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第2章 好好生活,等到合适时,再相遇 我想对她好,像月亮照亮窗台,不求回望;似泥土托举脚步,无需垂怜。喜欢是心底生的根,发的芽,无关她是否在意,只有我心甘情愿。 语文老师在第二节晚自习待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 班主任端坐在讲台一侧,垂着头,手机横在膝头,微微发福的身躯随着指尖的动作轻轻晃动,那翘起的二郎腿如同钟摆,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寂静的节奏,专注于手机上不断跳动的字牌。 祝平安拿着语文作业翻找着阅读理解的文章看,沉浸在阅读理解的世界里,她的目光如炬,在阅读理解的文章中穿梭,每一行文字都像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一个全新的天地。而顾南栀则伏案疾书,手中的笔沙沙作响,作为英语课代表的她,在英语作业的王国里游刃有余,那些复杂的语法和词汇,在她面前仿佛都变得温顺乖巧。 整个教室安静得仿佛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空气都凝固了。然而,这份宁静却如同脆弱的玻璃,只需班主任轻轻起身,便会瞬间破碎。 晚自习最后十分钟是开始检查作业的时间,各课课代表纷纷起身,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各课课代表开始从第一排和最后一排开始检查作业。 班主任眉头紧皱,双手背在身后,那微胖的身影在教室中来回踱步,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安静,检查个作业,用嘴巴检查啊!”她推了推眼镜,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教室,“把要检查的作业放桌子上就可以了,吵什么吵!” 祝平安手持红笔,笔尖如灵动的舞者,在作业本上轻盈地写下“查”字,随后又工整地标注上日期。 她脚步轻快地穿梭在课桌间,当来到陈岁面前时,却发现他的桌面就放了一本化学书。 陈岁根本不知道作业是什么,而且他的同桌也请假了,班主任说让他先用他的书。 祝平安微微一愣,随即绕过他,继续她的检查工作。 这种从第一桌开始检查作业的方式,是祝平安的“发明创造”。自从她带头采用这种方法后,大家纷纷效仿。这样一来,既不用一本本收上来,又能快速完成检查工作,节省了不少时间。 晚上十点,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如同一曲终章,划破了夜的寂静。教室外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喧闹声,仿佛一场盛大的狂欢即将开始。而班主任早在晚自习结束前几分钟,便悄然回到了办公室,或许她早就走了。 祝平安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书包,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在与这个教室进行一场告别。看着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走廊逐渐恢复宁静,她才缓缓起身。而顾南栀早已迫不及待地冲向小卖部,她说她要去小卖部买东西,不然去晚了小卖部全是人。 这么大的学校,只有一个十几平的小卖部,大家进去买东西都是人挤人。小卖部就在食堂门口,离寝室虽然近,但离教室很远,估计有1.5公里。下课就十分钟休息,去小卖部都得跑着去,跑着回。 祝平安环顾四周,偌大的教室只剩下她和陈岁两人。 此时,陈岁背起书包,转身向门外走去。祝平安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随后轻轻关上教室的后门,又熄灭了后面的灯。一瞬间,教室后方只剩下微弱的光芒,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她走到前门,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他们教室在二楼,走廊外一片漆黑,只有绿色的疏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宛如夜空中的一颗孤星。当她关掉教室所有的灯,拉上教室的门,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黑暗,唯有手机的光芒为她照亮前方的道路。 祝平安背着书包,缓缓向前走去。她先向左拐,又向右转弯下楼,来到一楼,眼前出现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一共有两楼,二楼上方的顶棚是为大家遮风挡雨的,二楼同一楼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走廊上,三三两两的学生或并肩而行,或嬉笑打闹,还有几对情侣手牵着手,沉浸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 其中有一对情侣她也认识,那是她的前任和班上的林小小。他们两人勾肩搭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祝平安拿出有线耳机,戴上一边,熟悉的旋律《突然好想你》缓缓流淌而出。她的目光望向走廊外,思绪随着歌声飘向未知的远方,尽情享受着这份独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孤独。 祝平安靠着走廊右边,脚步不紧不慢,却不知在她身后,陈岁正不近不远地跟着她,如同一道默默守护的影子。 别回头,别停留,往前走,我会站在你身后。 陈岁走到教师公寓前,停下了脚步。教师公寓专为各班班主任提供住宿,位于走廊左侧,正对食堂。下了楼梯,只需要走几分钟就可以到食堂。 陈岁见祝平安的背影消失后,他也随之步入公寓。 祝平安的寝室在六楼,她一路爬了上去,气都不带喘。 自从上高二后,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跟一位男生聊天。这位男生是她在网络认识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她的□□好友栏里面,祝平安自己也说不清。还是有一次,她发□□空间,他留言评论,她才发现的,然后,她私信问:“你是谁?”从那开始,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 他是大二的学生,叫时安,他也是邵庆县的,现在在长沙市读书。 从那天起,他们经常会聊天,在她被全班孤立时,他会耐心开导,陪她说话;在她没有人可以说话时,他会当她的情绪垃圾桶;在她情绪低落时,他会给她讲冷笑话逗她开心。 记得那个暴雨如注的傍晚,祝平安来到天台门口坐在冰冷地板上,手攥着栏杆,她好想坐在天台边缘吹吹风,又忍不住想,跳下去,会不会痛?会不会毁容?会不会变残疾?家里人会不会很伤心? 突然,手机震动,时安的消息弹出:“你是不是到寝室了?” “我想去天台吹吹风,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你说……从上面跳下去,会不会痛?”祝平安盯着门上冰冷的锁,她心中疑惑,为什么天台的门上了锁? 时安突然打来电话,带着电流杂音的声音裹挟着风雨撞进她的耳膜:“当然会痛啊!你有没有在网上看见过这么一段话?” “什么?” “等一下,我找一下。” “哦。” “找到了,这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一段话:‘永远不要怕有人说你,诋毁本身就是一种仰望。他永远都只能走在你后面。他生活当中遇到那种在后背蛐蛐你的人,不用管,你应该开心,因为他所有的生活都是围绕着你,你是他世界里面的那个主角,他的生活没有别的事情,只能讨论你。’” “可是我活着好累啊!有时候我在想,我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为什么大家都对我指指点点?” “人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地犯错、出丑、搞砸,但你没必要对每件事情都过度自省,该吃吃、该喝喝、笑一笑、然后翻篇。”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读高中就好了,如果我读的是中专就好了,这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可转念一想,如果我去读了中专我就不会认识我现在的朋友了,我很庆幸能在高中认识他们。” “其实当面临选择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做出选择,但是无论选了哪条路,多年后回头再看都会后悔,因为没有人知道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有什么结果,也不可能知道。人总是不满现状,所以总会觉得或许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有更好的结果。怎么选都会有遗憾,过好当下就好。别不开心啦。你想听什么歌?” “是啊,怎么选都会有遗憾。”祝平安手攥着栏杆,仰头望着天台外翻涌的乌云:“我想听,《我们的明天》。” “好,我搜一下怎么唱。” 