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鬼屋》 第1章 第 1 章 刺耳的嬉闹声和喘着粗气的安抚声逐渐消散在门廊,最后一批顾客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昏黄的灯光里。曾珂利落地拉下卷帘门,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呼——终于送走了。”她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啪”地一声按亮了屋内所有的灯,原本营造恐怖氛围的幽暗瞬间被明亮取代。她甩了甩微乱的短发,叉着腰,朝偌大且空空如也、但气氛诡谲的鬼屋深处清亮地喊了一嗓子:“行了!下班……不对,开会!” 话音刚落,原本空寂的鬼屋仿佛活了过来。角落阴影处、破烂的道具箱后,窸窸窣窣地“走出”几个身影。他们熟练地摘下挂在身上的道具——苍白的面具、滴血的假牙、长而夸张的假发。一个瘦小的身影动作麻利地解开绳索,从天花板上“飘”然降落,抹了一把脸上流淌着的、只有特定人才能看到的“血迹”。 “哎哟老板娘,”一个穿着皱巴巴西服的身影,一边手忙脚乱地把那条长得夸张、湿漉漉的假舌头往回收,一边开口,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不是我说你,该接的年卡就得接嘛!难得碰见个胆子这么大的金主,眼都不眨要办年卡,你倒好,‘呃…呵呵…抱歉没有’——这不是把到嘴的鸭肉往外推嘛!”那过长的舌头被他胡乱卷着,说话还有点口齿不清。 另一个看起来比较实在的声音立刻接上茬:“可不就是嘛!小珂老板,你看看咱们这地方,鸟不拉屎的,能有人踏破门槛来玩一次都是老天开眼。您倒好,送上门的银子不赚?再看看您那双鞋,”那目光毫不客气地瞟向曾珂脚下蹬着的旧运动鞋,“小半年前就是这双,现在还晃悠着呢!每月我们这点‘血汗钱’一发完,您兜里比脸还干净吧?再不想法子开源,别说您买鞋,咱们整个班子都得跟着喝西北风喽!” 曾珂眼皮都懒得抬,抱着手臂,视线从镜片后斜斜睨过来,语气凉凉:“我哪个月短了你们仨瓜俩枣了?要不这么着,这月开始,每人给我孝敬500块鞋钱,怎么样?我立马凑凑去挑两双‘好鞋’给你们开开眼?” “别别别!”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声音瞬间矮了八度,“老板您饶了我们吧!就这点钱,刚够交房租塞饱肚子,哪还有余粮接济您的玉足啊!”几人顿时蔫了,讪讪地陪着笑。 “哼,舍不得就别在这儿唱大戏。得了得了,散了散了,看着你们几个就烦。”曾珂没好气地挥手赶人。 “哎,老板娘那我们先走了啊。”几人如蒙大赦,收拾了随身的东西迅速消失在门外。 待脚步声远去,曾珂的肩才稍稍松懈下来。刚才硬撑出来的老板架子消失不见,一股疲惫悄然爬上眉梢。她走到前台,从柜台下面摸出个袋子,里面是中午吃剩下的半个硬邦邦的烧饼。偌大的鬼屋重归寂静,只剩下机器低沉的嗡鸣和她自己略显孤单的影子投在空地上。 她环顾了一下这看似空荡荡、实则并非如此的空间,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严肃了许多:“咳,好了好了,无关紧要的下班了,真正干活的都听好了——过!来!开!会!” 寂静在监控画面里依旧是纯粹的寂静。但在曾珂眼里,随着她话音落下,原本光洁的地板、冰冷的设备、空气本身,都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形状、不同年代、身着各式各样生前服饰的……身影,悄然显现,或站或飘,安静地聚拢到她面前,姿态各异,有的残破不堪,有的表情茫然,但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感。 曾珂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精准地锁定在那位还在努力卷着长舌头的“绅士”身上。“张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批评你!第几次了?跟你说过多少次,舌头要收着点!你挂这么长干什么?怕谁不知道你生前是老板,连死了都要‘打领带’显摆身份是不是?生怕吓不死人?” 被点名的“张总”——一个面色青灰、穿着高档但沾满不明污渍西装的中年男鬼,动作一僵,赶紧把还没卷好的舌头按进嘴里,努力做出恭敬且惶恐的表情:“是是是,小珂老板,我这不是……想着营造气氛……” “你闭嘴!”曾珂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锐利的眼神扫向众“人”,“我话没说完!”她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个手腕处“流血”不断、脸色幽怨的少妇身上,“王茜,今天吹风的活儿是你负责的吧?你也算资深老员工了,那几个学生进来玩,你心里没点数?特别是那几个小姑娘,看着都快被风吹厥过去了!没听到我这边报警器一直在嗡嗡响吗?”她越说越气,声音拔高,“真要吓出人命,拿你们卖了填窟窿都不够!再说了,谁买你们啊?啊?!说话!”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瞬间凝滞。众鬼被她劈头盖脸的训斥压得都缩了缩脖子,或低头,或互看,眼神飘忽。面对这群实实在在的“孤魂野鬼”,曾珂确实有头疼的资本。 “各位!”她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努力把道理讲明白,“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懂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开这个鬼屋,容易吗?顶着人看不见你们的压力,还得瞒天过海!知道为什么每个顾客都必须戴那个特制手环吗?那是我唯一的保险丝!真出事,被查出来是我责任,倒霉被抓去坐牢吃牢饭的是我这个大活人!你们呢?顶天换个地方晃悠,或者自己散了!想想你们活着的时候,难道还要死了也落个‘拖累小姑娘坐牢’的臭名,让小鬼戳脊梁骨吗?嗯?” 她看着眼前这群形态各异的“同事们”,语气沉了下来:“今晚!必须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流程,从惊吓频率到道具距离再到风速控制,从头到尾再排查梳理一遍!明不明白?!” “明白,明白!”鬼群中传来七嘴八舌、轻重不一的回应。 “王茜,”曾珂直接点了名,“你带大家仔细过一遍。我要细节,要安全!别再出纰漏!” “好的好的,小珂你放心去休息吧,这边交给我。”名叫王茜的少妇女鬼连忙应承,努力朝曾珂扯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尽管那表情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嗯。”曾珂点点头,转身准备回屋,临走前又特意回头,手指点了点正在努力把舌头塞好的张总,“张总,你新来的,规矩还没吃透,尤其要注意分寸!下次再敢不经允许就现原形吓人,看我怎么收拾你。真以为当过几天老板就牛得不行?” 最后这句的调侃意味让众鬼偷偷抿嘴。 张总立刻挺直腰板(如果他还有腰的话),诚惶诚恐地回应:“收到!小珂老板教训的是!” 这副过于认真的模样,倒是把曾珂紧绷的脸给逗得松动了一下。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她看着张总,又扫过其他鬼影,忽然起了点促狭的心思:“诶,张总,你当过老板见多识广。知道牛怎么叫吗?” 众鬼一愣,面面相觑。张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脑回路问懵了,紧张地思索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试探:“哞……?” 曾珂忍着笑,继续问:“那马呢?马怎么叫的?” 一个满脸“血迹”、身高只及大人腰部的小鬼头立刻兴奋地跳起来抢答:“我知道我知道!马叫‘吁吁吁’!” 他旁边一个同样“挂彩”的、看穿着像他父亲或兄长的男鬼,轻轻揉了揉小鬼乱糟糟的头发。 曾珂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她慢悠悠地问:“嗯,牛会‘哞’,马会‘吁’。那合在一起,牛马是怎么叫的?” “牛马?”小鬼头歪着脑袋,一脸茫然,“牛马是什么东西呀?” “是牛和马杂交的新品种吗?没听说过啊?”另一个穿着花布衫的老婆婆鬼小声嘀咕。 “不知道啊……” “还有这种东西?” 众鬼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讨论越来越歪,从杂交生物到神话传说,热闹非凡。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几十双茫然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曾珂,等着她的“权威”解答。 曾珂看着这幕怪诞又有点傻气的景象,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她甩了甩短发,憋着笑,什么也没解释,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留下身后一群更加迷惑不解的鬼影。 “茜姐,”一个穿着褪色校服的女孩鬼凑近王茜,声音怯怯地问,“你是最早跟着小珂老板的,她……一直都这么凶的吗?感觉比我们教导主任都吓人……”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曾珂关上的房门。 王茜看着众鬼脸上或多或少的委屈和不解,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下来,手腕上那永不干涸的“血痕”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我知道,小珂刚才的话听着有点冲,她也是太着急了。压力大啊。”她顿了顿,环视着大家,“你们想想,她帮我们完成心愿图个啥?钱吗?我们可给不了她钱。开这鬼屋,风险大着呢。她完全可以放着我们不管,等我们时间到了自己消散掉,或者倒霉碰上有本事的‘大师’把我们打得魂飞魄散。可她偏不。” 王茜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敬意和感激:“她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费尽心思开这个店,就是为了让大家能有个安稳待着的地方,有机会了解自己想知道的真相,了却执念,好……安心走。你们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曾经鬼屋’吗?” 众鬼纷纷摇头。 “因为她叫曾珂。也因为她经历的特殊。”王茜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她打小父母就没了,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长大。这孩子天生就是极阴体质,从小就能看见咱们这种……不寻常的存在。小时候不懂,经常被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病怏怏的。要不是遇到一些特别的机缘和她自己的倔强,真可能吓出大问题来……我就是那时候遇见她的。”王茜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我那会儿浑浑噩噩,满脑子恨意,只想知道那个坑害我的混蛋到底在哪儿快活。是小小年纪的曾珂,自己一个人偷偷帮我打听,想办法引线,最后终于让那个欺骗了无数人的渣男所有‘女友’凑到了一起……”她想到那混乱而解气的场面,忍不住也笑了笑,但笑容很快又变得苦涩,“心愿了了,我本该走。可我看她那么小,又孤单,实在放心不下,就留了下来。” “所以啊,”王茜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位听众,语气恳切,“别怪她说话冲。她外表看着凶,心比谁都软。这破鬼屋赚的钱,养房子养设备,还要去四处打听你们各自的牵挂事,给谁都不便宜,都得花钱。她自己省吃俭用的。你们说说,她图啥?不就是图能帮大家一把吗?所以,我们都多上点心,别给她惹麻烦了好不好?别让她真的心寒了。” 众鬼听完,陷入短暂的沉默。一个脾气暴躁的鬼瓮声瓮气地咕哝:“啧,活着开会,死了还得开!烦死了!” “唉,说得也对,老板娘她一个人撑着确实不容易。”张总刚才被训得最狠,此刻却也叹了口气,他认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虽然身下是空气,“得,干活干活!别磨叽了。王主管,你带我们从入口排查起吧。”他算是认了这位临时会议主导者。 回到小房间,曾珂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无论是人声还是鬼声。她把自己丢进浴室狭小的空间里。热水冲刷下来,带走些许疲惫。蒸汽氤氲中,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清水的痕迹沿着脸颊滑落,露出略显苍白但五官端正的脸庞。她伸手抹开镜子上的水雾,仔细端详:眉毛秀气,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算不上惊艳,却很耐看。不是那种夺目的第一眼美女,却是越看越有味道的清秀类型。 “啧,”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小声嘟囔,“明明长得也不赖嘛,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哪个没品位的大猪蹄子……”语气里带着点自怜自艾,又有点少女式的幻想。 水流声中,咕噜一声从她肚子里冒出来。曾珂立刻垮下肩膀,脸几乎要埋进蒸汽里。“好饿……”她哀嚎一声,“真的好想吃一碗厚厚的、油亮亮的扣肉啊!肥瘦相间,入口即化……还有那酱汁浓郁、炖得软烂脱骨的红烧猪蹄……再来两根酥烂入味的酱排骨……” 光是想象,口水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口腔里疯狂分泌,强烈的饥饿感汹涌而来。 “哎,算了吧……”念头一闪而过,又被残酷的现实压了下去。她擦干头发,动作带着几分烦躁,“那个张总,死得不明不白,他老婆孩子到现在还蒙在鼓里,这事还得花钱请人去查……哪有钱吃香喝辣啊……” 镜子里的少女愁眉苦脸。其实说实话,父母当年的保险金加上爷爷奶奶留下的房产遗产,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个小数目。可架不住她的“慈善”摊子越铺越大——流连世间的孤魂野鬼越聚越多,每个心里都揣着个未解的心结,一份未完成的心愿。这些事单靠一个普通人太难查清,最终只能找到特定的消息掮客。想想每次那人带着暧昧眼神看她时,嘴里报出的天文数字,曾珂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脑壳疼得厉害。 一个危险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冒出来:“要不……我去追他?成了他女朋友,他总不能还好意思跟我算钱吧?枕边风一吹……” 这想法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不行不行不行!”她猛地甩头,湿漉漉的短发水珠飞溅,仿佛要把这“卑鄙无耻”的念头甩出去,“为了省钱就出卖色相?曾珂你有点出息行不行?!王茜当年不就是贪图那渣男冒充富二代的身份才吃了大亏吗?你也要往火坑里跳?丢人不丢人!” 她草草擦干身体,换上洗得发白的旧睡衣,把自己摔进单人小床里。就在眼皮子快要阖上之际,她猛地想起——顾客戴过的那堆特制检测手环还在前台充电呢! “真是操不完的心!”她认命地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再次打开房门。 门外,开会的场景暂停了。众鬼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望向她。眼神带着询问,还有一丝被训话后的谨慎。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曾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一点,走过去拔掉手环的充电线,“我就是把这玩意儿拿进来充电。” “哦哦,好。”众鬼明显松了口气,纷纷点头,几个机灵的还咧嘴露出僵硬的微笑(如果能称得上微笑的话),仿佛在说“老板娘您忙,您不骂鬼就是好老板”。 就在这时,那个脸上有“血迹”的小鬼头——小伟,突然从人堆里蹦出来,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小珂姐姐老板娘!”——这是他独有的、混合了亲近和尊敬的特殊称呼。 已经走到门边的曾珂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怎么了,小伟?” 小孩子的执着和好奇心是不分阴阳两界的。小伟扑闪着那双过于清澈的“大眼”(忽略满脸的“血污”),非常认真地追问:“你还没告诉我呢!牛马到底是怎么叫的啊?” 这个问题像个小石子,重新投进了鬼群这个小小的意识池塘,大家都安静下来。曾珂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调皮。 “哦,这个啊……”她拉长了语调,看着小伟充满求知欲的脸。 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推开房门。就在房门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她对着门缝,用不大不小、清晰得足以让门外所有鬼影都能听见的音量,轻轻送出来两个字,语气干脆利落: “收到。” “砰。”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门外的鬼屋大厅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鬼——王茜、校服女孩、暴躁大叔、花布衫婆婆……几十双“眼睛”先是呆滞了一瞬,然后齐刷刷地、极其缓慢地,转移了焦点,不约而同地、意味深长地投向了同一个目标—— ——那位刚刚被训斥过、并因为过于老实而第一个学会回答“收到”的张总身上。 张总被盯得浑身发毛,他那条好不容易塞回去的长舌头,又差点因为过分紧张而滑出来一点。他脸色青中透红(如果鬼还能脸红的话),恼羞成怒,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看我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堂堂一个总!生前管着几百号人!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生意的大老板!怎么可能是‘牛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然而,在众鬼沉默的、略带戏谑的注视下,他那句底气不足的辩驳,显得特别……响亮。 “张总!”王茜带着笑意,却又故意板起脸提醒,“您又把舌头露出来吹风了!收好!” 身体本能快过思想。张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缩脖子,利索地把那不安分的道具塞回嘴里,嘴里极其顺畅地、习惯性地回应道: “收到!” 这声无比标准的“收到”在寂静的大厅里,余音绕梁。 第2章 第 2 章 翌日,天光初透,宿醉般的疲惫感尚未完全消散,曾珂就挣扎着打开了鬼屋那略显沉重的大门。店员们倒是准时,鱼贯而入,新一天的营生又开始了。 昨夜辗转反侧,梦境纠缠着现实。赚钱,这**裸的第一目标始终悬在头顶。烦恼如潮水涌来,又被强行压下——唯有开店,才能有那一份微薄的进账,才能维系她必须完成的目标。想到这里,曾珂深吸一口气,试图给自己打气:“加油,小珂珂,你是最棒的!”然而,仅一秒后,冰冷的现实便将这微弱的自我鼓励击得粉碎——“可这个月的五万还没凑够呢。” 想到那如同紧箍咒般的固定支出,刚刚在胸腔里鼓胀起来的一点气焰瞬间瘪了下去。每个月都要给那件祖传的灵宝注入充盈的灵气,这对她一个普通人来说,难如登天,只能仰仗花钱请人出手。幸运的是,城郊不远处就有一处修士的聚集地,她已然成了那里的常客。毕竟,店里赖以生存的那些孤魂野鬼,全靠着这件灵宝的滋养才能安然滞留人间。而这灵宝力量的关键维系点,便是那每月必须按时足额到账的五万元。 “老板娘,场子里有盏灯烧了。”负责清晨巡场的店员照例汇报着检查结果。 “烦死了!”曾珂脱口而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换灯不要钱的啊?一个鬼屋搞那么亮做什么?有点氛围感懂不懂?该干嘛干嘛去!” “知道了。”店员低声应着,转身时嘴里忍不住嘟囔,“老板娘肯定来大姨妈了,大清早火气这么冲…” “嘀咕什么呢?当我聋子是吧?!”曾珂的声调猛地拔高,本就紧绷的神经被这根细弦狠狠一拨,“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换!费用从你这个月工资里扣!”越是手头紧,越是琐事缠身,她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别别别!”店员吓得一个激灵,赶紧陪笑,“暗点好!暗点才够味儿!老板娘您忙!您忙!”说完一溜烟跑了。 “真TM烦!”曾珂恨恨地跺了下脚,旧鞋前端露出的小趾毫无遮拦地踩在地面上,更添几分窘迫,“挣点儿窝囊费怎么就这么难,妈的!”她颤抖着解锁手机,把所有的支付软件翻了个遍:余额宝、微信、支付宝…东拼西凑,离五万的窟窿还差一大截。心在滴血,她咬牙点开那张用于应急的储蓄卡,从本就不多的积蓄里划出一笔补齐了差额。“我才二十四岁,”一股沉重的悲凉感攥住了她,“怎么就有种在花自己棺材本的绝望感呢?” 支撑着这份绝望生意的,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鬼屋所在的场地是她家早年购置的地皮。前些年租给个小老板开加工厂,后来经济不景气,老板跑路,工人们索性把机器设备都拉走卖了抵工资。这片空置的地皮加上建好的厂房,倒是为曾珂省下了天价的租金和场地费。稍加内部改造就能营业,成了她翻盘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主意还得多亏寄居在此的女鬼王茜点拨——用真鬼开鬼屋,主打一个“沉浸式真实恐怖体验”,放在全国,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心思正沉重间,一辆黑色商务车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鬼屋门口。车门“哗啦”推开,跳下来的正是昨天那个出手大方的瘦高个男孩,带着一脸阳光。 “嘿,老板娘!开门了吧?”男孩咧嘴笑着,朝车里挥手,“今天我特地带同学过来捧场!” 话音刚落,车上又款款下来一个女孩。年龄与男孩相仿,面容极为精致,身着一袭纯净的白色公主裙,气质确如娇养的大家闺秀。只是她那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仿佛给整个灰蒙蒙的鬼屋门口都泼了盆冷水。 “永平,”女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这就是你说的‘特好玩’的地方?什么破地方啊?我才不要进去玩。”她捏着手包的手指微微翘起,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晓晓,真的,信我!我昨天体验过,特别特别带感!跟那些普通的妖艳贱货鬼屋完全不一样!”崔永平急切地解释着,“我马上要出国了,就玩这一次行不?当是给我送行?” “不行。”女孩斩钉截铁地拒绝,美丽的脸上只有冰冷的不耐烦,“说了不玩就是不玩。这地方看着就掉价。”话音未落,她已经利落地转身,重新钻回了舒适的车厢,“砰”地关上车门,连多一秒的迟疑都没有。 “唉,真是的…太扫兴了。”崔永平失望地挠了挠头,转头看向有些愕然的曾珂,脸上很快又换上笑容,“老板娘,这样,我在你这儿存点钱行不行?给我办个会员呗?以后我肯定还来玩!” “我们真不办卡的…”曾珂正想婉拒这看似礼貌实则麻烦的请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蜂鸣——“叮!微信支付收款,两万元!” 话音戛然而止。她愕然地看向收款界面显示的名字:崔永平。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这富二代吧,名字看着平平无奇,花钱倒是跟撕纸片似的轻松,随手就丢了两万过来…不过,也好。曾珂悄悄松了口气,攥紧的手机仿佛也带上了温度,至少,棺材本总算少动了一点。 “没事儿,不用卡!下次来报我名就行!我走啦老板娘!”崔永平爽快地摆了摆手,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遗憾,跳上商务车。车子绝尘而去,留下空气里淡淡的汽油味。 目送车子消失,曾珂低头审视着自己——脚上那双边缘磨破的旧鞋像个固执的旧伤疤。忍吧,谁让棺材本得捂紧了呢。她利落地跨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电动小毛驴,“呜…”地一声,伴随着车架各处发出的“咔滋咔滋”不堪重负的呻吟,摇摇晃晃地朝着修士聚集地的方向驶去。每次骑上它,那即将散架的声响都让她心悬着,生怕这唯一的代步工具半路撂挑子。维修费?那是她现在最不敢想的数字。 正值夏季,东江这座繁华都市的早高峰人潮汹涌,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车流不息。所有的喧哗与活力都与她曾珂无关。自从莫名其妙地接手了奶奶口中的“家族事业”——照料这群鬼魂——账目上就没见过什么盈利。父母生前不过是普通公司职员,收入在繁华的东江连中游都算不上。讽刺的是,当年他们因车祸去世得到的赔偿金,竟比两人一辈子赚的工资总和还多。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奶奶过世后,律师找到她,打开了那份尘封的家族信托。那庞大的数额才让她依稀窥见所谓“大家族”的冰山一角。可惜,奶奶或许是为了约束,信托契约规定她每年能提取的金额十分有限。想到奶奶慈祥的面容,曾珂鼻头一酸。父母在她三岁时便撒手人寰,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二十年的朝夕相伴,那份牵绊深入骨髓。对爷爷?感情则淡得多。记忆里他和奶奶总是争吵不休,但只要小小的曾珂一出现,两人又会瞬间默契地闭口不言,仿佛方才的激烈对峙从未发生。为了“阻止”他们吵架,幼年的她就成了奶奶形影不离的小尾巴。如今,爷爷走了五年,奶奶也离开快一年了。上个月,二老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宅拆迁,曾珂选择了现金补偿,而非原地置换的新房。原因无他——她不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再被汹涌的回忆淹没。爷爷在南郊留下的这个厂房虽大,却着实偏远,骑着这辆破电动,去最近的超市都得十分钟车程。曾珂习惯了每次都驮回足够一个月消耗的生活用品。此刻,车轮碾过路面,刺耳的摩擦声与电机低沉的轰鸣交织,胡思乱想也随之漫延开来。关于奶奶爷爷的零碎片段,关于早已模糊得只剩轮廓的父母面容…更强烈的,是对未来的巨大迷茫——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究竟想要什么?这三个哲学命题,答案渺茫。就在这样混乱的思绪中,那座传说中的“破别墅”出现在眼前。 说是别墅,更准确地说是当地某个昔日富豪祖宅翻新扩建的产物。围墙高耸,依稀可见当年气派的朱漆大门,此刻却歪斜着半扇。走进大门,迎面是一条横跨死水潭的古朴木桥。盛夏时节,浑浊发绿的池水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蚊虫如同密集的黑云嗡嗡地盘旋飞舞在桥畔空气里,让人经过时不得不屏住呼吸,稍有不慎就会撞上一嘴“天然蛋白质”。走过吱呀作响的木桥,便是那栋主体建筑。残留的双开雕花大门无言诉说着主人当年的豪奢,然而剥落的墙皮、裂缝蜿蜒的台阶以及歪倒的半边门扉,都在无声地传递着人去楼空的悲凉和破败。整个庭院透着一股被繁华都市遗忘的寂寥。 “凌珏道长!”曾珂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哟,曾小友,来得挺早啊!”一个身着粗麻布道袍、胡子眉毛都有些花白、乍看之下颇有几分道骨仙风气韵的老道士应声推门而出。 “装。”曾珂目光扫过他“仙风道骨”的扮相,心里小声地哼了一声。接触几次她就摸透了这老道的脾性:表面上一本正经,实则是贪财的主儿,每月五万块雷打不动,少一个钢镚儿都甭想谈。可眼下有求于人,她只能迅速堆起训练有素的假笑。“道长,您看,钱已经按约定给您转过去了,”她滑动手机屏幕,展示着转账完成的凭证,“劳您费心了。” “好说,好说!”老道士——凌珏道长立刻伸手接过曾珂递来的手机,目光灼灼地在屏幕上扫过,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出尘姿态瞬间被一种极其世俗的满意笑容取代。“拿来吧。”他伸出手。 曾珂连忙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那枚约莫香炉大小、布满古朴纹饰的青铜小鼎,小心地放到老道枯瘦的手掌中。只见凌珏道长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掌对着鼎口虚空轻轻一拂,动作流畅得像抚过一缕轻风,随即就递还给了她:“好了。” 曾珂接过小鼎,表情瞬间变得如同便秘般纠结而微妙。鼎身入手微温,除此之外,在她这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感知里,跟刚才送出去时没有任何区别!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所谓“灵气”是什么玩意儿!鼎是满还是空?众鬼说满才算满,她对此毫无判断力。“就…就这么轻轻摸一下…五万块啊!!”巨大的不值和肉痛几乎让她脱口而出,“卧槽…这不就是明抢吗?!”当然,这些咆哮只能死死摁在喉咙深处,脸上的肌肉却依旧维持着僵硬的弧度:“啊,好…好的。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多谢道长!” “曾小友,”凌珏道长并未立刻放行,那双看似混浊实则精光微闪的老眼锐利地审视着她,“老道我受你之托,这半年有余,从不过问你要这灵气何用。江湖规矩,秘密不问。但…”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探究,“这半年所注入鼎中的灵气之量,便是让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开始踏上修行路,也绰绰有余了。为何在你身上,老道我半丝一毫的修炼痕迹都察觉不到?” 曾珂心头警铃大作!这个问题太过直接,也太危险!她几乎能感觉到皮肤下瞬间渗出的冷汗。“啊?哦!没…没没!我没修炼呢道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挤出无辜的笑容,“这玩意儿嘛…嗨,家里传下来的,是有点别的用途,真不是拿来修行的!”赶紧搪塞过去!开玩笑,道士是什么?不就是收妖捉鬼的行家?要是让他知道这小鼎里养的是几十上百号孤魂野鬼,自己窝里还盘踞着个女鬼王茜,怕是下一秒就要被贴上符箓镇压了! “哦?”凌珏道长显然没这么好打发,他捻着胡须,目光如钩般牢牢锁在曾珂手中的青铜鼎上,“这灵宝…品阶确实不低,老道竟一时也窥不出其玄机。不知…曾小友可否为我解惑一二?”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陡然攀升。 曾珂下意识地后退,攥着小鼎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我…我真不知道啊道长!”她语速飞快,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都是家里…长辈给的!长辈走得急,也没说明白具体有啥用…就…就只是反复交代我,每个月一定一定准时给它注满灵气!对对!就是这样!” “是吗?”老道的声音慢悠悠的,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你家中长辈现在何处?可否容贫道去拜会请教一番?也让我这老骨头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啊。” 无形的网在收紧。曾珂脊背僵硬,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道长…我爷爷,我奶奶,还有我爸我妈…他们…他们都…都过世了…”她咽了口唾沫,苦涩和恐惧在口腔里交织,“我现在…就我自己了…真…真没法引荐了。抱歉…” “呵呵…”凌珏道长发出一声短促、意味不明的轻笑,浑浊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幽深了些,“原来如此…那你现今孑然一身,却又身怀此等重宝…难道…就从未想过其中的‘后果’?” 后果?! 就像一枚无声的巨雷在脑中轰然炸响!曾珂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唰”地窜上天灵盖,后背瞬间湿透!是了,这些日子,她满脑子都是盘算着怎么凑齐那该死的五万,怎么给这帮鬼魂续上那该死的灵气,过一天算一天,浑浑噩噩,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从未真正抬起头,看看这条疯狂透支的道路前方,究竟是深渊还是绝壁!如今,凌珏道长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自欺欺人的外壳——是啊!她手里有个宝贝!一个值得眼前这位老道反复试探的宝贝!而她呢?就像一个捧着金饭碗要饭的三岁孩童,不知死活地连续几个月都主动跑到修士窝点里来晃悠!这无异于羊入虎群!万一…万一这里有人起了歹心,或者某个过路的修士动了杀人夺宝的念头…她一个弱女子,拿什么抵抗?!他们抢走了鼎,是不是还会顺手把她灭口,以绝后患?! 这个恐怖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下意识地弓起,像一只受惊炸毛的猫,将手里的小鼎死死攥在胸前,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青筋暴起,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小小的铜鼎仿佛成了她对抗整个世界的唯一屏障,沉重得让她手臂都在颤抖。 “道…道长!”她声音干涩发紧,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凌珏,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随时准备转身逃离,“您…您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对吧?”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浓重的不安和祈求。 “曾小友,”凌珏道长平静地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那眼神里似乎有审视,有考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道理…你应该也明白吧?”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曾珂心坎上,“既然没有守护灵宝的能为,那就莫要终日带着此等重器四处招摇。老道我自然不会抢夺你之物,”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可此地…并非只有老道一人啊。你知晓,这聚散之地,鱼龙混杂吗?你这月复一月在此出现,真能笃信旁人心无邪念?你可知道?” “知…知道…”恐惧如同冰水,从头顶浇灌而下,让她牙齿都在微微打颤。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处境的险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仅仅是经济压力,更是这无法掌控的力量所带来的致命威胁!“谢谢…谢谢道长提醒!”她像是被毒蛇猛兽追赶,连“告辞”二字都来不及说,猛地一个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朝着来路——那道歪斜的朱漆大门狂奔而去!急促的脚步声在空寂而破败的庭院中回荡,尘土被她慌乱的脚步带起,呛入咽喉也无暇顾及。她只觉得背后仿佛有无数双冰冷贪婪的眼睛在注视着她,只要她慢一步,就会被那只无形的巨手抓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直到狂奔出那扇歪斜的大门,阳光重新灼热地刺在脸上,她才敢稍稍回头,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那座笼罩在蚊虫与腐臭中的“破别墅”。 看着那仓皇逃窜、很快消失在门口的纤细背影,站在廊下的凌珏道长捻动着下颌的山羊胡须,脸上那古井无波的神情终于被打破,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探究意味的低语从他的喉间逸出,“有趣。” 第3章 第 3 章 破旧的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随着颠簸的路面剧烈摇晃。曾珂双手死死攥紧早已扭到底的车把,指节泛白,后背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渗出来,浸湿了单薄的衣衫。午后的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路人漫不经心地瞥过,只觉得这辆慢如蜗牛的小车与这嘈杂的都市格格不入。 “该死…快到生日了,”她咬着下唇,心里暗暗发狠,“等信托基金的钱一到手,第一件事就是换辆能跑得更快的小汽车,或者哪怕是摩托车也行…这破玩意儿实在受够了!”来时满腹愁绪,归途更是提心吊胆,短短一程路,竟走得心力交瘁。 终于抵达她那座位于城市边缘、门可罗雀的鬼屋。曾珂几乎是手脚发软地跨下车,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那尊不起眼的方鼎。甫一进门,空气中无形的波动便活跃起来,众鬼如闻甘霖般瞬间聚拢,贪婪而满足地汲取着鼎内逸散的精纯灵气。而在旁的工作人员眼里,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美女老板娘正神情凝重地死盯着一件状似方形烟灰缸的小物件。 “嘿,老板娘又在看她的宝贝‘烟缸’了。”一个男员工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对同伴嘀咕。 “哎,你别说,那玩意儿怎么瞧着也不像正经烟灰缸啊?”另一个凑过来,好奇地打量。 “方的!不能装水,没盖子不能放小玩意儿,你说不是烟缸是啥?总不会是古董吧?” “啧,说不定呢…搞不好是前男友留下的念想呗。”一人故作深沉地推测。 “老板娘这么好,漂亮又心善,我都有点想法…怎么会有人舍得跟她分手?”一个年轻些的员工忍不住感慨。 “得了吧你!撒泡尿照照自己!老板娘美得跟画里仙女似的,你?长得跟刚出土似的,也好意思?”旁边人毫不留情地嘲笑。 “呸!说得跟你见过仙女长啥样似的!”被怼的人面红耳赤地反驳。 曾珂对身后的八卦充耳不闻,她穿过空旷冷清的前厅,径直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反手锁上门,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她蹲下身,从床底拖出一个老旧的木箱,珍重地将小鼎放回箱内。指尖抚过箱底压着的那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父母、爷爷奶奶的笑容温暖依旧。曾珂的指尖微微发抖,胸口像是堵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照片表面,“我好迷茫啊…真的好迷茫…接下来该怎么走?我该怎么做?谁能告诉我…”巨大的孤独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将她紧紧裹挟,“我好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今天那个道士说的话还在脑子里转,他说小鼎是稀世珍宝。可我呢?拿着宝贝当普通物件在外面招摇这么久,真是个蠢透了的猪脑子!”曾珂懊恼地攥紧了拳头,恐惧再次蔓延,“万一被人盯上…我是不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她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无助地耸动。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止住泪意。起身将照片和箱子小心收好,走到洗手盆前,用冰冷的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浇灭那份惶恐。抬起头,镜中映出一张清水出芙蓉的面孔:标准的鹅蛋脸,杏眼澄澈如秋水,弯月似的黛眉,小巧挺翘的鼻梁下是微抿的樱唇。即便素面朝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也难掩那份浑然天成的精致。曾珂深知自己的容貌出众,从小到大追求者便络绎不绝,中学至大学从未间断。只是身为一个纯粹的“i人”,内向刻在骨子里。每当有怀揣少年心事的男孩捧着鲜花或礼物羞涩靠近,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立刻本能地逃离现场。“小兔子校花”的称号,也因此传遍了整个大学校园。 用力晃了晃脑袋,她努力将杂念抛开。走出房间来到空荡荡的柜台前,明知答案却依然问道:“还没顾客来吗?”语气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微弱期盼。 “老板娘,你啥时候真瞎了不成?”一个乐观的小伙子调侃道,笑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没人啊…”曾珂无视了调侃,语气里是认命的平静,“那我进去歇会儿了。” 她再次走回光线昏暗、布景诡异的鬼屋内部,熟门熟路地开启了一间特殊的、只有她才能打开的密室。这里是属于她和“员工们”的专属空间——毕竟让普通人看到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自说自话,轻则被当成怪人,重则可能被举报成精神病。 “小珂!”一个清丽的女鬼身影率先飘到她身边,正是王茜,脸上带着忧色,“是不是又没客人?生意不好做,你别太着急上火,慢慢来知道吗?” “茜姐,”曾珂疲惫地靠在房间唯一的旧沙发上,“我知道生意难做,可这…简直是没人来啊!光场地租金水电就是一大笔开支,我快愁死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胸口,声音带着后怕,“还有今天那道士的话,让我收好小鼎,别太张扬。现在越想越怕,我揣着它到处跑这么久,真是太大意了!” “那道士倒是不假,”王茜点头,其他鬼影也纷纷聚拢,“虽然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具体来历,但那些法术高强的道士和尚之流找不着我们却是实打实的,这鼎的确护了我们周全,非同凡响。” “那…那…小…小珂…”一个拖着长长舌头、身影模糊的男鬼费力地开口,“我…我的事…” “张总你放心,”曾珂深吸一口气,压下纷乱的思绪,“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信托基金的钱到账了,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说的那个‘讨厌的家伙’!” “谢…谢谢小珂!”张总激动得舌头差点又咬一口,言语间充满了怨愤和不甘,“肯定是有人设局害我!不然怎么会突然出那种事?!等我查出来…” “心里有怀疑对象吗?”曾珂追问。 “九成九是我那死对头!查他准没错!”张总咬牙切齿。 “嗯,我记下了。” 众鬼无声环绕,房间里弥散着令人窒息的寂静。曾珂闭上眼,瘫靠在沙发上。奶奶曾跟她详细讲过曾家祖传的“阴鬼差”职业——说白了,就是凭血脉中的特殊能力,协助滞留阳间、因执念未消而无法转世的亡魂完成心愿,送他们安心上路。这本该是阴德无量的善举,在曾珂看来却更像一份赔本生意:不但几乎没有收入来源,还要不断搭钱进去解决鬼魂们的难题,常人听闻只会觉得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蠢事”。然而,这份沉重的“愚蠢”却代代相传,更诡异的是,传女不传男!