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失忆了?可夫人想圆房啊》 第1章 妾身与世子私定终身了 “夫人明鉴……妾身乃是南疆凤阳村的采药女。三个月前,世子游学南疆,与妾身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我二人情不自禁,有了夫妻之实。世子本打算带着妾身回来,却没想到有家书寄过来,说是府中出了事,这才给了妾身这枚玉佩做信物,让妾身过来京城寻他。岂料世子他,他竟然……” 时清瑶跪在堂前,一双水雾弥散的眸子泛着红,咬着唇瓣楚楚可怜的看向宋国公夫人:“妾身别无他求,只盼着国公府能暂且给妾身一个容身之处,让妾身得以诞下世子血脉。也不枉费妾身与世子情投意合一场……” 宋国公夫人盯着时清瑶,脸上喜怒参半。 喜的是,她本以为宋家就此绝了后,却没想到老天开眼,还能留下这么一抹血脉。 奴的是,越瑾那孩子一向稳重,怎会与一个采药女…… 国公府一向爱重名声,这女子堂而皇之找上门来,别人会怎样议论她的儿子,议论国公府? 她倒不觉得这丫头有胆量撒谎。 毕竟那玉佩乃是两个儿子出生时,她和宋国公命巧匠定制的,世间绝无第三枚,所以她说的,多半是真的。 可眼下,到底该如何是好…… 小儿子在边关战死,大儿子前去扶灵。却在回来的路上被山匪追杀生死不明…… 如今国公府的希望,竟然在这女人的肚子里! 一旁的嬷嬷看出了她的担忧,走上前小声道:“夫人,大夫把过脉了,时间是对得上的。如今事已至此,不如奴婢先将这位时姑娘安顿在后院……” 国公府人咬了咬牙,叹了口将杯子放下:“罢了,先按你说的办吧。” 时清瑶听见这话,总算松了口气。 还好赌对了啊……有了国公府这个靠山,她将来只要安安分分地待在国公府,应该就不会再惹上她那对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姐姐、姐夫了吧?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弄女,父母去世得早,只留下个姐姐时梦筱和她相依为命。 自从时梦筱不听劝告捡了一个重伤的男人回来后,宁愿拉着她跟着饿肚子,也要省钱救治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前世,她将就着彤姨姐姐将人留在家里。 结果那男人竟是当朝七皇子,是被此刻追杀才流落到南疆的。 姐姐把人救了,两人倒是郎情妾意恩爱上了。 追杀的此刻却把她这个冤大头绑走拷打去了半条命,最后又把她卖去了青楼。 再见面时,她姐姐就成了七皇子妃。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七皇子曾经是有未婚妻的。也正因如此,七皇子觉得姐姐是早知道了他的身份才会出手相救,最后协恩图报逼他成亲,拆散了他和白月光未婚妻。 上辈子,她留在七皇子府,看着颠佬姐夫和姐姐相爱相杀各种误会。她为了护着姐姐,主动放血去救七皇子的白月光、替姐姐罚跪、替姐姐挨鞭子,还被推出去给白月光挡刀…… 最后,她总算是不负众望的死了。 在她临死前声泪俱下的控诉中,七皇子和姐姐终于解开了误会重修旧好。 而她,被厚葬了。 她重生过来时,那俩颠佬已经在眉来眼去你侬我侬的道路上了。 时清瑶想都没想,连夜收拾了包袱跑路。 途中却遇到个奄奄一息的男人,自称是宋国公府世子,自知活不下去,给了她一枚玉佩,求她带回家去。 时清瑶心一横,想到前世听过的关于这位世子的只言片语,才想出了假孕进入国公府的主意。 她跟村里的土郎中学过些皮毛,知道怎么制造滑脉。 今天她在国公府门外哭得声泪俱下,大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国公夫人好面子,即便是最后生不出孩子,到时候也不好意思把她给赶出去。 思及此,时清瑶险些压不下嘴角,抬手擦了一下眼角,柔弱的道:“多谢夫人。”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嬷嬷身后,正要去后院,外面忽然响起了管家欣喜的声音。 “夫人!世子……世子爷回来了!” 时清瑶心中咯噔一跳,唇角微妙的弧度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明明亲眼看到世子死了,还用身上那点银子给他买了口薄棺,现在蹦出来的是鬼么?! 难道他当时……根本没有死? 时清瑶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气爬了上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在她身后,传来了男子低沉清冷的声音。 “母亲,孩儿不孝,让您忧心了。” 时清瑶僵硬地砖头,正好对上了男人冷厉的凤眸。 男人风姿卓绝,哪怕是风尘仆仆满脸的灰,也掩不住那轮廓英挺的五官,整个人通身的气度清贵逼人。 那日她虽然没有细看世子的容貌,但眼前这位倒是与世子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她记得世子的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可如今却被一小块疤痕覆盖着,虽不影响容貌,却正好将那颗痣给掩了去。 “越瑾,我的越瑾啊!” 国公夫人看清了他的脸,眼泪瞬间滑了下来:“我的儿,你要吓死娘了!越修已经没了,若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简直是要剜了娘的心啊!” “大夫,快!快来瞧瞧世子身上的伤!他自小身子骨就弱,如今活着回来,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宋越瑾微微抿唇:“儿子身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那些山匪将我逼得跳崖,我当时只顾着自保,却没能将阿修带回来。” 国公夫人闻言,心里悲痛更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越瑾安抚了母亲一阵,目光终于落在时清瑶身上,眉头微蹙。 “这位姑娘是?” 这话一出,整个前厅都安静了下来。 时清瑶更是觉得自己只怕是小命难保—— 造谣国公府的世子跟她欢好有了身孕,还想住进国公府当少夫人……只这两条,宋国公府的人就能将她死的悄无声息。 她现在该怎么办?! 她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国公夫人更是皱紧了眉。 “瑾儿,你不认得她?” 她看向时清瑶的目光带了些许寒意:“她自称是你在南疆游学时,同你有过敦伦的女子,如今怀了你的骨肉,手里还有你的玉佩为证。难不成……” 宋越瑾的目光晦暗莫名。 时清瑶蚌埠住了,咬着唇瓣努力地保持着镇定:“世子,我……” 她强迫自己冷静,在脑海里疯狂寻找退路。 却不想,这个时候,宋越瑾忽然捂住了额头,满脸痛色。 “母子,儿子的头好痛……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2章 哦吼,太好了,世子失忆了 “越瑾!你这是怎么了?!” 宋夫人吓得脸色惨败:“来人!快传府医!” 花厅里闹得兵荒马乱,一群下人七手八脚地上来搀扶宋越瑾,一路将人给抬回了正院。 不多时,府医匆忙赶来,替宋越瑾把脉。 时清瑶跟在人群后面,远远的看着。 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府医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世子近期可撞到过头部?” 宋越瑾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紧绷着唇点头道:“摔下山崖时,的确撞到了头。” 一旁的宋夫人早就担心得眼圈都红了:“大夫,我儿这是怎么了?该如何施救?” “恐怕是头部受创,所以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大夫长叹了一口气道:“不过这症状,老朽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只能献给世子开一些止痛宁神得汤药,以观后效。” “夫人放心,暂时不会危机世子性命。世子的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大概,或许过一阵子自己便好了。” 听到府医这么说,宋夫人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若只是失忆,那倒也无妨。 国公府现在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就是疯了傻了,只要活着就好。 “那瑾儿,”宋夫人看向宋越瑾,“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女人?” 她用余光瞥了瞥站在门口的时清瑶,迟疑着道:“她现下怀了你的孩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宋越修见母亲信了自己,暗暗舒了口气。 他在边关被敌军围困,九死一生才撑着重伤之躯逃出来。 可还没回到军营,就听说了自己已经“死”在边关。 原本他是打算回去说明情况的,谁知路上偶然听到几个黑衣人议论,说是既然已经除掉了他,那下一步只要解决掉前来扶灵的宋越瑾,宋国公府便算是彻底完了。 他心知不妙,也不便仔细探查,立刻往回京的路上赶过去,却还是迟了一步,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被刺客追赶摔下了山崖。 若非他受了重伤,他定是要去寻哥哥尸身的。 这一路他东躲西藏着赶回京城,又顶着哥哥的身份回府。 本想着莫要让那些人怀疑他知道了什么内情,在他查清状况之前再次痛下杀手。 谁知……他端庄清正的大哥,居然还有个未亡人…… 可现在他又没办法对母亲说明真相,只能硬着头皮先认下。 总不能让哥哥唯一的血脉有了什么闪失,更不能让那孩子惹人非议和嘲笑。 宋越修心里有了计较,语气也淡定了许多:“母亲,孩儿虽然什么也不记得了……可她既然有了我的骨肉,孩儿便一定要对她负责。” “只是弟弟尸骨未寒,府上于情于理都不能办喜事。不如等孝期过去,再正式成亲如何?” 三年的时间,足够他查清真相了。 宋夫人原本见到儿子回来,心里本想着,到时候等那丫头把孩子生下来,再花些银子将人远远打发了。 可越瑾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替他做决定。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宋夫人回头,看向一脸呆愣的时清瑶,语气不咸不淡:“既然越瑾愿意给你名分,那从今往后,你就是国公府的世子妃。” “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阵子你就毫升照顾越瑾,他早些好起来,你和孩子才能有所仰仗。明白吗?” 说完,她就带着一众仆从离开了。 时清瑶目送她们走出院子,这才回过神来。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她! 本以为碰瓷碰到了铁板,没想到铁板竟然失忆了! 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将笑意憋了回去,含情脉脉地看向床榻上的“宋越瑾”:“世子,妾身一定会毫升照顾你的。” 宋越修面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倒也不必……你如今怀着身子,好生养着才是最要紧的。” 时清瑶却不管那些,而是满脸关切地上前,伸手替他擦掉额前渗出的汗。 “世子说的哪里话?女子当以夫为天,只有你好了,我和孩子才能好得起来。” 她学着姐姐,尽力装出一副孺慕深情的模样,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和委屈:“世子不记得我,也忘记了我们曾在月下许过的誓言……难不成是假的?世子其实是嫌弃妾身卑微,瞧不上妾身的照顾?” 宋越修鼻尖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子馨香,身体下意识地僵硬起来—— 他这时造了什么孽?! 早知如此,还不如用自己的身份回来! 这本该是他的嫂嫂,他断不该与她过分亲近……可他现在顶着哥哥的身份,若是冷落太多,被她发现了什么…… “我没有那个意思……” 宋越修艰难开口:“只要是我说过的话,便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眼下我不记得一些事情,难免不习惯。往后……往后我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似是怕她多想,他又硬着头皮安抚道:“母亲说你不远万里找到京城,路上定是累坏了。我让管家给你找个舒适的院子住下,若有什么需要,你只管吩咐那些下人去做便是。” 时清瑶见他这样,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看宋越瑾这个反应,那是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可还是有些疑惑。 既然是失忆,怎么只记得宋国公府,却唯独忘记了她? 不过……失忆也有失忆的好处。 她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岂不是全凭她一张嘴? 只是事情也不能操之过急,万一把他刺激狠了真想到了什么,她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时清瑶想明白了这一点,唇角的笑意蔓延到了眼睛里:“世子这样心疼妾身,是妾身的福分。既然如此,那世子就好好歇着,妾身晚些再来伺候。” 她替宋越瑾掖了掖被角,一脸心疼得退了出去。 但她一走出卧寝,便立刻将强忍着的笑意舒展开来。 只要在宋越瑾想起来之前,跟他正式成亲,那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她也就算是坐稳了! 时清瑶跟着丫鬟来到了一处还算精致的院子。 她将自己身上那套衣裳换下,美美的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 外面守着的丫鬟听到声响,站在门口恭声道:“时姑娘,您可休息好了?就要到晚膳的时候了。夫人吩咐奴婢来教您用膳。” 时清瑶应了声是,伸了个懒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便随着丫鬟去了膳厅。 只是她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声泪俱下的哭诉。 “瑾哥哥!这阵子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挂念你,听到你下落不明的消息,只恨不能随你一块儿去了!老天开眼,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第3章 世子不喜欢吗? 时清瑶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黏在宋越瑾身旁,一双眼红彤彤的仰头看着他,眸中的欢喜是个人都能看得出。 宋越瑾抿着唇,语气梳理又客气:“有劳颜小姐挂心。小姐深夜来府,于礼不合,还是早些回去吧。” 少女满眼的受伤:“瑾哥哥,你……怎得对我这样疏远?” 时清瑶蹙了蹙眉,正在回想这少女的身份时,少女恰好回头看了过来,与她四目相对。 瞧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颜若欢顿时眉头紧锁:“瑾哥哥,她是谁?!” 宋越修双唇紧抿,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宋夫人看到时清瑶,将白天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冲着时清瑶道:“若欢是承恩侯府的千金,与越瑾兄弟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日后也要同她多多来往,先上前见礼吧。” 颜若欢先是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宋越修,遂及又看向时清瑶,眼底的记恨一闪而过。 时清瑶听着,却皱紧了眉头—— 颜若欢……不是那个癫公七皇子的表妹吗? 她怎么记得,前世这个颜小姐同七皇子那白月光是手帕交。 她们对时梦筱干的坏事可不算少。 看她这个样子,好像对宋越瑾怀着别的心思? 定了定神,她低眉顺眼地同颜若欢打招呼,姿态恭顺:“妾身见过颜姐姐。” 颜若欢确实冷眼看着她,语调讥讽:“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山野村姑,也好意思跟我姐妹相称?” “生得一副狐媚子相,不曾定亲就与男子私相授受有了首尾。” “我要是你,早就寻一根白绫将自己给吊死了,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上门逼着瑾哥哥娶你为妻?!”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 连一旁侍候的丫鬟们听了,看向时清瑶的眼神里也带了鄙夷。 可不是么? 凭着世子爷的品貌身份,京中的名媛贵女哪一个配不得? 却偏偏让这么个货色给占了先机! 宋夫人也听出她这话不稳妥,却没有直接开口。 平心而论,她也不希望儿子娶一个毫无助力的女子。 若只是为了绵延子嗣,养在家里做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可要是做越瑾的正妻……还真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也正因为如此,她没有开口阻止,只是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小口小口的啜着。 倒是宋越修拧了拧眉,语气微凉:“颜小姐慎言。” 颜若欢见他这副维护的姿态,心里的不快更深了几分。 “瑾哥哥,我说得有错吗?这女子出身卑贱,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才勾引你怀上了野种!留个这样的人在身边,只会辱没了你的身份!” 时清瑶听着,暗暗翻了个白眼。 颜若欢这人,恶毒是够恶毒,却压根没长脑子。 “颜小姐,”她不卑不亢的开口,“你口口声声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将世子置于何地?” 简简单单一句范围,却让颜若欢哑口无言,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我骂的人是你,你少在这里攀咬瑾哥哥!” 她指着时清瑶,厉声道:“瑾哥哥风光霁月,怎么会看得上你?!分明就是你勾引了瑾哥哥!” 时清瑶有意气她,咬着唇瓣欲语还羞地看向宋越修:“可是那一夜,是世子主动……我原本也想留到成亲之后,可世子发誓说此生绝不会负我……” “世子还说,到时候若是有人非议,他纵使与天下人为敌也会护着我,世子……” 宋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中的茶盏都有些握不紧了。 这没规矩的村妇,这样的闺房隐私怎么好意思当众说出来?! 宋越修更是眉心跳了好几下,握着筷子的手抖了又抖,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大哥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以他冷漠的性子,是断然不愿理会的。可这使馆兄长剩余,他又怎么能视若无睹? “颜小姐,我的私事不劳外人挂心,我也不想听到旁人羞辱我的未婚妻。” 宋越修看都不看她,冷声道:“宋家与颜家世代交好,想必颜小姐也不希望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而伤了两家的交情吧?” 颜若欢看着“宋越瑾”这副姿态,心里越发觉得委屈。 从前瑾哥哥绝不会这样对她。 如今怎么像变了个人? 若说是因为失忆忘了些事情,可是他分明还记得自己…… 这般性情大变,倒是像极了他那个总是冷着脸、铁面无情的弟弟宋越修。 但眼下看到他明显生了气,颜若欢也不敢再继续往下说,红着眼起身就想走。 时清瑶却叫住了她,语气听上去人畜无害,说的话却直戳人的肺管子:“颜小姐不是侯府千金吗,连我这个相爷村妇也知道出口伤人是要道歉的……难道侯爷和夫人没有教过颜小姐这些礼义廉耻?” 颜若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正想破口大骂,却对上了宋越修冰冷的眼眸。 她吓得直接打了个寒噤,只得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歉,哭着跑了出去。 宋夫人没想到时清瑶竟然这般牙尖嘴利,一时间吃饭的胃口全都没了。 只有时清瑶一脸的神清气爽,体贴的给宋越修夹着菜。 宋夫人看着,心里更不舒服了,随便找了个接口,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膳厅只剩下宋越修和时清瑶。 看到名义上的嫂嫂对自己这般殷勤,宋越修只觉得如芒在背,赶紧放下筷子道:“你好生用膳,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回去了。” 时清瑶挑了挑眉。 她还想趁机多跟他联络联络感情呢,要是宋越瑾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世子才刚回来就要忙公务,实在劳累,看得妾身好心疼啊……” 她含羞带怯得看着他:“世子身上还有伤,这要是万一累出病来,要我们娘俩如何是好?” 宋越修听着她酥酥软软的嗓音,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道:“不算公事,我能应付。你不必担心。” 时清瑶却不依不饶:“既然不是公事,又何必急于一时?妾身许久没见到世子,心里想念地紧,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她眨巴着一双灵动地大眼睛盯着宋越修那张俊脸:“难不成……世子觉得我惹怒了颜小姐,所以生了气,在故意躲着我?” 宋越修额前青筋一阵跳动。 “我并未生气,只是今后……” 他略有些尴尬的别过头:“我们那些私房话,今后还是不要同外人说了。” 时清瑶看见他耳根泛红,心里忍不住狂笑。 原来是害羞了啊。 她立刻来了兴致,声音又绵软了几分:“世子不喜欢吗?我记得我们分别之前,世子吃醉了酒,还说……” 宋越修听到这里,忽然蹙眉。 兄长自幼不能沾酒,就连闻一闻都要吐出来,又怎么会吃醉? 第4章 他有的是时间 宋越修打量着面前满脸娇羞没把话说完的女子,眼底闪过一道幽光。 这个女人…… 他的指尖微微蜷了蜷,面上却做出一副困惑的模样,抬手揉着太阳穴哑声道:“是么?我全然不记得了,那时我吃了多少酒?又是如何与你说的?” 时清瑶愣了一下,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她不过就是信口胡诌,想逗弄他一下,哪里想到他竟会追问细节?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前世听那个癫佬姐夫七皇子说过,宋国公世子体质特殊,自幼就滴酒不沾。 时清瑶后背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自己这是说错了话,惹了宋越瑾怀疑? 她憋了口气,面上适时地飞起一抹红霞,眼神飘忽躲闪,指尖绞着衣带,声若蚊呐:“世子怎好让妾身再说那些话?当时你将妾身搂在怀里,贴着妾身的耳朵,说……” “说妾身比那最烈的酒还要醉人,尝一口便再也放不下,还……还非要妾身用嘴喂你喝醒酒汤呢。” 她越说声音越低,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 就连露出的耳垂喝一小段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一副羞赧得无地自容的模样。 宋越修一怔,看到她这副姿态,面上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原来她口中的“吃醉”竟是这个意思? 倒是他想左了。 没想到兄长那般端方受礼之人,竟也会对女子说出这般……痴缠的情话。 他轻咳一声,避开时清瑶那双含着无限情谊的双眸:“原来如此……我确实记不清了。” 时清瑶悄悄抬眸,见他耳根微红,似乎是信了她这番说辞,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这次算是糊弄过去了,但也给她提了个醒:言多必失。接下来编造细节需得更加小心才是。 心思回转间,她决定不再说以前的事情。 此时两人独处,正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 她如今能安然待在国公府,全赖着肚子里的那块肉。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脉搏虽能造假,肚子却总有一天会露陷,唯有假戏真做,真正怀上宋越瑾的孩子,这世子妃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当。 时清瑶袅袅娜娜地起身,走到宋越修身后,一双柔弱无骨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眼眶,语气柔缓:“世子头痛症又犯了吗?妾身在家时,跟村里的老郎中学过一些按揉的手法,能缓解疼痛。就让妾身为你按一按可好?” 她的气息拂过他耳际,指尖微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草药清香。 宋越修身体瞬间僵住,本能地想要避开。 这可是兄长的女人,即便是人不在了,他岂能如此亲近? 于礼不合。 可她柔软的指腹已经缓缓按上了他的穴位,力道轻柔,带来一阵奇异的舒适感。 她身上丝丝缕缕的清浅馨香,与京中贵女们喜爱的浓烈香粉不同。 那是一种更自然、更勾人的气息。 宋越修最终还是忍着没动。 毕竟他现在是“宋越瑾”,过于剧烈的推距反倒引人怀疑。 他只能紧绷着身体坐在原地。 喉结不受控制的滚了滚,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沉的单音:“嗯。” 时清瑶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心下暗笑,面上却越发温柔小意,指尖力道不停变换,时而轻柔,时而用力,专心致志地揉捏着。 “世子可觉得好些了?”她忽然躬身,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声音又软又媚,“你能平安回来,妾身这心里才算是踏实了。只盼着世子早日康复,我们一家三口能好好的在一起。” 说话间,那双手渐渐慢了下来,带着一丝缠绵的意味,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的耳廓,颈侧,甚至微微向下,要探入他微微敞开的领口。 宋越修呼吸一窒。 “一家三口”四个字让他猛然清醒。 面前这人是兄长的女人,是他的嫂嫂,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兄长的骨肉…… 他猛地捉住她作乱地手腕,想要拦下她接下来的动作。 可指尖触上她腕间滑嫩的肌肤,胸中瞬间酒腾起一股莫名的燥热。 “世子?” 时清瑶顺势轻呼一声,柔弱无骨地靠在了他宽阔的背上,眼圈微微泛红,像是被吓到了。 宋越修立即松手,倏然起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背对着她,深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好多了,你怀着身孕,不宜劳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时清瑶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可惜的意味。 他方才明明没有抗拒自己啊。 虽然表现得有些冷漠,但更像是在极力隐忍。 应该是怕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看来这条路,走得通。 时清瑶露出落寞的神色,乖巧的应道:“是,那世子也莫要泰国劳神,早些歇着。” 她屈膝行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膳厅。 那模样,眷恋又痴情。 直到她地身影消失在门外,宋越修才缓缓转过身,眸光幽深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这女人看似柔弱单纯,言行举止却总是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方才那番动作,究竟是真的关心,还是别有用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腕间细腻温软的触感,鼻尖那缕幽香也挥之不去。 宋越修眉头紧蹙。 无论她是什么心思,时日久了,再好的演技也会露出破绽。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探查。 第5章 不就是装柔弱?她也会 时清瑶回到了暂居的汀兰院。 她借口小憩,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独自坐在窗边。 今晚自己的失言,显然让宋越瑾对她有了怀疑,虽然他暂时信了自己的说辞,但心里恐怕还是有些猜疑的。 必须要尽快假戏真做啊…… 只是该如何自然又顺利地与他圆房呢? 他如今以守孝和身体不适为由疏远她,自己若是太过主动,更会惹他怀疑。 看来得用些分外手段了。 翌日一早,时清瑶去给国公府人请安时,提出想去京城最好的药铺,为世子配些安神补脑的药。 宋夫人见她对儿子如此上心,倒也没有拒绝,给了她一些银两,又指派了一名丫鬟和两个护卫,让他们陪着时清瑶一起出了门。 马车驶过京城繁华的街巷,时清瑶倚窗而坐,目光扫过窗外熙攘的人群和林立的铺面。 她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是药购置几味特殊的药材,再配些助兴的香饵,还有……让人更容易受孕的药丸。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京城最大的药铺——济世堂门前。 时清瑶吩咐丫鬟和护卫在门外等候,自己则款步走了进去。 她没有直接购买想要的药材,而是先报了几味凝神补气的名贵药材,让伙计去抓。 她正打量着一排排的药柜,暗自记下所需的药物时,一道尖利又熟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哟,我当时谁呢?这不是死皮赖脸缠着瑾哥哥的南疆村妇吗?” 时清瑶皱眉,转身就看到颜若欢正挽着一名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满脸嘲讽的斜睨着自己。 那女子生得极美。 眉目如画,气质如莲,眼角一颗红色的泪痣。 时清瑶眉心一跳。 这长相……这眼角标志性的红色泪痣……不就是那个让七皇子痴狂的白月光未婚妻林楚楚吗? 颜若欢显然也没想到今日又会遇到时清瑶,顿时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她鄙夷地上下打量着时清瑶:“一个无知村妇,真以为进了国公府就是个人物了?还敢来济世堂这种地方,你认得全这些药材吗?别抓错了药,回去害了瑾哥哥!” 林楚楚原本并不将时清瑶放在眼里,可当她看清了她地脸,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 这女子的眉眼,竟与救了衍哥哥的那个粗鄙农女有几分相似。 她心里立刻就生出了厌恶,眼见着颜若欢刻意刁难也没有出声,只冷眼旁观。 颜若欢见时清瑶没有说话,气焰更盛:“跟你说话呢,哑巴了?!你这种不知廉耻、靠着爬床上位的女人,有什么脸面进国公府?识相的就该自己滚出京城!” 药堂里的伙计和零星几位都看了过来,目光里也纷纷带上了鄙夷。 时清瑶原不想理会这个泼妇一样的女人。 她今日不想惹事,但是到临头,也绝不怕事。 她勾起唇角,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语气不卑不亢:“颜小姐慎言。我腹中怀着的,可是宋国公府的血脉。你一口一个‘爬床村妇’,实在质疑世子的品行,还是在诅咒国公府的子嗣?” 她抬眼,目光凌厉地看向颜若欢:“再者,我是世子即将娶进门地妻子,是国公府人亲口承认的未来儿媳。” “颜小姐公然羞辱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不知是承恩侯府的家教如此,还是颜小姐觉得刻意替国公府做主,不认这个孩子,也不忍我这个未过门的世子妃?” 一番话条理清晰,句句扣着国公府和世子的面子,直接将个人恩怨拔高到了两家府邸之间。 颜若欢被噎得满脸通红,指着时清瑶“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有力得反驳。 她敢欺负时清瑶,不过是因为她没什么根基。 可她万万不敢担下干涉国公府内务得名头。 林楚楚蹙了蹙眉,终于张嘴说话,声音清冷却如冰珠落盘:“时姑娘好伶俐得一张嘴。欢儿不过是心直口快,担忧世子罢了,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搬出国公府来压人?” 时清瑶将目光转向她,微微一笑:“这位小姐言重了。并非是我咄咄逼人,而是颜小姐步步紧逼,言语辱及我与世子乃至国公府得清誉。” “我人微言轻,无奈之下,也只能搬出国公府来护一护自己和孩子罢了。” 她顿了顿,眼神瞬间凌厉,“若是我真的任由颜小姐羞辱而不敢吭声,岂不是更丢了世子与国公府的脸面?” 林楚楚眼神一冷,正要再说,药堂门口却传来一道温润又带着无形威亚的男声:“楚楚,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声音,时清瑶浑身一僵,全身的血液瞬间凝住。 她赶忙低下头,飞快地侧过身子。 要不是人太多,她真恨不能将自己塞进墙缝里。 是七皇子,他怎么来了?! 就见七皇子萧衍一身玉袍锦带,缓缓走了进来。 他容貌俊美,气质尊贵,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翩翩佳公子。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林楚楚身上,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关切。 林楚楚回身看到他,脸上那点清冷瞬间化作柔弱,微微垂下眼帘,轻声道:“殿下,是欢儿与这位时姑娘有了些误会……我只是想从中调停,却不想……” 她语焉不详,像是受了委屈,却在极力隐忍。 萧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侧对着自己的时清瑶,眉头微蹙:“误会?” 他语气依旧温和,面上却带了冷意。 颜若欢有了靠山,急忙道:“表哥!就是这个女人!她欺负楚楚姐!” 她不说自己与时清瑶起争执,而是十分聪明的引到了林楚楚身上。 萧衍的目光再次扫向时清瑶,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生事?抬起头来回话!” 时清瑶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她压低了头,声音也刻意低哑模糊起来:“民女……民女……” 早知今天会遇到这个癫公,打死她也不会走出国公府啊! 这要是让他给认出来,一定会把她带回去见那个颠婆姐姐的啊,那她想要远离剧情的计划就泡汤了! 正想着该怎么应对,颜若欢得意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你聋了吗?殿下让你抬起头来!” 萧衍的耐心在这几句话间就已经消耗殆尽,声音又沉了几分:“怎么?见不得人吗?还是说……你瞧不起本王?” 他的语气已然带上了皇子的气势,不容抗拒。 时清瑶指尖冰凉,冷汗浸湿了内衫,任命般的准备抬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药堂门口又传来一道冷冽轻慢的男声:“夫人,药材买好了吗?” 第6章 你似乎,很怕他?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宋越修一身墨色常服,身子挺拔地站在门口。 他迈步进来,径直走到脸色苍白的时清瑶身前。 看似无意,却又十分恰好地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格开了七皇子探究的视线。 “微臣见过七殿下,”他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随即低头看向时清瑶,语气放缓了些,“不是说买些药材就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耽搁?” 他这般截然不同的温和态度,让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怔。 时清瑶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心下一松,差点软倒在低。 她低头,攥住宋越修的衣袖,小声道:“世子……我,我正要回去……” 萧衍看着突然出现的‘宋越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轻笑:“原来是越瑾。不知这位姑娘是……?” 宋越修抬眼,迎上萧衍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让殿下见笑了,她姓时,乃是微臣的未婚妻。” 未婚妻? 萧衍的眸色深了深,再次看向宋越修身后那个低着头的女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女子的身形有几分眼熟……但宋越瑾明显回护的态度,让他也不变再探究下去。 宋越修话锋一转,问道:“殿下,不知我的未婚妻方才何处得罪了您,还劳动您亲自过问?” 萧衍脸上温润的笑容微微一滞。 这个宋越瑾,分明是话里有话,嘲讽他以皇子之尊为难一个小女子。 他心中虽然不悦,但宋国公府地位超然,宋越瑾本人看似文弱,在朝中清流一派却颇有威望,他不能轻易撕破脸。 “越瑾误会了,”萧衍笑容不变,语气却淡了几分,“不过是若欢同这位姑娘有了些口角,本王恰巧路过,便进来看看。” “口角?”宋越修眉梢轻挑,视线转向颜若欢,“可我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颜小姐口无遮拦,字字句句都在辱我国公府未来世子妃的清誉。甚至诅咒我国公府的子嗣。” “在殿下口中,怎么就变成区区口角了?” 他语气不重,却字字如刀,说得颜若欢脸色渐渐发白。 她满面惊慌地看向萧衍和林楚楚。 林楚楚心中暗骂颜若欢蠢笨,面上却又不得不帮着她说话。 “世子,欢儿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林小姐地意思是,心直口快便可肆意羞辱他人,诅咒皇亲国戚的血脉?”宋越修直接打断了她地话,唇角勾起一抹冷嘲,“还是说,在林小姐看来。我国公府地颜面,是刻意任由他人‘心直口快’来践踏的?” 他将“皇亲国戚”和“国公府颜面”抬出来,将事情的性质再一次拔高到另一个层面。 大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姑母,也是国公府夫人的姨母。 宋越修兄弟俩是要喊大长公主一声外祖母的,宋国公府确实算得上是皇亲。 林楚楚眼中盛满了惊骇和淡淡的恐惧,泫然欲泣地看向了萧衍。 萧衍眉头紧锁。 宋越瑾今日言辞如此犀利,半分情面都不留。他若是再维护颜若欢,倒真显得自己是非不分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那他礼贤下士、明辨是非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越瑾言重了。”萧衍压下心头火气,沉声道,“若欢年纪小,不懂事,言语无状重装了时姑娘,本王代她向时姑娘赔个不是。” 说完,他竟然真的对着时清瑶的方向微微颔首。 这让林楚楚和颜若欢更难堪了几分。 宋越修却并不想就此罢休,目光依旧清冷:“殿下言重了,赔礼自是不敢当。只是颜小姐这般行径,已非第一次。我国公府世代忠良,绝不能任由未来主母遭人屡次羞辱。” “看来,需得请承恩侯爷好生管教一下女儿了,免得日后闯下祸事,连累了侯府的清誉。” 说罢,他不再看萧衍难看的脸色,侧首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到承恩侯府跑一趟,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侯爷,就说我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受不起颜小姐这般‘厚爱’。” “是!” 侍卫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下,不仅是颜若欢面无人色,就连萧衍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 宋越瑾直接将事情捅到承恩侯那里,是打算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 承恩侯此人最重脸面,若是得知女儿在外如此丢人现眼,还得罪了国公府,岂能给他好脸色? “宋越瑾,你……” 萧衍气得拂袖,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狠话。 今日确实是他理亏,且宋越瑾还占尽了道理和气势,他若是再发怒,就真的是仗势欺人了。 “殿下若无其他指教,越瑾便先行告退了。” 宋越修微微拱手,语气淡漠梳理。 他自然而然地握住时清瑶冰凉的手腕,带着她转身离开。 经过颜若欢身边时,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林楚楚看着两人离开,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萧衍,心中又急又恨。 她顾不上颜若欢,连忙上前柔声唤道:“殿下……” 萧衍却冷冷瞥了她一眼,眼神中的不耐与责怪让她心尖一颤。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径直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 “殿下!” 林楚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直接提起裙角匆匆追了上去。 药堂内立时只剩下了颜若欢一人。 她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想到回府后还可能遭受的惩罚——禁足、克扣用度,甚至被送去家庙思过…… 颜若欢就害怕得浑身发冷。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低贱采药女。 若不是她,瑾哥哥怎么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失态,沦为笑柄? 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陷入如今这般境地! 颜若欢死死攥紧了拳头,紧盯着时清瑶离开的方向,眼中迸射出阴冷的寒光。 时清瑶!贱人! 她发誓绝不会让她好过! 今日受到的所有羞辱,他日定要让她千百倍奉还! 此时的时清瑶,已经坐在了回国公府的马车上。 她垂着头,双手捏着衣角,心乱如麻。 方才若不是宋越瑾即使出现,她怕是已经被七皇子认出。 届时,等待她的,将是无法想象的噩梦。 她死也不要再回到那对癫公癫婆的身边,做他们爱情的垫脚石。 这种命运不受自己掌控的紧迫感,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她必须更卖力地抓住国公府这根救命稻草,怀上世子地孩子,坐稳自己的位置。 宋越修坐在她对面,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苍白的侧脸上,缓缓开口道:“你似乎……很怕七皇子?” 第7章 难道他有隐疾? 宋越修的话让时清瑶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带着几分后怕和委屈的柔弱表情。 “世子明鉴。妾身自幼长于乡野,莫说是皇子殿下,便是县太爷那般的人物也未曾见过。刚才七殿下天威赫赫,语气又那般严厉,妾身实在是被吓得魂不附体,生怕一个疏忽,给世子和国公府惹来麻烦。”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抬眼,用那双水濛濛的眼睛,怯生生的偷看宋越修,小心翼翼地观察者他的反应。 宋越修薄唇轻抿,神色难辨。 时清瑶见他不说话,心中忐忑,赶忙转移话题,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娇羞态和试探:“说起来,世子怎么会去济世堂?难道是担心妾身,特意去寻我的?” 她微微倾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勾人的意味。 