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我家大米了》 第1章 第一章 热。 被无处可逃的闷热包裹着全身,叶弃汝的汗水沿着脊背往下淌,在粗糙的麻布衣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叶弃汝眯着眼,视线有些模糊。头顶那轮白日毫不留情的炙烤着大地。眼前是一片稀疏发黄的稻子,稻穗干瘪,在热风中稀稀拉拉地晃动。 远处是连绵的土黄色山丘,植被稀疏,更远处,几间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散落着,看着了无生气。 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脑海中最后清晰的记忆,是试验田里那比人还高的稻株,郁郁葱葱,穗子饱满得垂下了头。 自己穿着白大褂,拿着记录本,穿行在那一大片令人心安的绿色之中,阳光透过稻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真的能在禾下乘凉。 那是她和老师,还有无数同行奋斗半生的梦想。 “禾下乘凉……”叶弃汝无声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同样名叫叶弃汝的古代农家女。 父母早逝,跟着兄嫂过活,性子怯懦。几天前被嫂子故意在夜间打发去河边洗衣,失足落水,再醒来的,内里就换了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农学博士的灵魂。 “小妹!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挑水!” 粗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听见嫂子的呼喊,叶弃汝回神,弯腰提起脚边沉重的木桶。木桶的边缘粗糙,磨得她掌心发红。 叶弃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向田边那条快要见底的小河。河床裸露着,泥土干裂开口子。 她小心翼翼地踩下去,舀起浑浊的河水,装满两桶,然后用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担在肩上。 重量猛地压下,这具身体显然还不习惯这样的重活,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肩头被压得生疼,她咬着牙,一步步艰难地将水挑到田里,再一瓢一瓢仔细地浇在稻禾根部。 挑水的动作是生疏的,浇水的动作却算不上慢,闲暇之余眼神亦锐利地扫过每一株稻子。 “分蘖不足……植株间距过大……叶片枯黄,明显缺肥,怕是还有虫害……”叶弃汝心里飞速地判断着,“这品种,这种植方式,亩产怕是连一百五十斤都不到。” 一百五十斤。 这个数字让她心头一阵刺痛。 在她来的那个时代,超级杂交稻的亩产早已突破两千斤。眼前的景象,对于将一生奉献给农业增产的她而言,不亚于一场酷刑。 “看什么看?再看它也变不出米来!”嫂子王氏叉着腰站在田埂上,晒得黑红的脸上满是刻薄,“磨磨蹭蹭的,这一上午才浇了多少?赶紧的!浇完了这块田,后山那块豆子地也得去看看!别以为落了次水就金贵了,你可不是什么金贵的小姐郡主!” 叶弃汝没应声,只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汗水滴进眼睛,刺得生疼。 这就是自己目前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劳作,换取着微薄到可怜的收成,看天吃饭,也看兄嫂的脸色吃饭。 曾经的理想,那个在金灿灿的、比人头还高的稻穗下乘凉的梦想,在这个落后的时空里,显得如此遥远。 叶弃汝浇完水,肩膀因不断挑水正火辣辣地疼。回去的路上,经过村里其他人家田地,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更糟。 村民们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对于这显而易见的低产,他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认命了。 可叶弃汝觉得自己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她试图说服自己接受现实,这不是在设备完善的现代。 但这么多年接受的教育、她老师的谆谆教诲, 又再次浮现在眼前。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糙米粥,配着一小碟咸菜和几个干瘪的杂粮饼子。