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听萧》 第1章 海棠 灯光像蜂蜜一般流淌在她的肩头,肖萧低头时,碎发在吉他漆面上的阴影跟着来回跳动。她突然对着话筒轻笑出声,指尖随意拨弄出几个零散的音符。 "你们相册里..."她转动变调夹的动作像在翻旧书页,"有没有一些照片?"左手无意识地抚过琴弦,发出风铃般的颤音。 台下传来酒杯放回桌面的轻响。 "明明笑着看..."她右手小指的樱桃红指甲油在灯下闪了闪,"眼泪却止不住地流。"尾音消失在突然的闷弦里,像被按掉的电话忙音。 “一首《单帧童话》送给大家。” 泛白的相框里隔着距离的他们俩 噪点淹没喧哗像被擦掉的涂鸦 …… 琥珀色的威士忌在肖炎指间摇晃,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恰好卡在音乐结尾的弱拍上。肖炎划开手机屏幕的瞬间,蓝光映出他左眉尾那颗若隐若现的痣。 搜索框里还留着《单帧童话》的残影,歌手栏赫然显示着"萧瑟的炎"。他嗤笑着把手机扣在大理石台面,这年头还有人搞非主流艺名。 "萧瑟的炎..."他默念这个刻意到可笑的名字,喉结滚动咽下的却是二十岁那年的海风。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前,他看见歌手简介里写着:"肖萧的‘肖’,夏日炎炎的‘炎’"。 2014年的7月的晌午,蝉鸣撕扯着闷热的空气,肖炎第一次见到肖萧。 女孩站在香樟树下,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她身上投下碎金似的光斑,却没暖透她身上那股怯生生的冷。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发尾枯得像被晒焦的麦穗,风一吹就飘起来,露出后颈细得能看见青色血管的皮肤。 “暑假后肖萧在这儿读初三。” 男人把蛇皮袋往门槛上重重一磕,扬起一阵细小的灰尘。肖炎注意到他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泥垢,腕骨凸起的青筋随着动作暴起,倒像是刚从工地回来。 女孩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动作轻得像片落叶。宽大的白 T 恤罩着她单薄的身子,下摆晃了晃,露出锁骨的形状,尖锐得像要戳破皮肤。 父母私下议论的声音突然在耳畔清晰起来:打零工、酗酒、家暴、离婚、再婚…… 他攥着可乐瓶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的凉意透过掌心往心里钻,却压不住那阵莫名的发紧。 “叔叔好。” 肖炎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目光却忍不住在女孩身上打转:裤子明显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淡褐色的疤痕;脚上的淡紫色球鞋磨得发白,鞋边裂了道小口子;双肩包的肩带开了线,露出里面的灰色棉絮,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 还有她的表情,没有十三四岁女孩该有的天真与叛逆,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像一潭死水,连风都吹不起波澜。蝉还在叫,阳光还在烤,可肖炎忽然觉得手里的可乐黏腻腻的,连那阵咸腥的海风,都好像从身体上漫了过来,裹着说不出的闷。 “你好。”男人胡茬间挤出的笑比檐角垂下的蛛网还生硬。 "你好呀妹妹,"肖炎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恰好挡住直射在她脸上的阳光。他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右手随意地挥了挥,"我叫肖炎,是你......"尾音故意拖长,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邻居。" 肖萧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先是盯着他运动鞋上某个似有似无的污渍,然后慢慢抬眼,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从白净的T恤、锁骨处的汗珠,一直扫到带着笑意的眼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脚趾抠着球鞋边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过大的衣角,布料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叫人啊!"奶奶的呵斥突然炸响,枯瘦的手掌拍在门板上,"真是没娘养的,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肖炎注意到肖萧父亲正用指甲刮着牛仔裤上的污渍,对这场训斥充耳不闻。他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两人之间:"不打紧的奶奶,"声音刻意放轻,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第一次见面嘛,小姑娘害羞正常的。" 肖炎又看了眼肖萧,她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情绪起伏,这个年龄的小女生不正是叛逆的年纪吗?他见过表妹在这个年纪摔门的样子,听过邻居家丫头和父母顶嘴的尖嗓门。可眼前这个......像被抽走了所有情绪,连愤怒都不会了。 送她父亲去车站时,男人全程盯着手机。车开走那刻,肖炎特意看了眼后视镜,石凳上的身影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有被风吹起的衣角在动。 后来每个傍晚,那个石凳都会准时"长"出个发呆的少女。肖炎终于忍不住,从奶奶院里拖了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他没说话,只是把冰镇汽水放在两人之间的石板上,凝结的水珠滚下来,在青石表面画出一道蜿蜒的痕迹。 "烫。"肖萧突然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开口。 肖炎愣了下,才发现西晒的太阳正烤着竹椅发烫。他笑着把椅子往后挪了半步,汽水瓶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淌,像谁偷偷哭过。 八月的最后一场雨把石凳洗得发亮。肖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个被雨水浸泡过的笑容,像是从旧照片里抠出来的,泛着不自然的黄。 "开学了,下周开始我得回校。"肖炎用鞋尖碾着地上的树叶,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不过有时候周末会回来。"他看见女孩的手指突然攥紧了石凳边缘,指节泛白,像是要把自己钉在原地。 那个转瞬即逝的冷笑让他想起十岁那年,爸爸举着迪士尼门票说"明年一定去"时,玻璃窗上倒映出的哭鼻子撒泼的自己。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时候,只有陌生。 "嗯。"肖萧的声音轻得像落叶,肖萧对他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些笑,但是这笑明显全是冷意。 “我也不欠她什么,爱信不信。”肖炎想着,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对肖萧有些好奇,也有些怜悯,他自诩不是坏人,但是也绝不是菩萨。 他起身时听见竹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极了此刻莫名烦躁的心情。 他径直地离开,几步之后又猛地回头,女孩依然保持着那个雕塑般的姿势,只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几乎要缠住他的脚踝。 肖萧直勾勾的盯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她也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我说话算数。"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肖炎自己都愣住了。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气息掠过耳畔,他突然想起父亲总用戒尺敲着红木桌说:"诺言就是钉进骨头的钉子。" 后来每个周末的黄昏,潮线尚在远处徘徊,肖炎已经坐在防波堤上。肖萧的沉默像他们面前的海,而他固执地往这片海里投掷细碎的生活:上周篮球场边女生们攥着矿泉水瓶的窃窃私语;偷穿他袜子的室友挨揍时夸张的哀嚎;文学系那个很难追的姑娘向自己表白的乌龙事件。浪花把他的话卷进深海,他却看见肖萧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 寒假第一天的海风格外锋利,肖萧摊开的掌心落着两枚晒白的贝壳。她突然把手举到两人中间,指节被冻得发红:"你好,我叫肖萧。"声音轻得差点被浪声淹没,"肖炎的肖,秋风......"话尾化作白雾散在空气里。 肖炎从她手里拿起一枚贝壳,她纤细的骨节硌得他心尖发颤:"肖萧的萧,"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双粉色兔毛手套递给她,"夏日炎炎的炎。" …… "肖炎!"肖萧指尖轻轻叩在他肩头,酒杯里的冰块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她故意拖长尾音,"又在盘算祸害哪家姑娘呢?" 肖炎这才转回视线,琥珀色的酒液在他晃动的杯子里折射出细碎的光。他忽然倾身向前,带着威士忌气息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想祸害你可以吗?"喉结随着吞咽酒液的动作上下滚动,笑得像个得逞的狐狸。 "不行。"肖萧用食指抵住他不断靠近的胸膛,指甲上樱桃红指甲油在酒吧暖光下像滴血珠。她夺过肖炎的杯子,喝了一口,"我可不想做你乱花中的一朵。" 肖炎突然抓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拇指摩挲着她突起的腕骨:"你这是戴了有色眼镜。"他指着自己鼻侧的痣,"长得帅就活该被扣渣男帽子?"吧台射灯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上,"你倒是说说,什么时候见过我采过野花?" 见肖萧转身要走,肖炎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带着淡淡西府海棠清冽的气息笼罩下来。肖萧的后背撞上他胸膛时,他指尖已经精准找到她毛衣下那个敏感的腰窝,像弹钢琴般轻轻打着圈:"今天非得跟哥哥掰扯清楚不可。"声音里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执着,热气呵得她耳尖发烫。 "哈哈哈...肖炎你..."肖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沁出泪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他黑色的西装衬衫,"我错了我错了..."她扭动着身体,想躲开那作乱的手指,发丝扫过他下巴时带着柑橘洗发水的甜香。 "肖萧。" 冷冽的男声像刀锋劈开暖昧的空气。肖炎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僵住,肖萧慌乱后退时一缕碎发缠在了肖炎的袖扣上,扯痛时倒吸的冷气声在突然安静的几人之间格外清晰。 肖炎眯起眼睛打量着突然出现的男人,对方剪裁精良的DIOR西装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暗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当那人看到肖萧被圈在肖炎怀里的模样时,镜片反光遮住了骤然收缩的瞳孔,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情绪。 "回家吧。"他朝肖炎颔首时,金丝眼镜闪过一道冷光,像把无形的刀划开空气。 肖萧的包带在指尖绕了两圈才松开,转身时发尾扫过肖炎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她走向男人的脚步比平时慢半拍,却在即将碰到对方时突然顿住。 "又贪玩了。"乔安接过包,宠溺地看着肖萧。他牵她的力道很轻,可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圈硌得她掌心生疼。肖萧余光瞥见肖炎正用杯底在吧台上画圈,威士忌在玻璃上凝出的水痕像道透明的墙。 "头发乱了。"乔安抬起手想要帮肖萧整理头发,她后撤半步的动作让乔安指尖悬停在半空,他垂眸看了眼自己僵住的手,忽然轻笑一声把腕表调正:"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你都没接。" 肖炎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唇印,那是肖萧刚才留下的。当乔安的手最终落在她发顶时,他猛地灌了口酒,冰块撞在牙齿上生疼。"小姑娘在外人面前还要害羞的。"乔安咬重的“外人”两个字像刀尖刮过玻璃。 "那我们先走了。"肖萧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肖萧拽着乔安袖口往外走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门口的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乔安抬手为她整理围巾时,两个影子融成扭曲的一团。 第2章 彼岸花 乔安的手指在车门把手上顿了半秒,指尖轻轻勾了勾肖萧垂在身侧的裙摆,确认没被车门夹住,这才缓缓合上车门。他一向讲究这些细节,可今天肖萧没心思领这份情,车载香氛里的鼠尾草味突然变得浓烈,像团化不开的雾,呛得她鼻尖发紧。 她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红色的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直到乔安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轻轻敲了敲,发出 “嗒嗒” 的轻响,她才终于开口。 “你故意的。” 声音很轻,却带着咬碎的凉意。她蜷了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刚才在酒吧里指甲刻下的月牙形红痕。 