宋越修看着她,心中那点疑虑立刻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取代。 他避开她灼热的视线,望向窗外,语气平淡:“恰好在附近处理些事务,听到喧哗声,顺道看看。” 这个解释有些牵强,时清瑶不信他真就那么巧正好在那时候出现在附近,但见他没有再问七皇子的事,也就松了口气。 她又往宋越修身边挪了挪,身体挨着他的手臂,吐气如兰:“原来如此。不过世子方才护着妾身的模样,真是威风极了。” “能有世子这般体贴可靠的夫君,是妾身的福分。” 她言语间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依赖,手指轻轻划过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宋越修身体一僵,猛地抽回手,语气僵硬了几分:“还不快坐好,成何体统!” 时清瑶被他这么一呵斥,立刻缩回了角落,肩膀微耸,泫然欲泣:“世子恕罪……妾身只是太喜欢世子,这才……一时忘情。” 宋越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盛,却又无处发泄,只能绷紧了下巴,不再看她。 马车在诡异的寂静中回到了宋国公府。 一回到汀兰院,时清瑶立刻关起门来,将医馆买来的药材一一取出,准备调配催情香。 得益于前世所学,她动作娴熟地将几味助兴的药材小心研磨,制成了几乎无色无味的细粉,装入了一枚崭新的香囊中。 除此之外,她还另外配了几丸有益于女子受孕的温补丹药服下。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时清瑶又一次精心装扮一番,换上了一身更显体态的软烟罗裙。 还特意将领口拉低了许多,露出一条惹人浮想联翩的沟壑。 做完这一切,她端上亲手炖好的补身汤盅,袅袅婷婷地走向宋越瑾的书房。 她刻意将那只新做的香囊佩在了腰间最醒目的位置,希望它能尽力发挥己的作用。 书房内,宋越修正对着一卷兵书出神,鼻尖突然萦绕进一股熟悉的幽香。 他蹙眉抬头,果真看见时清瑶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世子还在忙吗?妾身炖了参汤,最是补气安神,用一些吧。” 时清瑶笑靥如花,步履轻盈地走到书案前,将汤盅放下。 随着她的靠近,那香气也愈发浓郁起来。 宋越修本想拒绝,可视线触及她笑盈盈的面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想着今日她受了惊吓,晚上还特意给他送汤,不想拂了她的好意。 时清瑶已經亲自盛了汤,递到他面前,身体靠得极近。 “世子,当心烫。”她声音软糯,借着递汤的机会,柔荑似刻意地似无意地地擦过他的手背,指尖温热油滑。 宋越修接过汤碗,手上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 他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垂首喝汤,却觉得那香气无所不在,搅得他心浮气躁,汤是什么滋味都全然不知。 时清瑶见他心神不定,耳根泛红,以为是催情香起了效用,心中暗喜,越发大胆。 她绕到他身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轻轻揉捏起来。 “世子整天劳累,妾身帮您松快松快。” 她的力道恰到好处,指尖带着魔力,所过之处,仿佛点燃一簇簇小火苗。 宋越修感觉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息,让他血液似乎都加速了几分,还能清晰感受到她温柔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后颈。 他喉结滚动,身体僵硬如铁,猛地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发声沙哑低沉:“够了!” 时清瑶却借势向前一倾,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他的背上,柔软的触感碾磨着他僵硬的背肌,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世子您又凶我,是不是嫌弃妾身了?” 那一刻,宋越修清晰感觉到自己身体某处发生了可耻的变化,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击溃他的理智。 他心中大骇,自己怎能对兄长的女人有那样龌龊念头! 宋越修猛地站起身,力道之大,险些将身后的时清瑶带倒. “我还有些紧急公务要处理!你先回去!” 他背对着她,声音紧绷得几乎变了调,甚至带着一丝仓惶.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书房,连外袍都忘了拿。 时清瑶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脸上的浅笑瞬间垮了下来,气得跺了跺脚。 这催情香她可是加了料的!竟然还是没能让他就范?这人定力也太可怕了吧! 还是说,他其实真的有什么隐疾,不行?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顿时让时清瑶有些气馁。 若真是这样,她怀上孩子的计划岂不是更加难如登天? 接下来的几日,宋越修果然如他所说“公事繁忙”,几乎是早出晚归,即便回府,也多半宿在书房,刻意避开了与时清瑶的接触。 时清瑶虽气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按捺住性子,每日依旧坚持炖汤送药,对国公夫人更是晨昏定省,伺候得周到体贴,言语行动间全透露出对世子的深情款款和对国公府的感恩。 国公夫人冷眼瞧着,见她安分守己,对自己也十分恭敬,加之儿子确实平安归来,府中眼看就要添新,心中对她那点出身带来的芥蒂,倒也慢慢淡去了些许。 偶尔还会嘱咐厨房给她也备些滋补的膳食,叮嘱她好生养胎。 时清瑶面上感恩戴德,心中却越发焦急,时间不等人,她必须尽快想到别的办法才行。 第8章 得逞 时清瑶在国公府又“养”了几日胎,期间虽能见到宋越修,但他总是来去匆匆,或以公务繁忙,或以需要静养为由,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就连进食也多是陪国公夫人一起,让她寻不到丝毫独处的机会。 时清瑶心中嘲笑,这男人,对她当真是唯恐避之不及。 心中虽不虞,面上却愈发显得安静乖顺,只是偶尔在与宋越修目光相接时,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的幽怨。 这一日,她算准了他下衙回府的时辰,早早便等在了他回书房的必经之路上。 暮色四合,廊下悬挂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 当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出现在廊道尽头时,时清瑶深吸一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世子。”她轻声唤道,拦在了他面前。 宋越修脚步一顿,看着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的女子,眉头微蹙了一下:“天色已晚,为何在此处站着?当心着了风寒。” 语气依旧是那般客气疏离。 时清瑶抬眼,眸中水光潋滟,直直望着他:“世子,您是不是在躲着妾身?” 宋越修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何出此言?我只是近日公务有些繁忙。” “不是的!”时清瑶打断他,向前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眼圈迅速泛红,“您以前不是这般的。在南疆的时候,您就算再忙,也会抽空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可现在,您回府后宁愿待在书房,也不愿多瞧妾身一眼。” “世子,您是不是您回了京城,见了那些高门贵女,便觉得妾身粗鄙难以忍受,配不上您了?您若是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妾身绝不会纠缠!” 她说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 宋越修看着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听着她的声声控诉,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并非铁石心肠,更何况眼前女子怀着他兄长唯一的“血脉”,他心中本就存着一份责任与愧疚。 “莫要胡思乱想。”他语气干涩,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时清瑶抢先一步。 她忽然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呜咽着道:“世子,妾身知道自己配不上您,妾身只是个乡野女子,不懂规矩,不会作诗作画,连府上的下人私下里也都瞧不起妾身。” 温香软玉陡然入怀,女子特有的馨香和身体的柔软让宋越修浑身僵硬。 他想推开她,可她抱得那样紧,哭声那样委屈,让他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能无奈地落下,虚虚搭在她肩上。 “胡说什么?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这便是承认了下人确有怠慢。 时清瑶心中冷笑,哭声却愈加哀婉:“没有人明说,可妾身感觉得到。妾身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配做世子妃?” “京中的贵妇们举办花会茶宴,也从未给妾身递过帖子,妾身什么都做不好,只会给世子您丢脸。” 她抽抽噎噎着,将一个因出身卑微而自卑惶恐、又深爱着丈夫的可怜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宋越修听着她的哭诉,感受着怀中人的轻颤,心中复杂情绪更甚。 他虽顶替着兄长的身份,却也深知国公府世子妃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女,想要在京城这个名利场立足,确实举步维艰。 他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缓和了些许:“莫要妄自菲薄,你既跟了我,我自会护着你。” 时清瑶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怯生生问:“真的吗?世子不会嫌弃妾身?” “嗯。”宋越修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濡湿的睫毛上,心中微微一动,补充道,“交际应酬你无需担心。不久后便是外祖母的寿辰,届时我会带着你同去,将你正式引荐给众人。” 时清瑶心中顿时狂喜。 宋越瑾的外祖母,不就是当朝大长公主吗? 这可是踏入京城顶级社交圈绝佳的机会! 她这几日绞尽脑汁,旁敲侧击地从丫鬟口中打听京中权贵,又故意在下人面前流露出被孤立的自卑,等的就是这一刻! 可她面上却仍是那副感激又忐忑的模样,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妾身,妾身真的可以去吗?妾身怕会给您丢脸。” “可以。”宋越修看着她依赖的眼神,柔声安慰,“届时你跟在我身边即可,不必紧张。” “多谢世子!”时清瑶破涕为笑,将脸重新埋进他怀里,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宋越修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的身体和微微的轻颤,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竟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所取代。 他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好了,别哭了。”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僵硬,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许多。 “回去歇着吧,夜深露重。” 时清瑶这才恋恋不舍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十分惹人疼惜。 “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她低着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委屈极了。 “世子爷要早些歇息,莫要熬坏了身子。” 说完,她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越修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廊道的拐角处。 之间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触感,鼻尖也萦绕着那股若有似无的药香。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自己方才……是不是失控了? 他竟然会对兄长的女人,生出不该有的联系。 宋越修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压下,转身走近了书房。 另一边,时清瑶一回到汀兰院,脸上那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摸样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有些得意的勾起了唇角。 男人嘛,果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强行投怀送抱不行,那就换个路子,装可怜总行了吧? 第9章 占了白莲花的便宜 大长公主的寿宴,对时清瑶来说,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不仅要把宋国公府未来世子妃的名头彻底坐实,还要借此机会,在京城所有权贵的面前,狠狠刷一波存在感。 想到这里,时清瑶的眼中闪烁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她并不是什么恶女,也绝非小人。 只是……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女,想要在京城立足,想要完成终极目标,如果不靠美貌,那她能拿得出手的,只有那一手浅薄的医术和认药的本事。 可是…… 这个时代对女人的要求实在太严苛。 她不过就是个采药女,要什么没什么,拿什么赚钱? 没办法,她只能先靠美色来俘获宋越瑾的心,再去想后面的。 接下来的几日,时清瑶没有再去找宋越修。 她将重心都放在了国公夫人的身上。 每日晨昏定省,嘘寒问暖,比府里任何人都要周到。 国公夫人虽然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但态度上终究还是缓和了许多。 时清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日,她又陪着国公夫人说了会话。 说着话,她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便顺其自然地引出自己的目的。 “母亲,再过几日便是外祖母的寿辰了。妾身想着,也该以世子的名义备上一份寿礼,聊表孝心。毕竟世子一直都在边关,多年不曾回京了。” 国公夫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时清瑶立刻露出一个羞赧的浅笑:“只是妾身初来乍到,对京中的规矩和外祖母的喜好一窍不通,若是送错了礼物,惹外祖母不快,反而给世子和国公府丢了脸面。” “所以……清瑶想请母亲指点一二。” 她这番话说得谦卑又得体,既表明了孝心,又捧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心里熨帖了几分,她将手中茶盏放下,笑道:“你外祖母可是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寻常的礼物,她老人家只怕也未必能瞧得上眼。” 时清瑶认真地听着,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老太太她……这些年身子不大好,时常犯头风,一疼起来就寝食难安,宫里的太医瞧了个遍,也只能开些止痛的方子,治标不治本。” 国公夫人说着,叹了口气,眉宇间也染上了一丝愁绪。 “你若是真忧心,不如在这方面下下功夫。心意到了,比什么金银珠宝都强。” 头风? 时清瑶心中猛地一跳。 她想起来了! 前世,大长公主的头风,最终是被林楚楚给治好的! 当时林楚楚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一瓶南疆的奇药,献给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用过后,多年的顽疾竟真的好了大半。 皇帝龙心大悦,因为此事对林楚楚大加赞赏。 林楚楚也一跃成为京城闺女圈子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时间风头无两。 七皇子更是对她另眼相看,觉得她不仅貌美,还福泽深厚。 时清瑶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种好事,怎么能让林楚楚那个白莲花给占了? 她才是南疆来的,由她来献上“南疆奇药”,岂不是更加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多谢母亲指点,妾身明白了。” 时清瑶压下心中的狂喜,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顺感激的模样。 从国公府人的院子里出来后,她立刻就回了房,屏退了左右。 她铺开纸币,凭着前世的记忆,开始奋笔疾书。 林楚楚能得到的药,没道理她弄不来。 那个药方,她看过! 那是一种南疆特有的草药,辅以几味常见的药材,熬制成膏,对缓解偏头痛有奇效。 写下药方后,时清瑶却又犯了难。 要想配齐这些药材,就必须再去一次济世堂。 可她如今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贸然出门,定会引人怀疑。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宋越瑾带她去。 时清瑶拿着写好的药方,直接去了书房。 宋越修正对着一副边防舆图凝神,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问道:“何事?” “世子。”时清瑶将药方递到他面前,柔声道:“妾身想为外祖母准备一份特殊的寿礼。这是妾身家乡的一个偏方,专治头风。” “只是……有几味药材比较特殊。妾身想请世子陪妾身去一趟济世堂。” 宋越修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了那张药方上。 还未细看,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胡闹!”他语气微沉,“外祖母的病,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又不是大夫,万一吃出了差错,你可知有何后果?” 时清瑶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眼圈一红,捏着那张药方的手微微颤抖。 “妾身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我没有骗你。” “妾身只是……只是想要尽一份孝心。” 她咬着唇,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妾身自幼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如今能得世子垂青,还能有机会孝敬外祖母和母亲,妾身心里实在是感激。” “这个方子,在我们村里治好过许多患了头风的老人,就算不能根治,也定能有所缓解。若是世子不放心,妾身愿意以身试药,等确保万无一失后,再献给外祖母。” “世子……您就相信妾身一次,好不好?” 她仰着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气球和真诚,看得宋越修心头一滞。 他不是怀疑她的用心。 只是事关重大,他不敢让她冒险。 可是看见她这副模样,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个女人,总有办法让他心软。 宋越修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松了口。 “药材可以买。但你必须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擅自将这药拿给外祖母用。” 时清瑶见他答应,立刻破涕为笑。 “多谢世子!妾身都听你的!”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一束光,照进了宋越修的心底。 第10章 我信你 宋越修看着她的笑脸,心中那点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有些不自然的别开了视线。 “明日一早,我陪你去药堂。” 隔日,宋越修果然依言备了马车,陪着时清瑶前往济世堂。 有了上次的教训,时清瑶这次格外孝心。 她找了个帏帽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宋越修问她为何,她只说感染了风寒。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济世堂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药堂,宋越修的出现,让那些药堂的伙计都恭敬了不少,不敢有丝毫怠慢。 时清瑶将药方递了过去。 抓药的老先生看了一眼,眉毛就扬了起来。 “姑娘,您这方子里的‘龙血藤’和‘七叶花’,乃是南疆独有的药材,金贵的很。咱们济世堂也只有几株存货。” 时清瑶心中了然。 果然如此。 这便是前世林楚楚能凭借此药一鸣惊人的原因。 “劳烦老先生,不管花多少银子,这两味药,我都要了。” 她语气坚定,转身看向身旁的宋越修。 宋越修没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递过去。 “照方抓药。” 他言简意赅。 掌柜不敢耽搁,很快就将所有的药材都配齐打包好。 回程的马车上,时清瑶抱着一大包药材,心情极好。 她掀起车帘的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林楚楚,颜若欢,七皇子…… 前世你们欠我的,欺我的,我时清瑶都会一点一点,加倍讨回来! 宋越修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心中微动。 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柔弱无害。 她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回到国公府后,时清瑶便一头扎进了汀兰院的小厨房。 她以“为世子调理身体”为由,向管家要了独立的药炉和药罐,不许任何人靠近。 熬药是个精细活。 火候,时辰,下药的顺序,都极为讲究。 好在时清瑶本就是采药女,又懂些医理,做起这些事情,并不算太难。 时清瑶一丝不苟地准备着药膏,整个汀兰院都弥漫着浓浓的药香。 宋越修处理完公务,路过时闻到这股味道,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院门口,透过半掩的门,能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正在灶火前忙碌。 跳动的火焰映照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这画面有些……温馨。 这个念头一出,宋越修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视线,狼狈地离开了汀兰院。 他肯定是疯了…… 一连三天,时清瑶都把自己关在了小厨房。 终于,在寿宴的前一天,她成功熬制出了一小罐深紫色的药膏。 那药膏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倾向,闻之便觉得神清气爽。 时清瑶很满意,特意找了个精致的白玉瓷瓶将药膏装了进去。 她拿着瓷瓶,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宋越修。 “世子,药膏制好了。” 宋越修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神色依旧有些疑惑。 “你确定这东西能用?” “世子若是不信,妾身可以先试。” 时清瑶说着,便要用指尖去蘸那药膏。 宋越修却突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 他沉声道:“我相信你。”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或许是被她这几日的执着所打动,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时清瑶愣了一下,随即弯起了嘴角。 “那明日寿宴,就由妾身亲自献给外祖母。” 宋越修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但你要记住,若是外祖母有任何不适,必须立刻停下。” “妾身明白。” 时清瑶将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好,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日寿宴,就是她时清瑶在京城扬名的序幕! 翌日,时清瑶早早便起了身。 丫鬟们捧着几套崭新的衣裙让她挑选。 这些都是国公夫人特意吩咐让人裁制的。 料子是定好的云锦,绣工也出自京城数一数二的绣娘。 毕竟她是宋越瑾亲口承认的未婚妻,肚子里还有国公府的血脉,必须光鲜亮丽些,才不会失了国公府的脸面。 最终,她选了一件鹅黄色的罗裙。 颜色明媚却不张扬。 款式雅致又不失贵气。 正适合她今日的身份——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妃。 她并没有选择过于艳丽的妆容,只略施粉黛,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红的花钿,平添了几分灵动。 一切准备妥当,她这才施施然地走出了汀兰院。 宋越修早已等在了院外。 他今日穿了一件靛青色锦袍,金线祥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玉带,长发以一顶白玉冠高高束起。 褪去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沉静和内敛。 他站在晨光熹微之中,身姿挺拔。 时清瑶的脚步顿了顿,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确有一副好皮囊。 “世子。” 她走上前,盈盈一拜。 宋越修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了。 “走吧。” 他的声音淡淡的,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时清瑶也不在意,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主动走上前。 她伸出手十分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宋越修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 “世子,”时清瑶却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抗拒,仰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依赖与孺慕,“今日人多,妾身怕生,跟着你,妾身才会安心。” 她声音软糯,还带着一丝娇嗔。 宋越修到嘴的拒绝,又一次咽了回去。 他紧绷着下颌,最终还是默认了她的亲近。 “嗯。” 时清瑶在心里偷笑。 没关系,只要没有直接推开她,就是进步。 上了国公府那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时清瑶依旧紧紧挨着他坐。 宋越修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努力忽视身边这个不断散发幽香的女人。 时清瑶却偏偏不让他如意。 “世子,您看妾身今日这只发簪如何?” 她侧过身,将头凑了过去。 发间那支流苏玉簪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淡淡的馨香飘进宋越修的鼻子。 他甚至……能看清她鬓边细小的绒毛。 第11章 青梅竹马 宋越修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却依旧没有移动。 “尚可。” “那这身衣裳呢?” 时清瑶不依不饶,拉了拉自己的裙摆。 “……也尚可。” 时清瑶撇了撇嘴。 真是个木头,书呆子。 不过她也知道,凡是都不能操之过急。 她今日的目的,是在外人面前坐实两人恩爱夫妻的名头。 至于这个男人私下里如何,可以慢慢调教。 他们到时,大长公主府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宋越修先下了马车,然后十分合乎礼仪地回身,朝车内地时清瑶伸出了手。 时清瑶心中一动,将自己地手轻轻搭在了他地掌心。 他地首长宽大而温热,指腹有一层薄茧。 时清瑶愣了一下,不等她细想,宋越修就牵着她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立。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周围瞬间投来了无数道或经验,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 时清瑶挺直了北极,脸上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手臂再次自然地挽上了宋越修的。 两人刚走进大长公主府,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 “越瑾,你可算回来了!” 说话的是一位与宋越修有几分相像的锦衣男子,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圆滑世故。 宋越修淡淡地点了点头。 他转头对时清瑶介绍道:“这位是二表哥,赵景成。” 时清瑶立刻松开手,对宋景成福身。 “清瑶见过二表哥。” 赵景成笑呵呵地打量她,目光锐利。 “这位便是大哥从南疆带回来的……弟妹吧?果然是国色天色,难怪大哥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带了三分轻视,七分试探。 时清瑶面不改色,笑容依旧。 “表哥说笑了,能伴在世子身侧,是清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她说着,又重新挽住宋越修的手臂,仰头看他时的眼神,满是爱慕。 “世子待我极好,清瑶感激不尽。”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宣示了主权,又堵住了对方想要继续打探的心思。 赵景成碰了个软钉子,眼神闪了闪,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母亲和外祖母在内堂,你们快进去吧。” 宋越修颔首,带着时清瑶继续往里走。 一路上,他又为时清瑶介绍了好几位宋家的旁支亲戚和相熟的王公大臣。 时清瑶记性极好,将每个人的身份、样貌都牢牢记在心里,应对得体,八面玲珑,没出半分差错。 宋越修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得胜出几分诧异。 他原以为她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乡野女子,没想到在这种场合,竟也毫不怯场,游刃有余。 穿过前厅,绕过回廊,远远的,时清瑶便看到了一群环佩叮当、衣着华贵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说笑。 其中一人,尤为出众。 她身着一袭水蓝色曳地长裙,身姿窈窕,气质如兰,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空谷幽兰。 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清雅。 是林楚楚。 “那是谁?” 她问向身旁的宋越修。 她虽然知道林楚楚是七皇子的白月光,却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 宋越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眸光微沉。 “当朝尚书令,林阁老的嫡亲孙女,林楚楚。” 时清瑶的手不自觉用力。 宋越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又补充了一句。 “她自幼便与七皇子定有婚约。” 有婚约? 时清瑶愣住了。 这件事,她前世并不知道。 难怪……难怪林楚楚对她们姐妹俩有那么大的敌意。 原来人家早就与七皇子有了婚约。 时清瑶再看过去时,正好看到林楚楚的身边站着一个巧笑嫣然的女子,正是颜若欢。 两人正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颜若欢的眼神还是不是地往她这边瞟,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还真是物以类聚。 时清瑶收回视线,心中冷笑。 就在这时,七皇子萧衍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只见他径直着林楚楚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人言笑晏晏,看上去亲密无间,俨然一对壁人。 萧衍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时清瑶和宋越修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时清瑶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还对着他微微一笑。 挑衅味十足。 萧衍的脸色瞬间就黑了。 “越瑾,你看。七殿下和那位林家小姐,可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之前那位赵景成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 宋越修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赵景成自顾自地继续说,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惋惜。 “说起来,咱们家越修,当年和林小姐也算是青梅竹马……” “只可惜……哎……” 赵景成叹了口气,拍了拍宋越修的肩膀。 “你也别太难过了,越修那孩子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觅得良缘,想必也会欣慰的。” 时清瑶敏锐地察觉到,在赵景成提到“宋越修”时,身旁的男人,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的手,不自觉地在袖中用了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压抑,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时清瑶还是捕捉到了。 她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他。 可等她看过去时,宋越修已经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 “表哥多虑了。”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国公府的将来,还需我来支撑,没时间沉湎于过去。” 他的语气冷漠得近乎无情,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宋景成似乎也觉得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笑。 “是是是,越瑾说的是,是我多嘴了。” 说完,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时清瑶挽着宋越修的手臂,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12章 谁若欺她,便是与我为敌 大长公主府内堂里,宾客满座。 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夫人。 她身穿暗红色缠枝宝相花纹的锦袍,眉眼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贵气。 想来,这位便是当朝大长公主,国公府的老外祖母了。 大长公主身旁,坐着一位温婉娴静的美妇人,正是国公夫人。 宋越修领着时清瑶上前。 “外祖母,母亲。”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冷平淡。 时清瑶也跟着盈盈一拜。 “清瑶见过外祖母,见过夫人。” 国公夫人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快起来,瑶儿,到我身边来。” 她亲热地拉过时清瑶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大长公主的目光则在时清瑶身上打量了片刻。 那眼神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时清瑶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温婉得体的笑容。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大长公主开口了,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时清瑶依言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半晌,大长公主才缓缓点了点头。 “是个好孩子。” 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腹中既有了越瑾的骨肉,便是宋家的功臣。” “日后,就在国公府好生安胎,莫要多想。” 时清瑶恭顺地应下。 “是,清瑶谢过外祖母。” 她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国公府会是她最坚实的靠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颜姐姐,你慢些。”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 时清瑶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知道是谁来了。 颜若欢。 果然,下一刻,颜若欢便扶着一位身穿藕荷色宫装的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清秀,气质温婉。 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时清瑶的目光在少女的脸上顿了顿。 她认得这个人。 安乐郡主,承恩公府的嫡女,也是…… 前世宋越修的头号爱慕者。 说起来,安乐郡主和宋越修,当年在京中也是人人称道的一对璧人。 家世相貌,样样匹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越修对她,似乎并无男女之情。 没想到,今日颜若欢竟把她给请来了。 时清瑶心中冷笑。 这是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若欢给大长公主请安,给国公夫人请安。” 颜若欢笑意盈盈地行了礼。 “安乐给殿下请安。” 安乐郡主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几分病气。 大长公主看到她,眼神立刻就软了下来。 “是安乐啊,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你这孩子,身子不好,怎么也跑来了。” 语气里满是心疼。 安乐郡主走到大长公主身边,勉强扯出一个笑。 “听闻是殿下的寿宴,安乐理应前来尽孝。” “何况……”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这里,有越修哥哥的气息。” 一句话,让在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宋越修。 那个已经逝去的国公府二公子。 大长公主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拉着安乐郡主的手,声音哽咽。 “好孩子,难为你还记挂着他。” “我们越修……我们越修的命苦啊……” 老人家说着,便落下泪来。 国公夫人的眼圈也红了,连忙拿帕子去拭泪。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拍着安乐郡主的手背。 “当初若不是出了那样的意外……” “你们两个,本该是要成婚的。” “如今,却……” 她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时清瑶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宋越修,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她悄悄侧过头。 只见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但他的下颌线,却绷得紧紧的。 时清瑶心中一动。 他似乎……不太喜欢弟弟的这门亲事? 安乐郡主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任由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 那双含泪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了宋越瑾。 那目光里,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慕。 也没有任何痴缠。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深深的怀念。 她仿佛在透过这张与宋越修有七分相似的脸,看另一个人。 看那个已经永远回不来的人。 这一刻,即便是时清瑶,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丝酸涩。 这个郡主,对宋越修的感情,是真的。 可惜了。 颜若欢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扶着安乐郡主,柔声安慰。 “郡主,你别太伤心了,二公子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 说完,她话锋一转,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了时清瑶。 “说起来,也真是造化弄人。” “二公子前脚刚走,世子后脚就在南疆遇了险。” “幸好世子福大命大,平安归来。” “否则,国公府真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却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 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暗指时清瑶不祥。 克死了国公府的二公子,又差点克死世子。 安乐郡主闻言,看向时清瑶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恨。 仿佛时清瑶是害死她心上人的罪魁祸首。 时清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跟这种段位的绿茶斗,简直是浪费口舌。 她不屑于回应。 可她不回应,不代表别人也能忍。 “颜小姐。” 一道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是宋越修。 他终于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他缓缓抬起眼,目光淡漠地看向颜若欢。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颜若欢被他看得心头一颤,脸色白了白。 “世子,我……我没有乱说,我只是……” “你只是在质疑我的眼光。” 宋越修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自幼便沉稳克制,行事从无差错。” “我能不顾世俗礼法,与一个女子私定终身,甚至让她怀上子嗣。” “可见,这位时姑娘于我而言有多重要。” “瑶瑶是我的女人,我自然要将她护好。” “谁若敢欺负她,便是与我宋越瑾为敌,与整个国公府为敌。”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又坚定。 第13章 当真是个宝贝 整个内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宋越修这番话给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一向清冷寡言的国公府世子,会为了一个乡野女子,说出这样一番维护的话来。 颜若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她本想借安乐郡主给时清瑶一个下马威,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反倒让宋越修当众维护了时清瑶,坐实了两人“夫妻恩爱”的名头。 安乐郡主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看着宋越修,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时清瑶也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出自他口。 可他的手,却不知何时,悄悄握住了她的。 宽大的手掌,将她微凉的指尖包裹在内。 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时清瑶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知道,他说这番话,不是因为喜欢她。 只是出于责任。 他骨子里的正直和道德感,不允许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受人欺负。 可即便如此…… 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软了一下。 这个男人……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好了,若欢,安乐,都坐下吧。” 国公夫人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今日是长公主的寿宴,莫要为了些许小事,扰了大家的兴致。” 大长公主也收起了脸上的悲戚,淡淡地扫了颜若欢一眼。 那一眼,让颜若欢心头猛地一跳,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位老人家是真的动了气。 大长公主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时清瑶身上。 这一次,那审视的意味淡了许多,添了几分真正的好奇。 “听闻你来自乡野?” “回外祖母,清瑶确非京城人士。” 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姿态从容。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 “既非高门贵女,越瑾又为何会对你倾心至此?”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 满堂宾客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这也是他们最好奇的地方。 国公府的世子,何等尊贵的人物,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女子? 时清瑶却笑了。 她抬起头,迎上大长公主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闪躲。 “外祖母,这个问题,您或许该问世子。” “毕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清瑶能说的,唯有一句。” “承蒙世子不弃,此生定不负他。” 她的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宋越修握着她的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侧头看向她。 烛光下,女子的侧脸温婉柔和,眼神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大长公主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有如此气魄。 不以出身为卑,反将问题抛了回来。 一句“情不知所起”,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一句“此生定不负他”,又表明了她的决心。 好个聪慧的丫头。 大长公主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了。 “说得好。” 她朗声笑道。 “既入了宋家的门,往事便不必再提。” “只要你安分守己,用心侍奉越瑾,国公府便永远是你的家。” “是,清瑶谨记外祖母教诲。” 时清瑶知道,这一关,她才算是真正地过去了。 她顺势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外祖母,今日是您的寿辰,清瑶也备了份薄礼。” “聊表孝心,还望您不要嫌弃。” 宫女上前,将木盒呈给大长公主。 国公夫人看了一眼那盒子,有些好奇。 “瑶儿有心了,这是什么?” 时清瑶浅浅一笑。 “回母亲,是一盒清瑶亲手调制的药膏。” “药膏?” 国公夫人脸色微变。 “瑶儿,这可使不得!” 给大长公主送礼,尤其还是入口的东西,哪能如此儿戏。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是滔天大祸。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国公夫人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责备。 时清瑶却不慌不忙。 “母亲息怒。” “清瑶知道您的担忧。” “这药膏的方子,是清瑶偶然间从南疆的一本古籍上得来的。” “所用药材,也都请济世堂的掌柜亲自验看过,绝无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药膏,是给外祖母治头风的。” 治头风?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长公主的头风是几十年的旧疾了。 宫中御医想了无数法子,也只能缓解,无法根治。 一个乡野女子,竟敢说自己能治? 简直是天方夜谭。 颜若欢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讥讽。 她就等着看时清瑶出丑。 大长公主也来了兴趣。 她打开木盒。 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盒中,是满满一盒深紫色的膏体,质地细腻,宛如凝脂。 “哦?”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 “你这药膏,当真有此奇效?” 时清瑶点头。 “清瑶不敢保证能根治,但缓解症状,定然有效。” “此药膏名为‘紫凝膏’,需以温水化开,取一小勺口服。” “服用后,半个时辰内便可见效。” 国公夫人还是不放心,正要再次开口阻止。 大长公主却摆了摆手。 她的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宋越修。 “越瑾,此事,你怎么看?” 宋越修抬眸,声音平淡。 “外祖母,我信她。” 他看向时清瑶,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这药膏,是我陪她一起去配的。” “药材都经过了济世堂的鉴定,方子也无任何相冲之处。” “外祖母尽可放心一试。” 他都这么说了,国公夫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大长公主闻言,笑了起来。 “好,好。” “既然是我孙儿的一片心意,本宫就试试。” 她当真拿起一旁的小银勺,轻轻挖了一点膏体。 宫女连忙端来温水。 深紫色的药膏遇水即化,变成了一杯剔透的紫色药液。 大长公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国公夫人,紧张地盯着大长公主,生怕她有任何不适。 颜若欢则在心中冷笑。 装神弄鬼,等下有你好受的。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大长公主不仅没有任何异样,脸色反而愈发红润起来。 “咦?” 她有些惊奇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感觉……头脑清明了许多。” “往日里这个时辰,头总是又沉又痛。” “今日喝了这药,竟觉得浑身都舒爽了。” 她看向时清瑶的目光,充满了惊喜。 第14章 你竟然一无所知 国公夫人听到长公主的夸赞,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也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瑶儿,你真是……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 时清瑶谦虚地低下头。 “能为外祖母分忧,是清瑶的福分。” 大长公主越看她越满意。 越瑾这个媳妇,不仅聪慧懂礼,还如此孝顺贴心。 真是捡到宝了。 “来,瑶儿,坐到我身边来。” 大长公主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态度比之前亲近了何止十倍。 颜若欢的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费尽心机,却反倒让时清瑶出尽了风头。 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就在此时,内堂外传来一阵通报声。 “国公爷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一个身穿玄色锦袍,身形高大挺拔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刚毅,眉眼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即便只是随意地站着,也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这便是定国公,宋凛。 大周的战神。 时清瑶也跟着众人行礼。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前世,她对这位国公爷的印象,只停留在传闻中。 传闻他治军严明,战无不胜。 传闻他为人正直,不徇私情。 更传闻他与国公夫人伉俪情深,多年来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此刻亲眼见到,时清瑶才知传言非虚。 这是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是宋家的脊梁,也是大周的守护神。 时清瑶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宋凛先是给大长公主请了安,说了几句贺寿的吉利话。 他的话不多,声音沉稳有力。 大长公主显然也很疼爱这个外甥,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随后,宋凛的目光才落到时清瑶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时清瑶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宋凛打量了她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父亲。” 宋越修上前一步,挡在了时清瑶身前。 宋凛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父子俩之间的交流,似乎并不需要太多言语。 宋凛并没有久留。 他军务繁忙,只是抽空过来给长公主贺寿。 说了几句话后,便匆匆离去了。 他来去如风,却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时清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有这样一位父亲,难怪能教出宋越瑾和宋越修这样出色的儿子。 她不由得握紧了宋越修的手。 不管他是谁,能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宋凛走后,宴会的气氛又重新热络起来。 颜若欢的座位被安排在安乐郡主旁边。 她看着被大长公主和国公夫人围在中间,备受宠爱的时清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她压低声音,在安乐郡主耳边说道。 “郡主,您就这么看着她得意?” “她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凭什么能得到世子的青睐?” 安乐郡主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她的神色很平静,看不出喜怒。 “凭什么?” “就凭她现在肚子里,怀着宋家的骨肉。” 颜若欢不甘心。 “那又如何?一个孩子而已。” “您看她和世子,根本就不像恩爱的夫妻。” “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贴着世子。” “世子对她,可是冷淡得很。” 安乐郡主闻言,抬起眼,朝时清瑶和宋越修的方向看去。 她观察了很久。 颜若欢说的没错。 他们两人虽然坐在一起,手也握着。 但那种氛围,却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人。 没有耳鬓厮磨的亲昵。 没有相视而笑的默契。 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少得可怜。 宋世子看时清瑶的眼神,很清澈。 清澈得不像在看自己的爱人。 那里面有维护,有责任。 唯独,没有爱意。 安乐郡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里面,有古怪。 她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 颜若欢眼睛一亮。 “郡主,您要……” 安乐郡主没有理她,径直朝着主位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她吸引。 她走到时清瑶面前,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 “时姑娘。” 她不再称呼“世子妃”,而是用了更疏远的“时姑娘”。 时清瑶心中警铃大作。 她知道,这位郡主,要开始发难了。 “郡主有何指教?” 时清瑶也站起身,客气地回道。 安乐郡主笑了笑,目光转向宋越修。 “听闻世子最爱兰花,尤爱君子兰。” “不知时姑娘可为世子在院中种上一片?” 时清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宋越瑾爱兰花? 她怎么不知道。 宋越修的眉头也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哥哥确实爱兰花。 可他自己,对这些花花草草,并无偏好。 时清瑶定了定神,正要开口。 安乐郡主却又说话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内堂。 “说起来,世子还有一桩忌口,不知时姑娘是否知晓?”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席间的一道菜。 那是一盘清蒸螃蟹,蟹黄饱满,看起来极为诱人。 “世子对蟹,是碰都不碰的。” “这可是老夫人亲口说的。” 安乐郡主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时清瑶。 “时姑娘与世子情深意重,想必对这些,都了如指掌吧?” 话音刚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宋越修的碗。 就在刚才。 宋越修刚刚伸出筷子,夹起了一块肥美的蟹肉。 那块蟹肉,正悬在他的碗上方,马上就要落下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宋越修的动作,也彻底僵住。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他常年待在军营,早就忘了哥哥不能吃螃蟹! 时清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的心,也同样沉到了谷底。 这次,是真的要露馅了。 所有人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国公夫人和大长公主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颜若欢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安乐郡主则静静地看着时清瑶,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了然。 时清瑶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怎么办? 该怎么解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向安乐郡主。 “郡主……真是消息灵通。” 第15章 茶言茶语 安乐郡主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宋越修那双悬在半空的筷子上。 以及筷子上,那块橙黄的蟹肉。 时清瑶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在发冷,血液几乎要冻结。 完了。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一出。 宋越瑾不能吃蟹,这算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她不知道。 国公夫人和大长公主的脸色也已经沉了下来。 她们看向时清瑶的眼神,重新带上了审视和怀疑。 颜若欢的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快意。 安乐郡主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微笑,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或者说,等着她出丑。 时清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她想不到任何辩解的词句。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她冰凉的手背。 是宋越修。 他没有放下筷子,也没有将蟹肉放回盘中,而是侧过头,深深地看着时清瑶。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竟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时清瑶愣住了。 满座宾客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宋越修没有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他的眼里,仿佛只看得到时清瑶一人。 他举着那块蟹肉,缓缓地,坚定地,凑到了时清瑶嘴边。 “张嘴。” 他柔声命令道。 时清瑶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宋越修夹着蟹肉,喂到了她的唇边。 时清瑶机械的咀嚼着,满口的鲜甜,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做完这一切,宋越修才抬起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安乐郡主。 “多谢君主关心。” “只是郡主的消息,似乎有些过时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从前,我确实不碰蟹肉。” “但那又如何?” 他转过头,再次握住时清瑶的手,十指相扣。 “我的喜好,在瑶瑶面前,从来都不算什么。” “从前不吃,是因为无人为我剥蟹,无人与我同食,并非过敏。” “现在,我有瑶瑶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世间万物,山珍海味,都抵不过她一人。” “所以,我的忌口早就没了。” “因为,瑶瑶就是我唯一的偏爱。” 国公夫人和大长公主对视一眼,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还是她们那个清冷自持,不苟言笑的国公府世子宋越瑾吗? 这番肉麻的话,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时清瑶也彻底傻眼了。 她呆呆地看着宋越修,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说……瑶瑶是他唯一的偏爱? 虽然知道是假的,可她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 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宋越修说完,又夹了一块蟹肉,放进自己碗里,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用行动证明,他所言非虚。 安乐郡主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变得有些僵硬。 “是……是吗?” “看来,是安乐孤陋寡寡闻了。” “世子与时姑娘情深似海,真是羡煞旁人。” 颜若欢死死地盯着时清瑶,眼神淬毒。 这个乡下女人凭什么能得到世子如此的维护和宠爱! “好了好了。” 大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朗声大笑。 “年轻人嘛,总是痴缠一些。” “看着你们小两口感情这么好,我这个老婆子也高兴。” 国公夫人也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慈爱。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就早说嘛,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 她嗔怪地看了宋越修一眼,眼神里却满是欣慰。 两人将他们“情比金坚”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时清瑶看着身边这个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刚刚那番话,简直天衣无缝。 安乐郡主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看着宋越修细心地为时清瑶剔着鱼刺,看着时清瑶微红着脸颊接受他的投喂。 那副画面,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想起,国公府的二公子宋越修,那个总是跟在世子身后,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也曾说过,他最敬佩的人,就是他的兄长。 若是她……若是她能嫁给二公子,是不是也能像这样,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安乐郡主敛去所有情绪,重新换上得体的笑容,上前一步。 “外祖母,时辰不早了,安乐也该献上贺礼了。” 她命人呈上一个锦盒。 里面是一尊上好的和田玉观音,雕工精湛,价值不菲。 大长公主客气地收下,夸赞了几句。 安乐郡主却没了兴致。 “外祖母,安乐今日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了。” “哦?可要请太医瞧瞧?” “不必了,些许小毛病,回去歇歇便好。” 安乐郡主福了福身,又朝国公夫人和宋越修等人点了点头,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席。 她走的时候,没有再看时清瑶一眼。 时清瑶知道,今天,她将这位郡主彻底得罪死了。 安乐郡主地提前离席,像是一个小小地插曲,很快就被人遗忘了。 各家女眷开始献礼。 颜若欢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走到大长公主面前。 “殿下,这时若欢特意为您寻来的,前朝画圣吴道子的《松下高士图》真迹。” 吴道子的真迹,世间难寻。 众人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大长公主也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有心了。” 颜若欢献完礼,却没有立刻退下。 她眼波一转,看向时清瑶,故作天真地说道:“说起来,时姐姐的礼物可真是别出心裁。” “不像我们,送的都是些金玉字画的俗物。” “想必姐姐家乡的礼节,都是这般朴实又显心意吧?” 这话表面上是夸赞,实则是在暗讽时清瑶穷酸,拿不出手。 用心何其歹毒。 若是换作之前,或许还有人会附和几句。 可现在,谁还敢小瞧时清瑶。 可现在,谁还敢小瞧时清瑶? 人家送的药膏,可是实实在在缓解了大长公主的头风。 这效果,是千金都难换的。 你一副画,在珍贵,能比得上大长公主的凤体安康吗? 第16章 救场 国公夫人听到颜若欢的话,立刻就有些不悦。 “若欢,休得胡言。瑶儿的心意最重要。” 大长公主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本宫就喜欢瑶儿这份‘朴实’的心意。” “你们这些小辈,以后都要多跟她学学。” 颜若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本想羞辱时清瑶,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咬着唇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时清瑶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现在的颜若欢,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她真正的战场,不在这里。 时清瑶记得,刚进大长公主府时,宋越瑾曾在马车上,简单地为她科普过今日到场的几位重要女眷。 哪家夫人掌管着京城的布庄生意。 哪家小姐是御史大夫的掌上明珠,最是耳根子软。 哪位老太君和宫里的太后是手帕交。 这些看似闲聊的信息,此刻都成了她的武器。 她端起酒杯,主动站起身。 “各位夫人,各位姐妹。” 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清瑶初来乍到,往后还要请大家多多关照。” “今日借外祖母的寿宴,以茶代酒,敬大家一杯。” 说完,她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 姿态做得十足。 众人见她主动示好,又得长公主和国公夫人青眼,自然乐得卖个面子。 席间,时清瑶开始游走。 她先是走到兵部尚书的夫人面前,夸赞她今日的簪子新颖别致。 “夫人的这支凤凰展翅八宝琉璃簪,可是出自‘珍宝阁’的最新样式?” 尚书夫人一愣,随即大喜。 “世子妃好眼力!这正是‘珍宝阁’的王师傅亲手所制,整个京城也寻不出三支呢!” 两人就京城最新的首饰样式,相谈甚欢。 接着,她又来到御史大夫家的那位小姐身边。 “听闻林小姐的诗词做得极好,清瑶久仰大名。” 林小姐最是好名,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心花怒放,拉着她就探讨起了诗词歌赋。 一场宴会下来,时清瑶几乎和所有重要的女眷都搭上了话。 她谈吐得体,见识不凡,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清高。 那种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所有人都对这位未来的世子妃刮目相看。 谁还敢说她是乡野村姑? 这气度,这见识,比京城里许多自诩高贵的千金小姐,还要强上三分。 宋越修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长袖善舞。 看着她脸上自信从容的微笑。 他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女人,带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她就像一个谜团,越是接近,越是让人看不透。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时清瑶被国公夫人亲热地拉着手,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大长公主更是赏赐了一大堆名贵的补品,让她好生安胎。 马车缓缓启动。 车厢内,只剩下时清瑶和宋越修两人。 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时清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厚厚的坐垫上。 “累死我了。” 她毫无形象地抱怨道。 宋越修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你今日,做得很好。”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称赞。 时清瑶偏过头看他。 “还不是被你逼的。”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特别是那句‘瑶瑶就是我唯一的偏爱’,说得真不错。”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宋越修的耳根,却莫名地有些发热。 他撇过头,看向窗外,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虽不记得从前种种,但你既进了国公府,我就必须护着你。” “呵。” 时清瑶轻笑一声,也不拆穿他。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开始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大长公主和国公夫人,已经彻底接受了她。 京城的贵妇圈,她也算是敲开了一扇门。 她这个“世子妃”的身份,不管宋越修本人认不认,在外人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第一步,成功了。 可是…… 时清瑶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最大的难题,还没有解决。 怀孕是假的。 孩子是假的。 肚子一天天是瞒不住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假的,变成真的。 她必须尽快,和身边这个男人,圆房。 时清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对面正襟危坐的宋越修。 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时清瑶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看来,接下来的计划,得提上日程了。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缓缓停下。 夜色已深,府门前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两团昏黄的光晕。 宋越修先下了马车。 他转身,自然而然地朝车内的时清瑶伸出手。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是演了一整晚的戏之后,尚未褪去的习惯。 时清瑶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有力的大手,停顿了一瞬。 她像是没看到一样,自己扶着车门,款款走了下来。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丝疏离。 宋越修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他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多谢世子。” 两人并肩走在国公府的青石板路上。 一路无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下人们提着灯笼,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出声。 很快,便到了岔路口。 一条,通往宋越修居住的主院“玉竹院”。 另一条,则通往时清瑶暂居的“汀兰院”。 宋越修停下脚步,侧头看她。 时清瑶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世子,我先回了。您也早些休息。” 说完,她再次行了一礼,转身就朝着汀兰院的方向走去。 宋越修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复杂。 这个女人…… 在宴会上,还依偎在他身旁,脸颊绯红,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可一回到国公府,怎么突然像是换了个人? 宋越修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玉竹院。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起一片冷冽的寒意。 第17章 一门三杰国公府 时清瑶一踏进院门,就立刻吩咐。 “白露,去备水,我要沐浴。” “是,小姐。” 贴身丫鬟白露应声退下。 时清瑶走进内室,将门窗都关好。 整个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走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 铜镜里,映出一张略带疲惫却依旧美丽的脸。 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颊。 似乎还能感受到,宴会上宋越修握住她手时的温度。 还有他的那句—— “瑶瑶就是我唯一的偏爱。” 时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若是哪天他恢复了记忆,会不会气得将她丢出国公府? 按照原计划,今晚,她应该趁热打铁。 借着宴会上的“情深意切”,顺理成章地住进松涛苑。 然后,再找个机会,与他假戏真做,将这腹中的“遗腹子”,变成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嫡孙。 这是最快,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她放弃了。 就在她看到宋越瑾为了维护她,面不改色地说出那番违心的话时。 她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他维护她,是因为他以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是一种责任。 是一种源于伦理道德的保护欲。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利用他的这份责任感,爬上他的床…… 那她成什么了? 一个不择手段、毫无廉耻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宋越瑾会怎么想? 以他的性格,一旦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一个乡野弄女利用,他…… 他会厌恶自己吧。 时清瑶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行。 不能这么做。 她必须想别的办法。 她要在宋越瑾恢复记忆前,真的爱上她。 “小姐,热水备好了。” 白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 时清瑶站起身,褪去一身华服,走进了浴桶。 温热的水,包裹住她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烦乱。 这一夜,时清瑶彻夜未眠。 而另一边的松涛苑,宋越修也同样一夜无眠。 他坐在书案前,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时清瑶转身离去的背影。 他想不通。 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天,天还未亮。 宋越修已经起身。 他没有再纠结于时清瑶的事情。 儿女私情,远没有家国仇恨来得重要。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查明兄长的死因,找出幕后黑手。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内,单膝跪地。 “主子。” 是他的心腹,墨鹰。 “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世子爷遇害的现场,所有痕迹都被处理得很干净。” “出手的是顶尖的杀手。” “但是属下在附近的山道上,发现了一枚被车轮碾碎的令牌。” 墨鹰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呈了上去。 里面是几片碎裂的金属,隐约能拼凑出一个“柒”字。 宋越修的瞳孔,骤然一缩。 七皇子,萧衍。 果然是他。 “我回京途中,也遭到了伏击。” 宋越修缓缓开口。 “是同一批人?” “手法极为相似。” 墨鹰沉声回答。 “属下怀疑,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国公府的阴谋。” “先除掉在朝为文官的世子爷,再刺杀手握兵权的二公子您。” “一旦你们兄弟二人都出了事,老国公年事已高,国公府,便垮了。” 宋越修的拳头,猛地攥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我要上朝。” 宋越修站起身,目光如刀。 “兄长虽无实权,但也是堂堂中书令,能接触到朝堂的核心。” “我要去看看,这朝堂里,到底都藏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主子,您……” 墨鹰有些担心。 宋越修常年镇守边关,对京城复杂的朝局,一无所知。 他一个武将,去扮演一个文臣,太容易露馅了。 “无妨。” 宋越修走到衣架前,取下了一件天青色的文官朝服。 那是兄长宋越瑾的衣服。 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祥云暗纹,雅致又矜贵。 宋越修皱了皱眉。 他平日里穿惯了玄色劲装和冰冷的铠甲。 这种柔软又繁琐的衣服,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就像一个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束缚。 他笨拙地穿上朝服,束上玉带。 看着铜镜里那个文质彬彬的“宋越瑾”,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走吧。”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松涛苑。 皇宫,金銮殿。 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庄严肃穆。 宋越修站在文官的队列里,位置很靠前。 他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同情的,有审视的,有幸灾乐祸的。 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刚刚失去亲弟,悲痛过度的世家公子。 皇帝萧景明坐在龙椅之上,照例说了一些抚慰的话。 “宋爱卿,节哀顺变。” “朕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定会给二公子一个公道。” “谢陛下。” 宋越修躬身行礼,声音沙哑。 接下来,早朝开始。 户部尚书启奏,商议南方水灾的赈灾款项。 兵部尚书上奏,讨论边关的军备补给。 御史大夫弹劾,某某官员贪赃枉法。 …… 你一言,我一语。 整个朝堂,就像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每个人说的话,都暗藏机锋。 宋越修静静地听着。 他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征询他这个中书令的意见。 他就好像一个透明人。 一个摆设。 他终于明白,兄长在朝中的处境有多尴尬了。 宋国公府,一门三杰。 父亲宋凛是镇国公,手握重兵,威望极高。 二子宋越修,是少年将军,常年驻守北境,战功赫赫。 父子二人,几乎掌控了大周朝一半的兵权。 功高震主。 这是历朝历代,皇帝最忌惮的事情。 所以,身为长子的宋越瑾,虽然才华横溢,却只能被按在一个“中书令”的虚衔上。 位高,却无权。 这是皇帝的一种制衡之术,也是一种敲打。 同时,朝中的各个派系,也都在盯着宋国公府这块肥肉。 太子一党,想拉拢他。 七皇子一党,想除掉他。 还有一些中立派,在不断地试探他。 兄长,就是被夹在这些势力的中间,步步维艰。 在这样的漩涡里,一个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早朝结束。 第18章 体贴的世子夫人 请自己去七皇子府? 宋越修心中冷笑。 “多谢殿下抬爱。” “只是越修尸骨未寒,实在没有心情赴宴。” “还请张大人代为转达歉意。” 他用自己的死,做了一个完美的挡箭牌。 张显碰了个软钉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地告辞。 宋越修站在宫门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马。 