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当皇后了》 第1章 皇后薨了 京城 凤仪宫 正值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寒风凌冽。 这个冬天,发生了不少事。 大将军林筠舟年纪轻轻,却醉酒于舟上,失足落水溺亡;十二年前去大月和亲的萧翎逝于大月…… 苏宛仪卧于床上,望向门外,只见一片片白雪将朱墙黄瓦覆盖住,偶有一阵寒风吹来。原来已经是深冬了啊……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母亲。记得母亲也是冬天走的,没想到,自己也在冬天,马上要去了,终于能见到母亲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在苏宛仪仅存不多的依稀的印象中,母亲总是缠绵病榻,嘴角带着温柔的微笑,看着幼小的她。 曾经,她天真地认为母亲是天生体弱,病重而亡。 直到三个月前,太医诊脉,告诉她,她的病像是生来就从母亲那儿带来的胎毒所导致的。苏宛仪自幼时身体就较弱,不过当时郎中也只是说她身子骨弱罢了。然而,当上皇后,随着多年操劳过度,在自幼的胎毒作用下,病情一下子加重。若是早些发现定能治好,可现如今,为时过晚,恐怕无力回天。所以,母亲的死绝非偶然,而是被他人下毒所致。只是下毒的人会是谁呢?苏宛仪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如今,她也没暇思考这些了… “咳……咳……咳……” 苏宛仪将白色帕子掩住嘴,随后放下,攥紧了帕子,只见帕子上的红色正蔓延开来--是血。 “娘娘,是小的们照顾不周,娘娘万福金安……” 宫人们纷纷“扑通”跪坐在地。 “无事,是本宫身子骨弱,有你们在,本宫已是心安,”苏宛仪面色苍白,勉强挂出一丝微笑,“你们都起身吧……” 贴身宫女玉儿带着哭腔:“娘娘,药端来了……娘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将热腾腾的药递给苏宛仪。苏宛仪温柔地看向玉儿:“哭什么,娘娘这不是还在吗……玉儿,不哭……” 玉儿是苏宛仪自小到大的贴身丫鬟,二人年纪相仿。入宫后,玉儿也一直陪着苏宛仪,甚至放弃了婚嫁,一辈子孤家寡人,只愿一辈子陪着皇后。 苏宛仪微弱地说道:“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我给你置办了银钱还有房子,我走后,你拿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是我的私心,让你困在这里那么久……玉儿……” 玉儿摇了摇头,哽咽道:“不……娘娘这么好……娘娘一定会平安的……娘娘,玉儿不走,玉儿要陪着你……小姐,玉儿不走……” 宫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皇上驾到——” 随着皇上跟来的,还有贵妃——柳若薇,以及两位皇子,还有一位公主。 萧溯宫中纳的人并不多,仅仅只有苏皇后还有柳贵妃。 苏宛仪努力撑起身子,试着行礼,萧溯则说道:“皇后无需行礼。” 萧溯慢慢走近,黄色的衣袍出现在眼前,他坐在床前,将药端到苏宛仪面前,问道:“皇后感觉还好吗?”柳若薇也凑近,扶苏宛仪起身。 苏宛仪强撑着起身,视线渐渐模糊,应道:“陛下,臣妾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要先走一步了……在臣妾走后,劳烦陛下将柳妹妹任为皇后……”说完,将头转向柳若薇:“还有,柳妹妹,要照顾好自己,日后我可能没法再教导孩子们,只是要劳烦你了……” 柳若薇鼻头一酸,眼泪涌出,仅仅握住苏宛仪的双手:“苏姐姐,你一定会好好的……苏姐姐……” 苏宛仪感觉到自己的气息渐渐弱了下来,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臣妾此身不悔遇见陛下还有柳妹妹……只是……来生……臣妾……不愿……再……入……帝……王……家……” 意识开始涣散,往事走马灯般浮现。六岁丧母,七岁继母入门,十八岁嫁于萧溯,二十岁为后…… 苏宛仪与萧溯相敬如宾,但是也仅仅如此罢了。萧溯给了苏宛仪身份与该有的尊重,而苏宛仪则做好皇后的分内职责,将皇宫管理得井井有条。二人并无太多感情,甚至从未同房,因此苏宛仪膝下无子。 柳若薇乃萧溯的青梅竹马,二人情深意笃,育有两子一女。若不是家世原因,凭着二人情意,当皇后的大概就是柳若薇了。不过柳若薇没有野心,苏宛仪与柳若薇并没有任何勾心斗角,反而惺惺相惜,一起抚养皇子、公主。 出身于京城的大家族,父亲乃当朝宰相,自己也当了皇后,只是苏宛仪仍然觉得有些遗憾。她当了苏家长女,当了苏皇后,但她没有做苏宛仪…… 还有母亲死亡的真相…… 带着些许不甘与遗憾,苏宛仪闭上双眼,没了气息,手倒了下去。 太医探向鼻息,带着些许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陛下……皇……皇……皇后……她……薨了……” 萧溯有些不忍,闭上双眼…… 玉儿只觉得恍惚,仿佛一切只是梦,甚至希望自家小姐只是暂时睡过去了,第二天还能见到她。对吗?一切都是假的,对吗?小姐还会醒过来的吧? 皇子、公主尚未成人,却也知晓了些世事,带着些许哭腔,问道:“母妃,母后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他们想起了皇后经常悉心教导他们的瞬间。有时候在太傅面前表现的好,皇后娘娘还会赏他们一堆好吃的糕点作为奖励。 柳若薇内心隐隐作痛。苏姐姐再也回不来了……她家世相对较低,和苏姐姐同一天嫁给当时尚为皇子的陛下,但是苏宛仪并没有因此嫉妒、发难于她,也没有瞧不起她,反而视她为姐妹,给予优待。 “皇——后——薨——了——”太监们大声喊道,将消息传下去,同时丧钟敲响,“咚——咚——咚——” 凤仪宫中的宫人嚎啕一片。 凤仪宫外的宫人听闻,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跪倒在地。 …… 雪下的更大了,纷纷白雪像是坠落的白幡与洒落的纸钱,无声宣告着对皇后的默哀…… 百姓听闻,无不叹息。 “听到丧钟了吗?” “是啊,苏皇后崩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 “苏皇后倡导节俭,为天下表率……” “苏皇后给灾民捐了好多钱,建了好多粥铺……” “苏皇后……” 说着说着,许多百姓突然抽噎了起来…… 苏皇后薨,年三十岁。 …… 一阵熟悉的檀香径直扑入鼻中,苏宛仪依稀睁开眼,缓缓从床上弹起,手紧紧攥着绸缎被子。抬起头,眼前是桃红绸缎被面与芙蓉帐顶,这分明是还在苏家时的布置,而不是凤仪宫那朱红牡丹金纹被面与销金帐顶。苏宛仪只觉疑惑,嘀咕道: “我……这是……没死吗?” 苏宛仪看向自己的双手。只见那双纤细的手白净无尘,细腻光滑,像是无瑕之白玉一般。这是一双少女的手,苏宛仪暗忖。她当上皇后之后,经常写账本,又是管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长时间下来,手上被毛笔磨出不少茧子。 只见玉儿小跑进房间中,端着盆,盆里装着热水和毛巾,倏然出现在苏宛仪面前,带着些许哭腔:“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苏宛仪还是觉得十分恍惚,拉住玉儿的手:“玉儿,我们这是在哪儿?我不是死了吗?”她不应该在皇宫吗?她不应该还缠绵在凤仪宫的病榻之上吗?她不应该还在嘱托后事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苏家?而且还是少女的姿容? 玉儿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苏宛仪,手径直贴着苏宛仪的额头,小声嘟着:“小姐,你是不是人给烧糊涂了呀?可是郎中明明说了,小姐已经退烧了啊。咱们不是在自己家里面好好待着吗? 苏宛仪有些茫然,问道:“我烧了多久了?”眼前这一切是梦吗?还是她的死才是一场梦?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可如果她所经历的荣华与死亡,只是一场梦,那为何她的心却又如此地痛与沉闷?那分明是切切实实的一世悲欢! 难不成,她这是回到了过去? “整整三天三夜啊,小姐。小姐你的身子骨本来就比较弱,今年冬天,又很冷,”玉儿的语气很是心疼,“你和老爷、夫人一起去佛寺上香,为老夫人祈福,结果回来的路上,小姐你不小心着了凉,染了风寒,大病一场。今夜啊,老夫人就回来了。” 上一世,在皇宫里呆久了,年少时的记忆竟然有些模糊。苏宛仪还没有适应,紧闭双眼,扶住额头,头只觉一阵刺痛。上一世的记忆,碎片般一点一点呈现在脑海中,苏宛仪逐渐想起来一些事情。祈福……生病……老夫人回来……这不是十四岁那年发生的事吗?难不成,这是回到了十四岁?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诞之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皇后薨了 第2章 回到过去了? 见苏宛仪还在愣着,而且面色略显苍白,玉儿赶紧说道:“我的小姐,你就好好歇着吧。夫人知道你生病了,就免了你这几日的请安。现在已经巳时了。” 苏宛仪的亲生母亲——秦念音,是苏守成的第一任妻。秦念音膝下仅苏宛仪一个孩子,身体不算好,在苏宛仪六岁那年就病去了。而七岁那年,父亲新娶宁婉卿为正妻。虽然苏宛仪挂念病故的生母,不过宁氏毕竟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对于宁氏,苏宛仪没有如生母一般深切的感情,却也给足了尊重。而宁氏有着自己的孩子,但是对于苏宛仪还算关心,给足了关照,尽好了一个母亲的本分。 苏宛仪没有答应玉儿:“玉儿,无碍,我身体已无大恙。不过,我要亲自出一趟门。另外,帮我准备不起眼的衣服。” 玉儿很担心:“小姐,你身子骨才刚好。外面天冷,要不还是让奴婢我出去吧。要是你再大病一场,那该如何是好?” 苏宛仪轻轻摇了摇头:“玉儿,我过一会儿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如果你真放不下你家小姐,要不你也跟着我去吧。不过切记,不可声张,低调行事。我们从边门出发,莫要让父亲母亲知道。” 苏宛仪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玉儿为其披上白色毛氅,带上手炉,便离了苏宅。 ——仁心医馆。 仁心医馆的门显得十分破败,好像只要稍稍一推,门就要倒下。而抬头一看,屋檐则布满了蜘蛛网。看上去不像是医馆,倒像是已经遗弃了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屋。 医馆门口,一辆看着略显朴素的马车停下。一个身披白色大氅、一袭淡蓝色的衣服的年轻女子在旁边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女子身形孱弱,脸色苍白,偶尔有几声咳嗽。那名女子正是苏宛仪。 玉儿并不理解,为何小姐要来到京城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是一个这么破破烂烂的医馆。明明苏府就能请到太医,哪怕是民间最好的郎中,那也是能请过来的。而且小姐这一场大病,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要知道以往小姐出门是万万不敢擅自偷偷溜出去的,一定会跟老爷、夫人事先知会一声,大部分时候也不会一个人出门,基本跟着老爷、夫人一起。