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心赴瑾瑜》 第1章 分手 窗外的天光是一种沉闷的灰白,像极了靳俞此刻的心情——被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透不过气,却又隐约期待着一丝裂缝,能漏进些不一样的光。 客厅里,爸爸正举着手机,用那种靳俞听了十七年、早已麻木的夸张语调对着镜头絮叨:“……宝贝们看,这就是我们俞俞高考前的周末早餐哦!爸爸起了个大早精心准备的!元气满满,对不对?俞俞,来,跟屏幕前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们打个招呼,说你有信心考好!” 靳俞没回头,甚至没停下系鞋带的动作。那所谓的“精心早餐”不过是隔夜面包和一杯冲泡牛奶,镜头一拍完就会被爸爸随手放在桌上,直到晚上或许才会被记起收拾。 这种表演,从他有记忆起就从未停止过。最初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后来是“单亲爸爸的坚强与爱”,内容随着另一个男人的离去而改变,唯有虚假的核心从未变过。 他是那对男同性恋通过非法代孕得到的“产品”,一个用来构建完美家庭人设的道具。 十一岁那年,另一个“父亲”在激烈的争吵关于利益分配、关于家务、关于谁付出更多之后摔门而去,再无音讯。 剩下的“爸爸”则更专注于利用“单亲爸爸”这个身份在自媒体上汲取流量与同情,对他真实的冷暖喜怒,关心寥寥。 这个家,华丽表象下是冰冷的废墟和无止境的镜头追踪,让他窒息。 但今天不一样。 靳俞的手指最后用力勒紧鞋带,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雀跃也牢牢捆住,不让它泄露半分。 今天,傅长歆约了他。 那个像最炽热明媚的阳光,不由分说撞进他灰白世界的傅长歆。全校男生的梦中女神,风流、多金、任性,却又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一场她与姐妹的赌约,让她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个孤僻清高的学霸。 她追他的方式直接又笨拙,带着一种被宠坏的女孩特有的理所当然。他明知危险,明知可能只是她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却还是在她一次次锲而不舍的靠近中,在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找到了某种虚幻的救赎。 她是他窒息生活里唯一的新鲜空气。 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轻轻撞了一下大腿外侧。硬质的棱角隔着布料,带来一种切实的存在感。 那是一对戒指。他省吃俭用,偷偷打了很久的工,攒了很久的钱才买下的。不是什么名牌,只是他觉得好看,简约的银环,内圈刻了她名字的缩写。 他想在高考前送给她,像一个隐秘的承诺,关于未来,关于或许可以挣脱这一切的、有她的未来。 他知道自己可能配不上她的世界,但心底总存着一丝卑微的妄想。 万一呢? “我出去了。”靳俞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爸爸的注意力还在手机屏幕上,只敷衍地挥了挥手:“哦哦,好好,早点回来看书啊!跟粉丝们说拜拜~” 靳俞没有道别,径直拧开门把,走了出去。关上门,将那股令人作呕的表演气息彻底隔绝在身后。 楼道里阴凉而安静。他深吸一口气,初夏午后微热的空气涌入肺腑,竟也显得格外清新。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加速跳动,砰砰砰,敲打着他的肋骨,也敲打着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物。 他外表依旧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显沉默,薄唇紧抿,看不出喜怒。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头名为期待的野兽正在如何疯狂地冲撞。他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向约定的公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走向审判。 她约在老地方,公园湖边的那棵大槐树下。 远远地,他看到了她。 傅长歆穿着一条紫色的吊带连衣裙,靠在树干上,低头玩着手机,一只手垂在一边弹着烟灰。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发梢跳跃,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靳俞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紧。他加快脚步,几乎要小跑起来。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傅长歆抬起头。 靳俞准备好的、练习了无数次的、甚至带点生硬的笑意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冻结在了嘴角。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没有往常见到他时那种或狡黠或热烈的光芒,只是一种淡淡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的情绪。 “你来了。”她先开口,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波澜。 “……嗯。”靳俞停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喉咙有些发干。那只插在口袋里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丝绒盒子,冰凉的金属边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傅长歆收起手机,站直身体,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轻轻吐了口气。 “靳俞,”她开口,声音清晰,甚至算得上干脆,“我们分手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周围的风声、远处孩子的嬉笑声、树叶的沙沙声……所有声音瞬间褪去,世界变成一片嗡鸣的白噪音。靳俞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她那张依旧美得惊人的脸。 傅长歆似乎没期待他的回应,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反应。她耸耸肩,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你好好准备高考吧,我要出国了,也觉得没必要再拖着你。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你学习好,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她甚至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依旧明艳,却冰冷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靳俞的心脏,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 小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渐远。 靳俞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口袋里的那只手,死死地攥着那个小盒子,用力到指节泛白,颤抖不止。那对戒指,他攒了好长时间的钱买的、承载了他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卑微欢喜和关于救赎的妄想的戒指,此刻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原来不是救赎。 原来……等待他的,是这样的通知。 嗡鸣的白噪音渐渐被一种更尖锐的声音取代,那是他内心世界崩塌碎裂的巨响。外表依旧冷静,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某种支撑了他很久的东西,正在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湮灭。 湖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拂过他苍白的脸。 很冷。 第2章 湖心影 公园的长椅冰凉,靳俞却像被钉在了上面,动弹不得。 傅长歆离去的背影早已消失在绿荫尽头,那句“我们分手吧”却像鬼魅般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钩刺,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口袋里的戒指盒沉重得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柔顺的丝绒表面,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 为什么?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他终究,不配?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飘回了那个他拼命想用学习筑起高墙,却依旧处处透风的校园。 他是学校的“名人”,却不是因为他永远排在榜首的成绩。而是因为他那个在社交媒体上“炙手可热”的爸爸,以及那段被镜头放大、被无数人咀嚼观赏的破碎家庭故事。 “看,‘大明星’来了!” “哟,今天没跟你爸直播父子情深啊?” “野种,没妈疼爹不爱的,也就只会死读书了!” “啧啧,一家子戏精,真能演。” 那些或嘲讽、或恶意、或纯粹看热闹的议论,总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他。 从小学到高中,从未间断。他试过反抗,换来的只是更汹涌的嘲笑和变本加厉的捉弄——把他的课本扔进水房,在他的课桌上写满污言秽语,体育课集体活动时永远把他排除在外。 他渐渐学会了沉默。用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学习,再学习,高考,然后远远地逃开这里,逃开所有认识他“故事”的人,逃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不觉间,那些污言秽语和捉弄竟然真的慢慢远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傅长歆和那群光鲜亮丽的小姐妹之间,那个关于“多久能追上高岭学霸靳俞”的荒唐赌约。 在他沉寂灰暗的世界里,傅长歆的出现,最初只是一道过于刺眼、甚至让他有些不适的光。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学无术,挥金如土,身边永远围绕着喧嚣和追捧。和他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可她偏偏闯了进来。带着那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和看似笨拙的关切。 起初是刻意制造的“偶遇”,然后是塞进他书包的、他根本不会吃的昂贵零食,再后来,是在那些欺负他的男生面前,像个小女王一样挺身而出。 “喂!你们很闲吗?再动他一下试试?” 记得有一次,几个男生把他堵在放学后的器材室,抢走了他攒钱新买的参考书,戏弄地抛来抛去,嘲笑他“书呆子”、“假清高”。是傅长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带着她的姐妹团直接踹开了器材室的门,叉着腰,指着那几个男生的鼻子骂得他们灰溜溜地跑了。 她把参考书拍回他怀里,下巴微扬,眼睛里闪着得意又明亮的光:“没事吧?以后他们再欺负你,报我的名字!” 那一刻,器材室昏暗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她像个披着霞光的救世主。 他的心,就是在这一次次她看似随意的“拯救”中,逐渐沦陷。 他开始期待看到她,开始在她靠近时心跳加速,开始小心翼翼地珍藏她每一个笑容和每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问候。他爱上了这个光芒万丈的拯救者,尽管他深知自己卑微如尘,配不上她分毫。他那颗自卑又敏感的心,将这份喜悦藏得极深,极少表露,只是在她每一次对他笑时,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和她恋爱的那段时光,是他灰暗人生里偷来的、最美好的一段。她会逃掉自习课拉他去天台吹风,会把他从成堆的试卷里挖出来去看一场根本看不懂的艺术展,会在他生日那天甩开所有朋友,只陪他安安静静地吃一碗长寿面。 他甚至天真地以为,命运终于对他露出了些许仁慈。 可现在…… 靳俞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原来,连那点“仁慈”,都是标好价码的赌注。是他蠢,是他傻,竟然当了真。 靳俞刻意忽视了,那些男同学的针对和欺负,总在傅长歆保护他又离开后变本加厉。他们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他和他爸爸一样“靠脸和炒作吸引傅小姐的注意”。当时他只觉愤怒和屈辱,现在才明白,那其中或许还有他从未察觉的、因为傅长歆对他的“特殊”而产生的忮忌。 而现在,连这“特殊”的源头,也亲手将他推回了深渊。 她不要他了。 就像当年那个“父亲”毫不留恋地离开一样。 就像“爸爸”永远只关心镜头前的表演一样。 他果然,是不值得被爱的。所有短暂的温暖和美好,最终都会离他而去。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几天后的高考? 那个他曾经视为唯一出路、拼命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此刻在巨大的绝望面前,竟然变得模糊而遥远。 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考出去了,又能怎样? 逃离了这个地方,就能逃离这如影随形的肮脏出身和注定被抛弃的命运吗?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望向不远处那片围着白色护栏的人工湖。 夕阳的余晖落在湖面上,泛着破碎的金光。湖水看起来幽深而平静,像能吞噬一切。 好像……挺深的吧? 