乔安没回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路面上,回答得干脆利落,像手术刀划开皮肤:“对。” 后视镜里,肖萧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像被风吹得慌了神的蝶翼。她沉默了片刻,把脸转向车窗,隐约映出乔安解领带的动作 ,他指尖捏着领带结,慢慢往下扯。 “为什么?” 她的声音透过玻璃传回来,带着点闷,“我跟你说过的,他对我来说,就像…… “像哥哥?” 乔安突然低笑了一声,笑声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喉结在敞开的领口下轻轻滚动,他侧过身,伸手扳过肖萧的下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 ,那里根本没有酒渍,可他的动作却带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肖萧,你该知道,雄性动物标记领地的时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在她耳边,“从来不会把‘妹妹’划进自己的地盘里。” 车厢里很静,只有乔安解开袖扣的声音,金属扣环碰撞的脆响,像秒针在耳边走动,一下下敲在心上。“二十岁看到的月亮,和三十岁看到的,从来不是同一个。”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的缝线处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你说肖炎像哥哥的时候,我总在想……他是不是也见过你……” 话音未落,乔安突然踩下刹车,车身猛地一震,后面车辆的远光灯瞬间穿透夜色,刺眼的白光落在肖萧的侧脸上,把她眼底的慌乱照得一清二楚。 乔安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其它的样子。” 乔安语气缓了缓,喉结滚动两下:“你 20岁,我 30岁,这两年对我而言像是偷来的时光。” 他的声音裹着空调冷风,“我总想着等你长大,却忘了时间不会为谁停驻。我想要的不只是每个约会的黄昏,还有清晨厨房的烟火气,和户口本上并排的名字,是我们孩子叫第一声爸妈的瞬间。” 仪表盘的光映在他的眼底,像藏着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夜晚,“可每次想和你聊未来,你眼里的抗拒让我慌得像个溺水的人。” 肖萧盯着后视镜里扭曲的霓虹,突然觉得这场对话荒诞得像出蹩脚的舞台剧。结婚、生子,这些词像生锈的铁链,还没套上脖颈就已经磨得人生疼。 她摇下车窗,咸涩的海风卷着尾气灌进来,蝉鸣却像被城市吸干了水分,稀稀拉拉地挂在行道树上。 记忆突然撕开缺口。那几年在乡下的夏天,她交了一些朋友,虫子、家禽、大海、还有肖炎……蝉鸣是铺天盖地的绿浪,她追着虫子摔进草垛,老母鸡带着雏鸡穿过晒谷场的扑棱声,还有深夜躺在海边看流星划过。那几年于她而言,也像是偷来的时光,不开心中伴随着一丝丝的侥幸。 乔安握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车载电台突然切到煽情的情歌,他烦躁地猛按开关,机械的报时声突兀响起:“现在是北京时间 23 点整。” 月光在肖萧的锁骨上划出一道银线,她抬手去摸车门:"我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不婚主义者,如果哪天谁想改变这个规则,那就只能出局。” 乔安突然笑了,喉结滚动时带起领带上的暗纹波动:"都依你。"他精准切换回温柔模式。 乔安的手指正摩挲着肖萧的项链:"去年那条卡地亚钻石项链你戴了不到三分钟。"他的呼吸里透着一股股雪茄的气息。 “以后不许去招惹肖炎。”肖萧转身,撤回项链,的这句话好像是冲击到了乔安的最敏感的神经。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的边缘:“我说的你好好想想。” 说到这儿,他侧过头看肖萧,眼神里带着点狠厉:“想想你抗拒的是婚姻,还是我。” 肖萧指尖刚按到电梯按钮,就听见乔安跟过来的脚步声。 "送你上去。" 领带撕裂声在玄关炸响的瞬间,乔安将肖萧抵上镜面,冰冷的大理石纹路在她脊背上烙出红痕。他虎口卡住她下颌的力道,让那颗叛逆的唇钉深深陷进软肉里。"两年..."带着血腥味的喘息烫在她耳后,"每次触到你后背的纹身,都让我直犯恶心…" 他犬齿碾过肖萧耳后新打的耳骨钉,金属的冷意混着皮肉的疼,铁锈味在呼吸间蔓延,手掌游走在肖萧的后背,"这个纹身跟肖炎有关吗?" 肖萧疼得眼尾发红,却没示弱,她的虎牙精准地咬上他探过来的舌尖,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炸开。乔安吃痛地闷哼一声,力道松了半分,白衬衫的纽扣 “啪嗒” 掉在地上,滚到鞋柜边。血色很快在棉质面料上晕开,像朵暗艳的彼岸花。 领带被暴力扯下,胡乱扔在地上,像条失了劲的蛇。“肖萧,” 乔安的喉结剧烈滚动着,像是在吞咽没说出口的哽咽,声音沙哑得厉害,在空旷的玄关里来回撞着,“这两年……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肖萧偏过头,舌尖轻轻卷走唇角的血珠,眼底没半点温度:“我倒是好奇……” 她突然抬起脚,用高跟鞋的鞋尖挑起地上的领带,轻轻晃了晃,“乔总不如说说,你衬衫抽屉第二层,那条蕾丝镶边的黑丝袜…… 是哪位姐姐的‘纪念品’?” 白炽灯光直直打在乔安脸上,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连呼吸都顿了顿。肖萧低笑出声,指甲在旁边的沙发皮面上轻轻刮着,发出 “滋滋” 的刺耳声响:“现在跟我谈爱?” 她拿起茶几上的烟盒,在台面上轻轻磕了磕。打火机 “咔嗒” 窜起火苗,映亮她半边带笑的脸:“你该比谁都清楚,我们当初是怎么开始的。” “Game over。” 她垂眸看着烟灰轻轻坠入香槟杯,气泡裹着焦黑的碎片,嘶哑地炸开。烟雾从她红唇间漫出,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带上门 ,毕竟,这是你擅长的事。 乔安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旁边的水晶杯沿,冰凉的触感突然让他想起她腰间的温度。他猛地回神,往前凑了凑,威士忌的气息混着威胁,直直扑在她耳畔:“肖炎知道吗?你每次在他面前演完乖乖女,转头就要来我这里‘卸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淬了毒的针,“你说…… 他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还会觉得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吗?” 玻璃杯砸在墙上的声响,比她那声"滚"更早划破寂静。 …… 晚风透过纱帘,织出一张湿热的网,肖炎陷在沙发里划开音乐平台,指尖停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ID上……"萧瑟的炎",主页粉丝量赫然显示"1,024,583"。 他猛地坐直身体,屏幕蓝光映出他挑眉的表情:"这丫头……" 屏幕往下滑,两年间的作品整整齐齐排着队,十几首原创混着几首翻唱,封面风格大多素净两年间十几首原创与翻唱作品整齐排列,最新单曲《海风晚霞》,封面里是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背影,坐在礁石上,面朝翻涌的大海,晚霞把海面染成橘红色,像极了他们以前在乡下看过的黄昏。 他忽然想起上月她随手扔给自己的"零花钱"信封厚度,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该收版权费了,亲爱的妹妹。" 他指尖点进《海风晚霞》的播放键,温柔的吉他声混着海浪的声音漫出来,肖萧的声音比以前清透了些,却还带着点当年的软:“海风拂过发梢,晚霞漫过衣角,我说过的远方,你替我找到了……” 记忆总在不经意时返潮。大四寒假的傍晚,肖炎沿着她的脚印,通向被暮色染成蓝紫色的海岸线。 当时他只当坐在海边是她的喜好。直到多年后的一个晚上,她拉开可乐易拉罐的环,透过环看远到没有边际的海说:"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在海边找到我吗?"她的笑声像碎冰碰撞,"那里水深得足够让一个人永远沉默。" 十六岁的肖萧把校服裙摆折成纸船形状,计算着涨潮时间。是肖炎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带着不好吃的零食,带着永远讲不利索的笑话,带着他运动服上洗衣粉的味道。这些笨拙的温暖让她突然想赌一把:或许活到二十岁,就能尝到他说的"比海水还咸的眼泪糖"。 肖炎脱掉自己的外套披在肖萧身上,两人并肩坐在逐渐冷却的沙粒上,夕阳正把云层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潮水在脚下吞吐着碎银般的光,一下下漫过脚背,又轻轻退去。 "肖炎哥,你喜欢大海吗?" 肖萧的声音被浪声揉得松散,她蜷起手指在沙面画着无意义的圆,那些凹陷下去的痕迹,很快被涌上来的海水填平,如同从未存在过。 "喜欢。"肖炎答得很快,目光追着远处破碎的浪花。那些白沫升起又湮灭,让他想起市区浑浊的江水,那条被游船、货船剖开肚肠的江。童年记忆里总漂浮着矿泉水瓶和油渍,游客们的笑声像钩子,把垃圾一件件钉进流动的躯体,闷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寒暑假的短暂逃离才是鲜活的。爷爷奶奶家门前这片海,会用浪花在皮肤上刻下温柔的标尺。当咸涩漫过脚踝,等凉意攀上膝盖,他便知道,远处必定会出现那个挥着草帽的身影,是爷爷在喊他回家。 此刻海水正舔舐他的球鞋边缘,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一下下提醒着什么。 天际线吞没了最后一缕阳光,海面突然变得粘稠。肖萧画圈的指尖顿住,她望着漫到脚边的潮水,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好希望潮水永远停在这个高度,好希望时间也能跟着停下来。 肖萧的指尖在沙滩上划出深浅不一的弧线,潮声像叹息般漫过她的声音:"你说...被大海带走的人,最后都去了哪里?" 肖炎侧过脸时,正看见海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那双眼倒映着粼粼波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他心里莫名发慌。 "先是肿胀发青,"他故意用鞋尖碾碎一只贝壳,"然后被鱼群啄食眼珠,最后变成珊瑚礁的养料。"沙粒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悲鸣。 "真可惜啊..."肖萧忽然笑起来,指甲缝里沾着闪亮的沙,"明明连葬礼都该用鲜花铺满的。" 云影掠过她突然高举的手臂,袖口滑落下去,露出腕间一道浅浅的疤痕:"快看!那朵云像不像白马?"她的声音陡然轻快,带着点刻意的雀跃,仿佛刚才的阴郁只是错觉。 肖炎凝视她被阳光穿透的耳廓,喉结动了动:"嗯,像。" 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肖炎紧绷的下颌线,他反复摩挲着那个唯一置顶的对话框。耳机里循环到第七遍《海风晚霞》时,他突然摘下耳机,拇指悬停在发送键上三秒,点击了发送: 【明天来''易水'',哥哥有礼物送你。】 末尾的句号被换成波浪号又改回来,最后添了个生硬的“礼物”的emoji。 肖萧的回复来得比想象中快,"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闪烁了整整一分钟,最后只跳出来个毛绒熊点头的表情包。 肖萧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练习了三遍若无其事的笑,没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揉着左腕那道带血的伤口。 第3章 铃兰 晨光透过纱帘,在床头投下细碎的光斑,肖萧赤脚踩过微凉的地板,木质纹路硌着脚心,却没让她觉得清醒,直到冰箱门 “咔嗒” 弹开,冷雾裹着奶香漫出来,瞬间扑在她发红的眼眶上,才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拿出玻璃杯接了一杯冰水,杯壁很快凝结出细密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凉得刺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似乎只有这样冰冷的刺激,才能让她清晰地感觉到 “活着”,像在提醒自己,那些沉在回忆里的痛苦,那些差点被大海吞掉的时刻,都真真切切地过去了。 冰水刚顺着咽喉缓缓流下,手机突然在餐桌上亮起,屏幕上跳出肖炎的消息提示。她指尖还沾着水珠,点开对话框时,水渍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印子:【什么礼物?】 消息发出去还没两秒,提示音就 “叮咚” 响起,肖炎的回复来得又快又暖:【刚起床啊】后面跟着个揉乱头发的柴犬表情,毛茸茸的样子像在撒娇。 消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 【别喝冷水,伤胃】 【先吃点牛奶麦片垫垫肚子】 【等你收拾好,哥哥带你吃好吃的】 肖萧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却半天没敲出一个字。她猛地把手机反扣在餐桌上,手机与桌面碰撞的声响,震得半杯冰水泛起涟漪。 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从胃里翻涌上来:冰箱里的牛奶,永远在保质期前三天就被换成新的,连口味都是她喜欢的低脂款;餐柜最上层的燕麦罐,每个月都会准时出现新的一罐,从来没让她断过货;还有衣柜里,每次换季时,总会多出来几件合身的衣服,款式简单却合她的喜好,她从没问过,只当是自己忘了什么时候买的。 她猛地拉开储物柜的门,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维生素、安神茶、甚至她偶尔会吃的胃药,都整整齐齐地排在里面。每个瓶身上都贴着便利贴,肖炎的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一笔一划写着采购日期,有的还备注着 “饭后吃”“睡前泡一包”。 手里的冰水突然变得难以下咽,凉意从喉咙一直沉到心口,却被另一股说不清的暖意顶了上来,让她鼻尖发酸。肖萧抬手扯掉头发上的白色发圈,指尖绕着圈把它缠在左腕的伤疤上。 她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肖炎最后一条消息。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她终于敲下几个字:【知道了】后面犹豫了一下,也添了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易水"的玻璃幕墙将夕阳折成蜂蜜色的雾,肖萧把车钥匙抛给服务生时,皮套表面还沾着她掌心的冷汗。