饭桌上,兄长大口吃着,嫂子一边喂着年幼的侄子。 一边絮叨着家里的窘迫,米缸快要见底,盐也快没了,言语间眼神不时瞟向叶弃汝,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是个吃白饭的。 叶弃汝明白自己的处境,不欲与王氏起争执。默默地喝着自己那碗粥,味同嚼蜡。 饭后,她回到自己那间狭窄得仅能放下一张木板床和一个小破柜子的房间,月光清冷地从窗口洒进来。 她躺在那硬邦邦的床上,毫无睡意。 “老师……”叶弃汝望着被烟熏得发黑的屋顶横梁,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位为农业奉献一生的老者。 他身着浅色的细格纹衬衫,下身的黑色长裤被卷至膝盖上方,上面还有好一些泥点子。在试验田边,小心翼翼地抚过已经抽芽的麦穗,满怀憧憬地对她说:“小汝啊,总有一天,我们要让所有人都能在禾下乘凉。” 这个梦想不仅仅是浪漫的想象,更是粮食充足、天下富足的象征。 从发生□□饿死数百上千万人,到世界最大的粮食生产国之一。除了她老师,亦有无数先后辈的付出。 叶弃汝猛地坐起身。 不能就这么算了。 既然老天让她带着现世的记忆和知识来到这里,她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而无动于衷。 禾下乘凉的梦,在这里,或许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既然在这个时代无人能做先驱者,她就做那个火种! 没有实验室,没有精密的仪器,没有现代化的育种手段,但她有脑子,有双手,有扎根在灵魂深处的信念。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叶弃汝就起来了。她破天荒地没有等王氏催促,主动做好了早饭,然后趁着兄嫂还没下田,在屋后靠近山脚的那片荒地上转悠起来。 这片地不大,碎石多,土质看起来也十分贫瘠,长着些顽强的杂草。但好在向阳,靠近一条细细的山泉水沟,取水相对方便。 最关键的是,它不属于兄嫂精心打理的“正经”田地,是块无主的荒地。就算自己动了,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对——前提是,不占用她干“正事”的时间精力。 “就这里了。”叶弃汝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指尖捻开。土质偏沙,有机质含量极低。 大业还未起步,第一个问题来了——开辟试验田,改良土壤。 说干就干。 叶弃汝找来了破旧的锄头,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石和杂草。 这活计并不轻松,尽管这具身体平日里也没少做农活,没一会儿,手心也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钻心地疼。 她麻利地撕下布条缠住手掌,继续干。 兄长叶大郎看到她屋后的动静,过来瞅了一眼,皱皱眉:“瞎折腾啥?那破地能长出个啥?” 叶弃汝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土,眼神却清亮:“哥,我就试试,种点东西,不费家里种子。” 叶大郎是个憨实汉子,见妹妹这几日落水后似乎比以前活泛了些,虽然觉得她瞎忙活,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嘟囔了一句“别误了正事”就走了。 王氏知道后,倒是冷嘲热讽了几句:“哟,心比天高呢!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还有闲情逸致摆弄花草?有那力气,多绣几个帕子换钱不好?再无事可做,尽管去给地里挑水。” 叶弃汝只当没听见。她很清楚,在这个家,在没有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之前,任何辩解都是徒劳。 见她三棍打不出个屁来,王氏撇了撇嘴,发出些阴阳怪气的声儿走开来。 花了几天时间,叶弃汝终于将那一小片荒地整理出来,拢共也就一分地左右。 她将杂草堆在一角沤肥,又去村里养牛的人家外,偷偷捡了些牛粪回来,混合着树叶、灶灰,开始尝试堆制简单的有机肥。 这是她遇到的第二个问题——肥料。 没有化肥,一切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方式。 叶弃汝小心翼翼地将初步腐熟的肥料均匀地撒在整理好的土地上,再用锄头细细翻耕,让肥料与土壤混合。 这个过程缓慢而辛苦,但她做得很认真。 接下来是种子。 自己不可能凭空变出高产的杂交稻种。目前的唯一来源,就是现有的本地低产品种。 