他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像一个提线木偶,朝着那片粼粼波光,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口袋里的戒指盒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撞击着,像是为他敲响最后的丧钟。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他自己逐渐消亡的心跳声,和那湖水的无声召唤。 第3章 水中 初夏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公园,甚至有些灼人。 可当靳俞一步一步走入人工湖时,最先包裹住他小腿的,却是一种出乎意料的、被阳光晒透的暖意。 很舒服,像某种虚假的安慰。 他继续往前,水渐渐没过膝盖,漫至腰间。那股暖意开始变了,水底深处潜藏的微凉渗透上来,缠绕着他的皮肤,一点点偷走体温。 这种温差让他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就在湖水即将没过他腰线,他几乎要放弃挣扎,任由自己沉溺于这冰冷与温暖交织的混沌中时,一条小鱼游过,蹭到了他的腿—— 一个激灵,毫无预兆地窜过他的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在干什么?! 他居然想死?因为一个玩弄他感情的富家女?因为那些从未真正接纳过他的同学?因为那两个把他带到世上却从未好好爱过他的所谓“父亲”? 太可怕了! 这个念头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将他从那种恍惚的绝望中激醒。 死亡? 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因为外界这些肮脏的、虚伪的、轻飘飘的伤害就放弃自己?他苦读了十二年,做了无数套卷子,熬了无数个夜晚,不就是为了高考,为了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吗? 几天后就要高考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战斗近在眼前,他居然在这里想着结束一切? 荒谬!可笑! 靳俞猛地停下脚步,站在湖心。水波荡漾,刚刚没过他的腰部。他低头,看着自己在水中微微晃动扭曲的倒影,又猛地抬头四顾。 幸好,这湖没那么深。 一股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求生欲猛地攫住了他。他不要死!他要活!而且要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他要自立自强,要彻底摆脱这一切!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踉跄着转身,奋力朝着岸边走去。每一步都踏碎了湖面的金光,水花四溅。 刚爬上岸,浑身湿透,衣服紧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狼狈不堪。一个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大爷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显然目睹了他刚才异常的举动。 “哎哟!你这孩子!干什么呢!多危险啊!想游泳去游泳馆啊!在这瞎扑腾什么!吓死个人了!”大爷又惊又怕,扯着嗓子呵斥了几句。 靳俞没心思听,甚至没看大爷一眼。冰冷的湖水浸透了衣服,也仿佛浇醒了他混沌的大脑。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着头,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公园,朝着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冲去。 一路上,行人投来诧异或好奇的目光,他都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傅长歆!离开所有想要摧毁他的人和事! 冲进熟悉的楼道,推开那扇门。客厅里,爸爸果然还在直播。 “……家人们点点关注啊!哎呦,谢谢‘爱俞宝的麻麻’送的跑车!我们俞宝最近备考可辛苦了,人都瘦了,爸爸心疼啊……”爸爸对着手机镜头,语气夸张,表情丰富。 听到开门声,他百忙之中瞥了一眼浑身滴水的靳俞,走出直播,眉头立刻嫌弃地皱起:“哎呀你搞什么?怎么弄成这样?快去弄干!别把我地板搞脏了!直播呢!” 没有询问,没有关心,只有怕被弄脏地板的抱怨和对直播被打扰的不满。 靳俞的心早已麻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他沉默地换下湿透的鞋子,赤着脚,绕过镜头能拍摄到的区域,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 然而,爸爸的声音紧跟而来:“你房间我征用了!背景好看!你去阁楼复习!” 靳俞脚步一顿,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那个狭窄、闷热、堆放杂物的阁楼。 阁楼低矮,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物的气味。他吃力地拉亮那盏昏黄的小灯泡,坐在一个小小的旧书桌前。楼下,爸爸感谢打赏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地板,清晰地传来: “感谢我榜一大姐刷的火箭!大姐大气!爱您哦!……俞宝高考?那肯定没问题啊!我儿子随我,聪明!” 靳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闷热浑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他猛地翻开手边被水浸湿了些许边缘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摊开试卷,拿起笔。 楼下的喧嚣,“感谢火箭”、“爸爸爱你”的虚伪表演,仿佛都成了背景音里无关紧要的白噪音。 他的笔尖重重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要走。 他一定要离开这里。 离开傅长歆。 离开所有的一切。 高考,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唯一的出路。他必须抓住,不惜一切代价。 第4章 鲜芋仙 不知道具体从哪一天起,那个总是像一团明艳火焰般灼人眼球的傅长歆,就从教室里消失了。 她的座位空了出来,很快被摞高的复习资料占据。课间,偶尔能听到一些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傅长歆压根没参加高考,直接出国了。” “她家那么有钱,捐楼进来的,出国不是分分钟的事?” “本来就不是来学习的,人家是来体验生活的,玩够了就走呗。” “啧,真潇洒啊。不过她走了也好,班里安静多了。” 议论声里掺杂着羡慕、忮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毕竟,有傅长歆在的地方,总是伴随着过分的关注和无法忽视的对比。 靳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笔尖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仿佛那些议论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只是在听到“玩够了就走”几个字时,笔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面无表情地将其划掉,继续书写。 如果说,和傅长歆有交集之前,他在这个班级里是透明的,是被隐隐排挤的“异类”;在她追求他的那段时间里,他是被推到风口浪尖、承受着最直接恶意和欺凌的“靶子”;那么现在,她走了,留给他的是一种更彻底的空洞。 是忽视,是偶尔扫过来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更深深看不起的眼神。 仿佛他是一件被傅大小姐玩腻了随手丢弃的垃圾,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变得更加廉价和不值得关注。 他甚至能听到后排男生毫不避讳的嗤笑: “白被玩了吧?还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结果人家拍拍屁股走了,留他自个儿傻眼。”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配吗?” 靳俞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刷题的速度更快了。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成了隔绝一切噪音最有效的屏障。所有的难堪、耻辱、愤怒和那深藏心底、不愿承认的刺痛,都被他强行压榨、拧干,化作一道道试题的答案。 他顶着这样的压力,像一头沉默的困兽,一步步走进了高考的考场。 考场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他屏蔽了所有杂念,将十几年积攒的努力和最后那股不甘的狠劲,全部倾注在了试卷上。 十几天后,成绩公布。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没有因为他那一时的恍惚和绝望而彻底抛弃他。虽然最后阶段的心神动荡确实影响了发挥,分数比他自己预估的最理想状态差了一些,未能触及最顶尖的那两所学府,但最终的成绩,依旧稳稳地高踞全省前列,足够耀眼。 填报志愿,提交,等待。 通知书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收到的。他刚结束一天在奶茶店的兼职,拿着第一个月微薄的薪水,汗水浸湿了额发,T恤黏在后背上。 邮递员将那个印着大学名字的厚实信封递到他手里时,他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信封还带着阳光炙烤后的余温,烫着他的指尖。 他没有立刻回家。 鬼使神差地,他拐进了街角那家明亮的鲜芋仙甜品店。他盯着菜单上那碗加了双份芋圆和芋泥的招牌仙草冰看了好久,这是他想了很久,却一直觉得是“不必要的奢侈”的东西。 今天,他用自己的钱,买了下来。 在等待制作的时候,他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个依旧温热着的信封。 “海城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烫金的大字跃入眼帘。 是一所985里靠前的名校,以严谨的学风和优秀的理工科著称。虽然不是最初梦想的top3,但他知道,这已经足够好,足够他挣脱出去,开启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平静,夹杂着细微的、真实的满足感。 还好,还好那天在湖中心,他醒了。 店员叫了他的号码。他将通知书仔细收好,接过那碗堆得满满的、沁着冰凉水汽的鲜芋仙。 挖起一勺,香甜软糯的芋圆和冰凉的仙草混合着淡淡的奶香在口中化开。很甜,是一种踏实而具体的甜,与他回忆里那些虚幻缥缈的、最终带来痛苦的“甜”截然不同。 他慢慢地、珍惜地吃着这碗用自己劳动换来的甜品,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第5章 大学 海城大学,一个对于靳俞而言,全然陌生的名字,一个他亲手选择的、距离过往足够遥远的避难所,或者说,新生的巢穴。 在这里,没有人在意他是那个社交媒体上“单亲好爸爸”镜头下的道具儿子,没有人留心他那段被当作谈资的畸形家庭出身,更没有人知道他曾是那个轰动全校的、富家女赌约里的可怜男主角。 或者说,即便偶尔有极细微的概率,某个高中同学也考到了这里,无意间提及一两句,也绝不会引起任何波澜。 大学的天地广阔得多,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谁会在意一个遥远小城高中里早已过时的八卦?他就像一滴水,终于汇入了大海,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和自由。 这种不被注视、不被议论、不被强行打上标签的自由,让靳俞几乎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大学校园里的空气。 他的大学生活,堪称如鱼得水。 当然,这份“如鱼得水”并非指他变得长袖善舞、交友广阔。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习惯独处的靳俞。但他的优秀和专注,在这个崇尚知识和能力的环境里,终于找到了真正能被欣赏和尊重的土壤。 他不用再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有镜头对准自己,不用再忍受那些黏腻的、探究的、或恶意或怜悯的目光。 他可以安心地坐在图书馆直到闭馆,可以沉浸在实验室里忘记时间,可以凭借清晰的思路和扎实的功课在小组作业中获得队友真诚的认可,甚至在第一学期就引起了专业课教授的注意。 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彻底切断了与那个“家”的真实联系。 高考结束后,那个漫长的暑假,靳俞做了一件大胆而决绝的事——他伪造了一份某普通二本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交给了爸爸。 爸爸拿着那份通知书,在直播镜头前表现得无比欣慰和开明,抱着他,对着粉丝们大声宣扬:“看!我就说我儿子没问题!虽然只是个二本,但爸爸一样为你骄傲!咱们家俞俞健康快乐最重要!” 演技精湛,情感饱满,收获了屏幕另一端的无数点赞和礼物。 然而,当晚直播结束,镜头关闭的瞬间,爸爸脸上的慈爱瞬间消失殆尽。他阴沉着脸,将那份假通知书揉成一团,狠狠砸在靳俞脸上。 “没用的东西!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了!就考这么个破学校?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怒骂声中,拳头和脚踢如同雨点般落下来。靳俞没有反抗,只是蜷缩着身体,默默承受着。这顿打,他早就预料到了。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打累了,爸爸喘着粗气,从钱包里抽出薄薄一沓钞票,扔在地上,大概两千块。 “滚!赶紧滚去上你的破二本!别指望老子再给你一分钱!复读?你想都别想,老子没那个闲钱再供你一年!” 靳俞默默地捡起那些散落的钞票,回到阁楼,收拾了自己少得可怜的几件行李。天还没亮,他就带着积攒的打工钱和这两千块的“买断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囚禁了他十八年的地方。 没有告别,也没有回头。 整个暑假,他都在疯狂打工。同时,他提前联系了海城大学,说明情况,申请了助学贷款和贫困生补助,并成功获得了提前入住宿舍的许可。 