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意识是唯一观测锚点的末世假说》
第1章 维度相干实验(1)
公寓里缭绕着薰衣草线香的清冽与速溶咖啡的醇厚,两股气息在晨光中静静缠绕。
床边悬着的那串水晶将晨曦揉碎,在堆满古籍与稿纸的书桌上、在散落着文具的地板上,投下如梦似幻的彩色光斑。
黎墨非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所罗门的小钥匙》搁在膝头,笔记本电脑在旁边的枕头上摇摇欲坠。她指间夹着三支不同颜色的笔,像外科医生一手拿着器械,一边在书页空白处奋笔疾书一边喃喃自语。
“月圆之夜以盐画出防护圈……”她嗤笑一声划掉那段,
“氯化钠确实能抗菌,但防恶魔?防蛞蝓还差不多”
她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游走,
“月圆时月亮光度增强会影响褪黑激素分泌,降低睡眠质量,从而增加所谓超自然体验的记录——典型的因果关联错误。”
她不安地扭动身子,一只脚不规则地轻敲床架,空着的手卷弄黑发又松开,抓起手机看时间再放下,转而拿起另一支笔。
这本魔法书既令她着迷又同样恼火——几个世纪的人类信仰,在她脑海里被简化成神经化学反应与证真谬误。
“怎么会有人就这么接受这些?”她气冲冲地翻过一页,
“没有方法论没有对照组,就只说‘点燃蜡烛念出咒语’,这要怎么起作用?”
“也许现实的运作方式不止一种。”
向弥盘腿坐在床尾,塔罗牌如流水般在指间洗过。她目光仍停留在牌面上,嘴角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有时候人们不在乎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他们来说有用就足够了。”
“但你不知道运作原理,怎么复制实验结果啊?”
黎墨非猛地坐起,用力地把魔法书扔向书桌,便利贴从书页中飞出落得满地都是。
她的书桌是她思维的延伸,如同内心自我争斗的考古现场。
左侧整齐堆叠着《自然神经科学》《意识与认知》《精神药理学杂志》等专业期刊;
右侧却陷入美丽的混沌:约翰·迪伊《神之印》的复刻品;沾着咖啡渍的松果体研究报告;各式各样的水晶和草药蜡烛。
正中央的笔记本如同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一半是临床观察,一半是向宇宙发出的绝望追问。那本《所罗门的小钥匙》此刻尴尬地横亘其间,活像从异界闯来的不速之客。
向弥从牌面上抬起眼,沉静却专注的凝视总让黎墨非产生被看透的不适:
“既然这些书让你这么火大,为什么还要读?”
黎墨非愣了一下,伸向书桌的手悬在半空,对她来说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仿佛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大概因为我有点受虐倾向吧。”她试图以开玩笑带过,但向弥一如既往地耐心等待。
黎墨非叹着气瘫回床铺:
“我读这些书,是因为每次翻开都希望这次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期待找到某个无法用神经科学拆解、不能用心理学解释的仪式、符号或现象。我想找到确凿无疑的经验证据,证明这个世界……”
她挥手划过房间,划过窗户透进的阳光,划过世间万物,
“……不仅仅是一个仅有物质与能量的封闭系统,一切必然滑向热寂的终局。”
“我想相信宇宙藏有秘密,想亲眼看到鬼的样子,想让恶魔在我耳边低语绝无可能知晓的真相——我像相信这个世界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你想看到鬼?”向弥裹紧开衫打了个寒颤。
“难道不会害怕吗,我好怕这些的。”
黎墨非抠着被罩线头:
“见到鬼才能证实灵魂真实存在啊,我读过几百本魔法书了,中世纪的、文艺复兴的、现代混沌魔法的……但每次都能找到解释:安慰剂效应、确认偏误、颞叶敏感性、观念运动现象——每次都是如此。”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看清所有齿轮的运转太累人了,我的固执不允许让事物保持神秘,非要拆解一切直到只剩原理结构找到证据才会相信。”
她指向那本魔法书:“那本书的作者在那本书里倾注了灵魂,相信自己触及了神圣无限之物。而我看到的只是裹着仪式外衣的中世纪心理学和草药学。他们体验万物的奇妙,我体验的……是神经递质”
向弥轻轻放下纸牌:“你心底是想要相信的”
“我需要证据,”黎墨非攥紧双手,
“想要见证无法被解剖的存在,想要在理解之后依然保持魔力的东西。”
“或许你找错了地方。”
“改天再讨论这个。”黎墨非抓起外套转移话题,
“上课要迟到了,我想先去食堂吃点东西。”
向弥用丝绸仔细包裹塔罗牌:
“今天一直抽到高塔牌。”
“很可能只是巧合,说不定你之前不小心弄湿了那张。”
“我知道。”向弥声音轻柔似水,”但抽到的频率也太高了。”
校园食堂笼罩在期中考试季特有的低压氛围里——随处可见攥着咖啡杯的手指,浓重的黑眼圈潜伏在镜片之后;
参考书散落在餐盘旁,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中,过度亢奋的语调暴露着强打精神的伪装,挂壁电视在午餐高峰时段嗡嗡作响——
“距离格兰萨索国家实验室突破性的''维度相干实验''只剩不到两小时,科学家称此实验可能证明高维空间存在——”
“这是在说什么?”