她陷进卡座的沙发里,第三遍数着吊顶的射灯数量时,肖炎的白衬衫下摆终于掠过视野。 “呐,送你的。” 肖炎把一个扎着桃粉色蝴蝶结的礼盒小心搁在茶几上,丝带打得松松的。肖萧指尖刚碰到丝带结,礼盒里突然传来 “窸窸窣窣” 的响动,像有小爪子在挠纸壳。 “喵呜 ……” 软乎乎的叫声刚落,肖萧吓得往后一仰,肩膀险些撞翻茶几上的玻璃杯。肖炎笑着伸手扶住杯子,另一只手从盒子里轻轻托出团毛茸茸的 “雪球”,布偶的毛蓬蓬松松,湛蓝的眼睛在暖光里像两盏小小的夜灯,亮得惊人。 “朋友非要塞给我的,说这小家伙是被弃养的,胆子小。” 肖炎的拇指轻轻蹭过小猫耳朵尖那点浅浅的缺角,“你看…… 要是不麻烦,能不能帮我多照看照看?” 话还没说完,奶猫突然从他掌心跳下来,小爪子扒住肖萧的毛衣,肉垫软软地按在她锁骨那道旧疤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却让她僵了僵。 “我连自己都养不好……” 肖萧别开脸,声音轻得像在跟自己说话。可话音未落,小猫已经顺着她的衣襟钻进怀里,用湿润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腕间的发圈,它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只是乖乖地蜷着,尾巴在她小腹轻轻摇来摇去,像在讨好。 “看来妈妈好像不太喜欢你哦。” 肖炎挠着猫下巴,笑声里藏着点故意的调侃,手却悄悄把一本崭新的疫苗本塞进她的包里。 小猫突然仰起头,蓝色的瞳孔里清清楚楚映出肖萧呆住的倒影,她的指尖悬在猫背上,没敢落下,却也没把它推开。 记忆像被猫爪勾开的毛线团,父亲把蛋糕砸向她时爆发的咒骂:"扫把星...要不是你..." 奶油顺着她刘海往下滴,黏在睫毛上,甜腻得让人作呕。 七岁生日那天,肖萧蹲在地上,想把摔碎的蛋糕重新拼好,就在指尖碰到蛋糕的瞬间,她突然明白那些拳脚声里夹杂的"都怪你"不是气话。父亲扭曲的脸、母亲身上遮不住的淤青、还有自己永远躲不掉的发难,原来都是拴在同一条锁链上的铁环,环环相扣,挣不开,也逃不掉。 往后的三年里,父亲抡起皮带时,母亲就把她往自己的怀里塞,她就数着吊灯晃动的次数……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父亲的脚步声远了,才敢轻轻抬起头。 最严重那次,玻璃划过她的锁骨,留下到现在还有的伤疤。 "你们离婚吧,能带走我最好,如果不能……我总不能更糟了。"十岁冬天的清晨,肖萧把这些话和止疼片一起放在妈妈枕边。 十二岁的冬天冷得钻骨,肖萧把脸贴在结霜的玻璃窗上,呵出一团白雾。指尖划过雾面,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人,她盯着雾气里扭曲的自己。 "你现在像只守着烂肉的流浪狗。" 这句话对着父亲脱口而出时,她惊觉自己声音里带着妈妈每次提离婚时同样的颤音。父亲扬起的巴掌在空气中划破风声,却在触及她睫毛时突然僵住。他指甲缝里还沾着一些黑黢黢的碎屑,袖口散发着她熟悉的、混着酒精的酸腐味。 "那你也是流浪狗的种。" 三天后,母亲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肖萧正蹲在地上数着地砖裂缝,头都没抬。直到铁门 “咔嗒” 落锁,那声轻响像根针戳了她一下,她才看见父亲攥着离婚协议的手指,不知被什么划破,血珠渗出来,沾在皱巴巴的纸上。 “送我去孤儿院吧。” 肖萧站起身,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父亲闻言,弯腰用鞋尖狠狠碾碎地上的烟头,这个以前抡皮带时眼睛都不眨的男人,此刻却像被抽走了脊梁般佝偻着,声音哑得厉害:“我还没死。” 夕阳透过蒙尘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条被拴着铁链的狗,可链子的另一头,早就锈断在风里了。 离婚拉锯战持续了两年。父亲在法庭上红着眼眶争夺抚养权的模样,曾让她错觉那是爱的余温。 直到某个蝉鸣刺耳的午后,奶奶倚着褪色的藤椅对邻居笑叹:"要不是为了争这个养老的,早该离了",瓜子壳"咔嗒"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比她挨耳光时还要清脆。 院子里的香樟树最终还是把最后一片阳光切成碎片。 记忆里总浮动着蜂蜜水的甜腥气,黏糊糊的,像甩不掉的影子。每次皮带抽过皮肤后的深夜,父亲会端着玻璃杯站在床头,昏暗的灯光把糖浆照成琥珀色的谎言。如今她终于懂得,那些黏腻的液体,不过是涂在养老保险单上的防腐剂,而她和妈妈的血肉之躯,也只是他发泄的工具。 十四岁那年,父亲再婚的 “囍” 字还鲜红地贴在门板上,肖萧的行李就被他粗暴地丢在了奶奶家的门槛上。蛇皮包摔开个口子,里面的旧衣服露出来,沾了满地的灰。奶奶总喜欢在院子里剥毛豆,豆壳噼啪裂开时,那些带着霉味的咒骂就会从缺了牙的豁口漏出来:“克完爹妈又来克我,真是晦气。" 比起从前皮带落在脊背上的腥气,这些扎进耳膜的诅咒反而让她松了口气。挨骂时,她就数砖墙上爬的蚂蚁,一队,两队......数到第九队,奶奶的茶缸就该掼在门槛上了。 她捡起茶缸,手指碰到缸底的凹陷时,突然想起妈妈离开那天,拖的破烂的行李箱也是这种闷闷的滚动声。 蚂蚁还在爬,毛豆壳堆了一地,奶奶的咒骂又响了起来。肖萧把茶缸递过去,目光落在不到两米高的砖墙围的院落,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永远记得初见肖炎的那个夏日午后。 他站在香樟树斑驳的光影里,190cm的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乌黑的发梢沾着汗珠,唇色像刚摘的樱桃,两道浓眉下嵌着两弯新月,鼻子侧方的那颗痣,像是谁故意用笔尖点上去的墨渍。白色T恤被风鼓起时,能看见他清晰的锁骨线条,运动短裤下的小腿肌肉随着步伐起伏,白色运动鞋踩过水泥地,发出轻快的"嗒嗒"声。 而她穿着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黄色T恤,领口已经垮到锁骨以下。这件本该属于某个肥胖中年男人的衣服,在她身上空荡荡地飘了两年,洗得泛白的布料像块晒干的香蕉皮。泛白的球鞋太大,走路时总发出"啪嗒啪嗒"的哀鸣,像两条搁浅的鱼在拍打地面。 "你好啊。"他的声音带着薄荷汽水般的味道。 她突然发现自己在用脚趾疯狂扣着鞋,泛黄的衣角在指间卷了又卷,最后皱成一团酸菜。当他的影子笼罩过来时,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鞋里的脚趾正在疯狂抓挠,仿佛要在发烫的鞋底上抠出个洞。 抬眼的瞬间,他的酒窝里盛着的阳光突然倾倒下来。那种带着温度的注视让她耳后的绒毛集体起立,像被扔进烤炉的雪人。 “他一定看见了我发红的指甲缝……” “他一定闻到了我头发里的油烟味……” “他一定在可怜我……” 这些念头从脑海里泛上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把下唇咬出了铁锈味。 她时常坐在礁石上发呆,肖炎就坐在旁边。他从不问她经历了什么,也不说"会好起来的"之类的话,只是突然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看!食堂阿姨说我帅给我多打了一块红烧肉!" 咸腥的风灌进她宽大的校服外套,鼓起两个大大的气囊。她就盯着海面幻想:好像葬身于大海也不错,几天后尸体会被冲到某个小渔村,海鸥啄食眼珠,螃蟹在肋骨的栅栏间开集市,最后变成珊瑚礁上一具挂着水草的骷髅标本…… "喂。"肖炎突然用还沾着海水的手指弹她额头,"不许想一些有的没的哦。"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管润唇膏,"浪花舔过的嘴唇会皲裂的。"晚霞正从他的身上漫上来,那管薄荷味的小东西在暮色中闪着微光,像深海鱼类才有的,那种不合时宜的温柔的荧光。 二十年的人生里,她第一次听见自己说:"...猫砂盆买哪种?" 肖炎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早知道她这一路布满荆棘,却默契地从不触碰那些结痂的伤口,仿佛那是维系他们六年平静的隐形契约。直到此刻,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撸猫时绷直的脊背,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突然尖锐起来:她总是把食物掰成小块的习惯,对突然抬手动作的条件反射,还有衣柜里永远大两码的睡衣。 "下午陪我去买些猫粮吧。"她头也没抬地对肖炎说道。 "呐,都帮你备好了。"肖炎用下巴点了点吧台方向。几包粮整齐排列,旁边还放着些猫罐头。 "你故意的吧肖炎!"她耳尖瞬间涨红。 "先说好,我不在家时你这个猫爸要全权负责。"她故意把重音咬在最后两个字上。 肖炎感觉有蜂蜜顺着喉咙往下淌,当"爸爸"这个称呼在她唇齿间滚过时,他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耗子,两个酒窝盛着的得意快要溢出来:"我们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快取个名字吧,跟谁姓都无所谓。" "你自己去取。"她翻了个白眼。 "那叫圈圈吧。"他对着她绷紧的背影宣布。 肖炎接过小猫,指尖轻轻挠着它的下巴,小猫立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圈圈圈圈。"他模仿着猫叫的声音,眼角漾起细碎的笑纹。 "就不问问哥哥为什么叫它圈圈?"肖炎突然抬头,夕阳穿过玻璃,在肖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为什么呀……"肖萧故意拖长尾音,双手捧脸凑近,"好哥哥~快跟我说说嘛~"她眨着眼睛,睫毛像蝶翅般快速扇动。 "正经点。"肖炎屈指轻叩她额头,却在触到肌肤时卸了力道,变成一次温柔的触碰,他别过脸去掩饰泛红的耳尖,"因为...哥哥喜欢。" 肖萧想到那年冬天在海边,海风裹着细碎的雪,他裹着白色的羽绒服说“我叫肖炎,肖萧的肖,夏日炎炎的炎”,她永远记得那个画面,那天的海风刚好有点咸,那天的少年也有有点儿暖。 "又在想什么?"带着海棠香的手指穿过她发间,肖炎揉乱她头发的动作像在给炸毛的小猫顺毛。 "你好烦,我头发都乱了!"肖萧气鼓鼓地拍开他的手。 "想吃什么?今天让你选。"肖炎斜倚着门框,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真的让我决定?"肖萧眼睛亮起来,像发现毛线球的小猫。 "当然……"他慢条斯理地补充,"只要不是火锅、烧烤、川菜..." 回应他的是被夕阳越拉越长的背影,肖萧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背后传来肖炎闷笑的声音和猫咪疑惑的"喵呜",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也悄悄翘起了嘴角。 第4章 茉莉 “不要吃茶餐厅!”肖萧拖着不情愿的步伐,帆布鞋底与地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两位里边请。" 服务生递来的菜单带着油腻的甜香,肖炎用三根手指夹住,另一只手掌稳稳包裹住她单薄的肩膀。 “要吃什么?”肖炎翻着菜单,抬头看着肖萧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烧烤、红油火锅、串串……”肖萧别过头转向一边,嘴巴不停地嘟囔着。 肖炎的手指在菜单上轻点几下,对服务员颔首:"鸡爪、鲜虾饺、红豆沙小圆子、白灼芥蓝,还有海鲜炒饭……"他忽然转头看向正用筷子戳餐巾纸的肖萧,补了句:"所有菜都不要葱。" 瓷杯里的菊花茶氤氲着热气,肖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着肖萧鼓起的腮帮子,指节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眼底浮起细碎的笑意:"你的胃经不起折腾,以后就吃这些温和的。" "知道!"肖萧突然抓起筷子挡他伸来的手,"毕竟……"她故意拖长声调,学着肖炎平日老干部般的语气,"您老人家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呢。" "咳..."肖炎被茶水呛得笑出声,他伸手揉了揉肖萧的发顶,却在看到她下意识缩脖子时放轻了力道:"小姑娘现在都会抢答了。" "二十六岁的人偏要装六十二岁的腔调。"肖萧小声嘀咕着,夹起虾饺狠狠蘸了两下醋。瓷勺碰着碗沿叮当作响,她垂下的睫毛在灯光里投出小小的阴影,像只要炸毛的猫。 肖炎将手机推过桌面,屏幕还亮着《布偶猫饲养指南》的页面:"注意事项发你了。"他夹起晶莹的虾饺搁在肖萧碟中,虾饺在醋汁里微微颤动,"要是养不活……" "就搬回来。"筷子尖在炒饭里挑出半截葱段,肖炎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我养你们娘俩。" 瓷勺"当啷"撞上碗沿,肖萧垂着头,碎发遮住发红的眼眶。那盘海鲜炒饭里星星点点的翠绿葱花,像极了她二十年来咽下的所有委屈。 "有葱..."她声音黏着鼻音,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肖炎。 肖炎突然拽过盘子,他摘眼镜的动作带着狠劲,镜腿划过鬓角留下浅红的印子,手指握着筷子,将葱花一粒粒夹到自己碗里。 初三暑假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肖萧捏着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指腹都沁出薄汗。肖炎的电话打过来时,她正蹲在吱呀作响的旧衣柜前,从堆成小山的旧衣服里扒拉,那些都是亲戚穿旧的款式,领口磨出毛边,袖口卷了好几圈。 最终她挑了件碎花连衣裙,领口能塞下两个拳头,裙摆晃悠悠扫过膝盖。镜子里的自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空荡荡的布料裹着尚未抽条的身子,发育迟缓的骨架在碎花里若隐若现。 屋外传来汽车鸣笛时,肖萧正攥着裙摆跑出去。肖炎单手扶着方向盘,墨镜片上倒映出她提着裙摆奔跑的模样,阳光穿过香樟树缝隙,照亮她发绳上脱线的蝴蝶结,也照亮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 "要中暑了。"他伸手调大空调出风口,金属表带在方向盘上磕出轻响。 "坐副驾。"肖炎突然探身推开车门,柑橘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他皱眉看着她迅速把擦伤的手背藏到身后,喉结动了动:"安全带系好。" “嗯。”肖萧几乎从鼻腔里挤出个单音节。 商场地下停车场的冷气裹着霉味味扑过来时,肖萧还在发懵。肖炎从后备箱拎出矿泉水,瓶盖没拧紧,她接过去的瞬间,水顺着指缝漫出来,在碎花裙上洇出深色的圆斑,像突然绽开的墨渍。 “哎呀,我的错。” 肖炎抽了半包纸巾递过来,指腹不经意擦过她手背上的水珠,“湿成这样怎么吃饭?得赔你件新的。” 他的手掌温热有力,攥着她细瘦的手腕就往商场里走。