离开学还有半个月,他就已经搬进了四人间宿舍,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开学后,另外两位室友陆续到来。一个叫陈浩,东北人,性格爽朗;一个叫李文,南方人,细心温和。他们听说第四个床位原本的主人因为对高考成绩不满意,选择复读了。 三个男生相处得还算融洽。陈浩爱闹,李文周到,靳俞安静。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食堂,偶尔晚上也会在宿舍聊聊天。靳俞的话依然不多,但不再是出于戒备和冰冷,而更像是一种习惯。 有时,他会察觉到陈浩和李文凑在一起低声说笑些什么,眼神会不经意地瞥向他,带着一点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对于他过于沉默和拼命的轻微不解。但那种目光是干净的,没有恶意,没有嘲讽,更没有他早已习惯的鄙夷。 靳俞看到了,却早已不介意。 他知道自己和他们或许不同,他的背后没有退路,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准狠。但他享受这种不同,享受这种靠自己的力量一点点挣来的、踏实而自由的空气。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照亮着摊开的专业书和习题集,窗外是大学校园特有的宁静夜晚。他深吸一口气,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稳定而持续的沙沙声。 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崭新的战场。而他,无比珍惜。 第6章 古着店 大学四年,弹指而过。 靳俞将高中时期那股近乎自虐的专注和自律原封不动地带入了大学。图书馆、实验室、教室、宿舍四点一线,构成了他全部的生活轨迹。 他的成绩单一如既往地漂亮,稳居专业前列,各类奖学金拿到手软,早已成为教授们眼中重点培养的苗子。 他与室友陈浩、李文的关系,也在这四年里逐渐升温,从最初的客气疏离变得真正熟稔起来。 陈浩性格外向,有点贪玩,临到考试周总是焦头烂额;李文细心但理科思维稍弱,某些硬核的专业课学得颇为吃力。靳俞看在眼里,偶尔会在自己复习完后,不动声色地给他们划划重点,讲解几句疑难。 有一次期末考,陈浩对着怎么也记不住的公式抓耳挠腮,眼看就要挂科。考场之上,靳俞做完自己的试卷,检查无误后,余光瞥见旁边陈浩惨白的脸色。他沉默片刻,极其快速地将几道难题的关键公式和步骤缩写在一小片橡皮上,趁监考老师转身的间隙,指尖一弹,那小块橡皮精准地滚到了陈浩的桌脚下。 陈浩愣了一下,迅速捡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场考试,他惊险过关。 自此之后,三人之间仿佛多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牢靠。他们会一起打球,一起在宿舍打游戏,期末时靳俞更是成了宿舍里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虽然靳俞依旧话不多,但那种冰冷的隔阂感早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彼此信任的温暖。 然而,在这片看似平静积极的象牙塔生活之下,关于傅长歆的消息,总会像不经意投入湖面的石子,偶尔荡开细微的涟漪,提醒着靳俞那段他试图尘封的过去。 消息大多来自那个早已屏蔽却偶尔会手滑点开的高中班级群。总有几个活跃的同学,孜孜不倦地分享着各自的见闻,其中不乏关于那位曾经风云人物的只言片语。 “听说傅长歆在国外也没闲着,又换男朋友了,这次是个华尔街精英,帅炸了!” “她好像回国了,没接着读研,在哪个艺术区开了家古着店,叫‘听汀’?名字挺拗口。” “啧,‘听汀’啊,我知道,门槛高着呢,一件衬衫都五位数起,根本不是咱们普通人能消费起的。” “人家白富美开店是玩情怀,咱们看看就好。” “听汀”。 靳俞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实,一听就带着一种疏离的、需要足够财富和品味才能支撑起的格调,与他靠助学贷款和打工费支撑的生活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没有傅长歆的朋友圈,或许早在分手的那一刻就被她删除了,又或许她从来就没对他开放过。但通过那些同学偶尔转发或者议论时附上的图片,他还是能窥见一鳞半爪她的生活。 照片里的她,依旧明艳夺目,身边挽着的男伴换了一个又一个,无一例外地出色。 有身材高大、轮廓深邃如模特的外国男生;有气质清冷、带着艺术家气息的亚裔;更有穿着定制西装、气场强大的精英男士;甚至还有几位一看便知家世优渥、自带“老钱”松弛感的年轻人。 每一张照片都像经过精心打磨,彰显着一种靳俞无法企及的生活方式和审美层级。 他看着那些站在傅长歆身边的男人,每一个都那么耀眼,那么……匹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当初傅长歆会追他,可能真的只是一场富家女心血来潮的狩猎游戏。而他,不过是她收集的众多“战利品”中,最不起眼、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他走到宿舍水房,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清瘦,白皙,五官端正,甚至称得上清秀,常年伏案学习带着一丝书卷气。 他从不觉得自己丑,但此刻,与照片里那些或俊朗或贵气的面孔对比,他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 难道……当初能和傅长歆恋爱,真的是一场莫名其妙的“荣幸”吗?自己在她眼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哪怕瞬间的、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不深,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泛起微弱的酸胀感。 他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用力扑了扑脸,试图浇灭那点无用的情绪。 镜中的少年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 那些纸醉金迷、那些光鲜亮丽,离他太远了。 他的世界是靠一道道习题、一份份兼职、一笔笔奖学金构筑起来的。这才是他真实的人生。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走出水房,将那些关于傅长歆的嘈杂议论和一闪而过的自卑,再次牢牢锁回心底的角落。 既然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那就不要再留恋了。 第7章 爸爸 实验室的日子对靳俞而言并不难熬。 精确的仪器、可重复的实验步骤、等待结果的静谧时光,甚至那些偶尔失败的挫折,都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这里的一切都有逻辑可循,付出与回报在大多数情况下成正比,远比人与人之间复杂难测的情感来得简单纯粹。 他穿着白大褂,专注地记录着培养皿的变化,鼻尖萦绕着消毒水和特定培养基的微弱气味。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一片区域的宁静。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是爸爸。 走到走廊,他接起电话,声音平淡无波:“喂。” “俞俞啊,”电话那头传来爸爸刻意放柔,却难掩一丝急切的声音,“最近怎么样?学习忙不忙?钱够不够花啊?爸爸最近接了个小推广,收入还行,要不要给你打点?” 类似的戏码,在过去几年里反复上演。自从靳俞上大学后,这个几乎没尽过抚养义务的爸爸,突然又记起了自己有个儿子。 开始时是半年一次,后来频率逐渐增加,内容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关心,最后总会隐晦地试探他是否兼职赚了钱,或者能否以“贫困生”的名义向学校申请些补助“帮衬家里”。 靳俞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悲。 他清晰地记得,当初自己是怎样带着两千块钱和被揍后的淤青离开那个家的。这几年,学费靠贷款,生活费全靠他自己没日没夜地兼职和奖学金,最困难的时候一天只吃两顿食堂最便宜的馒头青菜,这位爸爸从未过问过半句。 现在,却想用几句轻飘飘的关心来换取可能存在的利益。 “不用,我够用。”靳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实验室忙,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哎,等等!”爸爸急忙叫住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或许是表演出来的落寞,“俞俞……爸爸就是……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你一个人在外面,爸爸其实挺担心你的。” 靳俞沉默着。他知道,接下来大概又要听那些陈年旧事的翻来覆去的抱怨,或者对早已消失的“父亲”的咒骂。 果然,爸爸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怜自艾:“有时候想想,我这一辈子也挺失败的。当初和他……唉,要是没那么倔,或许也不至于……” 靳俞握着手机,目光投向走廊窗外郁郁葱葱的校园景色,心神却有些飘远。 他对那两个男人的故事,了解得支离破碎,大多来自童年模糊的记忆和长大后爸爸偶尔的“倾诉”。 他知道,爸爸和父亲曾是国内顶尖学府的校友,top1的研究生,才华横溢。他们的爱情在校园里滋生,冲破世俗眼光,甚至为了在一起,与各自家庭几乎断绝关系,一度被传为佳话,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神仙眷侣”。 可爱情终究不是生活的全部。 婚后,柴米油盐的琐碎和经济的压力并不会因为性别的相同而消失半分。那位父亲姓俞,家境原本不错,也尽力包容,甚至一度不让爸爸出去工作,自己一人扛起家计。但纯粹的“爱”在现实的重压下,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 这对曾经在网络上收获无数祝福的夫夫,渐渐消失在公众视野。等他们再次出现时,身边已经多了通过非法代孕得来的孩子——当然对外只敢说是领养的孩子。最初取名是俞靳,结合了两人的姓氏。 然而,孩子的到来并未缓解矛盾,反而加剧了争吵。其中最为激烈的一次,竟然是为了孩子的姓氏到底该跟谁。最终,靳爸爸赢了,孩子改名叫靳俞,而俞父亲则在一次剧烈的冲突后,彻底消失在人海。 靳俞一直觉得费解。 一个姓氏而已,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摧毁曾经不惜与全世界为敌也要守护的“真爱”? 后来,失去了俞父亲的经济支持,生活愈发困窘。靳爸爸不得已重新认真打理自媒体旧业,但时过境迁,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只能在本地圈子里算个有点名气的网红,收入时好时坏。 “俞俞?”电话那头的声音将靳俞从回忆里拉回,“你在听吗?” “嗯。”靳俞应了一声。 爸爸似乎犹豫了一下,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点奇异的、近乎炫耀的羞涩:“那个……俞俞,爸爸跟你说个事。我……我谈恋爱了。” 靳俞眉梢微动,依旧没说话。 “是个挺不错的人,做生意的,大方,人也稳重……”爸爸絮絮叨叨地描述着,听起来似乎真的对这段新关系充满了期待,“他说不介意我的过去,也挺喜欢我直播的……以后,说不定日子能好过点。” 靳俞静静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他不知道该评价这位新男友是“大方”还是“人傻钱多”,或者爸爸又是如何精心编织了一个新的故事来吸引对方。 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哦,那挺好。祝你幸福。我实验室真的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对方回应,他径直结束了通话。 将手机塞回口袋,他站在安静的走廊里,窗外阳光正好。他可怜那个被困在过往和虚荣里的男人,但也仅止于可怜。 他不会让自己再被拖回那个泥潭。 他转身,重新推开实验室的门,将那些嘈杂的、属于过去的一切,再次关在门外。 第8章 独角兽 大学生活步入后半程,未来的选择成了宿舍夜谈的主要话题。 李文目标明确,早早开始备战考研,打算回到南方家乡继续深造。 陈浩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家境优渥,出路众多,并无太多紧迫感。 直到某一天,陈浩突然兴奋地宣布,他家里支持他一笔启动资金,他想创办一家生物科技公司,主攻他们专业相关的应用开发。 “兄弟们!机会来了!”陈浩用力拍着桌子,眼睛发亮,“跟我干吧!浩哥带你们飞!文儿你来负责项目管理和对外协调,俞哥!技术大拿,首席技术官非你莫属!待遇绝对从优,分红股权都好说!” 李文笑着摇头,晃了晃手里的考研真题:“谢了浩哥,我心已决,归心似箭呐。你们加油!” 陈浩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靳俞。他知道靳俞的能力,无论是技术深度还是那种可怕的专注力,都是公司初期最需要的核心力量。他开出的条件也确实极具诚意,远超普通毕业生的起薪,甚至直接许诺了可观的技术干股。 靳俞沉默着。 他清楚陈浩的家底,能进这所985的中外合作办学专业,本身就需要不菲的学费和资源。这对陈浩来说可能是一次试水,一次历练,但对自己而言,却可能是改变命运的关键一步。继续深造需要钱,直接工作也需要平台。 陈浩提供的,是一个难得的高起点。 思考了几天,权衡了利弊,靳俞最终点了头:“好。但我需要看到详细的股权协议和职责范围。”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陈浩大喜过望,用力搂住靳俞的肩膀晃了晃。 公司初创的激情燃烧着两个年轻人。 他们一起跑遍全城寻找合适的写字间,一起熬夜讨论商业模式,一起在行政服务大厅排队办理营业执照。看着那个崭新的、印着公司名字的小本子,两人相视一笑,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宇豪科技有限责任公司”。陈浩坚持要把靳俞的名字放在前面,以示对他技术的尊重。 然而,公司有了雏形后,问题也逐渐浮现。陈浩有钱,有人脉,有热情,但性格大大咧咧,缺乏耐心和细节管理能力。拉来的项目往往虎头蛇尾,谈好的合作可能因为他的粗心而出现纰漏,公司的日常行政管理更是一团乱麻。 渐渐地,那些繁琐的、耗时的、需要极致细心和责任感的工作,不知不觉都落在了靳俞的肩上。从项目进度的跟进、代码质量的把控,到财务报销的审核、招聘面试的安排,甚至办公用品的采购,靳俞都不得不一一过问。 好在靳俞天资聪颖,学习能力极强。他像一块海绵,飞速吸收着一切商业运营的知识。虽然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压力巨大,但总算还能勉强支撑,未曾出现大的纰漏。 