向弥歪头看向屏幕里站在巨型仪器前的物理学家们,那装置宛如人类建造的科技曼陀罗。
黎墨非停在半空的筷子险些掉落:
“开玩笑吧?你居然不知道这十年来最重大的物理实验?”
“你上次见我关心正经新闻是什么时候?”
“好吧。”她放下筷子,”这么说吧……天啊该从哪说起?科学家试图在普朗克尺度上实现量子相干,让特定区域所有粒子以完全相同频率振动……”
向弥缓慢点头,表情意味着她正把科学术语转化成直观理解。
“如果成功——如果成功的话——就能证明三维现实只是更宏大存在的切片,就像墙上的影子突然发现还有看不见的房间,这将彻底革新神经科学,因为如果意识具有量子特性,如果确实存在高维空间,那么所有神秘体验或许都只是人们偶然窥见——”
“能讲人话吗?”向弥还是选择了打断,宠溺的微笑缓和了语气,
“只有你会为‘量子相干性’兴奋不已,我们凡人需要比喻。”
黎墨非顿住挥舞的双手,身后电视跳出倒计时钟:启动剩余1小时17分33秒。
“简单说,他们要敲响一个铃铛,”
她终于放缓语速,观察着向弥的表情,
“小到看不见,频率听不见的铃铛。但如果理论正确,当铃铛鸣响时,整个宇宙都会听见回音。”
向弥眼神微动,瞳孔深处掠过涟漪:
“听起来……”
“激动人心?革命性?”
“很危险,”向弥无意识按住放塔罗牌的口袋,
“听起来很危险。”
黎墨非想争辩实验的的安全协议与受控环境,但向弥语气中的某种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身后倒计时仍在无情跳动:1小时16分15秒。
“大概没什么大不了。”黎墨非说着,手却自动点开几周前下载的技术规格书。
只是确认一下。
黎墨非盯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粒子对撞数据快步穿越校园,向弥如忧虑的影子紧随其后。
“初步校准完美无缺,”她滚动着格兰萨索实验室直播喃喃自语,
“测试运行的量子相干度达到99.9%,知道99.9%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科学家即将证明高维存在——”
“而我们100%要迟到了。”向弥指着钟楼。
上课铃如利刃劈开概率曲线般斩断她们的对话。
“靠,”黎墨非把手机塞回口袋,“快跑起来。”
她们朝教学楼奔去,今天的空气像绷着一根看不见的弦——那是暴雨将至时常有的静电,让动物焦躁,让人感到没来由地心慌。
近处树丛突然惊起一群飞鸟,盘旋的阵型变幻出近乎文字的图案,旋即溃散成一片混沌。
向弥抬头蹙眉:“这些鸟今早一直很反常”
“气压变化,”黎墨非喘着气拉开教室大门,“要下暴雨了。”
第2章 维度相干实验(2)
两人溜进比较民俗学教室时,教授正在调暗灯光。这门课本是黎墨非最爱的思想洞穴,但此刻她心神不宁。
教授的声音化作遥远嗡鸣,她的思绪已飞越三千英里,埋进意大利山腹,等待格兰萨索国家实验室是最新消息,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个实验——用现代科学向神明耳语疑问的科技曼陀罗。
“——由此我们来到共工怒触不周山,”教授继续讲到,
“最迷人的末日神话之一,其价值不在毁灭本身,而在于对宇宙秩序本质的诘问。”
黎墨非机械地取出笔记本,腿侧震动的手机显示着格兰萨索更新:实验启动剩余47分钟。
笔尖悬在空白纸页上,意识早已沉浸在共振频率、维度谐波与证明现实广袤性的美妙数学中。
民俗学教授的讲述成了背景音,如同无关紧要的潮汐拍打着她,真正的科学正在重塑人类认知,笔记本除了无意识涂鸦的波函数外一片空白。
“——支撑天地平衡的支柱。今日讨论议题是——”
老师的语气转变,将黎墨非拉回现实,
“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我们通常认为共工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行为会导致末日的发生,他本质上只是一次情绪主导的实验性行为,却造成了不可预料的毁灭性结果。”
“请思考:联系现实,发现与毁灭的分界线何在?请三人一组讨论。”
教室里顿时人声鼎沸,桌椅挪动间掀起一阵克制的骚动。
黎墨非纹丝不动,仍深陷在概率计算的迷宫里,直到一个身影带着夸张的力道跌进邻座,震得她笔尖一颤。
“看来我们是一组了, hermosa。” (西语,意为美丽的)
天啊,怎么偏是他。
艾瑾,来自墨西哥的留学生,人类学专业,和向弥同一个班。
他瘫坐椅中仿佛慵懒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举手投足尽是漫不经心的自信与堪忧的时尚品味,一头棕色卷发像是刚经历暴风的蹂躏。
根本是只人形金毛犬,吵闹、渴求关注、大概还到处掉毛,但你就是没法生气,因为他总是那么……热情。
他身上散发着广藿香与清新雨水的矛盾气息——明明外面还没下雨。
为什么他身上总是有着像走进神秘学商店里的味道?