她仔细地从家里那点可怜的存粮中,挑选出一些相对饱满、色泽健康的稻谷,作为最初的试验材料。 叶弃汝没有急着播种。而是将这为数不多的稻种,用清水浸泡,进行简单的浸种催芽。 同时,在这片小小的试验田里,她用树枝和细绳划分出几个小小的区域,打算进行对比试验:不同的播种密度,不同的水肥管理…… 这是学习现代农业科研形成的思维——控制变量,对比分析。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和期盼中一天天过去。叶弃汝每天完成兄嫂安排的活计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这片小小的试验田里。 浇水、除草、观察记录……她甚至用树枝和破旧的麻布,简陋地搭了一个遮阴棚,用于一些喜阴作物的尝试。 兄嫂对她的“不务正业”愈发不满,村里人也开始指指点点,觉得叶家这丫头落水后魔怔了。 叶弃汝充耳不闻。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片小小的绿色上。 然而,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 稻种发芽了,但出苗率远低于她的预期。 幼苗长得纤细羸弱,叶片泛黄。她精心调配的土肥料似乎效果不佳,土壤肥力提升缓慢。 更糟糕的是,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伴随着降温,让那些本就脆弱的幼苗病倒了一片,叶子上出现了病斑。 叶弃汝蹲在田埂边,看着眼前稀稀拉拉的秧苗,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她知道古代农业条件落后,却没想到实际操作起来,困难远超想象。 没有精准的温控、湿控,没有有效的农药和肥料,甚至连一块像样的、肥沃的试验田都是奢望。 她空有理论,却缺乏在这个特定环境下将理论付诸实践的关键技术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运气? 她的大业啊,她想做那把点燃大业的火种,这也没怎么开始啊,这就夭折了? 第2章 第二章 心情低落,连带着干活也提不起劲。 王氏的斥责声变得更加刺耳,叶大郎也开始对妹妹发出怨言。 叶弃汝索性暂时放下试验田,借口去后山砍柴,想换个环境,理理思绪。 后山树木还算茂密,空气也清新些。 她背着竹篓,拿着柴刀,漫无目的地走着。砍了些枯枝,感觉有些累了,便寻了处山溪边,坐下来休息。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 叶弃汝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清凉的感觉暂时驱散了心头的烦闷。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溪水对岸的一小片园子吸引。 那园子不大,用简易的竹篱笆围着,可里面的植物却长得异常茂盛。 并非寻常蔬菜,而是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植株,叶片肥厚,色泽鲜亮,瞧着便生机勃勃。 更重要的是,她眼尖地发现,靠近篱笆边缘的几株植物,明显是某种药材,而且长势极好。 叶弃汝这么多年所学的知识,让她对植物有着天然的敏感度。她下意识地站起身,走近了些,隔着溪水仔细观察。 这一看,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那几株药材,如果她没认错,是黄连。黄连喜阴湿,但对土壤和养护要求很高。 而眼前这几株,根茎粗壮,叶片浓绿,没有一丝病态,显然是得到了极好的照料。 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在离这几株健壮黄连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单独种着几株状态截然不同的植物。 那几株植物叶片枯黄卷曲,茎秆细弱,明显是濒死的状态。若非根部还带着一点湿土,几乎像是从别处刚移栽过来的枯草。 让叶弃汝震惊的是,就是这样几株眼看就要断气的药草,被人小心翼翼地栽种着,周围的土壤被精心整理过,湿度也控制得恰到好处。 那人似乎并非要放弃它们,反而像是在试图救活它们? 谁会费这么大劲去救几株快死的药草? 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她忍不住涉过浅浅的溪水,走到那片园子前。 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片园子的不同寻常。 土壤是深褐色的,疏松肥沃,与她屋后那片贫瘠的沙土地天差地别。 