若非父亲生了她这个女儿,这门传承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奶奶叮嘱过,在她二十四周岁生日之时,便可正式接受完整的传承。可如今奶奶已然故去,“传承”具体是什么形式?如何传递?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统统是未知的谜团。唯一明确且能赖以生存的,是奶奶精心安排的家族信托基金,每年会有一笔数额尚可的资金注入她的账户。可这城市哪样开销不费钱?更何况…她抬眼扫过环绕的鬼影:除了小伟父子两代魂算一桩事、王茜的心愿已了,还有张总和其他三个鬼魂各怀心事。解决四个人的麻烦,所需的花销简直不敢细算!万一途中再“捡”到新的“心愿”… 曾珂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所谓的“大家族传承”,曾氏曾几何时的兴旺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只剩下她这孤零零的一人。单薄瘦削的肩膀,要如何扛起这份沉甸甸的家族使命和现实的重压? “唉…想再多也是白想,”她强迫自己甩开纷乱的思绪,声音里有股自暴自弃的疲惫,“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琢磨也是徒增烦恼。我眯一会儿…有点热,谁?过来吹点冷风。”她嘟囔着。 一个灵巧的小鬼影飘近:“小珂姐姐老板娘,你不开空调当然热啊!” “客人一个都没有,开什么空调?电费不要钱啊?”曾珂没好气地挥挥手,“赶紧的!” “噢噢,来了来了。”小鬼影听话地飘到她身边,扇动衣袖,带来一阵阴凉的微风。 …… 转眼到了曾珂生日这天。白天,鬼屋的员工们难得地活跃起来,集资买了个不大却造型精致的蛋糕,为老板娘简单庆祝。曾珂面上笑容满面,也难得大方地叫了一堆外卖披萨炸鸡饮料,众人围坐一起吃得满嘴流油,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鬼屋的冷清。然而看着账单,曾珂的心脏却在默默滴血:“五百多块啊…天哪,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不行,明年生日绝对不过了!”她面上依旧挂着“老板娘”应有的爽朗笑意,心里的小人却已经在扎草人了。 喧嚣总归短暂。员工们吃饱喝足后纷纷离去,刚才的热闹瞬间被巨大而沉寂的空旷吞没。曾珂沉默地拉下鬼屋巨大的卷帘门,“哗啦”的声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她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柜台后坐下,一种巨大的孤独感毫无征兆地涌来。忽然间,去年生日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病床上,奶奶瘦骨嶙峋,明明连呼吸都艰难,却还是紧紧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却无比温柔地说:“小珂…生日快乐…”那画面犹如最锋利的针,瞬间刺穿了她强装的平静。积蓄已久的委屈、思念、压力和对未来的迷茫决堤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双臂交叠趴在冰冷的柜台上,肩膀压抑地抽动起来,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袖。 “小珂…”一个关切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王茜的半透明身影悄然浮现在她身侧,带着母性的柔情。她伸出手,努力想抚慰这个蜷缩着哭泣的女孩,但手臂却一次次徒劳地穿过曾珂的身体。 “茜姐…”曾珂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却看到不止王茜,其他几个鬼影——张总、小伟、小伟爸爸等,此刻都静静地环绕在她身边,关切地“望”着她。 “开…开什么会啊,小珂老板娘,”一向滑稽的张总此刻努力摆出最“严肃可爱”的表情,胖乎乎的脸上强挤着笑容,“生…日…快…乐!”他用尽全力控制着僵硬的面部肌肉和碍事的舌头,那努力想搞怪却有点惊悚的样子,竟意外地戳中了曾珂的笑点。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和鼻涕泡,带着泪的笑容反而透出一种孩子气的、无比真实的可爱。 “什么鬼啦你们…一个个这是什么鬼样子…”她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小珂姐姐老板娘,”那个小孩模样的鬼影乖巧地凑近,张开小小的双臂,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虽然曾珂的身体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实体触碰,但那稚嫩真诚的动作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也做了一个迎接拥抱的姿态。 每一个鬼魂,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或笨拙或简单,或无声或有声,向这个唯一能看到他们、帮助他们的女孩,送上了最真心的祝福:“生日快乐,小珂!”他们的声音在曾珂的心灵深处清晰地响起。 看着这些无法拥抱、却能清晰传递心意的“特殊家人”,看着他们真诚的脸庞,刚忍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小珂,”王茜温柔地看着她,眼神像暖阳,“过生日呢,要开心点。怎么能总掉金豆豆呢?来,笑一个。我们小珂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子,哭花了脸可就不美了哦。” “我…我知道…”曾珂抽泣着,用力抹去泪水,泪眼朦胧地望着环绕在她身边的、影影绰绰的存在,声音因感动而颤抖,“谢谢你们…真的谢谢…有你们在,真好…真的…真好…”汹涌的暖意与沉重的孤独在心头交织、碰撞,让她再度泣不成声。在这片小小的、属于她和他们的天地里,沉重如山的现实压力似乎暂时被这份来自“异类”的温情柔柔地接住了,哪怕只有短短一刻。 第4章 第 4 章 清晨的微光勉强挤过窗帘缝隙,在被窝里投下几缕朦胧的光痕。曾珂在梦境的边缘沉浮,突然,一阵闷闷的“嗡……嗡……”声打破了静谧,像不速之客般将她粗暴拽醒。皱巴巴的枕头下,手机固执地震动着。她眯着眼摸出来,屏幕上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啧,催命鬼似的……”她低声抱怨,喉咙带着睡醒的沙哑,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万一是生意呢? “您好,请问是曾珂小姐吗?”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来。 “……是我。你哪位?” “我是段天成律师,你奶奶的代理律师。” 曾珂脑子还有点昏沉,那句“你奶奶的代理律师”让她瞬间以为大清早撞上了神经病骂街,几乎要把憋了一夜的烦躁砸过去。但仅存的理智让她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国骂咽了回去,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你的奶奶”,而非骂人话。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语气:“哦,律师你好。有什么事?” “是这样,”对方的声音公事公办,“昨天是您二十四岁生日。根据曾怀玲女士生前的遗嘱安排,我这有一个指定交给您的密封盒子,需要交接给您。” “盒子?”曾珂心头一跳,“里面是什么?” “抱歉,我们有严格的保密义务,不会私自开启雇主的委托物品,只负责安全保管并按时送达。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或者您来律所?” 曾珂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立刻想起了今天的另一件头疼事。“不用送了,下午我要去市区办事。我们在市区约个地方碰头吧?” “好的,您定。” 挂了电话,曾珂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大清早被叫醒不说,还得去见那个贪财鬼侦探苏景程。她匆匆洗漱,蹬上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电动车,一阵风似的冲向公交站。刚到站台,眼睁睁看着她要坐的那班公交车吐着尾气绝尘而去,只留下呛人的味道。 “靠!”她气得跺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碎石滚落路沿,“又要等二十分钟!” 一路折腾,公交倒地铁,等曾珂终于抵达市区边缘时,快十点了。她心里反倒有点感谢那位段律师清晨七点的“闹钟服务”——要不是他那通电话,靠她自己睡到自然醒,怕是得下午才爬得起来。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她走到一扇熟悉的旧式红漆门前,门上挂着个略歪斜的黄铜牌子,上面刻着个滑稽的骷髅头和“苏氏咨询”几个字。她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下被苏景程气出来的无名火,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斜倚着门框,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头发带着点睡醒不久的微卷,一张脸英俊得堪比影视明星,此刻正挂着一个足以让大部分女性心跳加速的玩味笑容。 “哟——这不是我家小珂珂吗?”苏景程的声音慵懒又拖腔带调,带着浓浓的笑意,“怎么着,良心发现,终于舍得来看我了?”他侧了侧身,让开通道。 曾珂面无表情地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咖啡香和旧纸张的气息。“是啊,我想你死了……”她下意识接了一句,随即反应过来,硬生生改口,“——我是说,想死你了。” 苏景程的笑容更深了,像只餍足的狐狸:“没事儿,我就自动过滤前半句,只接收后半句的真情告白。”他轻车熟路地走向里屋的吧台。 曾珂被他噎得直翻白眼,决定不再废话浪费时间。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啪”地拍在桌上。“看看这几个人的调查,要多少钱?”声音硬邦邦的。 “啧,小珂珂,跟我谈钱,多伤感情啊,其实……”苏景程一边拉花式地冲咖啡,一边继续他那套口头禅。 “打住!”曾珂不客气地打断他,“感情牌省省,咱们讲点实际的。要不你说免费帮忙?” 苏景程端起一杯刚冲好的咖啡,香气四溢,慢悠悠踱过来,将那杯咖啡放在曾珂面前,顺带瞥了一眼桌上的名单。“喏,尝尝,刚磨的。这几个啊……”他手指在那几个名字上点了点,“都不算棘手,五万一个。就张建新那个,”他着重圈了一下,“案子有点大,水深,最少得十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曾珂瞬间垮下来的脸,慢悠悠补充:“统共二十五万……零一百。” 曾珂刚端起咖啡想降降火,一听这数字差点把杯子扔了。“二十五万就二十五万,这零一百算怎么回事?凑整凑个寂寞啊?”她气冲冲地问。 苏景程指了指咖啡杯,一本正经:“顶级阿拉比卡庄园豆,友情价,算你一杯一百。” “一百?!”曾珂差点把咖啡泼他脸上,硬是忍住了,“苏景程!你去死吧!”她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操作转账,“二十五万!多的没有!咖啡豆你自己吃了吧!” 看着刚入账的数字飞速缩水一半,曾珂心疼得简直在滴血。 “多久能给结果?”她黑着脸问。 苏景程呷了一口咖啡,气定神闲:“三天。” “三天?!一个案子?”曾珂压根不信。 “小瞧哥哥了吧?”苏景程挑眉,“三天,全部搞定。” 曾珂怀疑地看着他:“骗鬼呢?做不到怎么说?” “做不到?”苏景程放下杯子,笑容依旧痞气,语气却斩钉截铁,“双倍退款,说到做到。” “行,记着你说的话!”曾珂抓起包就走,“三天后我找你!别想玩消失!” “哎——小珂珂,”苏景程叫住她,声音拖得老长,“你就留个电话号码给我能掉块肉啊?加个微信也行嘛!这都什么时代了,次次跑腿面聊,多没效率?”他眨眨眼,“再说了,多个联系方式,咱俩也好联络感情不是?” “谁跟你‘咱俩’有感情?”曾珂拉开门,头也不回,“三天后见!” 门“哐当”一声关上。 苏景程脸上的轻浮瞬间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认真。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的身影气呼呼地骑上破电动车消失在街角,低声笑了笑:“小丫头片子,这倔脾气,跟她奶奶年轻时还真是一模一样……” 从苏景程那个“无良”侦探社出来,曾珂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她随便钻进了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点了一碗油亮亮的红烧大肉面。当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端上来时,她也顾不得形象,呼哧呼哧就大口吃起来。坐在柜台后的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目测体重绝不超过九十斤的年轻姑娘,居然风卷残云般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碗底朝天。 曾珂满足地摸摸肚子,打了个小饱嗝。“哼,昨晚外卖全便宜那群‘家伙’了,老娘一口好汤都没捞着。” 心里带着点小得意,她步履匆匆地赶往和段律师约定的那家格调清新的咖啡馆。 再打了个电话确认,一眼就看到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笔挺宝蓝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站起身,温煦的目光环顾四周,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随即微笑着招了招手。 曾珂走过去。这位段律师比她想象中更年轻,约莫二十七八岁。宝蓝色的西装一丝不苟,衬着雪白的衬衫,短发利落精神。皮肤白皙,五官清秀端正,整个人透着一股清爽干练的气质。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张脸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嗯,律师长得挺帅,估计挺招女客户喜欢?”曾珂脑子里自动冒出一个念头,随即又觉得好笑——她奶奶也是女客户嘛! “你好,段律师。”曾珂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指尖微凉。 “你好,曾小姐。”段天成的手温厚有力,轻轻一握即松开。他示意曾珂坐下,“我自作主张点了杯拿铁,不知是否合您的口味?这里的招牌,偏清甜一些。” “谢谢,破费了。我不挑的。”曾珂端起温热的咖啡杯。 “应该的,”段律师从脚边公文包中取出一个约莫十六开书本大小的木盒,放在了桌上。盒子是深色的原木,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护得很好,盒盖正中央贴着一条泛黄的封口纸,上面清晰地写着“交予:曾珂”,落款是一个娟秀又带着点苍劲的签名——“曾怀玲”,还用深红色的火漆封了口,印鉴完整无损。盒子本身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陈年纸张混合的味道。 “请看,这就是令祖母曾女士委托转交的盒子,”段天成指着封条,“封条完整无损,是曾女士亲笔签名并加盖的封蜡,具有法律效力。请您检查确认无误后,在这里签收一下。”他将一份交接清单和笔推到曾珂面前。 曾珂仔细地看了看封条上的字迹,那确实是奶奶的手笔,不会有错。封口完好,没有撬动痕迹。咖啡馆里人来人往,喧哗声中夹着咖啡机的嗡嗡声,她压下立刻打开盒子的强烈好奇心和一丝说不清的沉重感,这绝对不是个打开它的好地方。 “确认无误。”她在收件人处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承载着未知和亲情的木盒子,抱起来放进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里。 “好了,麻烦你了段律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有事我们再电话联系。”她背上包准备起身。 “呃,稍等一下,曾小姐。”段天成连忙站起来,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冒昧问一下,您……是不是东江大学文学院的?” 曾珂一愣:“是啊?段律师你……” “我也是东江毕业的,”段天成的脸上露出了然和亲切的笑意,“法学院。没记错的话,应该比你高一届?”他眼中闪过一丝促狭,“文学院的小兔子校花,当年校园论坛里可是刷屏的存在,想不知道都难。” 曾珂的脸“唰”一下红了,瞬间有地遁的冲动!“啊!那、那都是瞎传的!瞎传的!”她尴尬得想捂脸。 “你好,曾学妹,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段天成再次郑重地伸出手,笑容温和又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是段天成。” “曾珂。”再次握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曾珂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这突如其来的校友相认。 “这样吧,”段天成顺势提议道,指了指停车场方向,“你的住处好像离市区挺远?我送你回去吧。你带着这个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万一磕了碰了或者丢了就太可惜了。我顺路。” 曾珂看了看背包里的木盒,又想到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电动。略一思索,这个提议确实很实在。“那就……麻烦段学长了。” “客气什么,都是校友。”段天成为她拉开咖啡馆的门。 坐进段天成干净舒适的轿车里,悠扬的轻音乐流淌出来,缓解了车厢内弥漫着的一丝初始的尴尬。车子平稳驶入街道,曾珂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日光,鳞次栉比的广告牌,行色匆匆的路人……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毕业时也曾踌躇满志,想做编辑,写剧本小说,或者当个自由自在的写手……现实却给她的命运剧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夜之间,她成了个与众不同的“阴鬼差”。从前总觉得自己只是没了父母,却还好有慈祥的爷爷奶奶相依为命,像两棵苍老但依然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可现在,连他们也在几年内相继离开了这纷扰的人世。户口簿上孤零零的一页,清晰得残酷,只剩下她曾珂一个人的名字。家?哪里还有所谓的家?有没有其他亲戚?好像有,但早已杳无音信多年……浓重的悲凉感像冰冷的海水,悄然漫上心头,将她的眉眼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黯淡与寂寥。 “……曾学妹?车里的空调温度合适吗?”段天成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也及时地将陷入无边回忆的曾珂拉了回来。他似乎察觉到了身边女孩情绪的低落。 曾珂回过神,看向他带着关切和一点小心的眼神。“……可以的,挺舒服的,谢谢学长。”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段天成也笑了笑,视线重新回到前方的路况。 一路的沉默似乎更尴尬了。曾珂想,人家专程开车送自己回去,一直冷场也太不礼貌了。她努力找了个话题:“段学长,你们学法律挺辛苦的吧?” “可不是嘛!”段天成仿佛被戳中了痛点,连带着语气都鲜活起来,“那法条厚的,差点把我背吐血!你是不知道,准备法考那一个月,我硬生生掉了三十多斤肉!除了睡觉眼睛一睁就是啃书刷题,感觉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干了。还好,老天开眼,让我给考过了。”他脸上露出庆幸又自豪的神情,“这不,刚拿到律师执业资格证没多久,严格来说,你可是我的第一个独立委托人呢!” “呃,这样啊……”曾珂有点意外,“那我也算……帮学长完成了个里程碑?”她开了个小玩笑,又赶紧解释,“不过我没什么官司要打啊?” “嗨,可不就是因为没官司……啊!”段天成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紧笑着打哈哈转移话题,“那什么……学妹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毕业几年了,事业应该也很不错吧?” 这问题像根针,戳到了曾珂的要害。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学长自己是继承鬼屋驱鬼的吧?“……嗯……算……没什么正经工作。”她含糊其辞。 “不会吧?”段天成的职业敏感度瞬间被激活,眉头不自觉地微蹙,“听说你当时在文学院成绩很拔尖的啊?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需要帮忙千万别客气啊学长。”他语气真诚。 曾珂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心里的小人疯狂挠头。“呃……其实也不算困难……”她实在想不出完美的托辞,“就是……家里,嗯,给我留了个小产业,我……现在在打理那个。” 段天成眼神明显一亮,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学校那些二代公子哥们都铩羽而归,原来是家底殷实的继承人来着!”他语气半是调侃半是释然,“方便问下具体做什么吗?”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鬼屋……”曾珂小声挤出两个字,几乎不敢看段天成的反应,预料中的震惊该来了吧? 然而,段天成的反应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鬼——屋????!”新手律师段天成先生,以完全不符合其职业身份稳定性的高八度惊呼出声,方向盘都差点没把稳,“你……你继承了一个……鬼屋?!!”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极度荒谬又让人忍俊不禁的氛围。 当车子按照曾珂的指示,最终停在市郊一条偏僻冷清、墙皮脱落的小街尽头时,段天成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无语了。 一座破败不堪、一看就上了年纪的老旧门面房,孤零零地杵在那里。门头挂着一块摇摇欲坠的灯箱招牌,上面几个褪色的大字倒是顽强地亮着:“曾经鬼屋”。 段天成推开车门,打量着这寒碜的“产业”,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这……鬼屋……不都应该开在人流量大的商业街或者游乐场里吗?你家这地方……方圆五百米能找着十个活人吗?” “呃……哈哈哈……”曾珂挠挠头,只剩下干笑,“是啊……位置是稍微偏了那么一点点哈……” 意识到自己质疑得过于直白,段天成也赶紧找补:“咳,那个……学妹,别误会哈。我的意思是……那个……”他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圆,“你家这鬼屋……它……很特别吗?下次我叫上几个胆大的朋友,一起来给你捧场体验体验?” “可以啊!”曾珂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开始推销,“学长我跟你说,我家鬼屋绝对物超所值!那体验感……绝对刻骨铭心!只要来玩一次,保证你终身难忘!里面还有……”她卡壳了一下,总不能说真的有鬼互动吧?“……还有超多精心设计的机关道具!总之就是……很好玩就对了!”最后几个字明显底气不足。 “嗯?很好玩?”段天成捕捉到了关键,更疑惑了,“你自己没玩过自家的鬼屋?”这不科学啊,老板自己没体验过产品? 曾珂心里咯噔一下:“玩过玩过!当然玩过!”她赶紧挺直腰板掩饰心虚,“就是我自己的感受……不代表你这种专业人士啊,毕竟你们律师逻辑思维太强可能不一样感觉嘛!再说了,”她试图挽回,“探索未知,自己亲自去体验的才最刺激最有乐趣,对吧?哈哈哈哈哈……” 段天成看着曾珂略显僵硬的陪笑,没再追问,掏出手机很认真地打开地图软件,记录下了“曾经鬼屋”的位置。他把手机收好,看向曾珂,眼神认真了许多:“位置我记下了,回头带朋友过来一定提前联系你。学妹,”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又带着点不容推辞的关切,“要真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处,别硬扛着。随时可以打我电话,校友之间,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段天成的语气真诚,让曾珂心头微微一暖。“嗯,知道了,谢谢学长。真需要帮忙我不会客气的。”她摆摆手。 “好,那我先走了。”段天成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学长再见!”曾珂背着包,抱着盒子,正想赶紧逃离这略带尴尬的场景钻回她那个特别的小屋。 “等等!”她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立刻停步转身大叫一声。 “嗯?”段天成动作顿住,探出头。 曾珂指了指几百米开外、掩映在几棵大树下的公交站牌,脸上堆满了讨好但尴尬至极的笑容: “那个……麻烦学长再捎我一小段呗?我的电动车还停在前面公交站……” 公交站牌下,段天成的目光在那辆除了喇叭不响浑身上下都在“抗议”的破旧电动车上流连了足足三秒钟。 “学妹,你是真遇到事了呀。” 第5章 第 5 章 阴仄的鬼屋后台,空气中漂浮着常年积累的陈腐与刻意营造的恐怖气味混合体。曾珂刚进门,就撞见了员工们一双双闪烁着八卦精光的眼睛。那声招呼,带着明显的促狭笑意: “老板娘,那是谁啊?挺帅的嘛,男朋友?”一个年轻姑娘笑嘻嘻地问。 “是啊是啊,”旁边立刻有人接茬,语气更加兴奋,“老板娘出个门就勾搭到了?快快快,展开说说!” “说什么说!”曾珂脸颊微烫,强压下心头刚刚翻涌上来的酸楚,板起脸赶人,“把我电动车充上,地扫扫,都没事干吗?一天天的,净琢磨些没用的!” 好不容易斥散了那群好奇宝宝,她才得以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勉强算得上清净的屋子。将门轻轻关上,外面的喧闹仿佛被滤掉了一部分,只余下沉闷的回响。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深吸一口气。这间鬼屋,表面上看是她的事业,实则更像一层精心包裹的伪装——地方够大,位置不扎眼,最关键的是,它不要租金。她也曾盘算过把这块地再租出去给人开厂,可在这萧条的经济寒风里,又有谁愿意砸下真金白银? 视线落在角落那张略显陈旧的书桌上。桌上有一个小小的盒子,朴素得近乎不起眼。曾珂走过去,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拂过盒面上贴着的、早已泛黄的标签——上面是她奶奶的名字。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她的视线迅速模糊,滚烫的泪珠毫无预警地砸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奶奶……”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好想你。你只告诉我,我注定要成为‘阴鬼差’……可你没教过我,该怎么去做一个阴鬼差啊……” 压抑的啜泣在小小的房间里回旋了片刻。她用力抹去眼泪,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指尖终于探向那紧紧覆盖着盒口的封条。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封条被轻轻剥开,露出下面黑黝黝的盒盖。 掀开盖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叠得方方正正的信。墨蓝色的信封纸上,是奶奶熟悉的、略显潦草的笔迹。她将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角,指尖触碰到盒子深处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掏出来一看,是一枚通体乌黑的指环,造型古朴简约,看不出任何材质的端倪。除此之外,盒底空空如也。 “没了?”曾珂不敢置信地将盒子拿起,反复抖了抖,又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检查盒内壁,“就……就这么点东西?”一股难言的失落混合着说不清的惶恐瞬间攫住了她。带着几分泄气,她将盒子放回原处,目光再次落回那封承载着所有答案的信封上。 展开信纸,奶奶那殷切又充满无奈的声音,仿佛跨越时空在她耳边响起: 小珂: 你看到这封信,就说明奶奶已经走了……乖孙女,你过得还好吗?还记得你曾在我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要找爸爸妈妈……那时候你才多大呀?小小的一个团子,惹人心疼。一转眼,我的小团子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奶奶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懂事、自立,心里是真替你骄傲啊!可再想想咱们家的情况……奶奶这心里啊,又像压了块大石头,总觉得对不住你。 小珂,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祖命难违。有些事,明明知道会让你吃苦头,可奶奶……也不能不去做。“阴鬼差”这个担子,在咱曾家传了一代又一代,没人说得清源头,也没人知道为什么非得是咱们曾家。但祖宗定下了,就得守着这规矩,做阴鬼差的人,必须得姓“曾”!就因为这条规矩,你没随父姓,而是跟了奶奶的姓。 按老例儿,都是等到小辈满了二十四岁,得了传承、知道自己的使命后才开始的。可……你爸结婚晚,生你也晚……奶奶这把老骨头,实在撑不到看你二十四岁成人那天了。以前咱们曾家可是个大家族,枝繁叶茂。有经商致富的体面人,也有像奶奶这样,默默无闻做着阴鬼差的。大家各忙各的,也算热闹。可现在……奶奶一走,偌大的曾家,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早年逃得没影、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姑姑。她是指望不上的。今后曾家这一大堆事,怕是都要压到你一个人的肩膀上了。奶奶放心不下你,所以托付律师做了信托,好歹……能让我的小珂有片瓦遮头,不挨冻不受饿。 还记得当初你爷爷,还有你爸爸,都拼命反对让你姓‘曾’……为什么呢?不就是怕你日后也走上这条路吗?可这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不敢破,也破不了啊…… 这‘阴鬼差’的由头,听说是咱们祖上不知哪一辈,遇到了行走人间的神仙,感念恩德,就定下了这份差事。至于为啥非要我们姓曾的来做?里头真正的缘由,早就淹没在尘土里,没人知道了。咱们唯一记住的职责,就是帮助那些心有不甘、徘徊世间的怨灵,了却心愿,让他们能顺顺利利去投胎转世。或许正因为祖辈代代积攒的这些阴德吧?曾家的生意也曾越做越大,富甲一方,从没为钱发过愁。只是……世道变了,到如今这光景……小珂,一想到你以后要面对的那些东西,奶奶这心口啊,就揪着疼…… 那个黑色的戒指,就是咱们曾家传承的信物。戴上它,你就能感知到四周飘散的‘灵气’和‘妖气’,帮你在茫茫人海里更快地发现那些需要帮助的游魂。戒指吸来的灵气,也能储存转化,用来温养‘魂鼎’,维持那些鬼魂的灵智不散…… 小珂,奶奶舍不得你……可终究是没办法再陪在你身边了。能留给你的东西实在不多。除了城外那片厂房,这枚戒指,还有就是祖辈攒下的一点积蓄。今后你的路怎么走?要不要继续接过‘阴鬼差’这担子?这……都由你自己决定吧。当初你爷爷、你爸那样反对,为这事,奶奶和你爷爷吵了不知多少回,嗓子都吵哑了。小珂啊,你要明白,无论我们谁反对谁坚持,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疼你爱你。奶奶虽然走了,可我这一缕幽魂,也会在天上,永远、永远地保佑我的大孙女,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曾怀玲绝笔 “奶奶……!” 信纸上字里行间流淌的慈爱与忧虑,如同最锋利的细针,狠狠刺穿了曾珂强自筑起的堤防。奶奶那苍老却温暖的笑容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此刻孤身一人背负沉重秘密的冰冷现实形成残忍的对比。再也压抑不住,她伏在桌上放声痛哭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积蓄了太久的思念、委屈、迷茫和骤然降临的巨大压力,化作汹涌的泪水宣泄而出。 门外的员工们隐约听到屋里的悲声,顿时面面相觑,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老板娘……这是……被刚搭上的帅哥甩了?” “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 嗡嗡……嗡……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打断了这压抑的悲鸣。曾珂泪眼朦胧地拿起手机,屏幕显示着“段天成”三个字。她猛地吸了几口气,胡乱地用袖口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深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师妹,”段天成清爽的声音传来,“我给你找了个活儿,在一家杂志社做兼职写稿子,有兴趣没?” “段律师,谢谢……”她刚开口,浓重的鼻音便暴露无遗。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关切:“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是看了奶奶留下的东西,伤心了吗?”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别哭别哭,奶奶她老人家虽然走了,可肯定也舍不得看到你这么伤心的,对不对?” 这份温柔的关切,反而让她眼眶又是一热。她赶紧稳住声音:“谢谢段律师……工作的事,我还需要考虑一下,想好了马上给你答复,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尽量快点定哈,”段天成提醒道,“这也是我托老同学才联系到的机会,我怕太晚回复的话,人家那边随时可能有变动,名额就飞了。” “嗯,我明白了,明天……最迟明天一定给你答复。真的谢谢你,段师兄。” “跟我还用这么客气啊?啧……你……”他顿了顿,语气是真诚的担忧,“真的还好吗?听声音感觉……不太好。” “我还好吗?我真的好吗?”曾珂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无声地在心里问着自己。巨大的责任如同冰冷的磐石猝然压在肩上,而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茫然无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怎么“好”得起来? “我还……还好,”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就是突然看到奶奶留下的东西,有点……有点触景生情了。抱歉啊师兄,让你担心了。” “人没事就好。下午我也正好没什么急事要处理,”段天成似乎松了口气,提议道,“要不我掉头回来?就在你那儿附近转转,陪你聊会儿天,散散心?” “不用不用!”曾珂几乎是立刻拒绝,“真的很麻烦你了……怎么好意思再浪费你的时间?”她骨子里就是这种性子,能自己扛的事情,绝不轻易去麻烦别人。就连一直徘徊在她身边的鬼魂王茜,迟迟不肯去转世轮回,也是因为实在看不得她这副明明很孤单、却总是不愿求助的模样。 “瞧你说的!咱们一个学校出来的校友,说这些多见外?”段天成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着,“说不定将来你事业腾达了,我还得靠你罩着,请你让我当个法律顾问呢!” 法律顾问?曾珂的思绪瞬间被这个提议拉跑,脑中出现一幅荒诞画面:她的鬼屋把某个胆小如鼠的客人吓到心脏病突发住院……然后和家属对簿公堂?“噗嗤……”这荒诞的画面竟让她强撑的嘴角漏出一丝自嘲般的苦笑。她实在想不出,她那一个月营业额只有区区几万块的鬼屋小本经营,有什么资格需要请一位正经的法律顾问——更别提段天成这样的正经大律师了。 “到时候段律师都成了名满东江的大律师了,我这点儿生意,哪里请得起呀。”她顺着话头打了个哈哈。 “哈哈,没关系!师兄给你打骨折!就这么说定了啊!”段天成笑道,“行了,出来吧,我也没开多远,就在附近路口。” “嗯……谢谢师兄。” 挂了电话,曾珂对着小镜子,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自己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深处藏着难以驱散的疲惫和脆弱。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段天成的车果然停在门口不远。而他本人则斜倚着车身,看到曾珂出来,立刻露出温和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段律师,真是……太麻烦你了。”曾珂走近,再次表达歉意。 “都说了别客气嘛,今天刚好有空。”段天成拉开车门,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情绪稳定了些,才指了指鬼屋门口那些假装忙碌实则偷偷张望的员工们,“是在这儿聊聊?还是……我开车带你去兜兜风?透透气也好。” 门口那几道闪烁着“我就静静看着你们”般眼神的视线实在太有穿透力了。曾珂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矮身坐进了副驾:“转转吧。” 身后隐约传来员工们的八卦低语: “老板娘这是……又和好了?”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分分合合,看不懂看不懂……”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鬼屋区域,开上一条相对僻静的乡道。段天成试图活跃气氛:“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小公园,环境挺幽静的,旁边还有片废弃的老别墅区,要不要……” “不去那里!”话没说完,就被曾珂猛地打断。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带着明显的惊惧,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这激烈的反应把段天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紧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他赶紧放缓车速,疑惑地看向她忽然变得苍白的侧脸,“不去就不去吧。没关系。那……我们去城里?找家咖啡馆或者餐厅坐坐?”他想着换个更敞亮热闹的地方也许能让她放松点。 “城里?你这来回一趟油费也……”曾珂习惯性地开始计算对方的“损失”。 段天成哭笑不得地指指仪表盘:“师妹!我这开的是电动车啊!哪来的油费?电耗都算不到几块钱!别想这些。” “……行吧。”曾珂确实也感觉到胃里空空,之前的伤心又消耗了太多心力。 最终,在曾珂的坚持下(地点),又在段天成的坚持下(餐厅档次),两人在城乡结合部找到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大型商场,走进了一家主打日式风格的刺身店。柔和的灯光,考究的装潢,与旁边喧闹的快餐店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这儿,”段天成拉开椅子,显得很体贴,“我想着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保持身材,讲究饮食精致些,怕长胖,所以吃这个——刺身清淡,卡路里低,多吃点也不怕。” “谁说我不想吃肉的?!我从来没说过啊……”曾珂内心的小人在悲鸣抗议,她的胃此刻无比渴望一碗热腾腾、油汪汪的红烧肉盖饭。但在段天成笃定的目光下,她只能僵硬地点点头,把抗议咽回肚子里:“段律师你定就好。” 两人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完餐,还没说上两句话,旁边就响起了一个熟悉得让曾珂头皮发麻的声音,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腔调: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珂珂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肯进城了?” 曾珂身体瞬间绷紧,循声望去,果然是苏景程那家伙!他一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一手随意拎着件风衣,脸上挂着那副仿佛万事尽在掌握、又带着几分看戏兴味的笑容。这家伙平时不是只活动在市中心那些高档区域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郊区商场?东江市一千多万人,缘分就这么“巧”?巧得让她毛骨悚然! “苏景程?你怎么在这里?”她皱紧眉头,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警惕。 “怎么?”苏景程挑了挑眉,笑容加深了几分,“这片儿商场被你家段律师包圆了?别人不能来消费?没听说啊。” “师妹,这是……?”段天成早已站起身,俊朗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眼前这个油嘴滑舌、衣着考究但气息轻浮的男人,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如同领地受到侵犯般的威胁感。特别是看到曾珂那副不想搭理、甚至带着点嫌恶的表情,他立刻跨前一步,挡在曾珂身前半步的位置,出声询问,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和警告。 “一个……非常讨厌的人。”曾珂咬牙切齿地低声回答。 “讨厌我?”苏景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嗤笑一声,故意凑近曾珂,盯着她清秀的脸,“讨厌我每个月还得像模像样地给公司账户打几十万块‘顾问费’?讨厌还三天两头找我……帮你查那些见不得光的小秘密?” “苏景程!”曾珂的脸唰地一下涨红了,气得胸口起伏,“我一年也找不了你几次!” “哦?”苏景程拖长了调子,眼神充满戏谑,“那今天早上刚找我的不算?要我给你回忆回忆我们早上在办公室里谈了什么?还有,”他好整以暇地看了看腕上那块闪亮的手表,“大后天,也就是三天后……约好了来找我的事,也忘了?这么快就对我不讨厌了?” “你……”曾珂被他堵得语塞,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偏偏又反驳不了。 “这位苏先生!”段天成再也无法容忍苏景程这般咄咄逼人、纠缠不休的态度,他本就温文尔雅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律师特有的威慑力,“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你立刻离开,不要打扰我和我的女朋友用餐!