肖萧踉跄着跟上,凉鞋在光洁的地砖上打滑:“真不用的肖炎哥,天热,过会儿就干了……” 女装店的玻璃门倒映出两人的影子,肖炎推着她进去,冲店员扬下巴:“给我妹妹挑几件合身的裙子。” 店员的目光在肖炎和肖萧之间转了两圈,落在肖萧晃荡的裙摆上时,嘴角抿出点微妙的弧度。肖炎指尖敲了敲货架:“小朋友叛逆,总爱穿 oversize,我可瞧不惯,还是得穿合身的。” 肖萧的脸 “腾” 地红了,原来他都看在眼里,还用这样轻巧的话替她圆了场。 “小姑娘喜欢什么风格?” 店员拿来软尺,肖萧往后缩了缩,声音细若游丝:“我…… 都可以。” 记忆里从没有 “新衣服” 这个词。衣柜里的旧衣像层硬壳,裹着她走过整个青春期,此刻被柔和的灯光照着,被真丝裙摆扫过手臂,她指尖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 店员挑的衣服堆在沙发上,像打翻了颜料盘。粉色的蓬蓬裙、天蓝色的棉布裙、还有件白色泡泡袖的裙子,腰间系着粉色缎带,背后有个小小的蝴蝶结。 更衣室的射灯太亮,肖萧深呼吸几次才敢睁眼。镜中她腰间的缎带泛着珍珠光泽,泡泡袖蓬起的弧度刚好藏住凸起的肩胛骨,原来被合身布料包裹的肌肤,会泛起这样健康的粉色。 "咔嗒。" 肖炎的手机砸在大理石地面上,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动,喉间溢出的气音像叹息又像笑。 购物袋簌簌作响的瞬间,肖萧突然读懂了他眼底的波动:那是一个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人,见不得别人在黑暗的泥泞中挣扎。 香芋紫的裙摆扫过自动扶梯时,肖萧偷偷盯着肖炎。原来当布料不再摩擦破皮的膝盖,当凉鞋不再卡进排水沟缝隙,人行道地砖的接缝里也能长出春天。 “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肖炎突然说,声音比商场的冷气还凉,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 茶餐厅里飘着奶茶香,肖炎把菜单推给她,她摇摇头;问她有什么忌口,她咬着嘴唇,还是摇了摇头。 直到炒饭端上来,她才慢吞吞地拿起勺子,把葱花一颗一颗拣到纸巾上。动作太专注,连肖炎凑过来都没发现。 “不喜欢吃葱?” 他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肖萧手一抖,勺子掉在桌上。 “不是挑食,” 她慌忙解释,耳尖红得要滴血,“是有些过敏,吃了会长红疹子。” 肖炎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有有些无奈地抬起头,“那我前面问你……” “对不起,肖炎哥。”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手指绞着桌布,像做错事的小孩。 "肖萧。"他忽然用叉子尖轻敲玻璃水杯,清脆的震颤惊的她睫毛也跟着颤抖,"看好了。" 他当着她的面把半壶辣椒酱倒进自己的炒饭里,红艳艳的油汤漫过米粒:"我讨厌很辣的东西,但有人逼 我吃的话……"金属叉子猛地插进碗里,"我会掀桌。" 肖炎没再说话,只是把那盘蛋白炒饭拉到自己面前,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一颗一颗地拣着葱花,动作比她还要认真。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那些细碎的绿色被仔仔细细地堆在纸巾中央,像座小小的绿山。 拣完后他把盘子推回来,肖萧伸手去接,他却故意按住不放。 “你听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角,“你可以穿合体的衣服,” 他顿了顿,指腹敲了敲旁边的购物袋,“可以吃自己喜欢的菜,” 他松开手,指了指那盘没了葱花的炒饭,“可以喜欢任何人,当然也可以……”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秘密。 “可以拒绝别人,可以说自己不喜欢,可以不用总说对不起……”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这么小,该活成自己本该有的样子。” 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却稳稳地落在她心上。 “起码在我这里,永远可以。” …… 肖萧的银勺突然在餐盘边缘磕出清脆的响,她看着肖炎的手指仍在蛋白炒饭里翻检,忽然用勺尖戳了戳他手背:"哥哥准备当园丁了?" 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随着眨眼的频率忽明忽暗。肖炎头也不抬,指尖却精准夹住她偷袭的勺子:"这颗长得像你。"葱白在他指间晃了晃,"要裱起来么?" "无聊。"她抽回勺子,却在低头时发现所有葱花已被码成笑脸图案。肖炎撑着下巴看她,喉结随着闷笑轻轻震动:"要不要从了哥哥?帮你捡一辈子葱花的。" 炒饭的热气模糊了肖萧瞬间绯红的耳尖,他最近老是没个正经,肖萧也懒得再去理他。 茶餐厅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奶茶的甜香搅得满屋都是。肖萧用勺子戳着碗里的红豆小圆子,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肖炎。 “乔安说要跟我结婚。”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尾音却微微上扬,带着种说滑稽戏的夸张,仿佛在讲别人的笑话。 肖炎夹虾饺的手骤然停在半空,那瞬间周遭的喧嚣好像都被掐断了,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炸开。他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竹筷 “啪嗒” 掉在桌布上,在骨瓷碗沿磕出轻响。 他盯着肖萧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喉结费力地滚动两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 肖萧搅着小圆子的勺子停了,抬眸看他,眼神坦荡得像块透明的玻璃。 肖炎像是被人猛地扯开了攥紧的肺叶,长长舒出一口气,胸口的紧绷感骤然散去。他慌忙弯腰捡筷子,手指却有些发颤,竹筷在桌布上蹭出细碎的声响。再抬头时,脸上已挂回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只是眼角的红还没褪尽。 “哈哈,那你干嘛还拖着人家?” 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语气故意放得轻松,“人家是奔着结婚组建家庭去的,你这不是耽误人家嘛。” 话音落定,他又不由自主地抬眸,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落在肖萧脸上,追问的话脱口而出:“还有,你喜欢人家吗?” 肖萧放下勺子,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冰块在杯壁撞出清脆的响。“已经分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的水珠,声音轻下来:“他很体贴,很绅士,又很会照顾人,可是我不喜欢……” “就这样?” 肖炎追问,心脏莫名又提了起来。 “就这样啊。” 肖萧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 肖炎忽然低低笑出声,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不知怎么就顺了。他抬眼时,脸上已换上副严肃表情,眉头还故意皱着:“那我不体贴吗?不绅士吗?不会哦照顾你吗?你祸害我一个就算了,别再去祸害别人了。” 他说着,又低头笑了笑,再抬头时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小没良心的,哥哥对你哪里不好?你读初中,我每周都要绕远路去看你;读高中住宿舍,生活用品、衣服是不是都是我买的?读大学,是不是隔三岔五就跑过去带你吃好吃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怎么没见你感激我?” 像是越说越气,他屈起手指,关节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你第一次来例假,是不是我跑遍三条街给你买了一堆卫生棉,还傻乎乎问店员哪种好用?” “哎呀你不要老提这个!” 肖萧的脸 “腾” 地红透了,像被泼了层胭脂,慌忙转头看向窗外,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街对面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灯光透过叶隙落在马路上,像落了点碎金。 肖炎看着她泛红的侧脸,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地漾开来,眼底却软得像化了的蜜糖。 第5章 月季 肖炎指关节叩在桌面的声响突兀地弹起来,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三记轻叩不疾不徐,刚好把肖萧飘远的思绪从海边的暮色里拽回来。 她低头瞥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指尖在接听键上顿了半秒,才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里还带着点没散尽的沙哑:“李佳,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像裹了层糖霜,甜得有些刻意:“肖萧,明天咱们开班会呢,辅导员特地说了要全员到。” 尾音微微上扬,却分明没留半分让人拒绝的余地。肖萧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肖炎。他正剥着虾,见她望过来,眼皮都没抬,只对着她无声地动了动唇,口型是清晰的 “我送你”。 喉间的滞涩似乎松动了些,肖萧对着话筒应道:“好,你把时间地点发我吧。” “对了,” 李佳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带着点邀功似的雀跃,“明天咱们有同学聚餐,等下我把地址发你,你也一起来呀,人多热闹。” “要陪你吗?”肖炎的声音突然从对面飘过来,带着瓷碗轻碰的清脆声响,他正把剥好的虾往她碗里放。 肖萧摇了摇头,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按了静音,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屏幕边缘:“不用,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结束,她说晚上还有聚餐。” “行。” 肖炎没再追问,只把盛着醋汁的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瓷勺碰到碗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吃好饭送你回去。” 窗外的灯光透过百叶窗斜切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斑,像给那句平淡的话镀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咔嗒声落的瞬间,肖萧几乎是凭着本能摸到了玄关的开关。暖黄的灯光哗地漫出来,像只无形的手猛地掀开了蒙在客厅的黑布。 她脱掉帆布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往里走,指尖划过墙壁上的开关面板,啪嗒、啪嗒、啪嗒 …… 客厅灯、餐厅灯、卧室灯,连阳台那盏小灯都被她拧亮了。整间屋子亮得有些晃眼,灯光在地板上投下她急促移动的影子,像个慌张的追光者。 遥控器被随手按开,电视机屏幕突然亮起,嘈杂的广告声涌出来,把空荡的屋子填了个半满。她又摸出手机,随便点开个正在播放的综艺,尖锐的笑声和鼓点声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手机被她塞进浴室的置物架,音量调到最大,震得塑料壳子微微发颤,连哗哗流出的热水声都被压下去几分。 花洒喷出的热水漫过脊背时,肖萧才恍惚想起,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样的习惯。就像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在枕头底下藏把小刀,为什么听到敲门声总要先从猫眼里看上一分钟,那些细微的、带着防备的动作,早就像指纹一样刻进了骨血里。 夜里睡觉也得开着床头灯,橘色的光晕刚好能罩住半张床。要么是收音机里沙沙的电流声,要么是循环播放的白噪音,总得有点什么声响在耳边缠着,才能勉强闭上眼睛。 她对着蒸腾的雾气扯了扯嘴角,这习惯说起来又可笑又可怕。就像此刻,热水烫得皮肤发红,浴室门留着道缝,综艺里的笑声源源不断地挤进来,可她还是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撞着胸腔,像在提醒她这满室的光亮与喧嚣,不过是层薄薄的糖衣。 她怕极了孤独,却更怕狂欢散场后的死寂,就像坐过山车冲到最高点时,明知下一秒就要坠落,那种悬在半空的窒息感,比失重的恐惧更让人发抖。 所以这些年,她像只蜗牛,小心翼翼地缩在自己的壳里。对肖炎是这样,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永远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永远在热闹顶点时先退一步,永远把那句 “谢谢你” 说得比谁都客气。 浴巾裹着半湿的发梢搭在床沿,肖萧刚躺进被窝,一团毛茸茸就顺着床单爬了过来。圈圈踩着肉垫蹭到她腰侧,尾尖轻轻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往她怀里钻。 她的指尖触到圈圈温热的脊背,绒毛软得像团云,她鬼使神差地抬手,顺着猫耳往后撸去。 圈圈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肖萧的动作慢下来,一遍遍地抚过它毛茸茸的头顶,指腹陷进蓬松的毛发里,能摸到细小的骨头轮廓。她忽然觉得,有这么团暖烘烘的小东西陪着,屋里的灯光好像都柔和了几分。 不知撸了多少遍,圈圈蜷在她臂弯里打起了小呼噜。肖萧望着吊灯,忽然惊觉时间竟溜得这样快,大学一半的光阴,就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漏没了。 大一报到那天的场景还清晰得像在昨天。肖炎拎着她鼓囊囊的行李箱,额角沁着薄汗,在宿舍楼下跟宿管阿姨登记时,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沉稳。