还有你为什么总会注意到?
大脑毫不吝啬地补刀,黎墨非暗自懊恼。
“除非你想单打独斗?”他咧嘴笑得心知肚明,
“我懂你多享受孤独天才的人设。”
“我没有——”她尝试平静下来,“需要三个人,向弥和我一组。”
“那正好。”他往后靠得椅子吱呀抗议,
“那么发现对比毁灭,我有个想法。”
你自然是有想法,黎墨非腹诽,肯定离不开死藤水和宇宙意识这些通不过同行评审的东西。
“二者根本不存在界线。”艾瑾说到,
“发现即毁灭,必须摧毁旧认知才能发现新真理。”
黎墨非绷紧了下颌:
“正是这种思维会引发灾难,任何实验都必须建立协议与安全措施——”
“比如?”他转来的深黑眼眸让她思路瞬间脱轨,
“怎么给打破维度做安全测试?要么畏缩不前,要么放手一搏。”
“先用数学验证!运行模拟!计算概率——”
“计算什么概率?未知的未知?”他前倾的身体让对话变成智力角逐,
“你无法为未知存在测算风险。”
向弥柔声介入:”故事里共工也不知道天柱会折断,或许他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
“正是!”艾瑾看向向弥如获知音,
“结果他发现了什么——整个宇宙秩序比想象中更脆弱,轻轻一碰现实就倾斜了。”
黎墨非听着自己不觉拔高的声调,那种她自己深恶痛绝的腔调——每当有人发表极其不合理的言论时,这居高临下的语气就会不受控地溜出来。
“现实岂会因一次撞击就轻易倾斜?任何单一实验扰乱宇宙秩序的概率都微乎其微。就像当年有人担心大型强子对撞机会制造黑洞——那种几率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近乎不是等于。”
“是10的负40次方,基本上——”
“依然不是零,”他的笑容令人火大,“总得有个宇宙当倒霉蛋不是吗?”
“概率不是这样运作的。”她掏出手机要展示公式,“今天维度相干实验的意外几率同样是——”
话语戛然而止。
屏幕仍停留在格兰萨索直播界面,共振频率参数静静陈列,无辜的数字突然排列出她从未设想过的模式。并非因其可能,而是因其不可能程度堪比筹划应对宇宙瞬间热寂。
但是。
“这个概率……”她的声音变得陌生,“的确不是零”
“什么概率?” 他靠近时散发的热度让她分心
“他们用的共振频率,”黎墨非的手指飞速调取研究资料交叉比对,
“如果——这只是个巨大假设——如果意识具有量子特性,如果松果体磁铁矿晶体真能与特定频率共振……”
“你又在自己吓自己了。”向弥话虽如此,眼神却写满担忧。
“不是,我……”数字如不可能性的军队严阵以待,
“概率依然微乎其微,堪比中彩票时遭雷劈还被流星砸中。但是……”
“但是什么?”艾瑾收起了戏谑。
黎墨非从屏幕抬起眼睛:”但共工也没想过会撞断天柱,谁会想到世界会这么脆弱呢。今天的科学家也只是在测试,维度屏障破裂的概率或许是10的负35次方,可万一发生……”
“会怎样?”向弥轻语。
她脑中那个崇尚精确数据的科学人格自动应答:
“理论上频率可能在维度间产生驻波,人脑或许会解读为……分离。意识被拽入高维,□□滞留三维空间”
艾瑾端详她的表情:”你是说今天实验可能意外让所有人灵魂出窍然后死掉?”