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在进行骚扰行为,不介意立刻报警处理。” “女——朋——友——?”苏景程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段天成紧绷的侧脸,最终定格在曾珂身上,尾音拖得又长又缓,满是玩味的探究。然后,他夸张地撇了撇嘴,用一种让段天成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的轻蔑口气道: “哟,原来我们小珂珂有主儿了?啧……这眼光嘛……”他上下打量着段天成,毫不掩饰地摇了摇头,发出清晰的、代表遗憾的“啧啧”声,话锋却猛地一转,带着极致的讥讽,“嗐,不过我也放心了。放心什么?放心没人跟你抢呗!谁会对一个干瘦的柴火妞感兴趣啊?长得再好看也是个摆设,白送我我也不要!” 这几句恶毒的话如同冰锥,瞬间刺得段天成和曾珂同时脸色铁青,怒火腾然而起。苏景程却像是完成了某种恶趣味表演,完全无视两人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在转身离开的同时,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轻飘飘、却如同炸雷般在曾珂耳边轰响的话: “不过嘛,小珂珂,记住咱们的约会——大后天,别忘了来找我。”他顿了顿,脚步未停,却清晰地补上了致命的一句,“记得,带上你的宝贝‘戒指’。” “慢走!,不送”曾珂头也不抬的回了句,然后瞬间浑身冷汗冒了出来,戒指?他怎么知道我有个戒指?我也没戴啊?他怎么知道的?他还知道什么?然后惊恐的抬起头看向苏景程。 “发现问题了?”苏景程还是不紧不慢的语气“你来找我,自然什么都知道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段律师,刚才。。。你也看到了。。。”曾珂很抱歉的看着段天成。 “我明白的,挡箭牌嘛,哈哈哈,没事,吃饭吧。”说着就低下了头,眼中的遗憾一闪而过。 两人东拉西扯的吃完了这顿饭,曾珂抢着付了账,又看着扣款信息陷入了深深的悔恨,拒绝了段天成看电影的建议,两人直接往鬼屋驶去。 “师妹,他刚说让你戴上戒指,什么戒指啊?” 段天成忍不住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就是我奶奶留下的遗物,是一个戒指。” “他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跟他说过,今天上午先见了他下午才见你,按理说他不可能知道戒指的事。” “这人是干什么的?”了解一下竞争对手总没错。 “私家侦探。” “你找私家侦探干什么?” “抱歉啊,这是私事,不太方便说。”虽然曾珂 “行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理解。那到时候要我陪你一起见他吗?” “不用麻烦了,谢谢段律师。对了,那个工作你帮我回绝掉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没完。” 曾珂在鬼屋下了车,道别后就走向自己的房间,因为她没回来,员工一个都不敢下班,看着她平安无事出现才迎了上来。 “老板娘,这是。。。男朋友?” “挺帅的嘛,开的车也不错,老板娘眼光好啊。” “老板娘也很美的好不好,不化妆都这么好看了。” 曾珂挤出一点笑容,看着大家说道。 “不是男朋友,只是以前大学的师兄,正好今天碰上了,没事啦,辛苦你们还要等我,都下班吧,路上注意安全。” 段天成开车回去的路上,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方便帮我查个人吗?没有身份证号,没有名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段天成偷偷拍的,可他总是觉得那个男人知道自己拍了照,因为照完后那男人不但看向自己,还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样不好查,要不然请你帮忙呢?放心吧,请你吃饭。行,尽快啊,谢谢了。” 挂了电话,长呼一口气。 “管你是什么牛鬼蛇神,缠着师妹就不行。” 第6章 第 6 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勉强照亮了略显凌乱的客厅。距离约定的“三天期限”已到尾声,整整两个小时的公交与地铁转换,让曾珂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悬在门铃上方,掌心微微沁出冷汗。对“戒指”真相的渴望,与对门内那个谜一样男人的恐惧,在她心中激烈交战。 就在指关节即将触碰到冰冷门面的前一秒——“咔哒”。门扉如同有感知般无声洞开,苏景程那张带着惯常玩世不恭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弧度。 “掐得挺准啊,进吧。” 他侧身让开通道,语调轻快。 “你……怎么知道……”曾珂惊讶于他的未卜先知。 “这还用问?”苏景程笑着打断,眼神在曾珂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片刻,自顾自地走向那套昂贵的咖啡设备,“喝咖啡吗?” “不喝。”曾珂斩钉截铁,想起上次那杯“天价”咖啡,心里狠狠补了一句:“一百一杯,想都别想!” “啧,抠门,”苏景程像是看穿她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开始操作,“放心,今天请客,不收你钱。” “那也不喝。”曾珂语气生硬,走到沙发前坐下。 然而,浓郁的咖啡香气很快弥漫开来。苏景程仿佛没听到拒绝,熟练地完成一杯拉花精致的咖啡,稳稳放在曾珂面前的茶几上,再次强调:“说了不要钱。” 曾珂看都没看那杯咖啡,抬起眼睛,直视苏景程:“回答我的问题。戒指,你怎么知道的?” “戒指?”苏景程挑高眉毛,脸上玩味的笑容加深。他忽然倾身向前,一手按在曾珂所坐沙发的靠背上,属于男性的压迫感骤然袭来,声音低沉带笑:“不如……你猜猜?” 这个骤然拉近的距离,让曾珂后颈汗毛倒竖,心脏狂跳,瞬间后悔没听段天成的提议——至少应该让他陪在身边。她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声音微颤:“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苏景程慢悠悠地站直身体,退开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怜悯,“恐怕……连你奶奶,也未必知道全部。” “我奶奶?你认识我奶奶?!”曾珂震惊地瞪大双眼。 “何止认识,”苏景程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时空,语气带上一种古老的疏离感,“你奶奶的奶奶,我也认识。” “你到底是谁?!”曾珂的声音拔高,惊疑不定。 苏景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前,逆着光,身影显得有些神秘莫测。他回头,抛出一个令曾珂措手不及的问题:“先别急着问我是谁。换个话题——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有妖怪吗?” 曾珂心头一紧,强作镇定:“我……我不信……” 她下意识地避开了对方锐利的目光。 “你撒谎。”苏景程轻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把小锤敲打在曾珂紧绷的神经上,“你家里住着的那‘六位’,又是什么?” “嘶——”曾珂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被人扒光了所有秘密,瞬间失语:“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绝不仅仅是“知道她奶奶”那么简单了 苏景程转过身,迎着光,眼神变得严肃而深远:“你以为,是谁让你们曾家,世代承担起‘阴鬼差’这个身份的?” “难道……是你?”曾珂艰难地吐出猜测,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是我的家族,”苏景程纠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准确地说,源头是我母亲的决定。她赋予了曾家这份职责。” “我们家……”曾珂的声音因难以置信而发抖,“这都传承多少代了?几百年下来……你母亲……你……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词脱口而出,她自己也愣住了。 “东西?”苏景程仿佛被这个词逗乐,嘴角咧开一个危险而迷人的弧度,“谁说我们是……‘东西’了?” 话音未落,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前一秒苏景程还站在窗边,距离曾珂数米远;下一秒,他如同瞬移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沙发边,紧贴着曾珂!带着笑意的俊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似乎拂过她的皮肤。下一秒,他又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在窗边的位置上,仿佛从未移动过。 “啊——!”曾珂短促地尖叫一声,身体狠狠弹向沙发靠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几乎在她惊魂未定的喘息还未平息时——“嘀”。指纹解锁声自门外响起。门开了,苏景程竟从外面走了进来,气定神闲地关上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他迎上曾珂因极度恐惧而布满泪水的眼,耸耸肩,笑意不减:“我从一开始,就从未承认过我是‘人类’。” “你……你别过来!!!”曾珂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身体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苏景程这次顺从了她的意愿,在斜对面的沙发里安然坐下。他翘起二郎腿,悠闲地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先前因她“冷嘲热讽”而产生的恶作剧得逞感得到极大满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但在曾珂眼中,这笑容只余下毛骨悚然的可怖。 “放松点,曾小珂同学,”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如果我真想对你不利,你早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啧,看你吓得……之前不是挺能耐的吗?又凶又不爱搭理人?” 曾珂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极度恐惧的眼神死死瞪着他。 “好了,说正事。”苏景程收敛了一些笑意,但姿态依旧从容,“‘阴鬼差’呢,是我伟大的母亲大人交给……嗯,应该说‘授予’凡人曾氏的一项任务。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几个字在寂静的空气中沉淀。“它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守护华夏大地的一方安宁,避免过多横死的灵魂积怨成厉,酿成大祸。明白吗?像你们曾家这样承担着守护职责的家族,遍布每一个城市。而你们负责守护的,就是东江市。” “……那你们是谁?”曾珂强迫自己吞咽下恐惧,试图找回一点理智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 “啧,”苏景程一副“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神性的骄傲光芒,“我们?”他刻意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听好了,曾珂。我们是华夏的守护者,是超越凡人认知的存在。我们是——华夏神兽,九尾妖狐一族。”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奇异的景象再度上演! 就在曾珂眼前的空气中,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场发生了扭曲。无数道柔和而神秘的光线凭空涌现,交织、盘旋。光芒的核心处,苏景程的身影如同幻影般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端坐在沙发上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它的体型不大,却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纯白蓬松的毛发闪烁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柔滑亮丽,不染尘埃。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身后——三条同样洁白的大尾巴,如同上好的绸缎制成,正在缓缓地、优雅地摇曳着。它微微扬着头颅,那双原本属于苏景程的丹凤眼此刻化作狭长剔透的兽瞳,瞳孔深处仿佛盛着星辰流转的光,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睨着曾珂,那神态,与苏景程脸上的骄傲别无二致——那是一种在渺小凡人面前展现真身的、近乎施舍般的荣幸感。 原本极度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情绪瞬间冲散。 “啊呀——!!!”曾珂发出一声完全是惊喜的轻呼,刚才还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眼睛亮得惊人。“好漂亮……好可爱!!!” 女人天性中对美丽绒毛生物本能的喜爱与亲近感,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恐惧。什么阴谋、什么宿命、什么神兽妖狐……统统抛到脑后!眼前的生物实在是太令人惊艳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想要亲近美好事物的冲动,伸出手臂就想把那团毛茸茸抱进怀里好好揉搓一番。 白光一闪!就在曾珂手指即将触碰到柔软毛发的瞬间,白狐倏地化作一道虚影敏捷地跳开。“砰!”一声轻响,一团若有若无的白色烟气在房间中央骤然腾起又迅速消散。原地消失的狐狸处,重新出现了那个西装笔挺、却又一脸不爽的苏景程。 他整理了一下似乎并不存在的褶皱,瞪着曾珂,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可思议和愠怒:“你刚才想干什么?嗯?!” 曾珂的手还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写满了“好东西飞走了”的遗憾和不满:“我……就想摸一下嘛……” “摸一下?!”苏景程的音调拔高,英俊的面孔几乎扭曲,“你!一个小小的人类?!妄想把我们九尾狐族当、成、狗、来、摸?!”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强调着身份的巨大鸿沟,“曾珂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你不是九尾妖狐么?”曾珂还有点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顺便指了指他刚才坐的地方,“可刚才……也只有三条尾巴啊……” “咳!”苏景程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窘迫,随即义正词严地挥挥手,试图掩盖这个细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懂吗?” “……那,”曾珂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向切入,带着点探究的好奇,“你们妖狐尾巴是不是越多越厉害?” “当然!”苏景程挺起胸膛,仿佛在阐述不容置疑的真理,“这是力量与位份的象征!” “哦,”曾珂点点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竖起三根白皙的手指,“你才三根。” “……”苏景程胸口一窒,试图找补,“听好了!我妈!正宗的九尾!一条不多一条不少!” “嗯,”曾珂点点头,手指依然竖着三根,“三根。” “我爸!还有我妹!也都是八尾!实力非凡!”苏景程加重语气。 “哦,”曾珂表示理解,三根手指纹丝不动,“可你是三根。” “我哥!虽然起步晚点也是五尾了!”苏景程几乎要跳脚。 回应他的,只有曾珂那张漂亮脸蛋上,极其无辜却又无比坚持的三根竖起的手指。 “……”苏景程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几千年的养气功夫在曾珂面前溃不成军。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努力压下想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吊起来教训一顿的冲动,“够了啊曾珂!我警告你!三尾怎么了?三尾对你这种凡人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懂吗?!你是不是非要逼我发脾气?” 他故意沉下脸,周身散发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出乎意料地,曾珂看着他试图装凶的样子,“噗嗤”一声竟笑了出来。经过本体亮相和这通关于“尾巴个数”的、几乎算得上是“幼稚”的争论,最初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似乎真的消散了大半。她终于放松地坐直了身体,甚至还端起桌上那杯没动过的咖啡小小地抿了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好吧好吧,尾巴多尾巴少……你们厉害行了吧?现在能说正事了吗?戒指,”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枚黑沉沉的戒指放在手心,摊开在苏景程面前,“为什么要我把它带来?还非得戴上?” 苏景程也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恢复了几分正经的样子:“阴灵戒。它不仅能吸收并存储灵力,供‘魂鼎’使用,”他指了指曾珂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项链,“更重要的是,佩戴它的人,可以感知到附近怨灵的位置和强弱。” “这些,奶奶留给我的信里都提过了。”曾珂打断他,眼神执着地盯着他的眼睛,“别绕圈子。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我必须把它带来,必须戴上?我从小就能‘看见’,跟它没关系。” “因为它有一个最关键的功能,是任何天赋都代替不了的!”苏景程同样直视着她,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它能赋予佩戴者——真正沟通、控制乃至看清鬼魂本源的能力!而非仅仅是‘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特别注意到你了吗?” 就帮王茜如愿了吗?” “这正是重点!”苏景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惊叹,“你在尚未得到阴灵戒认可、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阴鬼差’身份和‘魂鼎’用途之前,仅仅依靠你那点生来模糊的‘灵视’,以及……嗯,我不得不说还有你有点莽撞的方式,就摸到了‘魂鼎’的边,还强行驱使里面的冤魂帮你完成了心愿!特别是王茜那个案子!我亲爱的小珂珂啊,”他换了种揶揄中带着真实欣赏的口吻,“这份直觉和能力,搁在凡人堆里,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厉害。” 被这么直白地夸奖,曾珂终究绷不住一脸苦大仇深了。她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努力想挤出一点谦虚的样子,小声道:“也……也就一般般吧……” “一般般?”苏景程的表情瞬间晴转多云,甚至带上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说曾大小姐,你对自己的‘丰功伟绩’还真是‘谦虚’啊!”他掰着手指数落起来,“首先,你居然敢把那些滞留人间的冤魂拘在你那破鬼屋里当‘打工仔’?给他们排班、签合同、搞KPI?!让他们每天‘兢兢业业’帮你吓游客?你知道这在玄门圈子里,叫‘役使阴物’吗?是违反阴阳铁律的禁忌!” “其次!你不仅敢‘役使’它们,还敢拿着‘魂鼎’——里面封存着一城灵力,更是阴鬼差执法的关键法器——随便去给山上那个凌珏道士输灵力?助他开坛作法?!”苏景程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你知道这叫什么吗?用那些老顽固的话说,这叫‘勾结妖道’,与妖邪为伍!你是生怕自己活得太滋润,盼着那帮牛鼻子老道们一记五雷掌拍死你,好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是吧?!嗯?!” 曾珂被这一连串的指控砸懵了,心头那点小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虚和委屈:“可……可没人告诉我这些啊!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当这什么‘阴鬼差’的!”她越说越觉得憋屈,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几天前看到奶奶的遗书,我才第一次知道‘阴灵戒’是干嘛的!‘魂鼎’?我之前更不知道那项链还有名字!我什么规矩都不懂,连保命都稀里糊涂的!能撑到现在还没被你说的什么‘五雷掌’拍死,能帮到几个鬼魂了却心愿……这还不够‘不错’?!你还想我怎样?” 她红了眼圈,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这份职责来得如此突然又沉重,她只是个想好好开鬼屋的女孩而已。 看到她通红的双眼和强忍的泪水,苏景程心头的火气也熄了大半,语气放缓下来,带着一丝无奈的疲惫:“……嗯,平心而论,你确实‘不错’了。”他揉了揉眉心,“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吵吵是为什么?你每次跑到道观去找那个凌珏,你以为我真的就放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可能对你有敌意的修士?” 曾珂愕然地看着他。 苏景程没好气地说:“当然是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像影子一样替你盯着! “这样吗。。。”曾珂的小情绪没有了,继续心虚起来。“可我都不知道。。。” “小珂珂啊,你对保护自己这件事一点概念没有吗?” “我怎么不保护自己了”说到这个曾珂不服气。 “你拒绝学校里的追求?还是跟所有同学保持距离?那个段天成喜欢你吧?瞎子都看出来了,律师啊,还在个大律所上班吧?将来肯定是合伙人级别,真不考虑一下?” “我这样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有什么好考虑的。” “可你不在了,阴鬼差谁来传承?你必须有后代才行。” “谁能知道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再说生男生女我能决定吗?” “那就生到女儿为止。” “凭什么?我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难道我的孩子将来还要继承这什么阴鬼差?一辈子跟妖魔鬼怪打交道?从我这一代就断了吧,你们妖狐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不把我爷爷奶奶救活?怎么不阻止我爸爸妈妈出车祸?你们高高在上,我们就要为你们拼命,凭什么?你说啊?凭什么?”曾珂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去他妈的传承,去他妈的使命。自己只是个凡人,能看见魂魄已经够烦的了,现在还要为了这什么妖狐一族去做阴鬼差,越想越生气,直接爆发了。 “你家里的事我很抱歉,作为守护一族,也有很多条条框框限制着我们,不能干涉正常的生老病死就是其中一条,对不起。”有求于人的苏景程也只能耐心做着解释。 “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全家死绝吗?”曾珂的情绪已经失控。 “你冷静点,没人要你全家死绝,阴鬼差的工作对于华夏来说是好事,但是现在有另一股势力在干涉,具体是谁我们也在查,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那你就去查,跟我说这些没用,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就算帮了我大忙,对了。”说着,曾珂手机响了起来,在她接听之前电话已经断了。“这是我号码,有事打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号码?” “号码?我知道你的生日,身高,体重,三围,你的大姨妈还有三天就。。。” “行了行了”如果不是打不过,此刻苏景程应该已经死了。 “号码我记下了,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没事也可以打电话,联络感情也是OK的。” “那。。。不必了。。。资料呢?给我,还有,我们家跟你们都这么熟了,上次王茜的事加上这次的案子,一共三十五万零一百,钱还给我。”曾珂赶紧岔开话题。 “那不能够,钱进了我口袋就是我的,房租水电不要钱的吗?” “你是妖狐?还能缺钱?” “出来历练哪能给我带钱?”苏景程委屈的像个150斤的孩子。 第7章 第 7 章 苏景程指尖点了点摊开的文件夹,嗓音低沉地向曾珂解释着近期的几桩案底。 “王金锁那场车祸,纯属他自个儿省钱惹的祸。车子保养舍不得去正规店,结果高速上发动机说停就停,车轮卡死,直接被后面的大卡追了尾,毫无悬念。秦霜的情况嘛……” 他顿了顿,翻过一页。 “张建新这个,可就耐人寻味了。外面都猜是对家干的?嘿,根本不是。”苏景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曾珂抬眼:“哦?那是谁?” “他老婆,自己看吧,懒得念。”苏景程把厚厚的文件推到她面前,自己往椅背上一靠。 曾珂接过,指尖划过冰凉的纸张。张建新,本地如日中天的化工集团掌门人,公司上市在即。典型的暴富忘本,嫌弃家中相伴二十余载、却因不孕而容颜渐褪的结发妻子。他的心,被城市另一端一个初谙世事、仿佛能掐出水来的女大学生牢牢勾走了。借口谈生意、出差,他整月整月地流连在小情人的温柔乡,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位总裁夫人绝非糊涂蛋。表面波澜不惊,暗地里早已将丈夫的丑行摸得一清二楚。起初或许还存着几分幻想:男人家大业大,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只要还记得家门朝哪开。可最致命的打击来了——她不知道张建新是铁了心要留后。当得知女大学生怀了身孕,张建新索性连家都不回了,直接在贵族妇产医院长包了顶配单间,日夜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未出世的“希望”。 原配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化作冲天怒火。她以未嫁小姑的名义,在海外开了个隐蔽的离岸账户。钱,成了最冷酷的武器。只要那个女大学生和孩子没了,威胁她继承数百亿家产的祸根就能拔掉。机会,出现在张建新一次重要的会议间隙,他无法陪护。几个“慰问者”潜入病房,趁人不备,偷梁换柱,将女大学生日常服用的安胎药,换成了剧毒的□□。 毒药入喉,神仙难救。等张建新失魂落魄地冲到病房,触手已是冰冷僵硬的躯体。人非草木,相伴日久,岂能无情?悲痛与暴怒交织,他不仅动用了警方关系全力追查,更花重金聘请私家侦探深挖身边人的动向。线索,迅速地指向了那个神秘的离岸公司。原配夫人感到了灭顶的恐慌,查到她头上只在朝夕之间。一不做二不休,第二笔资金火速转出——目标,丈夫张建新。 一次精心设计的下班途中车祸制造了混乱。张建新惊魂未定,留下司机善后,自己则匆匆打了辆出租离开,从此人间蒸发。再次被发现时,他已吊在城郊一座寂寥小花园的老树上,了无生气。原配夫人适时地公布了自身不孕以及“小三”服毒“殉情”的消息,一套“为情所困,绝望殉情”的感人戏码演绎得天衣无缝。小三之死成了悬案,张建新的结局则被盖棺定论为不堪重压的自缢身亡。 “哎……”苏景程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这种腌臜事儿,真不知道该从何跟他说起。” 曾珂沉默片刻:“他自己也算不得好人。”这份案卷看得她心头压抑。 “话是没错,”苏景程颔首,“但这终究是他的‘遗愿’?我还是得琢磨个方式告诉他真相。”他目光转向曾珂,话锋微转,“另外,王茜那边,她该启程去轮回了。总在阳间滞留不是长久之计。魂鼎能护她一时,但她在人世间已无牵挂。尘缘既了,该走了。” 王茜大仇得报后痛哭流涕的画面瞬间浮现在曾珂眼前,那份彻骨的悲痛与最终的释然让她心中泛起浓浓的不舍,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不散。 “……我明白。”她低声应道。 “小珂珂,”苏景程的语调带上几分严肃,“人鬼殊途,是天理。你确实帮了她们,了结了她们的执念,这份善意很难得。但心愿已了,她们最正确的归宿就是放下执念,进入轮回,而不是留恋阳间。让她们滞留,不光会扰乱阴阳秩序,时间久了,对你自身也是巨大的麻烦,甚至招来不该招的东西。一旦被那些‘存在’注意到,就算是我,也未必能护你周全。”他的目光变得深幽。 “他们是谁?”曾珂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的关键词。 “这些你暂时无需知晓,”苏景程打断她的追问,语气不容置疑,“记住我的话,照做就好。我不会害你,你要信我。” 曾珂压下心头疑惑:“好,我回去找茜姐谈谈吧。现在我也算…正式接过这‘传承’了,虽然感觉上,”她摊了摊手,略带无奈,“这传承至今也没教给我什么真本事。” 苏景程看着她困惑的小脸,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带着点得意的笑容:“小珂珂,别急嘛。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这份传承的分量。身为‘阴鬼差’,责任确实远大于眼前的回报…但是,”他微微前倾,眼神认真,“相信我,所有的付出终有回响。妖狐一族绝不会让你白白奔波。很快,你就知道了。”他强调道,那股臭屁劲儿又上来了,“还有,不是每个姓曾的后人,都有资格见到真正的妖狐,更别说获得协助了。小丫头,这是无上的荣幸,懂吗?从今往后,我的电话,你必须接;我找你,无论何时,你不能推脱!你得好好记住,‘荣幸’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是是,三尾妖狐大人,荣幸之至。”相处日久,曾珂心底那份敬畏早已淡去,此刻回答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九尾!九尾!”苏景程立刻炸毛,像是被踩了尾巴,“我是九尾!现在闭关!不修成九尾天狐绝不出山!明白吗?!”他气呼呼地强调着“九尾”的尊贵。 走出那栋楼,炽烈的阳光兜头照下,曾珂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戒指到手了,但这狐狸精模棱两可,关键的地方含糊不清,关于家族、使命、妖狐的联系,全是一笔糊涂账,连这宝贝戒指怎么用都没交待清楚。看看包里那几份轻飘飘的资料,她心头涌上一丝空落感——除了这些冰冷的纸张,此行似乎并无实质斩获。 “啧,”她撇撇嘴,小声嘀咕,“看来这妖狐也没多厉害嘛,估计就是给人跑腿传话的主儿。”阳光带来暖意,心情也随之明快起来。“难得进城,逛逛街去吧!” 自从莫名其妙背起家族这口“大锅”,曾珂连添件新衣的心思都没了。今日虽说仍有许多谜团未解,至少知道了背后是群什么“东西”,也大概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前路虽雾霭沉沉,可总算有了个大致的方向,不再像无头苍蝇。这感觉,让她久违地轻松起来。 泰安律所作为东江顶级律所,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心脏地带,楼下便是名流云集的奢侈品商业街。 段天成刚婉拒了一位风韵犹存的贵妇委托人共进午餐的提议,有些疲惫地下楼,走进一家连锁简餐厅想快速解决午饭。推开门,一眼便瞥见角落一只熟悉的、略显磨损的书包。 “曾珂学妹?”他快步上前,带着讶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曾珂闻声回头,眼中也闪过意外:“段律师?好巧啊,您也在这?” “是啊,处理完案子下来吃点东西,”段天成微笑,自然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你怎么过来了?” “难得进趟城,”曾珂眨眨眼,带着点自嘲的俏皮,“得赶紧吃点‘好的’犒劳犒劳自己呀。” 这话刚落,斜后方就传来一声刻意抬高的议论:“咦?我们每天争分夺秒吃的这玩意儿,搁农村老家眼里,也算好的了?”说话的是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孩,对着身旁同伴挤眉弄眼。 另一个女孩立刻接腔,故作天真:“这谁知道呢?不是说现在农村发展得也挺好么?看起来嘛……啧,好像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曾珂朴素的衣着上扫过。 段天成眉头瞬间拧紧,刚想开口维护,曾珂却像没听见一样,反而对他说:“段律师,我们就吃这个吧,挺好的,方便。” 她眼神澄澈,似乎真的不在意。 段天成的怒火被这平静硬生生按回一半。 那打扮时髦的女孩见曾珂毫无反应,挑衅得越发肆无忌惮,声音又拔高了点:“就是就是,就在这儿吃吧!再贵的,怕是想尝也尝不起咯!” “两位!”段天成霍然起身,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压着怒火,“这是公共场合!你们这样公开议论、恶意贬低他人,已经构成骚扰了!明白吗?”律师的威严此刻展露无疑。 “哟呵!小白脸管得挺宽啊?”时髦女被点破,恼羞成怒,“我们姐妹聊聊天关你屁事?吃你家大米了?” “你们声音大到整个餐厅都听见了!”段天成寸步不让,良好的教养和对曾珂的维护让他强压着火气,“影响他人,这就是不道德行为!” “切!不道德?”时髦女一脸不屑,“那你报警抓我呀?条子来了我照样说!爱听听不听滚!” “简直不可理喻!”段天成从未遇到如此蛮横无理之人,胸中憋闷。他看向曾珂,语气放软了些,带着歉意:“学妹,这里太吵了,我们换家店吧。” 曾珂确实也被这俩人搅了好心情,但她天生不喜争执,觉得争赢了也是浪费情绪,于是点头:“也好。” “换什么换呀?就在这儿吃!我看谁敢说三道四!” 一个熟悉却又意料之外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强势。苏景程像凭空冒出来似的,倚在门框上,嘴角噙着一抹看戏般的冷笑。他的出现让曾珂吓了一跳。 段天成立刻警觉地将曾珂挡在身后,挺身质问:“苏先生?你跟踪曾小姐吗?”他对这个神神秘秘的男人始终抱有疑虑。 “跟踪?”苏景程嗤笑一声,慢悠悠踱步进来,径直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动作流畅自然,“怎么,我下楼填饱肚子,碍着你段大律师的风景线了?” 曾珂也满腹疑惑:“你……吃这个?”她实在想象不出这位妖狐大人吃简餐的样子。 “不然呢?”苏景程挑眉,“神仙也得人间烟火嘛,点餐吧,看着点。”他目光随意扫过菜单,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隔壁桌那两个女人又惊又喜、窃窃私语的动静。 那两个女人见苏景程直接在她们邻座落座,近距离目睹他那张帅得极具侵略性的脸和一身低调却奢华的穿着,态度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时髦女故作矜持地扭捏道:“哎哟帅哥!你靠这么近干嘛?我警告你啊,别以为帅就能对我有想法了!我可是要嫁入豪门的人,你还不够格!”嘴上说着警告,眼神却像黏在了苏景程脸上。 苏景程压根没理会她们的表演。目光转向曾珂,她正低头,小口扒拉着盘子里的西兰花和鸡胸肉,那份默然和清减让他心头没来由地蹿起一丝无名火,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伸手从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帆布公文包里,竟掏出一个造型典雅的黑金方形扁盒。 “喂,小珂珂,”他将盒子推到曾珂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隔壁桌,“你点的这也太素了,正长身体的时候,来点这个提提味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盒子上。包装上龙飞凤舞的Petrossian字样,彰显着它的身份。那两个女人眼睛瞬间瞪圆,差点失声惊呼。 “天!Petrossian!”时髦女死死盯着那盒子,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们认出来了,这小小一罐是她们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顶级鱼子酱。 苏景程这才慢悠悠地抬眼,斜睨了她们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磁性:“呵,眼力还行嘛。尝过?”他似乎很享受此刻的气氛。 这态度,加上这件信手拈来的奢侈品礼物,瞬间击垮了两个女人的心理防线。时髦女立刻堆起最谄媚的笑,声音甜得发腻:“帅哥~那个……能给我们也尝一点点嘛?一点点就好!”旁边那位也连连点头,眼神黏在鱼子酱盒上。 “给你们?”苏景程像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爽快点头,“也行啊。正好,我还有一盒。”他手再次探入那个仿佛无底洞的帆布包,在里面摸索着。 “真的吗?太感谢啦帅哥!”两女喜出望外,赶紧拿出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 “哎,别急,”苏景程打断她们的热情,动作夸张地在口袋里掏啊掏,似乎因为东西太多找不到,“找到了!来,拿好了!”他终于掏出东西,笑容灿烂地递了过去。 两个女人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脸上谄媚的笑意却在看清手中东西的瞬间彻底僵住。包装极其刺眼——一盒“风味浓郁”的鲱鱼罐头正静静地躺在她们掌心。 第8章 第 8 章 苏景程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歪着头打量曾珂:“怎么样,小珂珂,这回出气了没有?满意了吧?”他那副神态,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助人,而是欣赏了一场由他精心编排的好戏。 被无端卷入,段天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他猛地一步上前,横亘在苏景程和曾珂之间,声音里压着明显的不快:“姓苏的,你少在这胡搅蛮缠!你到底想干什么?天天像个尾巴似的黏着我小师妹,有意思吗?” “我是她什么人?关你屁事?”苏景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语气轻飘飘的,那份浑不在意更添了几分挑衅。 曾珂心头一紧,攥着的手指微微发凉。她太清楚眼前这只“妖狐”的真实身份和可怕手段。段天成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蝼蚁。她连忙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主动上前打圆场,语调刻意放缓放软:“苏景程,谢谢你了,真的。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气了。你看……要不……你有事先去忙你的?”她只想尽快把这个危险的“烫手山芋”送走。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有……”苏景程故意板着手指头数落,声音陡然一顿,眉头蹙起,似乎在记忆中搜索词汇的卡壳处,“啧……一时想不起来还有啥了。”他摊摊手,故意露出一副“我很受伤”的表情。 “呵!”段天成轻嗤一声,仿佛终于逮到了绝地反击的机会,脸上瞬间焕发出“扳回一城”的光彩,语带揶揄,“怎么,词穷了?想不起来?让我教你?‘得鱼忘筌’,‘济河焚舟’,‘上树拔梯’,‘翻脸无情’……这种忘恩负义、用完就扔的成语多了去了!可惜啊,哥们儿,”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知识储备明显不够用嘛。” 曾珂的心猛地沉下去,几乎能听见自己心底绝望的哀鸣:“段学长……”她闭上眼,仿佛已能预见那血腥的画面,在默念着送别的祷词,“你这一路……怕是真走不好了。” 苏景程果然缓缓扭过头,眼神如冰锥般斜睨着段天成,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书背得多?成语拽得溜?有屁用!不还是一条单身老狗?‘师妹’前‘师妹’后地追着喊,屁用没有,喜欢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懂不懂?你那点心思……”他目光如同穿透了段天成的伪装,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就是不敢说出来罢了!” 段天成像是被无形的利箭瞬间刺中要害,脸色“唰”地涨红,慌乱地反驳:“你……你这是无稽之谈!胡说八道!”他气息不稳,眼神闪躲,心虚已经写满了整张脸。 “真的吗?”苏景程歪着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表情,“我真的说错了?不是暗恋?” “我……”段天成只觉得积压在心底多年的火山,被这最后一句话彻底引爆了!他胸膛剧烈起伏,豁出去了般喊道:“是!我是喜欢小师妹!怎么了?从学校那会儿就喜欢了!我段天成喜欢得光明正大!不像你!跟踪狂!鬼鬼祟祟!小师妹完全可以报警抓你,懂不懂法?!”心防既破,他那点可怜的、偷偷守护的心意,终于**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景程像是听到了什么绝妙的好消息,满意地眯起了狐狸眼,一拍大腿,语出惊人:“好!这才有点爷们儿样!成!这门亲事,我!批!准!了!” “……”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曾珂和段天成两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心底齐齐咆哮:什么玩意儿???你批准???你谁啊???贵姓??? 曾珂最先反应过来,羞愤交加,跺脚低吼:“苏景程!你再敢乱点鸳鸯谱试试?!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苏景程脸上的嬉笑骤然收敛,那金棕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沉重到令人心悸的焦虑。他盯着曾珂,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急!我能不急吗?!断代了!小珂珂,你懂的……你最该懂这个!”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强调某种不可抗拒的宿命。 瞬间明白了他的“急”所指为何——“生女儿延续血脉”,曾珂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烦席卷而来,像是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套住。“师兄!”她果断拉了一把还在发懵的段天成,“我们走!别理这个神经病了!”粗俗的“沙雕”从她口中骂出,竟意外地带了点发泄的快感。 “结婚!生孩子!只要你们马上办这两件事,随便骂!