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劫》 第4章 寒刃 祝温凉躺在竹榻上,双目紧闭。 明渡冰冷的眼神,鹿眠倒地时无声的呼唤,宗门惨遭屠戮的尸山血海……梦魇永无止境地轮回。 这具身体本就灵肉未谐,此刻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细细煎熬,痛不欲生。 子夜。 一股不寻常的寒冷,在一瞬间直刺他神魂深处。祝温凉猛地蜷缩起来,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转为骇人的青紫,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睫毛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了细碎冰晶。 是至阴火。 这潜藏在他体内百年的旧疾,在他此时神魂最不稳定的时刻发作了。 往日凭借高深修为尚能勉力压制,如今神魂与肉身皆如风中残烛,如何还能抵挡? 肉身承受着折磨的同时,神魂被抛入了一片炼狱,恍惚间行走于茫茫尘世。 他成了一个凡人女子,在战火余烬中,徒劳地用手挖掘着倒塌的废墟,寻找自己的孩子。直到双手鲜血淋漓,指甲崩裂脱落,他木然跪在天地之间,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他成了一个化形不久,灵智初开的小妖,被正道修士戏耍,追杀至力竭。最终被一剑穿心时,胸口满是彻骨的痛与茫然不解。 他成了一个魔族士兵,麻木地冲向仙族剑阵,被凌厉的剑气撕碎。意识模糊间,眼前浮现的是故乡血色的月亮。 然后,他回到了百年前的天行宗。 他成了一个外门弟子,在护山大阵崩碎、魔气涌入的瞬间,被魔将气刃拦腰斩断。他的上半身在血泊中挣扎爬行,徒劳地伸出手,无声求救。 好疼。 真的好疼啊。 众生悲鸣,山河碎裂。 仙,未必全然正义;魔,也并非尽皆该死。那挥剑斩杀小妖的修士,脸上快意何其扭曲,与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又有何本质区别?所谓的正与邪,又有何清晰的界线。 也许这就是当初他把明渡带回宗门的原因。可是后来……明渡又做了什么? “好冷……”无意识的呻吟从他唇间溢出,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床边,是明渡。 他显然一直守在不远处,此刻脸上毫无血色,胸口的伤依旧有淡淡的魔气逸散,看向祝温凉的眼神充满了痛楚。 “师尊……” 眼见祝温凉浑身结霜、痛苦蜷缩的模样,明渡心如刀绞,再顾不得其他。俯下身伸出手臂,想要将他拥入怀中。 “滚开。” 祝温凉甚至没有回头,蜷缩背对着他,吐出了这两个字。 明渡的手僵在半空,离他的身体只有一寸之遥。 祝温凉瞥见了那只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以及明渡瞬间灰败下去的眼神。一丝极其微弱的的刺痛掠过心间,随即被更汹涌的寒潮淹没。 过了许久,明渡才缓慢地收回了手,他不敢违逆,一步步退至角落。他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榻上那人独自在痛苦中挣扎颤抖,然后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 当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明渡才动了动,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天色大亮时,他捧着一只瓷碗重新走进房间。碗壁被他用灵力细细熨帖过,温度恰到好处,不会烫口,也不会因冰冷而加剧不适。 祝温凉一直在半昏半醒的折磨中煎熬。他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明渡小心地将药碗端到他面前。 祝温凉抬起手,用尽全部气力一挥。药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漆黑药汁四溅。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那些瓷器的碎片。 “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于是,自那以后,他只能像一抹游魂,守在清安居的院门外。 他将自己隔绝在祝温凉的视线之外,却又寸步不离。 每当深夜,祝温凉无意识地发出痛苦而模糊的呻吟时,明渡的身影会瞬间出现在窗外。 他的手猛地按在窗棂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没有勇气将其推开,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任由尖锐的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鲜血淋漓。 直到那一夜。 祝温凉体内至阴火再次猛烈爆发,寒气之盛远超以往。他猛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那血液泛着诡异的、细小的冰碴。 一直守在院外的明渡冲进屋内,再不顾得什么,看到祝温凉蜷缩在榻上,气息微弱,浑身覆盖着一层更厚的白霜,唇边还挂着那带着冰碴的血迹。 “师尊!”明渡扑到榻前,不顾一切地将灵力渡入他的身体。 “别碰我!” 祝温凉在意识模糊中激烈地挣扎起来,可无奈这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又怎么挣得动。 明渡只是死死抱着他,声音嘶哑,“恨我也好……杀我也罢……求你,活下去……”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因得到些许灵力补充而暂时稳定却依旧昏迷的祝温凉轻轻放平在地上。 