进了宿舍,他帮她把被褥铺得平平整整,又转身给三个室友分了奶茶,笑着说 “我是肖萧的哥哥,以后肖萧还要麻烦你们多照顾了。” 他刚走出宿舍楼,三个脑袋就凑了过来,“肖萧,你哥也太帅了吧!”“看着就靠谱,有女朋友没啊?” 七嘴八舌的询问里,肖萧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几乎是脱口而出:“肯定有啊。” 话音刚落她就慌了,却还是硬着头皮往下编,声音尖了几分,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他换女朋友比我呼吸都快,交过多少个我根本数不过来。” 室友们 “哇” 的一声,眼里的好奇变成了八卦,她却攥着床单的边角,指尖沁出了汗。 后来她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事,他嘴角勾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啊你,一句话就断了哥哥的桃花路。” 他故意往她面前凑了凑,高大的影子把她罩住,“本来还想靠着妹妹这层关系,在你们学校老牛吃嫩草呢,现在全黄了。” 肖萧被他逗得脸红,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攥住了手腕。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赔我。” 他低头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得赔我个小女朋友才行。” 肖萧的睡眠浅得像层薄冰,宿舍楼道里稍有脚步声,她就会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撞出来。加上她本就习惯独来独往,食堂里永远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选修课也总挑最后一排的位置,住进宿舍不到一个月,就像颗融不进温水的冰。 三个室友凑在一起聊剧时,她在翻专业书;大家约着去逛街时,她借口要去图书馆。夜里卧谈会的笑声漫过来,她只能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发呆,直到天光泛白。 没熬到满月,她就拉着肖炎的袖口不肯撒手,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点撒娇的哭腔:“哥哥,我想搬出去住。” 肖炎当时正在给她修台灯,螺丝刀停在半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他知道肖萧怕吵,也知道她那点可怜的睡眠经不起折腾,“不安全。” 他嘴上说着,指尖却已经点开了租房软件,“我先去看看房源。” 三天后,学校后街那栋老居民楼的二楼就多了个小家。两居室朝南,阳台种着房东留下的绿萝,肖炎把主卧让给她,自己住了带飘窗的次卧。搬家那天,他蹲在地板上组装衣柜,额角的汗滴在说明书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以后我不在的时候晚上锁好门,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他头也不抬地叮嘱,语气里的担忧像潮水一样漫过来。 更让她没料到的是,肖炎竟把早餐当成了头等大事。每天清晨六点半,钥匙插进锁孔的轻响总会准时响起,接着是厨房传来的煎蛋声。她赖在被窝里不想起,他就端着餐盘坐在床边,用筷子敲敲碗沿:“再不起,溏心蛋就要变实心的了。” 温热的牛奶,撒着芝麻的锅贴,经常换花样的养生粥,半年下来,肖萧对着镜子系腰带时,发现裤腰竟紧了半寸。体重秤上的数字跳了十斤,她对着那串数字哀嚎,晚饭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要减肥,今晚不吃了,再胖下去以后找不到男朋友了!” 肖炎正给她盛排骨汤的手顿住,勺子里的热气拂过他的睫毛,“减什么肥。” 他把汤碗往她面前推了推,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哪能说没就没了,再说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落在她圆了点的脸颊上,“胖点才好看。” 她闹着要减肥,却还是抵不住排骨汤的香气,乖乖拿起了筷子。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 ,她其实在等他多说点什么,等那句藏在玩笑背后的话,可他始终没说。 宿舍里的姐妹从来没怀疑过他们是亲兄妹,毕竟都姓肖。每次肖炎来接她,室友们总会笑着打趣:“肖萧,你哥对你也太好了吧!” 她也仗着这层身份,做了许多逾矩的事。在学校里挽着他的胳膊穿过人群,指尖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温度;衣柜里的衣服全是他陪着挑的,他说她穿杏色好看,她就把那件杏色风衣穿了整个秋天。有男生托室友递情书,她连信封都没拆就退了回去,同学们都说 “你哥对你这么好,难怪你看不上别人。”她听着这话,心里又酸又涩,却还是扬起下巴说:“那是,我哥最疼我了。” 可也正因为他是哥哥,她只能做妹妹该做的事。看到情侣在操场边十指相扣,她会下意识地收紧挽着他胳膊的手;室友收到男朋友送的花,她回出租屋时,会盯着阳台上的绿萝发呆。那些情侣间稀疏平常的亲昵,对她来说像隔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到温度。 大一寒假来得猝不及防,肖炎盘下了大学城附近那家转让的清吧,取名 “易水”。春节后肖萧抱着吉他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唱着自己写的歌,就是在那个飘着雪的夜晚,乔安举着酒杯走过来,说她的声音像冬日里的阳光。 她跟肖炎说 “我好像要恋爱了” 时,他正在 “易水” 的后台清点酒水。肖炎手里的威士忌杯突然滑落,水晶碎片溅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琥珀色的酒液漫过他的皮鞋,他却像没察觉,过了好半天才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挺好的。” 第二天,她就答应了乔安的追求,搬去乔安公寓的那天,肖炎看着她收拾了一上午的东西。书桌上那盆多肉是他买的,衣柜里的裙子是他挑的,连床头柜上的闹钟都是他调的时间。她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箱子,转过身时,声音冷得像冰:“谢谢哥哥。” 肖炎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像往常那样揉揉她的头发,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到发顶时,那只手却猛地顿住,然后缓缓收了回去。他的指尖在身侧蜷了蜷,最终只说了句:“有事…… 给我打电话。” 门关上的瞬间,肖萧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烦躁像藤蔓似的突然缠上心口,肖萧猛地抬手抓了抓头发,发尾被揉得乱糟糟地支棱着。手机屏幕还亮着,乔安的消息像枚图钉扎在那里:【明天我陪你去聚餐。】她指尖在关机键上用力按了按,黑屏瞬间吞没了那行字。 悔意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当初看见李佳攥着兼职申请表时泛红的眼眶,听见那句 "家里实在凑不出生活费",怎么就心软了呢?不过是托乔安给了个整理文件的活,如今倒像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装了个监视器,连周末赖床都觉得有人盯着,这叫什么事。 "活该。"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啐了句,舌尖尝到点说不清的涩味。 第二天的阳光倒是敞亮。肖萧对着镜子拍了点遮瑕,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素面朝天的样子倒比刻意打扮更顺眼些。走在铺满梧桐叶的校道上,风卷着几片叶子擦过脚踝,她竟没生出半分毕业季该有的怅然。 也是,她这人向来像块浸了水的海绵,什么情绪都吸不进多少。两年大学时光晃过去,别说知心朋友,就连常去的那家奶茶店要关门,她都只 "哦" 了一声。 "肖萧!" 身后传来男生的喊声,带着点雀跃的尾音。肖萧回过头,看见个高瘦的身影正挥着手朝自己走,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人群里很扎眼,板寸头被阳光晒得泛着浅金,白色印花 T 恤下摆随意地塞在棕色工装短裤里,露出一截清瘦的腰线,白球鞋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竟有些初见肖炎的模样,干净得像块透明的玻璃。 "还真是你," 男生走到跟前时喘了口气,眼角的笑纹弯得很明显,"老远看着背影就觉得像,果然没认错。" 肖萧扯了扯嘴角想打招呼,喉咙却像卡了片叶子。对方见她这副模样,忽然笑出声:"不会吧?你不记得我了?我彭博啊,你直系学长。上次在图书馆帮你找过书,还在食堂拼过桌呢,打了好几次照面的。" "怎么会。" 肖萧赶紧接话,语气绷得有点紧,像是怕被戳穿那点心虚。 彭博的目光很自然地扫过她身上,从高马尾末端的碎发,到外搭的橘色马甲,再到配套的 A 字裙裙摆,最后落在那双米色平底皮鞋上。"你今天很漂亮。" 他语气真诚的听不出一丝戏谑。 肖萧的耳尖悄悄发烫,正想找个话题岔开,就听见他又说:"我们班今天拍毕业照,你室友她们都在那边呢,要不要一起过来拍几张?" "我......"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说要去开班会,可又觉得理由有些牵强。 "嗯?" 彭博微微歪了歪头,眼里带着点笑意,示意她继续说。 肖萧低头踢了踢脚边的梧桐叶,声音轻得像叹息:"没事。" 两人走到图书馆门口时,喧闹声像潮水般漫过来。穿学士服的毕业生们三五成群地扎堆,彩色气球在人群头顶晃悠,笑声混着相机快门声滚成一团。肖萧刚站定,就看见李佳从人缝里探出头,手在半空用力挥着,指甲上的亮片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这边这边!" 李佳的声音穿透嘈杂,等肖萧走近时,她的目光先黏在了肖萧肩上,那只黑色香奈儿包的链条正随着动作轻轻晃。 "包包是乔总送的吧。" 李佳凑近两步,声音压得低,尾音却扬着,像在陈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连个问号都吝于给。 肖萧脸上浮起层礼貌的笑意,弧度刚好到眼底就收住了。解释?她忽然觉得这两个字很可笑。就像雨天里试图擦干净玻璃窗上的水汽,无论你多用力,别人眼里看见的始终是模糊的倒影。 她干脆把包带往上提了提,指尖划过冰凉的链条:"好看吗?" 李佳愣了下,没料到她会接这么一句,讪讪地笑了笑。这时旁边有人喊着要拍合照,她立刻转了话头,冲 彭博扬了扬下巴:"彭博学长,我们寝室拍张合影,麻烦你帮个忙呗?" 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凑到了一起,正对着小镜子擦口红。有人把头发拨到一边,有人踮着脚调整裙摆,还有人故意挺了挺胸。那股子刻意要把自己摆进画框的架势,忽然让肖萧想起那些青楼姑娘,连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带着点程式化的热切。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下去了,多龌龊啊,她暗讽自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倒先笑出了声,很轻的一下,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响。 "咔嚓。" 快门声突然响起,彭博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她的方向。三个室友立刻炸了锅,有人伸手挡脸,有人跺着脚喊:"学长!还没准备好呢!" "不急," 彭博放下相机,指腹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语气坦然,"试焦距呢,会删掉的。" 他说话时眼尾扫过肖萧,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阳光落在她高马尾的发旋上,镀了圈暖融融的金边。 肖萧盯着大家说笑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墩边缘。整整一个小时,她像株被移栽的植物,杵在喧闹里发蔫。 终于寻到个僻静角落,她挨着石墩坐下。低头时,看见脚背被皮鞋勒出的红痕,像两道发炎的伤口。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添了个瘪嘴的委屈表情,加个淌眼泪的小猫贴纸,一股脑发给了肖炎。 对话框几乎是立刻就亮了:【您可真是我祖宗。】 肖萧勾了勾嘴角,不过一个小时,一双白球鞋就闯入了视野。抬头时,阳光恰好穿过肖炎的发梢,在他白衬衫领口投下细碎的光斑,衬衫熨得笔挺,却被他随意地卷了两圈袖口。 "喏。" 他把手里的球鞋递过来,眼底藏着笑,"可别感动得哭出来,我没带纸巾。" "谁要哭。" 肖萧把手机塞回包里,脚却很诚实地伸了出去。皮鞋跟在石墩上磕了两下,她抬眼睨他,又晃了晃红肿的脚踝,声音软得发黏:"你看嘛,都肿成这样了。" "叫声好听的。" 肖炎挑眉,话这么说着,人已经半跪了下来,掌心托住她的脚踝时,指尖刻意避开了那片红。 "好哥哥~" 肖萧拖长了调子,尾音拐了好几个弯,甜得像刚化的糖。 肖炎低头笑出声,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往红肿处贴。"还好没磨破," 他嘟囔着,指腹蹭过她脚踝时带着点温热,"以后少穿这种鞋。" 肖萧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出了神。他捏着鞋跟帮她穿新鞋时,拇指抵住鞋舌的弧度,竟像是做过千百遍。"动作这么熟," 她没忍住,语气里带了点说不清的酸,"怕是在别的姑娘那儿练出来的吧。" 肖炎刚直起身,屈起手指就在她头上敲了下,"你这小没良心的," 他眼里的笑意漫出来,"哥哥的桃花运,早被你这棵歪脖子树给挡死了。" 听着他急吼吼辩解的样子,肖萧藏在心里的那点莫名情绪忽然就炸开了,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荡开一圈圈窃喜的涟漪。她故意别过脸,声音却绷不住笑意:"那谁知道呢。" "坐着别动,等我会儿。" 肖炎揉了把她的头发,转身走向那群穿学士服的同学。肖萧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喧闹里,隐约听见他在跟人说着什么,手势比划得轻快。没一会儿,他抱着套深蓝色的学士服回来,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衬衫。 "提前拍下毕业照。" 