歌声混着雨声,顺着听筒淌进她的心里。 “直到有另一个人。” “能体会我的感觉。” “不用说不用问。” “就明白就了解。” …… “每一刻都像永远。” “我看着,没剩多少时间。” “能许愿,好想多一天,我们的明天。” 祝平安唱着唱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从那之后,只要她不开心了,时安就会给她唱歌,还会时不时跟她说话。 他的声音很好听,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但祝平安很庆幸能认识他。 他就像一束光,打在了她的身上,足以照亮整个黯淡的青春。 …… 晨光还未完全驱散黑夜的凉意,教学楼的走廊已被急促的脚步声敲出凌乱的节奏。 七点钟声悬在空气里,像一柄即将落下的银锤。 学生们的身影在廊柱间穿梭,有人书包带子滑落肩头也顾不上扶正,有人边跑边将校服外套胡乱往身上套,运动鞋与地面摩擦出“沙沙”的声响,惊起了走廊外树上打盹的麻雀。 一位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老师站在走廊中央,大声疾呼:“快要迟到了,你们还在这慢慢悠悠地走!” 他挥舞着手臂,仿佛手中握着冲锋的号角,高喊一声:“冲!” 这声怒吼惊得几个慢吞吞的学生浑身一激灵,瞬间,走廊上涌现出一道道埋头猛冲的身影,宛如奔赴战场的勇士,撒开腿便朝着教室狂奔。 祝平安跌跌撞撞地挤在人流里,嘴里咬着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手指被另外三个馒头压得发红。食堂今天塑料袋用完了,她只能用手掌勉强拢住这些沉甸甸的“早餐”。 她边跑边大口喘气,干涩的馒头渣卡在喉咙口,呛得眼眶发红。她只能腾出一只手用力拍打着胸口,在人群里左冲右突,戴着胸前的校牌随着步伐撞出“哒哒”的响声。 等祝平安到教室后,寝室的人都已经到教室了,她因为去食堂买早餐,需要排队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而且她自己根本来不及坐着吃早餐,她饿得没办法了,只能边走边吃,馒头咽得卡喉咙,她一边吃,一边拍胸口。 教室门敞开着,如同一张吞下困意与疲惫的大嘴。有人闭着眼睛趴在课桌上,嘴里叼着豆浆吸管,嘴角还沾着白色的奶渍;有人端着不锈钢水杯,在走廊尽头的饮水机前排队时都在打瞌睡;更多人抱着课本风风火火冲进来,带起的气流掀动了讲台上的教案。 祝平安刚把发烫的屁股贴上黄色椅面上,7点10分的早自习铃声就起了,早餐也没来不及给另外一位室友。手上一直拿着也不太好,她瞥见课桌里躺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见是干净地,赶忙将馒头放上去。 早自习班主任有时候会来得比较早,有时候比较晚,恶心的是她在教室安装了监控。 教室前墙左上方有两个监控,一个是比较大的,和比较小的,大的是学校的,小的是班主任装的,那台白色的监控器如同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班主任的声音常常毫无预兆地从里面钻出来,带着电流特有的沙哑:“赢正,你在干嘛!” “是不是在睡觉,旁边的人把他叫醒。”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她有事没事就会看监控,让人很不适,无法释放天性。 如果她看不到监控,她必定会踩着五厘米高跟鞋“哒哒哒”冲进教室,黑色短头发随着剧烈的动作炸开,像一团愤怒的乌云:“谁拔的电源?当我是瞎子吗?”她的手掌重重拍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在教案本上,“再敢动监控,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手怎么这么欠!” “你们父母怎么教的!” “真没教养……” 她足足骂了十分钟,一边骂一边拍桌子。 然而后面大家还是会把监控拔了,他们会把监控电源拔松,另外一个人假装从那边路过不小心把监控器电源插头踹了;或者他们悄悄关掉教室总闸,另一人在黑暗中迅速拔掉插头,他们再去把教室总电源打开。 班主任问时,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停电了。” 他们一张张强装无辜却又难掩笑意的年轻脸庞。 …… 早读铃便碎玉般响起来。班主任踩着铃声从后门进来道:“江遇,你带陈岁去一楼靠电话亭的那个办公室拿书。” “好。”应声而起的少年像是被拉长的竹枝,1米 84的身形在课桌间撑起一道清瘦的影子。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惊得前排顾南栀的马尾晃了晃。日光恰好落在他侧脸上,笑起来时左颊旋出个浅涡,尖尖的虎牙在唇齿间若隐若现,鼻梁挺直得像削出来的玉料。 只是这副好模样在课桌前却有些“委屈”。他的长腿在窄小的空间里实在无处安放,膝盖几乎要顶到前排桌板,只能微微屈着,让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蜷缩。深蓝色校服裤被撑出紧绷的线条,脚尖不经意蹭到地面时,连前排的椅子腿都跟着轻颤了下。 他低头去够椅子背的书包带,发梢垂下来遮住眼睫,阳光在发梢处凝出一点金芒。 此时,那个总爱让祝平安带早餐的室友踩着早读铃声走到她的桌子旁,祝平安把桌子里的两个馒头递给她。 “怎么没有袋子啊!”室友见没有袋子,顿时不满地盯着馒头。 “食堂没有袋子了。”祝平安解释道。 室友指了指祝平安桌子里的那只皱巴巴的白塑料袋:“你明明就有袋子,我不要了!”她生气地把包子丢给她,然后转身就走了,她学生头的短发甩出的弧度里都带着怒意。 “爱要不要。”祝平安手忙脚乱地接过,然后生气地把馒头放回了袋子上。 “爱要不要”四个字说得又快又硬,像在给自己筑墙。她其实想解释‘袋子是破的,怕蹭脏你的馒头’,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味。 高一时杨露也是这样,一点小事就会被放大成‘祝平安摆架子’,次数多了,她学会了先竖起刺,与其被人嫌弃,不如先推开别人。可看着室友生气的背影,心口还是空落落的,像被剜掉一小块。 此时,祝平安另外的男同桌开口道:“好饿啊!” 祝平安道:“我有馒头,你吃不吃?” 她没有问顾南栀吃不吃,那是因为顾南栀让人给她带了米粉早餐。 他捂着肚子连忙道:“我吃。” “馒头是我从食堂用手拿过来的,你介意吗?”祝平安解释道。 “不介意,我都快饿死了,就算掉地上的我也吃。”他笑着开口道。 祝平安把两个馒头递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两口一个,吃完后,摸了摸肚子,打了个“隔”。 祝平安觉得她要去买早餐,顺便帮她带是顺手的,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她有时候让她帮忙带,她却说不带。顿时让她有些不舒服,她经常给她带早餐,但她一次也不帮她带。 经过这一次后,祝平安再也没帮她带早餐了,因为吃力不讨好。 …… 此时去拿书的俩人并肩漫步在走廊上,细碎的光斑在石板路上跳跃。江遇颀长的身影与陈岁纤细的轮廓相映成趣,引得往来行人频频侧目。 “我叫江遇——”江遇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江月照归舟,遇风知意稠’的江遇。” 他清朗的声音混着蝉鸣,像夏日里沁凉的薄荷汽水。 陈岁垂眸轻笑:“我叫陈岁——“陈霜压鬓岁难追,半卷残笺落夕晖”的陈岁。” “你刚来,可能还没有朋友。”江遇漫不经心地道,“你后面可以找我玩,还有祝社玩。” “好。祝社?”陈岁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祝社就是祝平安,她人很好的,我从高一就认识她了。” “为什么叫她祝社?” “因为高一刚认识她时,她说话很霸气,很有社会气息,所以我就叫她‘祝社’。” “别看她整天冷着张脸,其实熟了后——”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可是个隐藏的搞笑女,上次在KTV唱《青藏高原》,破音都能把吊灯震得晃三晃。” 陈岁“扑哧”笑出声,接着道:“她人很好吗?我听说她名声不太好?” “别听外面瞎传。”江遇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着陈岁,“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他接着道,“我跟你说,当你真的跟她相处时,才会发现她的好。” “最重要的是……她很讲义气。”他接着边走边说。 “嗯。”陈岁笑着点了头,他知道他都知道。 以前的她很喜欢笑,性格很开朗,逢人就打招呼,她还有很多好朋友。 现在……她变了,变得不再爱笑、不再爱说话、不再跟人打招呼,有时孤零零地一个人待着,仿佛所有人都孤立了她,可……又何尝不是……她“孤立”了所有人。 记得他刚来的那一天,他站在办公室门口听见她那抑制的声音,还有她哭着走进教室。 他心中不禁疑惑,她在高中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她身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下午放学后,陈岁就让舅舅帮忙买了很多巧克力。他知道她喜欢吃巧克力,却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巧克力,于是他让舅舅将几种不同的巧克力都买了,并让舅舅帮忙带到学校来,他去他办公室拿。 