你骂我祖宗十八代都行!”苏景程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几乎是喊了出来。为了那该死的、肩负着整个狐族命运的“使命”,他也快被逼到极限了。可他不能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溜走,只能憋屈地原地呐喊——他堂堂妖狐,何时如此狼狈憋屈过? “疯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曾珂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扭头决绝地离开。段天成愣了一下,赶紧抬步跟上。 热闹的街角,只剩下苏景程形单影只,怅然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低声喃喃,带着无人能解的沉重:“小珂珂……你是真的不知道……这一次,狐族可能真的……万劫不复了……” “师妹!师妹!你等等我!”段天成紧跑几步追上曾珂,语气里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他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暗恋了多年、以为毕业后再无交集的女孩,竟戏剧般成了委托人的孙女。这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还没等烧旺,就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人一语点破,搅得他七上八下。更难受的是,看着那人如此亲昵地称呼“小珂珂”,看着师妹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称呼,他浑身都不自在,一股无名邪火在心里烧灼,让他甚至有股冲动想冲回去狠揍苏景程一顿。但理智最终还是压倒了冲动,脑海中闪过冰冷的法条——律师打人?代价太大。 “段律师,”曾珂停下脚步,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带着明显被搅扰后的倦怠,“你有事就去忙吧,我回去了。”被苏景程这么一闹,所有逛街的兴致都烟消云散,她只想一个人待着,转身径直走向地铁站口。 “师妹!曾珂!曾珂!你等我说句话!”段天成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手掌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纤细得如同易折的竹竿。一股强烈的酸楚猛然攥住了他的心。这两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比从前更瘦了?那股在心底蛰伏多年的保护欲,此刻汹涌澎湃,几乎要破体而出。“你别走这么快……”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 曾珂用力想抽回手臂,却没成功,她蹙起眉头,语气带着被冒犯的生硬:“段律师,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段天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放开手,但那心疼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我看你心情不好……要不……我们去旁边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 “不用了,”曾珂拒绝得干脆利落,“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她下意识地把段天成归类到大学时那种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行列,脚已经微微转向,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像只受惊的兔子。 “曾珂!”段天成看到她戒备的姿态,心中一痛,却也更加坚定,“你听我说完,好吗?”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的勇气,将深埋心底多年的话倾泻而出:“从大一报道那天,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毕业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我问遍所有人,没人知道你在哪……如果不是这次委托人的孙子……不,是亲人,”他差点说漏曾珂的秘密,急忙改口,“我都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是真心的!曾珂!你能……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考虑一下我?”他炽热的目光,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紧紧锁住她。 曾珂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自嘲。她抬起头,迎上段天成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千斤的重量:“段律师,我是个‘不详之人’。你可能觉得这说法很荒谬,像个老掉牙的诅咒。但这……这就是我的‘事实’。不想家破人亡,不想被厄运缠身的话……”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棱砸在段天成的心上,“请离我远点。”她早已对感情不抱希望,如今那诡异如影随形的“阴鬼差”遭遇,更是如同背负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奢望爱情?那简直是给自己和他人套上绞索。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段天成向前一步,目光灼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我不在乎什么不详!不在乎那些!” 曾珂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讥笑:“你可以不在乎你个人,但你父母呢?你的亲人朋友呢?你能让他们也不在乎吗?” “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会去说服他们!”段天成急切地承诺,“相信我,这都不是不可逾越的问题!” “段天成!你根本不明白!”曾珂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明白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你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那你告诉我啊!”段天成也失去了最后的冷静,儒雅律师的形象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急切、惶恐、怕错过唯一一次机会的男人,“把真相告诉我!求你!”他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她。 曾珂看着他眼中的焦灼和痛苦,沉默了几秒钟。长久以来,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都独自一人背负……确实太沉重了。也许……也许是该找个人倾吐了?即便会吓跑他……也好过这无尽的孤独。她终于下了决心,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可以。” 段天成眼中的光芒瞬间亮起。 “不过,”曾珂话锋一转,“不是现在。晚上……八点以后,你来我家找我。”她报出了鬼屋的地址,“我会把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她顿了顿,看着段天成又惊又疑的神色,补充道,“当然,来不来……随你。”说完,她不再看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走下了通往地铁站那有些昏暗的台阶。决绝的背影很快被地铁站的入口吞噬。 “段天成!”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段天成一怔,回头看到不知何时又溜达回来的苏景程,眉头立刻拧紧,语气毫不客气:“又是你?还有什么事?” 苏景程双手插兜,悠闲地踱步过来,脸上难得没了那份玩世不恭,眼神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他无视段天成的敌意,目光投向曾珂消失的方向,声音平平淡淡:“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跟你说一声——喜欢就去追吧。”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什么,“那么好的姑娘……谁见了能不动心呢?” 段天成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苏景程耸耸肩,语气出乎意料的坦诚,“这就是我想说的。” “你这个人太奇怪了!”段天成心中的疑云更浓,“你明明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追着她不放,搞得鸡犬不宁!现在反过来劝我去追她?我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想干什么?” “你不用想那么明白。”苏景程淡淡一笑,那笑容里有自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既然肯主动约你,愿意跟你说……大概就是要跟你坦白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了。”他转回头,看着段天成,“不妨听听。也许……听完你就懂了。”他摆摆手,像甩掉什么重负,“行了,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真的转身离去,背影很快融入傍晚的人群,消失不见。 留下段天成一个人,站在渐浓的暮色里,心头一片茫然。脑海中,当年大学校园里,那个总是孤孤单单、沉默寡言、穿着朴素白裙的瘦弱女孩身影,在现实的冲击和纷乱的信息下,竟变得越来越模糊,如同被雾气笼罩,再也看不清最初的样子。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冰冷的小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拨通了最信得过的助手号码,声音低沉而严肃: “喂?是我。上次让你帮我特别留意查的那个叫‘苏景程’的人……有新的眉目了吗?” “什么?查无此人?基础空白?……不,等等,你是说……涉密级别???” “什么玩意儿就涉密了?!我们又不是查什么危险人物!……他顶多就是个纠缠女性的……骚扰者!行……行吧……我知道了。”段天成按着跳动的太阳穴,满心疑惑,“放心,这个月请你吃饭,老地方。辛苦了,麻烦了哈。” 另一边,回到“鬼屋”的曾珂有些意外地发现,店内居然有顾客!虽然门可罗雀惯了,但这久违的“人气”还是让她萎靡的精神微微一振,暂时抛开了那些烦心事。 “几个人?进去多久了?”她快步走到前台,询问员工,“手环都让他们戴好了吧?监控屏幕都盯着点?”安全问题她向来一丝不苟。 “老板娘放心!”员工赶忙回答,“一共五人小团体,都戴好了!全程都有人盯着屏幕呢!”员工脸上也带着欣喜,显然也为难得的客流高兴。 “不错!总算开张了!”曾珂的嘴角难得翘起一点真实的弧度,仿佛阴霾中透进一线微光。 “呃……这个……那个……”员工的表情突然变得尴尬而局促,吞吞吐吐起来,“其实……也算……没开张……来的是上次那位崔公子,崔永平。他大手一挥,说直接从他预付的那一大笔‘会员费’里扣掉今天的票钱就行……” “……” 曾珂脸上那点刚被点燃的兴奋小火苗,“噗”的一声,还没烧旺就被兜头浇熄了。心里那点因“开张”带来的微小愉悦,瞬间灰飞烟灭。 没一件事让人顺心!真是……绝了! 她无力地摆摆手,脸上是认命的苦笑:“算了……一样一样……反正他钱早就付过了。”还能怎么样呢?蚊子腿也是肉。 正想着这“鬼屋”何时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开张喜气”,鬼屋的出口就传来了人声。五个年轻人走了出来,脸上残留着惊魂未定的兴奋和满足,叽叽喳喳地交流着刚才的惊险体验。 为首的正是那位穿着潮牌的崔永平。他一边喘着粗气平复心跳,一边兴致勃勃地冲到曾珂面前,眼睛放光:“老板娘!你这鬼屋太牛逼了!绝对是顶级的沉浸式体验!有的房间热得像蒸笼,恨不得扒层皮;有的房间又冷得像冰窖,骨头缝都发冷!这温差效果是怎么做到的?神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满脸探索欲,“而且最绝的是那种‘沉浸感’!说玄乎点……真的……就像真有‘那个’东西在里面晃荡似的!太逼真了!你到底施了什么魔法?” 曾珂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废话! 热?那是因为穷得抠抠搜搜舍不得开空调! 冷? 呵,那当然是因为……里面是真的有“阿飘”蹲点营业啊! 不冷才见鬼了! 但她脸上却迅速挤出一个职业化、略带神秘的微笑,眨眨眼:“崔少过奖啦!这都是……商业机密嘛!说出来就没那种味道了,对不对?保持神秘感才有意思呀!” “行吧行吧!”崔永平很豪爽地不再追问,笑容爽朗,“我马上要出国念书了。老板娘你可一定得把这‘神店’开下去!等我假期回来,保证还来捧场!我还想再体验一把呢!” 曾珂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心头涌上一丝苦涩。 活下去?这事儿她自己都不敢打保票。只能含糊其辞地打着哈哈:“好……好说……只要我能撑着,就一定……尽量开门。” 一群富二代很快打电话叫来了几辆出租车,说说笑笑地准备去赴下一场活动——打夜球。 曾珂站在门口,目送着载着欢声笑语的出租车汇入城市的车流,眼底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羡慕。那些无所顾忌的青春活力,那份不为生计发愁的底气……她无声地叹息,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心上:有钱……真好。 突然,她像被一道闪电击中灵感,猛地回头,目光如炬地扫向几个正在脱卸沉重道具服装、个个满头大汗的员工。 “我决定了!”她提高音量,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断。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地看向她。 “——开空调吧!”曾珂指着墙上那台安静的设备,语气不容置疑,“这大夏天闷在道具服里,确实太……热了。” “切~”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底默默翻涌着同一个带着调侃味道的感叹词。但转念一想,管它是“崔少”的预付金催动的,还是老板娘终于心疼他们的汗水,能享受到空调才是硬道理!闷在那些不透风的道具服里干活,简直就是蒸桑拿! “老板娘威武!”众人立刻喜笑颜开,飞快地行动起来,翻箱倒柜找那尘封许久的空调遥控器。 曾珂独自走到柜台后面,疲惫地坐下。手肘支在冰冷的台面上,撑住有些晕沉的头。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敲散了空调启动的细微嗡鸣。 “段学长……”她低低地叫出那个名字,眼神复杂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八点以后……你……真的会来吗?来了以后……” 她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充满了纠结和一丝惶恐。 “我又该怎么……告诉你呢?” 这真是她自己给自己出的……一道旷世难题 第9章 第 9 章 鬼屋日常的喧嚣在下午六点准时沉寂下来。曾珂揉着酸涩的肩膀,正在外卖软件和橱柜里的泡面桶之间犹豫不决,门吱呀一声开了。光影中,段天成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手里拎着几个印着某高档餐厅标识的纸袋,食物的香气先于人语飘了进来。 “师妹,还没吃晚饭吧?一起?”段天成笑容温和,眼中带着惯有的热切。 曾珂有些意外:“段律师?现在才六点多,你这么早就过来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 “嗯,处理完手头案子就过来了。”段天成一边在临时拼凑的桌子上摆放餐盒,一边自然地说,“一个人吃也是吃,和你一起吃还能聊聊天,不是更好?”丰盛的菜肴很快铺满了桌面。 “是啊,挺好,谢了段律师。”曾珂扯出一个不算热情的笑容,心底却掠过一丝复杂:希望等你听完真相,还能这样笑得轻松。 一顿饭下来,基本是段天成的独奏。他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工作趣闻、业界见闻,曾珂只是偶尔含糊地“嗯”一声,筷子戳着碗里的饭粒,显得心不在焉。倒不是刻意冷落,而是心里压着千钧重担——苏景程的威胁、奶奶遗物的失踪、阴鬼差的职责、以及接下来要面对段天成的摊牌,哪一件都让她食不知味。 餐盒渐空,段天成望着依旧心事重重的曾珂,想到她白天在墓园欲言又止的模样,再也压抑不住那份焦灼。“师妹,看你也吃不下什么。你看我来都来了,何必非得等到八点?心里有什么事,现在就告诉我吧。” 曾珂深吸一口气,抬起了眼:“那行,你跟我来。”她率先走向鬼屋深处那个相对安静、与外面隔开的独立小房间。 房间昏暗,只有一盏度数不高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曾珂径直走到桌边,面无表情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几份文件,摊开,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动作带着一股烦躁。 “你们自己看吧!”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段天成被她这架势弄得有些发毛,不安地环顾四周:“师妹?你……你在跟谁说话?这里不就我们俩吗?”房间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灯泡轻微的电流声。 曾珂猛地转头看向他,语气带着一种故意为之的诡异:“谁?鬼啊!现在这屋子里不止我们俩,还有六个!哦,有个吊死鬼,舌头疼得伸老长,甩来甩去的,你想不想亲眼见一见?”她故意说得很具体,想用视觉冲击直接击垮他的幻想,尤其希望能用张建新这个刚死不久的鬼“现身说法”。 她的目光在段天成身边的空气中搜寻着,那里站着老张的鬼魂。“老张?”她带着询问的语气,希望他配合。 老张的鬼影晃了晃,清晰地对曾珂摇了摇头,脸上写满拒绝。 “老张!”曾珂急了,声音拔高,“现身!现身给他看看!” 老张依旧坚定地摇头,后退了一步,几乎要融入墙角的阴影里。曾珂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其他角落:王茜、小伟、还有其他几个模糊的轮廓。结果,在她焦急的注视下,所有鬼魂都默契地低下头或者避开视线,谁也不愿出这个头。一股被集体“背叛”的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 “你们!”曾珂气得声音都抖了,猛地拍了下桌子,“都不听我的了是吧?!现身啊!吹风啊!像往常一样吓唬人不会吗?!!”她指着那些低头缩脑的鬼魂,声音近乎失控的嘶哑。 段天成看着曾珂对着空气大喊大叫、几近歇斯底里的样子,先是愕然,随即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丝笑意化为清晰的低笑:“噗……师妹?你这是……在干什么呢?角色扮演?捉妖师的新手任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虽然有点怪但我还是觉得你可爱”的调侃。 曾珂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快要爆炸。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撂下一句硬邦邦的狠话:“你等着!”话音未落,人已经如一阵风般冲回了更里面的自己的休息室。 抽屉!她猛地拉开——那个放着奶奶遗书和神秘戒指的小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果然不翼而飞!桌面、角落都被她慌乱地翻找了一遍。“怎么可能?明明……明明下午还在的!”慌乱的心跳声中,一个名字猛地闪过脑海——苏景程! 几乎没有思考,她抓起手机就拨了过去,铃声刚响两声就被接通。 “苏景程!”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的东西拿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酒意和玩世不恭的轻笑:“是啊~小爷我拿的,怎么着吧?”语调轻佻得让人火冒三丈。 “还给我!!”曾珂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啧,想要啊?”苏景程拖长了调子,满是戏谑,“你自己来拿啊~有本事就来找我呀,略略略……”那尾音带着十足的挑衅,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得意忘形、做鬼脸的样子。 曾珂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差点把手机当石头砸出去,指尖都按在屏幕上发白。然而,银行APP里那可怜巴巴的余额截图仿佛在她眼前自动弹出,瞬间浇熄了毁灭的冲动——换不起。 “行!苏景程你行!”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我马上就去找你!你给我等着!” “呵,”电话那头是十足的嗤笑,“小爷我不想让你找到的时候,你觉得你这小短腿能追上我?”那调侃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又充满了力量上的绝对碾压,让曾珂几乎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掐死他。 “行……”她把“我记下了”几个字咬得极重,“苏景程,今天这事没完!” “没事儿我挂了啊,”苏景程的声音忽然变得黏糊糊、懒洋洋,“忙着呢,陪小妹妹喝酒,乖啊,别烦我。”下一秒,电话里只剩下一串冰冷的忙音。 听着嘟嘟声,曾珂无力地垂下手,靠在墙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彻底的束手无策。 “没证据……没证据我就用嘴说!豁出去了!”一股倔强混着破罐破摔的念头涌起,她猛地推门又冲了出去。 回到那个昏暗的房间,只见段天成坐在桌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努力憋笑,大概是刚才她冲出去的“表演”太具喜剧效果。曾珂心中那股火“腾”地又烧高了八度。 她站定在段天成面前,胸膛起伏着,用一种近乎是自暴自弃又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的语气,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晰而直白地说道:“段律师,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请你认真听好。我是个‘阴鬼差’,”她特意在“阴鬼差”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我的工作,就是把滞留在阳间的冤魂,引导他们去阴间,重新进入轮回转世。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就在你身边,站着六个鬼!” 她说着,故意往他四周的空气中指了一圈,继续道:“还有,今天你在墓园见到的那个苏景程,他不是人!他是个妖怪,是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可爱师妹’,我成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一口气说完,看到段天成脸上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意更浓,曾珂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她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和真实的自嘲:“而且……我自己现在也挺废物的。这阴鬼差的活计怎么干好,我还一脑子浆糊,搞不好哪天就阴沟里翻船,莫名其妙就挂了。所以……谢谢你的喜欢,段师兄。我们真的不适合,我不想耽误你。你值得更好的,平平安安的普通人。” 段天成听到这里,憋了半天的笑意终于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甚至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他清了清嗓子,带着轻松调侃的语气反问:“师妹啊,既然你这么坦诚,那师兄也跟你说个秘密?你信不信……我就是秦始皇?” 他这句话就像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噗——”“哈哈哈——”“嘎嘎嘎——”空气里爆发出一阵只有曾珂能听见的、夸张到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爆笑声。众鬼们仿佛看到了本世纪最搞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有人(鬼)抱着肚子“滚”到了地上,有人(鬼)狂捶着无形的“墙壁”,连王茜都笑得优雅不再。只有天真烂漫的小伟鬼茫然地看着大家,不明白“秦始皇”三个字的笑点在哪里。曾珂看着这群看自己笑话的家伙,再看看眼前笑意盎然的段天成,只觉得心情无比讽刺。 “你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曾珂的声音里带着挫败和一点点的委屈。 段天成收敛了一些笑容,但眼底的笑意并未消散。他看着曾珂的眼睛,神情认真了一些,还带着点无奈:“师妹,我知道你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一定想拿些什么东西或者证明给我看,以此来彻底拒绝我。可到现在,除了一堆‘看不见的朋友’和一个很玄幻的‘狐妖’,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拿出来给我看啊。作为律师,我是不是能暂时认定你的陈述‘证据不足’,进而判定……你的拒绝暂时无效?”他说着,目光坚定,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竟然站起身来,向着曾珂走近了一步。空气中,几个刚刚还在笑的鬼魂瞬间安静了,一个个坐在地板上,仰着头,脸上露出标准无比的“前排吃瓜”表情,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 “你……你想干嘛?!”曾珂被他突然靠近的动作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背脊撞到了冰凉的墙上,语带惊慌,“别靠这么近!再过来我……我真的会打人的!我练过!” 段天成停下脚步,但目光如炬,牢牢锁着曾珂。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倾尽五年来的所有情感,声音低沉而饱含真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妹,我喜欢你,从五年前第一次在学院辩论赛上看到你就喜欢。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能让你明白这份重量……也许这样说你会觉得重,”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但如果真能和你在一起,哪怕现在立刻死掉,我段天成也觉得值!” “胡说八道什么!”曾珂又急又恼地打断他,心跳快得不像自己的,“你一个大律师,大好前程,多少女孩排着队喜欢你?为了我这种……根本不值得!” “不!值得!”段天成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从来没觉得谁比你更值得!就算你现在对我没有那种感觉,也没关系。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追求你、证明我真心的机会?你可以设置任何考验,随便你怎么试探,我都愿意接受。” 曾珂被他逼得无处可退,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几乎要断裂。“段律师,你别逼我……”她的声音透着一丝虚弱和混乱。 段天成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瞬间的松动,心头一热,立刻乘胜追击:“那……那你现在别急着拒绝我,就当给我个机会,行不行?我不会给你压力的!” “我……我……”曾珂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混乱。灵异身份的“底牌”被当成了笑料,凶恶的狐妖苏景程也在劝她答应,现在所有的“护身符”和“拒客令”都失效了,面对这样固执又满含深情的告白,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招架,只能嗫嚅着,“……我不知道……” “好!”段天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反悔收回这点不确定的回答,语速飞快地说,“那就先这么定了!说好了啊!袋子里有洗好的草莓和车厘子,你记得吃点水果。我……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师妹!”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快步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迅速消失在门口,发动很快远去了。 独留下心乱如麻的曾珂和六个还在回味精彩“现场直播”的鬼魂。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曾珂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只觉得脑仁都在嗡嗡作响。 这时,“老好人”老张的鬼影率先飘近了一点,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腔调:“老板娘,我说句实在话啊,这姓段的小伙子是真不错。他第一次来这里找你的眼神,我们几个就都看出来了,赤诚!实在!值得你好好考虑一下的!” 曾珂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老张!刚才要你出来的时候装聋作哑,现在倒跑出来说风凉话!” “小珂,”知性温婉的茜姐也飘了过来,看着曾珂打趣道,“这次呢,姐真得站老张这边了。小伙子诚意是够的。” “茜姐!”曾珂哀嚎了一声,“你也跟着瞎起哄凑热闹!” 小鬼小伟也飘到曾珂眼前,小脸上满是认真和懵懂:“小珂姐姐老板娘!这个叔叔……哦不,这个姐夫我认啦!他人真的好好哦!而且每次来,眼睛都只盯着小珂姐姐你看,那眼神……嗯……嗯……‘拉丝’了都!” 这下曾珂更是哭笑不得,脸都臊热了:“‘拉丝’?!你个小鬼头知道什么叫‘拉丝’?从哪学来的词儿?” 小伟仰着小脸,一副“这都不懂”的可爱表情解释道:“我怎么不懂啦?电视上看的!哥哥看姐姐眼神拉丝,那意思就是他可喜欢可喜欢姐姐你啦!你们就这样对着看,一直看,看满七七……四十九天!就能生宝宝啦!电视里都是这样演的!”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哎哟笑死我了……” 屋内五个拥有成熟心智的成年鬼,瞬间被小伟这天真无邪、逻辑爆炸的言论再次集体笑翻在地,捶胸顿足,连一向稳重的老张都笑得直拍大腿。只留下小伟一个未成年鬼魂歪着头,困惑地看着这群笑得毫无形象的长辈:“有什么好笑的嘛?我说错了吗?” 曾珂的脸已经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心头羞恼交加,濒临爆发边缘:“够了够了!你们几个都给我闭嘴!我现在自己这副样子都搞不定,要能力没能力,要时间没时间,指不定哪天真没了!哪还有心思去琢磨什么谈恋爱!少在这儿乱点鸳鸯谱!” 王茜飘近了些,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小珂,你呀,跟我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这点小性子我们还不清楚?你想想,你是不是只对真正熟悉亲近、不太当外人的人发脾气?我看你今天对人家段律师那叫一个凶巴巴,就差没上脚踹了。这不明摆着嘛,你潜意识里,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外人了呀!” 她还在尝试用歪理说服曾珂。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磁性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嗓音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啧啧啧,有道理。我看这个穿红衣服的美女……说得挺对。” 鬼影一闪,苏景程那挺拔的身影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房间中央,脸上挂着标志性的坏笑。 “嗷呜!” “戒备!” 众鬼立刻炸毛,虽然攻击力仅限于“吹阴风”,但还是瞬间摆开了防御架势,将曾珂隐隐护在后面,房间温度骤降,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行了行了,省点劲儿吧各位。”苏景程随意地摆摆手,神态轻松得仿佛在赶苍蝇,眼神里带着绝对实力的不屑,“就你们这点道行?小爷我真想动手的话,你们再修炼个千儿八百年也是白搭。喏——看好了,”他说着,像是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熟悉的小盒子,手腕一扬,精准地扔向曾珂,“物归原主。” 曾珂下意识接住盒子,入手冰凉。看着眼前这个妖孽,心头滋味复杂:“苏景程?你来干什么?” 戒备仍未放松。 “哎呀,忙得很,跑腿三件事呗。”苏景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优哉游哉地数起来,“一呢,看你哭天抢地挺可怜,小爷我大发慈悲,来还东西。”他眼神瞟向曾珂手里的盒子。“二呢,凭良心给你个友情提示。刚才外面那姓段的小律师,我看他眼神都黏你身上揭不下来了,情真意切那个劲儿,啧啧。在我们狐妖一族阅人无数的标准里,这种男人稀有度堪比九尾,绝对值得你托付终身,过了这村儿真没这店儿了!”他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认真。接着竖起第三根手指,“这第三呢,就是……就是……” 曾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直接打断:“行了!成语憋不出来就别学人家掰手指头数一二三,尴不尴尬?憋了半天就憋出个‘就是就是’?” 苏景程被噎了一下,也没生气,撇撇嘴:“行行行,小爷不跟你一般见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小爷我今天说的话,你给我认真记在心上。虽然平时爱逗你,但关键时候,小爷我绝!对!不!会!害!你!”他特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听着,你这天赐的姻缘,要抓稳!别犯傻!” “然后呢?”曾珂冷笑,旧事重提,“按你家族谱,一直生到女儿为止?苏家的好工具人?”她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苏景程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虑:“曾珂!你别不识好歹扯远!现在的形势……远比你想象的危险十倍!一个不小心,别说你和我,整个东江,甚至更大范围,都可能要跟着一起倒霉玩完!懂吗?!” “少来这套危言耸听!”曾珂越听越火大,根本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过是个朝不保夕的凡人阴差,指不定明天就完蛋!你苏大妖狐法力高强,大不了再换个人来做这阴差!再大的祸事说到底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妖怪有半毛钱关系?东江没了我这阴差,难道就不运转了?” 苏景程被噎得一时语塞,神色间挣扎犹豫,仿佛被无形的规则束缚着无法透露更多。他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只能梗着脖子硬邦邦地强调:“还真……真TMD可能是这样,多的我不能说,但是你要知道有一股不弱于我们的势力想通过抓冤魂吸精气的方式修炼,然后取代妖狐一族成为华夏守护者,所以如果阴鬼差做不好的话真有可能生灵涂炭也说不定。” “你少来,危言耸听谁不会?”曾珂越听越气,根本不想再废话。“你们都出去,今天谁也别来烦我,都别来!!” 进了房间的曾珂越想越气,干脆把枕头盖在头上。 “我能接受段师兄吗?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他,但是说喜欢又谈不上吧?” 真正静下来后,又开始思考今天的问题。阴灵戒,对,阴灵戒,今天苏景程说阴灵戒里加入了灵气,那戴上试试吧。刚把戒指套在手指上,一阵清凉的气息就传遍全身。 “这就是灵气的感觉吗?好像真不错呢。”灵气入体让曾珂一阵舒爽,随后躺在床上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10章 第 10 章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地压下来,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鬼屋陈旧的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喧嚣,汇成浑浊的水流沿着墙壁蜿蜒流下。窗外,天地一片灰蒙,街道被雨幕彻底吞噬。工作群的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曾珂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发送了通知:“暴雨不停,不用赶早。实在来不了,说一声就行,雨天没什么生意。”发完消息,她随手将手机塞回枕头下,舒适地将脸颊埋进松软的枕间。整整一年的紧绷操劳,唯有这样狂风暴雨的清晨,能让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难得的慵懒与惬意。 意识稍许集中,左手食指上那枚阴灵戒的存在感变得清晰起来。它通体漆黑,表面有着奇异的磨砂质感,不知是何材质。昨天刚戴上时还有些许空荡,今早竟恰到好处地贴合指根。“大概是晨起的水肿?”她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倦意再度袭来,沉沉陷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夹杂着雨水腥气的冷风。曾珂这才被惊醒。进来的是大老李——那个半年前自称被工地老板卷钱跑路、走投无路投奔而来的壮汉。他体格魁梧如熊,宽厚的脸上总带着抹不去的憨厚笑容,一身力气也着实帮了鬼屋不少忙。 大老李甩了甩淋湿的工装外套,抬眼就看到睡眼惺忪的曾珂,不由得愕然:“老板娘,你这刚起啊?这……万一来客人可咋整?” 曾珂没好气地回应,睡意未消让她的语气带着点不耐:“这种鬼天气哪来的客人?晴天都寥寥无几,更别提这狂风暴雨了。”一想到整日颗粒无收,她心底就涌起一股悻悻。 “可……万一呢?万一就有这不开眼的冒雨来呢?”大老李搓着布满老茧的手,显得固执又有些天真。他忽然停下动作,吸了吸鼻子,粗重的眉峰微微蹙起:“老板娘,你这屋里……是不是有股什么味儿?” “味儿?”曾珂自己也疑惑地嗅了嗅空气,冷冽的雨气混着旧屋固有的潮湿霉味,“没啊,正常得很。”她以为是老房子经年累月积累的气味。 “唔……行吧,可能是我淋雨有点小感冒了。”大老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 “下这么大雨还跑来,快别站着了,去倒点热水暖暖身子。”曾珂指了指角落的空水壶,“我可不想回头你再生病了,算我工伤。”虽然是嫌弃的口吻,却不无一丝关怀。 大老李呵呵笑了,拍拍壮硕的胸膛,显得格外敦实可靠:“热水这不得现烧么!老板娘,你看我这块头,像是能被场小雨撂倒的样儿?” 曾珂无奈地摆摆手,驱不散的困意让她只想缩回被窝:“随你吧。今天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电视玩手机都行,权当休假,横竖不会有人上门找不痛快。” “那可不一定,”大老李仍旧坚持,转身去拿水壶,瓮声瓮气地说,“保不齐一会儿客人就哗啦一下来了呢……” “但愿吧……”曾珂话音未落,门口又响起了开门的铃铛声,一个挺拔的身影裹挟着风雨凉意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 “师妹,顺路给你带了份早饭。就知道你这鬼地方,这种天指定连个摆摊的都没有。”来人是段天成,一身熨帖的西服沾了点点雨渍,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豆浆。他的出现总是带着一种刻意的周到与殷勤。 曾珂下意识地拢了拢散乱的头发:“段律师?你怎么跑来了?律所放假?” “别提了,”段天成苦笑,“约的客户被大雨截在了半道,直接放我鸽子。正好离你这不远,就想着给你送点热的。”他把早餐搁在陈旧的柜台上。 曾珂这才意识到自己还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顿觉赧然:“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漱一下。”她转身走向里屋的盥洗室,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柜台后的大老李在段天成进门时,眼中似乎有瞬间的精光一闪而逝,那绝不是憨厚,更像是一种警惕的审视。曾珂心下一紧,她天生敏感,对他人情绪气场感受极强,只是这种毫无道理的猜疑让她也感到困惑——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洗漱回来,她默默低头吃着温热的早餐。段天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律所趣事和天气话题,曾珂只简单应和着,心思却似乎飘得更远。窗外的雨声仿佛成了巨大的背景音,让室内的空气都带着粘稠的沉重。 收拾完餐盒的狼藉,曾珂示意段天成跟上。段天成只当是叙旧,毫无防备地随她走进了那间用于接待特殊业务的僻静小屋。 门关上,隔绝了部分雨声。曾珂的目光不再是方才的慵懒,变得沉静而幽深,她环视看似空荡的角落:“资料你们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段天成一脸茫然:“师妹,你这又唱哪出啊?” 话音未落,房间里猛地平地卷起一阵阴冷的旋风!桌上的纸张哗啦啦翻飞。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身影骤然在曾珂身侧凝聚成形——那是老张! 他双眼赤红,狰狞的面孔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着,看也没看旁边瞬间脸色惨白、几乎魂飞魄散的段天成,直勾勾地盯着曾珂,怨毒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渊:“老板娘!!我要报仇!报仇!!那个贱人!!她害得我家破人亡,连小静和我那没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我要活撕了她!!!” “师……师妹!!”段天成牙齿都在打颤,指着凭空出现的老张,腿脚发软几乎瘫坐在地,“这这这……他他……他是怎么出来的?