这句话的荒谬性让她发出尖锐的干笑:
“你要是这样子形容的话听起来真的很离谱,概率低得不值得考虑,就像担心室内空气会突然挤到角落。”
“但并非不可能”
“不是不可能,只是概率小到——”
手机震动,格兰萨索实验室更新:启动主要共振序列。
她盯着通知,周遭教室依旧如常——学生争论、教授巡视、荧光灯哼着六十周波杂音。
万物正常,万事安好,灾难概率小到可视作零。
可视作零,脑中永不歇息的计算器官低语。
她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停止思考共振级联、维度屏障与统计学必然存在的异常样本。
“没事的,”她自言自语,”几率太小了不足为虑。”
滋——滋————
某种极高频率的纯音如冰锥刺入黎墨非后脑,这不是耳朵能接收的声波,而是直接注入意识的信号。
在她认知到这点的瞬间,她的身体——那个她研究半生的可靠的血肉机器——彻底背叛了她的意识。
意志与肢体的联结被斩断,身体不是跌倒而是被骤然关机。她感知到椅子消失地板迎上,却始终等不来撞击的实感。
视野坍缩成绝对虚空。
眼前究竟是极致黑暗还是抹杀一切形态的强光?她已无法分辨。
光暗概念本身失去意义,唯有无始无终的“存在-虚无”。
恐惧开始降临。
这不是普通情绪的那种恐惧而是更基于生存本能的恐慌,冰冷的恐怖洪流冲垮了理性堤坝,溺毙感裹挟着骇人事实:她无法呼吸了。
她的意识,这具故障机器的恐慌的驾驶员,尖啸着指令:吸气!
她试图调动膈肌抬起胸腔,能感受到动作的幻影、呼吸的幻肢,但信号湮灭在静电噪音里。
大脑与肺部的联结正在断裂,化作模糊遥远的暗示。
我要窒息了,到此为止了,我要死了。
原始而锋利的绝望撕扯着她,必须找到锚点,必须触碰物质世界。
她难以操控的手在虚空中乱挥,手指擦过地板上某个坚硬圆柱体——钢笔。
数据,她破碎的思维提供信息,痛感即数据,数据即真实。
用最后残存的运动机能,她蜷指握住笔杆。感知到形状与质地的幻影,这是真实的,必须是。
怀着最终极的自我确认的渴望,她将笔尖狠狠划过大腿,试图刺穿、撕裂、制造出大脑无法忽视的强烈信号。
没有痛楚,没有触感,理论层面的认知——某个物体正在与她不再栖居的躯壳尝试交互。数据读取的结果,是一片虚无。
脑中的高频噪音不断攀升,不再是单音而是百万数据点的尖啸合唱,那个称为”我”的本质正从接缝处崩解。
人生没有如走马灯般线性重现,而整个存在炸裂成亿万碎片,同时悬停在虚空中。清晨咖啡的余味,向弥毛衣的蓝调,量子隧穿方程式,母亲的笑声,福尔马林气息,艾瑾的注视——这些不再是记忆,只是被剥夺上下文与时间线的孤单数据,全部同等苍白。
那个组织原则,将一切维系成”黎墨非”的黏合剂,正在溶解。
脑中的声音已成唯一真实,其下浮现出狂乱的生物节律。
她的心脏不是在跳动而是在爆炸,失控引擎以每分钟三百次的速度自毁,像是在为宇宙寂灭敲响丧钟。
心脏疯狂锤击——
然后猝然停下了。
随后的寂静比虚空更绝对,比尖啸更恐怖,破碎记忆的风暴止息。
恐惧消散,绝望褪去,感受这些情绪的“我”已不复存在。
唯余纯粹的意识点,剥除姓名历史与躯壳,漂浮在平静可怖的余波中,当这最后微光开始黯淡时,她领悟到:
是时候放手了。
第3章 濒死体验
“你害怕死亡吗?”