他边说边把学士服往身上套。俯身时,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肖萧的马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们家丫头,真的长大了。" 肖萧的耳尖微微发烫,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我刚才碰到个同学,长得很像...... 很像我第一次见到的你。" "哦?" 肖炎挑眉,顺势在她旁边的石墩坐下,"我倒从没问过,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阳光,帅气。" 肖萧说得坦诚,眼睛亮闪闪的,像盛着当年初见时的星光。 "那现在呢?" 他追问,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虽然仍旧阳光帅气......" "打住。" 肖炎立刻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别说 '' 但是 ''。" 肖萧被他逗笑了,故意拖长了调子:"现在的你啊,虽然还是一样阳光帅气,但是...... 又多了份成熟稳重。" 突如其来的正经评价让肖炎愣了两秒,耳根悄悄泛起红晕。他有些手忙脚乱地拽了拽学士帽的流苏,帽檐歪到一边也没察觉。 "哎呀肖炎你好烦!" 肖萧拍开他又要揉自己头发的手,气鼓鼓地整理着被弄乱的发尾,"别老动我的头发!" 肖炎顺势把手插进裤袋里,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牢牢锁在她脸上。嘴角那抹浅笑怎么也藏不住,像浸了蜜的糖,一点点漾开来。一晃六年,当年那个瘦弱安静的小姑娘,如今已经能平视着跟他说这些话了,她……真的长大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肖萧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笑得眉眼弯弯,"一脸老父亲般的慈祥,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肖炎猛地收住笑,清了清嗓子,转头冲不远处喊道:"同学,麻烦帮忙拍张照!" 彭博闻声走过来,刚要举起手里的相机,就见肖炎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用这个拍吧,谢谢。" 屏幕还亮着,停留在相机界面,焦距早已悄悄对准了不远处正对着他做鬼脸的肖萧。 “我刚说的那个同学就是他。” 肖萧抬下巴朝彭博的方向点了点,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试探。 肖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恰好对上彭博望过来的视线。他没说话,胳膊一伸就把肖萧圈进怀里,手掌按在她后颈轻轻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声音带着点不容置喙的霸道:“那就不准看他。” 肖萧被他勒得咯咯直笑,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两人在镜头前闹作一团。肖炎揪着她的马尾辫做鬼脸,肖萧踮脚去抢他头上的学士帽,随意摆的姿势里全是藏不住的亲昵。彭博看着取景框里笑到眯起眼的肖萧,忽然愣了愣,原来她也会有这样肆意张扬的时候,像挣脱了束缚的小兽,鲜活得让人心头发烫。 不远处的李佳把这一幕看得真切,尤其注意到彭博垂在身侧、悄悄攥紧的手指。她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端着杯果汁慢悠悠走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清:“那是肖萧的哥哥,亲的。” 见彭博的喉结轻轻动了下,她故意顿了顿,用更暧昧的语气补充:“不过啊,肖萧有个特别厉害的男朋友,就是我老板,对她好得没话说。” 看着彭博脸上的错愕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变成掩饰不住的失落,李佳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转身扭着腰肢融进了人群。 “你们看看行不行,” 彭博走过来,把手机递还给肖炎,指尖微微泛着白,“不行的话我再拍几张。” “谢了。” 肖炎接过手机时礼貌点头,点开相册的瞬间就笑出了声,转头冲肖萧扬了扬屏幕,“你看我这张,帅得没天理,再看看我旁边的丑丫头,这是什么表情?” 照片里的肖萧正被他按着头,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却翘得老高,像只炸毛的猫。“删了删了!” 她伸手去抢手机,“表情都没管理好,重拍!” 肖炎把手机举得老高,另一只手顺势锁住她的脖子,把人按在怀里动弹不得,抬头对彭博笑得坦荡:“不用了同学,拍得很好,谢了。” 阳光落在他眼里,晃得人看不清那抹笑意到底藏了几分真心。 第6章 玫瑰 李佳退到人群边缘,悄悄举起手机。镜头里,肖炎正把肖萧按在怀里挠痒痒,女孩笑得直不起腰,马尾辫扫过男孩的手背,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一团暖融融的光晕。她指尖飞快地按了发送,附带一条消息:【乔总您看,肖萧哥哥来了,看她心情难得的好。】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眼珠转了转,又补了条消息:【他们兄妹感情蛮好的呢。刚才好多同学都看到她哥哥给她换鞋子,都说亲昵得不像兄妹,倒像…… 像男女朋友呢~】 最后那个 “呢” 字被她加了个波浪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办公室里的乔安盯着屏幕,视频里肖萧的笑声像根针,一下下扎在他太阳穴上。尤其看到肖炎半跪着给她换鞋的画面,他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发颤,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他闭了闭眼,猛地扯开领带,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口长气,再睁眼时,眼底的戾气被压了下去,只剩片深不见底的冷,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拨通了肖萧的电话。 肖萧正伸手去揪肖炎的耳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瞥见屏幕上的名字,脸上的笑意瞬间敛了去,对肖炎做了个 “嘘” 的手势,接起电话时语气已经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什么事?” “忙什么呢?” 乔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刻意压平的语调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什么事?” 肖萧顿了顿,目光落在肖炎疑惑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晚上你不要过来,我想我前面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怕他以为是小姑娘闹脾气,她又补充道,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成年人,就该遵守该有的游戏规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传来一声短促的 “行”。 挂了电话,乔安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拨通了秘书的内线:“准备下今晚要用的东西。” 肖萧站在路口看着肖炎的车汇入车流,直到尾灯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收回目光。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转身往聚餐的餐厅走,脚步慢悠悠的,像在数着路边的鹅卵石。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喧闹声混着饭菜香扑面而来。肖萧愣在门口,视线扫过满桌陌生的身影,杯盏碰撞声里全是 “前程似锦”“常联系” 的祝酒词,哪里是什么同学聚会,分明是给学长学姐的欢送会。 她皱了皱眉,目光在人群里找到李佳,对方正举着酒杯跟人谈笑风生,瞥见她进来,只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找地方坐,那副熟稔的样子倒像是肖萧早就该知道这一切。肖萧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着玻璃杯壁,心里直犯嘀咕:这种场合,李佳拉上自己做什么? 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六月的宁城被梅雨缠上了,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倒正好应了这场离别的调子。有人抱着哭成泪人,有人红着眼眶拍肩膀,那些平日里或许没那么亲近的人,此刻都借着酒意说着掏心窝的话。 肖萧看着眼前这场热闹,忽然觉得有些晃神,原来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里,也藏着这么多难能可贵的牵绊。 她忽然想起自己,活了二十年,就像个怕花凋谢的笨蛋,索性连种子都不肯播。从不费心去经营什么关系,遇到矛盾就躲,碰到麻烦就逃,总觉得独处最省心。可细数下来,身边竟真的只有肖炎一个能说上真心话的人。 “活该这样。” 肖萧端起茶杯抿了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心底。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坏人,亲手把所有可能温暖的缝隙都堵得严严实实。 包厢里的喧闹似乎突然远了些,肖萧正望着窗外的雨发呆,一道带着酒气的身影在旁边落座,椅腿蹭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转过头,看见彭博端着酒杯坐在身侧,耳尖红得像浸了酒,连带着脖颈都泛着浅粉。 “敬你。” 他举起杯子,声音有点发紧,目光却异常清亮,“我喜欢过的女孩儿。” 话音未落,酒杯已空。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喉结用力滚了下,放下杯子时手微微发颤。脸上是说不清的神情,既有怅然若失的落寞,又像终于卸下千斤重担般松快。见肖萧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他立刻摆手打断:“你先别说。” “酒壮怂人胆嘛,”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开,“我也就借着这股劲儿才敢说。你不用费心想怎么拒绝,我还挺不想看你为这事儿费脑筋的,美女就不该有烦恼。单恋是我一个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给自己满上酒,指尖捏着杯壁转了半圈:“一是要毕业了,我还算有点解你的性子,以后这种聚会你肯定不会来,往远了说,这辈子说不定都见不着了。二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执拗的认真,“你很好,你特别值得。你可以试着跟人交朋友,跟人说心里话,去看看这花花世界到底有多好,也可以放肆地爱,痛快地恨,不用总把自己绷着。” 杯中的酒晃出细小的涟漪。“我有你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声音低了些,像在说给自己听,“刚开学为了加你微信,你们宿舍四个人的号我都加上了。过年过节发祝福,总装作是群发,就怕你觉得有压力。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喜好、课表,甚至去食堂跟你偶遇。” 彭博喝了口酒,喉结动了动:“你的选修课,我几乎都去旁听,总坐在你不远处。看你低头认真地记笔记,看你偷偷趴在桌上睡觉,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还看你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手忙脚乱翻书的样子……” 他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我想了两年该怎么靠近你,让你记得有我这么个人,现在看来,挺失败的,你连我名字都记不住。” 最后一杯酒也见了底。他耸耸肩,自嘲地笑出声:“这些话本来打算烂在肚子里的,可想想都毕业了,也不想留遗憾。哪怕…… 哪怕只给你留一瞬间的回忆呢。”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杯底,“喝糊涂了,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肖萧望着他泛红的眼角,心脏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有点发酸。原来一段感情里,主动的人总是最卑微的。可以低成透明的空气,在对方的世界里无声无息,连被看见都是奢望。 她伸手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呛得喉咙发紧,眼眶却跟着热了,“谢谢。” 她望着彭博,声音很轻,却异常真挚,“也祝你,以后万事顺遂。” 这话有多单薄,她比谁都清楚。于自己而言,像是随手拂过的尘埃;于彭博而言,或许连安慰都算不上。 毕竟,她比谁都清楚,表白的人要攒足无数个日夜的勇气,而拒绝的话,从来都只是脱口而出的瞬间。 “啊……” 肖萧被周遭突然炸开的惊呼声拽回神,茫然地抬眼望去。 包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乔安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站在那里,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柔又绅士的模样,像极了电影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众人的心尖上。周围的喧闹瞬间变成窃窃私语,同学们纷纷往两边退,自动让出一条路来,眼神里全是看热闹的兴奋。 肖萧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她飞快地扫了眼被人群堵死的门口,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彭博,他正低头看着空酒杯,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 “乔总!