但是既然小姐来到这儿,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玉儿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看着很年轻又带着困意的女子推开门,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谁啊?门口不是贴了告示了嘛,本医馆永久闭馆,后面都不接客。不接客,不接客。” 而苏宛仪不紧不慢地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元宝,嘴唇微扬,轻轻将金元宝放入了女子的手中:“那,如果给的是这个呢?那不知白姑娘是否还要赶我走呢?” 那个被苏宛仪称为“白姑娘”的女子眼神显然露出了犹豫,迟疑地问道:“看着这位姑娘的打扮,明显家里不差钱,也不缺好的郎中,又何苦来我这个小破医馆?姑娘,你找错人了。” 苏宛仪则摇了摇头:“不,我找的就是你,白蓉。” 白蓉瞳孔露出一丝震惊:“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也对……毕竟看你的衣着打扮,以你的家世,想知道京城的一草一木是什么都不是难事……” 苏宛仪则将目光看向白蓉,眼神带着些许恳求,说道:“我相信白蓉姑娘的医术。不知白姑娘是否愿意为诊脉?”并且晃了晃那个金元宝。 白蓉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接下了金元宝:“好吧……那,要是你不嫌弃我这个小郎中,也不嫌弃我这个破烂的医馆的话,就进来吧。” 苏宛仪步入了医馆里。虽然医馆内部看着十分朴素,仅仅有着大大小小的药罐、摆放的药材,还有笔墨纸砚,其他并无装饰,不过东西却很整齐,倒是能够看出医馆主人——白蓉对于药材,甚至行医的用心。 …… 前生,苏宛仪也是像现在这般体弱,自幼总是生病,好一点时,仅仅咳嗽,坏一点的时候,甚至卧床数日。那时,苏宛仪还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天生身子骨弱罢了,所有给她诊脉的郎中都说,她体弱而已。可是,直到死前三月,太医告诉她,她已中毒好久,而这毒,是胎毒,只不过,发现太晚了恐怕无力回天,几日内恐怕就会死亡。事实证明,确实无力回天。苏宛仪,她,切切实实地死了一次。 而那个为苏宛仪诊脉的太医,正是白蓉。她已经三十五岁,才刚进入太医局没多久,是是当朝第一个考入太医局的女子,算是不小的轰动。而过去,她一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小大夫。 别的太医都说,苏宛仪天生体质虚弱,而只有白蓉诊脉之后,判断苏宛仪是受胎毒影响。 记得在得知自己是中毒之后,苏宛仪自然也放下了多活几年的希望,同时希望白蓉保密,尽可能不要声张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的消息。而白蓉也没有放弃,努力开药方,还是让苏宛仪多活了三个月。宫中寂寥,萧溯忙着处理政事,二人自身也没有太多感情而言;柳若薇要照顾两个孩子,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苏宛仪闲聊;玉儿当时回乡奔丧,也不在宫中。只有白蓉经常来送药,就这样,苏宛仪和白蓉闲谈。 “蓉姑娘,能告诉我关于一些你的事吗?” “娘娘,我年轻的时候,在京城永安巷角落的一家医馆当郎中兼掌柜……” “……我祖祖辈辈都行医,医馆是祖上的遗物。父亲、母亲在治瘟疫时,病人是治好了,但是他们也感染了,加上长期操劳,就这样,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不过,医馆位置太偏了,而且我是女子,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医术……没多少人来,生意太差了,后来呀,也就关店了,把医馆卖了换钱……” “之后,我拿着仅有的钱,云游四方,去寻百草,秘奇方……” “……历练了几年,我又回到了京城,又开了一家医馆……恰好看到太医局考试,试了一下,就考进来了……” “娘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娘娘,只要你好起来,我带你出宫,看看山野的草药……” “……” 可是娘娘还是撑不住,走了,山野的草药还是没能看成…… …… 视线回到眼前仁心医馆。 苏宛仪自是相信白蓉的医术高超,也是为何醒来第一时间,就赶到这里。 白蓉坐下,将手指搭在苏宛仪的脉上,突然皱起眉头:“姑娘,你……你的脉象怎会如此奇怪?脉象十分虚浮无力,甚至有着元气离散的感觉……仔细感知,怎么像是……毒?以及,这毒,应该已经在身体里数年了,或者……是自幼时从母亲体中携带……” 苏宛仪面露苦笑。白蓉变得十分严肃,继续说道:“其实恐怕是其他郎中,也不一定能诊出……你的脉象过于奇特。不过我的祖父曾经行医时,遇到过和你差不多的一个人,那人也是中了胎毒,只可惜发现得过于晚,最终还是没救活……” 苏宛仪其实早已在上一世知道这个答案,还是继续问道:“那,我还有救吗?” 白蓉笑了笑:“放心,以我的医术,加上看样子你也才十三四岁,还算发现得早,毒并未蔓延,能救得过来。过三日,我会把药方、药材准备好,你来这里取。” “多谢白姑娘,今日若不是白姑娘,恐怕……” 白蓉赶紧把沉甸甸的金元宝又塞回苏宛仪手中:“另外,你这解毒的药材,虽然是有些贵,但也不至于要一个金元宝。金元宝你收好,给点银两就行,我也不是那么贪财的医者,起码为人的底线,这基本的医德,那还是有的。” 苏宛仪还是接下了金元宝,转而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的荷包。