仅仅一个早朝,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京城水面的下,汹涌的暗流。 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 这和他熟悉的边关沙场,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战场上,敌人就在对面,拔刀相向,生死立判。 而在这里,敌人藏在暗处,他们笑着递给你一杯毒酒,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兄长,就是这么死的。 宋越修抬头,望向那高高的宫墙。 阳光有些刺眼。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管这水有多深,这雾有多浓。 他都会一点一点地,把它们都搅开。 然后,揪出那条最毒的蛇,斩下它的头颅。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 宋越修从宫里回来时,已是午后。 他没回玉竹院,而是直接去了书房。 堆积如山的公文,还有兄长留下的无数手札,都等着他处理。 他一头扎进去,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麻痹那种初入朝堂的无力感,和潜藏在暗处的危机感。 还有…… 那个女人时而疏离,时而亲近的奇怪态度。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谁?” 他头也不抬,声音冰冷。 “世子,是我。” 是时清瑶的声音。 宋越修的动作一顿。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 时清瑶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长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 脸上未施粉黛,却更显得肌肤莹润,眉眼清丽。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食物香气和药草清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宋越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今日他本就因为兄长的事情心烦不已,好容易分散了自己的精力,偏偏时清瑶的出现,让他再次想起了兄长的惨死。 时清瑶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冷意。 她径直走到书案前,将托盘放下。 “我听下人说,您从宫里回来就没用膳。” “现在都快申时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药莲子粥,和两碟精致的小菜。 粥熬得极好,米粒软糯,莲子清香。 “出去。” 宋越修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时清瑶却像是没听见。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 然后,她将汤匙递到了他的唇边。 “世子,我知道你心里烦。” “可再烦,也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您现在是国公府的顶梁柱,您要是垮了,这个家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宋越修看着她。 眼前的女人,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 那不是伪装。 至少,不全是伪装。 他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粥,滑入喉中。 带着一丝丝甜意,暖了他的胃,也仿佛暖了他冰冷的心。 时清瑶见他吃了,嘴角微微弯起。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勺一勺,安静地喂着他。 宋越修也没有再拒绝。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时清瑶放下碗,拿起帕子,想替他擦拭嘴角。 宋越修猛地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了她的手。 “我自己来。”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沙哑。 时清瑶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她眨了眨眼,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帕子递给他。 “好。” 宋越修接过帕子,胡乱地擦了擦嘴。 他的心,跳得很快。 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在享受本该属于兄长的关心和照顾。 他在心安理得地,吃着大嫂亲手喂的粥。 这算什么?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站起身。 “东西拿走,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进书房。” 他的语气,比之前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厌恶。 时清瑶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了然。 她知道,他又开始别扭了。 这个男人,正直得有些可爱。 若是换做以前,她或许会追问,会解释。 但现在,她不会了。 “好,我知道了。” 她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多问一句。 她收拾好托盘,安静地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世子,你皱眉的样子,不好看。” 说完,她轻轻关上了门。 宋越修一个人站在书房里,久久没有动弹。 他抬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眉心。 接下来的几天,时清瑶没有再去书房打扰他。 她只是每日三餐,雷打不动地让白露将食盒送到书房门口。 清淡,养胃,还加了一些安神静气的药材。 宋越修起初是抗拒的。 但墨鹰劝他。 “主子,您现在是世子爷,不是二公子。” “世子爷身子弱,吃这些精细的饭菜,才符合身份。” “您要是不吃,反而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宋越修被说服了。 他开始吃她送来的饭菜。 味道很好。 比国公府大厨房做的,更合他的胃口。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时清瑶特意从厨娘那里打听来的。 他只当,是兄长的口味,和自己相似。 这天晚上,宋越修处理完公文,已经到了亥时。 他走出书房,准备回玉竹院。 路过偏厅时,却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他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窗户没有关严,他从缝隙里,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时清瑶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本医书,看得认真。 她身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石臼。 里面是捣碎的药草,散发着清苦的味道。 “时姑娘,夜深了,该歇息了。” 丫鬟白露在一旁劝道。 时清瑶还没有正式过门,府上都暂时称呼她为时姑娘。 “世子爷这几日劳心劳力,火气大,夜里怕是睡不安稳。” 时清瑶头也不抬。 “我再配些安神香,让他睡个好觉。” “明天一早,你把香囊送到玉竹院去。” “是,小姐。” 宋越修站在窗外,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做的这一切…… 都是因为,她把他当成了兄长宋越瑾。 如果她知道,自己悉心照顾的人,其实是她名义上的“小叔子”。 她会是什么表情? 第19章 谢庭满芳草 时清瑶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又献上有奇效的紫凝膏,总算是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 侯夫人虽然依旧对她不冷不热,但面子上,却也不得不承认了她这个世子妃的地位。 她派了府里的老人,刘嬷嬷,过来掌管汀兰院。 名义上是伺候,实际上是观察监视。 时清瑶心知肚明。 她没有拒绝,反而对刘嬷嬷十分尊敬。 每日都去侯夫人的院子晨昏定省,从不缺席。 府里按份例送来的东西,她也总会挑出几件好的,送给刘嬷嬷。 刘嬷嬷是个聪明人。 她看得出来,这位新来的世子妃,不是个简单角色。 她有手段,有脑子,更重要的是,她沉得住气。 而且,世子爷对她,似乎也并非传闻中那般冷淡。 那日书房喂粥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刘嬷嬷权衡利弊之后,很快便倒向了时清瑶。 搞定了刘嬷嬷,汀兰院剩下的那些下人,就更好解决了。 听话的,有赏。 偷懒耍滑的,严惩。 她从自己微薄的月例中,拿出银子,给院里所有下人发了赏钱。 不过短短半个月,整个汀兰院,便被她整治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 原本有些懒散的下人,一个个都变得精神抖擞,对她忠心耿耿。 汀兰院在侯府里位置偏僻,却是景致也最美的院子之一。 院中有一片活水,引自后山的清泉,曲曲折折,绕院而过。 只是前些年,一直无人居住,有些荒废了。 时清瑶站稳脚跟后,便开始着手改造自己的小院。 她让人清理了水道里的淤泥。 在水边种上了许多花草。 又在院子的空地上,开辟出了一小块药圃,种上了她常用的那些草药。 她还命人搭起了秋千架,摆上了石桌石凳。 原本萧条的院落,在她的打理下,渐渐充满了生机和雅趣。 变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宋越修的生活,则是两点一线。 书房,皇宫。 枯燥,且乏味。 每日面对的,不是阴阳怪气的同僚,就是错综复杂的朝局。 这让他愈发怀念南疆的风沙,和战场上的金戈铁马。 这日,他从演武场练完剑回来,浑身是汗,心情也有些烦闷。 他没有走平日里常走的大路,而是鬼使神差的,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座月亮门。 门上挂着一块匾额——汀兰院。 他知道,这是时清瑶住的地方。 他本该立刻转身离开。 可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雅香气,却从门内飘了出来。 那是一种花的香味。 很淡,却很好闻。 像是带着钩子,勾住了他的脚步。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刚一踏进院门,他便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记忆里那个荒草丛生的院子,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青石板的小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路边,是精心修剪过的花草。 清澈的溪水,从假山石下潺潺流过,发出悦耳的声响。 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悠闲地游弋。 不远处的秋千架上,还挂着几缕飘飞的彩带。 整个院子,雅致,清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和他那间除了兵器和书卷,再无他物的玉竹院,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沿着小路,往里走。 越走,心里的惊讶就越盛。 他发现,这个院子里的每一处景致,都布置得恰到好处。 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陋。 看得出来,主人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的。 那个女人…… 她不仅懂医术,会做菜,居然还精通园艺? 她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宋越修的心里,第一次对时清瑶这个女人,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花圃前。 那股清雅的香气,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定睛一看。 花圃里,种满了兰花。 各种各样的兰花。 有素雅的建兰,有娇俏的春兰,还有名贵的墨兰。 此时正是花期,一朵朵兰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姿态优雅。 宛如一个个遗世独立的君子。 宋越修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脸上的那丝欣赏和好奇,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和浓重的……罪恶感。 兰花。 兄长宋越瑾,最喜欢的花。 他曾说,兰,有君子之风。 不与群芳争艳,只在幽谷中,独自芬芳。 所以,整个侯府,只有兄长的院子里,才种着兰花。 现在…… 时清瑶竟然也在她的院子里,种了这么多的兰花。 是为了什么? 为了睹物思人? 为了怀念她那死去的“夫君”? 宋越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刚刚,竟然还觉得这个院子很美。 竟然还对布置这个院子的女人,产生了一丝心动。 他有什么资格? 这是兄长的遗孀,为兄长打造的思念之地。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顶替兄长身份地位的侯府次子,竟然在这里,欣赏着本该属于兄长的风景,对本该成为自己大嫂的女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简直……不可饶恕! 宋越修的拳头,猛地攥紧。 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咔咔作响。 他看也未看身后的风景,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离开了汀兰院。 那背影,仓皇又狼狈。 时清瑶恰巧出来时,看到的,便是宋越修离去的背影。 她走到那片兰花圃前,轻轻抚上一朵盛开的春兰。 脸上,是了然的笑意。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第20章 宫中请柬 接下来的日子,汀兰院里的兰花香,似乎成了侯府一道独特的风景。 宋越修每日都会不由自主地绕着汀兰院走。 他不想再看到那片兰花,也不想再闻到那股让他心烦意乱的香气。 可有些东西,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这日清晨,墨鹰拿着一件刚浆洗干净的内衫,犹豫着进了书房。 “主子。” 宋越修正对着一卷兵法图出神,闻言头也没抬。 “何事?” 墨鹰将内衫呈上。 “汀兰院的白露方才送来的。” 宋越修的目光终于从兵法图上移开,落在了那件内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内衫领口处,一个新绣的香囊上。 香囊很小,只用淡青色的丝线绣了一丛兰草,针脚细密,雅致非常。 一股极淡的、清洌的草木香气,萦绕在鼻尖。 不是安神香那种助眠的味道,而是一种能让人心神清明的味道。 “她什么意思?” 宋越修的声音冷了下来。 墨鹰硬着頭皮回答:“白露姑娘说,时姑娘见您日日劳累,特意配了这提神醒脑的香囊。” “她说,这香气清淡,旁人不易察觉,却能缓解疲劳。” “还说……还说……” “说什么?” “还说,世子爷身子骨弱,本就该用这些精细物件养着。” 宋越修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拿走。” 他冷声斥道。 “主子,属下觉得……时姑娘说得有理。” 墨鹰难得地没有立刻听从命令。 “您如今是世子,不是二公子。” “世子他……的确是这么过来的。” “您若是一点都不用这些,反而会引人怀疑。” 宋越修沉默了。 墨鹰的话,句句在理。 他不能暴露身份。 一丝一毫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香囊,看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从墨鹰手里接过了那件内衫。 “下不为例。” 他冷冷地丢下四个字,转身进了内室。 墨鹰松了口气,行礼退了出去。 内室里,宋越修换上了那件内衫。 香囊贴在胸口,隔着一层布料,那股清洌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鼻息。 很奇怪。 他非但不觉得排斥,反而觉得那股烦躁的心绪,被安抚了几分。 他不知道的是,这香囊里,除了提神醒脑的药材,还加了一味极特殊的引子。 那引子,取自时清瑶药圃里的一株晨露草。 他正在不知不觉中,习惯她的气息。 习惯她的存在。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两天后,书房里多了一尊新的博山炉。 炉里燃着线香,烟气袅袅。 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但宋越修却敏锐地察觉到,书房里那股沉闷的、属于陈年书卷的霉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雨后青草般的清新。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又是时清瑶的手笔。 他想发火,可他找不到理由。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换了新香之后,他待在这间屋子里,确实舒服多了。 连带着处理那些繁杂公文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又过了几天,他下朝回来,发现自己放在书房的那柄青锋剑上,换了新的剑穗。 原来的那个,已经有些旧了。 新的剑穗,是用深蓝色的丝线编的,和他今日穿的袍子颜色正好相配。 穗子上,还穿着一颗温润的白玉珠。 简单,干练。 这把青峰剑是他的,为了不被人怀疑,他借口思念弟弟,才将青峰剑放在了书房。 宋越修握着剑柄,指尖摩挲着那枚光滑的玉珠。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这个女人…… 难道她对兄长,当真用情至此? 连他书房里的剑穗旧了这种小事,都观察得如此入微?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越修的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烦躁地将剑扔回剑架上。 “墨鹰!” “主子有何吩咐?” “去告诉汀兰院,让她安分些!” “以后我院里的事,不准她再插手!” “是。” 墨鹰领命而去。 宋越修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以为,这次警告之后,时清瑶总该收敛一些了。 可他错了。 那个女人,脸皮比他想象的,要厚得多。 第二天,他没再收到任何东西。 但白露却提着食盒,直接堵在了玉竹院的门口。 “世子爷。” 白露福了福身。 “我家姑娘说,您这些日子忙于公务,身子怕是有些吃不消。她特意为您炖了清火的绿豆百合汤。” “姑娘还说,这不算插手您院里的事,只是单纯关心您的身体。” 宋越修:“……” 他看着白露脸上那“我家姑娘天下第一有道理”的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没上火? 还是说自己不想喝? 不管哪个理由,都显得他小气又别扭。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墨鹰,从白露手里接过了那个食盒。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这辈子,可能都甩不掉这个女人了。 这种预感,让他既恐慌,又…… 隐隐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时清瑶听着白露绘声绘色的描述,笑得眉眼弯弯。 “做得好。” “姑娘,世子爷会不会觉得我们太得寸进尺了?” 白露有些担心。 “不会。” 时清瑶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有十足的信心。 只要给她时间,她一定能让宋越瑾这个正直的有些可爱的男人,彻底缴械投降。 她已经规划好了一百零八种攻略他的方法。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变故,会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她正在药圃里侍弄那些草药。 刘嬷嬷领着一个宫里来的小太监,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时姑娘,宫里来人了。” 时清瑶心里“咯噔”一下。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迎了上去。 那小太监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面白无须,神情倨傲。 他上下打量了时清瑶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 “你就是时清瑶?” 时清瑶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正是。” “皇后娘娘口谕。” 小太监尖着嗓子,拖长了调子。 时清瑶和院里所有下人,立刻跪了一地。 “皇后娘娘有旨,三日后,于御花园举办赏花宴。” “特邀侯府世子妃,时清瑶,一同入宫。” “届时,各家王公贵女皆会到场,你可要好生准备,切莫失了侯府的体面。” “钦此。” 小太监念完口谕,将一封烫金的请柬,随手丢在了花厅的方桌上。 “行了,起来吧。” “皇后娘娘的赏赐,回头会送到府上。” 说完,他便趾高气扬地转身走了。 刘嬷嬷连忙上前,将那封请柬捡了起来,恭敬地递给时清瑶。 时清瑶接过请柬,指尖冰凉。 她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第21章 没脸见人了 皇后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邀请她? 她既不是什么世家贵女,也没有被宋家正式迎进门。 这不合规矩。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除非…… 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一个名字,瞬间从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颜若欢! 颜若欢的父亲是吏部尚书,母亲是皇后的远房表妹。 凭着这层关系,她在皇后面前,向来很说得上话。 时清瑶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她能不去吗? 不能。 这可是皇后的懿旨。 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不仅是她,整个侯府都会被牵连。 时清瑶捏着请柬的手,指节泛白。 “姑娘,您的脸色有些难看。” 白露扶着她,担忧地问。 “是啊,时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刘嬷嬷也看出了不对劲。 时清瑶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什么,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能得皇后娘娘青眼,是天大的福分。” “姑娘可要好好准备才是。” 刘嬷嬷笑着说道。 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说明,宫里已经认可了时清瑶的身份。 时清瑶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她现在,必须立刻见到宋越瑾。 这件事,她一个人扛不住。 她拿着请柬,第一次,主动去了书房。 她甚至没有让下人通报,直接推开了那扇门。 宋越修正在看公文,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看到时清瑶煞白的脸,眉头一皱。 时清瑶不等他开口,便将手里的请柬,放在了他的书案上。 “皇后娘娘下旨,邀我三日后,去参加赏花宴。” 宋越修拿起请柬,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和时清瑶,想到了一处。 “看来,有些人看你不顺眼,想要借此羞辱于你。” 他言简意赅。 “我知道。” 时清瑶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冲着我来的,也是冲着侯府来的。” 宋越修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颜若欢?” “八九不离十。” 时清瑶苦笑一声。 “我猜,到时候,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宋越修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比时清瑶更清楚朝堂的凶险。 如今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几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 七皇子萧衍,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野心勃勃,手段最是阴毒。 侯府手握兵权,是所有皇子都想拉拢的对象。 兄长在时,一直保持中立,却还是引来了杀身之祸。 现在,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时清瑶的身上。 “别去。”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去找个由头,帮你推了。” 时清瑶摇了摇头。 “不行。” “这是皇后的懿旨,不是朋友的邀约。” “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一旦拒绝,就是不给皇后脸面,就是心虚。” “到时候,他们反而有更多的借口来对付我们。” 宋越修一拳砸在书案上。 “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算计侯府?”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力感。 他可以上阵杀敌,可以运筹帷幄。 可面对这种后宅妇人的阴私伎俩,他却束手无策。 “我陪你去。” 他沉声道。 “你不能去。” 时清瑶立刻否决。 “赏花宴,去的大多是女眷。” “你一个大男人,还是侯府世子,突然跑过去,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你现在是‘病人’,不宜操劳。” 宋越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知道,她说得都对。 可他就是不放心。 一想到要把她一个人,丢进那个豺狼虎豹环伺的御花园,他的心就揪了起来。 “那怎么办?”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 时清瑶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前世,她孤立无援。 这一世,竟然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我自有办法。”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你有什么办法?” 宋越修追问。 时清瑶却卖了个关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冲他眨了眨眼,转身离开了书房。 宋越修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愈发没底。 这个女人,总是在他以为看透她的时候,又给他新的意外。 他只能吩咐墨鹰。 “派人盯紧汀兰院,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汇报。” “还有,去查查颜若欢最近都和谁接触过。” “是,主子。” 接下来的两天,汀兰院风平浪静。 时清瑶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每日依旧晨昏定省,侍弄花草,研究医书。 仿佛那封请柬,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可越是这样,宋越修就越是心慌。 直到赏花宴的前一天晚上,墨鹰神色古怪地来向他汇报。 “主子,时姑娘……出事了。” 宋越修的心,猛地一沉。 “她怎么了?” “她……她好像是误食了什么东西,脸上起了好多红疹子。” “请了大夫去看,说是……风疹。” “很严重,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宋越修愣住了。 风疹?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她自己弄的?” 墨鹰点了点头。 “属下查到,她这两日常去药圃,接触了一种药草。” “那种草的汁液,沾到皮肤上,就会引起红肿瘙痒,看着十分骇人。” 宋越修:“……”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女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为了不去参加赏花宴,竟然不惜自毁容貌。 不对。 她不是不去,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去参加。 一个脸上长满红疹的女人,还有哪个男人会多看她一眼? 宋越修紧绷了两天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佩服,有心疼,还有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恼怒。 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向他求助。 她就那么不信任他吗? 赏花宴当天,时清瑶起得很早。 第22章 沦为笑柄 定远侯府的马车在宫门口缓缓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时清瑶今日穿了一件烟紫色的长裙,裙摆上绣着几丛清雅的兰花,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玉簪绾起,在无多余饰物。 脸上,则罩着一方轻薄的白色面纱。 宫门口早已停了不少华贵的马车,等候入场的夫人小姐们正聚在一处,低声说笑。 时清瑶的出现,让所有人的交谈停了一瞬。 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了过来。 “那位就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吧?” “是他,听说前阵子去南疆为二公子扶灵,糟了贼人,伤了脑子。如今看着,倒是气色好了许多。” “那他身边那个戴面纱的……就是时姑娘?” “除了她还能是谁?大长公主寿宴上,世子爷可是亲口承认,独宠她一人呢。” 时清瑶恍若未闻,背脊挺得笔直,姿态从容。 宋越修的眉头走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过身,将她往自己身后挡了挡。 很快,就轮到了二人进宫。 引路的小太监带着他们,穿过长长地宫道,往御花园走去。 此刻地御花园,正式百花争艳之时。 穿着华丽的公子小姐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或赏花,或吟诗,或低语,十分热闹。 宋越修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宋世子,许久不见。” 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笑着上前搭话。 宋越修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 那公子脸上的笑容一僵。 “听闻世子身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 “有劳挂心。” 宋越修表情不变。 那公子见他无心交谈,讪讪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接连几个人过来,都被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给逼退了。 时清瑶跟在他身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丝一样。 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传闻,定远侯世子宋越瑾,一向都是温文尔雅,待人谦和的。 可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就是一座行走的冰山。 两人来到一处视野极佳的凉亭坐下,很快便有宫女奉上茶点。 宋越修坐得笔直,目不斜视,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时清瑶倒是乐得自在,端起桌上的茶盏,隔着面纱,轻轻吹了吹气。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很快,便锁定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颜若欢和林楚楚。 她们正被一群贵女簇拥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是不是地朝她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时清瑶心中冷笑。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 不多时,随着太监一声高亢地唱喏。 “皇后娘娘驾到——” 花园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皇后仪态万方地走了过来。 她身边跟着的几位皇子,各个龙章凤姿,气度不凡。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七皇子萧衍。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俊美无俦,加之母妃是当今最受宠的淑妃,外祖家又是手握重兵的镇南大将军府,这使得他在一众皇子中,风头最盛。 今日这场赏花宴,就是皇后为了给几位适龄皇子相看正妃、侧妃人选的。 皇后在主位上坐下后,笑着道:“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 皇后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了宋越修身上。 “那位,可是定远侯府的世子?” 宋越修立刻拉着时清瑶一同上前行礼。 “臣宋越瑾,参见皇后娘娘。” “民女时清瑶,参见皇后娘娘。” “平身吧。” 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瞧着气色不错。” “多谢娘娘关心。” 皇后的视线,转到了时清瑶身上。 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了她那方碍眼的面纱上。 “你就是时清瑶?” “回娘娘的话,正是民女。” 时清瑶的声音清脆悦耳,不卑不亢。 一个娇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呢。” 颜若欢提着裙摆,笑盈盈地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林楚楚。 她先是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行了个礼,然后才转向时清瑶。 “时姐姐,我们姐妹都许久未见你了,今日好不容易在宫里碰上,怎么还戴着面纱呀?” “莫不是觉得,我们不配看姐姐的绝世容颜?” 这话听着是玩笑,实则是在时清瑶扣帽子。 说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 林楚楚在一旁幽怨地道:“是啊,清瑶姐姐,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把脸给遮起来了……” “在皇后面前,姐姐这般遮遮掩掩,恐有不妥……” 两句话,就把时清瑶往“失礼”上引。 周围的贵女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皇后的脸色,都微微沉了下来。 她可以不在乎一个女子的容貌,但却不能不在乎皇家颜面。 时清瑶站在原地,垂着头,两只手紧紧地绞着衣袖,身子微微发抖。 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 宋越修的脸色冷了下来,正要开口。 “放肆!” 七皇子冷叱一声,缓步走到时清瑶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母后面前,竟敢如此无礼。” 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上次在药堂,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当众丢了脸,这笔帐,他可一直都没忘。 “本王看,你这不是失礼,根本就是藐视皇家威严!” 一顶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宋越修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时清瑶却在此时,悄悄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抬起头,隔着面纱看向萧衍。 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委屈至极。 “七皇子殿下……民女不敢……” “不敢?” 萧衍冷笑一声。 “既然不敢,那就将你的面纱摘下来。” “让本王,也让母后看看,你到底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话已经算是逼迫了。 颜若欢的嘴角已经扬起了得意的笑容,而林楚楚,虽咬着下唇一脸不忍,眼眸中却闪着一丝兴奋。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时清瑶被皇后斥责,沦为整个京城笑柄的模样。 第23章 她对自己,怎么能这么狠 面对七皇子的咄咄逼人,宋越修再也忍不住了。 “七皇子殿下,瑶儿她……” “宋世子。” 萧衍打断了他,语气轻蔑。 “你最好还是少插嘴的好。” 宋越修气得脸色铁青。 “殿下……求您了……” 时清瑶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浓浓的哀求。 “臣女的脸……真的……见不得人……” 她越是这样,萧衍就越是兴奋。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要让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彻底抬不起头来。 “摘下来!” 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本王的话,你敢不听?” 时清瑶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宋越修一把扶住了她。 “瑶儿!” 时清瑶靠在他怀里,缓缓抬起手,颤抖着,伸向了耳边的系带。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颜若欢和林楚楚的眼睛里,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时清瑶的手指,缓缓解开了那个结。 白色的面纱,如一片落叶般,飘然坠地。 “啊!”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只见那张本该清丽绝伦的脸上,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红疹。 红疹又红又肿,密密麻麻,看上去,骇人又恶心。 时清瑶在面纱落下的瞬间,就用双手捂住了脸。 “呜……”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眼泪,从她的指缝间,大颗大颗地滚落。 她整个人蜷缩在宋越修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不要看……求求你们……不要看我的脸……” “我对不起世子……我给侯府丢人了……呜呜呜……”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 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衍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颜若欢和林楚楚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时清瑶的脸,竟然真的毁了。 而且,毁得这么彻底。 主位上,皇后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本以为是小辈间的争风吃醋,却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 “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宋越修将时清瑶紧紧护在怀里,抬起头,看向皇后,眼神里满是痛心和愤怒。 “回禀娘娘,是臣没有照顾好瑶儿。” 时清瑶却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不关世子爷的事……是臣女的错……都是臣女的错……”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得断断续续。 “皇后娘娘……臣女……臣女听闻大长公主,近来时常头风发作,夜不能寐……” “臣女……臣女便去济世堂配药……” “谁知……谁知配药时碰了其中一味名叫‘七叶花’的药……脸上就变成了这样……” “大夫说是风疹……要好些时日才能消退……” “臣女自知容颜有损,本不该来参加宫宴,污了娘娘和各位贵人的眼……” “可这是皇后娘娘的懿旨,臣女不敢不从……这才……这才戴了面纱,只求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角落里,不给侯府抹黑……” “谁知道……谁知道……” 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她不是故作清高,也不是藐视皇家。 她之所以戴着面纱,只是因为毁了容,不想失礼于人前。 而她毁容的原因,更是让人动容。 竟是为了给夫家的长辈,亲自配药。 一时间,众人看向时清瑶的眼神,从最初的鄙夷和好奇,变成了同情、敬佩。 再看向萧衍、颜若欢和林楚楚的眼神,就充满了鄙夷和不齿。 人家一个孝顺贤惠的姑娘,只是因为容貌有损,想要低调一些,你们却咄咄逼人,非要揭开人家的伤疤,当众羞辱。 这心肠,也太恶毒了! “啪!” 皇后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混账东西!” 