿较近的也有三处,不知道会安排神医下榻何处。只可惜,现在还是白天,不能出去。” 她有些烦躁起来,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思绪收回后,把外头丫鬟叫了来,让她陪着到荷风亭逛逛。 此时的荷花还未盛开,只有些荷叶立在水面。沈玉绕着游廊走了一圈,也没有心情去看眼前景色,最后在游廊最中央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她推开窗户,将眼前的景物尽收眼底,窗户正对面,便是沈府出入的必经之路。而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对面那一条石板路上, 在亭中坐了一会儿,不见孙明衍回来,却见到一个陌生人从那里走了进来。 她疑惑地问丫鬟:“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在府里见过。” “他是孙府的张管家。”丫鬟望向对面,恭敬答道。 “孙府?”她口中呢喃,思索着城中哪个孙府,与沈家有联系。她每晚外出闲逛时,已大致摸清这城中地形,也知晓了城里大大小小的人家。她所去过的孙府也有几家,只有一家,让她感到奇怪,每次都是早早熄了灯,像是主人未在府里居住,因此她也摸不清那府里都住了什么人。 她正想问丫鬟是哪个孙府,却在这时,见孙夫人身边的婆子走了出来,同那人说了几句,两人互相走开了。 沈玉这才反应过来,孙府,孙明衍不就是姓孙么。也就是说,那神医今晚要去的地方正是孙明衍的府中。 “走吧,我累了。”沈玉心情愉悦,唤了丫鬟回屋。 孙府内,苏秉此刻正准备回屋歇息,因路上耽搁,他来这里时已经天黑。途中劳累,他决定今夜在孙府歇息一晚,第二日再去沈府看诊。 正准备躺下,不知从哪飞来一颗石子灭了桌上蜡烛,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掺杂着几颗铁珠落地的声音。突然,房梁飞身下来一个人,向刚才他站立处袭来。 来人并未伤到他,原来他进屋时便已有察觉,在关门那一瞬间,闻到屋里隐隐多出一股香味。他自小嗅觉灵敏异常,些许味道也逃不过他的鼻子。还未躺下便已时时注意,趁着火光熄灭之时,他立刻躲到不远处,同时将铁珠从另一方向撒去蒙蔽来人。 他心中警铃大作,从刚才那人的出手便知,来人武力高强,不好招架,只能时刻注意着四周动静。刚才还有火亮时,为了不被来人发觉,他一直没有动作。这时趁着什么也看不见,他松开了腰侧的口袋,等待那人再次进攻。 适应了一会儿,屋内已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身影,见那人拿刀劈过来时,他立马把手伸进口袋,将里面的毒粉撒过去。那人沾了毒粉,身形瞬间有些摇晃,但片刻后,仍拿刀砍了过来,待还要再出手,听见隔壁有了动静,立马跳出了窗外。 沈玉一身夜行衣,正往沈府里赶回去,此刻她直觉天旋地转,行走都快没了力气。她只能通过割破手指来保持清醒。等到撑着一口气回了自己房间,瞬间没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她躺在床上后悔自己莽撞,竟然被那人反将一军。此刻她意识虽然清醒,但浑身已不能动弹,一边暗怪自己没有做过多准备,又不住思考那人朝她撒的是什么毒那毒粉药效如此快,只一瞬便感觉到快要瘫倒下去。只是让她不解的是,在她快要瘫倒时,竟然感觉到身体迅速恢复了些许体力,这才让她有气力一刀将那人砍伤。不知这毒粉是否致命,小命是否就这么交代了? 那人是怎么发现的,她回想了自己今晚的行动,从一进屋就不曾发出声响。她不禁猜测:“难道他是用武高手么?不对,若是用武高手,怎么危急时刻不见他出手抵挡,只能用毒粉救命?” 她思索良久,忽然得了一个猜想,推敲出一个可信的答案,那就是他靠的是嗅觉。她想,既然是大夫,必然对味道极其敏感,况且他医术高明,嗅觉必定也异于常人。 就这么想着,她渐渐感觉到自己能控制得了身体了。又过了一会儿,全身也能动弹了。原来这只是麻痹身体的药粉。她终是放下心来,急忙下床,取出师父给她的那只木盒子,拿出前几日那两个重新封装的蜡丸,就在刚刚那半会儿,她有了新主意。既然神医靠的是嗅觉察觉到她,那两种蛊虫之间,又是靠的什么才确定对方的位置呢? 她将蜡丸打开,分别将它们放在桌子两端,细细观察起两只虫子的动向。起先时,那''噬骨''毫无动静,一动不动龟缩在丸子内。而''千丝''却在打开时头上冒出一对触角,那对触角一直在抖动,直直循着''噬骨''处爬来。