公司竟也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步入了正轨。业务逐渐拓展,甚至成功招聘了几名新毕业的学弟学妹作为下属。看着公司账户上开始有了稳定的进账,第一个独立项目成功上线并获得好评,陈浩兴奋得难以自持。 “成功了!俞哥!我们成功了!”陈浩猛地冲进靳俞的办公室,激动地一把抱住他,用力地晃了好几下,哈哈大笑,“你真是我的福星!太牛逼了!” 突如其来的紧密拥抱和过于外放的情绪表达,让靳俞身体瞬间僵硬。 陈浩身上陌生的古龙水味,手臂勒紧的力度,还有那毫无边界感的热情,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靳俞深埋心底的某个潘多拉魔盒。 童年那些被迫在镜头前与“爸爸”表演父子情深的画面,那些虚假的拥抱和亲吻,那个狭小空间里两个“父亲”从恩爱到歇斯底里的争吵拉扯,甚至某个雨夜,爸爸醉酒后充满怨毒和暴力的殴打……所有与“亲密接触”相关的、令人作呕的记忆碎片汹涌而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靳俞猛地推开陈浩,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呃……”陈浩被推得一愣,看到靳俞的反应,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咋了俞哥?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啊,我力气大了点?” 靳俞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翻腾的剧烈不适,强压下喉咙口的恶心感,声音有些发颤:“没……没事。可能最近太累,胃有点不舒服。” 他转身假装去拿水杯,手指微微颤抖。 陈浩神经大条,见靳俞这么说,立刻信了,担忧道:“那你可得多注意休息啊!公司全靠你呢!要不给你放两天假?” “不用。”靳俞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时,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波澜,“刚才有点突然,没吓到你吧?” “嗨,我胆子大着呢!”陈浩浑不在意地摆手,很快又沉浸在成功的喜悦里,“晚上必须庆祝!我请客,吃大餐!” 靳俞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好。” 陈浩哼着歌走了出去。靳俞独自站在办公室里,窗外是城市繁华的夜景,办公室里还残留着陈浩那略显刺鼻的古龙水味。 他闭上眼,缓缓握紧了拳头。 那瞬间的本能反应,提醒着他,有些伤痕,并非时间就能完全抹平。它们只是被深埋起来,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悄然探出头,提醒着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冷清。 没关系。他可以控制。他必须控制。 第9章 心鱼 又是三年光阴掠过。 靳俞和陈浩的小公司,在经历了初创期的混乱和摸索后,竟真的乘风而起,逐渐在竞争激烈的科技圈里站稳了脚跟,业务蒸蒸日上。 当初那个小小的办公室早已容纳不下扩张的团队,他们搬进了CBD商圈一处宽敞明亮的写字楼。 李文研究生毕业,再次站在了求职的十字路口。外面的就业市场依然冰冷而残酷,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 陈浩得知后,几乎是立刻和靳俞商量:“把文儿叫回来吧?自家公司,知根知底,他做事又稳妥,正好负责新拓展的市场板块!” 靳俞没有异议。 于公,李文的能力和人品他们信得过;于私,当年的兄弟情谊仍在。 李文收到邀约,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三兄弟再次聚首,默契不减当年,公司的发展更是按下了加速键。 陈浩整个人都意气风发,在家里的地位水涨船高,终于摆脱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标签,证明了自己。他时常忍不住在办公室里畅想未来,兴奋地规划着公司的宏图。 看着他孩子气的得意,靳俞偶尔会走神。二世祖……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傅长歆的身影。她那样的人,算二世祖吗?好像也不是。她似乎更……肆意妄为,无所顾忌,仿佛活着就是为了体验和消费人生,而非证明什么。 一次,陈浩刚从国外度假回来,带着一身阳光的气息和各式新奇见闻。靳俞处理完手头的工作,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陈浩,你知不知道一家店,叫‘听汀’?做古着的。” 陈浩正在泡咖啡,闻言猛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我去!俞哥!你开窍了?居然知道‘听汀’?!我还以为你除了代码和财务报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呢!” 他激动地放下杯子,凑过来:“‘听汀’我当然知道!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改名了,叫‘心鱼’!就是我之前老跟你提的那个,设计特别牛、死贵死贵、但明星潮人都抢着穿的那个牌子!‘听汀’是它前身!” 心鱼…… 靳俞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傅长歆……靳俞……心鱼? 会是这样的巧合吗?还是……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听陈浩继续滔滔不绝:“听说老板是个特别有品的老钱,之前在国外搞古着,回来就把‘听汀’升级成‘心鱼’了。现在玩的是中式元素加古着改造,设计大胆得要命,但又莫名和谐,在国内潮牌圈里绝对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一件难求啊!” 靳俞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心鱼。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就在这时,靳俞的手机响了,是李文打来的。 “俞哥,浩哥跟你在一起吗?”李文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疲惫,“好消息!我磨了快一周,喝了不知道多少顿酒,总算从鼎峰那边搞到了两个临时多出来的名额!下个月5号,他们那个高端慈善晚宴,允许我们进去推销产品!” 鼎峰集团举办的慈善晚宴,是本地商界顶尖的社交盛宴,名流云集,机会难得。 “正式名额只有两个,我想好了,”李文语速很快,“浩哥人脉广,气场足,能镇住场子,负责交际。俞哥你技术核心,讲得明白产品,而且……”李文顿了顿,实话实说,“你长得帅,撑得起场面,容易给人留下好印象。你俩搭档,最合适不过!” 距离晚宴只剩不到半个月时间。李文强调,这是别人临时放弃才挤出来的机会,千载难逢。如果他们在晚宴上表现出色,拿到一两个关键人物的青睐或订单,公司绝对能直接更上一层楼! 挂了电话,靳俞和陈浩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跃跃欲试。 这是一步关键的青云梯。 陈浩摩拳擦掌:“必须拿下!我这就去搞两套像样的行头!俞哥,产品演示稿交给你了!” 靳俞点了点头,目光却再次下意识地飘向窗外。 鼎峰晚宴……那样的场合,“心鱼”的老板,会出现吗?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名字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第10章 找女伴 鼎峰慈善晚宴的日子越来越近,准备工作紧锣密鼓。陈浩负责打通人脉关节和搞定入场细节,靳俞则全心投入,将产品演示打磨得无懈可击。 然而,在一个小问题上,陈浩犯了难。他看着靳俞,一脸恨铁不成钢:“哥!我的亲哥!这种级别的晚宴,大家都是成双入对出现的!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临时找个能撑场面的女伴?你就没认识个把女性朋友?哪怕只是普通朋友?” 靳俞正对着电脑检查PPT,头也没抬:“没有。” 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陈浩简直要仰天长啸:“不是吧俞哥!你长得人模狗样……啊呸,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年轻有为,怎么能连个女性朋友都没有?!你这几年到底在干嘛啊!” 恰好陈浩的未婚妻盛叶来公司找他,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笑着捶了陈浩一下:“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满世界撒网?”她转向靳俞,语气温和许多,“俞哥,这种场合单独出席确实有点扎眼,容易让人误会是不是不受欢迎或者性格古怪,虽然我知道你不是。” 靳俞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宴会只是推销产品的战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找一个伴侣来展示自己并不失礼。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也可以。”靳俞合上电脑,语气平静,似乎真的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不行!”陈浩立刻否决,“那显得我们公司很不专业!”他眼珠一转,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他风风火火地冲出办公室,没过多久,拉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懵懂又带着点紧张的年轻女孩进来了——是公司财务部新入职不久的楚彦彦,平时做事认真细致,性格随和。 “彦彦,帮个忙!”陈浩开门见山,指着靳俞,“下个月5号,陪我们靳总去参加个晚宴,就当加班,任务就是跟着他,必要时微笑点头就行!加班费按三倍算,外加额外奖金!” 楚彦彦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砸懵了,下意识地看向靳俞。 靳俞也微微蹙眉,觉得陈浩这主意有点胡闹。 楚彦彦看着靳俞那张没什么表情但确实极为出众的脸,又想了想那丰厚的加班费和奖金,犹豫片刻,小声答应了:“……好的陈总,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衣服造型包在我们身上!”陈浩大包大揽。 …… 晚宴当晚。 当靳俞换上那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从休息室走出来时,整个办公室似乎都安静了一瞬。 剪裁合体的西装完美勾勒出他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身形,平日里被休闲装掩盖的宽肩窄腰显露无疑。只是领带系的好像不是很合适,他下意识揪了一下,松了口气。 靳俞头发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深邃的眼眸,褪去了几分学生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冷峻的精英气质。 “哇……”盛叶给楚彦彦挑选的小礼服打理好,站在一旁,忍不住低低惊叹了一声。 陈浩夸张地捂住盛叶的眼睛:“不许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下一秒又把她的手掰开,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看我看我!我穿西装不帅吗?” 盛叶上下扫视了他一番,故意撇撇嘴:“嗯……还行吧,就是肚子好像比去年圆了点。” “胡说!我最近天天健身!”陈浩佯怒,去挠盛叶的痒痒,两人顿时笑闹成一团。 原本有些紧张的楚彦彦被这对活宝逗笑了,靳俞看着他们,一向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冰冷的气场缓和了不少。 去往宴会厅的车上,气氛起初有些安静和尴尬。毕竟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又是临时凑对的陌生人。靳俞不太擅长找话题,楚彦彦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 还是靳俞先开了口,说的却是工作:“等下如果有人问起财务数据相关,你就说涉及商业机密,不便透露,让他们直接会后联系公司。” 楚彦彦连忙点头:“好的靳总。” “……在外面,叫靳俞就行。” “哦,好的……靳俞。”楚彦彦试着叫了一声,感觉没那么大压力了。 靳俞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语气虽然依旧平淡,却没有了平时的严肃苛刻。楚彦彦渐渐放松下来,也能偶尔回应几句。 经过这番交流,两人之间的生疏感消融了不少。虽然谈不上熟悉,但至少不像刚开始那样像两个被硬凑在一起的木偶,有了点普通朋友般的自然。 车子平稳地驶向灯火辉煌的宴会地点。靳俞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在他深沉的眼底流转。 他知道,今晚的战场,才刚刚开始。而那个关于“心鱼”的疑问,或许也能找到答案。 第11章 出场 鼎峰的慈善晚宴设在市中心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水晶灯璀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和精致食物的混合气息,低声的谈笑与轻柔的背景音乐交织,构成一幅浮华而疏离的上流社会图景。 组局的是本地毋庸置疑的龙头企业,到场之人非富即贵,或是行业巨擘,或是名流新锐。 陈浩凭借家里那点“暴发户”的底子和自来熟的性格,倒也勉强能挤进几个圈子,插科打诨,混个脸熟。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些真正掌握资源的大佬们,不过把他当作个有趣、活跃气氛的“新生代小孩儿”,随口应和几句,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至于他口中那个“天纵奇才”的技术合伙人靳俞和他主推的什么生物科技项目,更是无人细问。 在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和“颠覆性”的故事。 靳俞本人则安静得多。他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窝在角落一处相对安静的沙发里,膝上放着轻薄笔记本,还在最后一次核对着演示文件的细节。 楚彦百无聊赖地坐在他旁边,低头刷着手机,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并担忧如果今晚一无所获,陈总承诺的丰厚加班费会不会大打折扣。 