这、这都是什么?!” 曾珂却像是司空见惯,反而悠然地翘起二郎腿,目光平静地迎向愤怒的老张,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漠:“早告诉过你,这屋子里啊,热闹得很,从来不缺住户。喏,老张,就是其中一位。” 她转向张建新,语气转为严肃:“老张,冷静点。人鬼殊途,这是铁律。我挂了个阴鬼差的名头,也只是帮你们拨开迷雾,看清真相。真相既已明了,你的路,就是放下执念,去轮回。”她顿了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至于报仇,于规不合,恕我帮不了你。” “放下?!”老张悲愤交加,魂体因激动微微震颤,“我死得不明不白,身败名裂!那个恶毒妇更是狠心害死我的静儿和孩子!你让我如何放下?!凭什么是我放下?!” 曾珂的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通透感:“张总,说到底,你自己……不也是错轨在前吗?这怨毒的孽,本就是互织的网。” “是啊老张,人死灯灭,想开点吧……” “投胎才是正途啊……” “放下吧,再纠缠对谁都不好……” 几个其他的声音也同时或前或后地响起,或清晰或模糊地在空气中应和劝解。段天成只觉得寒气顺着脊椎一路窜到头皮,他惊恐地四处张望,明明视野中只有曾珂和老张(或许还有几个模糊的轮廓感知),但那纷杂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耳中,还有那些似乎因“开口”而产生的细微气流波动……他感觉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整个人抖得筛糠一般。 “师、师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惧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这都是……真的鬼?不止一个?!老天爷……你不是吓唬我……是真的!真的见鬼了!!”世界观崩塌的眩晕感让他几乎窒息。 “嗯哼,”曾珂瞥了他一眼,带着点“早知如此”的戏谑,“我几时骗过你?是你自己死活不信啊,段大律师。” 就在这人心惶惶、鬼气森森的时刻,厚重门板被急促地叩响,大老李略显焦急的声音穿透进来:“老板娘——!!有客人来了!!” 这声通报如同投入幽潭的石子,让气氛瞬间为之一滞。 暴雨如瀑,竟会有人冒雨前来鬼屋?!不是避雨的,又会是什么?惊疑在曾珂心头一闪而过。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围在周围的众鬼影:“事出突然。你们这边……老张,各位,都考虑清楚。若无异议,待此间事了,就速速启程归入轮回吧。”她的目光尤其落在王茜身上,透露出明显的不舍:“茜姐……尤其你。纵有万般不舍,但你知道的……” 王茜的身影带着温柔的哀伤,话语中充满情谊:“小珂,姐姐明白。你有你的宿命职责,我……也有不得不离开的因由。可我这心里,放不下的还是你啊……我走了,谁还能陪你在这冷清的小屋里说说话……” “傻瓜姐姐,”曾珂勉强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盛满了牵强与不舍,“轮回不是终点呀,来世有缘,咱们再来做好姐妹,好闺蜜,好不好?” 这强颜欢笑的模样让王茜的魂体轻轻晃动,心疼更甚。 “老板娘——!人等着呢!”大老李的催促声再次传来,透着不容耽搁的急切。 “就来!”曾珂提高声音应了一句,最后对着众鬼快速道:“你们先试着开导下老张!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转身快步推门而出。 离开那间充满阴森气息的独立小屋,重新接触到外间稍显“正常”的空气,段天成大口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重回水里,冷汗浸透了衬衫的后背。他惊魂未定地望着曾珂,声音还在发颤:“师妹……你……你真是在做……‘那个’?”他之前嗤之以鼻的“阴鬼差”职业,此刻再无疑问。 “你不是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了吗?还要怀疑什么?”曾珂的语气恢复了工作状态下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疏离。她不再理会他的震惊,目光锐利地投向前厅。 暴雨中前来的顾客映入眼帘——一行五人。四男一女。 四个男人皆人高马大,体格魁梧的程度与店内的大老李不相伯仲,雨水顺着他们紧绷的外套往下淌,神情冷硬肃穆,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而被他们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心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神态却异常倨傲的年轻女人。曾珂的直觉瞬间捕捉到,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核心!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其中一个胳膊上露出狰狞纹身的男人率先开口,声音粗嘎,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曾珂,语气中的不屑毫不掩饰。 开店迎客,形形色色。曾珂压下心头的烦乱,脸上公式化地堆起营业性的笑容:“是我。几位实在抱歉,今天暴雨倾盆,店里人手严重不足,只有这位员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大老李)在班。环境简陋,恐怕难以为诸位提供良好的游玩体验。要不……诸位改日再光顾?下次来,我给大家打八折优惠?”她尽量语气委婉诚恳。 那纹身男人闻言退后半步,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被拱卫在中间的女人这才慢条斯理地上前几步。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旁若无人地从精致的手包里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熟练地叼在淡色的唇间。旁边立刻有高大的男人恭敬地躬身,双手递上点燃的打火机。她吸了一口,袅袅烟气在空气中弥散,然后才抬起那双妩媚却毫无温度的杏眼,将曾珂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 接着,她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刻骨的轻慢开口:“呵……也不怎么样嘛。”那语调,如同点评一件廉价的物品。 一股被冒犯的邪火“噌”地在曾珂心头燃起:“你什么意思?” 女人似乎很享受她的怒意,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烟圈,语气依旧波澜不惊,然而吐出的字句却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曾珂强装的镇定:“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东江的阴鬼差……原来不过尔尔。”那轻飘飘的“阴鬼差”三字,犹如一道惊雷在曾珂脑中炸开! 心脏骤然缩紧,脊背瞬间绷直。她强行稳住心神,脸上竭力保持平静,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冷硬:“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非常抱歉,本鬼屋今天歇业谢客。几位,请回吧!”这是她最后的警告和防线。 “听到没?老板说不开门了!请你们立刻离开!”段天成虽不明就里这“阴鬼差”为何物,但气氛的骤然剑拔弩张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危险!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将曾珂挡在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职业本能让他试图占据高地:“你们这是扰乱正常营业秩序!再纠缠不清,我完全可以报警处理!”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却掷地有声。 那女人仿佛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话,夸张地弯下腰,爆发出一阵尖锐、放肆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鬼屋前厅回荡,充满了嘲弄和不屑。笑够了,她才直起腰,随手弹了弹烟灰,用一种看待蝼蚁的眼神乜斜着段天成:“一个蠢得可怜的凡人,一个……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弱鸡阴鬼差,”她轻蔑地扫过曾珂,目光最后落在空气中某个虚无的点(那里,曾珂感知到,有她还未遣散的几个鬼魂同伴),“再加上几个半死不拉活的死鬼……就你们?还报警?” 她的笑容瞬间收敛,化作深不见底的阴寒:“好啊,你报警看看?是你掏出手机拨号快,还是我拧断你脖子的速度快?嗯?”她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般涌来。随即,她又像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语气里充满了对段天成存在的极度不耐烦:“不过么……跟你们这种凡夫俗子动手,脏了我的手。趁我现在心情还没彻底变糟,立刻!给我滚!” “你……”段天成被那**裸的杀意和蔑视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惧与愤怒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看着面前曾珂单薄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然再次跨步,完全挡在了曾珂身前,张开双臂,嘶声喊道:“想伤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那一刻,他不再是精明的律师,只是一个试图保护心中重要之人的凡夫俗子。 “师兄!别逞强!你快走!这局面你应付不了!”曾珂心如刀绞,深知段天成的血肉之躯在对方眼中不堪一击。她强忍着恐惧带来的颤抖,用力想将他拽开。对方既然能一语道破她的身份,其危险性远非寻常。这份差事带来的宿命感,让她无法退缩,即便预感到这可能是绝境。 段天成却倔强异常,执拗地用身体牢牢护住她,口中喃喃:“不!我说了!要动你,先弄死我!” “演够了没有?!”中央的女人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她不耐烦地皱眉,就像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视线越过人墙,直接锁定了静静站在柜台阴影里、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大老李,语气冰冷地命令道:“那个姓李的!把这个碍手碍脚、唧唧歪歪的男人给我弄出去!看着心烦!” 大老李?!! 这个称呼如一道惊电劈入曾珂和段天成的脑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脚底急速窜上头顶,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只见那个平日里憨厚老实、说话瓮声瓮气的大老李,眼中所有的敦厚淳朴在瞬间褪尽,如同撕下了佩戴已久的假面!他的神情变得冰冷、麻木,带着一种令曾珂遍体生寒的陌生与决绝!他迈开大步,几乎在段天成错愕不及反应的瞬间,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般卡住了段天成的肩膀!段天成的挣扎在那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蜉蝣撼树!他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就像一只破旧的麻袋,被大老李面无表情地、粗暴地高高抡起,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地扔向墙角一堆废弃道具!段天成闷哼一声,挣扎着想爬起,却因巨大的冲击一时动弹不得。 完成这一切,大老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几步走到那女人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垂手恭立。他甚至不敢再看曾珂一眼,只是低着头,用一种沉痛但无比清晰的、完全背叛了往日形象的口吻说道: “老板娘……你对兄弟们……很好。这份情,我李某人……记在心里。只是——”他的声音猛地一沉,带着斩断一切的冷酷,“家族的使命,永远高于一切!实在……对不住!” “大老李……你……”曾珂的嘴唇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朝夕相处的“老实人”,巨大的背叛感和更深层次、令人绝望的阴谋感如冰冷的海水将她吞噬,“你是他们的人?!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厉声喝问,试图抓住最后一丝虚妄的真相。 然而,那女人连回应都懒得给。她再次吐出一个烟圈,姿态优雅而冷酷,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令人倦怠的流程。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空气和对她唯命是从的四个壮汉,以及身后新“归队”的大老李,发出了最后的、不容置疑的死亡指令: “废话真多!动手——!送这位……东江阴鬼差……上路!” 冷漠的宣判落下,她甚至不再看猎物一眼,带着看戏般的轻慢,转身袅娜地径直走向门外那片滂沱的雨幕。 门在她身后半开半掩,无情的暴雨声如万千鼓点般敲打着冰冷的现实。 第11章 第 11 章 倾盆暴雨如天河决口,无情地冲刷着废弃游乐场破败的设施。雨水将尘土搅拌成泥泞,冰冷地砸在地上,也砸在段天成身上。他四仰八叉地躺在泥水里,每一次挣扎起身都牵动剧痛,仿佛全身骨骼都已碎裂。大老李粗暴的一掷,几乎夺走了他所有的气力 昂贵的西服此刻比破布更狼狈,泥污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湿透的头发胡乱盖住了他苍白的脸。他咬紧牙关,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却徒劳无功,只能艰难地匍匐着,一点一点向鬼屋爬去。“呸!”他吐出口中混杂着污泥和血腥味的雨水,用尽力气嘶吼:“曾珂!别动她!你们要干什么,冲我来!”每一次呼喊都扯动肺腑,声音在暴雨中显得沙哑而绝望。 “呱噪。”一个冰冷的女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慵懒,“弄死他。”这简洁的命令,宣判了段天成的命运。得到了指示,大老李那张憨厚面孔下的凶光一闪,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着积水向地上的目标逼近。 “等等!”鬼屋内,曾珂的声音尖锐地刺破雨声。她看着步步紧逼的大老李,又望向门外泥水中挣扎的男人,眼中满是无助与决绝。“你们找的不就是我吗?放过他!无论你们要什么,”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我都可以给!” “哦?是吗?”靠在鬼屋门口的女人,正是下令者李月欣。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曾珂,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指尖轻轻弹了下烟灰,“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命?拿去!”曾珂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心中虽如沉入冰冷的深渊,思绪却异常清晰:眼前这些人绝非善类,目的不明,狠辣无情。今天自己恐怕在劫难逃,但绝不能连累段天成这个无辜卷入者。“师兄,不值得!”她心中嘶喊。 “小珂!不!要死一起死!”门外,看着如山岳般压近的大老李,段天成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竟硬生生忍住了撕裂般的剧痛,摇摇晃晃地再次站了起来!疼?钻心刺骨的疼!但在这一刻,他喜欢的女孩正面临生死威胁,恐惧被汹涌的保护欲盖过。 “啧啧啧,感人,真感人。”李月欣嗤笑着拍了两下手,“你俩这台苦情戏,搁豆瓣上怕不是能拿9分。可惜啊可惜,”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俯瞰蝼蚁的漠然,“今儿这剧本,一个都走不了。”她又慢条斯理地点上一支烟,红色的火星在雨雾中忽明忽灭,目光再次锁住曾珂,“你看清楚了哦?我可没不让他走,是他自己要当个情圣留下。怪谁?只能怪他被这廉价感情冲昏了头喽!”她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低笑,如同毒蛇吐信,“区区几十载寒暑的凡人,自己找死?呵呵呵呵……李什么!”她语气陡然严厉,“动作麻利点!再让这小子吵着姑奶奶的耳朵,后果自负!” “大…大小姐,小的叫李维保。”大老李愣了一下,忙不迭地躬身回答。 “我管你叫李大保还是李小保?”李月欣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赶紧办差事!” “是!”大老李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再次朝摇摇欲坠的段天诚逼近,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段律师,对不住了。之前留手是真不想动你。可现在…大小姐的命令,那就是天!我会尽量……让你少受点苦。”他抬起的手带着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无法无天!还有没有王法了?!”段天成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明知反抗是徒劳,只能发出绝望的咆哮给自己壮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鬼屋柜台边阴气骤然凝聚。 “老板娘!我们帮你!”一个长舌头拖到胸口的厉鬼率先显现,紧接着,王茜、张建新、小伟、小伟爸妈的身影也逐一浮现。六个鬼魂虽然畏惧,却还是毅然站了出来,魂体在雨中显得有些透明。 “1、2、3、4、5、6。”李月欣眼睛一亮,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美味珍馐,“好啊!六个现成的灵魄,啧啧,大补!正好助我灵力再登一层楼。你们几个,”她瞥向身后四个壮硕得如同铁塔的男人,“把那几个杂碎收干净。” “遵命!”四个男人身上腾起阴冷的气息,面无表情地朝王茜等鬼魂扑去,动作迅猛。 混乱中,曾珂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苏景程之前的警告!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李月欣:“你们!就是一直猎杀阴鬼差、想取代狐族做华夏守护者的那帮人?所谓的‘狼族’?!” “哦?”李月欣的瞳孔猛然收缩,凌厉的杀意瞬间锁定曾珂,“你知道的倒是不少!看来,更不能留你了!”她冷笑着将没抽完的烟狠狠掷在地上,迸溅的火星在雨水中滋的一声熄灭,“本小姐亲自送你……灰飞烟灭!” “啊啊啊!”张建新离得最近,怒吼着扑向李月欣,试图阻挡。然而在李月欣这种存在面前,他脆弱得不堪一击。李月欣仅仅一抬手,看似随意地一抓,精准扼住了他的脖颈!张建新瞬间如遭电击,魂体剧烈扭曲,动弹不得。 “区区新死之鬼,也配在本小姐面前蹦跶?”李月欣声音冰冷,眼神轻蔑,“要不是念你这点灵力还有丝用处,连做飞灰的资格都没有!”说完,她竟张开嘴,露出一对尖利的犬牙,一口狠狠咬在张建新的后颈魂体上! “呜啊——!!!”撕心裂肺的惨叫并非来自□□,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焚烧与撕裂。本应无知无觉的鬼魂,此刻却承受着远超死亡的极致痛苦。仅仅一瞬间,张建新的魂体便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迅速化作流散的光点,被李月欣尽数吸入口中,而后彻底湮灭在她手中。李月欣满足地眯起眼,像刚品尝完一道前菜:“滋味尚可。下面……”她带着挑选猎物的残忍目光掠过剩下的五个鬼魂,最终指向缩在爸妈身后的小伟,“啧,这个小的看起来更嫩,应该更香甜。把他给我拎过来!” “不要!!!”曾珂与另外四个鬼魂同时尖叫,肝胆俱裂!小伟的父亲猛地跨前一步,用自己的魂体挡在儿子面前,母亲则死死抱住小伟。王茜和另一只鬼魂也毫不犹豫地围拢过去,紧紧护住小伟。绝望的守护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悲壮。 “急什么?”李月欣冷漠地扫视着他们,如同看着笼中待宰的羔羊,“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跑掉。”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曾珂身上,“自然,也包括你。哦,对了,门外那个痴情种也跑不了。” “混蛋!去死吧!”就在众人注意力分散的瞬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王茜眼中厉色暴涨!她低吼一声,魂体骤然爆发,指甲瞬间伸长,化作数道乌黑的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李月欣的要害——脖颈! “哟!”李月欣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轻叹,身形如鬼魅般轻晃,王茜的致命一击便贴着她皮肤划过,落空了。“有点意思,竟让你凝练出了一丝道行?可惜啊,”李月欣脸上露出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这点微末伎俩,还是乖乖下锅炖了实在!”话音未落,她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锋利的钢钩,轻易便“噗”地一声穿透了王茜的胸膛! “呃啊——!”王茜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魂体剧烈震颤,光芒急速黯淡。她艰难地转过头,望向曾珂,唇形无声地开合:“小珂…跑啊…快…跑……”眼中充满了最后的关切与焦急。 “茜——姐——!!!”曾珂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撕裂!王茜是她最亲近的人,是陪她度过无数孤独日子的伙伴。明明可以转世,却为了守护她甘愿留在人间!如今竟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救自己即将彻底湮灭!绝望与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放开她!我的命现在给你!拿去吧!”她声嘶力竭地扑向李月欣。 “哦?”李月欣看着曾珂,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话,“你凭什么觉得,我的猎物,能用来跟我讲条件?”语毕,她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一口咬在王茜受创的肩颈处。在曾珂目眦欲裂的注视下,王茜那个总是穿着鲜艳短裙的活泼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化作最后一点挣扎的星光,彻底消逝在冰冷的雨幕中。在完全消散的前一刻,曾珂仿佛还能看见她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那两个字:“快…走…” “茜姐!!!”悲恸瞬间化为焚天之怒,“他妈的!我跟你拼了!”曾珂抓起手边的水杯狠狠砸向李月欣,被对方轻易侧头躲过。接着她猛地抄起沉重的金属台灯,如同握着最后的武器,不管不顾地向恶魔发起冲锋! “哈哈哈哈哈!”李月欣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身形飘忽如幻影,轻松避开曾珂每一次毫无章法却也用尽全力的攻击,甚至游刃有余地再次点燃一支烟。“怎么?累了?”看着对面女孩因激烈动作和极致情绪而摇摇欲坠的身影,她脸上嘲讽的笑意愈发浓烈,“蝼蚁就要有蝼蚁的觉悟。真以为拼命就能改写规则?告诉你,这世间太多东西,是你们凡人穷尽一生、豁出性命也够不到的!而我们,”她优雅地吐出一口烟雾,“不过唾手可得。云泥之别,懂吗?卑微的蝼蚁。” “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曾珂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因脱力而不住颤抖,连站直都异常艰难。但她依然倔强地死死盯着李月欣,紧握着拳头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门外的段天诚,也如她一般,在绝境中苦苦支撑。 门外的泥水中并未爆发激烈打斗。作为被家族安排在此常驻的边缘人物大老李,心中矛盾重重。他奉命潜伏在“鬼屋”多时,曾珂待他确实不薄,好吃好喝,活儿也轻松,吓唬吓唬游客就能赚钱。半年多来,他甚至有些模糊了当初的任务。这里,比在家族里备受欺凌、动辄打骂的日子舒坦百倍。从心底,他真不愿对曾珂下手,连带也不愿伤害段天诚。但……狼族的规矩如同枷锁,大小姐李月欣的命令更是绝不容抗!若段天诚不死,他李维保的下场只会更惨。“老板娘……对不住了……身不由己……”他默默在心底告了一声罪,眼神逐渐转冷,横下心再次逼近段天诚。“段律师,磨蹭太久了。大小姐令下如山,得罪了!”那只粗糙的大手,带着足以开碑裂石的力道,眼看就要触及段天诚脆弱的脖颈。 “砰!!!” 一声沉闷巨响! 大老李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猛然撞在腰腹之上!他壮硕的身躯像个断线的破麻袋,毫无反抗之力地高速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十几米外一处废弃厂房的铁门上!沉重的撞击声甚至短暂压过了暴雨声。 大老李惊愕地抬头,望向段天诚方才的位置。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突兀地站在了那里,替段天诚挡下了那致命一击。来人身姿挺拔,脸上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略带嫌弃的表情。 “啧!我说哪来一股子冲鼻子的膻骚味儿,你们狼妖……”那青年慵懒地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语气充满戏谑,“是存了一年才舍得洗一次澡,还是直接拿淤泥往身上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鬼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一窒!那四个正扑向剩下鬼魂的壮汉动作猛地顿住,连同李月欣一齐豁然转头,凌厉的目光穿透雨幕射向门口! 屋内的李月欣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鄙夷的冷笑:“呵!难怪总觉得屋里有一股子不协调的味儿,原来是…狐骚味!” “李月欣!”那青年——苏景程的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李月欣,“看来传言没错。这几年在全国各地猎杀阴鬼差、企图染指守护者权柄的幕后黑手,就是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了?” “是又怎么样?”李月欣傲然扬起下巴,毫不掩饰地承认了,同时用极其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苏景程,“本小姐当是谁呢,原来是狐族那个不成器的小老三。听说才混到三尾?”她轻蔑地嗤笑一声,“可惜啊!三尾算个什么玩意儿?等你能长出九尾再来姑奶奶面前耀武扬威吧!至于现在?三尾都不够看!”她身后的四个壮汉闻言,脸色却是瞬间煞白,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角滑落。 “大…大小姐!”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急忙压低声音,“九尾咱们万万惹不起…可这三尾…小的们几个恐怕也…未必是对手啊!” “放屁!一群废物!”李月欣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区区一个三尾小妖狐,本小姐翻手即灭!都给我滚一边去看着,今儿个就让你这废物点心开开眼!”她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壮汉,身上开始升腾起一股危险而霸道的气息。 不远处废墟门口,大老李捂着生疼的腰腹爬了起来。“原来是狐族的!”他终于恍然大悟,拍了下后脑勺,“难怪有股怪味…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对于皮糙肉厚的狼妖之躯来说,方才那一脚虽重,却还远未到失去行动力的程度。他立刻打起精神,带着几分凶狠和几分凝重,再次朝着鬼屋门口战场大步冲来。 而此刻的段天诚,已经完全被这颠覆认知的“狼族”、“狐族”、“妖狐”、“灵魄”的称谓震懵了!巨大的恐惧、荒谬感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海潮瞬间淹没了他,之前强撑的意志彻底瓦解。原来…刚才自己是打算用凡人之躯,跟传说中的狼妖干架?!“我是谁?我在哪?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个念头反复冲击着他。浑身的剧痛仿佛在此刻才真正清晰起来,所有的支撑瞬间消失,他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重新摔倒在冰冷的泥水坑中,大脑一片空白。 第12章 第 12 章 冰冷的雨丝如银针般刺落,曾珂瘦弱的身影在泥泞中踉跄,她趁那剑拔弩张的间隙,奋力挪到昏迷的段天成身边。“师兄!师兄!”她声音颤抖,用力摇晃他冰冷的肩膀,回应她的只有沉重的死寂。雨水冲刷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绝望瞬间攫住了她——以她的力气,根本扛不动他!情急之下,她冲到歪倒的小电驴旁,扯出雨披,手忙脚乱地盖在段天成身上,想隔开这无情的冷雨。她抬起头,惊惶的目光越过泥水,落向对峙的中心。 狐族的三公子苏景程,雨水沾湿了他精致的发梢,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狐狸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狼族的大小姐李月欣,唇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呵,”他清朗的声音穿透雨幕,“狼族倒不全然是筋肉虬结的糙汉子嘛。月欣妹妹竟出落得这般标致,打打杀杀多煞风景,不如……寻个清净之处,煮酒谈天,共论一番妖生妙趣?岂不快哉?”他语气轻佻,眼神却带着审视。 “你也配?”李月欣俏脸含煞,眸光如电,淬着冰碴子般的厌恶,“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怕了就直说,废话连篇!”她凌厉的视线扫过不远处被踢飞在地的大老李,“你们的人在此潜伏,我倒想知道,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嗯?”她微微歪头,挑衅般盯着苏景程。 “关你屁事!你也配知道?”狼族大小姐的耐心显然已被这油滑的妖狐磨尽,每一个字都裹着锋刃。 “行,那来吧。”苏景程倒也干脆,笑容倏然收敛,足尖点地,摆开一个潇洒而不失锋芒的起手式。 “来!”李月欣更不啰嗦,周身灵力涌动,绷紧了身体,做出扑击的姿态。 “唰!”破空声响起!苏景程嘴上花花,出手却毫不容情,一记凌厉迅捷的鞭腿撕裂雨幕,挟着风声直扫李月欣腰际。狼族大小姐身形如电,一个精准的后撤避开锋芒。一击落空,苏景程借势旋身,另一条腿如钢鞭般横扫而来,力沉势猛!李月欣瞳孔微缩,不敢硬接,再次疾退,泥浆在脚下迸溅。 “啧啧,狼族威风,怎生只会躲闪?”苏景程攻势如潮,嘴上亦如刀锋。 “放屁!凭你这等废物狐族,也配品评本小姐?”李月欣怒火炽盛。 “就凭你像个兔子似的蹦来蹦去!”苏景程嗤笑。 “哼,那你睁大眼睛看好了!” 话音未落,李月欣猛地变招!趁苏景程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之际,她身影如鬼魅、灵若游蛇,闪电般欺近。白皙的手掌凝聚着强大的力量,狠狠印向苏景程胸口! “砰!”一声闷响。苏景程生生受了一掌,身体微晃,脸上却绽开更大更欠的笑容:“哎哟,月欣妹妹这是…迫不及待想摸摸哥哥的真心?放心,哥哥心里装的,可不是你哟。” “无耻之徒!”李月欣气得柳眉倒竖,羞愤交加,再次揉身强攻! 然而,就在她近身的刹那,眼前身影骤然一晃——如同低配置电脑运行高画质游戏时瞬间的卡顿位移,苏景程竟凭空消失了!原地只留下被劲风吹开的雨线。 “人呢?!”李月欣心中巨震,仓惶四顾,只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攀升。 “你好。”轻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如同贴着耳根吹气,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踹在她挺翘的臀上! “噗通!”李月欣整个人如同失控的麻袋,狼狈地脸朝下砸进冰冷的泥水里,污浊的泥浆瞬间包裹了她半个身体。 “啧啧,”苏景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声音带着恶意的欣赏,“月欣妹妹这小翘臀,触感当真有弹性,真想…好好摸摸呢。”他咂着嘴,语气愈发轻浮。 “啊啊啊!我杀了你这混蛋!”滔天的羞辱与怒火让李月欣彻底癫狂,她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猛地翻身,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双眼赤红如血,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不管不顾地再次扑向苏景程! 只见苏景程身法变得诡异莫测,真如卡顿瞬移一般,每一次都只出现在原位旁侧极微小、难以预判的距离,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避过李月欣狂风暴雪般的爪击与撕咬。她的攻击每每与空气擦肩,只撕裂冰冷的雨帘。几个回合下来,李月欣已是香汗淋漓,剧烈地喘息着,体能消耗巨大。苏景程则好整以暇地用手梳理着被雨水打湿垂落的发丝,气定神闲地嘲讽:“我说大小姐啊,菜呢,就得多练。你这学的什么神功?人体描边攻击术吗?” “嗷呜——!!!”极致的屈辱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一声更为震撼心魄的狼嚎撕裂雨幕!李月欣体内骨骼发出噼啪爆响,浓密的毛发疯狂钻出肌肤,她的身形急剧膨胀、变形——四肢着地,獠牙呲出,转瞬间化为了一尊充满暴戾气息、半人半狼的恐怖怪物!那猩红的兽瞳死死锁定了苏景程! “大小姐!不可!这是人间界啊!”远处那负责保护她的四个狼族壮汉脸色剧变,齐声惊吼!他们清晰地知道在这凡尘显形意味着什么——暴露妖族的踪迹,将引来无穷祸患!四人哪还顾得身份差距,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试图合力阻拦那失去理智的兽躯。 “滚开!都给我滚开!!!”兽化后的李月欣声音嘶哑如刮铁,充斥着纯粹的狂怒与杀意。她爆发出惊人的蛮力,轻易撞开阻拦的同伴,利爪刨地,泥浆飞溅,带着毁灭的气息,发疯般扑向那可恶的狐族三公子! 苏景程脸上的戏谑之色终于收敛,多了几分凝重与警惕,三条狐尾的虚影在他身后激荡起灵力波动。 “够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骤然传来一声低沉断喝,虽不高亢,却蕴含着强大的威压,瞬间盖过了风啸雨声!喝声未落,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鬼魅,以远超凡人视觉捕捉的速度,骤然出现在战场中央,横亘在即将搏命的双方之间!雨水似乎在他周身自动避让开来。 “欣儿,回来!”来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严厉地扫过那半人半狼的狰狞形态。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身影,李月欣体内沸腾的兽血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狂暴的兽瞳剧烈闪烁了几下,狂暴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却。庞大的兽躯在一阵痛苦扭曲中收缩、复原……最终变回那个衣衫尽碎、狼狈不堪的人类少女模样。然而破碎的布片根本无法蔽体,春光乍泄,她只能本能地用双手紧紧捂住胸前和下身的紧要之处,满脸羞耻与委屈,瑟缩地躲到了来人身后的阴影里,浑身因寒冷和情绪剧烈起伏而瑟瑟发抖。 来人身材异常高大挺拔,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不怒自威,眉宇间凝刻着上位者独有的严肃与沉稳。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侧身脱下自己厚重的黑色外套,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温柔的宽慰,轻轻罩在李月欣几乎**的身上,将她裹紧。粗糙的大手带着安抚意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他沉声道,“哥来了。” 这简短的三个字,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让惊魂未定的李月欣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泪水混合着雨水滑落下来,却不再是无助的惊慌。 “哟呵~”苏景程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试图驱散那凝重的氛围,目光放肆地在李月欣曲线玲珑却又被外套裹住的身姿上转了一圈,“李月玄,啧啧,真是想不到啊,令妹……呵,颇有‘料’呢!”虽然口气依旧轻佻,但他的身体却诚实地紧绷起来,悄然摆出严密的防御姿态,身后那三条金色的狐尾虚影不再闪烁,而是完全凝实,散发着强大的灵压,显然对眼前这位高大冷峻的男子——狼族少主李月玄,充满了忌惮。 “苏景程,”李月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如两柄寒冰凝成的匕首,直刺而来,“你也就剩这点欺负小女孩的本事。在老子面前,你这软骨头,还敢硬得起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李月玄!”苏景程被戳中痛处,脸皮一抽,强自反驳,“你也不过就是仗着比我多修炼几百年,欺我未成九尾罢了!若论境界对等,你算个什么东……” “哼!” 一声清冷娇脆的冷哼,带着无匹的灵压,倏然间打断了苏景程的叫嚣!一道曼妙的倩影如同惊鸿般掠过屋檐,翩然落于苏景程身侧。她发丝如墨,肌肤胜雪,眉眼清纯中蕴着一丝浑然天成的妩媚,五官巧夺天工,美得令人窒息,嘴角微抿,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苏景程的妹妹——苏墨涵。 “你可算来了!”苏景程如同见了救星,瞬间挺直了腰板,底气大增。 “妈是让你入世历练,磨砺心性,可不是让你来上演‘壮烈殉情’的戏码!”苏墨涵瞥了他一眼,语带戏谑,声音清泠悦耳,“你都哭着喊着求救了,我这当妹妹的,能不来吗?”她掩唇轻笑,眼波流转。 “还是墨涵最疼哥哥我!”苏景程得了强援,更是嚣张跋扈,仿佛刚才那个忌惮不已的人不是他,脖子一梗,对着李月玄喊道:“喂,打不打?再不打就赶紧滚蛋!老子忙着呢!” 李月玄深邃的狼瞳扫过苏墨涵,心头猛地一沉。苏景程区区三尾不足为惧,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八尾妖狐……那深不可测的灵力波动,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危险!迅速衡量敌我,李月玄眼中冷光一闪,缓缓摇头,声音沉凝:“今日算你兄妹走运。来日方长,山高水远,总有再见之时!”他果断转身,冰冷的视线扫过仍在屋外等候的四个狼族下属和艰难挣扎起身的大老李:“带上他,我们走!”最后,他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过蜷缩在一旁的曾珂苍白无血色的脸。那目光没有杀意,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早已预定归属的物品。 “放心,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低沉的话语仿佛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曾珂混乱不堪的意识。李月玄再无留恋,揽住妹妹,一行人瞬间融入雨雾深处,消失不见。 人去声寂,唯余雨打残叶的凄凉声响。 曾珂僵立在原地,脑中一片混沌空白。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子,她竟毫无知觉。 老张那和蔼的笑容……永远定格了。 茜姐爽朗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被那冰冷的狼妖锁定了,像砧板上的鱼肉。 段师兄双目紧闭,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生死不明……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她只是一个想过平静生活的小鬼屋老板娘啊!那些光怪陆离的妖魔鬼怪,那些匪夷所思的恩怨情仇,为何总要像洪水一样,一次又一次将她这艘破船彻底淹没? 苏景程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带来一丝压迫感。他弯腰,动作不甚温柔地一把将段天成扛起,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曾珂:“行了,别杵这里淋雨,先回屋里。” 空荡荡的鬼屋,失去了往日的方便面香和欢声笑语,只余下凄风冷雨从破损的门窗灌入,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劫后的绝望。无人言语,沉重的静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曾珂如同提线木偶,机械地拿起桌上冰冷的暖瓶,给屋里的每个人倒了杯热水。当滚烫的水注满杯子,蒸腾起模糊的水汽时,早晨大老李乐呵呵地烧水、灌水的情景,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那时多普通啊,普通得让人心痛。那股深重的无力感和失去的悲痛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决堤!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泪眼死死钉住苏景程,压抑了太久的火山,终于爆发!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来!!”曾珂的声音嘶哑尖利,带着崩溃的哭腔,“你明明可以!你有瞬移的本事!你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出现!为什么这次偏偏晚了?!为什么啊!!”