荷包里面装满了银子,应该除了抵得上诊金还有药材的费用,也够白蓉的仁心医馆在京城经营不少时日了。 苏宛仪将荷包递给白蓉:“另外,能否麻烦白姑娘在药方旁写下我所中的毒的成分?” 白蓉其实有些疑惑,哪有人已经知道怎么治好自己的病,还想知道自己的病具体怎么来的?同时,换作其他人,尤其是和她一个年纪的小姑娘,要是知道自己中了毒,肯定觉得了不得了,那是万万不肯相信,定是要先哭哭啼啼一番,哭爹喊娘的。她甚至已经在脑海里预想好如何安慰这个姑娘了,如何反复和她强调她其实有救……但是,怎么这个小姑娘那么快就接受了?甚至像是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情一般,脸上也没那么惊讶……不过大概涉及宅院阴私,白蓉也并未多问,答应了下来。 苏宛仪转身离开。 白蓉在后面,突然叫住了苏宛仪:“姑娘,不知道为何,虽然我素未与你谋面,但是不知为何,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熟悉的人,让我莫名想要亲近……” 苏宛仪则笑道:“那是因为白蓉姑娘是个顶好的人……白姑娘,我们有缘再会!” 第3章 幌子 到了马车上,玉儿情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身体一抖一抖地,带着哭腔,抽噎道:“小……小姐……呜呜呜……你……你……你……你怎么就……就中……中了毒……呜呜呜……我们这么……这么……这么好的小姐……还……还这么年轻……怎么就……呜呜呜……呜……” 苏宛仪转过身来,紧紧抱住玉儿:“傻玉儿,别哭了,别哭了,人家白大夫不都说了嘛,我这毒还能解……你家小姐还没走呢,咋就先哭丧着脸了……不哭不哭……” 傻玉儿,别哭了,别哭了。上一世,也是,明明感觉胎毒的事瞒得好好的,但还是被你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是被你知道了……你哭得很厉害,甚至晚上偷偷对天许愿,不惜愿用自己的命数来换我活得长长久久……玉儿,你还是太傻了……苏宛仪心里暗道。 既然老天开眼,让她苏宛仪重活了一次,那么,这一世,她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也要守护好爱她的人,她爱之人。 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苏宛仪掀开窗帘,突然瞥到路边的一众小摊,有些好奇,就下了马车。玉儿见状,有些担心:“小姐,我下去就好了。你还是别下去了。你身体不好,还中了毒,要是又风寒了,该如何?小姐,你还是别……“ 苏宛仪还是下了马车,玉儿只好紧紧跟在后面,把暖手炉递给自家小姐。 苏宛仪驻足在一众小摊面前,一边走着,一边观赏着小摊上摆的各色各样的物件。 上一世,苏宛仪只是出现在大大小小的宅院,出现在皇宫,参加各类世家大族举办的乔迁宴、婚宴、满月宴,参加夫人们举办的赏花宴、品茶宴、诗会,参加先皇设置的宫宴,在宴席上听着官员们相互恭维,听着夫人们给大家闺秀们介绍门当户对的公子哥,拼凑一对又一对姻缘。 出嫁后,她在凤仪宫当着皇后,日复一日地操劳,努力做好皇后的职责。除了偶尔回到苏宅省亲,大部分时候,都在凤仪宫。有需要的东西,让宫女们出去采买;捐钱建粥铺,也是把钱交给玉儿,由她出面建造、监督施工。要说真正地行走在街上,看着一个又一个小摊,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苏宛仪正盯着一个鲁班锁盯得入神,这时,一匹马从身后疾驶而过。苏宛仪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去。只见马匹上坐着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苏宛仪看不太清少年的面貌,只能看到那个少年穿着一袭白衣,披着白色大氅。从背影来看,大约也是个俊秀的意气风发的少年吧。 一个同样年轻的少年站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估计是他的朋友。少年见状,立刻从马背跃下,走向对方。两人一碰面,就开始交谈起来。 苏宛仪觉得一直盯着别人,还怪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回过神来,和玉儿向着附近的瓷器店走过去。 两个少年还在交谈。其中那个白衣的少年莫名回头,好像在找什么人。 另一个人感到奇怪,问道:“筠舟,怎么了?” 少年回过头来:“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吧。”然而,内心却有着疑惑:为何感觉刚才有个人在看着我?而且为何我又会莫名想知道那人是谁?纵使内心千般疑虑,也还是暂时放下,和另一个少年继续向前走去。 ——瓷器店门口 玉儿很是好奇:“小姐,你为什么要买了个瓷器啊?咱们不是不缺东西吗?尽管玲珑阁算是京城有名的瓷器店,但是咱们咋又突然来这儿了?” 苏宛仪只是浅浅一笑,并没有回答:“走,咱们再去灵秀阁买点首饰,就回去。等回到府上,你就知道了。” —— 苏府门口 马车在门口停下。苏宛仪和玉儿拎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从马车下来。 玉儿悄声问道:“小姐,咱们不从边门过去吗?” 苏宛仪则悄悄回答道:“在路过边门的时候,我在马车上看到边门已经被锁了,所以,大概,父亲母亲还是发现我们不在家了。” 玉儿只觉得大事不妙:“小姐,那怎么办?” 二人走进苏宅后,果不其然,苏宛仪的父亲——苏守成负手立在宴厅前的院子,面容看不出喜怒,看着苏宛仪和玉儿。宁婉卿站在苏守成身后,面露忧色。 “玩得可还尽兴?跪下。”苏守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苏宛仪没有跪下去。 