靳俞的容貌在人群中无疑是出众的,清秀俊雅,带着一股与周遭浮华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但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皮囊。贵族名媛们见过太多精心雕琢的美貌,对他这种略显清冷、甚至带着点“局外人”疏离感的脸庞,瞥过一眼,便也失去了兴趣。 他像是喧嚣浪潮里一座沉默的礁石。 就在他专注地看着屏幕,眉头因思考而微蹙时,面前的光线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靳俞不悦地抬起头,以为是哪个冒失的服务生或是喝醉的宾客。 然而,撞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从未想过会在此刻此地重逢的脸。 傅长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眼前的傅长歆,与他记忆里那个穿着明艳连衣裙、笑容恣意飞扬的少女截然不同。 她一身剪裁极佳的哑光灰色西装裤装,利落挺拔,脚下是一双舒适的平底乐福鞋。曾经海藻般的长发变成了清爽的背头短发,几缕发丝随意散落在额角,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更显锐利精致的面孔。 她没有化妆,或者化了极淡的妆,肤色白皙,眉眼间的神色褪去了年少时的骄纵,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静和审视。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狡黠和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正毫不避讳地、直直地盯视着他,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四目相对。 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被抽离,真空般的寂静笼罩了这小小的角落。靳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他握着电脑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胸腔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浪潮,混杂着震惊、久违的刺痛、难以言喻的窘迫,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许久的悸动。 楚彦也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看到一位气质非凡的女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临时伴侣”,不由得也愣住了,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傅长歆的目光在靳俞脸上停留了足足好几秒,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扫过他膝上的电脑,扫过他一身显然价格不菲却依旧透着些微局促的定制西装,最后,重新回到他的眼睛。 她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勾勒出一个什么表情,但最终没有形成笑容,只是用一种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平静无波的嗓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靳俞?” “好久不见。” 第12章 为什么 “最近在忙什么?”傅长歆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久别重逢的波澜,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习惯性的问候。 她目光依旧锁在靳俞脸上,似乎想从他细微的表情里挖掘出这些年的变化。 靳俞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所有预演过的商业寒暄、技术介绍,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碎成了齑粉。 过往的难堪、被玩弄的羞辱、以及此刻因她突然出现而被打乱的计划带来的烦躁,拧成一股混乱的情绪,堵住了他的所有言辞。 一旁的楚彦彦见靳俞迟迟不语,气氛尴尬,生怕得罪了这位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女士,连忙站起身,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接过话头:“您好!我们是靳浩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的,目前主要专注于生物科技领域的应用开发,特别是……” 她快速且清晰地介绍了公司的主营业务和核心技术优势,虽然紧张,但条理分明。 傅长歆听着,目光终于从靳俞脸上移开,淡淡地扫了楚彦彦一眼,似乎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等楚彦彦说完,她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楚彦彦目瞪口呆的举动。 她甚至没问具体项目细节,也没评估商业前景,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像是在决定今晚吃什么一样轻松:“听起来还行。缺资金?我给你们注资吧,一千万,够不够启动下一阶段?” 楚彦彦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大了。一、一千万?!她没听错吧?这位女士是什么来头?!她下意识地看向靳俞,却见靳俞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傅长歆的视线再次回到楚彦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问道:“你是靳俞的小女朋友?” “不是不是!”楚彦彦被这直白的问题吓得连连摆手,脸一下子涨红了,“您误会了!我是公司的财务,只是陪靳总来参加晚宴的……”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靳俞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把拉住楚彦彦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楚彦彦疼得蹙了下眉。他盯着傅长歆,眼神冰冷,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和生硬: “对。这是我的女朋友。”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语气斩钉截铁,“而且,我们公司不需要傅大小姐的关心和施舍。” 说完,他拉着楚彦彦就要转身离开。 “靳总!”楚彦彦又急又慌,下意识地用力甩开了靳俞的手。 那可是一千万啊!李文副总喝到胃出血可能都拉不来的投资,就这么轻飘飘地送上门了,怎么能因为老板莫名其妙的脾气就推掉? 她自己得从春秋战国开始不吃不喝打工才能攒到一千万吧! 她快走两步,几乎是小跑到傅长歆身边,甚至还因为慌乱,被自己的鱼尾裙摆绊了一下,略显狼狈。 她顾不得整理,急忙对着傅长歆解释,语气近乎恳切:“傅小姐!您别误会!他真的只是我的上司,我们就是普通同事关系!刚才靳总可能是……可能是跟您开玩笑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真诚:“您愿意帮助我们,我们感激不尽!真的!这对我来说……对公司来说,都太好了!” 傅长歆看着眼前这突兀的一幕,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目光在激动解释的楚彦彦和浑身散发着冰冷抗拒气息的靳俞之间转了转,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神色。 靳俞看着楚彦彦急切地撇清关系、甚至带着点讨好地向傅长歆解释的样子,再听到她那句“太好了”,胸口那股郁结的怒火和烦躁几乎要破体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傅长歆总是这样?不问他的意愿,不管他的感受,就像当年一样,随心所欲地闯入他的世界,用她漫不经心的施舍搅乱一切? 为什么在所有人眼里,包括他现在的员工眼里,能得到她傅大小姐的垂青和帮助,都是一件值得感恩戴德、求之不得的幸事?仿佛他靳俞所有的努力和挣扎,在她庞大的家世背景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无用功? 难道他拼了命地读书、工作,想要摆脱过去,想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最终却还是只能依靠她的“随手帮忙”才能成功吗? 那他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被羞辱感席卷了他。 他最后看了一眼傅长歆——她依旧站在那里,神情莫测——又看了一眼还在努力试图挽回投资的楚彦彦,心底一片冰凉。 他什么也没再说,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出口走去,将那片浮华的喧嚣和令他窒息的人,彻底抛在了身后。 他需要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 第13章 骗子 靳俞闷着头,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着。 昂贵的定制西装此刻像是束缚的枷锁,那条他花了些心思才系好的领带更是勒得他喉咙发紧,呼吸不畅。 他烦躁地一把扯开,丝质领带被胡乱塞进西装口袋,露出衬衫领口下的一小片皮肤。 狼狈,落荒而逃。 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着他骄傲的自尊。 他将楚彦彦错愕的表情、陈浩可能有的询问、甚至盛叶担忧的目光全都抛在脑后,只想尽快远离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人。 附近有一座人行天桥。 他几步跨上去,走到桥中央,手肘重重撑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低头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河。霓虹灯光被拉成长长的、流动的色带,引擎的轰鸣声隔着距离传来,闷闷的,像他此刻的心跳。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快要忘记她了。他将那段不堪的过往死死压在心底,用繁重的学业和事业填充所有时间,他以为自己成功了。 可她为什么还要出现?像一阵不合时宜的飓风,再次蛮横地撞进他的生活?她图什么? 她不是有那么多选择吗?那些照片里一个个英俊多金、家世相当的男友,哪个不比他这个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读完书、好不容易才挣扎出一点眉目的穷小子强百倍?玩弄他一次还不够吗? 晚风带着城市的喧嚣吹拂过他发烫的脸颊。他没喝酒,但强烈的恼怒和羞愤还是让他清俊白皙的皮肤透出明显的红晕,耳根更是烧得厉害。 更让他恼火的是,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在傅长歆短短几句话、一个眼神之下,就彻底土崩瓦解,变得像个冲动易怒的毛头小子。他甚至幼稚到去拉楚彦彦的手,说出那种可笑的谎话。 他不能承认,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你从来没有真正忘记她。你甚至……还在可悲地期待着她的出现,期待着她能看到如今这个变得好一点的你。 这一刻,他才真切地理解了以前陈浩和盛叶闹别扭时,陈浩哭丧着脸说的那句玩笑话——“爹的,盛叶一个平A就把我的大招和闪现全骗走了!” 傅长歆甚至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她只是出现,就轻易搅乱了他所有的阵脚。 骗子!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愤怒和屈辱过后,一种冰冷的、带着自弃意味的念头忽然冒了出来。 既然她非要凑上来,既然在她眼里自己永远都是那个可以随意施舍、随意玩弄的对象,那他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维护那点可笑的自尊? 不要才是猪! 她不是有钱吗?她不是要给吗? 那就利用她! 多多地要! 让她给公司注资,让她用资源堆砌!等他足够强大,等他彻底将她踩在脚下…… 对,就这样。 这个念头像毒液一样迅速蔓延,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感。他猛地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去——回去接受那“施舍”,回去扮演一个感恩戴德的“幸运儿”。 然而,就在他扭过头的瞬间,所有的思绪和刚刚构建起的冰冷决心,再一次轰然倒塌。 天桥另一端,倚靠着栏杆,傅长歆就站在那里。 晚风吹起她利落短发的几缕发丝,她一只手臂随意地撑在栏杆上,手掌推着侧脸,正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或锐利审视的眼睛,此刻在都市迷离的霓虹映照下,竟仿佛落入了万千星辰,闪烁着一种奇异而明亮的光彩。 车水马龙在她身后汇成流动的光河,灯红酒绿成了她的背景板。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嘴角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看不分明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有趣的演出,而他是舞台上那个唯一的、仓皇失措的演员。 四目再次相对。 靳俞僵在原地,刚刚鼓起的、带着自毁倾向的勇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漏得一干二净。 她……什么时候跟来的?看了多久? 他所有狼狈的挣扎,愤怒的喘息,甚至可能刚才脸上变幻的表情,是不是都落入了她的眼中? 傅长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星星”明明灭灭。 第14章 星星眼 “你跟上来干什么?”靳俞的声音绷得紧紧的,像一根拉到极致的弦,试图用冰冷和疏离筑起一道防线,隔绝眼前这个总能轻易扰乱他心神的人。 傅长歆没有立刻回答。