您来了。” 李佳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刻意的殷勤,颠颠地凑上去想打招呼。 乔安却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自始至终没在她脸上停留超过半秒,径直走到肖萧面前才停下脚步。他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像一层薄冰,紧紧覆在眼底。 “送你,肖萧。” 他把那束红得刺眼的玫瑰递过来,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香气浓郁得有些呛人。 肖萧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触到包装纸的瞬间,她忽然凑近乔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的警告:“如果你是被邀请来的,我没话说。但要是想做什么跟我有关的事,现在就打住……” “萧萧。” 乔安突然开口打断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包厢。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个丝绒盒子,“啪” 地一声打开,里面的钻戒在灯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他做了个手势,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乔安单膝跪了下去。 “萧萧,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他仰头望着她,语气深情得能滴出水来,“两年前我跌入人生低谷,是你的出现拉住了我,让我没有彻底堕落。也是因为有你,才有了现在的我。” 他握着戒指的手微微抬起,目光里带着刻意营造的脆弱:“我想余生都有你陪着,做你的依靠,也让你成为我的支撑。我知道,或许是原生家庭的影响,或许是见过太多不公,你对婚姻、对家庭总是带着防备。但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该了解我的?” “每天下班回家,房子空荡荡的,我总会想起你。” 他的声音染上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想象着有个人能为我做一桌热饭,想象着孩子扑过来抱住我的腿,想象着我们的家…… 它缺个女主人。萧萧,你来做这个女主人,好吗?” 玫瑰的香气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肖萧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手里的花束重得像块石头。 “嫁给他!嫁给他!” 乔安的话音刚落,周围的起哄声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一波高过一波。有人拍着桌子叫好,有人吹着口哨起哄,还有人举着手机录像,闪烁的屏幕在肖萧眼前晃成一片光怪陆离的海。 肖萧握着花束的手指越收越紧,玫瑰刺隔着包装纸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眼前这些兴奋的面孔,忽然觉得荒谬,好像只要她说出半个 “不” 字,就成了辜负良人、不识好歹的罪人。 乔安确实是旁人眼中的良配。年轻有为,站在那里就是一幅 “风华无双” 的画。他会记得帮她开车门,会在雨天提前备好伞,会把所有 “体贴入微” 的细节做得滴水不漏。 可只有肖萧知道,那些温柔都是精心计算过的表演。她从不在他面前发脾气,从不显露半分脆弱,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像秘密一样藏起来。 他算准了她顾及体面,算准了她不想在众人面前难堪,所以才敢无视她的警告,用这场求婚将她逼到墙角。 肖萧冷冷地望着跪在面前的男人。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仿佛正带领着千军万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披着名为 “深情” 的圣光,等着她要么顺从地俯首称臣,要么在反抗中被众人的唾沫淹没。 恍惚间,她想起十五岁的时候,肖炎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萧萧,你记住,你想要什么可以去争,不开心了可以发脾气,不想做的事,谁也不能逼你。你有说‘不’的权利。” 那声音像道惊雷,劈开了眼前的混沌。 肖萧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缓缓俯身。她的脸离乔安很近,近得能看清他镜片上自己的倒影,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清晰:“乔安,我足够了解你,但你显然从未了解过我。在你面前的我是真实的我,在肖炎面前的我也是真实的我。” 她顿了顿,看着他骤然僵硬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说第三遍,Game Over!”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起哄声戛然而止。 肖萧直起身,将那束红得刺眼的玫瑰狠狠砸在桌上,花瓣四溅。她抓起沙发上的包,转身就往门口走,白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决绝的声响,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时,没有回头看一眼。 乔安缓缓站起身,将那枚钻戒慢条斯理地收回丝绒盒里,“啪” 的一声扣上。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绅士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无奈的宠溺,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解释道:“小姑娘跟我说还没毕业,让我不要急,还说回家要罚我跪榴莲。” 他微微欠身,语气里满是歉意:“不好意思打扰大家雅兴了,李佳,单帮大家买了,算我账上,你们继续。” 话音落下,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转身从容离去,背影依旧挺拔,仿佛刚才那场被拒的难堪从未发生过。 可刚走出包厢门,那层温和的面具就彻底碎裂了。乔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文尔雅的面庞因隐忍而微微扭曲,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他掏出手机,连续拨了几次肖萧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始终是冰冷的忙音。 再打过去时,提示音变成了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砰……” 愤怒像岩浆一样冲破了理智的地壳。乔安猛地将手机砸在走廊的瓷砖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两年了,他们在一起整整两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将她牢牢攥在手心,可她心里那点位置,始终被肖炎占着。帮她换鞋的是肖炎,让她笑得那么张扬的是肖炎,连拒绝他时眼里闪过的那点底气,似乎都来自那个男人。 “乔总……” 李佳怯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手机碎片,想拼凑却又无从下手。抬头时,正好对上乔安那双燃着怒火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的暴戾,像一只温顺了太久的猫,突然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爪牙,带着毁天灭地的凶狠。 李佳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乔安。公司里的他,永远是西装革履,说话慢条斯理,连训斥下属都带着点绅士的克制,威严里透着距离感。可眼前的男人,浑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您的手机。” 她把捡起来的残骸递过去,声音发颤,两只手控制不住地抖着,连指尖都在泛白。 乔安抬眼看向她,目光像淬了冰。他接过那堆碎片,却突然抓住了李佳伸过来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 李佳疼得眼眶发红,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连连摇头:“没、没有……” “会喝酒吗?” 乔安松开她的手,胡乱地扯着领带,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颈间暴起的青筋。他根本没等李佳回答,转身就往电梯口走,步伐又快又急,带着股不容拒绝的狠劲。 李佳踉跄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霓虹灯在黑色的车身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紧绷的侧脸忽明忽暗,像藏着无数个汹涌的漩涡,乔安开着车,把李佳带到了一家名叫 “Han” 的酒吧。 肖萧刚冲出包厢门,手腕就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攥住,猛地往旁边一拉。她踉跄着撞进一个带着淡淡海棠味的怀抱,抬头就撞进肖炎含笑的眼睛里。 “你怎么在这儿?” 肖萧的惊讶写满脸庞,声音还带着点没散的酒气。 肖炎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 “嘘” 的手势,另一只手不忘探出头往走廊尽头望了望。确认乔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电梯口,他才松了口气,低头睨着她:“今天加了你那个学长的微信,让他把你的照片都传我。结果晚上人家直接甩来一张求婚现场的照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伸手捏了捏肖萧的脸颊,眼底的戏谑藏不住:“我正琢磨呢,这小子是不是爱上我了,拐弯抹角想暗示我什么。刚想回复‘抱歉我只喜欢女的’,就接到他电话,说‘快来救肖萧’。” 说着,他忽然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我就猜你少不了喝酒,特意在楼下等着。瞧瞧,还真是一身酒气,跟只偷喝了米酒的小猫似的。” “肖炎!” 肖萧被他痒得缩了缩脖子,伸手把他的脸推远,语气里满是嫌弃,“你怎么还是没个正形?” “走了,” 肖炎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带着点温热的力度,“送你回家。” 他示意肖萧先走,自己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像个尽职的保镖。 “去你那儿。” 肖萧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她没回头,脚步却不自觉地慢了半拍,等着身后的人跟上。 “好。” 肖炎的应答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他望着前面那个扎着高马尾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晚这场兵荒马乱,好像都成了陪衬 。 第7章 罂粟 推开 “Han” 酒吧的门,震耳的音乐裹挟着酒精与香水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乔安皱了皱眉,目光快速扫过舞池里扭动的人群,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卡座。黑色西装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他却浑不在意,他拍了拍沙发,示意李佳坐下。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服务员立刻快步走了过来。“两瓶洋酒,” 乔安的声音压过音乐,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叫你们老板过来,就说姓乔先生的找他。” 话音刚落,他便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打火机 “啪” 地亮起幽蓝的火苗。烟雾在他眼前缓缓散开,模糊了金丝眼镜后的狠戾的眼神。他侧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李佳,她正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像是被按在椅子上的木偶。 “害怕?” 乔安吐出一口烟圈,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李佳飞快地摇头,指尖却在裙摆下悄悄蜷缩起来,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彻头彻尾的惊吓。她认识的乔安,永远是西装笔挺、袖口整洁,连说话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公司里就算有人犯了错,他也只是平静地指出,从未见过他动怒。 可眼前的男人,像是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困兽。松开的领带歪在颈间,衬衫领口敞开着,眼底翻涌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像一只骤然亮出尖爪的野猫,浑身都带着攻击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向猎物。 “没、没有,” 她强迫自己挤出镇定的语气,声音却发飘,“我理解您的心情,肖萧她……” “理解?” 乔安突然蹙眉,抬眼直直地注视着她。李佳进公司一年多,他对这个实习生几乎没什么印象,连名字都是偶尔听秘书提起。此刻借着卡座顶上的射灯仔细看,才发现她眉眼间竟跟肖萧有几分模糊的相似,一样的白皙皮肤,一样的高挑身材。 