为了给她巧克力,陈岁特意给全班同学都发了巧克力。他希望多给她一些,但又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便悄悄地给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多分了一些巧克力。 陈岁知道,那些藏在桌子里的巧克力,是他笨拙却炽热的慰藉。 他希望这丝甜意能成为刺破她心底阴霾的光,让不开心的时刻都化作嘴角上扬的弧度。 第3章 不待春风慢,我以明月宴群山 不要用内耗来伤害自己,你的人生是用来体验的,不是用来演绎完美的。 时光荏苒,转眼间模拟考试即将来临。 陈岁从未跟祝平安交谈过,但她的名字却如同一道神秘的咒语,唤醒了他体内所有愚蠢的血液。 他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倘若真的开口,又该如何梳理自己的言辞?然而,他的身心仿佛一把敏感的吉他,她的一言一行都在悄然拨动着他的心弦。 “陈岁。” 少女的声音裹着教室里浮动的饭菜香,像根羽毛轻轻扫过他发烫的耳垂。他木讷地抬头,正午的阳光正从她身后倾泻而下,蓝白校服被镀上金边,发梢的碎发在光影里轻轻颤动。教室里零星几个吃着饭的同学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她含笑的眼睛,像两汪盛着星光的清泉。 两人视线碰到一起,陈岁慢慢移开视线,一时有些恍惚,是她在叫他吗? “陈岁,你怎么不去吃饭。”祝平安接着道。 他感觉喉咙发紧,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嗯”字卡在嗓子眼,轻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吞没。 当那句“一起去食堂吃饭吗?”落进耳朵时,他惊得钢笔在试卷上划出长长的墨痕,仿佛有人突然按下了心跳的加速键。 陈岁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去吗?”祝平安笑着道。 “好。”陈岁立马站起来,向她走去。 祝平安站在原位等他,从桌子里面拿出饭卡,饭卡是银行卡,也是学校专门的饭卡。 走廊里人潮如织,校服上的校牌此起彼伏地闪烁。陈岁刻意落在她半步之后,盯着她运动鞋踩出的阴影,数着瓷砖缝隙里晃动的光斑。 他的影子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边缘,像不敢越界的藤蔓。 直到她突然放慢脚步,并肩时袖口若有若无的茉莉香,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汗珠。 “陈岁,我们等一下先去一、二楼看看吃什么菜,如果不好吃,我们去三楼选菜。” 祝平安侧着头看着他比她高一个头陈岁。 “我没有饭卡。”陈岁眼睛毫无目标地乱瞟。 “我有啊!”祝平安笑着道,“刷我地卡。” 她在玩梗“刷我地卡”的谐音梗是“萨瓦迪卡”。 “好。”陈岁嘴角忍不住地上扬,“下次刷我地卡。” “没问题。”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 食堂闹哄哄的,不锈钢餐盘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打饭队伍如同蜿蜒的长龙。 食堂共有三层,一楼和二楼提供固定菜品,而三楼则可自选菜品。 他们从一楼走到三楼,发现人流量颇大。打米饭和打菜分别排成两队。有些人会在打饭处多打一份,而有些人则在打菜处等待打饭的人,这种做法被称为“分工行动”。打到饭的人会直接将饭递给正在排菜的人。 这在食堂是常态,能有效节省时间,因为中午用餐时间短暂,且下一批用餐的学生很快就会到来。有些人会选择将饭打好后带到教室食用。 陈岁和祝平被安排在打饭的队伍中。看到大家都在分工行动,陈岁便对站在他前面的祝平安提议道:“我去排打菜的队伍吧。” “可以。”祝平安注意到打菜的队伍暂时人不多,“你看看那边的菜好吃,就排哪个队伍。” “那我继续排打饭吧,你先去看看你想吃什么吧。”陈岁道。 “也行。”祝平安点了点头,见前面的队伍一时半会儿没有动静,便去了。 她在窗口间穿梭的身影轻盈得像只白鸟,而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抹灵动,连前面同学的催促声都充耳不闻。 祝平安站在陈岁身旁,仰起头道:“2号窗口有鸡腿、木耳炒肉、番茄炒蛋、土豆;3号窗口有白菜、丝瓜、红萝卜、木耳炒肉;4号窗口有红薯、土豆、红萝卜、骨肉相连。2号窗口肉多,其他窗口肉少。” 她转头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陈岁凝视着那片阴影,连自己说出“都行”二字都仿佛在梦中。 “你去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菜。”祝平安站在他面前,示意他过去查看。 “不用了,我排2号窗口吧。” “可以,那边肉多。” 陈岁走到旁边的队伍开始排队,队伍比祝平安排饭的队伍稍长一些。不过,他能看到她放空时的背影。 当祝平安端着两盒饭走来时,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陈岁却清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铁盘递到手中的瞬间,指尖相触的温度比饭菜更滚烫。 祝平安站在他旁边,很快就排到了他们,他们点了菜,快速吃完,就向教室走去。 “如果你以后中午没人一起去吃饭,我们可以一起。”祝平安道。 祝平安中午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孤零零的,估计是因为刚来新学校还没交到朋友,所以一个人不想去吃饭。她有时候也是独自一人,不想去食堂。 “好。”陈岁回应道。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一起去吃饭。 那段时间,顾南栀一直和别人一起去食堂,三个人的友谊让祝平安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们说话时,对她爱答不理。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后来,顾南栀随意地叫祝平安一起去吃饭,祝平安说:“你们去吧。” “哦。”顾南栀转身和其他女生手拉手走了。 祝平安一直秉持着“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的原则,她不会刻意讨好任何人。表面上看似无所谓,实际上心里却很在乎,但她从不表现出来,只是默默放在心上。 有一次,陈岁和祝平安正在吃饭,突然秦思勉端着饭盘走过来,坐在陈岁旁边:“陈总。” “我认识你吗?”陈岁翻了个白眼,“吃完赶紧走。” “我靠,见色忘义。”秦思勉说着,伸出筷子迅速夹走了陈岁盘子里的鸡腿。 “秦思勉!”陈岁转头瞪着他。 “在……”秦思勉咬了一口鸡腿,一脸得意。 “土匪。”陈岁无奈地道。 “学妹……”秦思勉拿着鸡腿,向对面的祝平安打招呼。 “学妹,有没有对象啊?” “你长得真好看。” “如果没有,要不要考虑一下……” “鸡腿都堵不上你的嘴。”陈岁一把勾住秦思勉的脖子,握着他拿鸡腿的手,往他嘴里塞。 祝平安见眼前的两人抱在一起,满脸笑意地表示:“磕到了,磕到了。” 笑出声的瞬间,祝平安突然僵了一下。太久没这样轻松过,陈岁和秦思勉的打闹像阳光,可她下意识想躲。 上一次和别人这样笑,还是高一和杨露她们一起,后来那些笑声都变成了扎她的针。她低头扒了口饭,米粒在嘴里没味道,心里在想:这样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会不会明天就有人说 “祝平安又在勾引新转来的男生”? …… “今天我TM的太惨了,一路狂奔到食堂,“涮”的一下在食堂门口摔了个狗吃屎。”秦思勉挣扎开,又咬了一口鸡腿,揉了揉屁股,“最重要的是,我TM还踹了一个人,把他踹飞了。” “他手里的饭盘在食堂里“啪啪”作响,就像过年放鞭炮一样。” “还好他手里的饭都倒垃圾桶了,不然不得来顿饭洗浴。” “他应该没事吧?”祝平安忍不住问道。 陈岁也上下打量着他,看他是否受伤。 “你们是不知道,那场面……”秦思勉摇了摇头。 “叫救护车了?”祝平安疑惑地问。 “没有……”秦思勉道,“比叫救护车更离谱的是……我TM踹飞的那个人是校长!” “那些在一楼食堂吃饭的老师,“蹭”的一下全站了起来,都跑到校长身边。” “当时,我躺在地上,只听见他们说,‘校长,您没事吧!’” “我心想完了,赶紧躺在地上装死。” “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下一秒,我真的差点死了……”秦思勉苦笑道。 “嗯?”陈岁和祝平安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有一位男老师小跑过来扶我,下一秒,我以抛物线的形式飞出了食堂……” 祝平安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 陈岁皱着眉,一脸难以置信。 “你们没听错,我TM被踹飞了……”秦思勉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们是在表演谁先死吗?”陈岁调侃道。 “我靠!我把你当兄弟,你想我死……”秦思勉气愤地又咬了一口鸡腿。 