她放下撑着栏杆的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鞋子踩在天桥的金属板上,明明没有声音,却每一步都像敲在靳俞的心尖上。 她停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霓虹灯光在她身后晕开模糊的光圈,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傅长歆微微仰头看着比他稍高一些的靳俞,目光在他泛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唇线上扫过,眼底那点星辰般的光泽似乎闪烁了一下。 “看你跑得那么快,”她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淡淡的探究,“像是后面有鬼在追。我好奇,是什么把我们靳大学霸吓成这样?” “没人吓我。”靳俞硬邦邦地反驳,视线刻意避开傅长歆的眼睛,落在桥下川流不息的车灯上,“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哦?”傅长歆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透气需要扯领带?需要拉着人家小姑娘的手撒谎?需要像个被点着的炮仗一样冲出来?” 她每说一句,靳俞的脸色就绷紧一分,下颌线咬得死死的。 她果然什么都看到了。 “那不关你的事。”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傅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关心起前男友的私事了?” “前男友”三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像一把小刀,试图划清界限,也刺向对方。 傅长歆像是被这个词轻微地刺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往前又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靳俞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某种冷冽又带点木质辛香的香水味,与他记忆中少女时期甜腻的果香截然不同。 “毕竟‘占过便宜’,总得多关心一下后续体验?”她勾起唇角,语气带着点戏谑,眼神却锐利地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靳俞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又迅速涌上更深的红晕,这次纯粹是气的。当年那场荒唐的赌约和分手,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和耻辱。 “你……”他猛地转头瞪向她,眼底翻涌着怒意和受伤,手指在身侧攥成拳,骨节发白,“你到底想怎么样?六年前玩够了一次还不够吗?现在又想来重温旧梦,看看我这个笑话还能怎么取悦你?” “我……我不是笑话,你也不要再联系我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努力维持的冷静彻底崩塌,露出了底下鲜活的、带着刺的伤口。 傅长歆看着他激动的样子,脸上的戏谑慢慢淡去。她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靳俞都觉得那愤怒的火焰快要被这沉默烧尽,只剩下无力的灰烬。 忽然,她伸出手,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和距离感的姿态,而是直接、甚至有些急切地抓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靳俞浑身一僵,下意识就要甩开。 但她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冰凉的手指紧紧箍着他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靳俞。”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奇怪的、几乎不易察觉的哽塞。 靳俞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愕然地低头,看向她。 傅长歆微微仰着脸,天桥上变幻的灯光落在她眼里,那里面方才还像星星一样闪烁的光泽,此刻竟氤氲成了一片模糊的水色。她眼尾微微泛着红,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先前所有的冷静、戏谑、锐利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执拗。 她抓着他手腕的指尖甚至微微发抖。 “小俞儿,”她又叫了一声那个只有很久很久以前,她偶尔逗他时才会叫的、亲昵得近乎肉麻的称呼,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锤击,狠狠砸在靳俞的心上。 “你真的……不要我了?” 第15章 跟上 靳俞的心脏还在为那句“小俞儿”和泛红的眼眶剧烈跳动,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立刻组织起任何语言来回应傅长歆那近乎卑微的质问。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他口袋里的手机像是救命稻草般剧烈震动起来,铃声尖锐地划破了两人之间黏稠而紧绷的空气。 是陈浩。 靳俞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用力挣脱了傅长歆那原本就没有握得很紧的手。她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腕皮肤,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随即落空。 他侧过身,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喂?” “我去!俞哥你跑哪儿去了?!”陈浩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开,背景音还有些嘈杂,“拍卖会马上开始了!赶紧死回来!座位都安排好了,就在第三排,绝佳位置!能不能让那些大佬们记住咱们靳浩生物科技,就看等会儿了!李文要是知道咱俩关键时候掉链子,他能从医院杀过来你信不信!” 盛叶的声音也隐隐约约传来,带着焦急:“俞哥,快回来吧,要开始了……” 电话那头催得急,现实的压力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靳俞从那些混乱的情感纠葛中拉扯出来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他转回身,却不敢再看傅长歆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西装挺括的肩线上。 傅长歆将他刚才的挣扎和此刻的回避尽收眼底,眼底那点脆弱的水光迅速褪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看不透的情绪覆盖。她扯了扯嘴角,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漫不经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不就是露个脸?何必那么麻烦。”她看着他,目光锐利,“只要你现在点头,一千万,立刻就能打到靳浩生物科技的账上。足够你们撑过初创阶段,不必再看任何人脸色。” 她顿了顿,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惑和轻蔑:“什么狗屁慈善拍卖,那些老贵族的施舍性目光,你一个都不用管。” 直接的资金注入,无需仰人鼻息……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能省去无数奔波和屈辱。 靳俞的心猛地动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下。 他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挣扎,想起在实验室熬过的夜,想起兼职时受的白眼,想起他离开那个家时发过的誓。他要的是堂堂正正地站起来,是靠自己的能力赢得尊重和地位,而不是再次沦为依靠她傅长歆施舍才能存活的附庸。 即使……即使之后或许不可避免地要和她再次产生交集,他也必须是以一个平等的、至少是努力走向平等的身份。 他抬起头,终于再次对上傅长歆的视线,眼神里之前的慌乱和愤怒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醒的、带着倔强的坚定。 “不用了。”他拒绝得清晰而干脆,“靳浩科技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的业务认可,不是快钱。拍卖会,我自己去。” 傅长歆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那错愕变成了某种更深沉的、类似受伤的情绪。她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再次拒绝。红唇微张,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抿得更紧。 靳俞说完,不再看她,转身准备离开天桥,返回宴会厅。 然而,他走出两步,却发现傅长歆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就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位置。 靳俞脚步顿了顿,却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头,算是默许了她这种行为。他心情复杂得要命,既恼她阴魂不散,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因为她这近乎固执的跟随,而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波动。 看着他虽然没有回应但却默认了自己跟随的背影,傅长歆一直紧绷着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眼底那点受伤的神色消散了些许,心情似乎好转了一点。 至少,他没再像刚才那样,头也不回地决绝逃离。 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走下天桥,重新汇入那片流光溢彩的浮华世界。前方的拍卖会即将开始,而他们之间无声的拉扯,显然也远未结束。 第16章 拍卖会 慈善拍卖会正式开始,气氛庄重而矜持。各界名流举牌出价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克制与风度,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社交表演,而非真正的竞逐。 然而,这种默契很快被打破了。 只要轮到靳俞看中某件拍品,无论是寓意不错的摆件,还是颇具收藏潜力的年轻艺术家画作,甚至只是一套精美的茶具,他刚一举牌示意,下一秒,一个更高的、往往直接翻倍的价格就会从傅长歆所在的位置云淡风轻地报出来。 她甚至懒得举牌,只是微微抬一下下巴,身边的助理便会清晰报价。 一次,两次……到第三次时,全场的目光已经开始在靳俞和傅长歆之间微妙地来回扫视。这些在场的人精们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竞拍,而是明晃晃的针对。傅家这位大小姐,似乎打定了主意,一件东西都不让那个看起来清俊却眼生的年轻人拍到?这是多大仇?还是……某种他们看不懂的情趣? 靳俞起初只是蹙眉,以为只是巧合。但当傅长歆甚至为了一方并不算顶级的端砚,直接示意助理点了“天灯”,彻底碾压了他的出价时,他彻底明白了。 她就是故意的。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着她的存在和掌控力。 靳俞的脸色冷得能结冰。他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陈浩在一旁也急得冒汗,低声道:“俞哥,这……傅大小姐什么意思啊?咱还拍不拍?” 靳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翻涌的怒火和难堪。他拿出手机,快速给陈浩发了条消息:「下一件你看中的,你和盛叶举牌,我不出声。」 下一件拍品是一枚成色莹润、设计古典的翡翠玉镯。盛叶眼睛亮了一下,小声对陈浩说了句什么。 陈浩会意,等到竞价开始,靳俞果然沉默不语。当价格叫到一个不算离谱的水平时,陈浩举起了牌子,成功将玉镯收入囊中。 傅长歆那边,果然没有任何动静。她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点着扶手,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靳俞紧绷的侧脸,仿佛刚才那番搅局只是兴之所至的游戏。 最终,靳浩科技总算拿下了一件拍品,勉强算是完成了“露脸”的任务。陈浩松了口气,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盛叶更是开心,拿着那镯子爱不释手,她一向喜欢这些古典雅致的东西。 拍卖会结束后的交流环节,陈浩原本联系过的两位潜在合作伙伴,态度却明显变得含糊和疏离,远不如之前热情。陈浩摸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啊……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降温了?” 靳俞心里一片冰凉。他当然明白为什么。傅长歆那番毫不掩饰的“针对”,落在那些老狐狸眼里,解读可能完全不同。他们或许认为他不知怎么得罪了傅家这位千金,为了避免麻烦,自然对他和他的公司敬而远之。 她又一次,轻易摧毁了他努力想要争取的机会。 一肚子憋闷的火气无处发泄,靳俞当晚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也无法入睡。傅长歆那双带着戏谑又执拗的眼睛,和其他人疏离猜忌的目光,在他脑海里交替出现。 第二天一早,门铃急促地响起。 靳俞顶着宿醉般头痛的脑袋打开门,是同城闪送的快递员,递给他一个体积不小的、包装精致的硬质礼盒。 他疑惑地签收,关上门打开盒子。 里面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随即一股荒谬感直冲头顶。 盒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精心包装。几件璀璨夺目的珠宝——一条钻石项链、一对祖母绿耳环、一枚古董胸针,甚至还有一方端砚,就这么被随意地扔在盒底,下面似乎还垫着几件丝绒包裹的什么东西。 都是他昨天晚上竞拍过的展品。 它们就被像丢垃圾一样,塞在这个大概是装新款手袋的大盒子里送了过来。 