这个问题如同她们周围飘落的秋叶,在十月的空气里轻轻打着旋,漫不经心却目标明确。
黎墨非正在批注笔记的手突然停住,笔尖悬在一幅神经网络图谱上方,像手术刀停在切口中央。
身下的公园长椅,带着锈迹与腐朽的尊严静立着,点缀着斑驳的绿色油漆,剥落的漆皮绘出一幅熵增的蓝图,黎墨非莫名觉得这景象令人安心。
校园森林公园披着秋日的殓衣环绕四周——金色、琥珀色,还有万物归于尘土时的棕褐。
她又沉浸在了研究中,那是种奇特的精神状态——世界坍缩成突触与化学递质的瀑布流,意识变成她可以绘制和量化的电信号图谱。
向弥的声音总是这样,温柔却固执地将她拉回现实的层面。
黎墨非抬起手迎向午后的阳光,凝视指缝间那些半透明的缝隙,光线从中穿过,丁达尔效应让阳光汇集成金色的光束。
“怕,”她终于开口,
“但原因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不怕遗忘或遗憾,我怕的是……虚无。”
这番坦白在她口中显得陌生,对于惯常用科学冷静保护自己的黎墨非,这坦诚太过**。她的手指张得更开,承接更多光线。
“我能感觉到血液在指尖流动,”她继续说,
“微妙的热量流过细到无法被肉眼看到的毛细血管;
我能感受到1.5亿公里外太阳辐射在我的皮肤上的热量,那些光子旅行了八分钟,只为温暖这一小片细胞;
我能听见风把树木当乐器演奏,鸟儿在进行我永远无法理解的交谈;
我能以如此精妙的方式活动双手——精妙到我们至今造不出能与之媲美的机器人。二十七块骨头,三十四块肌肉,无需思考便能协同共舞。”
她将手指蜷成拳,再缓缓松开,注视着肌腱在皮肤下如琴键般起伏;
所有这些感知都在提醒我——以一种令人沉醉又恐惧的方式——我存在着,我活着。我是这堆本不可能聚集的原子,却莫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她的声音低如耳语,
“我害怕死后,所有我能感受到的一切都会……戛然而止。害怕宇宙继续膨胀,人类继续书写历史,而我却连旁观都做不到。”
向弥沉默了许久,她的手轻轻覆上黎墨非的,十指交扣——温暖、真实、确凿地存在着。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向弥柔声说,
“我觉得你太害怕‘不复存在’,以至于忘了‘此刻存在’。你记录每一种感受,像在囤积珍宝,仿佛能把‘活着’做成笔记留待日后研究。但是墨非——”
她轻轻握紧她的手,
“如果死亡并非感觉的消失,而是感觉的转化呢?如果你所感知的一切只是改变了形态,像水化成汽?”
“这从科学上说不——”
黎墨非想反驳,想解释涌现性质和神经复杂性。
但当她张口欲言时,一片诡异的黑暗开始在她视野边缘蔓延。
灿烂的金色阳光似乎黯淡下去。风停了,一声尖锐的高频鸣响在她听觉边缘嗡鸣。
身体沉重得不可思议,突然变成了一副血肉与骨骼铸成的锚。她感觉自己正缓缓歪向一侧,那种缓慢而无可阻挡的倾斜,她无力阻止。
她看见向弥的脸,表情从平静骤变为惊恐。
她看见向弥的嘴张开,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
向弥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但那触感遥远得像被捂住了耳朵听人讲话。
她想说话,想动,想伸手,但身体仿佛和她远隔天边。黑暗并非降临——是她正在升入其中,或是黑暗正在吞噬她,或两者皆是,或皆不是。
然后,空无。
然后——
现在
黎墨非睁开眼,她所在的环境是一个灰蒙蒙的教室和深不见底的静寂。
她身处比较神话学教室,但教室的建筑形态令人恐惧。天花板向上延伸进如活物般蠕动的阴影里,墙壁以与她心跳不符的节奏呼吸着。荧光灯以让她牙齿酸痛的频率嗡鸣,投下的影子向上延伸,在天花板聚成倒悬的黑暗水洼。
课桌全都不对劲,虽仍按往常排成行,却在几分钟内老化了几十年——木材扭曲开裂,金属桌腿上的锈迹几乎构成了某种语言。
她试图回忆如何来到此处,但记忆像被抛向空中的纸牌般杂乱无章。记忆的碎片来了又走,清晰却互不关联。
公园长椅;向弥关于死亡的问题;课堂讨论……关于共工?