听闻院里的动静,苏宛仪的妹妹、弟弟们也纷纷从堂厅里溜了出来,幸灾乐祸地看着苏宛仪,有的甚至还窃窃私语:“咦?姐姐这是怎么了?”“看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父亲看上去好生气……”“姐姐一向很稳重,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不知道诶……” 苏守成继续发话:“宛仪,我本以为你向来是家中最懂事的孩子。作为家中长姐,你自是要做好榜样。可是,你却背着长辈,偷偷溜出去,这像什么话?你的祖母回来了,我派人去房间里找你,却没有发现你的人影。宛仪,我们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你可是被培养要当皇后的人。而你却罔顾长辈,不守规矩,成何体统?来人,拿板子——” 这时,苏宛仪的祖母——章淑蓁慢慢从堂厅走出来。章淑蓁上身暗红棉袄,下身深情绣金裙,身披银白大氅,左手带着沉香念珠,瞳仁带着通透,浑身散发着威严。所有人都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章淑蓁走到苏守成身旁,慈祥地笑道:“我当是什么事。不就出去玩了一趟,何必大动干戈?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甚至还骑马游街,夜不归宿。更何况,怎么不先问问宛仪究竟做了什么?万一是有什么误会呢?” 苏宛仪将自己手上的青布包裹打开,一个霁蓝的瓷盘映入众人眼帘。瓷盘隐隐泛出柔润的光泽,盘周绘着精美繁复的花纹,而盘心则是一支梅花,不失秀雅文人之气,带着风骨。梅花的下面则是红印。根据这枚印章,可以看出这个精美的瓷盘是知名制瓷大师——梅山居士的作品。 众人眼中露出惊艳。梅山居士是现如今最厉害的制瓷大师,他亲自打磨的瓷器,是精品中的精品,不仅仅瓷器的质量好,而且瓷器的花纹、图案也极富雅趣。因此,梅山居士的瓷器在市面上的价格也算不菲。 苏宛仪小心翼翼地端着瓷盘,走到祖母面前,将瓷盘递给祖母,不缓不慢地说道:“听闻祖母今日归来,特意和玉儿出去采买,聊表心意。本想悄悄给祖母惊喜,没想到却惊扰了父亲、母亲,实在是宛仪的不是。另外,此趟出门,还买了些别的物件给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们,还望诸位笑纳。” 说完,玉儿便打开手中大大小小的包裹,向众人走去。给苏守成的,是一方端砚;给宁婉卿的,是一支做工精细的金镶白玉发簪;给苏宛仪诸位弟弟们的,则是上等的湖笔;给苏宛仪的妹妹们的,有耳环、手镯等各类好看的小饰品。 苏守成仔细地看着端砚,很是满意,但同时神色又露出些许尴尬:“今日之事,是我错怪宛仪了。不过,宛仪,为父也是为你好,可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你担负着我们苏家的荣光,我们在你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你可是要当皇后的人,万万不可出差错,莫要给苏家蒙羞。” 苏宛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规矩地行了个礼:“是,父亲。女儿一定谨遵父亲教诲。” 章淑蓁率先打破了僵局:“还愣着干嘛?快,外面冷,有什么话,大家都进去再说吧。” 宁婉卿也在一旁附和道:“宛仪,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先回自己房间暖暖身子吧。你还没用过午膳,过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备一份午膳,会端到你屋里去,你就呆在自己屋里好好歇着。你才刚痊愈,还是不要在外面站太久。要是再大病一场,那可不好。” “是,母亲。”苏宛仪行了个礼,便和玉儿一起回了房间。 ——苏宛仪的房间 苏宛仪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趴在桌上。 玉儿感到好奇,问道:“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预知能力啊?我都想不到老夫人会提前到约莫正午就回来了。还好小姐聪明,提前备了一些礼物,今天的事还算圆了过去。本来玉儿还不懂为什么小姐啥也不缺,就要自掏腰包买这么些东西。经历了刚才那一波,我算是明白了,小姐这叫未雨绸缪。要是被老爷知道你溜出去是干别的事,岂不是要挨一顿打?” 苏宛仪并未回答。 她确实已经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世,但是也只记得一些大事,诸如老夫人具体回到苏府的时辰之类的细枝末节,那是早已记不清了。不过,老夫人提前回府,还算好推测出的。 前几日下了雪,而今日却未下雪,出门时,苏宛仪也看到路边的积雪早已融化,想必路途只会更加顺畅,那么老夫人抵达苏宅会更早。因此,苏宛仪也猜到,既然老夫人提前到苏宅,那么父亲会去房间叫人,肯定会发现苏宛仪不在房中。 苏宛仪只有以出门采买礼物为由,一来作为借口,以掩饰自己出府实则是为了看病的真实目的,二来平息父亲的怒气,顺便给老夫人留下好的印象,也拉近与母亲和家中诸位弟弟妹妹们的距离,博得好感。 玉儿压低声音,问道:“小姐,那你胎毒的事情,要不要告诉老爷……” 苏宛仪摇了摇头,起身拉住玉儿的手,郑重地说道:“玉儿,这件事一定要拜托你替我保密。此事干系重大,仅你知、我知,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第4章 薄情郎 玉儿坚定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 苏宛仪则陷入了思考。 