祝平安忍不住笑着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我在地上疼得打滚,那位老师也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问我有没有事,其他老师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扶我。” 校长抽回被搀扶的手,对着食堂负责人就是劈头盖脸:“这食堂门口全是油,等着我来给你拖吗?今天还好是我摔了,如果是其他学生、老师摔倒了怎么办!后果谁承担!出了事情,谁负责!” 食堂负责人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是是是,马上处理,马上处理。”他随即向旁边招了招手,另一位阿姨迅速走过来。他立马道:“你怎么干活的!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食堂门口全是油,你看不见吗?”他接着又道,“你还站在这干嘛!是要我给你拖吗?现在立刻马上把倒饭的区域都给拖干净!” 那位阿姨低着头挨骂,闻言立马转身去取拖把。 食堂内外,偷看的学生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一步三回头地张望,附近也聚集了不少围观者。不锈钢餐盘在食堂窗口传来刺耳的刮擦声,打饭的阿姨和叔叔也时不时地向那边望去。 “校长走过来问我有没有事?” “我连忙道歉说没什么大事,死不了。” “后来摆了摆手,然后校长走了,他时不时扶着腰部,走得很慢,他应该疼得要死,还要注意形象。” “我一看校长走了,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你也太惨了……”祝平安道。 “校长更惨……”陈岁道。 “我靠,我更惨……我摔了一跤,还被踹飞了。”秦思勉不服气地道。 “校长五十多岁了,你跟他比?”陈岁道。 “那……确实没法比……”秦思勉气势瞬间弱了下去。 “你自己记得买点药涂吧。”陈岁道。 “哦。”秦思勉应道。 从那以后,秦思勉有时也和他们一起吃饭,每次都抢陈岁的鸡腿吃,还总喜欢和他斗嘴…… …… 模拟考,是按成绩分考场的,祝平安和王瑶分到了1704班,座位离得不远,顾南栀分到了1717班,陈岁分到了1711班,巧的是,陈岁的考试座位刚好是祝平安的位置,江遇分到了1705班。 考试快开始时,王瑶拉着祝平安道:“祝平安,我们在一个考场,一起去考场吧。” 祝平安“嗯”了一声。 这时,顾南栀也走了过来:“祝平安,你有这次□□吗?” “你有答案也给我一份。”王瑶连忙道。 “我没有。”祝平安一脸茫然,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都觉得自己有答案。 “你肯定有。”王瑶满脸笑意,紧紧拉着祝平安的手臂。 “我没有,我哪来的答案。”祝平安试图挣脱她的手。 王瑶的手抓得很紧,指甲掐进她的胳膊。祝平安想起上次考试,她们也是这样逼着她写答案,写完后却听见她们背后说‘她成绩那么差,答案肯定是抄的’。她想吼‘我不帮’,可喉咙像被堵住——她怕她们又去散播新的谣言,怕好不容易和顾南栀缓和的关系再次破裂。这种‘怕’让她恶心自己,像个被牵着走的木偶,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 “到时候你写完用手机把答案发我,或者你提前出来,把答案丢给我。”顾南栀提议道。 “还有我。”王瑶附和道。 “我尽量吧。”祝平安道。 之前考试,她们就经常让祝平安给答案,或者她们在网上搜答案、拍照搜答案。 “先去我考场吧,到时候再去你们考场。”顾南栀说完。 祝平安就被她们两个拉走了。 顾南栀的考场在三楼,她的位置是08号,靠近后门口。 考场一共有42个座位,每排8个。 顾南栀放好东西后,又去了祝平安的考场,祝平安的考场在一楼,位置在26号,王瑶的位置在38号,两人的位置离得很近。 前面考试都很顺利,祝平安很快就把数学试卷写完了,她在答题卡上估数着分数,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没改动了,然后她把试卷的答案写在纸条上。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小时,王瑶不停地回头小声叫她。 祝平安见前后的老师都没注意,便侧身将纸条丢到王瑶椅子旁。 王瑶紧张地东张西望,迅速捡起纸条,小心翼翼地打开,开始在试卷上埋头苦干。 祝平安双手放在桌子上把笔帽盖上,倚靠在椅子上,扫了一圈考场。只见大家都在埋头苦干,还有几个人用手机拍照搜题,一边拍一边写。 祝平安心里一阵感慨,这有什么意义? 最后十五分钟的铃声响起,祝平安见有人陆续出考场,祝平安也准备离开。而王瑶还坐在座位上拼命答题,祝平安只好先从后门出去,在走廊里等她。 王瑶抬头发现祝平安走了,连忙收拾东西,抱着书包跑了出来。 一见到祝平安,她就眉飞色舞地说:“这次数学不难。” “顾南栀还在等我们呢。”祝平安静静地看着她。 “对对对,我们快过去。”王瑶背上书包,拉着祝平安就跑。 等她们赶到 1717 班时,走廊里挤满了人,喧闹声一片。 1717班后门口,顾南栀焦急地东张西望。 “顾南栀。”祝平安小声地喊道。 顾南栀用口型示意:“答案。” “你把写着答案的纸条给她。”祝平安转头对王瑶道。 “好。”王瑶瑶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纸条,看到老师从前门出去,赶紧把纸条丢到顾南栀桌子上。 顾南栀慌张地用手挡住纸条,下一秒,监考老师就从前门走了出来,对着走廊外喊道:“考试还没有结束,围着这干嘛!”接着便开始赶人。 之所以不用手机发答案,是因为有些考场用了信号屏蔽仪。 考试铃声响起,顾南栀还在匆忙答题,王瑶脸上却洋溢着得意的笑容,看来她觉得自己考得不错。 老师一边收试卷一边说:“考试结束铃声已经响了,不要再写了,高考是不会再让你们写的。” 当监考老师快走到顾南栀身边时,她手忙脚乱地把纸条藏起来,停下了笔,紧张地坐在座位上。 “写完了吗?”王瑶走进教室问道。 顾南栀一脸抱怨:“没有。” …… 考英语时,王瑶又向祝平安要答案。祝平安摇摇头,用口型说:“我没有。”她写完作文后,随便做了几道题,其他的题目看都没看,就胡乱填了答案,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其间王瑶不停地叫她,祝平安都没有理会。 之前因为要给她们答案所以她才会写,但这英语她一点也不想写,而且她的英语挺好的,根本没必要问她要答案。 最后十五分钟铃声响起,祝平安吓了一跳,她慢慢坐起,开始收拾东西。 王瑶见她醒了,还不死心地问答案,祝平安再次用口型说:“我没有,你自己写。” 考完结束后,王瑶怒气冲冲地直接从祝平安身边走过。 因为顾南栀英语挺好的,所以并没有向祝平安要答案。 对于王瑶的视而不见,祝平安无关紧要。 祝平安慢悠悠地回到教室,陈岁还坐在她的位置上,祝平安站在座位旁边,陈岁仰着头道:“不开心?” “没有。”祝平安淡淡地道。 “你的小姐妹呢?”陈岁环顾四周,“之前不是还形影不离吗?” “不知道。”祝平安语气冷漠道。 陈岁接过她手中的红书包,挂在椅子后面:“那去吃饭吗?” “去。”祝平安道。 俩人起身准备离开,祝平安突然说:“我饭卡没拿,在书包里。” “刷我的。”陈岁不假思索地道。 “不要。”祝平安从红色书包里面拿出手机和饭卡。 走在走廊上,祝平安的语气带着一丝气愤道:“刚我在走廊上遇到了班主任。” “怎么啦?”陈岁侧过头道。 “就因为我没把英语答案给王瑶,她在班主任那告我状。” “说你什么?” “她跟班主任说这次我和顾南栀肯定考得很好,她考砸了,还说我给顾南栀送答案。” “我直接跟班主任说,就因为我没给她答案,她就这样说……” “别理她,你想给就给。” “明明她自己成绩还可以,干嘛总是让我给她答案!”祝平安抱怨道。 “大概是缺乏自信吧,也怕考不好。”陈岁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总是给她们答案也不是办法,你也不能一直帮她们作弊。” “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祝平安其实更在意的是,怕她们不高兴。 “下次直接拒绝就好。”陈岁继续说道,“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第4章 我试图站在你的角度与你共情 “考虑别人的感受之前,不妨考虑一下,别人有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考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陈岁第一名,王瑶第二名,江遇排名第五名,顾南栀第六名,而祝平安排在倒数第六名。 不出所料,下一刻祝平安便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熟悉的场景再次上演,班主任端坐在椅子上,手中紧握成绩单,而祝平安则低头站在她面前。 “这次考试什么情况?语文96分,数学40分,英语20分,理综40分。”班主任将成绩单摔在桌上,语气严厉,“成绩简直一塌糊涂。” 祝平安默不作声。 “祝平安,你自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班主任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不会。”祝平安语气平静地回应。 “你不会?”班主任气极反笑。 “你好意思说你不会,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你对得起你父母吗?”班主任把成绩单拿过来,拉着祝平安看。 祝平安一直盯着成绩单,默不作声。 无论班主任说什么,她始终一言不发。 班主任无奈地叹道:“你回去吧。” 