园子里不同区域的植物,长势都极好,而且排列看似随意,细看却似乎暗合某种生态布局,高矮错落,有些像是能互补的伴生植物。 这是个高手! 叶弃汝的心脏怦怦直跳。 一个能将濒死药草都如此精心对待,并且让整个园子焕发出超常生机的人,其在种植上的造诣,恐怕远非这个时代普通农夫能比。 她正凝神观察着那几株濒死药草周围的土壤情况,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清润的嗓音:“姑娘在看什么?” 叶弃汝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他身形颀长,面容清俊,肤色是健康的微深,眉眼疏朗,气质温润,不像寻常村汉,倒带着几分书卷气。 可他手里提着一只木桶,桶里装着清水,袖口和衣摆处沾了些泥土,分明是刚劳作过的样子。 他看着她,眼神平静,带着一丝淡淡的询问,并无责怪之意。 叶弃汝瞬间意识到自己未经允许靠近别人的园子有些失礼,脸上微热,连忙道:“对不住,我……我见这几株药草长得很好,就多看了一会儿。” 她指了指那几株健壮的黄连。 男子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扫过黄连,并未停留,反而落在了那几株濒死的药草上,随即又回到叶弃汝脸上,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语气依旧平和:“无妨。这片园子少有人来,姑娘是山下叶家村的?” “是。”叶弃汝点头,心里快速盘算着。这人气质不凡,种植技术高超,却隐居在这后山,恐怕不是普通人。 但此刻,她顾不得那么多。她太需要指引,太需要突破眼前的困境了。 机遇就在眼前,她必须抓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而不唐突:“我叫叶弃汝。冒昧问一句,这园子……是公子打理的吗?” “公子不敢当,敝姓盛,单名一个让字。”男子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盛公子,”叶弃汝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特别是看向他手里那只装着清水的木桶,以及他袖口的泥土,“实不相瞒,我对种植之道颇感兴趣,自己也试着在屋后种了些东西,却屡屡失败。 今日见到公子园中景象,尤其是……那几株本已濒死的药草,竟也得公子如此精心照料,心中十分敬佩。” 她顿了顿,直视着盛让的眼睛,说出了酝酿已久的请求:“不知公子可否指点一二?” 盛让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静静地看了叶弃汝片刻。 眼前的少女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身形瘦弱,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清澈,里面闪烁着一种他很少在村人眼中看到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合着求知欲、不甘和某种坚定信念的光芒。 他顺着叶弃汝刚才视线停留的方向,再次看向那几株濒死的药草,缓缓道:“指点谈不上。种植之道,无非是顺应天时,察接地利,耐心而已。”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几乎是农夫都懂的道理。但叶弃汝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耐心就能解释的。她能感觉到对方言语间的保留。 她不死心,向前一步,更具体地问道:“公子过谦了。比如我种的稻苗,出苗不齐,幼苗羸弱,叶色发黄,用了堆肥也不见太大起色,近日雨后还生了病斑。不知是何缘故?” 她将遇到的问题清晰地抛了出来,期待对方能给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盛让听完,眉梢微动,似乎对叶弃汝能如此条理清晰地描述问题感到一丝讶异。 他沉吟片刻,问道:“姑娘用的何种堆肥?如何施用?” 叶弃汝将自己堆制牛粪杂草灰土混合肥料的法子大致说了。 盛让听罢,轻轻摇头:“牛粪虽好,然未充分腐熟,施用后反会在土中发酵,烧灼幼苗根系,且易生虫害。雨水一来,病害随水扩散,幼苗本就孱弱,自然难以抵挡。” 叶弃汝恍然大悟! 该当如此! 她只记得有机肥,却忽略了腐熟程度这个关键细节。在现代有各种加速腐熟的技术和设备,而在这里,她用的法子太原始,时间也不够。 说到底,叶弃汝接受的教育都是基于现代各类设备完善、众多前辈从浑浊的水中淌过来的经验之上。 哪怕她地也没少下,可有现成的化肥,亦不会有人特意去堆肥。