她气得凤目圆睁,指着萧衍,手都在发抖。 “萧衍!你身为皇子,不问青红皂白,竟当众逼迫一个弱女子至此!” “你的皇家教养呢!” 萧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母后,儿臣……儿臣也是为了维护皇家颜面……” “维护颜面?” 皇后冷笑。 “本宫看你就是存心刁难!” 她又转向颜若欢和林楚楚,眼神锐利如刀。 “还有你们两个!毫无同情之心,居然落井下石,煽风点火!” “你们家里,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吗?” 颜若欢和林楚楚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下。 “皇后娘娘息怒!” “臣女知错了!” 皇后根本不看她们。 她走下主位,亲自将还在哭泣的时清瑶扶了起来。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动作轻柔地为时清瑶擦去眼泪。 “好孩子,快起来。” “是本宫误会了,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她的声音,充满了安抚和怜惜。 “你为了长辈,不畏艰险,亲自配药,此乃大孝。” “容貌只是一时,德行才是一世。” “你是个好孩子,侯府有你,是宋家的福气。” 时清瑶抽噎着,哽咽道:“谢……谢娘娘……” “来人!” 皇后扬声道。 “传本宫懿旨,时氏清瑶,孝心可嘉,品性纯良,特赏东海珍珠一对,玉如意一柄,上等锦缎十匹,宫中秘制玉容膏一盒!” “另外,再传太医院院判,立刻去定远侯府,为时姑娘诊治!” 皇后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不仅没有怪罪时清瑶,反而力挺她,狠狠地打了萧衍和颜若欢他们的脸。 “臣女……叩谢娘娘天恩!” 时清瑶又要跪下,被皇后一把拉住。 宋越修也上前,深深一揖。 “臣,代侯府,谢娘娘隆恩。” 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三人。 “你们三个,回去给本宫好好反省!” “今日的宴会,也不必参加了!” 这等于是,当众将他们赶了出去。 萧衍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他死死地盯着时清瑶,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个女人! 根本就是在算计他! 颜若欢和林楚楚更是面如死灰,羞愤欲绝,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狈地退了下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却变成了一场为时清瑶扬名的盛会。 时清瑶被宫女扶着,重新在宋越修身边坐下。 她低着头,用手帕轻轻拭着眼角,肩膀还微微抽动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需要人安抚的模样。 宋越修看着她。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心疼,有后怕,更多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身体里,竟然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以一己之力,不仅化解了死局,还反将了所有人一军。 这一局,她赢得,漂亮至极。 只是…… 他看着她脸上的红疹,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她对自己,怎么能这么狠。 第24章 亲近的机会 御花园的风波,随着马车的启动,被远远地甩在了宫墙之后。 车厢内,气氛有些凝滞。 宋越修的目光,始终落在时清瑶那张布满红疹的脸上。 宫灯昏黄的光透过车窗,映在她脸上,让那些红肿的疹子更显狰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翻涌了上来。 是愧疚。 也是……心疼。 他身为“宋越瑾”,本该是她的天,她的依靠。 可在危机面前,他却连护住她的能力都没有。 最后,竟要靠她一个弱女子,用自毁容貌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破局。 “给你。” 宋越修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递了过去。 正是皇后赏赐的玉容膏。 “太医马上就到府上,你先用这个,或许能缓解一些。”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时清瑶没有立刻去接。 她只是抬起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脆弱又无助。 看得宋越修的心,又是一紧。 “拿着。” 他把玉盒又往前递了递,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 时清瑶这才伸出纤细的手指,将玉盒接了过去。 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他的掌心。 温热的。 宋越修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时清瑶攥着玉盒,低下了头。 “今天……让你见笑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委屈极了。 “没有。” 宋越修立刻否认。 “错的是我,是我没能护好你。” 时清瑶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侯府的颜面,才处处忍让。” “我……我自然也不能给你拖后腿。” 她的话,句句都在为他着想。 这让宋越修心中的愧疚,越发浓重。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 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得让人心惊。 马车很快便回到了定远侯府。 宋越修率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身,朝车厢里的时清瑶伸出了手。 时清瑶微微一愣。 随即,她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掌心。 他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过来。 很稳,很有力。 时清瑶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宋越修扶着她下了马车,一路将她送回了汀兰院。 守在院门口的丫鬟看到时清瑶脸上的红疹,都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姑娘!您的脸……” “都闭嘴。” 宋越修冷声呵斥。 丫鬟们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他亲自将时清瑶扶进内室,让她在软榻上坐下。 “你先休息,太医马上就到。”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世子……” 时清瑶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宋越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我有点怕。” 宋越修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无法拒绝。 “好。” 他重新走回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不多时,太医院的院判便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院判捋着胡须,得出了结论。 “时姑娘这确实是风疹,因误触七叶花的花粉所致。” “此物毒性不强,但对于某些体质的人来说,却极易过敏。” “下官开几服清热解毒的方子,姑娘按时服用,再配以外敷的药膏,半月之内,当可痊愈。” “只是这期间,需得忌口,辛辣发物,一概不能沾。” 宋越修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有劳了。” 送走院判,丫鬟很快便将煎好的药端了上来。 一股浓重苦涩的味道,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时清瑶只闻了一下,秀气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她端起药碗,凑到唇边,却迟迟没有喝下去。 那副为难的样子,看得宋越修心里又是一阵不忍。 他想起了她今日在御花园,为了侯府,为了他,是如何的勇敢。 可现在,她却被一碗小小的汤药给难住了。 这反差,让他觉得,她其实也只是一个需要人疼惜的小姑娘。 “良药苦口。” 他开口劝道。 时清瑶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知道……” “可是……真的好苦……”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我……我端不稳……” 宋越修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知道,她这是在撒娇。 甚至,是在博取他的同情。 可他偏偏,就吃这一套。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了药碗。 “我来喂你。” 时清瑶的眼睛,瞬间亮了。 宋越修舀了一勺汤药,吹了吹气,递到了她的唇边。 时清瑶乖巧地张开嘴,将药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让她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宋越修立刻拿起桌上的蜜饯,递了一颗到她嘴里。 甜味,瞬间冲淡了苦涩。 时清瑶的眉眼,舒展开来。 一勺药,一颗蜜饯。 宋越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这样细致入微的事情。 还是对着……自己名义上的“嫂嫂”。 他的耳根,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一碗药喂完,他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重重地松了口气。 晚膳时,同样的情形再次上演。 时清瑶看着满桌的清粥小菜,扁了扁嘴。 “我手上没力气,拿不动筷子。” 宋越修:“……” 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认命地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 烛光下,少女的眉眼温顺,乖巧地接受着他的投喂。 那张布满红疹的脸,似乎也没那么骇人了。 反而,因为她灵动的眼神,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 宋越修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好几拍。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接下来的几天,宋越修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汀兰院。 他亲自为她上药,亲自喂她喝药,亲自喂她吃饭。 府里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 人人都说,世子爷对时姑娘,当真是情深义重,宠到了骨子里。 时清瑶也很享受这种被他照顾的感觉。 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难得的亲近机会。 她要抓住。 第25章 布局 这天晚上,宋越修照例为她脸上的红疹涂抹药膏。 冰凉的药膏,被他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涂抹在脸上。 时清瑶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神情。 心中,某个念头,疯狂的滋长。 “越瑾……” 她忽然开口,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缱绻的意味。 宋越修的手,猛地一僵。 是啊…… 他是“宋越瑾”。 这几天来的温情和心动,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竟对自己的嫂嫂动了情? 这个认知,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 “药……药上好了。” 他的声音,干涩而僵硬。 “我……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早些休息。” 说完,他像是躲避瘟疫一般,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时清瑶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有些气馁。 她有些不明白。 她明明已经在宋越瑾的眼中看到了丝丝动心,为什么还是这样? 从那天起,宋越修便不再来汀兰院了。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处理公务。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都压下去。 时清瑶也不急。 她知道,对付这种外冷内热的男人,不能操之过急。 她每日依旧亲自下厨,为他准备三餐和安神的汤药。 然后让丫鬟送到书房门口。 她不去见他,却用这种方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的存在。 这天,她算着时间,又炖了一盅莲子羹。 她端着托盘,亲自送到了书房外。 墨鹰像往常一样,伸手来接,时清瑶却没有松手。 她隔着门,轻声开口。 “越瑾,我知道你在里面。” 书房里,没有任何回应。 时清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你还记得吗?在南疆的时候,有一次我们被追杀,躲在一个破庙里。” “那晚,雨下得好大,我们又冷又饿。” “你把身上最后所有的干粮给了我,自己却饿着肚子。” “你还把外衣脱下来,盖在我身上,对我说,别怕,有我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的温柔。 书房里的宋越修,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南疆? 追杀? 他的兄长宋越瑾,是在给他扶灵的途中,遭人埋伏身亡的。 时清瑶,当时根本就不在场。 她在撒谎。 可她为什么要撒谎? 时清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也不失望。 她继续说道。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我可以托付一生的人。” “所以,不管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不管你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我都会陪着你。” “越瑾,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为我挡风遮雨的英雄。” 说完,她将托盘递给墨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书房里,宋越修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知道了她在撒谎。 可她说的那些话,却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的,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忍不住去想。 如果,当时在南疆的遇到她的人,是他…… 那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把他自己给吓了一跳。 他一定是疯了。 他竟然在嫉妒自己的亲哥哥! 接下来的日子,时清瑶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每天都会找机会,跟宋越修“回忆”一段他们在南疆的“往事”。 “我们一起在河里抓鱼,你还被螃蟹夹了手”。 “我们一起去看星星,你说以后要带我游遍大好河山”。 “我生病了,半夜三更,你背着我去找大夫”。 每一段“回忆”,都被她描述得绘声绘色,充满了细节。 宋越修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隐隐期待。 他明知道是假的。 可他却控制不住的,想要听下去。 他像是饮鸩止渴的旅人,明知那是有毒的泉水,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每一次,当时清瑶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诉说着那些属于“他们”的过去时。 他都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然后,在理智回笼的瞬间,再次落荒而逃。 时清瑶看着他一次次逃离的背影,心里却一点都不着急。 时间,在这样暧昧而又纠结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转眼,便是一个多月过去。 时清瑶脸上的红疹,早已消退。 她又恢复了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 可她的心里,却越来越焦虑。 因为,她的肚子,依旧平坦如初。 算算日子,已经快三个月了。 再过一两个月,若是肚子还没有动静,这个谎言,就再也瞒不住了。 到那时,别说依靠侯府了,她恐怕会被当成一个不知廉耻的骗子,乱棍打死。 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宋越瑾这座冰山,用温情融化不了。 那她,就只能用一把烈火,将他彻底点燃。 而这把火,需要一个引子。 时清瑶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娇俏而又恶毒的脸。 颜若欢。 自从上次在宫宴上,被皇后当众斥责赶走之后,颜若欢就被禁足在家,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这笔账,她一定会算在自己头上。 她要利用颜若欢的恨。 她要给自己,也给宋越瑾,演一出……苦肉计。 她要让颜若欢,来死“杀”自己。 如此一来,既能让宋越瑾对自己心生愧疚,也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流掉。 这个计划,很疯狂,很危险。 可时清瑶,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必须赌一把。 赌赢了,她就能彻底拿下宋越修,坐稳侯府世子妃的位置。 赌输了…… 不,她不会输。 前世的惨死,已经让她对死亡,再无畏惧。 这一世,她要亲手,将自己的命运,牢牢地攥在手心。 打定主意后,时清瑶开始着手布局。 她先是让丫鬟去外面散播消息。 就说,她自从上次宫宴受了惊吓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每日都需要去城外的普陀寺上香祈福,才能勉强安睡。 而且,每次去,她都只带一个丫鬟,轻车简从。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颜若欢的耳朵里。 被禁足了一个多月的颜若欢,早就已经憋疯了。 她恨时清瑶,恨得咬牙切齿。 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恶毒的光芒。 第26章 文弱书生 每每想起宫宴上那张布满红疹的脸,和皇后冰冷的斥责,颜若欢就恨不得将时清瑶撕成碎片。 一个来历不明的乡野村妇,凭什么? 凭什么能怀上越瑾哥哥的孩子? 颜若欢沉思片刻后,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上没有署名,只约了时清瑶三日后,在望江楼一见。 信很快就被送到了汀兰院。 时清瑶展开信纸,嘴角微微勾起。 她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白露。” 她轻声唤道。 一直守在外间的白露立刻走了进来。 “姑娘,有何吩咐?” 时清瑶看着她,眼神清明而冷静。 “三日后,世子下朝之时,你去宫门口候着。” “记住,一定要装作不经意的,让他知道,我和颜若欢单独在望江楼见面。” 白露的脸色,瞬间变了。 “姑娘!这……这怎么行!” “颜小姐对您恨之入骨,您单独去见她,万一她……” 时清瑶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你只需要记住,你的任务,就是把消息,‘不小心’地透露给世子。” “要让他觉得,你是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要让他觉得,我身处险境,万分危急。” “明白了吗?” 白露虽然不知道时姑娘究竟要做什么,但她只需要照做。 “是,奴婢明白了。” 时清瑶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月色如水,静谧而温柔。 宋越瑾。 这一次,你会来救我吗? 三日后,望江楼。 时清瑶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慢悠悠地品着茶。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长裙,未施粉黛,却更显得眉目如画,清丽脱俗。 与她这边的岁月静好不同。 雅间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颜若欢带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丁,走了进来。 她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眉眼间的戾气。 “时清瑶!” 她一开口,便是咬牙切齿的质问。 “你这个贱人!” 时清瑶放下茶杯,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颜小姐好大的火气。” “只是不知,这火气,是从何而来?” “是因为宫宴上,被皇后娘娘赶了出去,丢了脸面?” 她的话,轻飘飘的。 “你闭嘴!” 颜若欢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怀着一个不知生父是谁的野种,就敢冒充侯府的世子妃!” “我告诉你,时清瑶,等我嫁给了越瑾哥哥,第一个,就是把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浸猪笼!” 时清瑶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她的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怜悯。 “颜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以为,世子为什么会承认我?” “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护着我?” 颜若欢愣住了。 是啊…… 宋越瑾是何等清冷孤傲的人。 时清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她微微倾身,凑到颜若欢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 “我们,早在南疆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 “他早就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娶。” “不……不可能!” 颜若欢的眼睛,瞬间红了。 “你在撒谎!你骗我!” “越瑾哥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他……他有洁癖!他从来不让女人近身的!” “是吗?” 时清瑶直起身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那只能说明,颜小姐你,不是他放在心上的人罢了。” “你……!” 颜若欢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她看着时清瑶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看着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笑容。 “啊——!” 她发出一声尖厉的嘶吼。 “给我杀了她!” “把这个贱人给我杀了!” “把她肚子里的野种,也给我弄死!” 她指着时清瑶,面目狰狞,状若疯魔。 那两个家丁对视一眼,立刻面露凶光,朝时清瑶逼了过去。 时清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光芒。 她不退反进,挺着肚子,迎了上去。 与此同时,皇宫门口。 宋越修刚刚走出宫门,准备上马车。 “世子爷!世子爷留步!” 一个娇小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旁边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是白露。 她满脸泪痕,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 “世子爷……求求您……快去救救姑娘吧!” 宋越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姑娘她……她被颜家小姐,叫去了望江楼!” “奴婢不放心,偷偷跟过去看了一眼,颜小姐带了好多家丁,气势汹汹的!” “奴婢怕……怕她们会对姑娘不利啊!” “姑娘她……她还怀着身孕啊!” 白露哭得声嘶力竭,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宋越修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更多的,却是担忧。 “墨鹰!” 他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翻身上马。 “备马!去望江楼!” 他一声厉喝,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 只留下身后,一片飞扬的尘土,和瘫坐在地上,嘴角悄悄勾起的白露。 望江楼雅间内。 拳风,呼啸而至。 时清瑶甚至已经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意料之中的疼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砰!” 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和男人的惨叫。 时清瑶猛地睁开眼睛。 一道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玄色的衣袍,挺拔如松。 是宋越瑾。 他来了。 但……比她预料中来得早了。 时清瑶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只见宋越修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第一个冲上来的家丁,手腕被他生生折断,此刻正抱着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另一个家丁见状,举起拳头,从另一侧,朝宋越修的后心攻去。 宋越修头也没回。 他只是随意地侧了一下身子。 然后,一脚踹出。 动作快的,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那个家丁,像一个破麻袋一样,直接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然后滑落在地,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不过是……一两招的功夫。 颜若欢脸上的疯狂和恶毒,还未褪去,此刻已经完全被惊恐所取代。 她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越修。 这……这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宋越瑾? 而比她更震惊的,是时清瑶。 她抬起头盯着宋越修的背影。 第27章 他暴露了? 一个荒谬而又大胆的念头,在时清瑶的脑海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根本就不是宋越瑾! 时清瑶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看着那个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 宋越修的身子,几不可查的,僵了一下。 他……暴露了。 该死。 刚才只顾着救人,一时情急,竟忘了隐藏身手。 这个女人的眼神,太敏锐了。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眼神的变化。 她,开始怀疑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折断了手腕的家丁,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打飞,又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的宋越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他嘶吼着,朝宋越修冲了过来。 时清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小心!” 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她再次愣住了。 面对那明晃晃的匕首,宋越修非但没有躲闪,甚至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 他只是仓促地转身,张开双臂,将时清瑶,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噗嗤——” 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手臂。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透了他玄色的衣袍。 “嗯……” 宋越修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那样子,笨拙,狼狈。 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在危急关头,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充当盾牌。 那个家丁也没想到自己能得手,愣了一下。 下一秒,墨鹰带着侯府的护卫,从门外冲了进来。 “保护世子!” 家丁被瞬间制服,按在了地上。 一切,尘埃落定。 时清瑶却还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看着宋越修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他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 刚才那一瞬间的怀疑,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是她……想多了吗? 如果他真的武功高强,又怎么会……躲不开这一刀? 他刚才,明明可以轻易地制服那个家丁的。 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 毫不犹豫。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流,瞬间涌遍了时清瑶的四肢百骸。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攥住了。 酸酸的,涨涨的。 还有一点……甜。 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奋不顾身地,挡在她的面前。 “你……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ajue的颤抖。 宋越修忍着痛,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 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透着一丝沙哑。 他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和……心疼。 那样的眼神,纯粹,真挚。 不带一丝一毫的算计和伪装。 宋越修的心,猛地一颤。 这……才是他想要的。 不是因为他是“宋越瑾”。 不是因为他是侯府的世子。 只是因为,他是他。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那道名为“理智”和“道德”的堤坝,再次出现了裂痕。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墨鹰。” 他冷声吩咐。 “将颜小姐,‘送’回颜府。” “告诉颜尚书,我的人,不是谁都能动的。” “今日之事,侯府定会找他讨个说法。” 他的语气,带着杀气。 颜若欢早就吓傻了,瘫在地上,浑身发抖。 墨鹰领命,立刻让人将颜若欢和她的两个家丁,都带了下去。 雅间里,只剩下了宋越修和时清瑶两个人。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你的手……” 时清瑶上前一步,想要查看他的伤口。 宋越修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的动作,让时清瑶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别动。”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 “只是皮外伤,不碍事。” 说完,他便转身,朝外走去。 “回府。” 时清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 明明关心得要死,却偏要装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为什么?” 她忽然开口问道。 宋越修的脚步,顿了一下。 “什么为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时清瑶看着他的侧脸,执着地问道。 宋越修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能怎么说? 说自己是为了打消你的怀疑,故意受的伤? 他不能。 “躲不了。” 他只能,用最简单的两个字,来回答。 时清瑶却不信。 “你明明可以的。” “你骗不了我。” 宋越修停下脚步,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 烛光下,他的眸子,黑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时清瑶。”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宋越瑾的女人。” “你肚子里,怀着我宋家的骨肉。” “护你周全,是我的责任。” 又是“责任”。 时清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 她有些不甘心。 “只是因为责任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死心地追问。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别的原因?” 宋越修的心,被她这个眼神,看得一片慌乱。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有。 当然有。 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不能。 他是宋越修,不是宋越瑾。 他不能对自己的……嫂嫂,有任何非分之想。 “没有。” 他吐出两个字,冷硬如铁。 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了楼。 第28章 赔罪 回府的马车里,寂静无声。 时清瑶坐在一侧,看向另一侧。 宋越修的手臂用白布草草包扎着,玄色的衣料上,血渍斑驳。 他垂着眼,侧脸的线条紧绷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时清瑶就这么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有点气他的冷漠。 有点堵他的那句“责任”。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她忘不了他挡在她身前时,那毫不犹豫的背影和那一声闷哼。 这个男人……真是…… 时清瑶撇了撇嘴,将视线移向窗外。 算了,反正来日方长。 她就不信,捂不热这块石头。 而宋越修,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可这点疼,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甚至不敢看她。 他怕自己一抬头,就会泄露所有的情绪。 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他是宋越修。 而她,时清瑶,是他的嫂嫂。 马车很快就到了侯府门口。 车还未完全停稳,宋越修便立刻起身,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时清瑶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她扶着白露的手,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宋越修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似乎是察觉到她下了马车,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 “早点休息。” 然后,便再不停留,快步走向了自己的玉竹院。 时清瑶看着他消失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 她转过身,沉默地走向汀兰院。 白露跟在身后,看着时清瑶有些落寞的模样,心里也是一阵叹息。 世子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回到庭兰院后,时清瑶屏退了所有人。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女稚气的脸,陷入了沉思。 今天在望江楼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 宋越修那利落狠辣的身手,和他笨拙挡刀的模样,交替出现。 太矛盾了。 一个自幼学文,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么可能在一瞬间爆发出那样的力量? 可如果他武功高强,又怎么会躲不开那普普通通的一刀? 除非…… 他是故意的。 故意受伤,只为了打消她的怀疑。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时清瑶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伪装? 他到底……是谁? 时清瑶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想了。 想得越多,破绽越多。 她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侯府世子妃的身份。 这个身份,是她复仇的根本。 复仇…… 时清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她仔仔细细地,开始回忆前世的一切。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已经被恋爱恼的姐姐时梦筱,和道貌岸然的七皇子萧衍,从南疆骗到了京城。 姐姐一门心思地要嫁给七皇子做侧妃,而她,则成了七皇子用来牵制姐姐、以及讨好林楚楚的工具。 她对侯府的了解,少得可怜。 所有消息,都来自于传闻。 她只知道,侯府的二公子宋越修,那个被誉为“少年战神”的天才,战死在了边关。 侯府世子宋越瑾,自南疆回京扶灵,却在途中遭遇刺杀,尸骨无存。 自此,战功赫赫的定远侯府,再无后继之人。 定远侯一夜白头,侯夫人大病一场,整个侯府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等等…… 时清瑶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一直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个足以推翻她所有认知的,致命问题。 那就是—— 她的姐姐,时梦筱,人在何处? 前世,姐姐是和七皇子一同回京的。 可这一世,她提前动身,成了宋越瑾的“遗孀”。 按理说,她从南疆到京城,身上并没有多少银钱,全靠一双腿,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 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足够姐姐和七皇子,也回到京城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直到现在,京城里都没有任何关于姐姐的消息? 七皇子萧衍,早就回到了京城,甚至还在宫宴上针对她。 可她的姐姐时梦筱,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未出现过。 这不合理…… 以时梦筱那个恋爱恼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受和七皇子分开? 除非…… 时清瑶的心,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越想越乱,越想越心惊。 这一晚,时清瑶一夜未眠。 而另一边,玉竹院的书房里,烛火也同样亮了一夜。 宋越修坐在书案后,手臂上的伤口已经重新处理包扎好。 墨鹰站在他面前,低声汇报着什么。 可宋越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时清瑶那双执着又带着点点星光的眼睛。 “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别的原因?” 她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宋越修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有。 当然有。 可他不能说。 第二天一早。 时清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去了侯夫人的院子里请安。 侯夫人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疼得不行。 “瑶儿,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昨日被吓到了?” 侯夫人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里的关切不似作假。 昨天望江楼的事,管家一大早就说给她听了。 侯夫人一听完,当场就拍了桌子。 自家的宝贝儿子,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儿,竟然受了伤! “颜家那个小蹄子!简直欺人太甚!” 侯夫人气的胸口不断起伏。 “我早就看她不是个好东西!整天跟在瑾儿后面,现在看瑾儿娶妻,竟敢这么欺负你!” “还敢妄图伤害我宋家的子嗣!” “伤了我儿,竟然连个说法都没有!震荡我们侯府是好欺负的吗?!” 侯夫人越说越气。 时清瑶低着头,露出一个隐忍的表情,劝道,“母亲,您别生气,都是瑶儿的错,瑶儿不该私下去见她的。” “胡说!” 侯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气强硬。 “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分明是那个颜若欢心思歹毒!” “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正说着,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夫人,吏部尚书府夫人,带着颜小姐在外求见。” 赵氏? 颜若欢的母亲。 侯夫人闻言,冷笑一声。 “呵,终于来了?” 她看了一眼时清瑶疲惫的模样,眼里的怒火更盛。 “让她们在花厅里等着!” 第29章 不要脸的狐狸精 安远侯 侯夫人看着时清瑶,语气缓和了些。 “清瑶啊,你昨晚没睡好吧?” 时清瑶因为想了一夜姐姐的事,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恹恹地提不起半点兴致。 侯夫人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 “啊?母亲,您叫我?”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 侯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说,那赵氏来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听听她们准备怎么说?” 时清瑶愣了一下,有些茫然。 “赵氏?” 侯夫人解释道:“就是颜若欢的母亲,吏部尚书颜正清的正妻。” 时清瑶这才反应过来。 她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好。” 侯夫人见她同意,便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走,咱们去会会她们。”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花厅走去。 还没进门,远远的,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你这个孽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东西!” 是赵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没错!我有什么错!是那个时清瑶不要脸!她勾引越瑾哥哥!她肚子里的就是个野种!” 颜若欢的声音,尖厉而怨毒。 “你还敢说!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你伤了谁不好,偏偏伤了定远侯府的世子!你这是要把我们整个颜家都拖下水吗!” “我没有!我没想伤他,是他自己要护着那个贱人的!” 侯夫人听到这里,脸上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带着时清瑶,迈步走了进去。 花厅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赵夫人和颜若欢看到侯夫人,脸色都是一白,连忙起身行礼。 “见过侯夫人。” 侯夫人连个正眼都没给她们,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撇着浮沫。 那姿态,轻蔑又傲慢。 赵夫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 时清瑶跟在侯夫人身后,目光落在了颜若欢那张不甘又怨恨的脸上。 一瞬间,她那因为姐姐失踪而变得混乱的脑子,突然又活泛了起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迅速在心底成型。 这个假孕,终究是个隐患。 时清瑶眼底的颓然一扫而空。 她看着一脸不忿的颜若欢,缓缓地,往前走了一步。 她当着赵夫人和侯夫人的面,对着颜若欢,微微屈膝,行了一礼。 声音,柔弱得像一朵风中的小白花。 “颜小姐,昨日之事,都是我的不是。” “我不知你心悦世子,还……还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更不该,怀上他的骨肉,让你伤心。” “你若是有气,便冲我来吧,不要再因此,连累了颜尚书和赵夫人。”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委曲求全。 仿佛她才是那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罪人。 果然…… 时清瑶这番话,听在侯夫人耳朵里,是儿媳妇受了天大的委屈,懂事得让人心疼。 可听在颜若欢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最恶毒的炫耀和讽刺。 什么叫“不知你心悦世子”?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颜若欢从小就跟在宋越瑾屁股后面跑! 什么叫“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这是在嘲讽她求而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的女人抢走! 什么叫“怀上他的骨肉”? 这是在拿宋家的子嗣来压她! 这个贱人,这个从南疆来的乡巴佬! 她怎么敢! 颜若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指着时清瑶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闭嘴!” “你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谁知道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竟敢赖在越瑾哥哥头上!” “你以为你进了侯府的大门,就能当上世子妃了吗?我告诉你,做梦!” “越瑾哥哥是被你蒙骗了!等他看清你的真面目,一定会休了你!” 颜若欢的声音尖厉刺耳,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时清瑶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委屈地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那副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侯夫人“啪”的一声,重重地将茶杯摔在桌上。 茶水四溅。 “放肆!” 侯夫人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花厅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她的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射向一旁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的赵夫人。 “赵夫人,这就是你们吏部尚书府的家教?”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满口‘野种’、‘狐狸精’,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闯到我定远侯府来,对我未来的儿媳出言羞辱。” “怎么,是觉得我宋家没人了吗?!” 侯夫人每说一句,赵夫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心里把女儿骂了千百遍,面上却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侯夫人息怒,息怒啊……” 赵夫人连忙上前,想要去拉侯夫人的手,却被侯夫人一个冷眼给逼退了。 “是小女不懂事,口无遮拦,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赵夫人急得满头是汗。 她今天带女儿来,是来赔礼道歉的,不是来火上浇油的! 这下可好,人没讨好,反而把侯夫人得罪得更狠了! 她狠狠地瞪了颜若欢一眼。 “孽女!还不快给你时姑娘赔罪!” 颜若欢被母亲这一瞪,也稍微清醒了一点。 可让她给时清瑶道歉? 她做不到! “我没错!凭什么要我道歉!” 颜若欢梗着脖子,一脸的不服气。 赵夫人气得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晕过去。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货! 时清瑶看着这对母女,眼底深处划过一丝冷光。 时机差不多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显得更加柔弱无助。 “母亲,您别怪颜小姐了。” “都怪我,偏偏……偏偏就有了世子的骨肉。” “这才惹得颜小姐不快。” “颜小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对越瑾哥哥一片痴心。” “可我如今已然怀了世子的孩子……” “颜小姐,只要你能消气,不再为难母亲,我……我怎么样都行。” 时清瑶的话,说得是那么的卑微,那么的恳切。 仿佛她真的愿意为了平息颜若欢的怒火,牺牲掉自己的孩子。 赵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你胡说什么!” 赵夫人急忙开口,想要阻止。 可已经晚了。 时清瑶最后那句话,彻底点燃了颜若欢心中嫉妒的炸药桶。 颜若欢死死地盯着时清瑶的肚子,眼睛里像是淬了毒。 “对!就是因为它!” “就是因为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越瑾哥哥才会被你蒙蔽!” “只要它没了!一切就都能回到原点了!” 第30章 我一定会杀了你 嫉妒和愤怒,已经完全冲昏了颜若欢的头脑。 她脑子里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毁了他。 毁了那个孩子! “贱人!” 颜若欢尖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 “欢儿,不要!” 赵夫人惊恐地大喊,想要去拦,却根本来不及。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时清瑶的脸上。 巨大的力道,打得时清瑶的头猛地偏向一侧。 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时清瑶还没来得及反应,颜若欢再次伸出双手,恶狠狠地推向了她的胸口。 “啊!” 时清瑶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一声闷响过后,时清瑶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侯夫人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瞪得滚圆。 赵夫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颜若欢也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下一刻。 “好疼……” 时清瑶痛苦的呻吟声传来。 她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小腹,脸色惨白如纸。 “我的肚子……好疼……”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就见她那件淡紫色的裙摆下,正缓缓地渗出一抹刺眼的鲜红。 那红色,像一朵妖冶的死亡之花,迅速在地上蔓延开来。 “见红了!”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 整个花厅,瞬间炸开了锅。 “瑶儿!” 侯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快!快去叫府医!” “王嬷嬷,快去前院请侯爷!让他立刻进宫去请太医,快去!” 侯夫人抱着浑身冷汗的时清瑶,声音都在发抖。 花厅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地跑进跑出。 颜若欢看着地上的那摊血,整个人都傻了。 她……她只是推了她一下…… 怎么会流血呢? 赵夫人眼前一黑,双腿发软,若不是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此刻她怕是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侯夫人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将时清瑶抬起来,往汀兰院去了。 前院,宋越修刚处理完公务回府。 他才一踏进府门,就迎面撞上了一脸怒容,行色匆匆往外走的父亲,定远侯。 定远侯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暴怒。 那双常年征战沙场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着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人焚烧殆尽。 “父亲。” 宋越修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定远侯脚步不停,从他身边疾步走过。 “你去汀兰院看看!” 定远侯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听起来沙哑又冰冷。 “我现在就进宫去请太医,顺便去御书房见见皇上。” “我倒要看看,他颜正清的女儿,到底有何底气,在我定远侯府里谋害我宋家的子嗣!” 定远侯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门外。 只留下几句饱含杀气的话。 宋越修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颜正清的女儿,谋害宋家子嗣。 当他终于消化完这些信息后,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和暴怒,从心底最深处窜了上来。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就见他直接展了轻功,朝着汀兰院的方向,飞奔而去。 此刻的汀兰院,已经乱作一团。 赵夫人正抓着颜若欢的胳膊站在院子里,指着她怒斥。 “你这个孽障!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你是要把我们整个颜家都害死才甘心吗?!” 颜若欢披头散发,脸上挂着泪痕,嘴里还在不停地辩解。 “不是我,我没有!是她,是她自己摔倒的,不是我推的!” 侯夫人正站在卧房门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卧房的门紧紧关着。 府医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 就在这时,侯夫人眼尖地看到了那个飞奔而来的身影。 “越瑾!” 侯夫人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甚至没有注意到宋越修刻意收起的轻功,连忙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你快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侯夫人拉着宋越修,指着院子里还在撒泼的颜若欢,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就是她!她……她把瑶儿给推倒了!” “瑶儿她流了好多的血!” 侯夫人的话,像一把刀,扎进了宋越修的神经。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院子中央的颜若欢。 宋越修死死地咬着牙关,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骇人的阴霾。 他眼里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快步走到院子里,站在了颜若欢的面前。 颜若欢被他身上那股可怕的气势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挤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越瑾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本想说,是时清瑶自己摔倒的,不关她的事。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啪!!!” 一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大得惊人。 颜若欢整个人都被扇巴得飞了出去,嘴角瞬间就流出了血。 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了起来。 所有人都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夫人更是惊得忘了哭喊。 宋越修缓缓地收回手,往前走了两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的颜若欢。 “颜若欢。” 他的声音,像是从九幽地狱里传来,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 “颜若欢。” “我不管你是不是尚书府的千金,你现在给我听好了。” 他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才不管什么颜尚书,也不管什么王法律令。” “我会让你记住,动她,便是动了整个侯府。” “你会为你今日所为,付出代价。” “瑶儿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31章 伤了根本 宋越修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抵在了颜若欢的喉咙上。 那双黑眸里翻涌的,是毫不掩饰的、凛冽刺骨的杀意。 颜若欢从骨子里感到一阵战栗。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宋越瑾。 在她记忆里,宋越瑾永远是温文尔雅,清冷矜贵的。 他待人疏离,却也守礼。 像现在这样,浑身散发着野兽般凶戾气息的样子,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下一刻,更汹涌的嫉妒和不甘,便将那丝恐惧彻底吞噬。 凭什么! 这个叫时清瑶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 不过是个从南疆来的乡巴佬,一个身份不明的野丫头罢了! 她凭什么能得到越瑾哥哥如此的爱护?! 甚至……甚至不惜为了她,对自己动了杀心! “你……你要杀我?” 颜若欢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不敢置信。 “宋越瑾!你看清楚!我是颜若欢!” “你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乡野村妇,为了她肚子里不知是谁的野种,竟然要杀我?” “你疯了吗?!” 赵夫人听着女儿这番不知死活的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魂儿都要吓飞了。 这个蠢货! 她难道看不出来,宋越修是真的动了杀心吗?! “你给我闭嘴!” 赵夫人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又给了颜若欢一个耳光。 “堵上她的嘴!快!” 赵夫人尖声对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命令道。 几个下人不敢怠慢,连忙七手八脚地冲上来,死死捂住颜若欢的嘴,将她从地上拖拽起来。 “唔……唔唔!” 颜若欢还在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叫骂声。 赵夫人理了理自己凌乱的鬓发,转身面向宋越修和侯夫人。 “侯夫人,世子殿下,是臣妇教女无方,是臣妇的错!” “求您二位大人有大量,饶了欢儿这一次吧!” “臣妇……臣妇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教,一定给侯府一个交代!” 赵夫人说完,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侯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脸上的怒气未消,但眼底的冰霜却化开了一些。 她当然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绝。 颜若欢是吏部尚书颜正清唯一的嫡女。 今天这事,宋家占尽了理,但若真在侯府里把人给打杀了,传出去,对宋家的名声也无益处。 更何况,颜正清在朝中门生故吏众多,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行了。” 侯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带着你女儿,走吧。” “交代就不必了,我定远侯府,受不起。” 这言下之意,便是从此两家恩断义绝,再不往来。 赵夫人心中一痛,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千恩万谢地又磕了几个头,这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指挥着下人,将还在不断挣扎的颜若欢,半拖半拽地带离了汀兰院。 整个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侯夫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 她看向还站在原地,一身寒气的宋越修,担忧地说道:“越瑾,你别吓娘。” 宋越修深吸一口气,缓缓收敛了身上的杀气。 他转过头,看着卧房紧闭的门,眼底的阴沉却丝毫未减。 母子二人,就这样在院子里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钟。 管家领着一个背着药箱,须发皆白的老者,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夫人,世子,张太医来了!” 侯夫人一见太医,像是见到了救星。 “快!张太医,快请进!” 她急忙迎了上去,就要引着太医进屋。 张太医刚要抬脚,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宋越修。 只此一眼,张太医的脚步骤然顿住,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我的个老天爷!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那眼神,阴沉沉,冷冰冰的,活像是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阎王爷。 被他这么一看,张太医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随时都有一把刀要落下来。 他行了一辈子医,出入宫廷,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 可像宋世子这样,光是站着不动,就能让人腿肚子转筋的,还真是头一个。 张太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躬身行礼。 “臣……见过世子殿下。” 宋越修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侯夫人也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生怕他吓着太医,连忙打圆场。 “张太医不必多礼,救人要紧,快请进吧。” “是,是。” 张太医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跟着侯夫人进了卧房。 门,再一次被关上。 宋越修依旧像一尊雕塑般,立在院中。 终于,在过了足足两刻钟后,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太医和府医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侯夫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张太医,瑶儿她……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张太医叹了口气,对着侯夫人和宋越修拱了拱手。 “回禀侯夫人,世子殿下。” “时姑娘……时姑娘腹中的胎儿,没能保住。” 侯夫人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旁边的王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宋越修的瞳孔,骤然紧缩。 虽然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个结果,一股暴戾的怒火,还是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咯作响。 张太医似乎没看到他骇人的表情,继续说道。 “不过,万幸的是,时姑娘本身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次小产,伤了些根本,需要好生静养。” “臣已经开了方子,只要按时服用,精心调理个三四个月,身体便能恢复如初。” “往后……往后也还是能生养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侯夫人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她念了一声佛。 “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 只要瑶儿没事,孩子……以后总还会有机会的。 宋越修听完了太医的话,一言不发。 他转过身,抬脚便要往院外走。 “越瑾,你去哪儿?” 侯夫人连忙问道。 宋越修脚步未停,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进宫。” 那声音,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第32章 就这么算了吧 侯夫人看着宋越修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拦。 她知道,儿子这时要去替瑶儿、替她们宋家未出世的孙儿,讨个公道。 侯夫人叹了口气,转身快步走进了卧房。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 时清瑶正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她已经由下人伺候着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一张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看上去,虚弱又颓废,十分惹人怜惜。 然而,此刻在时清瑶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冷静。 幸好…… 幸好她早有准备。 从她踏入侯府的那一刻,袖中就常备着一种南疆秘药。 这种药,服下后能制造出与小产一模一样的脉象和症状,足以以假乱真。 只是这药十分霸道,虽不致命,却也真的会伤人根本,让她实实在在地体验了一把小产的痛苦。 不过,值得。 这点代价,和彻底在侯府站稳脚跟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看到侯夫人进来,时清瑶立刻红了眼眶。 她挣扎着想要做起来。 “母亲……” 声音沙哑,气若游戏。 侯夫人见她这番模样,心疼得不行,连忙几步上前按住了她。 “好孩子,快躺下,别动。” 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床边,拉着时清瑶冰凉的手,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瑶儿,苦了你了。” 时清瑶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滑落。 “母亲,对不起……是我没用,没有保住世子的孩子。” “我对不起世子,对不起您,对不起整个宋家……” 她哭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侯夫人听着她这番话,更是心如刀绞。 这孩子,都到这个时候了,想的还是侯府…… 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侯夫人用帕子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放心,这个公道,侯府一定会为你讨回来!” “孩子没了,我也难过。可我更心疼你。”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安安心心地把身体养好,知道吗?” 侯夫人又温言细语地关心了时清瑶几句。 然后转身对管家和一众丫鬟婆子李胜吩咐:“从今往后,汀兰院的用度要用最好的,务必要将世子夫人伺候得妥妥贴贴,若有半点差池,决不轻饶!” 下人们自然是连声应是。 侯夫人在汀兰院守了时清瑶近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有下人进来通报。 “夫人,侯爷和世子回来了。” 侯夫人这才站起身,又仔细地替时清瑶掖了掖被角,嘱咐了几句,才带着自己的嬷嬷离开了。 屋子里的人,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时清瑶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对守在床边的白露说道:“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白露以为她是没了孩子伤心,不敢多言,应声退了出去。 时清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南疆的药,以后还是不能多用了。 这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宋越修的身影。 方才,她虽然躺在屋子里装作人事不省,可外面发生的一切,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一字不差地听得清清楚楚。 “动她,便是动了整个侯府。” “瑶儿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一定会杀了你。” 那冰冷又霸道的话语,像一簇滚烫的火苗,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心尖上。 那种心跳加快的感觉,似乎更明显了。 当天傍晚,宋越修终于来了。 彼时,刘嬷嬷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时清瑶用晚膳。 宋越修站在卧房门口,高大的身影将门外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槛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 似乎是想将满身的戾气和疲惫,都尽数吐出去。 等他再抬头时,脸上那股阴沉骇人的神色,已经被一片相对温和的平静所取代。 宋越修调整好了心绪,这才抬脚,走进了屋。 刘嬷嬷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是宋越修,连忙起身行礼。 “世子。” 她是个极有眼色的人。 行完礼后,便十分识趣地将手中的药膳粥,轻轻放在了榻边的小几上,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临走时,还不忘把屋里伺候的其他丫鬟一并带走。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时清瑶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依旧有些虚弱。 “世子。” 宋越修“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坐在椅子上,很自然地断气了那碗粥。 他先是用勺子搅了搅,又试了试温度,这才舀起一勺,送到了时清瑶的唇边。 时清瑶愣了愣。 宋越修见她不动,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张嘴。”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起伏。 可那动作,却无比强势。 时清瑶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她乖乖张开嘴,将勺子含进了嘴里。 温热的粥,带着淡淡的药香,划入喉中,暖了胃,也暖了心。 宋越修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 有好几次,粥都差点洒出来。 可他喂得很认真,也很专注。 时清瑶就这么安静地享受着他的投喂,一句话也没说。 一碗药膳粥,很快就见了底。 宋越修放下碗,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动作略显生硬地替时清瑶擦了擦嘴角。 昨晚这一切,他看着时清瑶,眼神有些复杂,久久没有言语。 时清瑶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 宋越修察觉到她探究的眼神,想起了进宫以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他怒气冲冲地进了宫。 定远侯在御书房内,已经将颜若欢的恶行狠狠控诉了一番。 父子俩本以为,皇上就算不为了宋家未出世的子嗣,也要为了定远侯府的名号,严惩颜家。 可谁曾想…… 皇上听完后,只是不咸不淡地皱了皱眉。 “不过是后宅女子之间的一些口角之争,何至于闹得如此严重?” “那个姑娘,朕记得是宋爱卿在外遇到的采药女吧?她到底不是宋家明媒正娶进来的媳妇,孩子没了便没了吧。” “若欢年纪还小不懂事,平日里是骄纵了些,但她到底是颜尚书的女儿。” “这样吧,朕下道旨意,斥责颜正清教女无方,罚他半年的俸禄。再赏赐些补品,给那个时氏,让她好好养养身子。”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第33章 侯爷晕倒了! “就这么算了吧。” 皇上说得轻描淡写。 仿佛事情要的命,在他眼里,不过蝼蚁。 定远侯和宋越修父子二人,当场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敢言语。 皇上金口玉言,他们心里就是再不甘,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父子俩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了定远侯府。 一想到时清瑶受的这些委屈,还有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大哥的孩子,宋越修心里的怒火和愧疚,就会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世子?” 时清瑶轻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在想什么?” 宋越修回过神,看着她略带关切地眼神,喉头有些发紧。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哑着嗓子说道:“对不起,是我……没有将你护好。” 时清瑶闻言,展颜一笑。 那笑容,带着一丝落寞和凄楚。 “这怎么能怪世子呢?是清瑶命不好。” “我本就身份地位,配不上世子……颜小姐是尚书府的千金,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她……” 她还未说完,就被宋越修打断了。 “只要我喜欢,就不会计较你什么身份。” 时清瑶愕然。 她看着他。 男人的眼神依旧深邃,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的漩涡。 可那句话说出口,他眼底的镇定却瞬间崩塌了。 宋越修说完这话,自己也愣住了。 他说了什么? 他刚才……竟然把心里话说出来?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脖子根,一路烧到了耳廓。 宋越修的脑子里“嗡”的医生,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敢再看时清瑶的眼睛。 他……怎么能对兄长的女人,说出这种话? 宋越修猛地站起身。 动作有些大,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卧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 “你好好休息。” 他说完,也不再去看时清瑶,转身就往外走。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狈。 时清瑶看着那扇被他匆匆带上的房门,怔了半晌。 然后,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这位清冷矜贵的世子爷,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真是……和刚才那个在院子里,浑身杀气,说要杀了颜若欢的男人,判若两人。 这个人,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时清瑶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第二天一早。 侯夫人就带着熬好的燕窝粥和一大堆皇帝的赏赐,来了汀兰院。 她一进门,就拉着时清瑶的手,嘘寒问暖。 “瑶儿,昨晚睡得好吗?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时清瑶乖巧地摇了摇头道:“多谢母亲关心,瑶儿没什么要紧的。” 侯夫人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 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慈爱瞬间被一层怒气所取代。 “宫里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时清瑶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 侯夫人冷哼一声,气不打一处来。 “还能有什么!侯爷和越瑾昨日进宫,皇上的处置昨晚就下来了。” “罚了颜正清半年的俸禄,竟然就这么算了!” 侯夫人气得直拍桌子。 “我宋家未来的嫡长孙,才值他半年的俸禄?” “简直欺人太甚!” 时清瑶看着侯夫人气得发抖的样子,心里确实一片平静。 这个结果,她早就料到了。 颜正清是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皇上倚重的老臣。 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采药女”和“未成形的孩子”,就重重责罚自己的心腹大臣呢? 更何况,定远侯府一向被皇上所不喜,这般决定,也不算意外。 不过,这些话她不能说。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侯夫人的手背上。 “母亲,您别生气。” 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皇上有皇上的考量,我们听着就是了。” “清瑶并不觉得委屈,只要您和侯爷、世子还疼我,比什么赏赐都强。” 侯夫人听着这番话,心里的火气总算压下去了一些。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者侯府,就永远是你的家。” “谁也别想欺负你!” 从这一刻起,侯夫人对时清瑶,是真真正正的,发自内心地喜欢上她了。 不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而是因为时清瑶这个人。 这个遇到挫折与伤痛,首先想到安慰嫁人,而不是自怨自艾的姑娘。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清瑶过上了猪一般的日子。 她天天窝在汀兰院里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侯夫人更是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疼着,每天亲自在厨房顶着,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补品。 宋越修虽然自那天落荒而逃后,没有再单独来过,但也时常让墨鹰送来各种珍奇的药材和新巧的玩意儿。 时清瑶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 一个月下来,原本清瘦的小脸,愣是养出了一点婴儿肥。 整个人看上珠圆玉润,气色红润。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再次被禁足在家的颜若欢。 听说她在家里大发脾气,摔坏了不少东西,被颜尚书用家法狠狠地抽了一顿,如今还在床上躺着。 时清瑶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淡淡一笑。 时清瑶被允许到院子里小坐的第二天,侯夫人又一大早来了汀兰院。 她正拉着时清瑶,兴致勃勃地商量着,等她身子再好些,就让绣娘给她缝制嫁衣。 婆媳二人正说得热闹,管家忽然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夫人!” 侯夫人眉头一皱。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出什么事了?” 管家喘着粗气,满脸焦急地道:“侯爷……侯爷在早朝上晕倒了!” “什么?!” 侯夫人“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在顾不上时清瑶,提着裙子就往外冲。 时清瑶也变了脸色。 定远侯是武将,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在朝上晕倒? “刘嬷嬷!白露!” 她当机立断喊道:“快,伺候我更衣!” 刘嬷嬷大惊失色,劝道:“姑娘,使不得啊!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这会儿出去见了风可怎么好?” 