祝平安双脚麻木,便转身离去。 一回到教室,祝平安发现桌子里放着一盒巧克力,转头一看,陈岁正趴在桌上睡觉。不用说,这巧克力肯定是陈岁放的,他总是喜欢时不时地送她巧克力。 …… 暮色给操场镀上一层朦胧的滤镜,祝平安踩着饭后微醺的晚风,朝绿茵场走去。前方的足球场空荡荡的,草皮被阳光晒得发软,像是铺了一层揉皱的天鹅绒;上方的篮球场还飘着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着少年们的笑骂声。她在彩色塑料椅中挑了张天蓝色的坐下,椅面残留的余温透过校服裤,熨得她后腰发暖。 有线耳机在耳畔嗡鸣,《我在春天等你》的旋律裹着蝉鸣淌进耳膜。祝平安仰头望着天空,暮色正将云絮染成淡紫色。耳机里的歌声循环到第七遍时,突然被一道熟悉的男声截断。 “在想什么呢?”陈岁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影子顺着夕阳的角度,斜斜地盖在她膝头。他单手撑着椅背,一个利落地翻身落在她身旁,带起的风卷着青草香。 祝平安瞥了眼他假装收下巴的滑稽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听歌。” “什么歌?”陈岁歪着脑袋凑过来。祝平安下意识地躲了躲,摸出湿巾仔细擦拭耳机,动作轻得像在擦拭易碎的琉璃。递耳机时,俩人指尖短暂相触,她毫不在意地缩手,他却殷红的色泽已悄然蔓延至他的耳畔。 陈岁学着祝平安的姿势,仰脸盯着天空。 “祝平安,你名字真特别。”陈岁突然开口,声音混着耳机里流淌的音乐,“如果只是‘平安’二字,或许有点俗气,但特别的是……你姓祝,‘祝——平——安’听起来反倒像是一句祝福。” 祝平安闭上眼睛,远处篮球场传来篮球入网的清脆声响:“其实我以前很讨厌我的名字。” 她顿了顿,睫毛颤动如蝶,“但我现在不那么觉得了,现在我觉得每次有人叫我名字,就像在说‘祝你平安’,这样听着,好像真能长命百岁。” “其实我们挺有缘分的,我叫陈岁,小名叫岁岁,你叫祝平安,平安。我们两个的名字凑在一起就是‘岁岁平安’。”陈岁突然正经起来,抬手比了个发誓的手势,“祝你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幼稚。”祝平安被逗笑,眼角弯起细微的弧度,“那我也祝你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幼稚。”陈岁嘴角微微上扬,模仿着她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一直循环播放这首歌呀!” “喜欢。” “哦。” 祝平安打开手机,歌曲瞬间切换成了《突然好想你》。 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四周一片静谧,仿佛可以一直这样坐下去。 直到暮色完全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祝平安才打破沉默:“要上晚自习了。” 陈岁取下有线耳机,轻声说道:“给我一张湿纸巾吧。” 祝平安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递给他。陈岁接过,仔细擦拭了耳机,然后将湿纸巾和耳机一并递了回去。 祝平安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陈岁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轻声提醒:“小心……” 这个动作娴熟自然,仿佛已演练过千百遍。 祝平安和陈岁并肩走向教室,小白鞋踏过斑驳的篮球场。走廊里此起彼伏的窸窣声,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啃食寂静。那些黏腻的目光如蛛网般缠上来,有好奇的打量,有意味深长的窃笑,还有藏在角落里交头接耳的私语,刺得她后颈发麻。 刚跨进教室门槛,一股甜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杨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突兀的黑色大拇指指甲与其他脱色的手指重重地敲击在祝平安的课桌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催命的鼓点:“祝平安,你和陈岁在一起了?” 祝平安垂眸整理课本,冷淡地道:“没有。” 接着道,“江遇香水过敏,最好少喷。” …… 杨露这个人特别喜欢八卦,很喜欢造谣。 祝平安跟杨露初中是一个班,虽然没什么接触,但是知道有这个人。 高中的时候又考到了同一个班级,报名当天见到双方都很惊讶,仿佛见到亲人一般,之后陆续认识了新朋友,林小小、顾南栀,四个人一起玩。 有时候杨露会跟大家讲八卦,比如林小小跟她对象睡了,顾南栀跟谁在一起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后面慢慢变得越来越不受控制…… 杨露很狡猾,她从来不会当着她们本人面前说。 本来大家都玩得很好,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后面大家看她们的眼神都变了,交头接耳,对她们指指点点。 后面才知道,原来是杨露在外面四处说她们的坏话。 在祝平安看不见的角落,杨露正口若悬河地向所有人描绘着一个不堪的“祝平安”——被谁睡了、跟谁鬼混、交了多少个男朋友、考试靠作弊……污言秽语经由杨露的嘴和无数张传播的嘴,像瘟疫般蔓延,最终汇聚成一个恶毒的标签:“被人玩烂了”。 杨露成了这场孤立风暴的策源地与鼓风机,她带头用眼神、用窃笑、用刻意的疏远,将祝平安彻底隔绝在班级的孤岛之上。全班没有一个人跟她玩。而这一切她本人都不知道,还是通过别人告诉她的。 祝平安想不通。那张总是对她笑得灿烂无比的脸,那亲昵挽着她的手,背后怎么能吐出如此肮脏、如此恶毒的话语?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她感到一种深刻的背叛和恶心。 “道不同,不相为谋。” 祝平安主动切断了与那个小团体的所有联系。杨露得意地接收了林小小和顾南栀,三人行取代了“□□”,留下祝平安形单影只,像人群里一个突兀的空白。 祝平安唯一的朋友还是比她高一年级的学长——胡书淼,他是一名体育生,身高182cm,打篮球特别厉害,双方的时间很少能重合,他这个人的爱好就是喜欢看漂亮的女孩子,还喜欢带着祝平安看。 …… 没多久,林小小跟她对象分手了,杨露给她介绍了一位男人,那位男人是她附近卖电动车的男人,大概二十多岁,他送了一个大娃娃给林小小。 又没多久,林小小就传出跟那个男人睡了。 至于是谁传的,似乎林小小并不在乎,她还是选择跟杨露玩。 听说后面顾南栀跟同班的一位胖胖的小混混在一起,之后不知怎么了又分了。当时还是暑假,她还买了车票找了过去。 之后,顾南栀也不跟她们玩了,主动来跟祝平安玩,因为她们两个的名声在外面特别不好,全是黄谣,没人跟她玩,顾南栀后面只能跟祝平安玩。 杨露的脸皮很厚,后面还想找她们玩,但是她们没搭理她。 其实高一的时候祝平安有一位男朋友,他们是在初三毕业时在一起的,高一的时候考到一所学校,只不过在一起没多久就分了。 他后面跟林小小在一起了,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杨露和她的男友放假在外面玩,带着林小小,大概是觉得林小小落单无聊,杨露便让男友把毫不知情的齐延也叫了出来。 玩到深夜,杨露轻描淡写地提议开房,她和男友一间,剩下的齐延和林小小“凑合”一间。 齐延的信息里透着一种占便宜的得意:“反正我也不吃亏。” 于是,就在那个晚上,他和林小小“确认了关系”。 祝平安看着这些字句,胃里一阵翻搅。她只觉得恶心,齐延对这种轻率的“凑合”,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为什么祝平安会知道这些呢,是因为这些都是齐延发消息告诉她的,当时她还不知道他跟林小小在一起了,后面她毫不犹豫地删掉了齐延的联系方式。 她觉得好恶心,齐延之前老是想骗她去开房,祝平安都是拒绝地。 在齐延的生日当天,齐延一直要祝平安为他庆祝生日,还说有其他女生也会参加。祝平安被他再三央求,无奈之下只得答应。毕竟,他是自己的对象。 晚自习结束后已是晚上十点。齐延早在校门口等着,他事先在一家饭店预订了一桌,邀请朋友们一同庆祝。大家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餐桌旁,欢聚一堂。 祝平安似乎察觉到大家有意无意地想灌她酒,她一口都没喝。 齐延的朋友于是说道:“今天是齐延的生日,你不喝点就是不给齐延面子……” 他朋友随即给一个原本装水的杯子倒满了白酒,放在她面前。 祝平安依旧坚定地拒绝:“我不会喝酒。” 齐延也跟着劝道:“就喝一点吧。” 祝平安见齐延都开口了,轻抿了一口,酒香顿时扑鼻而来,白酒的灼热感刺激着喉咙,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齐延朋友们起哄,“全喝掉……” “一口闷!” “喝那么一点点……” “养鱼呢!” 祝平安一动不动,侧过身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齐延。 下一秒,齐延伸手拿起她面前的装着白酒的杯子,对着他们说道:“我喝吧。” 祝平安望向对面的女生,她正背靠在男朋友的怀里,男朋友搂着她。那个女生祝平安认识,是她的同班同学——刘舒。 祝平安默默观察着他们之间的互动。 吃完饭已是很晚,祝平安打算回去,担心宿舍关门。齐延和朋友们劝道:“今天就别回宿舍了,现在已经很晚了,估计已经关门了。” 