她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门外那片被雨水冲刷着、曾埋葬茜姐与老张的泥泞之地,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你要是早点来……哪怕是再早那么一点点……老张…老张就不用被活活踩死!茜姐…茜姐也不用为了救我魂飞魄散!!你为什么不来?你为什么就不能早一点?!你说话啊!!” 撕心裂肺的质问在空旷的店里回荡、碰撞,曾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滑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了许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化为无法抑制的痛哭。那些关于咖啡豆的笑谈,那些日常拌嘴的关心,她们曾是她灰暗人生里仅有的、温暖的光啊!而现在,这点光,彻底熄灭了! 苏景程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真切的沉重与歉疚。他罕见地没有争辩,微微低下头,避开曾珂悲痛欲绝的目光,声音低沉下去:“我…当时情况紧急,必须立即联系族里求援,布置后手……就,耽误了最关键的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茜和曾珂之间那种超越血脉的亲情,那是曾珂在失去所有至亲后,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慰藉。这份慰藉,因他的“迟到”而永远失去了。 “呵……”旁边的苏墨涵轻轻冷笑一声,打破了哀痛的气氛。她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落在蜷缩着哭泣的曾珂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好奇,“二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千年一遇的阴鬼差传人?怎么瞧着……”她顿了顿,眼神在曾珂身上扫视,“没有半分传说的样子?”语气带着点疑惑和不以为然。 “她才刚接触传承几天?!根基都没打好,能有什么功夫底子?没当场吓死已经算她胆识过人了好吗!”苏景程没好气地为曾珂辩解了一句。 悲伤中的曾珂猛地抬头,通红的泪眼厌憎地盯向那个站在苏景程身边、美得近乎不真实的女孩。“你又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防备。眼前少女清纯与妩媚交织的气质,此刻只让她感到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我?”苏墨涵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倾倒众生,却未曾在曾珂冰冷的心湖激起一丝涟漪。她纤纤玉指点了点身边的苏景程,“是他妹妹,苏墨涵。” “苏墨涵?”曾珂红肿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异,“你就是他那个……八尾的妹妹?”这名字她听过,是苏景程口中家族里最耀眼的天才。 “是。”苏墨涵颔首,从容淡定。 曾珂眼中的厌憎和冰冷,如同雪崩般迅速消融,被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绝望希冀所取代。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到苏墨涵面前,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声音带着卑微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在祈求:“你就是八尾妖狐?你这么厉害……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把茜姐、把老张救回来?!我知道他们…他们化成了灰……可你是八尾啊!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求求你了!”这已经是她在这非人世界遇到的、最接近传说中神佛的存在,是她心中唯一有可能创造奇迹的稻草。所有的尊严、骄傲,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尘埃。 苏墨涵平静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看着曾珂充满血丝、满怀最后一丝光亮的眼睛,清冷的语调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窗外的冷雨更刺骨地,斩断了曾珂所有的幻想:“抱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那是天道法则都无法触及的彻底消亡。就算真有大罗金仙在此,也无力回天。” 这简短的几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钉穿了曾珂的心脏。最后那一点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火光,“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余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 “真的……连一点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茜姐……”曾珂的声音低不可闻,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呢喃。不再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只有绝望到了极点的、无声的落泪。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混着雨水,无声地滑过她泥泞冰冷的脸颊,滚落在颤抖的手臂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现在连茜姐和老张……都不在了。所有人都走了……这个所谓的阴鬼差……这个带来无尽灾难的身份……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再要了!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吞噬着她。 “苏景程,”半晌,曾珂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开口,干涩沙哑,“你…带段师兄去医院吧。他不能有事。” “那你呢?”苏景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紧锁,“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脸色很难看。” “现在……”曾珂摇摇头,眼神空洞地扫过这间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鬼屋,“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知道此刻曾珂心里难受,苏景程只能看向边上的四个鬼。“你们陪着她。” 其实不用他说,众鬼也会陪好曾珂,曾珂不计回报的帮助他们了却心愿,他们自然也不会在此刻抛弃曾珂去转世轮回。 苏景程等人开着段师兄的车离开,小伟走到曾珂身边,看着哭泣的她“小珂姐姐老板娘,你别哭了,我给你跳个舞好吗?”说着就笨手笨脚跳起来,看着众鬼担忧的眼神和小伟认真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你们去轮回吧,我没事的,希望转世后还能和你们做朋友。” “可是你。。。” “我真的没事,别担心,你们有自己该走的路,我也是。” “我们再陪你会儿吧,最少等到段律师好起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们的陪伴,路我总要一个人走下去的,相信我。” “那。。。好吧。。。老板娘,我们真的要跟你说一声下辈子见了。” “嗯,下辈子见。”曾珂脸上露出微笑,看着慢慢消失的身影,喃喃说了一句。 “老板娘,你要好好地。”王金锁牵着小伟挥手告别,小伟不舍的看着曾珂“爸爸,我们再陪小珂姐姐老板娘一会吧。如果坏人再来的话,谁保护她呢?”“小家伙,姐姐会保护自己的,你要乖乖的哦,姐姐也会想你的。”曾珂虽不舍却不敢表现出来。“那小珂姐姐老板娘,再见,我会想你的。”说完,父子两慢慢消失在屋内。 另一个姓蒋的男人也向曾珂挥了挥手,道了别消失离去。 “小珂姐”高中生秦霜眼神清澈。“一直都没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来生我要当你的闺蜜好不好?”“傻丫头,我答应你了,去吧。”秦霜笑着看向曾珂“再见,小珂姐。” 老张和茜姐都不在了,剩下的四位也去了转世轮回,今天所有员工也都没有上班,冷冷清清的店里只剩曾珂一个人,她百无聊赖的拿起手机刷短视频,希望能换换心情。就在她上划上划上划的时候,一条视频吸引了她的注意。 视频里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脸色平静的说道。 “老公和儿子车祸的第77天,我好想他们,好想再见到他们,老公,我好想你,小伟,妈妈想你啊。。。”说着就泣不成声。顺着镜头,曾珂看到了桌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合家福,夫妻俩把自己的孩子抱在中间,孩子一边坐在爸爸腿上一边坐在妈妈腿上。 孩子就是小伟,这是小伟的全家福。 曾珂不禁想到网上看见的一句话:你所害怕的鬼,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想再见一面的思念。 第13章 第 13 章 厚重的乌云低垂,将天地间渲染成一片沉郁的灰白。鬼屋的员工们踩着阴湿的地面步入工作区,一股不同寻常的凉意立刻驱散了室外的闷热——老板娘曾珂竟破天荒地打开了空调。 “咦?大老李人呢?这么大凉快他都没赶上?”一个员工边感慨着边四处张望。 “他家里有事,请假回老家了。”角落里整理物料的曾珂头也没抬,话语简洁得有些刻意。 “啧,真不巧!空调刚开他就走了,没福气享受啊。”共事半年多,大家感情不错,立刻有人笑着调侃起来,“不行,我得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说说这凉风拂面的滋味多舒坦!” “别!”曾珂急声阻止,可已有人快一步按下了免提键拨通了号码。电话里响起忙音后被接通了,声音带着空旷的回响:“喂?” “喂,大老李,你死哪逍遥去了?快听我说,今天老板娘大方,空调开了!可舒服了!你亏大发啦!”电话这头嚷嚷着。 电话那头,大老李的声音传来,低沉而缓慢,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回老家了,以后…应该都不来了。大家多帮帮老板娘,她是好人…帮我,谢谢她。”话音落下,电话直接被挂断,留下一连串茫然的忙音。 免提的声音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工作间里。同事们面面相觑,最终将疑惑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曾珂。 “看,我没说错吧,他就是回老家不来了,现在信了?”曾珂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自己临时编造的理由竟与电话里的告别内容意外吻合。他们都是普通人,自己的世界过于光怪陆离,不该让他们涉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转过身面对众人:“大家收拾一下吧。我想好了,这个鬼屋…今天开始就不开了。”她顿了顿,避开那些震惊的眼神,“工资我会给大家多算一个月,以后…就不用再跑这么远上班了。” “老板娘?啥意思?!不开了?好好的鬼屋怎么说不开就不开了?那你以后怎么办?”七嘴八舌的询问立刻涌来,夹杂着难以置信。 “哎呀,别操心我了,我…自有打算。”曾珂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显得有些苍白,迅速掏出手机,“钱我这就转给你们,快收拾收拾回家吧。”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动着。 员工中总有机灵的:“老板娘,是不是…大老李走这事有关系?出啥事了?”这句话像一根针,戳破了表面的平静。 “跟他有什么关系!”曾珂立刻否认,语气有些生硬,随即放软解释道,“就是觉得这鬼屋维持着太辛苦,赚那点钱,给你们发完工资,我自个儿剩不了仨瓜俩枣的,还不如去城里找个班上实在轻松。” “可…老板娘,我们舍不得你啊!”几个汉子声音里透着真挚。相处半年多,他们早把这个年轻独立、有时又显得有点孤僻的老板娘当女儿看待,重活脏活从不让她动手,除了饭桌上抢菜那股狠劲,其他时候真是无可挑剔。 “好啦好啦,”曾珂心里酸楚,面上却带着笑催促,“这不都有联系方式吗?有事微信电话都行!钱到了吧?快走快走!”她几乎是将大家“推”出了大门。 卷帘门“哗啦”一声被拉下,彻底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世界和那些熟悉的面孔。厚重的金属门锁落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宣告着一个阶段的结束。 鬼屋瞬间陷入一片更深的幽暗与寂静。曾珂没有开灯,任由阴影将她吞噬。她缓缓步入深处那个只属于她的专属密室,轻轻在柔软的旧沙发上坐下。环顾四周,无形的丝线仿佛缠绕上了心脏。往日热闹的幻影消散无踪: 那个因为男友恶作剧要来告状的高中女生秦霜,那个见了她就努力卷着舌头说话、笨拙又执着的张建新,那声总在耳畔响起的甜甜问候“小珂姐姐老板娘”,还有那个身着红裙、眼神如同月光般温柔,总轻声问她“小珂,今天累吗?”的王茜…… 都没了。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送走所有魂魄,却还遗落了两个。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和空旷感从胸腔弥漫开来,堵得她透不过气。她想到了段天成,那个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男人,心里并非没有悸动。但旋即又强行压了下去——一个游走在阴阳边缘、日日与鬼魅打交道的阴鬼差,有什么资格去奢望世俗的情感?恋爱、结婚、生子?然后让自己的女儿也走上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吗? 本就是漂泊的孤舟,如今连曾短暂停泊身边的鬼伴都消散了,同事遣散了,就连那唯一靠近的温暖也被自己硬生生推开了。她本就是个内在极度依赖、不善交际的“I人”,此刻却被**裸地抛回更深的孤独漩涡,逼着自己披上一层虚假的坚硬外壳。 “有什么大不了!”曾珂猛地站起,对着空荡阴冷的密室大声喊道,似乎音量就是勇气,“不就是从一个人变成更一个人?能怎样?”声音撞击在墙壁上,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催眠。 “……来吧!”她仰着头,像是挑衅看不见的宿命,用尽力气嘶吼:“他妈的!还有谁?!——” “卧槽!”一个玩世不恭、带着点散漫腔调的声音极其突兀地在室内响起,瞬间打破了这悲壮的独角戏。苏景程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密室的阴影里,他揉了揉耳朵,一脸嫌弃:“你有病吧?吓我一跳,嚎这么大声干嘛?” 曾珂被这意外的出现惊得一愣:“……苏景程?你怎么来了?” “你问我?”苏景程挑眉,晃晃自己的手机,“打你电话死活不通,当然亲自来跑一趟了。告诉你个好消息,你要我暗中照看的那个傻小子没事儿!就断了几根骨头,墨涵那边顺手给他治得活蹦乱跳了,别瞎担心。” 曾珂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昨晚沉迷刷短视频用的是店里的收款机,自己的私人手机早就没电关在角落里吃灰了。她下意识想去拿充电线。 “甭费劲了,”苏景程懒洋洋地摆摆手,“刚等你喊完‘还有谁’那会儿,看你桌上那玩意儿像个废铁,顺手给你插电上了。” “你又随便进我房间?!”曾珂皱眉,对这种毫无边界感的行为感到恼火。 “啧,就进去插个插座,至于吗?”苏景程一脸无辜,嘴角却勾起促狭的弧度,“我又没兴趣偷你那压箱底的小衣服,怕什么?” “你……”曾珂语塞,脸微微发烫,但想到要事,又迅速冷静下来,“算了,来得正好。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想练功了?”苏景程那玩世不恭的笑意再次浮现,上下打量着她,“现在这岁数起步练?够呛啊。筋骨都硬了,练起来不是一般的苦,而且……晚了点,难有大成就。” “我不怕苦!”曾珂斩钉截铁,眼神里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决心,“练功再难,总坏不过我现在这样!大不了练废呗?还能怎样?我这人生,难道还能更糟糕?” “呵,你这觉悟……”苏景程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记起什么,眼中精光一闪,一把抓住曾珂的手腕,“行!有这股劲儿就成!小珂珂,跟我来!” 苏景程拉着她,仿佛原地瞬移,不过眨眼功夫,眼前的景象便从阴郁的鬼屋密室切换成了一片荒凉之地。一栋破败不堪、墙皮剥落、爬满枯藤的废弃别墅,突兀地伫立在晦暗的视野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曾珂看得头皮发麻:“带我来这干嘛?!凌珏道长上次不是说了,这破地方凶得很,有人正盯着我呢!” “盯着你?就你那点家当?”苏景程嗤笑一声,满脸不屑,然后炫耀似的扬了扬自己手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灰白色戒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得意,“看见没?这才叫‘宝物’!懂不懂?” “不就是个戒指?”曾珂撇撇嘴,“我也有。” “你那玩意儿?”苏景程夸张地摇头,恨不得把手指戳到曾珂眼前,“顶多是个低阶阴灵戒!地摊货,要多少有多少!知道我这叫什么吗?纳戒!真正的空间法宝!懂什么叫乾坤一芥子吗?能存东西的!知道这宝贝多稀罕?别说鬼市的垃圾货,你拿家上市公司来换,老子眼都不眨一下!这叫云泥之别!云是懂云泥的泥!” “哦?”曾珂眼珠一转,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所以你这宝贵的纳戒,就是专门用来存放……嗯,鲱鱼罐头的?方便砸人?” 苏景程被戳中旧事,非但不恼,反而一脸回味无穷的坏笑:“嘿嘿,那场面多精彩!你是没看见那两个傻娘们的表情!啧啧,我手欠顺手就帮她们开了封……”他贱兮兮地耸耸肩,“效果嘛,杠杠滴!十秒之内,全场清空!” “你可真够恶心的。”曾珂嘴上嫌弃,心里却不由自主浮起一丝笑意,但随即被更重要的问题压下。她声音忽然放低,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苏景程……你妹妹,很厉害吗?那个…八尾妖狐?” “那还用说?!”提起妹妹,苏景程语气难掩自豪与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羡慕,“八尾之尊,离那传说中九尾天狐的境地,也就一步之遥了!你是不知道,在我们家……”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有什么事要是没我妈点头,嘿嘿,我爸这堂堂家主?说话也没多大分量!跟谁说了算似的!” 曾珂的心猛跳了一下,眸中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那我……有可能像……像你妈妈那样强大吗?”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哈?”苏景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幻想,“想什么呢?小珂珂,睡糊涂了吧你?大白天的做什么春秋大梦?”他夸张地摇头摆手。 曾珂眼神一黯,不放弃地追问:“那……像你妹妹那样……总还有一点点可能吧?”火苗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景程斩钉截铁地否定,“与其瞎琢磨这个,不如挑个好枕头,躺平了好好睡,梦里什么都有!”他毫不委婉地浇灭了那最后一丝希望。 曾珂的头垂得更低了,巨大的失落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苏景程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肩膀和低垂的眼帘,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慢慢沉淀下来,换上一种难得的认真:“嗯?是不是还想问……”他精准地捕捉到她心底深处那团挥之不去的阴影,声音低沉了几分,“……要强到什么地步,才能亲手干掉那个……李月欣?” 曾珂猛地抬头,瞳孔微缩——他怎么知道?!那段关于王茜灰飞烟灭的惨痛记忆,确实是她心底最深的刺,复仇的念头日夜啃噬着她。 “我知道很奇怪吗?”苏景程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语气恢复了淡然,“那个叫王茜的女鬼跟你交情不浅。她没了,你想替她报仇,这难道很难猜吗?”他向前一步,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小珂珂,带你来这里,就是要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那个老道士,凌珏,我看他就挺合适。” “给我找师父?凌珏道长?”曾珂想起那个仙风道骨但也高深莫测的老道,有些难以置信,“你之前不是说……他没什么真本事?” “那是跟谁比!”苏景程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这脑子怎么不开窍”的表情,“是,他跟我比那是天壤之别!但跟你比呢?”他指了指曾珂,语气不容置疑,“他教你?那绝对绰绰有余,跟神仙点化凡人差不了多少!” 曾珂还欲再问具体办法,苏景程却已不再理会她。他转过身,对着那幢荒凉死寂的破败别墅,中气十足地一声暴喝: “凌珏——!滚出来!”声浪滚过空荡的荒野,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张扬。 “放肆!何方狂徒在此喧哗?!” “大胆!竟敢直呼道长法号!” 瞬间,几条敏捷的身影“唰唰唰”地从别墅残破的门窗缝隙中闪出,个个手持法器,或利剑,或铜铃,或木尺,目光警惕且带着怒意,瞬间将苏景程和曾珂围在了中心。 人群之后,凌珏道长才不疾不徐地踱步而出。他依旧一身素净道袍,手持那柄拂尘,面容古井无波,显得仙风道骨,仿佛全然不在意之前的挑衅。 “无量寿佛。曾小友,别来无恙?”他先是朝有些局促的曾珂微微颔首,然后那幽深如寒潭的目光才落在苏景程身上,“这位……是何方神圣?如此呼唤老道法号,所为何事?” 苏景程双手抱胸,下巴微抬,指着身后的曾珂,开门见山:“凌珏,听着:她,小珂珂,交给你了。”语气霸道如同命令,“务必给我在一个月内——让她结丹!” “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教道长做事?你算老几!” 凌珏身边的弟子们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怒喝,手中法器嗡嗡作响,指向苏景程。 凌珏老道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探究与老谋深算:“呵呵……一个月结丹?于老道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登天难事。不过……”他话锋一转,拂尘轻轻一荡,目光逼人,“这位小友,你凭什么觉得老道会愿意替你调教弟子?我凌珏,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苏景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笑声未落,异变突生!他那俊朗面庞的轮廓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耳朵骤然向上拉长,变得尖细!更令人惊悚的是,三根蓬松而巨大的、泛着幽光的狐狸尾巴,悄然在他身后舒展开来,轻轻摇曳着,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妖狐?!!” “还是三尾妖狐?!!” 前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修士们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里的愤怒迅速被惊骇取代,彼此交换着眼神,刚才那同门之间“血浓于水”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哎呀,道长!我、我想起来我家灶上还炖着汤呢!再不回去该糊了!告辞告辞!” “对对对!道长!我老母亲今天八十大寿,我、我这记性!必须得走了!您保重!” 只听得一阵鸡飞狗跳、推搡挤撞的杂音,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凌珏道长身边已空无一人,只余下荒野上的风声。 凌珏眉头微蹙,但脸上仍努力维持着镇定。他手握拂尘,身姿挺拔,声音平稳,试图稳住局面:“无量寿佛。狐仙阁下,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突然以妖身示人,如此逼迫老道,意欲何为?”他目光落在苏景程的三尾之上,心知这妖力尚不足惧,手中暗自凝聚真元,摆出防御姿态。 “凌珏,”苏景程收了笑,尖耳竖立,妖瞳中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一字一顿,清晰地报出家门: “我,姓苏,名景程。” “家父苏千。” “家母……景钰。”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凌珏老道的心头!他那古井无波的面容再也无法维持,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见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额头瞬间渗出了豆大的冷汗,顺着沟壑纵横的老脸,“啪嗒”一声,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他强撑着稳住微微发颤的身体,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与艰难:“人间…与妖界…自有…规矩。两界素无干涉……你们这般踏入尘世……究竟……目的何在?”他甚至不敢细想那两个名字背后的存在。 “目的?”苏景程的尾巴晃了晃,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就是你刚听明白的那一件。”他抬手随意地指了指一旁目瞪口呆的曾珂。 “我,只需要你,费点心思,帮我把她教好。” “就……就只为……此事?”凌珏老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试探和巨大的惊疑。 “没错。”苏景程回答得干脆利落,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件无聊的任务,竟顺手从他那宝贝的纳戒里掏出了手机! “就为这个。行了,那你抓紧时间,今天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就开始练。” “等等!!”凌珏道长的惊恐比方才听到“苏千”“景钰”之名时更为直接而剧烈,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动作,差点从原地跳起来,惊恐万状地指着苏景程那只已经悬停在手机屏幕上方、形状已化为锋利狐爪的手!声音尖利得破了音: “你!你快把那手机放下!!” 曾珂的目光顺着凌珏道长那颤抖的指尖望去。只见苏景程那布满银白色绒毛、指尖泛着寒光的爪子,正悬停在一个硕大的红色拨号按钮之上。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令人哭笑不得的昵称: 【我最年轻美丽强大无敌宇宙第一的妈妈】。 第14章 第 14 章 曾珂望着已经恢复人形的苏景程,嘴角不禁微微抽动,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苏景程?在妖界,‘我爸是李刚’这种话也管用?” “差不多吧。”苏景程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主要是我妈的凶名……嗯,或者说赫赫威名太过深入人心。当年修炼界但凡有点名号的人物,几乎都挨过我妈的铁拳招待。”他耸耸肩,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和认命,“刚才那位道士真动起手来,大概比我强那么一点。技不如人,就得认,对吧?” 看着对方这副“背景通天”的纨绔子弟做派,曾珂一时语塞。不过转念一想,虽然没动手,目的也算达到了,结果总是好的。“不管怎样,谢谢你出手解围。”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我也会拼命练功的,不会再这么被动。” “谢倒先不必,”苏景程摆摆手,神情变得正经起来,“我小妹这两天会过来。为了彻底隔绝狼妖再对你下手,只能请她出马了。那个李月欣我收拾起来还算轻松,但李月玄?”他摇摇头,直言不讳,“我是真打不过。” 曾珂有些好奇:“你们狐族……难道就只有一个九尾狐撑场面?” “我真是谢谢您嘞!”苏景程差点被气乐了,“当是大白菜呢?还一买一箩筐?一个九尾狐坐镇还不够?你知道我们狐族凭什么成为华夏守护者吗?”他挺直腰板,带着一种复杂的自豪感,“就因为我那位最亲爱的妈妈——她是九尾狐!”从他记事起,狐族与狼族,这两大妖界顶尖势力的明争暗斗就从未停歇。一切的终结,源于他母亲踏入狐族遗迹,成功进化为九尾妖狐。那绝对的实力碾压,如同悬在狼族头顶的利剑,瞬间粉碎了他们掀起大规模战火的胆量。然而,表面臣服下的狼族从不消停,小动作不断:今天“误打误撞”平掉一个依附狐族的小领地,明天又“不小心”把某个落单妖狐揍得生活不能自理……恶心事干了一箩筐,偏偏认错态度“诚恳”,行为却死不悔改。为了维系那脆弱的和平,也为了当下华夏来之不易的局面——没有人能承受妖族全面开战那毁天灭地的后果。若是华夏倾覆,守护者又有何意义? “所以……”曾珂眉宇间的无语几乎要溢出来,“你出门在外行走,就全靠九尾狐儿子的名头撑场子?”这怎么看都像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派。 “嗯?当然不是了!”苏景程仿佛受到侮辱,立即反驳,“我还有我老爸呢!还有我家最最亲爱的小妹!”他掰着手指头数道。 曾珂直接被气笑了,没好气地问:“你就不能……稍微有点自己的出息?” “出息?谁不想有啊!”苏景程脸上瞬间写满了悲愤,“你以为容易吗?家里只有小妹苏墨涵是亲生的血脉!我们兄弟仨,苏景程、苏景渊、苏景荣,那就是放养长大的!”说到痛处,他几乎要捶胸顿足,“从小到大,什么修炼资源、宝贝灵药,全都是苏墨涵的专场!轮到我们兄弟仨?不是老爹的棍子就是老妈的巴掌伺候!”他哀叹一声,感觉自己比路边的小白菜还要凄凉。 “我也想光芒万丈啊,可实力……它不允许啊。”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透着深深的无奈,“修炼一途,天赋决定上限。小妹天生根骨奇佳,资质逆天。我们兄弟三个?资质平平,拿什么去跟她争?争个寂寞吗?”他摊手,彻底躺平。 这……曾珂心头一震,连妖怪的家族内部也逃不过这种血淋淋的继承之争吗? 鬼屋的员工早已疏散。苏景程不停地在屋里踱步,一个接一个地联系各地的阴鬼差,声音急促而凝重。他迫切地想知道,狼族这次的袭击仅仅是个东江的偶然事件,还是一个全面开战的危险信号?看着他时而消失又出现的身影,以及电话里传出的只言片语,曾珂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最终的定论,还要看汇总而来的情报。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苏景程低沉的讲电话声。曾珂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思绪便如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她卷入无尽的黑暗漩涡。“为什么……我会这么弱?”这个念头像毒刺一样反复扎着她的心。“如果我再强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茜姐和老张就不会……就不会落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结局……是我,都是我的无能,才害了他们……”自责的毒液侵蚀着每一寸理智,“废物!我真是没用至极的废物!” 绝望和自我厌弃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跟着那位道长……我真的能学会法术吗?真的能变得强大,手刃李月欣,为老张和茜姐报仇雪恨吗?我……我能做到吗?”紧绷的神经轰然断裂,巨大的失望化为滚滚而来的负面洪流,彻底将她淹没。她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趴在冰冷的桌面上,瘦削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苏景程刚挂断一个电话,正感口干舌燥,恰好瞥见这一幕。看着那个从小在阴影里长大的敏感女孩又一次深深陷入自我厌弃的泥沼,他心头不由得一软,想上前安慰几句。 “喂,别哭了。”他走到桌前,语气尽量放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为你面对的对手是谁?那是狼族!是妖界顶尖的存在,现在的你,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对抗他们。在这里自怨自艾,哭肿眼睛,半点用处都没有!”他提高了声调,试图震醒她,“你现在唯一、也是唯一的路,就是站起来,振作精神,让自己尽快成长为一个真正能独当一面的阴鬼差!懂不懂?” 曾珂抬起头,泪眼婆娑。自幼失去双亲的创伤,让她敏感、脆弱、充满戒备。她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总用厚厚的茧将真实的自己包裹起来,自卑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她的信心。她渴望靠近他人,汲取温暖,内心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尖叫:“你这样的人,配得到关心吗?”矛盾重重的心情让她始终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徘徊不定。当外界不再有明确的指引——奶奶走了,王茜也走了,所有的依靠瞬间坍塌。前方的路一片混沌,没有方向,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越是迷茫,恐慌便越是汹涌。“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无助。 苏景程本想在电话间隙拉她一把,然而各地针对阴鬼差的袭击报告如同雪片般飞来,情势危急得让他分身乏术。更让他头痛的是,作为一个肩负重任的阴鬼差,性格如此软弱绝非幸事。曾珂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偏偏还是个极度内向敏感的主儿,实在算不上理想人选。但眼下又能如何?阴鬼差不是一蹴而就的位置,往往需要几代人的积累和传承,仓促之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顶替。无论如何,曾珂都必须咬着牙走下去!过度的安慰此刻只能让她更加依赖,更加软弱。乱世当用重典!苏景程心中有了决断——必须逼她独立,必须强迫她站到最前面,去承担,去决断,用最快的速度淬炼她独当一面的能力! 想到这里,苏景程收敛起那一丝心软,将手机暂时放下,目光如电般射向曾珂,语气严肃地抛出一个关键问题:“小珂珂,狼族的传承功法里,我从未听闻过有利用鬼魂进行修炼的手段。而从他们袭击的手法看,更像是直接生吞活剥,手段原始而狂暴。你觉得,他们是偶然间得到了某种失传的邪功秘典,还是……他们已经与外面的其他势力勾搭在一起了?” 曾珂还沉浸在自己灰暗的小世界里,这突如其来的、关乎全局的问题让她骤然一愣,茫然地脱口而出:“我……我不知道。” “对!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苏景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语速加快,带着强烈的引导性,“现在,我们迫切需要知道答案!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明这背后的真相!” “你……你去查吧。”曾珂下意识地想退缩,习惯性地将自己定义为累赘,“我帮不上什么忙,只会拖后腿……” “你可以和我一起查。”苏景程斩钉截铁地说,并未放弃希望,试图将她拽出逃避的深渊。 “不行,真的不行。”曾珂拼命摇头,将自己贬得更低,“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废物,只会给你添乱,我……” “曾珂!够了!”苏景程猛地一拍桌子,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这种根深蒂固的软弱和退缩,在这种危急存亡之际,确实就是最大的障碍!简直愚不可及!然而,残酷的现实再次提醒他——东江的阴鬼差,目前只能是曾珂!这个软弱却无法替代的存在!想到这里,他只得强行将翻腾的怒火再次压回心底。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曾珂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曾珂,你听着。有几件事,今天必须让你知道!” “第一,关于你父母当年的车祸……疑点重重!我们回溯过往,发现那天他们原本是计划带着你一起出游的!只是因为你非要看完那集动画片,才决定临时改过二人世界。换句话说,”苏景程的眼神锐利如刀锋,“如果一切按原计划进行,那场死亡悲剧里,本该是三个受害者!是他们的爱,无意中让你成了那个唯一的幸存者!” “第二,”他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后来我们调阅了事故现场附近所有的监控,发现那辆肇事的卡车,在撞车之前一直静静地停在路边,驾驶室里——空无一人!而那个跟你父亲开‘斗气车’,诱导你父亲情绪失控的另一个司机,在调查中发现,他在家里、在单位,都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厚道的好人,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整件事横看竖看,都透着一股精心策划的诡异!” 苏景程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如炬地钉在曾珂惨白的脸上:“种种不合常理的迹象,结合当下狼族对你——新任阴鬼差的疯狂袭杀,让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就是狼族为你布下的一个必杀陷阱!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你!你的父母……他们是替你挡下了这场无妄之灾,是白白牺牲的!听懂了吗?你面对的不只是觊觎华夏的狼族,更是谋杀你至亲的血仇大敌!” 苏景程一口气说完,也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他凝视着曾珂,等待着这番话带来的冲击。 听见这颠覆认知的残酷真相,曾珂彻底呆住了,宛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巨大的信息量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仿佛被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死死堵住。震惊、茫然、痛苦、还有一丝几乎被绝望吞没的……不敢确信!她能肩负起这份沉重如山的担子吗?她有力量为含冤惨死的父母讨回血债吗?连苏景程所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一时难以分辨…… 然而,在内心深处那一片黑暗的泥沼中,却仿佛燃起了一朵微弱却执拗的火苗!一丝不甘沉沦的渴望,一种想要冲破这自怨自艾、想要抓住一丝光亮的迫切感,顽强地钻了出来。 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尚未干涸,但迷茫正在被一种近乎决绝的光芒取代。望着苏景程,她一字一句,极其认真地说道:“苏景程,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最终能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阴鬼差。但是……”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决定了!赌一把!赌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赌我……能够学会法术!能够真正变强!能够亲手——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看着女孩眼中终于点燃的、名为抗争的火焰,苏景程紧绷的面容松弛下来,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扬了扬。他心中默念: ‘总算……这一通口舌没白费。’ 第15章 第 15 章 晨光熹微,山岚如轻纱般缠绕着苍翠的峰峦。曾珂骑着她的小电驴,载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朝着那座破败却藏着玄机的大别墅驶去。练功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领域,既摸不着头脑,也揣不透门道。但既然答应了试试,她便不愿食言。山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润泥土与草木初醒的气息。 依旧是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铁门,院墙斑驳,攀附着爬山虎的残骸。踏进院落,凌珏道长已负手立于庭中。麻布长衫洗得发白,在微风中簌簌轻扬。此刻的他,洗尽了前番被怼的窘迫,又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道骨仙风,面容沉静如深潭,目光穿越薄雾,落在曾珂身上:“来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间清晨的凛冽清透。 “道长,”曾珂站定,脸上写满了求知与无措,“我……该从哪里开始?”她对修行世界的茫然,如同一张纯净的白纸。 凌珏看着这双澄澈中透着迷茫的眼睛,心中颇为受用——只要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不在跟前,他身为“高人”的体面总算能稳稳撑住。思绪却不经意间飘回到那段改变了他命运的下山经历。若非十几年前那次偶然……他又何须抛头露面,靠这身本事挣这等营生? 那时的他,奉师兄之命下山办事,途经一个边陲小镇歇脚。晚饭后,他踱步至镇中唯一算得上“广场”的地方——不过是穿过镇子的公路一段平地。恰逢巡回放映队在此播放《变形金刚》。机器轰响,炫目的光影在简陋的幕布上激烈碰撞,对于这个闭塞小镇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新奇与震撼。孩童们瞪大眼睛,模仿着屏幕里的口号,夹杂着“哇塞!”、“我滴乖乖!”的惊叹此起彼伏。山民们淳朴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欢乐。 凌珏也觉新奇,驻足观看。然而,就在激昂的配乐和爆炸声效淹没一切时,一阵细微却异常的震动透过地表传来,隐隐似有千军万马奔腾的杂沓声……那绝非影片模拟能出的效果!当广场上沉浸在精彩打斗中的人们终于察觉异状时,奔腾的兽群已如山洪暴发般,裹挟着尘烟,距广场不足五百米! 