她因胎毒而体弱多病,那么阿娘也一定是中了毒,并且是在生下自己之前就中了毒。可是,在她的记忆里,阿娘是天生体弱,尤其在生下自己后,身体更加虚弱,常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到了自己六岁那年,阿娘终于撑不住,走了。每一个给阿娘诊脉看病的郎中,都说阿娘是天生身子就不好,却没有任何人说过阿娘是中毒。 中毒……那下毒者会是谁呢?为何要给阿娘下毒?又是怎么下毒,能做到众人察觉不出,甚至郎中都没法诊出?可是阿娘脾气最是温和,怎会树敌?怎会有人如此忌恨,甚至不惜下毒? 苏宛仪毫无头绪,头隐隐作痛,脑海里像是许多东西在冲撞着。苏宛仪不得不揉了揉穴,以缓解头痛。 玉儿见状,帮苏宛仪揉肩膀,语气里很是心疼:“小姐,我真的心疼死你了……你中了毒,还悄悄出去看病,不想让家里人担心,结果还被老爷不分青红皂白训斥,结果你还得自掏腰包送礼,来讨好家中长辈欢心。换做我,我只会觉得委屈死了……小姐,呜呜呜……我家小姐真惨……” 苏宛仪内心不禁觉得苦涩:是啊……向众人瞒着病情,却还被长辈训斥……是苏家长女又如何?阿娘已不在。若是阿娘还在,定不会让自己受这般委屈,定会十分心疼她。可惜,阿娘走了很多年了,府里不少人都忘了她的曾经存在。 而苏宛仪,她也并不是遇到难事就找爹娘哭哭啼啼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她,苏宛仪,当过十二年的皇后,也经历过死,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哭闹,甚至,这种小事压根不值一提。 不过,虽然她苏宛仪的心智是三十岁,但是兴许是身躯毕竟还是十四岁的少女吧,又兴许是胎毒作祟,苏宛仪感到,内心深处很是闷堵,甚至隐隐地痛着…… 上一世的回忆与这一世的记忆交织错乱,如一团乱麻。 苏宛仪的脑海一阵刺痛。 这么些错综复杂的回忆,对于十四岁的苏宛仪的身体还是有些过载了…… 脑海里,时而闪现阿娘走之前,那张虚弱但强撑出的笑脸;时而是父亲另娶时,大加操办的婚礼;时而是与萧溯成婚时,那件华美的婚服;时而是自己在苏家雅致的小院;时而是凤仪宫的红墙黄瓦……耳边,时而是阿娘温和的笑,时而是葬礼的丧乐,时而是婚礼的喜乐,时而是皇后册封仪式上的奏乐…… 她,苏宛仪,是苏家的嫡长女,也是阿娘的独女。 她的亲娘秦念音,出身皇商之家,是苏守成的第一任夫人。 苏守成并非家中嫡子,而是家中庶子,但是因为姨娘早早病故,而章淑蓁膝下亦无子无女,因而苏守成养在嫡母——章淑蓁的名下。按照盛朝律例,虽然不许苛待庶子、庶女,但是只有嫡长子才可以继承家中财产和爵位。 因此,由于庶子身份,在娶秦念音之前,苏守成在苏家地位相对卑微,不过在朝廷中担任着最平平无奇的九品文官,也不受其父苏定沉的重视。但是在娶了秦念音后,秦念音出身皇商,加上秦父秦母对于女婿苏守成的扶植,苏守成自然有了充足的银子、贵礼打点上上下下的官员,也有秦家这一皇商所搭建的庞大人脉作为帮助,结识了不少权贵之家,在官场里混得如鱼得水,苏守成一下子升迁。 同时,不久后,加上他唯二的嫡兄、嫡弟突发恶疾而亡。苏家的儿子们只剩庶子,在一众庶子中,苏守成显得出类拔萃,因而受到苏定沉的重视,并且被大大提携。 直到现在,苏守成是吏部尚书。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未来,若是苏宛仪当上萧溯的王妃,甚至后面苏宛仪再当上皇后,苏守成则会升至宰相,权倾朝野,就差直接与皇权抗衡。 在秦念音还在世时,苏守成就纳了不少的姨娘。因此,苏宛仪有不少的庶弟、庶妹。不过,纳姨娘这种事,本身在大户人家也不算啥稀罕事,甚至没有姨娘,那才叫真的稀罕。放眼望向整个朝廷,即便是最小的官,那也有一两个妾。 一生一世一对人,这种事大概只在话本子上存在罢了。苏宛仪不禁感慨。 阿娘走了不久,父亲很快就另娶新妇宁婉卿入门。婚事的欢喜扫去了丧事的沉痛。红绸换白幡,花轿替棺椁,丧服变喜服。之后,苏家又添了人丁,苏宛仪又多出了弟弟妹妹。 阿娘的存在,仿佛早已在父亲的脑海中抹去。自打宁婉卿入门之后,父亲从未再提起秦念音。而秦念音,也像是从未出现在苏家一般。兴许也就府里做事久的丫鬟、小厮,在有人偶尔提起秦念音时,想起这号人物,才勉强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但府里有着资历的人,不少已经还乡;更不用说新来的做事的人,恐怕连苏家有过先夫人这件事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先夫人姓甚名谁。 而秦家只有秦念音一个独女,在阿娘去世之后不久,秦父秦母本身岁数就已高,加上听闻女儿的死讯,打击过于沉痛,黑发人送白发人,一下子病重,也去了。秦家自然与苏家没有了往来。同时,没有了秦念音,没有了秦父秦母,秦家的生意也一落千丈,曾经闻名的皇商,不再风光,店铺关门的关门,转卖的转卖。自此,一代皇商销声匿迹。 要想查找阿娘中毒相关的线索,还是过于困难……究竟从谁入手? 是府中之人吗? 会是宁婉卿吗?毕竟在阿娘走之后不久,宁婉卿就进了苏家的大门。 还是那些姨娘们? 甚至,是祖母?是苏守成? 在这一张张看似人畜无害、和蔼近人的皮囊之下,又究竟窝藏着什么心思?是妒,是恨,还是怒? 若不是她们,那究竟又会是谁?抑或是府外之人?那这人又为何下毒加害于阿娘? 苏宛仪只觉得头疼,毫无任何头绪。千头万绪,像是一个丝线团,找不到开端。 上一世,她当了一世的糊涂鬼,听从父亲的安排,为了所谓苏家的“荣光”,而努力当皇后。 自幼时起,女红、书画、诗词歌赋、礼仪、谈吐、容貌、衣着等等,皆要在京城贵女中争得第一,不得输。 遇到委屈事,不能哭,要有皇后该有的沉稳。 遇到他人的嫉妒,亦不能放在心上,要有皇后该有的大度。 