明渡站起身,用堕尘毫不犹豫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涌出。 以血为墨,以地为纸,开始绘制共生血契。 每画出一个比划,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气息也衰弱一分。大量的失血和灵气的消耗,让他摇摇欲坠,但绘制符文的手却一直未停。 “以半魔之血为引,以吾之魂为媒……分汝之痛,承汝之伤……契成!” 他吐出最后两个字时,整个血契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那光芒如同拥有生命,一分为二,如同丝线般缠上二人心脉。 刹那间,一股极致寒意顺着那血契汹涌冲入明渡体内。 明渡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血液落地的瞬间,竟也凝结成了带着冰碴的暗红冰晶。他的脸色灰败如死,眼神涣散,身体晃了晃,无力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而榻上的祝温凉,眉宇间的痛苦之色渐缓,周身骇人的寒气迅速消退。 寂静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祝温凉悠悠转醒,下意识地看向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躺在他身旁的明渡身上。他身下是狼藉的血迹,汇聚成一个复杂的符咒,触目惊心。 共生血契?! 鬼使神差地,祝温凉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他腕口的新伤。 就在这一瞬间——因血契的连接,他们的灵力与神识,产生了短暂的共鸣。 祝温凉的眼前猛地一黑,随即,无数陌生的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了他的脑海...... 记忆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 最先浮现的画面,是一片下着雨的村落,和地上软烂的泥泞。 小明渡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他跟着明亦荷来到了这个名叫半溪村的地方,在荒僻的角落找到一间被废弃的茅屋。这里原先是村里乞丐暂时落脚的地方,如今似乎被废弃了。 茅草屋顶破烂不堪,露出大大小小的窟窿,墙壁是泥坯垒的,风一吹,便有簌簌的土屑落下。屋内什么也没有,角落里是一堆早已腐烂的稻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息。 讨厌下雨天。 屋外电闪雷鸣,屋内便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破烂的衣裳黏在身上,真难受,难受得他想脱下来,可是又怕冷,下雨好冷。 他抱着膝盖,蜷缩墙角,睁大眼睛听着那永无止境的滴水声。 雨什么时候能停?他在心里许愿让雨快些停。可雨越下越大,茅屋的地面都攒起了一层水。 明亦荷背对着他躺在烂稻草堆上。 贱人,她把茅草堆占了,明渡就躺不下了,只能坐在湿泥地上,泥巴都被泡化了,真脏。 终于,明渡慢慢闭上眼睛,在寒冷和潮湿中睡着了。 恍惚间,雨好像停了,有孩子成群结队地跑到茅屋附近,屋外传来清脆的笑闹声。 “看!就是他们!那个女的来路不明,那个小的是野种!”一个小女孩尖着嗓子,伸手指着躲在门后小明渡。 “我爷说了,这种来路不明的,就是村里的晦气!打他们那是为村子除害!” 孩子们在她带领下,嘻嘻哈哈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土块,用力朝他扔去。 “野种来,晦气到!” “克死爹娘没人要!” “滚出我们半溪村!” 石子砸在身上,很疼。明渡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们,目光冰冷如蛇信。 他不能还手,每一次的还手都会遭到更猛烈的围攻,如今明渡已经学会了隐忍着,只是用眼神阴毒地盯着他们。 在他脑海中,这些人面目可憎的脸被他一点点撕碎,他们的骨肉被他一点点剥下来,剁成一块一块。 直到那些孩子哄笑着散去,他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被扔过来的石子,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狠狠砸去。 明亦荷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沉默地出去,不知用什么方法弄回一点少得可怜的食物,坏的时候,便整日蜷着,用冰冷空洞的眼神望着屋顶,对明渡不闻不问。 大多数时候,小明渡需要自己寻找食物。 他在村边的泔水桶里寻找些许残羹冷炙,在山野间挖掘勉强可以果腹的草根野果,亦或是与野狗争食。 村口常有野狗徘徊,它们同样饥饿,同样为了生存而露出獠牙。 那一次,他远远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撕扯着不知谁丢弃的半块已经发馊干硬的饼。 饥饿感如同烈火,烧得他的胃都在抽痛,明明只是一点肮脏的馊饼,他的口水却不受控地分泌了出来,他盯着那野狗。 野狗也弓起背脊,呜呜咆哮,警惕地看着他。 第5章 泥沼 趁野狗不备,明渡扑上去一把抓住那块馊饼,用力护在怀里。 野狗被激怒,低吼着扑上来,尖锐的牙齿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 “啊啊啊啊!”明渡尖叫着,死死护着那块饼,没手反抗,便也转头咬在野狗的脖颈,用双腿胡乱狠踹着野狗的身体。 野狗被他的疯狂吓到,呜咽着松开口,夹着尾巴跑开了。 明渡的手臂上留下了几个汩汩冒血的牙印,身上布满抓痕。