这风格,这做派,除了傅长歆,不会有第二个人。 靳俞看着那堆闪瞎人眼的珠宝,先是错愕,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几乎要气笑了。 如果不是经历过高中那一年,他现在恐怕真的会认为这是傅长歆在用钱羞辱他,报复他昨天的“不识抬举”。 但他知道,不是。 这恰恰是傅长歆表达“爱”和“歉意”最直白的方式——就像当年一样。她看到他喜欢的就下手,一分钱都不愿意让他自己花,觉得什么都要给他准备好。 她根本不在乎她的举动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会不会让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专业形象崩塌,会不会让外界觉得他是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 在她那套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逻辑里:我喜欢你,我看不得你受委屈,所以我把我认为最好的都给你。这就是她表达在乎的方式。 霸道,任性,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感受和现实处境。 一如当年。 靳俞看着那盒价值连城却送得如同处理闲置物品般的珠宝,胸口堵得厉害。恼怒于她的自作主张,却又可悲地、清晰地回忆起当年收到她那些昂贵又随意的礼物时,心底那份隐秘的、受宠若惊的欢喜。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用力盖上盒子。 傅长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17章 追求 傅长歆的追求,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来得轰轰烈烈,毫不掩饰,也完全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 接下来的日子,靳浩科技几乎被傅大小姐的“心意”淹没。 每天一束娇艳欲滴、价值不菲的红玫瑰准时送达靳俞的办公室,卡片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一个“傅”字。 公司里的员工,从前台到核心技术人员,几乎都收到了来自“傅小姐”的礼物——名牌香水、限量版钢笔、最新款的电子产品……人人有份,毫不手软。 楚彦彦看着送进办公室的一大捧红玫瑰,开心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着靳俞啧啧感叹:“靳总,傅小姐真是太浪漫太热情了!金主妈妈真好!”她完全沉浸在被慷慨对待的喜悦里,早已忘了慈善晚宴上那点小小的尴尬。 另一个刚入职不久的销售弟弟,摆弄着收到的名牌耳机,满脸崇拜:“傅小姐人也太好了吧!又漂亮又大方!简直就是我的女神!” 靳俞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外面员工们兴奋的议论,看着桌上那扎眼至极的红玫瑰,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心底深处,有一丝连他自己都鄙夷的、隐秘的欢喜在蠢蠢欲动。被如此耀眼的人如此高调地追求,满足了他潜藏已久的虚荣心和某种被需要的渴望。毕竟,那是他青春时代求而不得的梦。 但更多的却是恼怒和难堪。傅长歆的举动,将他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公司里暗流涌动,外界更是猜测纷纷。“靳浩科技的靳总靠上了傅家大小姐”的流言恐怕早已传开,这与他想凭借实力站稳脚跟的初衷背道而驰。她总是这样,用她的方式强行介入他的人生,从不问他是否需要。 他将所有这些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脸上覆上了一层比以往更冷的寒霜。对外,他展现出十足的冷淡和不近人情。对于每天的玫瑰,他让行政直接处理掉;对于员工收到的礼物,他冷声告诫下不为例,专心工作;对于任何试图打探他和傅长歆关系的人,他都回以冰封般的沉默。 他似乎想用这种绝对的冰冷,来对抗傅长歆灼人的热烈,也来警告自己那颗不该再次动摇的心。 傅长歆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这种纯粹的“物质轰炸”效果不佳,甚至可能起了反作用。于是,在她那简单直接的脑回路里,“追求”方案进行了迭代升级——加入了“偶遇”的元素。 只可惜,这位天潢贵胄的大小姐,大概从未真正“偶遇”过谁,也或许根本懒得费心去设计。她的“偶遇”生硬、直白得令人发指。 靳俞去合作公司开会,一出电梯就能看到傅长歆“恰好”从对面办公室走出来。靳俞中午和同事去常去的餐厅吃饭,傅长歆必定“刚好”坐在邻桌,甚至还会上前点评一下他点的菜。靳俞晚上加班到深夜,傅长歆的车就会“正巧”停在公司楼下,司机摇下车窗问他需不需要搭便车。 每一次,她都表现得理所当然,仿佛真的是不期而遇,然后用那种带着审视和兴趣的目光看着他,看得靳俞浑身不自在,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受到冲击。 终于,在一次傅长歆“恰好”出现在他独自去吃午餐的日料店,并无比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后,靳俞积压的烦躁和那种无所适从的被动感达到了顶峰。 他放下筷子,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看向对面正姿态优雅地翻阅菜单的傅长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极致的疏离: “傅小姐,”他开口,成功地让傅长歆翻菜单的手指顿住。 “你没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吗?” 第18章 一滴泪 靳俞说完那句自以为直白又狠辣的话,便紧抿着唇,等待着预想中的反应——或许是傅大小姐被冒犯的怒意,或许是千金面子挂不住的难堪,最不济,也该是一丝尴尬或退缩。 他从未被真正充沛地爱过,所以他不懂。 被爱意精心浇灌长大的孩子,内心往往拥有一种稳固的、甚至近乎傲慢的自信。他们的世界根基牢固,不会因为外界一两句质疑就轻易崩塌或自我怀疑。 敏感多疑、容易“破防”的,从来都是像他这样,在否定和忽视中挣扎求生的人。 果然,傅长歆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刺伤的痕迹。她甚至没有露出任何不悦的表情,只是很自然地眨了眨那双明亮得过分的眼睛,目光坦然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的专注,看着靳俞: “我现在的工作,”她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就是让你看到我。” 站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服务生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内心吐槽:结果导向型。 靳俞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理直气壮的样子彻底噎住了。一股无名的火气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冲头顶。他猛地站起身,木质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几步走到傅长歆的餐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傅长歆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动作,但并未退缩。她抬手,对一旁恨不得隐身服务生挥了挥,示意他先离开。服务生如蒙大赦,立刻低头快步走开。 现在,这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只剩下他们两人。 靳俞死死盯着傅长歆的脸。几年过去,她的脸庞褪去了少年的圆润,线条更加流畅清晰,下颌线利落,鼻梁高挺,是一张兼具时尚感与大气度的脸,漂亮得极具攻击性。 也正是这张脸,曾让他心情如同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又爱又恨。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她曾经俯在他耳边,用甜蜜得能溺死人的声音说尽了好话,说什么至死不渝,说什么他是她傅长歆这辈子唯一的珍宝,说什么永远都不会放开他的手。 可也是这张嘴,后来用最平淡冷静的语气,说着分手,说着“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放下”,轻而易举地将他打入地狱。 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委屈、不甘、愤怒、以及深埋心底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痛,在这一刻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 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想要往前走,她为什么非要回来?为什么非要这样一次次地逼他?凭什么她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追就追,仿佛他靳俞的情绪和人生,永远只能由她傅长歆主导? 一股极其酸涩的热意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 靳俞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一滴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迅速地从他眼角滑落,顺着脸颊的弧度,砸落在傅长歆面前的桌布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傅长歆脸上的从容和笃定瞬间消失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慌乱。她手忙脚乱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质地柔软的真丝手帕,下意识地就伸手要去替靳俞擦眼泪,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你怎么哭了?别哭啊……”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靳俞像是被惊醒般,猛地一挥手,狠狠打开了她的手腕! “别碰我!”他的声音压抑着剧烈的情绪波动,带着明显的哽咽和愤怒。 傅长歆的手僵在半空,手里还捏着那块手帕。她看着靳俞通红的眼眶和脸上那抹狼狈的泪痕,再看看自己被打开的手,脸上写满了真正的错愕和莫名。 她真是太过分了?她做什么了?她只是……只是想让他看到自己而已啊?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甚至哭了?还推开她? 一个她从未想过的、让她心口突然发紧的可能性浮上心头。 难道……靳俞已经不喜欢她了? 第19章 知心 靳俞那带着哽咽和愤怒的控诉,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得傅长歆心口莫名一窒。看着他决绝转身、迅速消失在日料店门口的狼狈背影,她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块没送出去的丝帕。 委屈,一种陌生的、酸涩的委屈感,慢半拍地涌了上来。 她不明白。 她还不够爱他吗? 在国外的那些年,她谈了很多次恋爱,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艺术家、银行家、运动员……各种类型她都试过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的脸总是模糊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永远是靳俞那双沉默又执拗的眼睛,和他偶尔被她逗得耳根泛红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一回国,她就想方设法打听到他的消息,知道他开了公司,便立刻动用关系将他塞进那个门槛极高的慈善晚宴,只为了见他一面。看他公司初创不易,她想都不想就要注资,一千万对她来说不过是零花钱,却能帮他解决大问题。 她把自己认为最好的、最直接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了。 这样……还不行吗? 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甚至哭了? 傅长歆失魂落魄地回到傅家老宅。傅家的长辈们早已移居海外颐养天年,他们这一辈兄弟姐妹四个,如今掌管家族庞大商业帝国的是大姐傅长龄。傅长龄是典型的工作狂,常年在天上飞,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妹傅长苏还在国外留学,家里常住的,只有二哥傅长樾。 傅母风流,四个孩子各有其父,但这并未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反而因为特殊的家庭构成,彼此更加亲近依赖。傅长樾的父亲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作家,遗传给傅长樾一身敏感细腻的艺术细胞和与世无争的性子。他常年窝在老宅的工作室里,与泥土为伴,从事泥塑艺术,气质温润平和。 傅长樾刚完成一个泥塑的细节修整,洗了手出来,就看到自家三妹蔫头耷脑地窝在客厅沙发里,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全无平日里的张扬明艳。 “哟,这是哪位英雄好汉,能把我们傅三小姐为难成这样?”傅长樾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温和带着调侃。 傅长歆抬眼看了看二哥,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对靳俞的思念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压过了她向来高傲的自尊。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股脑地将她和靳俞从高中到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从那个赌约开始,到她的追求,到高考前的分手,再到晚宴重逢,她的“追求升级计划”,以及今天靳俞落泪并指责她的全过程。 傅长樾安静地听着,眉头随着她的叙述越皱越紧。 