但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是苏家的嫡长女,是苏皇后。但是,她,真的为自己活过吗? 可现如今,苏宛仪仔细想来,父亲竟然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发妻尸骨未寒就新娶。在他眼中,真的有真情吗?难道一切皆是利益,一切皆是算计? 上一世,苏宛仪已然病重,可是苏守成来到凤仪宫,不是过问病情,而是能否让萧溯从苏家选下一任皇后,或者退一步,把苏家的女儿塞进萧溯的后宫。虽然这些都被萧溯回绝了,但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苏宛仪心中,这些却已然留下一根尖锐的刺。 这一世,还要为父亲口中所谓苏家的荣光而活吗? 她,苏宛仪,究竟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 “小姐?小姐?”玉儿轻声唤道。 苏宛仪长睫猛地一颤,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已出神过久,便轻声问道:“玉儿,怎么了?” 玉儿面露忧色:“小姐,刚刚夫人房里的嬷嬷来了,说是老爷让你过去。老爷说,你休息这么久,也是时候参加晚上的家宴了。不过,小姐,你脸色好差,要不然,我……” 苏宛仪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无事,我们走吧。” “是,小姐。” —— 苏宅厅堂。 苏宛仪咳嗽着,脸色苍白,十分虚弱。 玉儿小心地扶着苏宛仪。 章淑蓁见状,有些不满,坐在位子上,转头对着苏守成说道:“守成啊,宛仪身子骨不好。怎么不让她好好在屋里歇着啊?这一路走过来,怕是病刚好没多久,又要染上风寒了。家宴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情,都不如她的身体重要。” 苏守成面露尴尬之色:“是,儿子知道错了。” 苏宛仪行了个礼:“祖母安康。宛仪无碍,小病而已。更何况这身体仿佛知道祖母今日回来,很早就好了。在宛仪心中,万事都不如祖母的幸福安康重要。” 章淑蓁笑了笑:“宛仪这丫头就是太懂事了,嘴巴真甜。我这七年在外礼佛,许久未归。没想到回来之后,宛仪丫头已经出落得这么水灵了。这屋里还增添了好多新的面孔。” 苏宛仪的祖父苏定沉在七年前病故了,而章淑蓁在苏定沉病故后,则回乡礼佛七年。 那年,苏宛仪才七岁。阿娘病故一年,继母刚入苏宅。 想不到时过境迁,苏宅已经变化这么大了。 这看似平静和谐的家宴,是否会有风波呢?苏宛仪思忖着…… 第5章 家宴 苏定沉的庶兄庶弟都不在京城,而是在外任职,暂时无法归京。因而这场家宴只有苏定沉这一支的人。 人已来齐,家宴正式开始。 小厮和丫鬟将饭菜全部端了上来,各式各样的饭菜摆满了桌子。 章淑蓁坐在大圆桌的正中间,苏定沉与宁婉卿则分别坐在章淑蓁两侧;苏宛仪的诸位弟弟坐在一边;苏宛仪以及诸位妹妹坐另一边。而苏家的姨娘们则没有和众人一起坐在圆桌上,而是坐在最边上的另一个桌子。 章淑蓁率先拿起筷子,随便夹起一颗青菜;看到章淑蓁吃了一口之后,接着,苏定沉、宁婉卿开始动筷;随后,包括苏宛仪在内的苏家诸位小辈拿起筷子;最后,诸位姨娘才敢拿起筷子。 章淑蓁见状,看着诸位小辈,一脸慈祥,不紧不慢地说道:“家宴而已,你们呐,别太拘谨,都是一家子人,没必要这么规矩。该吃吃,该喝喝,没必要太顾着我这个老东西,而那么约束自己。” 说完,章淑蓁放下筷子,拿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茶。 氛围还是有些僵硬,仅仅有着动筷的声音。 章淑蓁感慨着,以平和的语气说着:“这七年,我在外乡礼佛。想不到,苏家已经有了这么多新的面孔。时间过得真快啊……” 苏定沉面露尴尬之色:“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过一会儿就向母亲……” 章淑蓁放下茶杯,打断了苏定沉,继续说道:“无事。定沉,你也别那么拘束……另外,定沉,你今日向我伴读相关事宜,我托人去问了。近日,宫中确实有意要为逸王以及福宁公主选伴读。定沉,不知你是否有什么想法?” 苏定沉低着头,说道:“儿子暂时还没有想法,一切任凭母亲的安排。不知母亲心中,是否已经有了想法?” 苏宛仪心中一动,陷入了思考…… 伴读……逸王……那不就是萧溯吗!还有福宁公主……那不就是萧翎吗? 上一世,苏宛仪就是在这个时间段,被苏家选过去,然后进入皇宫,给萧翎当伴读,因而也和萧溯有了些许熟面,同时有多次见到皇帝、皇后的机会,并且得到皇后、皇帝的认可与青睐,为日后当上萧溯的正妃提前做好了准备。 可以说,是挑选伴读,更是在挑选未来的王妃,挑选未来的驸马。伴读的选拔标准很严格,样貌、家世、礼仪、才学,样样皆不能输。 当了伴读,也就离嫁入皇家更近了一步。即便没有嫁入皇家,也能结交皇室以及不少权贵人家的孩子。京城不少官宦人家都是想把自己家族的女儿还有儿子拼命塞进伴读中去,甚至不惜花重金,和相关的官员提前打点好关系。 章淑蓁继续说道:“定沉,在你心中,我们苏家是否有最合适的人选?” 既然说出这句话,就代表着祖母正好有认识之人是负责挑选伴读的,可以帮忙给苏家搭桥接线,选苏家的孩子过去。 然而苏宛仪的弟弟们年纪都尚小,要知道如今逸王已经十五,而苏宛仪最大的弟弟年纪也才十岁,年龄差过大。伴读都要与皇子、公主年纪相仿,所以从苏家挑选逸王伴读这条路,必然是走不通了。 那只能从苏家的女儿们中,挑选萧翎的伴读。萧翎年纪十六岁,在苏家的女儿们中,只有苏宛仪和苏宛画年纪与萧翎相差不大——苏宛仪如今十四岁,苏宛画如今十三岁。然而,苏宛仪是家中嫡长女,虽然亲生母亲已经过世,但也是嫡出的女儿;相较之下,苏宛画是陈姨娘所出,是庶女,身份多多少少比苏宛仪要逊色一些。 更何况,苏宛仪自幼就是被当作未来的皇后人选来培养的。自小,苏宛仪被培养,在礼仪、女工、书法、作画、下棋、诗词歌赋、弹琴等样样精通。