就在快要接近''噬骨''时,''噬骨''这时也有了反应,张口准备咬''千丝''。 沈玉见此,早有准备,连忙又将两只蛊虫分开。又拿出剪刀将那只''千丝''的触角剪掉,果不其然,''千丝''顿时没了方向,只顾四处乱窜起来,在折腾片刻后,它终于是安静下来,但仍旧活着。她看着虫子,心中有了个新想法,将两只虫子重新收好,安心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她破天荒地没有出门练功,而是留意着府中动向,未见府中有陌生人上门。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原来昨夜因那药粉的缘由,自己没有使出全力,心中担忧那人是否还能行医。现下情况,那神医必然是受了重伤,暂时不能来沈府治病了。 孙府内,一名大夫正在苏秉换药,孙明衍站在一旁,神情忧虑。昨晚听见隔壁屋里的动静时,他便立马穿衣下床。可等他赶到隔壁,只看见神医已满身是血倒在地上给自己止血。他急忙叫了个大夫来,一直忙活到大半夜。直到听到苏秉说出他手已废,不知还能不能行医的话,便在第二天一早,去了一趟沈府将这事告诉了姑母,又急急忙忙赶回孙府忙着安排神医接下来的事。 沈玉一直等到傍晚,又去了一趟孙明衍那里,此时屋内灯火已明,她向里瞧去,发现他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她收回神,仍旧如往常一般朝里走去,走到门口时,才悄声地喊了一句:“表哥。” “表妹,你来啦。”孙明衍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 “我中午来了一趟没见着你,想着晚上再来看看。”沈玉从门口边走进来边说道,走近时,才发现他神色不好,满脸担忧问道:“你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太累了。你怎么不去床上歇息?” 孙明衍叹气,用手扶在额头,轻轻摇了摇头。 “对了,那个神医怎么说?”她拉开一旁椅子,自然坐了下来,正面看着孙明衍。 “怎么了,是这病情太复杂,不好医治?还是药材太珍贵?我们家寻不来呢?”见孙明衍又摇头,沈玉说话的语气有些担忧起来。 孙明衍还是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是什么缘故?你倒是说出来,不要只摇头啊。”沈玉见他不说话,一脸着急地去拉他手。 孙明衍见此,叹了口气,愁道:“神医昨夜突然被人伤了双手,还不知道何时能恢复呢。” “什么?”沈玉惊讶地叫出声,呆愣片刻后,又问:“是什么人伤的?” 孙明衍摇头回道:“不知道。” “那,南星哥哥。”沈玉低头,神情低落说道:“我也还想问问他,我的这法子能不是也能行呢?” “法子?”孙明衍突然抬头,盯着沈玉的额头,来了精神,说道:“我就怎么忘了。” “嗯?”沈玉先是疑惑,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额头看。然后拍了拍手欣喜道:“对呀,我怎么也没想起呢。”说完,又冷静下来:“只是母亲那儿如何让她知晓?” 孙明衍紧绷的神情总算舒缓,对着一旁沈玉柔声说道:“这倒是不用担心,我猜姑母定然会想到,若是没有想到,我也会暗自提醒她。这两天你得待在屋里,免得她找来时,发现你不在。” “好。”沈玉摸着自己那块干净的额头,听话地点点头。只是片刻,又沮丧道:“可这两日不能来你这练字了。” “这两日不练,后面有时间的。”孙明衍以为她担心断了练字,出声安慰。 沈玉不好意思地撇过脸,小声说道:“我其实,不是想说练字的事,我是……。”说到此,她忽然鼓起勇气,直直看向他,一脸坚定地说道:“因为不能日日见着你。” 孙明衍见她看着自己,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听她所说,心中欢喜得耳根发起烫来,可他不知此刻该如何表达,只能别过脸结结巴巴道:“表,表妹,夜深了。” “知道了,我走了。”沈玉见他那副模样,狡黠一笑,快速上前轻啄他脸颊,转身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孙明衍呆愣在那里,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很久才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