祝平安却不愿在外过夜,仍想回宿舍。大家站在饭店门口,有的说回家,有的说回宿舍。 祝平安问道:“宿舍不是关门了吗?” 一人答道:“我翻墙进去。” 祝平安随即表示:“我也翻墙进去。” 齐延却摇头道:“那围墙太高,你翻不进去。”说完,便拉着她去开房,一同前往的还有那位同班女生和她的男朋友。 楼梯间一片漆黑,老板打着手电筒带领他们走向5楼。 老板递过房卡后便离开了,刘舒已随她男朋友进入房间。齐延站在门口刷门卡,祝平安对齐延说:“我和刘舒住吧。” 下一秒,齐延迅速将祝平安拉进房间,关上门,语气严肃地说:“人家要和对象干正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祝平安皱紧眉头,反驳道:“那也不行啊!” 齐延一边打开灯,一边走向房间深处:“之前那个女生,大晚上就在男生宿舍和黄瑞同床,弄得我们都很尴尬,大家只好去外面上网,给他们留出空间。” “他们早就不知道这样过多少次了。” 祝平安心中惊讶,她这么开放吗?暗想如果是自己,早就被爸爸打死了。 随后,齐延问道:“你要洗澡吗?” 祝平安摇了摇头:“我不洗。” “好,那我上个厕所。”齐延走进卫生间。 祝平安则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陷入沉思。 齐延出来后,见状便问:“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祝平安轻描淡写地回答:“没什么。” 下一秒,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脱口而出:“干正事呢!”在他挂断电话之前,祝平安隐约听见了一群男人的笑声。 齐延关上灯,笑着道:“睡觉吧。” 祝平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中想着只是单纯地睡觉,但仍忍不住提醒道:“离我远点。” 她有想过自己再开一次房间的,但是她身上没钱。 下一秒,齐延猛地扑向祝平安,紧紧按住她的双臂,语气坚定地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放心,不会怀孕的。” “不行!” 祝平安心中暗想,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要是让爸爸知道了,会被打死的。而且,妈妈常说:“女孩子要懂得自爱,不能随随便便就跟男孩子那什么。”况且自己还小,这种事情不能跟他赌,万一真的怀孕了怎么办? 齐延试图亲吻她,但被她巧妙地躲开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住。齐延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跟你分手,一定会对你负责。” 他又一次试图亲吻她,甚至开始脱她的衣服。祝平安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扑面而来,挣扎得更加剧烈:“不行!” 见她挣扎得如此激烈,齐延终于松手,起身躺到旁边,给她盖上被子,语气缓和道:“好好好,不弄你了,你好好睡觉吧!” 祝平安裹紧被子,背对着他,沉默不语,无法入睡。 天渐渐亮了,祝平安实在撑不住睡着了,大概睡了二十分钟就醒了,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拿着手机一看,六点多了,要去学校了。 她转头,便看见齐延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正在观看某段视频。一猜就知道,他整个晚上都没有睡。 齐延一边专注地盯着屏幕,一边不自觉地把手伸进了裤子里。 他目光转向她,轻声问候:“醒了。”话音刚落,便猛地扑了过来。祝平安迅速从床上弹起,光着脚,飞快地移动到齐延触及不到的地方,使得他的扑击落了空。 祝平安道:“要去学校了,等一下要迟到了。” …… 一下早自习,杨露便径直走到祝平安的座位前,生怕别人没注意到,大声问道:“你跟齐延睡在一起了呀?” 祝平安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她怎么知道的? 杨露看着祝平安手上拿着卫生巾道:“你来姨妈还跟他睡在一起呀?”她接着道,“你来姨妈是不能跟他睡的。” 祝平安觉得她很奇怪,疑惑地道:“为什么不能?是有什么不好吗?” 杨露没有回答。 后来,祝平安才明白她话中的含义,原来她指的是:“来姨妈时不能与他人发生关系。” …… 下午上完课后,祝平安打开了之前关机的手机,向齐延提出了分手。 祝平安觉得他的那种行为让她内心感到极度排斥和恶心,完全无法接受。 齐延的呼吸喷在她颈窝时,像有蛆虫在爬。祝平安现在每次想起那个画面,还是会犯恶心。那天晚上他“扑”过来的力气,比她爸打她的巴掌还重,她爸打她是因为她‘不听话’,可齐延说‘我会对你负责’,这种‘负责’比打骂更让她窒息。 后来那些谣言里说‘她是谁都可以上’,她甚至会半夜惊醒,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看起来那么‘随便’。 没多久,班上甚至其他班级的人都知道祝平安跟别人睡了,越传越离谱,外面全是黄谣,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后面还会有莫名其妙的男的加她,说什么喜欢她,想跟她在一起。 祝平安心想,我都不认识你们,你们就说喜不喜欢。 还有一些男的一脸猥琐对着她评头论足,让人很不舒服。 那段时间祝平安一个人独来独往被人指指点点,全班都孤立她,其他班的也在背后骂她。 祝平安跟班主任倾诉,班主任却说:“他们怎么不说别人,就说你!”她又道,“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管他们说什么,你好好读书就行。” 那段时间,祝平安很煎熬,晚上睡不着,凌晨坐在宿舍楼梯口发呆,数着天空的星星。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手臂上被自己掐出的红印子是真的,凌晨三点心脏突突跳是真的,看到男生就想躲的恐惧也是真的。这种“分不清是自己的错还是别人的恶”的混乱,比谣言本身更磨人。 她不是没想过解释,可解释又有什么用? 解释本身就是一件苍白无力的事情,心里想的、说出口的和别人认为的是三件事。 他们只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却不相信他们所认识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她仅有一张嘴,却无法堵住成千上万张嘴。 还好在祝平安最难熬的日子里,她挺过来了。 有时候,祝平安在想:“这算霸凌吗?” [求你了]当时女主是真的不知道这算不算霸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我试图站在你的角度与你共情 第1章 相遇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 二〇一八年,邵庆镇,高二1711班的窗户敞开着,校园里繁花的馥郁和少年们蓬勃的生气一并纳入。走廊上是追逐嬉闹的身影,教室里溢满青春的喧哗。唯有教师办公室,在午后的寂静中显得空荡荡。其他老师都不在,只剩下班主任的声音在略显清冷的空气里回荡。 “你要转班?” “嗯,我想学文科。”祝平安垂着眼,声音低而清晰。 班主任双腿交叠,指尖轻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目光锐利地落在面前低着头的女孩身上:“你理科底子不差,怎么突然要去学文科?” “不喜欢。”三个字,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班主任从旁边拖过一把椅子:“坐。” 祝平安摇头,身形纹丝不动。 “文科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它跟学考的文科不一样。” “就算,我同意你的转班,其他文科班老师也不会要你。”班主任眉头紧锁,继续道,“而且现在文科班的课程已经教得差不多了,你现在去,也不一定能跟上进度。” “我就是不想学理科。”祝平安抬头,目光灼灼,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道,直直撞进班主任的眼底。 “是因为那位男生吧。”班主任放下了交叠的双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她。 祝平安心知肚明班主任说是的谁,她牙关却咬得更紧:“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话音刚落,祝平安的眼眶泛起微红,她强忍着鼻腔的酸涩,仰头飞快地吸了口气。 班主任说的是齐延,那个名字像根刺,扎在她的喉咙里。她怕承认,怕这份“在意”被当成把柄,更怕自己真的是因为他才乱了阵脚。 可理科公式像活的虫子,爬得她太阳穴突突跳,她是真的恨透了这些数字,恨它们像枷锁,锁着她想去画画的手。 班主任从桌上拈起一张薄薄的纸,指尖点着上面的数字:“看看,你之前的分数都在四五百,再加把劲就是一本的好苗子。” “最近呢?两三百?我还在琢磨怎么回事,原来你在想东想西啊!” “那都是我抄的。”祝平安破罐子破摔,她只想转班,不管三七二十一。 “你抄没抄我心里没数吗?”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镜片后的目光如冷刃,“你好几次考试都是我监考的,手机也在我这,你抄谁的。