但他赢得了这半块馊饼。 顾不上浑身的疼痛和污泥,他抱着那半块来之不易的食物,狼吞虎咽,吃完得意地抹了抹嘴,心里骂了几句“畜生”“杂种”,回茅屋去了。 明亦荷看到他满身血污地爬进来,用一种带着恨的声音道,“畜生,令人作呕。” 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明渡像是没听见她的骂声,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角落缩着。 你才是畜生,臭婊子死毒妇,早点死了才好。 明渡就没见过这个女人正常的样子。她时常是恍惚的,用那双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在夜深人静时,她会突然发作,摸出一把小刀在他身体上留下一条条血淋淋的割痕。 “你为什么不死?” “你和那个魔鬼一样,都该下地狱!”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死?!” 冬天,雪开始下了。 破茅屋在风雪中像随时要散架的骨头。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狂风裹挟着雪花灌入,一个散发着腥臊气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是村里的王屠户。 “婊子,滚过来!” 坐在阴影里的明亦荷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长长的、干枯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原本清丽的容颜早已黯淡无光。 明渡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干草铺上坐起。 “滚出去!”明亦荷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却不是对王屠户,而是对着明渡。 王屠户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大步走进来,扫过明渡,像看一只碍眼的臭虫。 “小杂种,碍事!” 他一把揪住明渡的衣领,像拎小鸡崽一样将他提起来,不由分说地扔出了门外。 “咔嚓!”门从里面被插上了木栓。 明渡重重摔在雪堆里,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一颤。他身上是破破烂烂的单衣,光着脚,双足踩上雪地的那一刻便开始打哆嗦。 “让我进去!外面很冷!” 门内,传来了王屠户粗鄙的笑,以及明亦荷断断续续的哭喊和挣扎声。 明渡拍门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他终于放弃了,默默地蜷缩在屋檐下,身体蜷成尽可能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全世界的寒冷。 门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王屠户的污言秽语,女人尖利的咒骂和呻吟。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声音渐渐平息了,雪却越下越大。 天光微亮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王屠户系着腰带走出来,看也没看蜷在角落里的明渡,随手将一吊用绳子串起的铜钱丢在门口的泥地上,扬长而去。 明亦荷躺在角落的烂草上,望着漏风的屋顶,双眼像干涸的井。 那晚之后,村里其他男人的足迹也开始时常出现在茅屋周围。他们来时走时会留下一点吃食,诸如几个发霉的馍,或一小袋黍米。 茅屋的门从不上栓——也没有什么值得上栓的东西。 明渡听见母亲在黑暗中发出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猫一样的呜咽,听见草堆窸窸窣窣的响动,听见男人粗重如牛的喘息。 开春时,雪化了。 明亦荷身上开始发出味道。先是淡淡的腥气,后来变成甜腻的腐臭,招来绿头苍蝇在茅屋里嗡嗡打转。 她的腿肿得像灌了水的皮袋,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溃烂。村里人路过茅屋都绕着走,朝地上吐唾沫。 “脏病。”货郎压低声音对买针线的妇人说,“王屠户身上也烂了,他婆娘昨天吊死了。” 茅屋里的味道越来越重,连野狗都不敢靠近。明亦荷终日昏睡,偶尔清醒时,会盯着自己溃烂的身体发出嘶哑癫狂的笑,那笑声比哭声更难听。 明渡坐在门槛上,望着村里升起的炊烟。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紧紧捂着鼻子——他恨这味道,恨这茅屋,恨这村里每一个人,包括那个烂掉的女人。 雪水沿着茅檐滴落,一滴,两滴。 明亦荷的生命如风中残烛,即将燃尽,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美丽,如今只剩下灰败和浑浊的眼睛。 那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手用尽全力伸向虚空,“你...你来啦?” 她这是在唤他吗?明渡有些疑惑,一点一点走近。 明亦荷看清来人,眼神又蓦然暗下去,用尽最后力气,一字一顿恨声道,“都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的娘明亦荷此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那个女人,那个生了他,又恨不得杀了他的女人,她躺在草堆上,气息微弱,溃烂的皮肉下隐约可见森白的骨头。 雪彻底化了,泥土变得松软,空气里那股腐臭也愈发浓重刺鼻,盖过了霉烂的稻草味。 