她低头一撇,熟悉的服饰和身形倒在课桌边。
高频的鸣响;窒息的恐惧;被撕裂的感觉;心脏狂乱而不可能的跳动……
死亡的记忆开始冲击她,冰冷尖锐的恐慌开始在喉头升起,她用唯一的武器与之对抗:逻辑。
我还没有死——只是濒死。
那个过程,身体里每个细胞忘记如何成为细胞的感受,神经元向虚空发射最后绝望信号的感觉,自我意识如糖粒溶于宇宙之水般消散。她仍能感觉到那种消散的回响,双手开始颤抖。
停下,不要再回忆了。分析,归类,活下去。
“好了,”她轻声自语,声音在拉伸的空间里发出诡异的回响,
“创伤**件;明显的感知扭曲。时间膨胀,最可能的原因是重大创伤事件导致濒死体验;心脏骤停?动脉瘤?不重要。
关键结论是:你没死,你正处于时间膨胀的、由濒死大脑产生的内心幻觉中。”
临床术语是她抵御内心恐慌的盔甲,她是黎墨非,神经科学专业的研究生,她清楚的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典型的濒死体验进程,”
她继续对扭曲的空教室说,像在对隐形学生讲课,
“灵魂出窍体验——隧道视觉——走马灯——遇见已逝的人或者神学形象——选择回归身体。我在第一阶段,需要继续推进进程最终让意识回归身体。”
她低头看向自己,只见她的躯体如同周围快速腐朽的环境一样,几分钟内就消散的看不出人形。
“你终于醒了。”
黎墨非猛转过身,差点摔倒,她的双腿尚未弄清与重力的关系。
向弥站在教室门口,但像其他一切一样,她看起来有着微妙的不对劲。她的边缘似乎模糊地融入了周围空气,移动时留下短暂的残影,像老式CRT显示器的视觉暂留。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向弥向墨非靠进,脚步声慢了半拍才响起,
“这教室看起来真诡异。”
黎墨非的科学思维记录着这些不可能之处,尽管她的心因熟悉的面容而雀跃。
投射,她告诉自己,她濒死的大脑正从记忆中制造慰藉,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真实存在的。
但天啊,她看起来如此真实。害怕、困惑,惊人地、不可思议地就是向弥。
黎墨非看到她如此完美渲染、如此真实的脸,就像在外星沙漠中找到了一座路标。
“我想——”黎墨非的声音沙哑了。
她清喉咙,再次尝试,
“我一定是动脉瘤发作,或者心脏骤停。我不记得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几乎确定我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那种消散的感觉——而我正在经历时间膨胀的濒死幻觉。”
她吸了口气,强迫声音进入做演讲时那种平静的腔调,
“这是对这些感知异常唯一符合逻辑的解释。但——”
她的声音柔和下来,
“——但我很高兴看到你在这里,即使你大概率只是我潜意识为安慰我而制造的投射。”
向弥笑了,那笑声像风暴中的风铃。
“我不是投射。”她停顿了一下,像在考虑是否要争论某个观点时那样歪着头,
“至少,我认为我不是。但话说回来,投射会知道自己是不是投射吗?”
她靠近些,黎墨非能闻到她——那股薰衣草和咖啡混合的、独属于向弥的气息。
这感觉太具体了,不像是濒死大脑能模拟的。除非——
“我感觉我也经历了死亡,”向弥继续说,坐在一张扭曲的课桌上,桌子发出吱呀声但撑住了,
“那种分崩离析的感觉。但我也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好像是在上课,回忆具体的情景像回忆前一天做的梦一样难。”
她抬起那双不可思议的棕色眼睛看着黎墨非,
“你知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吗?”
这个问题激励了黎墨非,给了她目标,这是个她知道如何解决的问题。
她的思绪飞速掠过记忆中的文献。帕特森1999年关于濒死体验恢复率的研究;格雷森濒死体验量表;范·洛梅尔对心脏病人的前瞻性研究。
“我读过几十份濒死体验的临床报告,濒死体验遵循可预测的模式,”
她开始解释,陷入熟悉的节奏,
“研究很详细。成功返回—也就是存活下来—的患者常报告说他们有意识地选择了回来。他们的描述很多都提及到了到达某个边界,有时是河流或门,然后主动决定回到现实世界。”
她开始踱步,脚步声以那种延迟、破碎的方式回荡。
“范·洛梅尔的研究显示,62%的濒死体验幸存者报告了这个体验。更重要的是,报告主动选择返回的患者恢复率显著高于那些感觉被强行救活的人。如果有人在抢救我的话,我最好也要主动选择被抢救。”
“所以我们需要找一扇门?”向弥问。
“隐喻意义上,是的。濒死的大脑会创造生与死选择的象征性表征。我们需要穿越典型的濒死体验阶段——隧道视觉、人生回顾走马灯、遇见已故亲属或神学上的形象——直到抵达那个边界。这整个世界,这个……诡异的环境……是我脑中的一个象征性迷宫。而在这个迷宫的某处,必定有一道门,一个回到物质世界、回到身体的隐喻出口。”
黎墨非停下脚步,正对向弥的目光,
“我们需要有意识决定返回,这可能就是让身体重回生机的关键。就像——想象意识是一种量子态。此刻,我们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我们的观察,我们的选择,将波函数坍缩向生存。”
“这很黎墨非,”向弥轻声说,“把死亡变成物理问题。”
“这是我唯一的武器,”黎墨非承认,
“如果我能理解问题,我就能解决好解决问题,而如果我能解决——”
“我们就能回家。”向弥站起来,以那种奇怪的、卡顿的动作走向她,
“好,我相信你,我们从哪里开始?”