所以在法子落地时自然会因经验不足而忽略了某些看似“无用”的细节。 “那土壤贫瘠,偏沙性,如何改良?”叶弃汝迫不及待地追问。 “可收集林下腐殖土,混合河塘淤泥,再加以适量草木灰。若有豆粕、骨粉更佳,只是不易得。” 盛让解答得依旧简洁,却直指要害。腐殖土富含有机质,淤泥能改善沙质土壤的保水保肥性,草木灰提供钾肥,豆粕骨粉则是优质的氮磷来源。 这都是切合当下条件的高效办法! 叶弃汝眼睛更亮了。这人果然深藏不露! “多谢公子指点!”她真心实意地道谢,心中豁然开朗,之前的挫败感消散大半。 果然,闭门造车要不得,必须交流学习。 然而,就在她以为打开了局面,可以请教更多问题时,盛让却提起木桶,温和而疏离地道:“些许经验之谈,能帮到姑娘便好。山间露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言毕后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片园子,开始为那几株濒死的药草细心浇水,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叶弃汝站在原地,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心里明白,对方虽然给予了一些帮助,但那是一种建立在礼貌和距离感之上的帮助。 他并未真正对自己敞开大门,更未涉及核心的技艺。那几株濒死药草的秘密,他只字未提。 由此可见她的求学之路也不会容易。 可仔细想想他的做法并无不妥。就像有人突然冲到你跟前,让你把自己压箱底的绝活全都交出来,换谁都不好使。 盛让送客的话已说得很明白,叶弃汝也不想初次见面就搞死缠烂打这套,要真惹人生了厌反倒麻烦。 于是对着盛让深深鞠了一躬,干脆地离开,“对公子而言只是些许经验之谈,我却不能如此厚颜无耻,拿公子的客套话当真。 对今日打扰公子之事我深感抱歉,来日定还公子之恩。” 盛让说送客便是真送客,认认真真浇水,一时未曾注意到她,等发现时已避不开,只得受了这一拜。 叶弃汝说走便走,没注意到盛让在他身后摇头。若是知今日这一拜会让她日后求学之路愈发困难,她想,她当今日便缠上他。 倒也不是觊觎人家的核心技术,而是真情实感的希望二人可以多交流交流,万一她灵光一闪呢? 第3章 第三章 虽说被盛让拒绝了,但叶弃汝并没有气馁。相反,她更加坚定了要向这位盛让学习的决心。 仅仅只言片语,就解决了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她空有一肚子的现代知识理论和经验,可对古代农业种植相关的经验却寥寥无几。 身边的叶大郎和王氏,以及村里的人,会的都是适用于目前低产量粮种的种植方法,无法对她改良粮种提供帮助。 叶弃汝握了握拳,离开时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有了明确的方向,就有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叶弃汝按照盛让指点的方法,重新开始改良试验田的土壤。 她去山林里收集腐殖土,去河塘边挖淤泥,更加注意堆肥的腐熟程度。 过程依然辛苦,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新补种的秧苗明显比之前健壮了许多,叶色也逐渐转绿。 她依旧每天忙完家里的活就往试验田跑,不过同时,她也多了个心眼,开始留意后山那位盛让的动向。 叶弃汝发现他并不常下山,似乎独居于山腰一处简朴的院落里。他每日都会打理那片园子,偶尔会进山,不知是采药还是做别的。 也很少见他与村里人来往,村民们似乎也对他敬而远之,只隐约知道他是几年前搬来的外乡人,靠采药和卖些山货为生,性子孤僻。 “孤僻?”叶弃汝想起那张清俊温和的脸,觉得这个词并不十分贴切。那更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与周遭环境保持距离的疏离。 叶弃汝尝试过再次去溪边“偶遇”,但盛让每次都是客气而疏远地点点头,便专注于自己的事情,显然没有深入交流的意愿。 她有些犯难。对方明显不愿被打扰,若自己纠缠不休,只怕会引起反感。 让叶弃汝没想到的是,转机在一个傍晚突然来临。 当时叶弃汝从试验田回来,远远看见兄长叶大郎和一个穿着体面却面色倨傲的中年男人,站在家门口说话,王氏在一旁陪着笑脸,神情瞧着有些焦急。 走近了,才听清原来那中年男人是邻村张地主家的管家,前来催收春季借的粮债。 叶家去年收成不好,今年青黄不接时借了些粮食,眼下快到约定的还款日期,家里却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粮食。 “……王管家,您再宽限几日,等秋收,等秋收了一定连本带利还上!”