时清瑶哪里还听得进去。 “快点,人命关天,耽搁不得!” 她态度坚决,刘嬷嬷和白露拗不过她,只得找来衣服为她换上。 时清瑶临出门前,想了想,又从自己放在枕边的木盒中拿出了一个布包。 几人收拾妥当,急匆匆地赶往侯爷住的主院。 人还没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侯夫人的哭声。 第34章 姑娘……真乃神医啊! 时清瑶一进院子,就看到侯爷的卧房门外,已经跪了一地的下人。 宋越修一身朝服还未换下,此时,他正站在廊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时清瑶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宋越修看了她一眼,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戾气和忧虑。 “今日早朝,御史台的周御史,突然上本弹劾父亲。” “说我……说我二弟越修阵亡,边关的将士却迟迟不肯听从朝廷新派将领的号令。” “说……说定远侯府,拥兵自重,有不臣之心。” 时清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拥兵自重!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父亲当场被气的急火攻心,直接吐血晕了过去。” 宋越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当时差点没忍住,当着皇上的面将那周御史给打一顿。 但……定远侯的安危更重要,于是他向皇上告罪后,将定远侯一路背出了皇宫。 皇上虽不喜定远侯,但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于是,宋越修刚回到侯府,张太医紧跟着就到了。 两刻钟后,卧房的门打开了。 张太医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一看到宋越修,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世子,老夫人,恕老朽无能……侯爷这是急火攻心,怒气郁结于胸,伤了心脉。” “老朽已经试了金针刺穴,也用了吊命的汤药,可……可侯爷他,就是不醒啊!” 张太医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再这么下去,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 侯夫人腿一软,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她的哭声,让在场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宋越修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一片绝望的氛围中,时清瑶看向了太医。 “张太医,可否让我进去看看?”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张太医愣住了。 “你?” 侯夫人也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瑶儿,你……” 时清瑶走到侯夫人面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母亲,您忘了,我原本就是采药女。在南疆,清瑶自幼跟着师傅,学过一些岐黄之术。” “让我试试吧。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她的眼神,坚定而沉着。 侯夫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好!” 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瑶儿,你快去!只要能救侯爷,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时清瑶对着侯夫人安抚地笑了笑,转身便走进了卧房。 宋越修紧随其后。 卧房里,定远侯双目紧闭,面色略带青紫地躺在床上,依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时清瑶没有丝毫犹豫。 她从袖中取出那个小巧的布包,将其摊开。 里面是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 她取出一根最细长的,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走到床边,撩开定远侯的衣襟,找到心口处的一个穴位。 手起,针落。 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 宋越修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时清瑶神情专注,一脸下了七针,每一针都又快又稳。 就连侯夫人走进来都不知道。 最后一针落下前,她将针尖在一个白玉瓷瓶中转动了一息,才下针。 片刻之后,床上原本已经气息奄奄的定远侯,喉咙里忽然发出“嗬”的一声。 随即,他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侯爷!” “父亲!” 侯夫人和宋越修同时惊呼出声。 定远侯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骇人的青紫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他转动着眼珠,看到了床边的妻儿。 “清婉……” 赵清婉,是侯夫人的闺名。 “是我……是我!” 侯夫人喜极而泣,扑到床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侯爷,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张太医在外面听到动静,赶忙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已经苏醒的定远侯时,整个人都傻了。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时清瑶将银针一根一根收回放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从桌上拿起纸笔,飞快地写下了一个方子。 “按这个方子抓药,一日两次,煎服。” “侯爷这次是怒急攻心,伤了根本,需要静养。” “这个方子能固本培元,调理气血,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她将药方递给了已经看呆的张太医。 张太医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方子里的药材搭配,简直精妙绝伦! 他再看向时清瑶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敬畏。 “姑娘……真乃神医啊!” 时清瑶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能不神吗?她可是有着前世的记忆,南疆半数以上巫医的秘方,这一世,全都被她找了个遍,记在了心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宋越修站在床边,回头看了一眼时清瑶。 心中那份莫名的情绪,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正疯狂地蔓延着。 欣赏,敬佩,还有…… 一种他自己都不敢探究的情绪…… 侯夫人让大家都回去休息,她留下照顾定远侯。 时清瑶跟着宋越修,一前一后地走在回汀兰院的路上。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院子门口,一棵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下,时清瑶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准备和他道别。 “世子……” “今日……” 宋越修也开了口,声音有些不自然。 “谢谢你。” 他看着她,耳根又开始泛红。 时清瑶看着他这副纯情的模样,一时没忍住,弯着眼睛,轻轻笑了起来。 春日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海棠花叶,斑驳地洒在她的身上。 她一身素雅的一群,不施粉黛的小脸,却比那满树的繁花还要娇艳。 那一笑,仿佛让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 宋越修直接看呆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哪里还有时清瑶的身影。 只有一阵清风拂过,卷起几片粉白的花瓣,悠悠地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抬手,接住一片花瓣。 脑海里,却反反复复,都是她刚才那一个甜甜的浅笑。 第35章 我想请你帮个忙 时清瑶回到汀兰院。 白露和刘嬷嬷扶着她,小心翼翼地,生怕她再磕了碰了。 “姑娘,您先歇着,奴婢去给您倒杯温水。” 白露说着,就要转身。 时清瑶轻轻拉住了她。 “不用了。” “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嬷嬷有些不放心。 “姑娘,这……” 时清瑶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放心吧,嬷嬷,我没事。” 刘嬷嬷和白露对视一眼,这才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合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时清瑶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的木窗。 一阵带着海棠花香的微风,拂面而来。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宋越修站在树下的模样。 男人高大的身影。 微微泛红的耳根。 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谢谢你”。 时清瑶忍不住,又笑了。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笑意过后,她的眼神,却慢慢沉静了下来。 她救了定远侯,成了整个侯府的恩人。 侯夫人视她如己出,往后她在定远侯府,会住得更安心。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清瑶很清楚。 这一切,都建立在“愧疚”与“感激”之上。 侯夫人疼她,是因为她“小产”,是因为她救了侯爷。 宋越瑾护她,是因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曾怀过他的孩子。 可这些情绪,能维持多久? 一个月? 一年? 人心,是最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东西。 一旦这份愧疚与感激随着时间淡去,她时清瑶,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来路不明的采药女。 一个无法真正为侯府带来助力的外人。 到那时,别说站稳脚跟,恐怕连这汀兰院,她都住不下去。 更何况……若是哪天,宋越瑾恢复了记忆,戳穿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不行。 她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别人的情绪上。 她要做的,是成为对定远侯府……真正有用的人。 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时清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定远侯,就是从这次被周御史弹劾开始,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他戎马一生,性子刚烈,受不得这等污蔑。 今日虽被她救了回来,可朝堂上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针对定远侯府的阴谋,会接踵而至。 直到最后,定远侯被活活气死在病榻上。 侯夫人悲伤过度,一病不起。 偌大的定远侯府,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可这一世,她来了。 她还要依靠定远侯府,就绝不会让这一切,再次发生。 时清瑶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那个周御史,不过是被人推到明面上的棋子。 他背后,一定有人在指使。 只要能揪出这个幕后黑手,就能暂时斩断伸向定远侯府的爪牙。 这,就是她眼下最好的机会。 一个能让她从“被保护者”,转变为“掌棋人”的机会。 可要查这件事,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 她如今的身份,连出侯府的大门都难。 更别提去接触朝堂上的官员了。 她需要帮手。 需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关系网。 时清瑶的脑中,开始飞速地筛选着人选。 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她见过不少人。 那些贵女,大多娇滴滴的,每日里讨论的,无非是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 但,也有例外。 时清瑶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明媚爱笑的脸。 宣平将军府的嫡小姐,韩令仪,那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性格直爽,没什么心机。 最重要的是,宣平将军韩威,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 他不依附任何皇子,是个真正的保皇派。 如果能通过韩令仪,和将军府搭上线…… 她记得,前世的韩令仪,最后嫁给了当朝最年轻的丞相,陆景明。 而陆景明,正是宋越修的至交好友。 这一世,她若是能提前与韩令仪交好,将来……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定远侯府,都将是一大助力。 打定了主意,时清瑶便不再犹豫。 她走到书桌前,铺开纸笔。 给韩令仪的拜帖,措辞要十分讲究。 既要显得亲近,又不能太过热络,引人怀疑。 她思索片刻,提笔写下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写好拜帖,她又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 送礼。 想要和韩令仪这样的人交好,寻常的珠宝首饰,定然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必须投其所好。 时清瑶记得很清楚。 韩令仪最不喜欢的,就是女红刺绣。 她最喜欢的,是一些精巧的,带着机关的小玩意儿。 时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这个,她恰好会。 她需要一个手艺精湛的工匠。 而整个侯府,能帮她找到这种人的,只有一个。 宋越瑾。 当然,她不能直接去找他,那也太刻意了。 她拿着拜帖,唤道:“白露。” 白露很快推门走了进来。 “姑娘有何吩咐?” 时清瑶将写好的拜帖递给她。 “你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个送到宣平将军府,交给韩小姐。” 白露接过拜帖,点了点头。 “是,姑娘。” 时清瑶又道:“另外,你去把墨鹰叫来。” 白露愣了一下。 墨鹰是世子爷的贴身护卫,时清瑶找他做什么。 时清瑶看出了她的疑虑。 “你只管去传话,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关乎侯府安危。” 白露不敢多问,连忙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房间里。 墨鹰单膝跪地,声音毫无波澜。 “时姑娘,您找我?” 时清瑶转过身。 “墨鹰,我想请你帮个忙。” 墨鹰没有抬头。 “姑娘请讲,只要不违背主子的命令,属下万死不辞。” 这话,滴水不漏。 时清瑶也不在意。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炭笔,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快。 不过片刻功夫,一张结构复杂的图纸,便跃然纸上。 她将图纸递给墨鹰。 “我需要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做出来。” 墨鹰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第36章 你到底是谁? 时清瑶递给墨鹰的图纸上画着的,赫然是一支可以绑在手腕上的…… 袖箭! 这东西,虽然小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器。 墨鹰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时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她一个来自乡野的采药女,怎么会画出这种东西的图纸?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时清瑶。 眼前的女子,神情平静,目光清澈。 没有半点阴谋算计的样子。 墨鹰压下心中的震惊,沉声道:“姑娘,这……属下不敢做主。” 这个回答,在时清瑶的意料之中。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可以向世子言。告诉他,这个东西,是我送给韩家小姐的见面礼。” “他若是不放心,可以来问我。” 墨鹰沉默了片刻。 “属下告退。” 他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时清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轻轻舒了口气。 那袖箭,是她在母亲留下的遗物中的一本残破卷轴上画的。 如今,正好被她拿来做人情。 她知道,宋越瑾一定会同意的。 他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能给侯府带来好处的机会。 解决了袖箭的事,时清瑶又想起了另一件礼物。 她起身,走到了汀兰院的后院。 这片原本荒芜的空地,如今已经被她开辟成了一个小小的药圃。 里面种满了各种南疆的珍奇草药,平日里,都是白露在帮着她打理。 此刻正值午后,阳光正好。 几株散发着特殊香气的植物,长势喜人。 时清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采摘了几片叶子。 她记得,韩令仪总爱往城外的军营跑。 而那里,蚊虫鼠蚁最多。 她采摘的这几种草药,混合在一起,晒干研磨成粉,装进香囊里。 便能制成最有效的驱虫香包。 礼物虽小,却胜在贴心。 时清瑶将采好的草药交给白露,嘱咐她按自己的方法处理。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有些乏了。 另一边。 玉竹院书房。 宋越修看着墨鹰呈上来的图纸,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叩、叩、叩”的轻响。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墨鹰站在书案前,低着头等他的吩咐。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她还说什么了?” 墨鹰一五一十的将时清瑶的话,复述了一遍。 “时姑娘说,这是送给宣平将军府嫡女的见面礼。她说,您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去问她。” 宋越修听完,无奈地笑了笑。 问她? 他怎么问? 问她一个采药女,为何会画出杀伤性武器的图纸? 问她接近韩令仪,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怕是一开口,那个小女人,一定会用那双湿漉漉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然后,委屈巴巴地说自己只是想为侯府分忧。 一想到那个场景,宋越修就觉得一阵头疼。 他拿起那张图纸,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袖箭的结构,画得极为精细。 每一个部件的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甚至连扳机的触发机关,都设计得巧妙绝伦。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画出来的东西。 时清瑶,你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你,究竟是谁? 他将图纸交给墨鹰。 “你去找王老,让他用最好的材料,把这个东西做出来。” 王老是他手下,最擅长制作机关兵器的巧匠。 墨鹰点头,正要出去,宋越修补充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墨鹰退了出去,书房里,又只剩下了宋越修一人。 他看向窗外。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清甜淡雅。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树下,少女如花般的笑靥。 他的心,乱了。 第二天一早。 时清瑶先是去主院给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的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 时清瑶的到来,让侯夫人脸上多了些许笑容。 她拉着时清瑶的手,嘘寒问暖,又赏了她不少好东西。 时清瑶陪着侯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母亲,清瑶在府中养了这么久,也有些闷了。” “前些日子在外祖母的寿宴上,清瑶有幸结识了宣平将军府的韩小姐,颇为投缘。” “昨日给她递了拜帖,她回信说,今日请我过府一叙。” 侯夫人闻言,有些犹豫。 “你的身子,才刚好些。就这样出去,能行吗?” 时清瑶乖巧地笑了笑,“母亲放心,清瑶只是在府中待久了,也想出去走走,结交些朋友。” “将来,也能为世子,为侯府,多些助力。” 这番话,说得侯夫人心里熨帖极了。 她看着时清瑶懂事的样子,越看越满意。 有远见,有担当,身上也没有京中贵女那种高人一等的坏毛病。 虽说身份的确有些低微,但这样的出身正合她意。 “好孩子,你想去便去吧。” “只是外头风大,你可得穿厚实些,别再着了凉。” 侯夫人嘱咐道:“让刘嬷嬷跟着你,再多带几个人,万事小心。” “多谢母亲。” 时清瑶甜甜的应下。 从住院出来,时清瑶回到汀兰院换了身衣服。 她选了一件浅紫色的衣裙,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披风。 整个人,看起来稳重恬静。 白露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鬓,只插了一支碧玉簪。 一切准备妥当。 侯府的马车,早已在二门外候着。 时清瑶在刘嬷嬷和白露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轮开始缓缓滚动,朝着宣平将军府的方向驶去。 侯府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宋越修正静静地看着那辆马车远去。 在他的身后,墨鹰垂手而立。 “主子,都安排好了。青鸟会一直跟着,暗中保护时姑娘。” 宋越修“嗯”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马车消失的方向。 青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女暗卫。 有她在,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 可不知为何,他的心,还是有些不踏实。 就好像…… 自己的心也跟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 第37章 送你一件礼物 时清瑶闭着眼,靠在马车揉软的点子上。 她在脑海里,将与韩令仪见面的所有细节,又过了一遍。 宣平将军府,前世,她只在别人的口中听到过。 那是一个与定远侯府截然不同的存在。 定远侯府是皇亲,是真正的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规矩森严,处处都透着沉稳与贵气。 而宣平将军府,则是大周朝新晋的武将门第。 韩威将军,是凭着战功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姑娘,到了。” 刘嬷嬷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时清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白露为她掀开车帘,她扶着刘嬷嬷的手,走下了马车。 抬头望去,将军府的大门,果然如她所想,没有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厚重的黑漆大门上,嵌着铜制的门环,门口站着两个精神抖擞的护卫,身姿笔挺,眼神锐利。 大门的正上方,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宣平将军府。” 时清瑶正要让刘嬷嬷上前,就在这时,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清瑶!” 认为到,声先至。 时清瑶抬眼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红色骑装的少女,正快步向她走来。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肌肤不同于其他京中贵女那般白皙,是健康的小麦色。 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头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绑着,不见半点珠翠。 整个人,透着一股勃勃的英气。 正是宣平将军府的嫡小姐,韩令仪。 时清瑶没想到,她会亲自出来迎接。 她连忙福了福身子。 “清瑶见过韩小姐。” 韩令仪一把拉住了她,“哎呀,别这么客气,将来你做了世子妃,该是我向你见礼呢。” 她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目光却在时清瑶的身上,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 时清瑶任由她看着,神色坦然,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 韩令仪看着她。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大大方方地站着。 她的美艳很美,是一种温润如水的美。 最吸引人的,便是她那双眼睛。 那双眼,太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山间的清泉,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韩令仪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眼神。 有嫉妒的,有算计的,有谄媚的,也有不屑的。 唯独没有见过如时清瑶这般清澈的。 那日在大长公主的寿宴上,闹哄哄的,她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她却觉得眼前的女子,让她感到莫名的亲切。 “哎呀,你瞧我,走!快进来!” 韩令仪一拍脑门,热情地拉着时清瑶的手就往府里走。 “外面风大,你身子弱,可别着凉了。” 她听说了时清瑶小产的事。 心里对这个看似柔弱,却很有主见的姑娘,多了几分怜惜和佩服。 时清瑶被她拉着,有些哭笑不得。 这位韩小姐的性子,还真是如传闻般风风火火。 刘嬷嬷和白露跟在后面,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位韩小姐,是个好相与的。 她们来之前还担心韩小姐会瞧不起时清瑶,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几人一同进了将军府。 府内的布局,简单开阔,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回廊和假山。 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个宽阔的演武场。 厂商摆着各种兵器架子,还有箭靶。 几个身着轻铠的年轻人,正在厂商操练着。 韩令仪拉着时清瑶,一路穿过演武场,进了待客的花厅。 下人很快就奉上了茶点。 韩令仪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自己的贴身丫鬟。 她拉着时清瑶坐下,兴奋地开口道:“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你可太厉害了!” 韩令仪一拍桌子,说得眉飞色舞。 “那个安乐郡主,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整天仗着自己是郡主,眼睛好像长在头顶上。” “你那日怼得可太好了,解气!” 时清瑶笑了笑。 这韩小姐的性子还真是直爽,这话都敢直接说出来。 “不过就是些小聪明罢了,让韩小姐见笑了。” “什么小聪明,那叫智慧!” 韩令仪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问道:“我还听说,颜若欢就是害你小产的人?” “我跟你说,那个女人,一肚子坏水!我跟她不对付很久了!” 时清瑶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她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哼,听说她被颜尚书用家法狠狠打了一顿,腿都险些断了。真是活该。” “我跟你说,对付这种人,绝不能手软!” 两人聊了一会儿,气氛越发relocate。 时清瑶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她对白露使了个眼色。 “韩小姐,初次登门,清瑶备了些薄礼,希望你不要嫌弃。” 白露回忆,将一直捧在手里的木盒,放到了桌上。 韩令仪有些好奇。 “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那个木盒。 京城闺女之间送礼,无非就是些珠宝首饰,或者名贵的不了。 可看时清瑶的样子……她送的显然不是这些俗物。 时清瑶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伸出手,亲自打开了木盒的搭扣。 “啪嗒”一声,盒盖被掀开。 韩令仪的目光,瞬间就被盒子里的东西,牢牢地吸住了。 木盒内,铺着一层黑色的绒布。 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支……通体乌黑的,金属造物。 它看起来像一个护腕,却又比护腕多了许多精巧的部件。 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在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这是……” 韩令仪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时清瑶将那东西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这个,是袖箭。” 她的声音很轻,“是我偶然得到的一张图纸,找人做的。” 她将袖箭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调整了一下大小,然后抬起手腕,对准了屋外的一根廊柱。 她轻轻按下了护腕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咻!”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 一道乌光,从袖箭的前端射出。 下一秒,“哆”的一声。 一支三寸长的短箭,便稳稳地钉在了柱子里。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整个华庭,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38章 同时为两位皇子效力 韩令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她死死地盯着那根柱子,又看了看时清瑶手腕上的袖箭。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这……这是什么神仙玩意儿! 小巧,隐蔽,杀伤力却如此惊人! 这简直……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啊! 时清瑶解下袖箭,放回盒子里,推到了韩令仪的面前。 “韩小姐常去军营,身边总要有个防身的东西才好。” 韩令仪的眼睛,亮得吓人。 她一把抓过那个木盒,像是抱着什么绝世珍宝。 “时清瑶!” 她突然喊了时清瑶的全名。 时清瑶愣了一下。 只见韩令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韩令仪的亲姐妹!” “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是跟我韩令仪过不去!” 时清瑶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好。” 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囊,递了过去。 香囊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几片竹叶,看起来很是雅致。 “这是……” 韩令仪有些不解。 刚刚才送了那么厉害的袖箭,怎么又来一个香囊。 时清瑶解释道:“军营里蚊虫多,这个香囊里装的,是我自己配的驱虫药粉,效果很好。” “你挂在腰间,方圆三尺之内,蚊虫不敢近身。” 韩令仪接过香囊,放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清洌的草木香气,钻入鼻腔。 很舒服,不刺鼻。 她看着时清瑶,心里暖洋洋的。 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袖箭,是懂她。 香囊,是疼她。 韩令仪当即就把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个装着袖箭的木盒,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清瑶,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就这样。 韩令仪单方面宣布,时清瑶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而时清瑶每隔两日,便会去一次将军府。 有时,是陪韩令仪在演武场练箭。 有时,是两人凑在一起,研究一些兵法布阵图。 时清瑶仗着前世零星的记忆,总能说出一些让韩令仪拍案叫绝的观点。 韩令仪对她,越发佩服。 两人策马同游,把酒言欢,关系一日千里。 转眼,就过了小半个月。 时清瑶觉得,时机成熟了。 这天,韩令仪又留她在将军府用午膳。 席间,韩威将军和韩夫人也在。 韩威将军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不苟言笑,身上自带着一股军人的威严。 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时清瑶知道,他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直肠子。 因为女儿的关系,他早已把时清瑶当成了半个自家人。 韩夫人则是位温婉贤淑的妇人,对时清瑶也十分喜爱。 饭桌上,气氛很是融洽。 时清瑶吃着吃着,动作却慢了下来。 她轻轻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落寞。 韩夫人最是心细,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清瑶,怎么了?” 她关切地问道:“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时清瑶连忙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 “没有没有,韩夫人的手艺,比御厨还好呢。” 她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只是有些担心侯爷。”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微微一凝。 韩夫人问道:“定远侯的身子,还是没好利索?” 时清瑶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 “嗯。太医说,侯爷的身体已无大碍,主要是郁结于心。” “他戎马一生,何曾受过那样的污蔑。这口气,一直憋在心里,散不出去。” “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心里……实在难受。”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 那模样,我见犹怜。 韩威将军重重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砰”的一声。 吓了众人一跳。 “岂有此理!” 韩威将军面色铁青,怒喝一声。 “那周御史,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仗着有人撑腰,就敢胡乱攀咬国之栋梁!” 时清瑶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 有人撑腰? 她故作不解地抬起头,怯怯地问道:“韩将军,您的意思是……” 韩威将军是个直性子。 这段时间,他看时清瑶是越看越顺眼。 觉得这姑娘懂事,聪慧,还和他女儿投缘。 早已不把她当外人。 此刻被时清瑶一问,加上心里的怒气,想也没想,就直接冷哼一声。 “哼!他背后的人,还能有谁?” “京城里谁不知道,他周御史就是三皇子手底下的一条狗!” “三皇子?” 时清瑶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像是被这个名字吓到了。 韩夫人脸色一变。 她赶紧伸手,去捂韩威将军的嘴。 “你疯了!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她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 朝堂之事,皇子之争,是他们这些武将人家,能随便议论的吗? 韩威将军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怕什么!” 他看了一眼时清瑶,说道:“清瑶又不是外人,让她知道也无妨。” “再说了,我说的本就是事实!” 韩夫人拿他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转向时清瑶,歉意地笑了笑。 “清瑶,你别听他胡说,他喝了点酒,就喜欢说胡话。” 时清瑶立刻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韩夫人说的哪里话。” 她低下头,重新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饭。 “清瑶什么都没听到。” 仿佛刚才那段对话,真的不存在一般。 韩夫人见她如此知情识趣,心里更是满意。 这顿饭,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到定远侯府的马车上。 时清瑶脸上的柔弱与乖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凝。 三皇子,萧景。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前世,弹劾定远侯的周御史,最后的下场是被灭了满门。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定远侯府的报复。 可她后来无意中得知,动手的,其实是七皇子萧衍。 因为周御史,知道了萧衍太多秘密。 萧衍这是在,杀人灭口。 所以,周御史真正的主子,应该是七皇子才对。 可为什么韩威将军会说,他是三皇子的人? 难道是韩将军搞错了? 韩威虽然性子直,但绝不是个蠢人。 他能在军中立足,稳坐宣平将军之位,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那么,就是说……周御史,同时为两位皇子效力? 这也不可能。 脚踏两条船,是官场大忌。 周御史没那么蠢。 除非…… 时清瑶的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第39章 “偶遇”三皇子 除非,是七皇子故意放出的风声,让所有人都以为周御史是三皇子的人。 他自己,则躲在幕后。 这样一来,就算事情败露,被推到明面上的,也只会是三皇子。 好一招嫁祸江东,借刀杀人!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据她所知,三皇子萧景,是所有皇子中,最与世无争的一个。 他不好权术,不喜拉帮结派,整日里只沉迷于琴棋书画,诗词茶道。 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 他没有半分夺嫡的意愿。 既然如此,他根本没有理由去拉拢手握兵权的定远侯府。 更没有理由,去得罪定远侯府。 那为什么,七皇子要选择他来当这个“替罪羊”? 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亲近,也谈不上疏远。 平平淡淡。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时清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她不能再这样被动的,等着别人给她线索。 她必须自己出击。 回到汀兰院后,时清瑶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如何才能接触到三皇子萧景,并且,是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 直接递拜帖,肯定不行。 她如今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去拜见一位皇子。 那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想一个,能够“偶然”遇见他的法子。 时清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 茶…… 她想起来了。 前世,她听人说起过。 三皇子萧景,平生有两大爱好。 一是画,二是茶。 他对茶,尤其痴迷。 京城里最好的茶楼,清风阁,是三皇子最爱去的地方。 他时常会去那里,品一品新到的好茶。 如果她能去清风阁,制造一场偶遇…… 时清瑶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办法。 她因为小产伤了身子,心情烦闷,想去茶楼听听书,散散心。