你告诉我!” “全班第一,你抄谁的!”她劈头盖脸地严厉诘问:“我看你是学画画学魔怔了,自从你学了画画,成绩就一落千丈,是不是跟那些人学坏了?” “早说了不让你学,你偏不听,现在好了,成绩下滑了,心也玩散了!” “就是抄的。”祝平安梗着脖子,寸步不让,“跟学画画没关系!跟他们也没关系!” “转班?想都别想!”班主任斩钉截铁,语气意味深长,“就算我放你走,也没哪个班会要你。” 祝平安沉默下来,像一尊倔强的石雕,杵在原地。 “叮咚咚……”清脆的上课铃骤然响起,穿透校园的喧嚣:“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请迅速回到教室,准备上课。” “你先回去上课。”班主任看她这副模样,语气终究软了一丝,“其他老师那边……我替你问问。” 祝平安含糊地“嗯”了一声,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打开门,祝平安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她差点撞到他身上,下意识抬头,是一位穿着白色短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男生,他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白净净的,留着一撮微分碎盖头发,长得很帅,也很眼熟。 祝平安见他不动,便侧过身,绕过他,向左边的教室走去。 下午的第七节课是数学课。讲台上,年约五十的张老师,身高一米六,身材瘦小,头发稀疏。他一边整理着扩音器一边道:“上课。” 女班长应声起立,响亮地喊道:“起立!” 同学们懒洋洋地回应:“老——师——好——” 张老师戴上扩音器,微微颔首。 学生们稀里哗啦地坐下。 祝平安站在门口,指尖蜷缩着,几次想敲门又缩了回去。最终,她低着头,像一片无声的叶子飘进教室,坐到第四排第三个位置。 张老师瞥了她一眼,目光旋即落回课本,未置一词。 祝平安面前的桌子上堆叠着书本,形成了一道高高的防御墙。她的同桌顾南栀也筑起了一座类似的堡垒。 顾南栀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一边欣赏自己的倒影,一边在书墙的缝隙里摸索数学课本,随手翻开书页。 祝平安抽出书本,翻到了数学老师讲解的部分,然后她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不久,“笃笃笃”敲门声打破了沉寂。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顾南栀飞快地瞟了一眼祝平安的页码,手指麻利地拨动书页。 祝平安抬头,是班主任。她穿着一件碎花裙,面带微笑地道:“张老师,打扰一下。” 张老师快步走到门口:“有什么事吗?”俩人低声交谈几句,只听见张老师对着麦克风应道:“好,可以。” 紧接着,班主任步入教室,而数学老师依旧站在门口,目光投向门外。 “我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以后和大家一起学习。”班主任朝门外示意,“陈岁,进来。” 张老师又向外让了一步。 当那个身影踏入教室的瞬间,空气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顾南栀连镜子都忘了照,小声惊呼:“哇,他长得真帅,简直就像动漫人物走进了现实!他要是能出道的话,我第一个粉他!” 祝平安也不由自主地再次仔细打量起这位新同学。 他的皮肤白皙,留着微分碎盖发型,单肩挎着黑色双肩包,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小白鞋,步履从容地走向讲台中央。 他笑着道:“大家好,我叫陈岁,耳东陈,岁岁平安的岁。”他唇角微扬,笑容明亮,“之前在石启学校读书,因为一些个人原因转学过来。很高兴加入1711班这个大家庭,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努力,共同进步。” 他说话时,目光坦然扫过全班,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将每一张面孔都认真看过。 顾南栀小声嘀咕道:“长得帅也就算了,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祝平安注视着他,点头表示赞同:“确实,长得很帅。” 祝平安心想: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爱出风头。听他这话,显然是有备而来,说话真官方。 顾南栀附和道:“对吧,对吧。” 下一刻,陈岁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们这边。瞬间的交汇,快得像错觉。然而,一抹极淡的粉色却悄然爬上少年白皙的耳廓。 热烈的掌声响起,又渐渐平息。班主任指向第二排最后一个空位,说道:“陈岁,你先坐那里,下次再调整座位。” 教室的座位布局是这样的:第一至第二排紧密相连,第三至第五排也紧密相连,第六至第七排同样如此,每排大约有6到7张桌子。 陈岁坐下后,班主任走向门口,面带微笑地点头示意。数学老师也微笑着点头,两人一个朝里走去,一个朝外走去。 班主任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教室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弛,学生们纷纷埋下头,各忙各的。 …… 下课铃声响起,祝平安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趴倒在课桌上。教室里趴倒一片,短暂的课间休息弥足珍贵。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呼唤:“祝平安,你妈妈来了。” 祝平安心头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走廊上,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脸色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蜡黄,指甲缝里还嵌着新鲜的泥土痕迹。祝平安鼻子一酸,妈妈肯定是刚从山上的地里赶过来。 妈妈看见她,扯出一个疲惫却温柔的笑。 “妈妈,您怎么来了?” 妈妈轻声细语地问道:“听你老师说……你不想学理科了?想转班?” 祝平安点了点头,喉头瞬间哽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开始有些怨恨老师,妈妈那么忙,离学校又那么远,她一个人骑电动车要很长的时间,老师干嘛要让妈妈来啊! “我刚和你的老师去其他班级问过了。”妈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都说……不收。” 祝平安沉默。她心里清楚,班主任打过招呼,这点人情世故,老师们怎么会不懂。 “老师说你画画……成绩下滑了。以后……别学画画了。”妈妈看着她,眼神里有无奈,也有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到时候跟你们画画的老师说。你好好读书。” 祝平安猛地抬头,看着妈妈脸上、手上被岁月和辛劳刻下的深深痕迹,她所有想争辩、想反抗的话,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 妈妈指甲缝里的泥土干巴巴的,手指染着绿色汁液,显然是刚从玉米地里薅完草。祝平安盯着妈妈那双满是伤痕的手。她想说“画画是我活下去的氧气”,可话到嘴边变成了铁锈味。 为了生活,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 妈妈的眼神里,只有“为你好”的沉重,这份沉重比打骂更让她窒息。她手在口袋里攥皱了那张画满速写的草稿纸,指节泛白。 祝平安眼眶瞬间泛红,她急忙低下头,像只受惊的鸵鸟,想把脸埋进沙堆。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为什么?我想学画画,为什么不让我学了!” “叮咚咚——”上课铃再次无情响起。原本喧闹的走廊瞬间安静。祝平安站在妈妈面前,死死低着头。 妈妈见她久久不语,叹了口气:“上课了,你先回去上课吧。我得回去了,家里的羊还要看。你要好好读书。” 祝平安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的刹那,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化学老师已经坐在讲台的椅子上,学生们也纷纷拿出了化学书。 祝平安哭着走进教室,眼泪砸在课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 顾南栀默默地从课桌里拿出一包抽纸,抽出几张,从桌子下面塞到祝平安紧攥的手心。她不时地望向祝平安,看到她用完,又悄悄塞上新的纸巾。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瞥了一眼那伏案颤抖的身影,什么也没说,继续讲课。 …… 18点20分,晚自习的铃声刚响起,祝平安踩着点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发现课桌上意外地多了几颗巧克力。 祝平安看到顾南栀正在吃巧克力,便询问道:“这是你给我的吗?” 