京城之人都知道,吏部尚书苏定沉的嫡长女苏宛仪是淑女,是才女。 那谁是最合适人选? 答案显然已经十分清楚——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仿佛内心也有了默认的答案。 那就是苏宛仪。 只见苏定沉弯下腰,行了个揖,郑重地说道:“祖母,儿子认为,我们不如将宛仪……” “腾”地一声,苏宛仪听到之后,猛然起身。 动静有些大,众人回过头,看着苏宛仪。 苏宛仪的举止一向最是沉稳从容,挑不出过错,但是今天,却猛然起身,属实显得有些失态,十分不同寻常。 只见苏宛仪离开了自己的位子,径直走到章淑蓁面前,弯下身子,规矩得体地行了个礼,随后不缓不慢,语气坚定地说道:“父亲,母亲,还有祖母,宛仪认为,不可……” 若是上一世,苏宛仪定然会听从家里安排,顺利成章地成为萧翎的伴读,然后和皇后处好关系,成为预备的逸王妃,再到太子妃,最后成为皇后。 可是经历了一世,经历了生死,苏宛仪终究明白了一个道理:还是命活得长一些更重要。皇后又如何?整日困在皇宫中,一生锁在那朱门之后。看着风光繁华的背后,是无形的囚笼。整日操劳,还要扮演贤德大度形象,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嗔怨,一旦稍有差池,就会被千夫所指,被评价为“无德”“妖后”,甚至要求废后。 苏定沉听闻,脸上明显露出不快的神色,有些生气,皱着眉头,起身,转过头,看着苏宛仪,大声训斥道:“苏宛仪,长辈说话,正在谈论着要紧的正事,你一个晚辈插什么嘴?你本是最规矩的人,可是今日行为怎会如此冒失?你是忘了往日我是如何教导你的吗?作为苏家的嫡长女,你更应该懂事本分,遵循家中安排。长辈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你好。这件事,不容商榷,也容不得你来置喙……” 章淑蓁则起了兴致,感到好奇,并没有管苏定沉的训斥,只是和蔼地看向苏宛仪,笑了笑:“宛仪,你不用管你父亲的话。虽然七年未见,但是今日再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定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好孩子,你尽管说出自己的想法,祖母我会好好听的,你不用过于在乎我们的意见。长辈的话也不是所有都是对的,重要的是,你自己怎么看。” 苏宛仪起身,认真地看向祖母,娓娓道来:“祖母,若是成为福宁公主的伴读,则意味着离皇家更近一步,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一来,皇家毕竟不似苏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定是处处有着风险,稍有不慎,犯了忌讳,不用说进入皇家,就是连性命都有可能会丢的。宛仪自认为,仅凭借当前宛仪的能力,尚为稚嫩,还不足以很好的处理可能发生的算计,宛仪不敢拿整个苏家的前程与性命来冒险……” 苏定沉听完,则陷入了思考。 苏宛仪继续分析,说道:“再则,福宁公主的兄长乃逸王殿下,福宁公主与逸王殿下皆为皇后所出。虽然,逸王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但是如今,太子之位未定,几位皇子之间势力相当,靖王、康王同样有着强大的势力,各自都有不少官员投靠。所以,一切事情都充满了变数,谁是最后的太子,尚未可知。只怕是苏家没有其他想法,也会被朝廷上下误认为提前站好了队。倘若太子不是逸王呢?到时候,苏家又该如何自处?父亲又如何能确定逸王才是最后的赢家?” 按照盛朝的规定,太子之位并不是直接给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的,而是由皇帝亲自从诸位皇子中,挑选出最适合的人选作为太子。帝位,是要靠争的。 章淑蓁听完苏宛仪的话语,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说道:“宛仪,你说得在理。定沉,这件事不如先暂时放着。伴读每年都会选,又不差这一次。不如先观望着。更何况,此事还是要先看我们苏家孩子的意愿。若是不愿,也不可强逼着他们去。比起皇室的荣华富贵,我倒是更希望我们苏家的孩子能够活得平安,过得自在。定沉,你觉得呢?” 苏定沉陷入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道:“那,就听母亲的,一切皆听母亲安排。此事,暂时放一放,以后再说。此事,确实是儿子太急切了,思考得不周全,还望母亲莫要见怪,也多谢母亲特意打探消息。” 听闻此言,苏宛仪终究松了一口气,行了个礼,回到位子上。 可算是圆过去了,终于不用再踏进那个皇宫半步了。苏宛仪内心暗道。 以上的说辞,虽然有切实的考虑,但是更多是现编的借口。 作为一个已经经历了一世的人,苏宛仪知道,若是这一世,命运没有改变,逸王确实最后会当上皇帝。逸王他虽为皇后嫡子,但毕竟盛朝的规定就在那儿,皇位不是唾手可得的。本以为皇位会花落别家,然而也没有办法,上一世,在苏宛仪嫁给萧溯不久,靖王与康王二人互相正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上天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二人竟然双双染了疫病,相继死亡。一时之间,适龄的皇子之中,只剩下了逸王,剩下的皇子年龄又过小,皇帝也只能选择萧溯为太子。 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 越是不想要的,却越是偏偏得到。 苏宛仪不禁感慨……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