瞬息间,天堂坠入地狱!尖叫声、哭喊声撕裂了夜空。人们推搡着、呼唤着家人奔逃。凌珏目眦欲裂,运转功力尽全力救援,试图阻遏兽群的铁蹄。然而,□□凡躯,如何抵挡如此野性洪流?二十秒,仅仅二十秒!兽群如黑色潮水般席卷而过,留下的却是满地狼藉与触目惊心的惨况。伤者倒地呻吟,而更多的,是被踩踏碾压后难以辨认的遗体,多是不便奔跑的老人,少数是舍命保护至亲的年轻人或未来得及逃脱的孩子……五十七人受伤,六十六人陨命。欢庆的喧哗被绝望的死寂吞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土。 许多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那一刻的道心促使凌珏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他要资助这些失去至亲的孩子上学。小镇居民感佩万分,甚至要为他立像供奉,被他坚决推辞。回到山上,师傅一句“资助非小钱,善缘亦责任”,才让意气之下的凌珏真正意识到现实的沉重。清修的山门并无余财,下山“打工”挣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从此,一个有望在清修路上登堂入奥的道门弟子,褪下了清辉,化身为尘世间为人解厄、捉妖除煞的“凌绝道长”。 思绪万千,飘忽而回。凌珏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张困惑却认真的脸上,像极了当年初踏仙途、懵懂无知的自己,前路迷惘,却又潜藏着无限可能。 “今日,你只专注一事,”凌珏声音清越,手笼在袖中,下意识地抚过那缕特意打理的胡须,“用心去‘感’,感天地之间的灵气。” “怎么……感?”曾珂仍是茫然。 “静坐于此,凝神尽力去捕捉那无形无质的存在。我会持续外放我的灵力,”道长指着庭院中央的青石,“何时你能感知到我的所在,便算入门,再行下一步。” 似懂非懂,但曾珂顺从地盘膝坐下,依言紧闭双眼。她深知自身的渺小,在这暗流涌动的世界里连自保都艰难,变强是唯一的出路。她收敛心神,将纷杂的念头压下。 山间晨露未晞,空气清冽,浸润着草木特有的涩香和泥土的芬芳。曾珂跪坐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双手交叠轻抚小腹丹田。微凉的露水悄然爬上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凌珏悄然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灰白的道袍在晨风的戏弄下不时飘起一角,静如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卷。 “心若止水,归于太虚。”道长的声音仿佛从云端飘落,在她耳畔空灵回响,“灵力并非外寻之物,它本就潜藏于你血脉经络间游弋不息。” 曾珂眼睑紧闭,长睫微颤,眉心却因全神贯注而聚拢出细小的川字纹。枯坐的时间在麻木中变得无比漫长,一个时辰的坚持仅换来双腿钻心的酸麻刺痛。鸟雀的清啼、山涧的淙淙流水,此刻都成了侵入她识海的喧嚣噪音,扰乱着她竭力维持的宁静。 “道长,我……”一丝浮躁刚要从舌尖溢出,一点突如其来的、沁入骨髓的冰凉精准地点在她后颈窝,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噤声,凝神。”道长的气息微不可查地拂过耳廓,“弃目之所贪,绝耳之所扰。灵力若春风穿隙,须臾不可见,需以毛孔微觉体察其流转,以吐纳呼吸感悟其韵律。” 曾珂心神一震,如同醍醐灌顶。她深吸一口冰凉潮湿的山岚之气,缓缓吐出胸中浊郁。奇妙的变化悄然发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绷紧的筋骨在默运中渐次和缓下来。更为玄妙的是,在那闭目之后的纯粹黑暗中,一道微光隐隐勾勒出身后的存在!非眼所见,却似夜幕中唯一的星辰般清晰定位! “道长,我好像……”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在唇边流转。 “勿言!”道长的声音透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难掩的波动。 恰在此时,小腹丹田深处,一股细若游丝却真切无比的暖意倏然升腾!它不像明火般炽烈,倒似东升旭日破云而出的第一缕光,柔和温煦,沿着躯体内看不见的脉络缓缓游弋、浸润。所过之处,僵硬麻木如逢甘霖,连周身拂过的山风都陡然变得驯服温柔。当她再次将心神“投向”身后那片玄黑时,那位置赫然晕染开一片朦胧的青辉光影,虽不清透,恰似隔着层薄雾纱缦遥望远山人影,却又带着一股让人莫名心安、心神所系的柔和力量。 “这便是……灵力么?”她几乎不敢呼吸,只敢以气声呢喃,生怕一丝惊扰便惊散了这得来不易的玄妙感应。 凌绝道长捋须的手微微一顿,嘴角牵起一丝弧度:“灵根初萌,幼芽方吐,离枝繁叶茂还差十万八千里。”随即,他却微微颔首,眼中精光一闪,补了四个字:“然——善!大善!” “道长……”曾珂有些无奈地睁开眼,坦诚道,“能不能说直白点?虽然听得懂,但……我不想翻译文言文。”她是个纯正的文科生,理解没问题,但此刻就想听大白话。 “咳,”道长被这直言不讳噎了一下,迅速摆回那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抚摸着精心打理的胡须,“就是说,你勉强摸到了灵气的门槛,万里长征第一步,切勿骄傲,踏实修炼。”他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笼在宽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怪物!这是何等妖孽?!一个时辰!我当年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勉强做到啊!这小丫头片子……难道也是……嘶,这城里头太古怪了,真不如回山上清修! “那道长,接下来该做什么?”曾珂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异常波动,有点奇怪地问道。 “啊?什……什么?”凌珏猛地回神,脸上难得的“仙气”差点没绷住,掩饰般地转头看来。 “我说,下面该怎么继续修炼?”曾珂重复着,总觉得这位刚认的师傅今天状态格外飘忽。 “这……说实话,”凌珏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这感悟的速度,远超贫道最乐观的预估,把我拟定的循序渐进课程表全打乱了。”他捏了捏眉心,“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且回去歇着吧,容我将后续功法从头细细梳理推演一番,方能因材施教。” 这就……结束了?曾珂有点懵,旋即涌上一阵轻松和喜悦。“好嘞,那道长再见!”她站起身,拍拍有些发麻的腿。 “哎?”凌珏猛地回身,白胡须差点被风吹歪,“徒……咳咳!”他故意拉长语调,“纵使未曾正式三跪九叩奉茶拜师,好歹贫道也助你开启了感知之门,点拨启蒙之恩,唤一声‘师父’不为过吧?” “呃……”曾珂看着他写满期待的眼睛,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开口唤道:“……师父。” “嗯!好好好!”道长背着手,下巴都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佳肴,“好徒儿,去吧去吧,明日再来。”他努力端着架子挥挥手。 骑着心爱的小电驴驶下山,微风拂面,曾珂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回想今晨不过是在师父指引下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居然就真的感受到了那玄乎的灵力!难道我真是个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这样下去,岂不是很快就能御剑飞行、除魔卫道了?原本紧绷的心情豁然开朗,昨日种种担忧似乎都成了庸人自扰。 小屋映入眼帘时,才刚过十一点。想到“天才”之路已然开启,曾珂迫不及待摸出手机,电话接通那一刻,她的声音都带着跳跃的喜悦:“喂!苏景程!报告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早晨修行,已经能感知到灵气了!师父都夸我是天资卓绝、百里挑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苏狐狸标志性的、懒洋洋又略带揶揄的声音:“哦?是吗?我怎么恍惚听到道长说的是——‘你这感悟的速度,远超贫道最乐观的预估……容我回去重新推演课程’?‘计划打乱’和‘百里挑一’,似乎……有点差距?” “你又偷窥?!”曾珂柳眉倒竖,随即又泄了气,纳闷道,“……那我怎么没感觉到你啊?” “小珂珂啊,”苏景程的语速依旧慢悠悠,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戒骄,戒躁。你刚入门,有点成就感不奇怪,但要清楚,你脖子上那枚‘阴灵戒’,本就是聚阴敛气的宝贝,它能极大地增幅佩戴者的灵敏感知力,尤其是在这灵气充裕的山间。所以,别高兴得太早,踏踏实实练才是正道,别浮躁,懂?”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却又无可辩驳。曾珂没好气地冲着话筒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能瞬移了不起吗?最——讨厌你们这种打击人的家伙了!”说完,“啪”地一声果断挂了电话,把那恼人的“教导”隔绝在信号之外。她看着手机屏幕,噘着嘴,但那眼中对灵力和未来的期待,却未曾真正熄灭。 第16章 第 16 章 初升的晨光为眼前的庞然庄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坐落于苍翠山峦间的这处狐族核心领地,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四五栋巍峨建筑错落有致地相互映衬,飞翘的檐角直指青天,流淌着纯粹的中式建筑美学之魂。那磅礴的气魄足以令任何目睹者惊叹,然而,除了身份尊贵的狐族同侪,凡尘俗物又岂能有幸得见这般仙境? 雅致的书房内,花香似有若无。当听闻爱女苏墨涵竟要前往正被狼族阴影笼罩的东江,景钰细长的柳叶眉微不可察地蹙紧。纵然拥有数千年的道行,岁月却似对她格外宽容,未曾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刻下半点痕迹,身姿依旧如少女般窈窕。乍看之下,与女儿苏墨涵立在一处,竟更像是一对姿容绝丽的姐妹。然而,那流转的眼波却泄露出沧海桑田——景钰的双眸似沉淀了光阴的陈年琥珀,每一缕眸光都裹挟着流转的故事,最终凝于眼尾细腻的纹路,温润如琥珀之质;反观苏墨涵,虽然同样寿逾千年,眸子却如初生的小鹿,闪烁着好奇与灵动的光晕,那是尚未被千年岁月完全磨平的生气。 “你要去东江?”景钰声音温和,却透着不言而喻的担忧。狼族,这个当前最大的威胁,正觊觎着东江。她实在不愿掌上明珠涉足这趟凶险的浑水。 “妈,您知道的,”苏墨涵迎上母亲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李月玄在东江活动,而且那里的阴鬼差……情况有些特别。三哥担心她的安全,希望我能过去照应一下。” “唉……”景钰轻叹一声,叹息里是对这纷乱时局的无奈,“真是多事之秋啊……”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苏千,此刻终于寻着了缝隙,连忙开口,声音里是作为父亲满满的牵挂和护短:“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在外奔波的日子少不了,你千万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处处都需谨慎再谨慎。东江那个阴鬼差,能护住最好,若真的事不可为,”他斩钉截铁道,“保全自己,立刻脱身!东江……丢了也就丢了,你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听明白了吗?”他心中补充,东江再重要,也比不上宝贝女儿一根手指头。 “呵,”苏千话音未落,他身侧便响起妻子景钰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尾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形的力量,“你以为女儿跟你一样蠢不成?” 轻飘飘一句话落,方才还一本正经展现家主威严的狐族族长、堂堂苏家家主苏千,瞬间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大气不敢出,只在心底默默腹诽:“要不是……要不是真打不过你……早晚让你领略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家法森严’……”当然,这份倔强只敢存在于意念中,当着景钰的面是绝对不敢吐露半个字的——上次企图反抗时那场刻骨铭心的“教育”,回想起来某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那是多少年前了?久远得有些模糊。刚刚褪去兽形、初成人态的苏千,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贪婪而好奇地探索着山下的烟火人间。集市上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面食与肉馅的诱人香气扑鼻而来,对着那香喷喷的包子和油汪汪的面条,囊中羞涩的小狐妖忍不住口水直流。怎么办?涉世未深的他眼珠一转,恶向胆边生——偷!默念法诀,身形悄然隐去,鬼鬼祟祟伸出爪子,目标直指两个滚圆喷香的大肉包!刚得手欲跑,包子铺老板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大包子凭空飘起,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嚎叫:“有鬼啊——!!!”霎时间,宁静的山村仿佛滚油锅里滴入了凉水,惊恐的叫喊此起彼伏。心知闯下大祸的苏千夹着尾巴,仓皇往山上逃窜。不料行至半山腰,一道疾风掠过,“啪!啪!”两声脆响,左右脸颊火辣辣地疼,瞬间浮起清晰的掌印。 “谁?!”苏千惊怒交加,好歹也是成功化形的灵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怒火中烧。 “姑奶奶我!”一声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应答传入耳中。 这声音……竟让苏千的怒火莫名消了一半。待到揉着肿痛的脸颊看清出手之人,那剩下的一半火气……也瞬间灰飞烟灭——眼前哪是什么凶神恶煞,分明是一位身姿窈窕、美目流盼、穿着朴素青布衣也难掩绝色的姑娘! “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身为独自修炼、孤陋寡闻的野狐,第一次遇到如此美貌的同族,苏千只觉得晕陶陶,仿佛中了头彩,脱口而出,“若还嫌不解气,不妨再赏几下?”他甚至向前凑了凑脸。 “有病吧?挨打还上瘾?”美人儿又好气又好笑,娥眉微蹙,声音带着一丝清冷,“瞧你偷鸡摸狗的行径才出手教训!身为妖族,自当持身以正,行光明之事。真若是穷困潦倒,我可赠你银钱。但偷窃之举,为人、为妖,皆为下下之道,绝不可取!明白了吗?”温婉的面容下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得知姑娘芳名景钰,苏千忙不迭报上自家大名“苏千”,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念头飞转:“以后生了娃,男的叫苏景渊,女孩叫苏景涵……我得负责洗衣做饭带孩子……该死,还得弄个房子安家吧?总不能一直住那破山洞……哎呀,美玉当前,想远了想远了……” “苏千,”景钰看着眼前这只眼神飘忽、明显思绪不知飞到何处云端的傻狐狸,清了清嗓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再不许作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记住了?”她身后的青色罗裙边,三条蓬松柔顺的白色狐尾无意识地轻轻摇曳,如云雾舒卷。 苏千的目光从景钰的三根狐尾,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自己身后那孤零零、略显尴尬的一条尾巴上,再抬头对上景钰那双清澈却蕴含力量的眼眸,心中明镜似的: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更何况,如此风华绝代、实力强横的小姐姐主动“邀请”同行,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好好好!”想通了的苏家未来家主,点头如捣蒜,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从此,荒山野岭间,多了一对形影不离的身影。他们一同面对妖界丛林的险恶,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激战。好几次,都是苏千仗着皮糙肉厚,硬生生为景钰扛下致命的攻击,才换来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在这漫长的漂泊旅途中,他们聚拢了越来越多的同族,由散落的狐狸渐渐聚集,最终形成了今日庞大部落的雏形。论实力,景钰始终冠绝群狐,苏千次之。成为族长的荣耀,理应由景钰来担。谁也没想到,她却力排众议,亲手将苏千推上了族长之位,自己则甘愿隐于幕后辅佐。那一刻,苏千心中豁然开朗:数百年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她早已情根深种;而自己对她,何尝不是早已情深义重?台下族人见这情形,纷纷起哄吹哨,气氛热烈,让一贯从容优雅的景钰也罕见地飞红了双颊,美艳不可方物。 不久后,他们便效仿人间的礼仪,隆重地举行了婚礼。妖族近乎无尽的生命岁月所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一场不逊于凡俗巨富的盛大典礼。华宴之上,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如愿抱得美人归的苏千,自是兴奋异常,与众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便醉眼朦胧,飘飘欲仙。麻烦就出在景钰滴酒未沾——这本是她满怀期待的美好之夜,然而满怀旖旎的心情,在瞧见苏千醉醺醺地拉着某位同样醉醺醺的漂亮女狐妖,非要给人家看手相、还口花花地赞什么“掌纹清奇有福气”时,瞬间化为熊熊怒火和刺骨的冰寒!婚礼现场微妙地安静了几分,醉醺醺的宾客们都竖起了耳朵。后来据族里上了年纪的老狐回忆,虽然不清楚洞房花烛夜的具体细节,但清晰记得那整夜从族长新房里传出的凄惨求饶、哀嚎与单方面“物理教育”的声响,以及新族长苏千接下来好几日鼻青脸肿、走路都有些飘忽的模样……自此,苏千在族中的地位便被无形定格,而族人们心照不宣地尊称景钰为“族母”,称呼苏千为“族母的男人”。对这些私下流传、近乎官方的称谓,苏千其实门儿清,奈何实力悬殊——他始终没勇气踏入那个唯有最杰出狐妖才能进入并获得先祖最终传承的遗迹;而自己的老婆景钰,不仅进去了,还奇迹般地获得了远古传承,成功修炼出至高无上的九条尾巴!每次想到少一条尾巴就意味着修为少一个大境界的巨大差距,苏千也就心态平和地认下了“族母的男人”这个头衔:反正他天性本就慵懒散漫,不爱操心族务,更向往自在逍遥的生活。有这么一位实力超强、手腕通天的老婆罩着,自己只需安安稳稳当个跟班兼狗腿子,岂不快哉? 此刻,想起当年那顿惨痛的“洞房教育”,再想想景钰早已登顶九尾的恐怖实力,这位狐族族长在自家老婆面前是一点族长“包袱”和自信也无,连忙点头哈腰,赔着笑脸,拍马屁拍得情真意切:“老婆说得对!句句在理!多亏女儿遗传了你的聪慧,半点没沾染我的愚笨!还是老婆的基因好啊,彻底改善了我们老苏家代代相传的智商短板……”语调诚恳得感人。 苏墨涵在一旁看着父亲这副怂样,对父母间这种独特的“打是亲骂是爱”早已见怪不怪,忍着笑意,故意打趣道:“喂喂,我说二位老人家,秀恩爱能不能回自己屋里慢慢秀去?在这里这样刺激单身狗……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乖女儿,此言差矣!”苏千一张老脸上尴尬之色尚未褪去,又强撑着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模样,“爹娘这叫做言传身教,让你深刻领悟恩爱夫妻的幸福生活日常真谛,为日后幸福人生树立光辉榜……” “行了!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了!”景钰实在听不下去丈夫这愈发离谱的马屁,感觉脸颊都有些发烫,赶紧打断。她再次转向女儿,郑重叮嘱,眼中满是母亲的不舍与忧心:“墨涵,别的都放一边,万事当心,一定要……平安归来。” “知道啦,老妈!放心吧!”苏墨涵灿然一笑,冲上去给了父母一人一个响亮的啵儿,“亲爱的爹地妈咪,我出发啦!拜拜!么么哒!”话音未落,身影已如一阵轻风掠出了门。 直到苏墨涵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景钰瞬间换脸,纤纤玉指如闪电般精准地捏住了苏千的耳朵,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既保证剧痛又不会真的拧下来。她咬着后槽牙低声道:“女儿在跟前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收起点你那没把门的嘴巴?嗯?再胡说八道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我给你这猪耳朵揪下来红烧?” “哎哟!嘶——疼疼疼疼疼!老婆手下留情,轻点儿,轻点儿……”苏千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这是……这是爱妻之情溢于言表,情难自禁啊!”他还企图挣扎一下。 “还敢跟我油嘴滑舌?”景钰凤眸一眯,手上立时又加了两分力气。 “啊——!!!饶命饶命!”苏千真觉得耳朵快不是自己的了,赶紧祭出转移话题**,“不是,老婆,说正事!说正事!这狼族如今闹这么大阵仗,他们到底想干嘛?难不成真要翻天,妄想取代我们狐族,成为华夏新的守护者?”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忧虑。 景钰闻言,松开了拧着耳朵的手,但神色并未缓和,反而更添凝重,眼神锐利如寒霜:“这恐怕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想成为华夏守护者,并非不可,”她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凛然正气,“但为了达成目的便罔顾生灵涂炭,这根本与守护者的责任和守护的真义背道而驰!而且……”她眼中精光闪烁,“他们那套能够直接吞噬生魂精气的诡异邪法,究竟从何而来?秘法古籍可不会记载这等伤天害理的法门!你现在立刻动身,去家族藏宝室,把那些古籍统统给我翻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这类邪术或者狼族阴谋的只言片语的线索!”话毕,再次顺手“轻轻”拍了苏千的脑袋一记。 “我……”苏千一听“藏宝室”和“所有古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那堆积如山、满是灰尘、佶屈聱牙的破旧羊皮卷和竹简玉简,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这翻到猴年马月去?“我去翻古籍找线索,那……老婆你干嘛去呢?”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景钰唇角勾起一抹略带深意的弧度,眼神投向窗外的远山,“我去找老祖宗聊聊。你要不要……一起去?” 找老祖宗?进遗迹?!苏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窜上天灵盖!要成就九尾天狐,就必须进入那传说中九死一生、埋葬了无数强大八尾狐族先辈的远古遗迹!光是想想历代狐族天骄在遗迹中灰飞烟灭的传说,苏千那颗脑袋就摇得活像个快速摆动的拨浪鼓:“别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我去翻古籍!你去见老祖宗!我们夫妻同心,各司其职,定能将狼族的狼子野心调查个水落石出!其利断金!其利断金!”一边喊话,一边脚下生烟,在景钰反应过来准备再次施展“揪耳神功”之前,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溜走了,留下几缕青烟似的背影。 书房内重归宁静。景钰并未阻拦狼狈逃窜的丈夫。待到苏千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长廊深处,她独立窗边,凝望着云遮雾绕的山脉深处,那双看尽世事的美丽眼眸中,方才收敛的凝重与深重的忧色,如同冬日的浓雾般重新弥漫开来,压过了晨光。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 “……但愿这次,只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步入狐族圣地的遗迹,幽深肃穆之气扑面而来。平日里傲视群伦的九尾妖狐景钰,此刻也收敛了所有锋芒,姿态恭谨地对着空寂处唤道:“老祖。” 一声苍老却透着难以言喻力量感的回应在空间中荡开:“嗯,来了?”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自古朴石屋中踱步而出。 来者须发皆白,看上去是位七八十岁的人类老翁,打扮却十足另类——一件松垮垮的印花T恤,一条色彩花哨的沙滩短裤,足下趿着一双磨损明显的人字拖。然而,那双眼睛澄澈清亮,深处蕴藏的豁达与松弛感,远超任何凡人老者。景钰深知,眼前这位,是狐族最古老的存在,寿元已近万载,历经沧桑沉浮,世间鲜有事物能扰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除了…… “你!上次给我买的什么破游戏?!”老祖毫无征兆地爆发了怒火,随手将一只游戏手柄掼在地上,发出“啪嗒”脆响,随即“嗤啦”一声拉开冰镇可乐罐,“咕嘟”灌了一大口,气呼呼地嚷道:“这么难打,几个意思?是我平时没教你功夫?还是你求我帮忙我不理你?需要这么给我添堵吗?啊?!” 景钰暗暗扶额。老祖样样都好,唯独对电子游戏情有独钟,偏偏水平有限,瘾头又大,玩不顺了就如火山爆发,今儿算她撞枪口上了。“老祖息怒,”她只得赔上笑脸,“您也知道,我平常哪里懂这些?都是问了外头的小辈们,说现在流行什么才给您买的。若真不合心意,我这就再去寻些新的来。” “你什么意思?!”老祖嗓门拔高,开始借题发挥,“嫌弃我菜?嗯?你断定我就打不过去?景钰我告诉你,老子肯定能通关!少在这儿看不起人!”花白胡子气得一翘一翘。 “不敢不敢,老祖您肯定能过,”景钰连忙安抚转移话题,“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需向您请教。” “讲!”老祖没好气地应了声,总算暂时按下游戏带来的火气。 景钰正色道:“近期狼族动作频繁,四处猎杀阴鬼差。据墨涵回报,他们似掌握了一种秘法,能吸食鬼物的灵魂精粹为己用。老祖您见多识广,可曾听闻狼族有这等邪术?”这是她的心头疑云,亟待解答。 “这……”老祖捻着胡须,难得地露出沉思之色,眉头渐渐锁紧,“从前……闻所未闻。狼族行事虽狠厉,但这等攫取魂力的邪术,与他们自身的力量体系似乎并不相合。”他语气笃定地摇头。 “未曾听过吗?”景钰心中有些失落,但也不敢多作打扰,“谢老祖指点,那我便先告退了。”说着便要转身。 “急什么!”老祖斜睨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世事的精芒,“狼族没有,不等于别人没有!哼,倭国!倭国的阴阳师,最擅长的就是把鬼物当柴火,吸收其力量来滋养自身!‘式神’?说得倒好听!” “倭国?!”景钰心头剧震,狼族本就难缠,若再牵扯上异国势力……这水未免太深了些。“他们当真插手了?” “老夫很确定,这吸魂之法乃是倭国阴阳师一脉的根基秘传!”老祖肯定道,随即陷入更深的思虑,“现在的问题是,那帮狼崽子是从何处学得了这门邪术?还是说……更糟,双方已然联手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沉重。 “这……”想到那个可怕的猜测,一股寒意瞬间从景钰的尾椎骨窜至头顶,令她修成九尾近千年的道体都生出一丝冷汗,“若真是狼族勾结外族介入我华夏灵异界的争端……这就不再是简单的纷争了,老祖,这便是……战争了!”战争的阴霾,沉重得让她呼吸困难。 “景钰,”老祖的声音透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身处乱局,任何可能性都必须纳入考量!遥想当年,老夫与狼族那老不死的联过一次手,就为打退这帮觊觎华夏的倭国阴阳师……那时他们还附庸于华夏之侧。老夫对其术法有所了解——倭国人行事,凶残至极,对自己人都鲜有怜悯,何况鬼物?上佳的鬼物被他们捕获,施以禁术,便成了所谓的‘式神’,实则是被奴役的傀儡;而不入流的,则直接炼化为养料,供‘式神’吞噬壮力。当年一战,倭国阴阳师主力潜入华夏,被察觉后,那老狼亲自来遗迹寻我商议对策。那一仗惨烈啊……”老祖的眼神飘远,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战场,“所有入侵者都被歼灭……可也就是那次,我们才看清了他们功法的残酷本质!一旦陷入绝境,阴阳师便会毫不犹豫地引爆其控制的式神!不少被炼化的妖族同道,明明拥有数百甚至千年道行,却无法挣脱那邪门禁术的枷锁,在那一声声绝望的嘶吼中,化为飞灰,形神俱灭……” 景钰听着,只觉得背脊生寒。阴鬼差虽属幽冥鬼类,亦是天地秩序一环,被如此虐杀吞噬,实在天理难容。 “兹事体大!”老祖收回思绪,目光如电射向景钰,“你立刻传令下去:全体狐族子弟,即刻起贴身守护各自辖区的阴鬼差!确保每一个阴鬼差的安全,绝不能再有鬼物落入狼族之手!此事,由你亲自督办!苏千那个废物……哼,老夫信不过!”言语中对那位现任族长的鄙夷毫不掩饰。 “是,老祖,我即刻去办!”景钰连忙应道。 “还有!”老祖显然余怒未消,又添上一把火,“苏千那个没用的东西,究竟何时才敢来继承九尾传承?堂堂一族之长,贪生怕死、畏缩不前,成何体统?!”他越说越气,“景钰,你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若早知我族未来的九尾要嫁给个当时才区区四尾的庸才,老夫当初就该一巴掌拍死他!这混账东西接受传承,找理由一拖再拖,几十年了?!你告诉我!我族的九尾,哪个不是在生死之间磨砺才能登顶?!稍微有点风险就缩头,如何能担当族长大任?!再说了,当初这族长之位,为何要让给他?我族可没那男尊女卑的陋习!有能力者居之,天经地义!”他对景钰让位之举显然耿耿于怀。 “……老祖,我会再与他详谈的。”谈及自己丈夫,景钰心中五味杂陈。她自己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听外人——尤其是老祖这般分量之人——数落苏千,依旧不是滋味,偏偏这人她还反驳不得,“若再无他事……” “谁说没事?!”老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暴躁的游戏玩家,“赶紧的,再给我弄两台新电视来!手柄带十个!妈的,都砸得差不多了!”他指着散落一地的电子碎片残骸。 “知道了,今日便让人送来。”景钰哭笑不得,这老祖玩游戏,打不过就砸设备,这到底是玩不起还是真较劲?她试探着问,“要不……我再给您挑款别的游戏?” “他妈的又几个意思?!是觉得我打不过?”老祖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眼睛一瞪,“老子就死磕它了!非得通关不可!”他愤愤地又灌了口可乐,才似想起正事,摆摆手,“行了,少废话,赶紧去!趁局面还未彻底失控,先把阴鬼差护住,万万不能再出差错!” “明白!弟子这就去!”景钰躬身领命。这位老祖,打游戏时宛如顽童撒泼,可下达命令时散发的威严,让她从灵魂深处敬畏,不敢有半分违逆。 而在狐族族长的书房内,苏千此刻的形象与族长的威严毫不沾边。他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古籍竹简之中,整个人几欲被文献吞没,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不对……这本也没提……”他一边嘀咕,一边烦躁地翻找着,脑子里却还惦记着窗台那盆孤芳自赏的兰花,水还没浇;庭院池塘里的锦鲤,喂食时间也过了……想到这里,他翻书的手劲不由得更大了几分,动作也快了许多。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双眼死死盯住竹简上几行模糊的古字——“……邪法噬魂,似源外邦…阴阳诡道…驭鬼如薪……”苏千的眼睛猛地瞪圆,失声道:“倭国阴阳师的手段?!难道……狼族与倭国暗通款曲?为了打压我狐族,竟不惜背弃祖训,勾结外族?!”这个念头太过震撼,让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意。破坏本土灵异界的规矩已是罪过,若再勾结异族……这简直是引狼入室! “可找到了?”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苏千回身,正是从遗迹赶回的景钰。“找是找到了些头绪……”他指着那卷竹简,声音有些干涩,“这吞噬鬼物魂力的手段,极有可能是……倭国阴阳师的传承。” “果然!”景钰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老祖亦是这般推断。” “倭国?!”苏千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忧的情况被老祖确认了,“如此说来,狼族是真的和他们……结盟了?”联想到刚刚看到的古籍记载和老祖的判断,事情的性质已然不同。“只是不知,他们是学来了这邪术,还是直接与阴阳师们联手行动?” “眼下还难以断定,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我们自己去查明。”景钰揉了揉眉心,想到后续的种种麻烦,也是一阵心烦意乱。 “无论如何,情况复杂了。另外,老祖让我带话给你,”景钰看着他,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准备准备遗迹传承的事情吧。狐族不能仅靠你我二人支撑,你这族长,是时候该真正‘站起来’了。” 苏千一听“遗迹传承”几个字,本能地就想缩脖子:“此事……容后再议吧!眼下狼族来势汹汹,又有外族搅局,我身为族长,实在分身乏术……”他那与生俱来的懒散和畏难情绪再次占了上风,只想能拖则拖。 “苏千!”景钰语气加重,“决心若在,何时都可行动!你此刻若进去,老祖难道会阻拦不成?莫要再推脱!”她了解他的性子,还想最后争取一把。 “情况如此危急,我若此刻进去,万一出点差池怎么办?”苏千脱口而出,甚至带上一丝自以为是的“远见”:“墨涵那丫头不是快修成八尾了吗?再过些年,她便可进入遗迹了!到时候我们苏家一门双九尾,岂不更稳当?”说到“一门双九尾”,他竟有点沾沾自喜,浑然未觉已踩了妻子的雷区。 “啪!”话音未落,耳朵便是一阵剧痛。景钰白皙的手指已经精准地拧住了他的耳垂,力道之大,让他瞬间惨嚎起来:“哎哟!疼疼疼疼!老婆饶命!” “苏千!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景钰柳眉倒竖,怒火中烧,“天底下哪个当爹的,会想着让女儿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头享清福?!你这做长辈的样子呢?!天天就知道莳花弄草、喂鱼遛狗!狐族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怒火越烧越旺,手指也跟着不断收紧。 “老婆!饶命!耳朵要掉了!”苏千自知理亏,连连讨饶,“我去!我肯定去!苏家没有孬种!我跟你保证还不成吗?”喊声凄惨。 景钰却不为所动,这样的保证,过去一两年就来一次,结果呢?遗迹的门槛都没迈过!“苏千!我警告你,别再缩在后面了!时局紧张至此,高端战力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关键!你这副样子,护得住谁?”她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 “……也不一定就打起来嘛……”苏千嘟囔着,又引来一阵剧痛,“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我尽快!尽快去!求松手!”他感觉耳朵快要离开身体独立生存了。 “哼!”景钰终于松开手,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语气依旧冰冷,“你先去查清楚倭国阴阳师这件事的虚实,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只需查明情况,及时回报。” “是是是,”苏千揉着通红的耳朵,连声应着,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呢?老婆,现在这关口,你还要去办何事?” 景钰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写满了疲惫:“……还能办什么?给老祖买两台新电视,外加十个手柄去。”她几乎能想象到账单上的数字。 “老祖他……又卡关了?”苏千也不由得咂舌,哪家游戏大神一个月能报废七八台电视几十个手柄的?这已经不是花钱如流水,而是如瀑布了。 第18章 第 18 章 李月玄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指节泛白,额角突起的青筋彰显着他竭力压制的怒火。他凝视着眼前这张天真又张狂的面孔,心底涌起一股深刻的无力感。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喟叹: “欣欣,你糊涂啊!” 李月欣挺直腰背,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仿佛一只不可一世的天鹅。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漂亮眼睛里没有丝毫悔意,只有被质疑权威的愠怒。“我是狼族堂堂大小姐!凭什么要屈尊降贵让着那帮狐狸精?”她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一群下贱狐狸,杀了又能怎样?还脏了我的手不成?” 李月玄几乎要被妹妹这天真的残忍气笑,声音冷得如同冰窟里凿出的碎冰:“那你杀了吗?是谁出手救了你的小命?不是我这个‘好哥哥’,你现在已经是个冰冷的死人了!”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逼视着李月欣因羞恼而微微发红的双颊,“在家里,众人容你骄纵放肆,那是看在你血脉的身份上!出了这道狼族祖宅的门槛,谁还理会你是谁的大小姐?你以为普天之下,都该匍匐在你脚下,由着你狼族称王称霸吗?”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李月欣引以为傲的身份上。 李月欣被他话语里的尖锐刺得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扬起更明媚的笑容,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天真:“哥,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反正有你嘛,还有阿爹阿娘,总会帮我的。”她亲昵地试图去拉李月玄的衣袖,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这份漫不经心的依赖,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割在李月玄心上。 “好?”李月玄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最后一点温情也褪尽了,只剩下冰冷的严厉,“你当着狐族那群狡猾多端的狐狸的面,公然吸食了两只生魂!以狐族那九曲十八弯的精明算计,他们此刻怕是早已将我们的异常上报。狼族与狐族虽常有龃龉,终归是华夏血脉相连的同族内部之争!如今若坐实了狼族勾结倭国阴阳师——外族异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给狼族带来怎样的滔天巨祸?!” “哼!”李月欣撇撇嘴,杏眼里满是不以为然,“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一群狐狸吗?还敢不服?那就统统杀掉好了!看谁敢嚼我们狼族的舌根!”在她简单直白的认知里,任何问题都可以用绝对的力量抹平,家族的无上权威就是她的底气。 “你简直……”李月玄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冥顽不灵的样子,一股深重的疲惫和绝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他猛地一挥手,带起一股劲风,决绝地下令:“冥顽不灵,不可救药!现在、立刻、给我滚回你自己的小楼关禁闭!没有我的亲口允准,半步不许离开!如有违逆……家法伺候!” 这冷酷的命令如同晴天霹雳,李月欣瞪大了眼睛,晶莹的泪水瞬间蓄满眼眶。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般严厉的对待?巨大的委屈排山倒海般袭来。“呜…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跺着脚,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尖利,“我要去找爹娘!我要告诉他们你欺负我!”她转身就跑,留下一个踉跄却执拗的背影。在她那颗被宠坏的心里,小小的挑衅不值一提,随手可杀的凡人、无足轻重的鬼魂、碍眼的狐族……都不算什么。天塌下来,自有父母兄长顶着。 望着妹妹跑远去告状的背影,李月玄只觉得头疼欲裂,一股沉重的压力沉沉压在他的双肩。“来人。”他揉着额角,声音因疲惫而低沉。 门口厚重木门无声滑开,两名身着劲装、气息浑厚的魁梧狼卫垂首踏入,躬身行礼:“少爷!” 李月玄背对着他们,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传我命令,即刻起:所有在外狼族子弟,停止主动接触阴鬼差!任何人、任何地点,不得在任何情况下显露出吸收灵力的秘法!此乃死令!无论是谁,无论何种缘由,胆敢泄露家族与阴阳师合作之事者,一概……以背叛家族论处,家法——伺候!” “遵命!”两名狼卫同时一凛,深深低下头去。那简单的“家法伺候”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骨髓,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记忆中那些因背叛而被施以家法的同族,惨烈的哀嚎仿佛又在耳边响起,那些扭曲的面容、渴望死亡而不可得的绝望,让他们不寒而栗。 “大少爷,老爷有请您去议事大厅。”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如昔,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 “知道了。回禀家主,我即刻就到。”李月玄收起眼中的疲惫,重新恢复那副沉稳的模样,微微颔首。 狼族议事大厅内,灯光昏黄,沉静得能听到烛火哔剥的轻响。李洛川独自立于厅堂中央,身形伟岸如山,一袭剪裁精良的玄色西服更衬出几分威严。他的面容奇特,乍看约莫五十许人,再细看却仿佛只有三十上下。岁月的痕迹在妖族漫长的寿命面前显得模糊不清。狼、狐皆是如此,皮相难断真寿元。 此刻,他看着扑在母亲艾红怀里,兀自抽噎告状的李月欣,那张惯常不动声色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难以掩藏的无奈。暴露了吞噬鬼魂的异术,狐族必然警惕。狐族那个老谋深算的族长,如同最精密的织网蜘蛛,不可能放过这等蛛丝马迹。顺着这条线,阴阳师的影子很快就会被揪出来。自己这女儿……终究是被纵容得太过,如此行事,当真愚不可及! “哭哭哭!就知道哭!”李洛川心头的烦躁终于压抑不住,厉声喝道,“捅了天大的篓子,搅乱了整个计划,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哥骂得一点没错,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家主!你怎么能这样骂欣欣!”艾红立时不干了,艳丽的面容因护女心切而涨红,她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怒视丈夫,“她再不懂事,也是你的亲骨肉!” “还有你!”