他听不懂她含糊的呻吟,他只知道,该结束了。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屋外,在泥地里,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走回茅屋,在明亦荷身边停下,举起了石头,没有犹豫,也没有愤怒,麻木地对着她的咽喉,狠狠砸了下去。 一声沉闷的、血肉与硬物撞击的异响。 明亦荷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那双空洞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破烂的屋顶。 茅屋里陷入了死寂。 小明渡扔下沾着污秽的石头,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他弯下腰,抓住明亦荷的脚踝,开始用力地往外拖。 他在茅屋后不远处一片荒芜的斜坡上,刨开湿软的泥土。指甲翻了,指尖磨破了,混着泥和血,直到挖出一个浅坑。 他将明亦荷推进去,然后一把一把地将泥土推回,覆盖上去,压实。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坟包前,看着自己的手,沾满了泥泞和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一股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忽然笼罩了他。 一直压在他胸口,让他喘不过气的那些恨意和怨愤好像忽然消失了,日夜折磨他的腐烂气息似乎也瞬间淡去了。 他自由了。 可是……然后呢? 他该去哪里?做什么? 寒风卷过荒坡,吹动他破烂的单衣。他站在那里,巨大的茫然无声将他吞没,那片刻的如释重负最终被无措取代。 他亲手终结了痛苦,可从此,他也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除了这具肮脏的弱小躯壳之外,明渡一无所有。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一道白影正立于一座山谷入口。 祝温凉微微蹙着眉,看着山谷中缭绕不散的黑色雾气。他奉宗门之命前来清剿此处的低阶魔物。 春痕剑挥出,凌厉的剑气射出,瞬间将谷口浓郁的魔气驱散。 他步履从容,踏入谷中,所过之处,魔物退避,污秽消弭。 很快,谷中魔物被清扫一空。祝温凉仔细感应了片刻,确认再无魔气残留,便不欲在此地多留。他转身,准备御剑返回天行宗。 然而,就在他即将腾空而起的瞬间,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气息。 很奇怪。 混杂着魔性的阴冷,却又透着一股属于生灵的纯粹。 祝温凉的身形顿住了。他循着那丝微弱的气息,改变了方向。 明渡不知道自己在那荒坡蜷缩了多久,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这脚步声很轻很稳,与周围的混乱和荒凉格格不入。 他猛地抬起头,脏污的小脸上充满警惕和恐惧。 然后,看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的光晕下,逆着日光。遗世独立,挺拔如修竹,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明渡呆呆地看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目光辗转至祝温凉的脸上,几乎忘记了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那张脸清俊至极,下颌削尖,却无女气。眉形清雅,眼尾微垂,长睫如翼,瞳色淡如琉璃。 温柔中带着几分疏离,悲悯中带着几分多情。 是仙人吗? 祝温凉也看着这个孩子。 太瘦小了,蜷在那里,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崽。破烂的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布条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伤痕。 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样貌,只有那双眼睛,极大极黑,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惊恐,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而那股奇异的气息,正是从这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半魔之血。 他缓缓抬起手。 明渡看到他的动作,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要杀他了吗?也好。他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这多余的生命或许早该结束了。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他沾满草屑和泥土的头顶。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祝温凉微微弯下的腰,和他脸上那一抹浅淡的笑容。那笑容温暖,没有丝毫的鄙夷,只有宁静与温和。 “小孩儿。” 明渡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望着那双含笑的眼眸。 然后,他看见那只原本落在他头顶的手,摊开在他的面前,手掌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