叶大郎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窘迫。 王管家冷哼一声:“宽限?说得轻巧!我们家老爷也不是开善堂的!当初白纸黑字画了押的,到期不还,就拿你们家那两亩水田抵债!” 叶大郎和王氏一听,脸都白了。那两亩水田是家里最肥的地,是全家的命根子,若是被抵了债,往后的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不能啊王管家!求求您了……”王氏带着哭腔哀求。 叶弃汝站在一旁,看着兄嫂卑躬屈膝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家的窘迫,她切身感受得到。 这也是压在原主身上,让她性格怯懦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在王氏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时选择沉默,而不是与其发生冲突。不论是她,还是原来的叶弃汝,都能感受到王氏对其挑剔、奴隶,更多的是因为日子难过。 人在日子难过时总喜欢找个发泄口,作为家里吃白饭的人,不可避免的成了王氏宣泄的途径。 那日王氏让原身在夜里去洗衣裳,据她了解到的一点信息,或许也有一部分保护原身的意思。 叶大郎那天晚上带了个一起上工的人回家,给王氏说的是还人情。这人一直对‘叶弃汝’有些苗头,有次还差点让人轻薄了。 王氏便在叶大郎到家前把原身赶去洗衣裳了。其中自然不乏王氏自己的小心思,不过也未曾想到她真正的小姑子居然就留在了那日。 叶弃汝被前方叶大郎突然变尖的嗓子拉回了神,正想着能不能说上什么话,或者有什么办法能暂解燃眉之急,目光无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小径。 只见盛让背着一个竹篓,正从山上下来,看样子是采药归来。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叶家门口的动静,脚步微顿,朝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只是在扫过那咄咄逼人的王管家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随即又恢复了淡漠,仿佛只是看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继续朝着自己山腰院落的方向走去。 叶弃汝心中却是一动。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记得上次去他园子,除了那几株濒死的珍贵药草,还看到几株长势极好的……野山参?虽然年份看似不长,但品相极佳。在这个时代,野山参价值不菲。 盛让显然精通此道,他能培育濒死药草,那手里定然还有其他值钱的药材或者门路。他看起来并不缺钱,但也未必愿意卷入村民的俗务纠纷。 可是这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一个可能打破僵局,同时解决家里眼前麻烦的机会。 眼看着王管家态度强硬,兄嫂几乎要跪下来,叶弃汝不再犹豫。她快步走到王氏身边,低声道:“嫂子,别急,我有办法。” 王氏一愣,狐疑地看着她:“你能有什么办法?” 叶弃汝没有解释,只是对王管家道:“管家,借粮还粮,天经地义。只是眼下家里确实困难,能否请您明日再来?明日此时,我们定然想办法先还上一部分,绝不叫您空跑一趟。” 王管家斜睨着叶弃汝,显然不信:“你个小丫头片子,能做主?” 叶大郎也急了:“小妹,你胡说什么!” 叶弃汝挺直脊背,眼神镇定地看着王管家:“我做不了主,但我能弄到钱。明日此时,若拿不出钱,您再收田不迟。一天时间,您总等得及吧?” 她语气里的笃定,让王管家将信将疑。他打量了叶弃汝几眼,又看看一脸惶惑的叶大郎夫妇,哼了一声:“好!就给你们一天时间!明日此时,若见不到钱,就别怪我按契书办事了!” 说完,拂袖而去。 王管家一走,叶大郎就急了:“小妹!你……你上哪儿弄钱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王氏也又急又气:“就是!你这丫头,是不是魔怔了?一天时间,我们去偷去抢啊?我看你就和村里人说的一样,天天守着你那口破田守出病来了! 你当银子是那么好赚的!?真那般容易,你哥日子能苦成这样!?这下好了,全家都要被你害怕了!” 叶弃汝看着焦急的兄嫂,深吸一口气,道:“哥,嫂子,你们别管了。明天我一定把钱拿来。若是拿不来……你们再想法子也不迟。” 她不能把话说满,但她必须去试一试。 安抚下将信将疑,一脸忧心忡忡的兄嫂,叶弃汝转身就朝着后山跑去。 天色渐晚,夕阳给山峦镀上一层金边。 叶弃汝跑到盛让那处简朴的院落外时,微微有些气喘。