顾南栀嘴里含着巧克力,含糊地回答:“陈岁给的。”她又补充道,“全班都有。” 祝平安“哦”了一声,向后望去,陈岁正低着头。 往常这个时候,听完广播里的英语听力,祝平安会出去学画画。现在,她只能留在教室里。 今天是语文老师值班,但老师还没有来。祝平安作为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因为之前要学画画,通常晚自习时会有其他班干部坐在讲台上负责管理课堂纪律。顾南栀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面小镜子,问:“你不去画画?” “嗯。”祝平安的声音闷闷的。 “发生了什么事?”顾南栀放下手中的镜子。 “班主任说我学画画影响学习。”祝平安顿了顿,“家里不让我学了。” “啧,你画画碍着她什么事了?”顾南栀愤愤不平地道,“唐老鸭太小题大做了。” 祝平安没接话,抽出语文练习册,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阅读理解文章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顾南栀用镜子边缘轻轻敲着桌面:“那你今天管纪律?不去讲台坐着?” “不去。”祝平安回答得干脆,心里憋着一股叛逆的火,只想对着干。 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掠过祝平安的视线,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惊得两人同时一颤。 “晚自习不看书,又在照镜子!” 是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她不知何时幽灵般出现在旁边,手里正捏着顾南栀那面还没来得及藏好的小镜子。 她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袭红色碎花裙。她手里拿着顾南栀的镜子,在教室里巡视一圈后便离开了。 门刚关上,顾南栀就垮下脸,哀怨地小声抱怨:“这个唐老鸭!玩手机的不抓、吸烟的不抓、谈恋爱的不抓,偏偏抓我一个自恋的,镜子都收了我**个了!” 祝平安刚想扯出一个苦笑,又被吓得浑身一僵,教室前门的玻璃窗外,赫然贴着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她们。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顾南栀的手肘,声音压得极低:“班主任!” 顾南栀瞬间噤声,飞快地抓起一本书,把脸埋了进去。 …… 晚上八点,晚自习第一节课的下课铃撕开凝滞的空气,祝平安握着玻璃水杯,刚踏出教室门,就被一道阴影笼罩。眼前男生比她高出半头,白色校服散发着身体露的气息,头发湿润,显然是刚洗完澡就赶来了。 “同学,你们班有一个叫陈岁的人吗?”男生说话时胸腔微微起伏,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从另一栋教学楼狂奔而来。 祝平安睫毛轻颤,玻璃杯在掌心转了半圈:“有。”她踮脚往教室后排望去,见他戴着帽子刚好趴在桌子上。 “他在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祝平安话音未落,男生已经弓着腰钻进教室,篮球鞋与地面摩擦出细碎的声响,他站在门口踮起脚往里面看,忽然转身道:“谢谢啊!” “没事。”祝平安抬脚欲走。 “对了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请叫我雷锋。”祝平安望着走廊里排起的长队,语气平静地说,“我再不接水,就要上课了。” 他笑着“哦”了一声,连忙让开。 祝平安朝着走廊上的饮水机走去,该饮水机位于每个班级前门走廊的边缘,悬挂式设计,提供热水和冷水两种选择。 教室后排,秦思勉重重拉开陈岁身旁的椅子,金属椅脚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陈总!没想到啊,你还真的来了。”少年咧开嘴角,露出两颗犬牙,“竟然你来了,以后‘爸爸’罩着你。” 陈岁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般猛地一抖,扯下兜帽坐直身子。白炽灯在他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冷冽的目光扫过对方眉飞色舞的脸:“吃点药吧。”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刀片,锋利得能削开空气。 “我吃那玩意干嘛,我又没病。”秦思勉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脸,胳膊直接搭上陈岁肩膀,校服布料摩擦出窸窣的声响。他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刚门口那位女生叫什么名字啊?人挺有意思的,长得还挺好看,高高的马尾,穿着校服,显得特清纯,尤其是她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我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她长得特别像那个……那个比较火的叫……章……什么的明星。” “章若楠。”陈岁抬头四处打量着教室。 “没错,就是她!”秦思勉激动地鼓了个掌,疑惑地道,“她长这么好看,怎么我之前没听说过她?” 陈岁垂眸看着作业本上逐渐洇开的墨渍,声音压得极低:“她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名声不好的女生。” 祝平安刚走过来就听见“名声不好”四个字,她握着水杯的手指突然收紧,杯壁的凉意渗进掌心。“名声不好”四个字像冰锥,扎在去年那个被堵在厕所里骂“公交车”的晚自习。她想反驳,嘴却像被胶水粘住,多少次解释被当成“欲盖弥彰”,现在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靠!”秦思勉猛地后仰,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瞪圆眼睛,瞳孔里映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她就是祝平安啊!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啊!”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喉结滚动间,突然想起那些在男生宿舍里流传的污秽不堪的传闻,有人说她被很多人上、说她被人玩烂了、说她玩得很花、最离谱的版本是,他们说她是个人都能玩等等,反正说什么都有。导致他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 秦思勉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四周的人都往他这边看,他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了,小声地道:“我靠,真人跟传闻完全两码事啊……” “这是谁对她有这么大的恶意?” “不知道。” “虽然我不清楚她在高中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陈岁接着道,“我从来都不会试图从别人口中去了解一个人。” 陈岁的维护像暖光,可她下意识偏过头,怕这光太亮,照出自己满身的“脏水”。 祝平安转身从走廊的后门折回前门,回到了座位上。 “我对这些事不关心,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秦思勉回应道。 陈岁“嗯”了一声,从桌子里取出几颗金色包装的圆形巧克力递给秦思勉。 “喜糖啊!”秦思勉边说边伸手去接。 “爱吃不吃。”陈岁手一缩。 秦思勉连忙道:“我吃,我吃,我又没说不吃。” 他见课桌里还有一部分不同形状的巧克力,便迅速伸手去拿,边吃边往裤袋里塞:“陈总,你怎么买这么多巧克力啊?” “你土匪啊!”陈岁按住他在桌子里面的手,“连吃带拿的,给我留点。” “好好好,我不拿了。”秦思勉笑着,露出一对犬牙。 陈岁看着他那犬牙,就想起之前他说,他的下颚两边各有一颗牙齿比较尖,然后他龇牙咧嘴地说:“这是犬牙。” 陈岁开玩笑地说:“这是狗牙,不是犬牙。” 秦思勉故作生气地就要咬他,他只能无奈地接受,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啦。 惹不起,惹不起,毕竟狗牙咬人挺痛的。 下一秒,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陈岁松开秦思勉的手,他连着袋子一起拿出来,随即站起身,离他有些距离,从袋子里掏出一块巧克力丢在他桌上,“喏,给你留点。” “你真是个土匪!说留点就只留这么一点。”陈岁起身,准备去拿回巧克力,秦思勉却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我要迟到了。” 陈岁一脸无奈地坐回椅子上,感叹道:“他还是老样子。” 宝宝们,节奏可能有点慢,剧情也有点平淡,后面就好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相遇的意义,在于照亮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