黎墨非环顾这个不可能的教室,快速腐化又恢复的桌椅。在这个濒死的梦境某处,有一条回生的路,她只需要用科学的方法找到它。
“我们从寻找类似隧道的存在开始,”她说,
“大多数濒死体验生还者描述濒死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隧道,Tunnel Vision,我们可以先试试找一下附近有没有空间折叠形成的隧道或通道。“”
她伸出手握住向弥的手,发现向弥的手坚实而温暖。
“一起?”向弥问。
“一起,”黎墨非确认道,即使她知道——她很可能只是独自待在自己濒死的大脑里,手中握着的不过是温暖的记忆。
第4章 分形迷宫
“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向弥问道。
黎墨非挺直脊背,努力摆出做学术报告时那种从容不迫的架势。
但在这表面镇定之下,她的思绪正以多线程运转——没错,她熟读数十份濒死体验的临床报告。
但阅读死亡与亲历死亡,终究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数据。这梦境里的每个元素都可能是她未曾考虑的变量,每个选择都可能引发未知的连锁反应。
“按照标准流程来,”她开口时尽量让语气比内心更笃定,”首先记录环境特征,然后——”
“等下你看,”向弥轻声打断,指尖轻触桌面,”你的桌面上有字迹在反光。”
黎墨非转身,木质桌面上有一串银色的笔记:
去外面
你没死,只是在做一个很真实的梦。
“可能是濒死大脑产生的无意义信息,”黎墨非说着,手指却无意识地描摹那些字迹,
“也可能是潜意识求生本能形成的指引,大脑在创伤中常会制造有益的幻觉来——”
“咔嗒”
门的方向突然传来的奇怪的声音,门锁舌撞击的声音——不对劲——不是电磁锁的电子蜂鸣,而是更古老、更决绝的声响,像是命运狠狠落下了门闩。
黎墨非三大步跨到门前握住把手。
门纹丝不动,不是卡住,不是故障——而是像从外面锁上了。
“妙极了。”她使劲晃动门把,仿佛愤怒和固执可以提高开门的成功几率,
“指引我们出门的留言,现在门又被锁上了。典型的悖论测试,我的潜意识在试探我会放弃还是另辟蹊径。”
“我不觉得这是测试,”向弥的声音很轻,带着陌生的恐惧。
她站在门边,目光却落在门锁周围的空气上,
“这不像谜题,倒像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离开。”
“本质上是一样的,向弥。带有敌意的投射依然是投射。”
黎墨非开始寻找撬棍,大脑飞速计算着杠杆原理。
向弥将手掌平贴在门板上,闭上双眼。
“冥想时我们常说,门锁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或许...”
“或许怎样?靠冥想开门吗?”黎墨非没能忍住语气里的烦躁。
向弥没有理会,全神贯注于门扉。她从开衫口袋取出用旧丝绸包裹的塔罗牌,解开的动作带着令人安心的熟稔。
她没有洗牌或准备牌阵,只是闭眼握着它们,仿佛在聆听牌语的私语。
“我不知道你身上还带着牌呢。”黎墨非暂时从寻找撬棍中分神。
“或许能派上用场。”向弥低语。她的手指在牌堆中掠过,不凭视觉,全凭触感。
当指尖停在某张牌上,她看都没看就将其抽出平放掌心。
是”高塔”。画面上闪电击穿巍峨尖塔,人影从顶端坠落,王冠崩解,象征着猝然而至、摧毁性却必要的变革。
“果然如此,”向弥轻叹,带着认命的释然。
她走到门前,将卡牌边缘塞进门框与门板间的细缝,正对着锁舌的位置。
“你的塔罗牌是PVC材质?”黎墨非惊讶道,
“我电影里看过人们用名片撬锁,没想到真能成功。”
“我的牌是魔法材质,你个麻瓜。”向弥调侃道。
她们踏出门外。
门后的走廊以数学般的精准颠覆着建筑逻辑——在两端无限延伸却又自我卷曲,两侧房门排列得看似规整,可一旦试图计数就会增殖或坍缩。
天花板的高度似乎无限遥远,地砖的纹路在不同尺度上自我复制:放大任何一块瓷砖,都能看到整条走廊的图案包含其中。
“天,”向弥倒抽冷气,手指攥住黎墨非的手臂,“这太让人不适了。”
黎墨非的科学思维立即开启分析模式,尽管双眼因试图聚焦全尺度图案而酸涩:
“分形建筑。感官剥夺实验中常见——当大脑缺乏外部输入时,会自发生成几何图案。单独监禁的囚犯、感官漂浮舱受试者、致幻剂使用者都报告过类似体验。
这是大脑在无中生有地创造秩序。”
“但我们看到的是相同的景象。”向弥指出。
“共享幻觉,Folie à deux,联觉现象,而且考虑到你很可能是我潜意识的投射,或者...”黎墨非顿住,不愿考虑一切都是真实的可能。
她们开始前行,黎墨非的分析型大脑试图绘制这不可绘制的空间。每扇门后都是相同的走廊,只是更小,或更大,或扭曲成三维空间不该存在的角度。
有些门后还是门,递归的通道让黎墨非看得眼睛发痛。
“我们在绕圈子,”向弥在说道,时间大概过了一个小时,
“看,墙面上那道裂缝又出现了。”
她们回到了教室门口,但却像是从不同维度观察这个教室。
黎墨非在脑中飞速构图:“这个拓扑结构...并非随机,看我们走过的路径。”
她用手指比划出轨迹,
“一个大圆,上面叠着个小圆。像八字形,但存在于三维,或许是四维空间。”
“等等,我认得这个形状。”向弥说着突然睁大眼睛,她的声音因兴奋与恐惧而颤抖,
“我在神圣几何学里读到过,人们称之为''上帝指纹''。据说是万物创生的底层模式,用简单规则衍生无限复杂——”
“是曼德勃罗集!”