院子篱笆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捣药的声音。 她定了定神,抬手敲了敲篱笆门。 捣药声停了。片刻,盛让从屋里走出来,看到站在门外的叶弃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叶姑娘?”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疏离的样子,“有事?” 叶弃汝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她知道自己没有拐弯抹角的时间:“盛公子,冒昧打扰。我家中遇到些麻烦,急需一笔钱应急。” 盛让眉头微蹙,并未接话,显然不认为这与他有何关系。 叶弃汝想,或许认为自己有些过于没有分寸失了礼数,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家压箱底的种植法子;第二次见面便找人家借银子。 关系多好的朋友都不一定借,对他这个才第二次见面的外人,还真是张口就来。 可她也没办法,这个确实需要,也实在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叶弃汝继续道:“我知道公子精通药植,手中或有值钱的药材。我想请公子暂借一些与我,解了眼前之急。我叶弃汝在此立誓,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盛让沉默地看着她,夜色初降,让他俊朗的眉眼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半晌,他才缓缓道:“许姑娘,你我不过数面之缘。” 语气平淡,意思却很清楚:我们不熟,我凭什么借你? 一个不相熟的人在跟前立誓,信誉如何尚且不说。她不过一个寻常的农家女,能有什么东西让他有所图?加倍奉还更是无用。 无用之物,便是堆成山他的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叶弃汝的心沉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迎上他审视的视线,话锋陡然一转:“若我说,我不白借。我可以帮公子解决你眼前的麻烦呢?” 盛让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轻轻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篱笆门,清润的嗓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哦?叶姑娘倒是说说……” 他微微倾身,目光落在叶弃汝因奔跑和紧张而泛红的脸上,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又隐含着一丝深意:“我眼前的麻烦,是什么?” 叶弃汝被盛让突如其来的倾身弄的瞬间红了耳廓,却还是强撑着正经,微微向后仰,往后退了小半步,这才正色地看着盛让。 “公子你缺一个我。” “什么?” 盛让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本想问她是否在同自己开玩笑,欲说出口的话在触及到叶弃汝眼神时莫名咽了回去。 第一次见叶弃汝时他便被她的这双眼睛吸引。她眼睛本就生的极好,瞳孔颜色有些浅,眼尾微微上钩,容易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 和他那不太靠谱的好友有几分相似。 可这有些‘轻佻’的眼睛,却被她的眼神给压住了。所以第一次,他的视线被她的眼睛抓住,为掩饰自己的尴尬,才说了几句自己的经验之谈。 未曾想第二次,又被她的眼睛抓住了。 叶弃汝很是认真,她也不清楚盛让是否接受这套说辞,只能赌一把:“公子你瞧”,她的手指了指盛让园子里那几株快要死掉的植株,“公子的种植技术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但为何现在还未能讲它们救活?” 见盛让没打断自己,转动了下眼睛朝自己看来,叶弃汝便知这是让自己继续说的意思:“说出来公子怕是会觉得我疯了,我的知识也很扎实,我敢放言与公子不相上下。 只是因某些不便说道的原因,现无法讲我的理念一一落实。” 盛让朝叶弃汝踱步了几步,几乎快挨在她身上,问:“姑娘的意思是,你现在是个被封住‘内力’的武功高手,只要解开‘封印’,你就可以成为绝世高手?” 虽然意思差不多,可不知为何,话从盛让嘴里说出来好像变了个味道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