等她终于说完,泄气地靠在沙发背上,傅长樾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小歆,你这样是不对的。” “不对?”傅长歆猛地坐直身体,更加不解,“哪里不对?大姐不是一直教我们,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勇敢追爱,敢爱敢恨,雷厉风行吗?大姐和大姐夫的感情不就很好?” 傅长龄确实是他们兄弟姐妹中最强势果决的一个,她的婚姻也是商业联姻与自由恋爱的成功结合,夫妻二人并肩作战,感情甚笃。 傅长樾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利落的短发,将她精心打理的发型揉乱:“傻丫头,大姐那套是建立在双方势均力敌、且彼此都有明确意愿的基础上。你这叫什么?你这叫单方面的狂轰滥炸,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接收频率和内心感受。” 傅长歆没好气地拍开哥哥的手,皱着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傅长樾耐心地解释,声音像他手下的泥土一样柔和,“你给的,未必是他想要的。甚至,你给的方式,可能会伤害到他。” 他看着妹妹困惑的眼睛,继续道:“那个靳俞,听你描述,家境复杂,内心敏感又极度自尊。你高中时那段所谓的‘恋爱’,对他而言可能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带着欺骗和羞辱的伤害。你现在回来,用钱,用资源,用这种高调得近乎施舍的方式追求他,在他看来,很可能不是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玩弄和掌控,是在反复提醒他过去的不堪和你们之间的阶层差距。” “他需要的是尊重,是平等的对话,是真诚的歉意和弥补,是你能看到他这个人本身的价值,而不是你傅家大小姐的身份和财富。”傅长樾一针见血,“你逼得越紧,他只会逃得越快,甚至……会更恨你。” 傅长歆怔住了。二哥的话,像是一块石头投入她从未深思过的情感深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她回想起靳俞通红的眼眶,那里面似乎不仅仅是愤怒,还有……受伤? 她一直以为,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他,就是爱了。 “那我……该怎么办啊?”傅长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茫然和无措。在商场上或许她能杀伐果断,但在如何真正爱一个人这件事上,她像个刚入门的小学生。 傅长樾看着妹妹难得露出的脆弱模样,心软了下来。他笑了笑,以他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和一个男性的角度,开始低声给傅长歆支招。 “首先,停下来。停止所有高调的、可能给他带来压力和困扰的追求行为。” “然后,找个机会,为过去的事情,郑重地、真诚地向他道歉。” “接着,尝试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去了解他现在的生活,他的事业,他的烦恼,而不是一味地给予。” “最重要的是,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独立的个体来尊重,而不是你势在必得的‘猎物’。” 傅长歆听着,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像是在消化一套全新的、复杂的商业并购方案。 只是,这套方案的标的物,是那个让她心烦意乱、却又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靳俞。 第20章 一杯酒 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又或许是被抽走了某种过于活跃的元素,变得平稳而……略显平淡。 靳俞发现,他能见到傅长歆的频率显著降低了。那些刻意到笨拙的“偶遇”消失了,每天准时送达的玫瑰断供了,公司里也不再出现她送来的、引起骚动的昂贵礼物。他们仿佛又退回到了最初,退回到了那个慈善晚宴之前,彼此平行的世界。 偶尔在某个商业活动上迎面碰到,傅长歆也只是远远地、极其轻微地对他颔首示意一下,目光平静,不再带有那种灼人的、不容忽视的专注,然后便自然地与旁人交谈,或是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靳俞不明白。 他不明白傅长歆那场轰轰烈烈、闹得人尽皆知的“追求”,为何开始得如此突然,结束得又如此……草率而直接?像一场夏日午后的雷阵雨,来得迅猛,去得干脆,只留下被浇了一头雾水、浑身湿漉漉的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但他的生活确实因此逐渐回归了正轨。没有了那些扰人心神的干扰,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带领团队接连攻克技术难题,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签下了好几个之前啃了很久都没拿下的大合同。公司的业绩报表前所未有的漂亮。 一天晚上,他难得没有加班,洗过澡,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席地而坐,后背靠着沙发,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修改着下一阶段的项目计划书。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和空调运作的低鸣。 看着文档里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数据,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忽然攫住了他。他停下手指,盯着屏幕上反光的字符,脑海里莫名冒出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老话—— 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这算是他现在的状态吗? 靳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事业进展,可为什么心里某个角落,却觉得空了一块?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工作、围绕着项目和报表打转的机器?生活呢?那个他曾拼命想要争取的、属于自己的、鲜活的生活呢? 要知道,生活也是很重要的。 一个冲动之下,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陈浩的电话。 “喂,浩子,出来喝一杯?去之前你说过的那家清吧坐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图抓住什么的急切。 电话那头的陈浩却罕见地拒绝了:“哎哟我的俞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约吧?不行不行,真去不了!我最近忙着跟叶叶盯婚礼细节呢,请柬样式、场地布置、菜单试吃……头都大了!哥们儿现在自觉得很,一切影响家庭和谐的活动统统戒断!” 陈浩咋咋呼呼地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啊俞哥,你……没事吧?怎么突然想去喝酒了?”在他印象里,靳俞一直是自律到近乎苦行僧的存在,娱乐活动近乎于零。 “没事,”靳俞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就是随口一问,你忙你的。” 挂了电话,靳俞有些泄气地往后一靠,后脑勺抵着柔软的沙发垫,盯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吊灯。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丝自嘲。他刚才在干什么?指望用酒精麻痹自己吗?真是……昏了头了。 他维持着瘫坐的姿势,盯着天花板放空,心里那点隐秘的、想要借酒忘记某个该死女人的心思,让他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算了,不去了。 就在他打定主意,准备合上电脑继续修改那份“无聊透顶”的文件时,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发信人是一个不熟悉的名字,备注是【迷雾森林-林老板】。靳俞想起来了,是陈浩之前极力推荐过的一家清吧,老板好像姓林。 林老板发来的消息很客气:「靳总您好,我是陈浩的朋友,迷雾森林的林森。浩哥刚跟我说您想过来坐坐?随时欢迎,今天店里刚好进了一批不错的单一麦芽,给您留个安静的位置?」 靳俞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几秒。 陈浩这个家伙……动作倒是快。 刚才退缩的念头再次动摇。或许……确实该放松一下了。他只是去喝一杯,一杯就好。感受一下正常年轻人该有的、工作之外的休闲生活。 他回复了一个「好,谢谢,一会儿到。」,然后合上电脑,起身换衣服。 就当是……奖励自己最近的辛苦,以及,祭奠那场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的闹剧。 第21章 新欢 “迷雾森林”如其名,灯光幽暗迷离,空气中浮动着酒精、香薰和若有似无的雪茄气息,慵懒的爵士乐像薄纱一样笼罩着每个角落。靳俞缩在一个靠墙的卡座里,像是要把自己藏进阴影中。 他面前放着一杯特调鸡尾酒,浅金色的酒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他小口啜饮着,一股龙舌兰特有的植物香气率先闯入鼻腔,入口是鲜明的辛辣,但回味里却奇异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口感复杂而独特。这大概是李文最不喜欢的那种酒——不够纯粹,花里胡哨。靳俞莫名想到那个为了养生几乎滴酒不沾的兄弟,嘴角扯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灰色廓形毛衣,柔顺的黑发没有像工作时那样刻意打理,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减弱了他平日里的冷峻,多了几分温和慵懒。酒精慢慢氤氲上来,他那点轻微的酒精过敏开始显现效果——白皙的脸颊透出明显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眼神也带上了一层湿润的迷蒙。 这副秀气清俊中透着不自知的诱人、还带着点“人夫感”温和的模样,在清吧暧昧的氛围里,像一块磁石,吸引了不少目光。 期间,确实有几个女人端着酒杯过来,落落大方地想要他的联系方式。 “一个人吗?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帅哥,交个朋友?” 靳俞都只是抬起迷蒙却依旧冷淡的眼,轻轻摇头,声音因为酒精而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一些:“抱歉,不方便。” 他不是没想过,或许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就能转移注意力,覆盖掉傅长歆留下的痕迹。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自行掐灭了。利用别人的感情来疗自己的伤,这种行为太过卑劣,他做不出来。 另外,靳俞一点都没想过,会在“迷雾森林”这种地方见到傅长歆。 以她的身份和圈子,出入的应该是顶级的私人会所、会员制酒吧,来这种虽然格调不错但终究是面向大众的清吧,完全属于“自降身份”。 可命运似乎总爱跟他开玩笑。 就在他晃着酒杯,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出神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吧台方向。 然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吧台边,傅长歆就在那里。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帅气的打扮,黑色皮衣搭配同色系长裤,短发清爽。但此刻,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独自耀眼,或者带着疏离的气场。她正被一个男人揽在怀里。 那个男人背对着靳俞的方向,看不清正脸,但背影挺拔,肩线宽阔,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大衣。从靳俞的角度,能看到傅长歆微微侧仰着头,似乎在听那男人说话,男人一只手自然地环着她的腰,姿态亲昵。 那男人的侧影轮廓,如同古典雕塑般完美,带着一种油画人物特有的、沉静的忧郁气质。 靳俞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杯壁汲取着他掌心突然冒出的冷汗。 原来……如此。 他低头,无声地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充满了自嘲和苦涩。 原来自己依然还是傅大小姐一个打发时间的玩物而已。她之前的那些轰轰烈烈,或许只是她无聊生活中的又一剂调味品,看她能把这个“旧玩具”撩拨到什么程度。而他,竟然还像六年前那个傻小子一样,为此心绪不宁,惆怅满心,甚至刚才还生出些不该有的、隐秘的期待。 你看看,她现在,不是已经有了新的、更符合她阶层和审美的“目标”了吗?那个如雕塑如油画般的男人,看起来才是和她同一个世界的人。 或许他今天就不该来这里。 如果没来,他或许还能继续沉浸在“她或许真的有点在意我”的虚假幻象里,多骗自己几天。 或者……幸好他来了这里。 亲眼所见,总好过继续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还要被傅长歆那套若即若离的把戏玩弄多久。 不对。 靳俞猛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她从来没骗过他。 她从来没有明确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更没有说过要重新追求他。 一切,不过是他靳俞,又一次的自作多情罢了。 他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强烈的刺激感逼得他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光。他放下空杯,站起身,没有再看吧台方向一眼,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背影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决绝。 他需要离开这个让他呼吸困难的“迷雾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