黎墨非的惊呼在走廊里激起奇特的回响,仿佛空间因被识破而兴奋。
“就是这样!我们正在曼德勃罗集的可视化内部。基本迭代公式是Z(n 1) = Z(n)? C,其中——”
走廊突然开始震动,不同于地震的波动,这更像是现实本身在痉挛,每个存在尺度都以不同频率震颤。
本不该开裂的门板绽开裂纹,蔓延的形态完美契合墨非在混沌理论中研究过的朱利亚集。
“墨非!”向弥抓住她的手臂,此时一段墙体开始在其存在状态中循环迭代,在实体、液态与数学抽象间疯狂切换,
“不管你想用这信息做什么,最好抓紧时间了!”
“别慌,”黎墨非的思维已在计算公式中飞驰,
“地震说明前额叶正在丧失完整性,但我只需要找到心形线中心。”
“哪里?”
“心形线——曼德勃罗集中央的稳定区域。其他点要么逃向无穷,要么陷入混沌循环,唯有心形线内的点会收敛于稳定值。”
她开始将走廊几何转化为纯数学语言:
“根据我们走过两个圆环的比例约1:2.5,门间距呈现黄金比例的对数螺旋递进...”
她用手指测量角度,用余光统计门数,估算现实裂纹的分形维度。
“主心形线边界参数方程为c = (1/2)e^(iθ) - (1/4)e^(2iθ)。考虑到我们当前位置约在实轴-0.75处,需要朝...迭代稳定点位于...”
数字开始流动,精确得令人沉醉,每个计算都揭示新的模式与深度。
曼德勃罗集不仅是分形,更是万形之源。此刻她终于看清——每次迭代如何建构出无限复杂,秩序与混沌的边界,稳定消融为无限可能的边缘。
她沉醉了,在数学纯粹优雅的美中泅游。这比周围腐朽的世界更真实,更完美。
“墨非!墨非你算好了吗!”向弥的声音如生命线,将她从极乐的抽象深渊拉回。
但黎墨非正在坠入数学的怀抱,每个数字衍生更多数字,每个模式揭示更深层的模式。只要再深入一点,再计算一步,她就能彻底理解——
“墨非!”
向弥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黎墨非眨眨眼,现实重新聚焦,裂纹蔓延得更快了。
“算出来了,”黎墨非喘息着,“跟我来,快!”
她们紧握彼此的手奔跑。黎墨非将计算成果如易碎琉璃般捧在脑中——一个闪失就会碎裂成无限片段。
“那里!”她指向一簇与其他毫无二致的门,“那边第三扇——”
突然,走廊消失了。
黎墨非漂浮在纯数学空间里,曼德勃罗集以不可能的色域在她周围展开——纯白背景上,集合内每个点随迭代深度脉动着光谱。
她看见全部——搏动的心形主区,突触般闪烁的圆形凸起,延伸向无名维度的无限触须。
这是她此生所见至美之物。
她伸手触碰一条纯数学构成的触须,想要完全理解它的函数。她审视的每个点都展现无限深度与复杂。她愿永驻于此,探索每次迭代,测绘每处边界。
公式在对她歌唱:Z(n 1) = Z(n)? C,如此简洁完美,用两个运算衍生无限复杂。
她开始融入其中,意识逐渐成为计算本身。
她正在化作复数,实部与虚部分离,在函数中迭代。她能感觉到自己正逼近边界——有界与无界、有限与无限之间的锋刃。再往前一步,她将理解万物,成为等式的一部分——
“墨非!”
“墨非,快醒醒!”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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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意识是唯一观测锚点的末世假说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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