只是那份相似在她身上走了样,黑色连衣裙紧紧裹着身体,红得刺眼的指甲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俗艳的光,像幅拙劣的仿品。乔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便毫无温度地移开,重新落回跳动的烟头上。 乔安的目光落在李佳涂着红指甲的手上,忽然想起肖萧。印象里,她的指甲从来没这么浓艳。她很少化浓妆,最多拍点遮瑕,平日里素着脸,反而比谁都顺眼。香水更是碰都不碰,身上只有洗衣香氛淡淡的柠檬清香。 这两年他送过的首饰能摆满半个梳妆台,从钻石耳钉到翡翠手镯,她却从没戴过一次。唯有脖颈上那只细银链吊着的星星吊坠,两年里从未摘过,洗澡睡觉都戴着,像长在了皮肤上。 “是呀乔总,” 李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努力挤出讨好的笑,“您人这么好,是个女生都不会拒绝您的。” 话音刚落,她又慌忙补充,生怕被听出背后嚼舌根的意味:“可能…… 可能肖萧是太感动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乔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他拿起刚开的洋酒,给自己倒了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挂出细长的痕迹。“感动?”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她要是会感动,就不是肖萧了。” 仰头饮尽时,烈酒灼烧喉咙的痛感传来,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旺的烦躁。他看着李佳还在努力附和的脸,忽然觉得没意思,连模仿都模仿得这么拙劣,跟肖萧那股清冷里藏着倔强的劲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肖炎接起电话,只 “嗯” 了两声,最后应了句 “好” 便挂断了。他转身看向沙发上蜷成一团的肖萧,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今晚就在我这儿待着,冰箱我给你塞满了,零食放哪儿你知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起身走到玄关,把客厅的顶灯、电视背景灯,甚至连阳台的小夜灯都一一打开,暖黄的光线瞬间填满了每个角落,驱散了夜的冷清。 肖萧头也没抬地应了声 “嗯”,手指继续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显然没打算多问。 “吃的喝的都在老地方,饿了渴了自己找,别总捧着手机。” 肖炎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声音从玄关飘过来,带着点絮叨。 “知道了。” 肖萧的视线依旧没离开屏幕,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敷衍的懒意。 “实在不想动就叫外卖,” 他穿上鞋转身,手还搭在门把上,“让外卖员放门口,你从猫眼里看清楚,确定人走了再出去拿,听见没?” “肖炎!” 肖萧终于忍无可忍地坐直身子,手机被她扔在沙发上,“你是唐僧吗?要不你实在不放心,带我一起去得了。” “太晚了,不安全。” 肖炎走回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哥哥快去快回,你在家待着,乖。” “我又不是圈圈。” 肖萧拍开他的手,掌心带着点嗔怪的力道,“再磨叽我真不让你去了,信不信?” “走走走。” 肖炎见她真有点不耐烦了,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转身就往门口走,脚步快得像怕被拉住。 肖萧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刚重新蜷回沙发准备继续刷手机,就听见门锁 “咔哒” 一声又被拧开。 “丫头,” 肖炎探进半个脑袋,眼神里满是郑重,“记住了,除了我,谁敲门都别开。” 肖萧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想把抱枕扔过去的冲动,她攥紧拳头,指着门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知道了知道了,小没良心的。” 肖炎笑着关上门,临了又想起什么,隔着门板喊,“对了,门记得反锁!” 手机 “叮咚” 响了一声,是肖炎发来的微信:【现在就起来把门反锁了】 肖萧盯着那条消息,无奈地叹了口气,回了个 “唐僧念经” 的表情包过去。 屏幕那头的肖炎看到表情包,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揉脑袋的 “乖” 字表情,这才转身快步走到车里。 车子在 “Han” 门口停好,肖炎推开车门,就见老九站在门廊下候着。作为酒吧的管事,平日里肖炎不在,都是他打理这里的大小事宜。 “炎哥,” 老九快步迎上来,声音压得很低,“人在三号卡座,喝了不少,还带了个女的。” 肖炎 “嗯” 了一声,目光越过老九往酒吧里扫去。迷离的灯光下,三号卡座的身影很是扎眼,正是乔安,他对面坐着的女生看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行,我过去看看,你忙你的。” 肖炎拍了拍老九的肩膀,径直朝卡座走去。 李佳最先看到他,连忙站起身,脸上堆着热络的笑:“你好呀,肖萧哥哥,我是肖萧的大学室友,李佳。” “你好。” 肖炎礼貌回应,话音刚落就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哥哥?” 乔安冷笑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嘲讽,“这么多年,也就只能靠着‘哥哥’这两个字做幌子,藏着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肖炎像是没听见这句挑衅,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转头对李佳说:“妹妹,你先去吧台那边坐会儿,我跟你们乔总聊点事。” 李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乔安身上。乔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肖炎,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仿佛要把人凌迟。“这就是乔安的猎物?” 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识趣地没再多说,点点头便起身往吧台走去。 肖炎嘴角的弧度骤然消失,方才温和的笑意像被寒冰冻结。他那双冰冷孤傲的眼睛死死锁定乔安,眸光里没有丝毫波澜,却藏着翻涌的暗潮,语气带着几分饶有兴致的戏谑:“乔总这架势,到底是对我妹妹有兴趣,还是对我有兴趣?连我家底都查得底朝天,大半夜把人家叫到这儿,是想跟我诉相思之苦?” 乔安没接他的话茬,喉结滚动着反问:“肖萧在你那儿?” “啊?” 肖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从戏谑转为狠厉,他仰头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满眼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肖萧不见了?那乔总不去四处找找,跑到我这破庙撒什么野!” “我跟肖萧求婚了。” 乔安说着,抓起桌上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来,在下巴上划出一道狼狈的痕迹。 “看样子,我这好妹妹没答应你啊。” 肖炎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右手随意地晃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嘲笑这场闹剧。 “砰!” 乔安猛地拍案而起,指着肖炎的手也跟着剧烈颤抖:“肖炎你少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对肖萧那点心思自己清楚!我警告你,不准碰她!” “警告?” 肖炎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双手撑在卡座的台面上,缓缓俯身,眉眼低垂,阴影落在脸上显得格外阴沉,“你用什么身份警告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直起身,一把攥住乔安指着自己的手指,用力往下压。指骨相撞的脆响混着乔安的闷哼,肖炎的眼睛像淬了火的钢针,直勾勾盯着对方,凑近时呼吸里带着酒气与狠戾:“前男友吗?” 乔安的拳头骤然握紧,下一秒便带着风声砸向肖炎的右脸。“啪” 的一声脆响,肖炎没来得及躲,嘴角瞬间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缓缓侧过脸,舌尖舔了舔唇角的伤口,发出一声 “嘶” 的抽气声,然后用拇指抹过嘴角,指腹染上一抹猩红的血。 不远处的老九见状正要冲过来,肖炎却微微摇头示意他别动。老九立刻转身,伸手拦住了同样想上前的李佳。 肖炎活动了一下头骨和指节,“咯吱咯吱” 的声响在喧嚣的酒吧里格外清晰。他脸上勾起一抹冰冷的讥笑:“我这个人,最吃不得亏。乔总做生意的,这点道理该懂吧?” 话音未落,他的拳头已经带着十足的力道挥向乔安的脸。乔安本就喝到八分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砸中,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晃了晃,直接半倒在沙发上,闭着眼没了声息。 李佳尖叫着推开老九,冲到卡座边,用力摇晃着乔安:“乔总!乔总您醒醒!” “死不了。” 肖炎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转身正要离开,脚步却突然顿住。他闭上眼睛,食指轻轻敲着太阳穴,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片刻后猛地睁开眼,伸手指向李佳,语气笃定:“我想起来你是谁了,肖萧帮你找的工作,对吧?” “对对对!” 李佳连忙点头,脸上还带着惊慌,“要不是肖萧……” “狼心狗肺的东西。” 肖炎冷冷地打断她,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憎恶。他转头对老九说:“我这碎的几个杯子都不便宜,今天这桌的消费,加上我的医药费,一起算上。” 老九立刻拿来账单,对着脸色煞白的李佳说道:“您总共消费两万八。” 李佳张了张嘴正要辩解,肖炎却抢先开口,眼神里的警告毫不掩饰:“我想你不会蠢到去给肖萧打电话求助吧?” 说罢,他没再看李佳一眼,冲老九抬了抬下巴:“走,送我回家。” 刚进家门,肖炎就开始在肖萧身边打转。客厅暖黄的灯光下,肖萧窝在沙发里,一边咔哧咔哧嚼着薯片,一边低头刷手机,对他的来回踱步视若无睹。 肖炎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抄起遥控器关掉电视,随手将遥控器扔到肖萧腿上。 “幼稚。” 肖萧头也没抬,捡起遥控器扔回茶几,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得更快了。 “你有没有良心啊?” 肖炎双手抱臂靠在墙上,舌尖来回舔了舔唇角的伤口,语气里满是控诉,“我这一大活人在你面前晃了好几圈,就没瞧见我回来了?” “刚好,” 肖萧终于抬了抬眼皮,又迅速落回手机上,“给我倒杯水,渴死了。” “渴死你算了。” 肖炎嘴上抱怨着,身体却诚实地转身去接水。玻璃杯递过来时,他手腕故意一抖,几滴水珠溅在肖萧的手背上。“哎哟,真不是故意的,” 他一脸无辜地晃了晃手腕,“我这手好像有点受伤了。” 肖萧立刻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抓过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没发现半点伤痕。“你喝酒了?” 她皱着眉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脖颈,一股淡淡的酒气钻进鼻腔。 “就一点点。” 肖炎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个微小的缝隙,脸却趁机往她面前凑了凑,呼吸轻轻扫过她的脸颊。 “脸怎么回事?” 肖萧的目光突然定在他嘴角的淤青上,伸手捧住他的脸左右端详,语气瞬间紧张起来,“打架了?跟谁?酒吧有人闹事?” 肖炎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嘴角差点绷不住笑意。他强忍着低下头,用手背蹭了蹭唇角,再抬头时又摆出那副闲散的样子,后退两步坐进沙发里,双手抱臂往椅背上一靠,舌尖在腮帮子里来回搅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肖萧却没理他这茬,转身从电视柜里翻出医药箱,棉签蘸了碘伏就往他嘴角怼,“忍着点。” “嘶……嘶……” 肖炎立刻龇牙咧嘴地叫起来,脑袋往后缩着,“轻点轻点,好痛!” 肖萧拿着棉签的手故意用力压了压那处淤青。“刚才谁说没什么大事的?” 处理完伤口,她又去冰箱拿了袋冰块,用毛巾裹好递给他。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得像在审犯人:“是乔安?” 肖炎拿着冰袋在脸上慢慢滚动,含糊地应着:“你都知道啦?乔安他估计是有点误会,当着那么多人跟你求婚被拒,多少有点下不来台。” “他跟你说了?” 肖萧挑眉。 “说了呀,” 肖炎突然摆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嘴角撇得能挂油瓶,“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声,搞得我当时特别被动。不过你可千万别去找他算账,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肖萧对着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摒住笑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没吃亏吧?” 肖炎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在偷笑,边摇头边说:“倒也没有。” 他忽然伸出右手,掌心朝上晃了晃:“就是手有点痛,好像刚才用力过猛了。” 肖萧看着他那副装模作样的德行,没忍住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打圈按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