李洛川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炮口转向了艾红,“就是你!整天就知道一味地娇惯她、哄着她!把她纵容成现在这副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的鬼样子!慈母多败儿!这句话说得就是你!”艾红的辩解如同火上浇油,让他胸中积郁的怒气噌地冲上头顶。 “家主,您召我?”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李月玄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口响起,如同一盆冷水,稍稍压抑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他稳步走入大厅,面容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李洛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意,转向自己器重的长子,眼中带着深重的忧虑,叹息道:“月玄,这次……怕是要被欣欣闯下的大祸连累了。我们与阴阳师那边,恐怕要暴露了。” 李月玄垂眸,语调平稳地回禀:“回禀家主,我已先行命令下达:所有族人行动收缩,停止一切对阴鬼差的监控追踪。所有人,无论身份职位,严禁泄露丝毫信息。违令者——以背叛家族罪论处,家法伺候。”他的话语斩钉截铁,条理分明,已然将风险降到最低。 “好!做得很好!”李洛川审视着儿子冷静克制的面容,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安慰,那是源自一位父亲对继承者能力的欣慰。“你的处置很及时……我还在思虑如何补救,你已安排妥当。”他看着李月玄,又瞥了一眼还在艾红怀里抽泣的李月欣,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月玄,有空……多教导教导你这个妹妹吧。省得她哪天……当真因为自己的愚蠢送了性命而不自知。” “我会尽力,家主。”李月玄恭声应道,随即眼帘微抬,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划过李月欣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只不过……恐怕也得她真心想学、学得进去才行。”这冷淡的、近乎刻薄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这个同父异母妹妹愚蠢行为的不耐与厌恶。 “李月玄!你怎么这么跟你妹妹说话?”艾红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锐地反驳,再次试图维护女儿,“你们小时候明明那么亲近……” “红姨,”李月玄不紧不慢地转向艾红,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断了她的话,“若非您的女儿——欣欣大小姐,在狐族眼皮子底下施展吸魂之术,我们的计划至今仍可继续潜行,天衣无缝。如今计划被迫中止,前期耗费无数心血的布置尽数化为乌有。敢问红姨,按我狼族严苛的家法,犯下如此重错,该当何罚?”他冰冷的目光直刺艾红,寸步不让。 “这……这也不能全怪欣欣啊!她还小……”艾红在对方精准的责难下气势一滞,眼神闪烁,只能再次拿出“年幼无知”作为托词。 “不怪她?那该怪谁?”李月玄向前微微踏了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怪我?还是怪家主决策有误?”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仅仅是‘关禁闭’,已是顾及情面、法外开恩。若红姨仍觉得惩罚过重……不妨请诸位长老前来,按家规法典,公正裁决。如何?”他将“家法”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冰冷的寒意。 “你!你们爷俩就是看我们母女不顺眼!”艾红被逼得理屈词穷,索性撒起泼来,指着李月玄的鼻子尖声道,“李月玄!欣欣她根本妨碍不到你狼族继承人的位置!你为什么就非要揪着她不放?!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吗?”她的话语尖刻又无理,已是胡搅蛮缠。 “够了!”李洛川的耐性终于彻底耗尽。他暴喝一声,威压瞬间席卷整个大厅,烛火都为之摇曳。“来人!”他脸色铁青,声音如同寒铁交击,“把二夫人和小姐即刻送回各自居所‘休息’。紧闭房门,派人看守!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将她们所有的手机、平板、一切能对外联系的物件,全部给我收上来!” “家主!你不能这样对我们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艾红尖叫道。 “父亲……哥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李月欣这才真正慌了神,惊恐地哭喊起来。 然而管家早已带着几名修为深厚的亲信狼卫无声地出现在她们身后,不由分说地将这惊恐尖叫的母女二人强行架住,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大厅。她们的哭喊和挣扎在大厅沉重的氛围和狼卫沉默的力量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直到厅内重新恢复寂静,李月玄才再次开口,声音是经历了风暴后的沉稳:“家主,欣欣的性格和行事,往后若再参与核心事务,终将成为巨大隐患。一次疏忽可酿成大祸,一着不慎,只怕会祸及全盘。为了家族大业,恳请……不要再让她接触到任何机要。” 李洛川看着儿子,没有立刻回应家业的问题。大厅空旷,刚才的喧嚣散去,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他目光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无论能力还是气度都无可挑剔的儿子,沉默半晌,开口问出的却是一个与此情此景毫不相干、埋藏心底许久的问题:“月玄……你还是……不愿意开口叫我一声‘爸爸’吗?” 李月玄身体有瞬间的凝滞,随即抬起眼帘,眸中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对着这位血脉上的父亲、狼族的最高掌权者,深深地、执拗地低下了头,字斟句酌地回答:“在家族利益面前,您是威严的家主。我如此称呼,谨守分际,并无不妥。”他顿了顿,语气坚决而疏离,“请家主明察。狼族基业,方为至高要务。”他的恭敬之下,是千年寒冰铸就的壁垒。 “……我知道了。”李洛川最终没有再追问下去,那声轻轻的叹息里包含着多少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欣慰、失落、痛悔、无奈?“你做得……很好。”千言万语,最终只浓缩成这短短四个字。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李月玄没有点燃房间的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拉出寂寥的长影。他没有处理堆积的文件,也没有唤人伺候。他只是静静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椅中,视线毫无焦距地落在桌面那本泛着幽光的古籍上,整个人仿佛沉浸在深秋萧索的雾气里。 良久,黑暗中响起他低哑的近乎耳语的自言自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法言说的沉重与思念: “妈……我好累……”空荡的房间吞噬着他的倾诉,“艾红生的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累家族,败坏门风……简直跟她那个自以为聪明的生母一样,令人……作呕。为什么……为什么当年那场大战……活下来的不是您……却偏偏是她?” 这压抑了太久的心声,只有在绝对的独处时分,才能从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他慢慢闭上双眼,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蜷缩,卸下了所有的铠甲。仿佛在那一刹那,久违的温柔仿佛再度降临——记忆中那个如水般温婉的女子,那个曾无数次在深夜默默陪他读书、在他额头印下轻柔晚安吻的母亲,仿佛正带着那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缓缓靠近,用温暖的手掌轻抚他冰冷的额发。这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脆弱时刻。出了这道门,他是狼族未来的希望,冷静自持的大少爷,完美的继承人,必须扛起整个狼族的重担。唯一能抚慰他内心孤寂与冰冷的,只有那份早已随风逝去的母爱。而赐予他这份温柔的母亲,早在那场狼族、狐族共同抗御倭国阴阳师的惨烈大战中,为保护父亲……为守护族群……牺牲了。死在了阴阳师恶毒的式神爪牙之下。 讽刺的是,如今狼族却要与当年杀害母亲的仇敌——倭国阴阳师合作。这残酷的转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日日夜夜反复搅动着李月玄心底那片名为愤怒与痛苦的汪洋,痛入骨髓。然而,作为狼族的继承人,族长的命令就是不容置疑的铁律。他将这份蚀骨的恨意深藏,藏得滴水不漏。哪怕是在父亲的面前,哪怕是在每一个祭奠母亲的时刻,他都从未展露出一丝一毫对阴阳师的厌恶。这份痛苦,只能由他自己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咽下。 另一处同样被禁闭的精致小楼内。 “妈!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母女就活该比不上那个死去的女人和她那一脉?!”李月欣摔砸着屋内的陈设,昂贵的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也无法平息她胸中的妒火,“就算阿爹以前疼我几分,也不过是那个死人还在的时候!现在她死了,倒好了!在阿爹心里,她就只剩好了!坏处全没了!成了天上的月亮,摘不着了!” 艾红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女儿歇斯底里的样子,眼中同样充斥着不甘与怨怼,却也掺杂着无力与一丝深藏的惶恐。她何尝不明白女儿是被宠坏的?那份骄纵跋扈、目中无人,几乎成了狼族的笑话。可她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欣欣,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强求的。她……毕竟是你亲姨妈……也是家主的正房原配……” “亲姨妈?”李月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尖利地打断母亲,“我呸!她算我哪门子姨妈?我只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李月玄却能顺理成章地继承整个狼族!这公平吗?!”她冲到母亲面前,抓住她的手腕,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嫉妒,“就凭她艾玥是个死人,而你还活着?!就凭她生了个好儿子?!” “李月欣!”艾红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甩开女儿的手,声音严厉起来,“不许这样侮辱你过世的姨妈!死者为大!还有,李月玄能力卓绝,处事沉稳,族中上下心悦诚服,家族托付于他确是最佳选择。这不是你一个任性妄为的小女子能指手画脚的事情!认清楚你的身份!”她严厉的话语如同一记闷雷。 李月欣被母亲这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吼得愣住了,但随即想起白天被那个叫苏景程的狐族羞辱,而兄长竟袖手旁观,委屈和怨恨再次冲垮了理智:“我被那个苏景程打得那么惨,他都不肯出手帮我报仇!这算哪门子的哥哥?!冷血无情!这样的哥哥有什么用?只会帮着外人欺负我!”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李月欣娇嫩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印。 李月欣被打懵了,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脸狠厉之色的母亲,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火辣辣的痛感和心中的背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失语。 “李月欣!你给我听着!”艾红的声音冰冷刺骨,眼神里不再有半点纵容,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惊惧与怒火,“家族的计划,是关乎狼族存续的头等大事!天塌下来也得扛住!你给我死死地认清楚你的位置!收起你那套无法无天的大小姐脾气!再敢胡说八道,惹是生非,祸乱家族大计……到时候,别说你死路一条,连累着你妈我……我们母女,都得给你陪葬!蠢货!”她甚至懒得再看女儿委屈的脸,带着一身怒气,转身摔门而去。 脸颊还在火辣辣地刺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李月欣捂着脸,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好……很好……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废物。 第19章 第 19 章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小屋,曾珂靠在窗边,了无生气地盯着庭院一角。修炼?念头刚起就被压下。师父临行匆忙,连个指引都没留下,贸然行功,万一走火入魔岂不是自寻死路?睡意全无,想找点事做却又不知从何下手,这突如其来的闲暇像无形的蛛网,将她困在焦灼的空虚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医院里师兄苍白的脸,是老张和茜姐倒地时凝固的神情,还有父母……每一个片段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她的心房。“都是因为我……”这沉重的念头几乎成了她的梦魇。 “吱呀——” 一声突兀的门响,毫无预兆地将她拽回现实。曾珂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就见苏景程那挺拔的身影已闲庭信步般走了进来。 “苏景程!”她几乎是尖叫出声,下意识地低头扫视自己——还好,衣冠还算齐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随即便是滔天的羞恼,“你有点边界感行不行?女孩子的闺房是你说进就进的?懂不懂点教养啊!”这只没规没矩的三尾狐,简直可恨! 苏景程非但不恼,反而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仿佛没听见她的控诉,兀自开了口:“我来,是提醒你一声,我那小妹苏墨涵快到了。人家长途跋涉,咱做哥哥的不得去接接?” “接人就该在门口候着!不是闯进我屋里!”曾珂气鼓鼓地强调。 “行行行,知道了,”苏景程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敷衍的态度显而易见,显然根本没把曾珂的规矩放在心上,“下次注意。” “你这叫注……”曾珂的火气蹭蹭往上冒。 “你先别急着发火,”苏景程眉头微蹙,脸上那点玩世不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小珂珂,听我先把要紧事说完。”他向前一步,无形的气势微微压向曾珂,“现在的局面很不对劲。狼族和我们斗了千百年,摩擦归摩擦,何时弄出过这么大的阵仗?这次他们倾巢而出,背后定有猫腻,必须彻查!还有你,”他目光灼灼地盯住曾珂,“在接触阴灵戒之前就能见鬼,在历代阴鬼差里你是独一份!这事,就是你最大的秘密,给我捂死了!对所有人,包括你那在医院躺着的师兄!否则,狼族得知,怕就不是倾巢而出那么简单了,非得把你生吞活剥不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们苏家,母亲是顶梁柱,父亲和小妹都是主力。选中你,不是看你弱,是看你有潜力。家里是真心看重你,希望你振作起来,担起你作为东江阴鬼差的责任!别再软软绵绵、自怨自艾了,你不是那个整天葬花的林黛玉!你是曾珂!东江现世镇守的阴鬼差!明白吗?”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像重锤敲在曾珂心上。道理她懂,可沉重的负疚感如同水草,死死缠绕着她。她垂下眼帘,声音发涩:“你说这些我都明白…可是苏景程,师兄现在还在医院里生死未卜,老张和茜姐…都因为我死了……”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一切…都是我的错……” “曾珂!!”苏景程厉喝一声,陡然欺身上前,双手用力抓住她纤弱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沉得能砸进人心底:“听着!如果你继续沉沦在这种自我毁灭的愧疚里,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或者段天成!再然后,就是东江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你的父母拼死护住的不是一块地方,是这一方水土上的生灵!东江若失守,你觉得会是终点吗?狼族气焰只会更盛,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席卷整个华夏!到那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你后悔都没地哭去!”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摆在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么,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振作起来!要么,”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我就用鞭子抽着你往前走!你自己选!” 巨大的压力让曾珂几乎喘不过气,肩膀传来的疼痛却奇迹般压下了几分混乱。她迎视着苏景程锋利如鹰隼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到了深渊的倒影,也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紧咬着下唇,良久,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声音:“我…我会…尽量…”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却又像是破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微光。随即,她想起了什么,忙问道:“对了,师兄…他在哪个医院?我想…我想去看看他。” “哦?肯迈出一步了?”苏景程挑了挑眉,脸上的凝重瞬间被那熟悉的似笑非笑取代,调侃道,“看来段天成这小子在你心里分量不轻嘛。我就说了,他人不错,当初某人还硬要把人家拒之门外。” 曾珂脸上一热,慌忙别过头,小声辩解:“我是怕…怕连累他。阴鬼差这身份…带着诅咒似的,总觉得一个人更安全些,免得拖累了别人……” 苏景程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想法:“你傻不傻?那这么多代阴鬼差怎么传宗接代的?靠自体分裂吗?小脑瓜里想的啥?”他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对曾珂此刻“智商”的不屑。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曾珂被他呛得面红耳赤,不耐烦地挥挥手,只想堵住这张毒舌的狐狸嘴,心里默念:真讨厌! 苏景程也不再挤兑她,掏出一个古朴的小瓷瓶递过去:“喏,里面是好东西,疗伤圣品。你去看他的时候正好带过去。他现在人应该在家休养了。苏墨涵用灵力帮他接好了骨头,加上我家的药,外伤内伤都好得七七八八。至于心里那道坎儿嘛……”他语气微妙地一顿,“那天晚上见到的玩意儿,啧啧,对普通人来说,打击估计不小,看他造化咯。喏,地址给你。” 接到曾珂电话时,段天成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当屏幕上跳出那个名字时,他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巨大的惊讶过后,是无以复加的狂喜——小师妹不仅主动问候,还要亲自上门探望?! “小师妹!我家…我家住在……”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报出地址,然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起,“砰”一声挂掉电话。环顾这间平日里纤尘不染、整洁得过分的公寓,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瞬间攫住了他。尽管地板光可鉴人,玻璃窗明净透亮,他依然觉得哪儿都不顺眼!抄起抹布就冲向电视机柜的底部死角,总觉得那儿还藏着几粒看不见的灰尘。早晨特意熨烫好的衬衫现在看也仿佛有了细微的褶皱,简直是灾难! 门铃声响起的瞬间,段天成只觉得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维持着镇定,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他心之所系的女孩。几日不见,她脸上红肿的伤痕消了不少,但残留的印记依然牵动着他的心。然而此刻,那点印记非但没有带来痛感,反而在心底催生出一股甜滋滋的暖流,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如果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他甚至荒谬地想,再挨几顿这样的暴打也值得! “段律师,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曾珂歪着头,清澈的眼眸带着一丝询问,她手里沉甸甸地拎着一大袋时令水果和一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各色蔬菜生肉的购物袋。 “啊?没!没说什么!师妹快请进,快请进!”段天成猛地回神,俊脸微热,连忙侧身让出通道,并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所有的负重,生怕她累着分毫。 “师兄,我看你还是病号,今天就别点外卖了,”曾珂走进来,眼神瞟向厨房方向,语气温和,“我来露一手吧,估计你一个单身男同胞在家……” “咳咳!”段天成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试图掩饰自己被戳破真相的窘迫——他的厨房除了烧水和煮泡面,堪称烹饪艺术的荒漠。“那…那就太麻烦师妹了,辛苦辛苦。” “不麻烦的,”曾珂笑了一下,放下东西,从衣袋里拿出苏景程给的瓷瓶递过去,“喏,这个给你,苏景程说你知道该怎么服用。” 段天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瓷瓶。天知道他有多清楚这东西的珍贵!一颗下去就能让他残破的身体如沐甘霖,飞快复原,这满满一瓶……简直就是阎王爷手里的夺命锁也要掂量掂量的存在啊! 他捏紧小瓶,看着曾珂走向厨房的窈窕背影,心头像是被蜜糖填满。“师妹,我来给你打下手吧?” 曾珂已经开始洗菜择菜,闻言回头,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唔…你会切菜吗?我是说,把土豆切成丝,胡萝卜切成片那种?” 段天成自信满满的表情瞬间僵住,在曾珂了然的目光中迅速垮塌:“呃…不会…”声音小了下去。 “那…”曾珂忍住笑,指了指水槽里的青菜,“麻烦师兄把这些洗洗干净?菜叶掰开点,里面的沙子冲掉。” “好!没问题!”段律师如蒙大赦,立刻挽起袖口,精神百倍地投入了“洗刷刷”的光荣事业中去,动作生涩却格外认真。 段天成小心翼翼地完成了洗菜任务,将碧绿的菜叶沥干水。看着曾珂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起锅、烧油、下料,动作麻利,带着一种生活烟火的韵律感。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一缕发丝俏皮地垂在颊边。这种久违的、平凡又温暖的“家”的气息,让段天成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暖流,像是寒冬里突然灌下了一整杯热腾腾的甜酒,每一寸血液都在欢唱。如果时光能定格在此刻该多好?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师兄?”曾珂回头准备取刚洗好的菜,差点撞上站在厨房门口“傻笑”的段天成,“你别在这儿杵着了,挺占地方的,去休息会儿吧,等饭好了我叫你?” “别别别!”段天成连忙摆手,脸上的傻笑迅速切换成真诚的恳切,“你贵客上门,还让你忙活做饭,我这主人已经招待不周到该钻地缝了。让我陪你聊聊天吧?干站着不碍事,聊聊天总行……就算我……我也能给你递个盘子?” 曾珂轻轻叹了口气,目光在段天成紧张又期待的脸上停留片刻,低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那天晚上,关于我的身份……事情太复杂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段天成,“要不…你问我答吧?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能说的,我都告诉你。” 段天成喉结滚动了一下。从小到大,他都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优渥的家境,拔尖的成绩,耀眼的外貌,一路顺风顺水进入国内顶尖法学院。数不清的少女心事曾寄来粉红信笺,却从未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凉薄。直到那个阳光异常毒辣的开学日。 晴空万里,烈日灼人。一个纤细的身影闯入他的视野。女孩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干净清爽得如同雨后初霁的天空。烈日下,她独自拖着那只仅剩三个轱辘的破旧行李箱,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新生报到处“挪动”。汗水濡湿了她的鬓角,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那个瞬间,段天成的心像是被一支无形的箭狠狠射中。他下意识想上前帮忙,脚步却硬生生钉在原地。强烈的自尊心和害怕被拒绝的忐忑将他牢牢锁住——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拒绝……这样的念头让他望而却步。最终,他只是站在树荫下,目送着那个倔强又脆弱的身影吃力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抬着那只破箱子挪上了报到处那几级台阶。 从那天起,那个蓝裙女孩的身影就深深刻在了他心里。“曾珂”这个名字,以及她所在的院系,成了他有意无意打听的对象。校园里的每一次偶遇,哪怕只是擦肩而过,都能让段律师在心里傻乐好几天。他默默关注着她。看着她成了公认的“小兔子校花”,看着她因为那些少年炽热的告白吓得如惊弓之鸟般仓皇逃窜,留下让人莞尔的传说。 四年光阴倏忽而过。直到研究生毕业那天,段天成也没鼓起勇气站在曾珂面前。那些失败的追求者让他心生畏惧,他不想成为她逃离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可毕业在即,他将踏上律师的职业道路,离开这个校园。他怕,怕此刻的怯懦会成为一生无法填补的遗憾。 又是一个明晃晃的大晴天。未来的精英律师将自己收拾得玉树临风,捧着精心挑选、包装精美的礼物,朝着女生宿舍楼一路进发。他意气风发,所过之处吸引无数目光和窃窃私语。然而,当他在宿舍楼门前满怀希冀地打听时,得到的却是心碎的消息——曾珂的奶奶生病住院,她赶去医院了!没人知道是哪家医院,电话无人接听,微信石沉大海。一场精心策划的告白,未及开场,便已宣告终结。满腔热情化作泡影,只余深重的失落和不甘。 思绪飘回当下,望着厨房里氤氲的热气和曾珂专注的侧影,一丝傻乎乎又得意洋洋的笑容悄然爬上了段天成的嘴角。 呵,那群傻小子再追又有什么用?你们当年追不到的校花小师妹,如今不就在给我段天成洗手作羹汤吗?这感觉…真他娘的爽! 一股冲动油然而生。段天成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点狡黠和期待,轻声说了句“师妹你先忙”,转身快步走进了他的卧室。片刻后,他攥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深蓝色丝绒盒子走出来,悄悄将它藏在了沙发靠垫后面。 锅铲翻炒的声音,饭菜的香气,还有…她就在这里的真切感。段天成只觉得心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第20章 第 20 章 厨房门口,段天成的影子被灯光拉得有些不安。记忆深处那抹熟悉的蓝色连衣裙,此刻正与灶台前忙碌的纤细身影奇迹般重合。他心底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即使上次表白如石沉大海,但那份悸动从未熄灭,反而在胸腔内澎湃,催促他再次勇敢。 案板与锅铲碰撞的轻快节奏中,曾珂的身影灵巧穿梭。她习惯于独自照顾自己,手下动作干净利落。不多时,几碟色香味俱全的家常小炒便温婉地躺在餐桌上,蒸腾的热气氤氲开饭菜的香气,也柔化了些许室内的局促。 “手艺不精,平时靠外卖度日,只能做些简单的。”她边解围裙边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对面,“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看着就很有食欲!”段天成立刻接过话茬,眼神真挚,“我保证光盘,一点不剩。”他自然地起身,轻手轻脚地为她拉开座椅。这份突如其来的细致让曾珂微微一怔。习惯了孤身一人的漂泊感,习惯了被视为“灵异行业的怪物”,别人的善意如同奢侈的阳光,总会让她本能地退缩,滋生强烈的“不配得感”。过往那些献殷勤者,往往刚亮出礼物就被她警惕的姿态拒于千里。然而此刻,望着眼前这个叫段天成的男人——他的善良如清风,正直似磐石,更在绝境中以血肉之躯为她遮挡过致命一击——心底有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低语:或许,该给自己一次尝试的机会。 “给自己一个机会!”这无声的决心坚定起来。她抬眼,迎上段天成关切的目光,唇边抿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师兄,尝尝吧,不用客套,不好吃就直说。” 段天成郑重地夹起一块糖醋小排送入口中。他先是闭眼细品,随即眉目舒展,脸上漾开发自内心的愉悦:“嗯!酸甜可口,肉质软嫩,非常好!”那份满足感像是能点亮整个房间。 “真的吗?”曾珂的不自信像薄雾般飘荡。她迟疑地也夹了一块,熟悉的、恰到好处的酸甜瞬间在味蕾绽开。仿佛阳光穿透了心底的积云,她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明媚的弧度:“呼,火候和调料都还好,没失手!再试试别的菜……” 段天成欣然应允,转而夹起一筷子清炒苋菜。然而菜叶入口的刹那,强烈的咸意如同重锤般砸向他的味蕾!他瞬间脸色骤变,涨成了深沉的猪肝色,来不及说一个字便猛地站起,火速冲进厨房捧起水杯狂饮。 “味、味道不错……”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被水冲得断断续续,“就…再淡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 “太咸了?”曾珂心头一跳,连忙也夹起一口。下一秒,同样的惊慌出现在她脸上,她几乎是紧随其后冲进厨房“自救”。 待两人各自捧着水杯回来,重新在桌边落座,目光不经意地相撞——段天成发窘的神情,曾珂懊恼又带点笑意的模样——仿佛某种奇妙的开关被触发了。不知是谁先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蔓延开来,两人都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清脆的笑声。这笑声如此富有感染力,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将空气中残存的紧张与试探彻底消融。他们看着对方因一口菜引发的狼狈模样,乐不可支,笑声愈发响亮,餐桌旁弥漫开一派轻松和谐。这个小插曲不仅没有打断饭局的温馨,反而像一剂粘合剂,无形中将两人心的距离悄然拉近。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客厅里光影朦胧,苏景程独自陷在沙发深处,指腹无意识地在药瓶粗糙的表面轻轻摩挲,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回荡,似是自语,又似诉说:“段天成…能做的铺垫我都做了。你想保护小珂珂,仅凭凡人之躯远远不够。这几颗灵气丸,已是当下你能承受的极限……”他嘴角浮现一丝复杂的苦笑,带着几分担忧,几分决绝,“瞒她给你强补…小家伙要是知道真相,怕不是要拿剑追着我砍!” “哥!”苏墨涵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愠怒,从旁响起。她抱着手臂,眉头紧锁,“你真觉得这是条正路?把个普通人硬拖进灵异漩涡?别说小珂,我第一个看不下去!你考虑过后果吗?万一灵气反噬,段天成的命你担得起?” 苏景程抬眼,目光直视妹妹眼底的火焰:“小妹,你没真正爱过谁,有些滋味你体会不到。就算我跟他挑明‘吃了会死,但能追上她的世界’,我敢赌他也会毫不犹豫吞下去!省些麻烦,不如干脆瞒到木已成舟。那时,生米煮成熟饭,谁说都晚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只能……”苏墨涵的话突然卡住,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谁说我没喜欢过!我爱爸妈!爱大哥二哥!” “那不一样。”苏景程叹息,看着自家在感情领域依然懵懂的小妹,不知从何解释,“那是亲情。我说的是…男女间那种电光火石,想把对方揉进骨血里的喜欢……还有,你的喜欢名单里怎么就没我?”他语气带着点受伤。 “你?”苏墨涵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排在小小后面。”小小是她养的那只傲娇宠物松鼠。 “……打不过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苏景程咬牙切齿,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无奈地举手投降,“行,我忍!” “菜就多练!”苏墨涵哼了一声。 “……”苏景程认命地点点头,把话题拉回主线,“按计划,只要段天成能顺利开启灵脉,后面我再给他塞些猛药,强行拔高修为,将来必是小珂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那要是失败呢?”苏墨涵的问题尖锐如刀,“曾珂察觉被蒙蔽,翻脸了呢?或者最坏的结果——段天成当场灵气爆体而亡呢?你能承担哪个?” 苏景程脸上的轻松瞬间褪尽,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和不易察觉的痛苦:“你以为我没想过千万遍吗?眼下局势……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代价最小的方案了。” 客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时钟滴答作响。苏墨涵罕见地没有反驳,半晌,轻轻吐出几个字:“你说的,也是。” 段天成自觉地把碗碟叠放规整:“师妹你坐,哪有做饭的人还洗碗的道理?这很不公平。” “公平?”这个字眼让曾珂心头一阵酸涩。眼前这位本该是律政界冉冉新星的大律师,前途一片光明,却义无反顾地撞进了她身边这充满鬼魅魍魉的世界……多么荒诞,多么不“公平”。她微微垂眸,声音很低:“师兄,你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该怎么回报你呢?” “用你啊。”这句未经雕琢的心声,几乎是脱口而出。 “嗯?”曾珂猛地抬头,眼中充满错愕与困惑。 糟糕!段天成瞬间意识到失言,窘迫地脸腾地红了,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就是说…那个…”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破釜沉舟,抬眸直视着曾珂,坦率而炽热:“不绕弯子了。曾珂,我喜欢你!从校园时代就开始了,一直没变过。这次,请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曾珂的脸颊如同打翻了胭脂,瞬间红透,她慌忙低下头,纤长的眼睫慌乱地颤动着,像是受惊的蝶翼,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师妹……”段天成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鼓励,“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嗯。”这轻得如同蚊蚋般的气音,是从羞红的双唇间挤出的肯定,却如同在段天成心里点燃了绚烂的烟花。 巨大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强抑住激动,眼神更加专注而深情:“那我就当你是很满意了?那…答应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喜悦被一丝阴霾笼罩。曾珂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渴望,更有恐惧:“师兄…有件事我必须先告诉你。听完…如果你改变主意,我…我理解的。” “你说。”段天成的语气斩钉截铁,“但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动摇我的决定。” “苏景程是狐族。”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沉重,“上次来找麻烦的是狼族,他们两家是死敌。狐族为镇守阴阳设立阴鬼差,而我……就是东江的阴鬼差。狼族现在正疯狂追猎所有阴鬼差…与我在一起,意味着你时刻要面对无法预料的危险,甚至……” “我不怕!”段天成毫不犹豫地截断她的话。 “可我怕啊!”曾珂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激烈,眼中是深深的无措,“我怕你因我而死!师兄,你这么优秀,是人人称颂的段学长,你值得更平安、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跟着我这样…卷入永无宁日的漩涡…” “如果你只在乎我的‘未来’,那为什么来看我?为什么肯为我下厨?”段天成的目光如炬,带着令人无法闪避的直白,“你敢说…对我没有半点感觉?” “感觉是感觉…但……”曾珂的声音越来越低。 段天成却像抓住了希望的绳索,追问道:“那就是说,有感觉?” “……嗯。”这一次,虽然依旧如同蚊吟,却无比清晰。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段天成的心房。“太好了!”他几乎要跳起来,手飞快地伸进口袋,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被摩挲得有些旧的小锦盒,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曾珂的心跳陡然加速。 “毕业那天就为你准备的,”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一直在等一个机会送出去…今天,它终于等到主人了。” 曾珂的脸红得快要滴血,双手接过盒子,紧紧攥着,甚至不敢抬头,声音却无比坚定:“谢谢…我…我会很喜欢的。” “你还没看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给的…我都珍之重之。”她抬起通红的侧脸,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一个愿意为我牺牲性命的人,我相信他这份心意,值得我托付信任。”这个“托付”,包含了她挣扎良久的决心。 “师妹,”段天成收敛了笑意,目光深邃而诚恳,“答应我,不要仅仅因为我曾挡在你面前就选择接受。感情的选择,只关乎你内心的声音。我爱你,你也对我有好感,那我们就试着在一起,好好交往,好吗?给我一个走近你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拥抱阳光的可能。” “师兄…”曾珂的心中如有千只雀鸟在飞,喜悦又饱含忧虑,不安全感让她说出了违心的话语:“你会后悔的…”她垂下眼帘,内心却在忐忑地期待与祈祷。 段天成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直达心底。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深潭,盛满了纯粹的承诺: “师妹,我绝不会后悔。喜欢你这么多年,这份心意从未动摇过。你,就是我认定的那个人。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可以吗?” 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刻冰消瓦解。泪水悄然滑落嘴角,曾珂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汹涌,抬起头,眼中含着泪花,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终于绽放出羞涩又释然的笑意:“师兄…我没谈过恋爱…以后,请…多指教。” 巨大的幸福如同电流贯穿全身。段天成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握住了世上最珍贵的宝物,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阳光,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喑哑,那份珍重却清晰无比: “太好了!这绝对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天!师妹…这一生,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嗯。”第一次被异性如此珍重地牵住手,曾珂感觉脸上火烧一般,下意识地低下头轻声应和,却又忍不住悄悄抬起眼帘,偷瞄着眼前那张喜悦洋溢的脸庞。 “快看看礼物。”段天成轻柔地提醒。 曾珂深吸一口气,怀着虔诚的心情,缓缓打开锦盒。躺在柔软丝绒里的,是一只精致无比的合金蝴蝶发夹。蝴蝶翅膀被雕刻得纤毫毕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流线型的线条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银光。 “不知道原因,第一眼看到它,就觉得无比适合你。”段天成的声音温柔似水,“我一直相信,你终会有破开枷锁,化茧成蝶、自由翱翔的那一天。” 指尖轻轻抚过蝴蝶冰冷的翅膀,曾珂的眼眶再次湿润。她望着那振翅欲飞的精灵,喃喃低语,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与一丝迷茫:“谢谢你,师兄……我也希望……我能飞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