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打定了主意,时清瑶便开始筹划。 她不能只去清风阁,那太刻意了。 她要先把京城里有名的几家茶楼,都逛上一遍。 做出一个,只是为了散心,到处闲逛的假象。 第二天。 时清瑶便以“心情郁结,想出去走走”为由,向侯夫人告了假。 侯夫人对她心怀愧疚,自然是无有不应。 还特意派了府里最稳妥的马车,和四个护卫跟着。 于是,时清瑶便开始了她的“茶楼之旅”。 第一天,她去了城南的“悦来茶馆”。 点了壶碧螺春,一碟瓜子。 在二楼的雅间里,听了一个下午的说书。 然后,便回府了。 第二天,她去了城西的“品茗轩”。 要了壶龙井,两盘精致的糕点。 独自一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天。 第三天,城北的“知味楼”。 …… 一连四五天。 时清瑶的足迹,几乎踏遍了京城大半的茶楼。 但她始终没有去最关键的“清风阁”。 她在等。 等所有人都习惯了她的这种行为。 等所有人都认为,她真的只是一个,因为伤心而到处闲逛解闷的小可怜。 夜。 玉竹院。 书房的灯火,亮如白昼。 宋越修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正是墨鹰。 “主子,青鸟传回消息。” 墨鹰的声音,毫无波澜。 “这五日,时姑娘每天都会出门。” 墨鹰将时清瑶去过的所有地方,一字不差地报了出来。 宋越修静静地听着。 眉头,却越皱越紧。 茶楼? 她为什么,一连几天,都往茶楼跑? 她一个采药女出身的姑娘,懂得品茶吗?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那里的热闹? 宋越修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揉了揉眉心。 那个女人,又在搞什么鬼。 “她都做了些什么?”他沉声问道。 “只是喝茶,听书,偶尔看看窗外的街景。” 墨鹰回答道:“并未与任何人接触,也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没有异常? 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这些日子下来,宋越修虽说没有完全了解时清瑶,但有一点,他已然心中有数。 那个女人,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她走的每一步,都带着明确的意图。 她去将军府,是为了拉拢韩令仪。 她救侯爷,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 那么她现在,频繁地出入各大茶楼,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 她想见什么人? 宋越修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他挥了挥手。 “继续跟着。” “是。” 墨鹰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宋越修站起身,走到窗边。 夜风微凉,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的目光,望向汀兰院的方向。 又过了两日。 时清瑶觉得,时候到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别家,马车径直停在了京城最负盛名的茶楼——清风阁外。 清风阁。 顾名思义,此地清雅,贵客云集。 能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的,非富即贵。 时清瑶要了一间二楼临窗的雅间,这里视野开阔,能将楼下大堂的情形,尽收眼底。 她依旧点了一壶茶,几碟点心。 却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真的只是品茶听书。 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的每一位客人。 心里,却在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根据前世的记忆,三皇子萧景有个习惯。 他喜欢在午后未时,来此喝茶。 雷打不动。 时清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入口甘醇。 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是店里的伙计,送来了新换的热水。 时清瑶的眼角余光,瞥见楼下大堂的入口处,走进来一道身影。 她的心,微微一动。 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 身形清瘦,面容俊雅,眉宇间,带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 整个人,温润如玉,瞧着便没什么攻击性。 正是三皇子,萧景。 他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厮,很是低调。 大堂的掌柜显然认得他,连忙亲自迎了上去,恭敬地将他引向了楼上最好的天字号雅间。 好巧不巧,那雅间,就在时清瑶的斜对面。 时清瑶放下了茶杯,对白露使了个眼色。 白露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时清瑶又等了一会儿。 第40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时清瑶没有直接走进三皇子所在的雅间,而是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就像是正要下楼离开。 就在她路过三皇子雅间门口,擦身而过的一瞬间—— “哎哟!” 一声惊呼响起,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不知怎的,在距离时清瑶三步远的地方,脚下一滑。 整个人,直直地朝着时清瑶的方向撞了过来。 托盘上的茶壶和茶杯,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滚烫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而时清瑶,也“恰好”被他撞得一个趔趄。 她惊呼一声,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之时,一只手及时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小心。” 一道温和清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时清瑶站稳了身子,抬起头。 拉住她的,正是从雅间里闻声出来的三皇子萧景。 她连忙屈膝行礼,“多谢公子。” 那个闯了祸的伙计,此刻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贵人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萧景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罢了,你也不是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时清瑶打断了。 时清瑶看着他,盈盈一拜道:“定远侯府,时清瑶,见过三殿下。” 她直接报上了家门。 萧景的表情,微微一顿。 定远侯府? 他看向时清瑶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最近,定远侯府这四个字,在京城里,可是个敏感词。 而眼前这个自称时清瑶的女子…… 他想起来了。 传闻中,是定远侯世子宋越瑾,在南疆遇到的。 前些日子宋越瑾路遇劫匪险些丢了命,而时清瑶也怀着身孕找到了京城。 他听说,这位毫无根基的时姑娘,在定远侯府颇为得宠。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她。 “原来是时姑娘。” 萧景的语气,还算客气:“不必多礼。” 时清瑶直起身,目光清澈地看着他。 “刚刚的意外,扰了殿下的雅兴,是清瑶的不是。”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既然遇到了,不知殿下可愿赏脸,让清瑶以一杯清茶,向您赔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伙计,连同闻声赶来的伙计,都惊呆了。 这位是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 她是什么身份?竟敢当众,邀请一位皇子喝茶? 萧景也愣了一下,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身形纤细,美艳温婉。 可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镇定与坦然。 没有畏惧,没有谄媚。 就只是……单纯的邀请。 有意思。 他本就是个随性的人。 加之,他对定远侯府,确实心存一丝愧疚。 “好。” 萧景欣然应允。 时清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殿下请。”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萧景,回到了自己方才的雅间。 雅间之外,走廊的阴影里。 一道纤细的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青鸟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身影一闪,消失在了茶楼的屋檐之上。 …… 玉竹院。 书房里,气氛压抑。 宋越修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沓公文。 可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满脑子,都是刚刚青鸟传回来的消息。 时清瑶…… 她去见三皇子做什么? 难道……她也觉得定远侯府靠不住了? 所以,想去另寻靠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宋越修的心里,就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他捏了捏拳头抬起眼,眸色深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他冷笑一声。 “好一个喝茶!” 青鸟觉得,主子的语气里,有股酸味,熏得她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低着头没有接话。 书房里,重归寂静。 墨鹰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宋越修,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主子。时姑娘行事坦荡,属下觉得……她应该不会做出有损侯府声誉之事。” 这是他近些日子观察下来的结论。 那个女人,虽然目的不明,但她做的每一件事,从结果来看,都是对侯府有利的。 这样的人,不像是会轻易背叛的。 宋越修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情感是情感。 一想到那个女人,此刻正对另一个男人,巧笑倩兮。 他的胸口就堵地发慌。 那是一种,完全不受控制的、陌生的情绪。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青鸟,回去继续盯着。” “是。” 青鸟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 宋越修对墨鹰说道。 墨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躬身退下。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宋越修一人。 他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他实在是想不通。 如果她真的只是为了荣华富贵,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侯府,安安分分地等着做“世子妃”不好吗? 她为什么,还要去冒着风险,接触一位皇子? 还是三皇子。 一个出了名的,不理朝政的闲散王爷。 他能给她什么? 宋越修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一个女人。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无比烦躁。 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他清醒了几分。 那个女人,回来了吗? 她和三皇子,都聊了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青鸟的身影, 终于再次出现在了书房里。 “主子,时姑娘回来了。” 宋越修没有转身,声音沙哑着道:“说。” 青鸟不自觉打了个激灵,立刻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时姑娘问三殿下:‘殿下,清瑶斗胆,想问您一件事。弹劾定远侯的周御史,人人都说,他是您的人,可清瑶不信,特来求证。’” 青鸟面无表情地将时清瑶的语气学了一遍。 宋越修听完后愣了一瞬。 她…… 她竟然,是为了这件事? 青鸟见主子表情有了变化,轻咳了一声,继续鹦鹉学舌。 “时姑娘说:‘三殿下淡泊名利,清瑶觉得,您没有理由,去对付一个手握兵权的侯府。这与您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除非……是有人,想要借着殿下的名义,行不轨之事。’” “‘而殿下您,只是被人推到了明面上,成了那个替罪的羔羊。’” 青鸟复述完最后一句话,再次轻咳了一声,恢复了自己面容冰冷、神色更冰冷的模样。 而宋越修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脑子里,此刻……正如万千烟花同时绽放。 灿烂,美好,且甜蜜。 第41章 世子是个左撇子 原来,时清瑶费尽心机,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是逛茶楼,又是制造偶遇。 不是为了另寻靠山,也不是为了攀龙附凤。 她只是为了,当面向三皇子求证一件事。 一件,关乎定远侯府清白的事。 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敢单枪匹马地,去质问一位皇子。 还一针见血的,指出了整件事的症结所在。 ——三皇子,被人当枪使了。 这个猜测,大胆,却又精准的可怕! 连他这个假扮兄长,回来查案的人,都只是隐隐有所怀疑。 而她,却能如此直白地找到三皇子,当面澄清这件事。 既能让三皇子对弹劾定远侯一事心存愧疚,又不会让侯府直接参与到皇子之间的争斗。 青鸟见他久久不语,又补充了一句。 “三殿下听完时姑娘的话,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说:‘时姑娘,你的聪慧,远超本王的想象。这件事,是本王识人不明,误会了定远侯。改日,本王定当亲自登门,向侯爷赔罪。’” “他还说,宋家满门忠烈,是他糊涂了。” “但他并没有说,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谁。” 宋越修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时清瑶,为了定远侯府,化解了一场天大的危机。 她用她的方式,保护了这个家。 而他呢? 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在怀疑她,揣测她。 甚至,因为对她,生出了怒意。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宋越修。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宋越修,你真是个混蛋。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下去吧。” 他对青鸟挥了挥手,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青鸟如蒙大赦,立刻消失在了夜色中。 书房里,只剩下宋越修一人。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去看那些公文。 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已经有些干枯的龙血藤。 这是那日,他与她一起去济世堂抓药时,她送给他的。 她说,这个,可以活血化瘀,对他的“伤”,有好处。 他看着那支龙血藤,久久无言。 他闭上眼,将那支龙血藤,紧紧攥在了手心。 藤蔓上粗糙的纹路,硌得他掌心生疼。 可这点疼,远不及他心中愧疚的万分之一。 他想去见她,立刻,马上。 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也想跟她说一声,谢谢你。 可他不能…… 他是“宋越瑾”。 是她的夫君。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身份,地位,甚至于她的小心翼翼的讨好,都来自于那个已经死去的兄长。 这个认知,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点火苗,浇得一干二淨。 宋越修松开手,将龙血藤重新放回了木盒。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夜风清冷。 他望着玉竹院的方向,久久伫立。 最终,还是转身,朝着与玉竹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上。 第二天。 宋越修起得很早。 天还没亮,他就换上了一身素色的常服,准备出门。 墨鹰跟在他身后,有些不解。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 “大相国寺。” 宋越修的声音,有些沙哑。 墨鹰愣了一下。 大相国寺? 主子去寺庙里做什么? 他记得,无论是真的世子爷,还是他家主子,都不是信佛之人。 宋越修没有解释。 他觉得,自己对他兄长的女人,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等同禽兽。 他需要佛祖的清净地,来压一压,自己心里那见不得光的龌龊念头。 他得去静心。 否则,他怕自己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来。 这样的日子,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宋越修每天都去大相国寺。 一待,就是一整天。 时清瑶自然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这日清晨,她特地早起,在垂花门处,“偶遇”了正要出门的宋越修。 “世子。” 她柔柔地喊了一声。 宋越修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看着晨光中的女子。 她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罗裙,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许是刚起,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 宋越修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什么事?” 他的声音,有些僵硬。 时清瑶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疏离,脸上挂着温婉的笑。 “世子,您又要去上香吗?” “嗯。” 宋越修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正好,清瑶也想去为侯爷祈福。” 时清瑶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宋越修不知为何,整个人都有些慌了。 他去寺庙,是为了斩断对她的念想。 带上她,那还斩个什么劲? “不行!”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声音之大,语气之坚决,让时清瑶都愣了一下。 宋越修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 “我的意思是……寺庙清苦,路途颠簸,对你不好。” 他慌乱地找着借口。 “你刚小产过,不宜劳累,还是在府里好生休养。” 时清瑶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她微微歪了歪头,身体“不经意”地朝着他,倾斜了一下。 这是一个带着试探的动作。 按照常理,他应该会伸手扶她一把。 宋越修果然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他伸出的是右手。 宽大的手掌,及时的,扶住了她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觉到她手臂的温软。 他的指尖,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了回来。 “小心。” 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了。 时清瑶站稳了身子,垂下了眼帘。 遮住了,眼底那一片惊涛骇浪。 右手。 他用的是右手。 可是,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定远侯世子宋越瑾,是个左撇子。 第42章 他也是假的 无论是写字,还是用剑,定远侯府世子宋越瑾都习惯用左手。 这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前世,时清瑶也曾远远见过他。 那个温润如玉的定国侯府大公子,用左手提笔沾墨,曾惊艳了多少京中贵女。 而眼前这个人…… 时清瑶的心,砰砰直跳。 一个大胆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无害的模样。 “世子说的是,是清瑶考虑不周了。” 她乖巧地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那世子早去早回,清瑶在府里等您。” 宋越修如蒙大赦。 “嗯。”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时清瑶嘴角的笑意,慢慢地冷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 时清瑶开始了她不动声色的试探。 这天午膳,她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松鼠鳜鱼”。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的姐姐时梦筱曾经提过一嘴。 说定远侯世子最不喜吃鱼,尤其讨厌酸甜口的东西。 时清瑶将那盘色香味俱全的松鼠鳜鱼,亲手端到了宋越修的面前。 “世子,这是我新学的菜式,您尝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宋越修看着那盘鱼,喉结动了动。 他其实,很喜欢吃这道菜。 酸甜开胃。 可是,他现在是“宋越瑾”。 他不能喜欢。 他拿起筷子,正要说些什么。 旁边伺候的墨鹰,却“恰好”手一滑。 一整壶热茶,直直地朝着宋越修的胳膊泼了过去。 “世子小心!” 一片混乱。 那盘鱼,自然是没吃成。 宋越修被烫得不轻,手臂上起了一片红。 时清瑶看着他被下人簇拥着去上药的背影,眼神愈发深邃。 墨鹰是世子的护卫,是有功夫在身的,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除非…… 他是故意的。 他在提醒这位“世子爷”,别露馅了。 有意思。 又过了两天,时清瑶又想了一招。 她在院子里看书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对宋越修提起。 “世子,我前些日子听韩家姐姐说,您小时候去姑母家中做客,曾偷偷把七皇子的诗文,批判成了狗屁不通,把七皇子气得三天没理您。可有此事?” 这个故事,是她瞎编的。 宋越修正在喝茶,闻言,动作一顿。 他看着时清瑶那张写满了“好奇”的脸,脑子里飞快地转着。 有这回事吗? 他完全没印象。 可是,他不能直接否认。 万一真的有,而他忘了呢? 那不就露馅了? 他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 “陈年旧事,记不清了。” 时清瑶笑了。 果然。 如果真有此事,他会当成趣事讲给她听。 如果绝无此事,他会直接否认。 只有假装的,才会这样含糊其辞。 最后的试探,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时清瑶给宋越修送安神汤。 走到书房门口,她脚下一崴,“不小心”将整碗汤,都泼在了宋越修的手臂上。 滚烫的汤汁,顺着他的袖口流了进去。 “哎呀!” 时清瑶惊呼一声,连忙拿出帕子去给他擦。 “世子,您没事吧?快把袖子挽起来,让我看看!” 她不由分说,就去卷他的衣袖。 宋越修想躲,却没躲开。 袖子被卷了上去,露出了他结实的小臂。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肌肉线条流畅。 但是,很光滑。 时清瑶的目光,在他的小臂上,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传说中,宋越瑾十五岁那年,跟着定远侯上山打猎,在左手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疤。 可是,眼前这条手臂上,干干净淨。 时清瑶的心,在这一刻,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对不起,世子,都怪我笨手笨脚的。” 她松开手,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委屈模样。 宋越修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疼得不行。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烫不烫。 “不碍事,一点小伤。” 他柔声安慰道:“你没烫着就好。” 时清瑶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回到玉竹院,她便一个人坐在窗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假的。 竟然是假的! 那个让她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防备着的定远侯世子,竟然跟她一样,是个冒牌货!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觉得,天都亮了。 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她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假孕攀附定远侯一事,有朝一日会被拆穿。 因为,大家都是假的。 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假的世子,一个假的“遗孀”。 两个人,在定远侯府,一本正经的,演着夫妻情深。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过之后,时清瑶又生出了浓浓的好奇。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假扮宋越瑾? 目的何在?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突然觉得,这侯府的生活,似乎也不是那么枯燥了。 既然大家都是假的,那她就更可以,心安理得地住下去了。 时清瑶这边想通了,宋越修那边,却有了新的动静。 这日,墨鹰带回来一个消息。 在南疆发现了新的线索。 线索直指,当初劫杀宋越瑾的那批刺客的来历。 宋越修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 可是,他现在是“定远侯世子”,不能无故离京。 他想了一夜。 第二天,就以“南疆军费账目不清,恐有贪腐,臣愿亲自前往督察,以保边疆稳定”为由,向皇上,自请离京。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人可以反驳。 皇上准了。 下朝回到侯府,侯爷把宋越修叫到书房,嘱咐了许久。 “南疆路远,万事小心,为父安排府上精锐护送你。” “知道了,父亲。” 宋越修应道。 临走前一晚,他去了玉竹院。 时清瑶正在灯下做针线。 烛光下,她的侧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宋越修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才抬脚走了进去。 “要走了?” 时清瑶头也没抬,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 “嗯。” 宋越修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已安排妥当,会留下一队暗卫保护你。” “府里的事情,你也无需操心,安心养着变好。”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时清瑶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了,她才放下手里的针线,抬起头看他。 “你……” 她顿了顿,问道:“到底是谁?” 第43章 闲杂人等林楚楚 宋越修听到时清瑶的那句质问,身体一僵。 却在这时,时清瑶忽然轻轻笑了。 “世子,”她看着他,柔声道,“吓到了吧?” 宋越修愣神的功夫,时清瑶却已经站起了身,看了眼外面高悬的明月,伸手打了个哈欠。 “时辰不早了,世子明日还要奔波,快去歇着吧。” 她说着,便走上前来,轻轻扯住宋越修的一只袖子,将人往外拉。 直到时清瑶将门从里面关上,而宋越修依然站在门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她……是在同他玩笑?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发现? 宋越修深呼了一口气,心里那块大石终于落下。 他深深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咬了咬唇,踏着月色离开了汀兰院。 而时清瑶,背靠着雕花木门,轻轻呢喃:“宋越瑾,没想到竟还有人同我一样,盯上了定远侯府呢……” 宋越修离京后,时清瑶的日子,过得愈发清净。 这天,她正歪在软榻上看书,白露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娘,您听说了吗?” 白露的脸上,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承恩侯府的颜姑娘,被送回乡下老家了。” 时清瑶挑了挑眉。 “哦?” “听说她在家里,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承恩侯夫人没办法,就让人把她送走了。” 白露撇了撇嘴。 “结果,她刚被送到庄子上,就又不安分了。” “闹着要上吊,还把白绫都挂房梁上了,被下人发现才救了下来。” “现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她是为了世子爷,才要死要活的。” 时清瑶放下了手里的书。 上吊? 她倒是没想到,颜若欢竟然会这么刚烈。 “她为何……执念如此之深?” 时清瑶有些好奇。 白露想了想,压低了声音。 “奴婢去打听了一下。” “听说,很多年前,颜姑娘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冰湖里。” “当时,就是咱们家世子爷,跳下去把她救上来的。” “从那以后,颜姑娘的心里,就只有世子爷一个人了。” 时清瑶愣住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英雄救美。 难怪…… 难怪颜若欢会那么疯狂。 在那个少女最懵懂,最无助的时候,宋越瑾像一道光,照进了她的生命里。 从此,这道光,就成了她全部的世界。 这些年,她的爱,在无望的等待中,不断地扭曲变形。 最终,变成了偏执,变成了疯魔。 时清瑶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她甚至,生出了一丝……愧疚。 虽然,真正的宋越瑾已经死了。 可她,终究是顶着他“遗孀”的名头,鸠占鹊巢。 是不是她的出现,才成了压垮颜若欢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清瑶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颜若欢的消息,也传到了林楚楚的耳朵里。 她正在自己的闺房里,对着镜子,插上一支新的的珠钗。 听到丫鬟的禀报,她的动作,停住了。 “上吊?” 林楚楚皱起了眉。 “真是没用。” 她将珠钗,重重地拍在了梳妆台上。 若欢怎么会这么蠢? 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更何况,那个时清瑶还怀过那个男人的孩子! 想到时清瑶,林楚楚的眼神,就冷了下去。 这个女人,是个劲敌。 她不仅抢了七皇子的注意,还把若欢逼到了这个地步。 此人,绝不能留。 林楚楚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了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精致的锦囊。 她打开锦囊,从里面倒出了一张折叠好的药方。 药方的最右侧,赫然写着三个字。 紫凝膏。 这,正是时清瑶做出来,送给大长公主,治好了她头风的那个药膏。 这张方子,是林楚楚花了重金,从南疆一个隐世神医的后人手里买来的。 她本想借着这个方子,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博一个好名声。 结果,全被时清瑶那个贱人,给搅黄了! 一个野丫头,她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方子的? 林楚楚的心里,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她一定要把时清瑶的老底,给查出来! “来人。” 她冷声吩咐道。 “去,给我查!把时清瑶在南疆的一切,都给我查清楚!” 丫鬟应声退下。 林楚楚想了想,又觉得不够。 光在暗处查,太慢了。 她得亲自去会会那个女人。 “备帖。” 她对着门外说道:“明日,我要去定远侯府,探望时姑娘。” 第二天。 定远侯府,收到了林楚楚的拜帖。 帖子直接送到了玉竹院。 时清瑶看着那张描金的帖子,笑了。 林楚楚,颜若欢的闺中密友,七皇子的爱慕者。 这个时候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回了她。” 时清瑶将帖子,随手扔在了桌上。 “就说我偶感风寒,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白露领命而去。 可没过多久,白露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脸上的神情,有些慌张。 “姑娘,不好了!” “那个林姑娘……她,她带着太医院的张太医来了!” “说是听闻您身体抱恙,特地请了太医来为您诊脉!” “人……人已经到府门口了!” 时清瑶闻言,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哦? 带着太医来? 这是怕她装病,想来个当场拆穿? 有点意思。 “慌什么。” 她看了一眼紧张的白露,淡淡地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走,我们去会会她。” 她并没有去府门口,而是走到了玉竹院的院门口,就停下了。 她对白露,低声吩咐了几句。 白露点了点头,快步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府门口。 林楚楚正站在马车旁,姿态优雅。 她身边,站着一个山羊胡的太医。 她今天,就是要逼着时清瑶现身。 只要见了面,她就有的是法子,探出她的底细。 很快,白露就出来了。 她对着林楚楚,福了一礼。 “林姑娘,我们家姑娘说了,她这病是小事,不敢劳烦太医。” “侯府里有大夫,就不劳您费心了。” 林楚楚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这是,直接拒绝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白露又继续说道。 “林姑娘的好意,我们姑娘心领了。” “但是,玉竹院,乃是世子爷离京前,特地吩咐了要静养的地方。” 白露顿了顿,抬起头,直视着林楚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林姑娘,请回吧。” 第44章 绝色美人 “你!” 林楚楚指着白露,气得浑身发抖。 “你好大的胆子!” 白露却是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奴婢只是传达我们姑娘的意思。” “林姑娘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等我们家世子爷回来,亲自问他。” 竟然还搬出了宋越瑾。 林楚楚的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 她再嚣张,也不敢硬闯定远侯府。 更何况……她往日里给人的印象,都是温婉动人知书达理的。 她恼怒地一甩袖子,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白露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马车,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转身,快步跑回了汀兰院。 时清瑶还站在那里,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姑娘,林姑娘走了。” 白露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紧张和后怕。 “嗯。” 时清瑶应了一声,转身往院内走去。 “干得不错。” 她轻飘飘的,夸了一句。 “姑娘,您是没瞧见!那林姑娘的脸,都气绿了!” 她跟在时清瑶身后,兴奋地描述着刚才的场景。 “奴婢把‘闲杂人等’四个字一说出口,她那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然后又涨成了猪肝色!” “她还想发火,奴婢就把世子爷搬了出来,她立刻就蔫了!” 白露说得手舞足蹈,满脸都是解气。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第一次看到林姑娘,她就很不喜欢。 总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时清瑶听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做得对。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给她脸。” “你越是客气,她越是蹬鼻子上脸。” “就是要一次性,把她打怕了,打疼了,她才不敢再来招惹。” 白露用力地点了点头。 “姑娘说的是!” “不过……” 白露又有些担忧。 “姑娘,咱们这样得罪她,会不会有麻烦?” “毕竟,她是林阁老的嫡孙女,又是七皇子跟前的人……” 时清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白露。 “白露,你记着。” 她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只要侯府不倒,只要我还是‘世子妃’,就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白露看着时清瑶沉静的眼眸,心里的那点不安,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 她现在跟的可是世子妃,再不是从前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二等丫鬟了。 时清瑶回到屋里,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她其实,也松了口气。 林楚楚带着太医上门,这一招,确实是又狠又毒。 幸好她反应快,直接把人堵在了府门外。 若是真让她进了府,进了这玉竹院,那才是真的麻烦。 看来,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了。 林楚楚这个人,心机深沉,又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这次吃了瘪,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时清瑶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日子,果如时清瑶所料。 林楚楚又找了几个由头,递了拜帖过来。 一次,是说得了几匹时兴的云锦,想请时清瑶一同鉴赏。 一次,是说城外红梅开得正好,办了个赏梅宴,邀她同去。 还有一次,干脆是借着蜜颜若欢的名头,说是颜若欢在庄子上孤苦,想请时清瑶去做个伴。 时清瑶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帖子,只觉得好笑。 她一概,都用“身子不适,需要静养”这个万金油的理由,给拒了。 林楚楚派来送帖子的人,连定远侯府的大门都没能进来。 几次三番下来,林楚楚也消停了。 整个京城都知道,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身子骨弱得很,自从上次小产后,就一直在府中静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而定远侯世子对其更是爱重,离京前特地嘱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夫人休养。 一时间,时清瑶“体弱”与“被世子深爱”的名声,传遍了京城。 对此,时清瑶乐见其成。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了外人的打扰,她在侯府的日子,过得愈发顺心。 她每日的生活,简单又规律。 清晨起来,会先去给定远侯请安。 侯爷身上有旧伤,常年气血不畅,时清瑶便用前世学来的推拿手法,每日为他按压穴位。 起初,老侯爷还觉得一个儿媳妇做这些,不成体统。 但架不住,是真的舒服。 每次按完,都觉得筋骨舒畅,精神矍铄。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如今,他一天不让时清瑶按上一按,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对这个“儿媳妇”,也是越看越满意。 觉得她不仅温婉贤淑,还孝顺能干。 请完安,她会去陪侯夫人说说话。 侯夫人喜爱花草,时清瑶便投其所好,陪着她侍弄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偶尔,再说些南疆的趣闻。 侯夫人出身江南水乡,对南疆的风土人情,很是好奇。 时清瑶便捡着那些安全的,讲给她听。 每每,都能把侯夫人逗得开怀大笑。 婆媳关系,一片和谐。 府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 见侯爷和侯夫人都对这位世子夫人赞不绝口,自然也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时清瑶在府中的地位,稳如泰山。 除了在府里,她偶尔也会出府。 大长公主的头风,在用了她的紫凝膏后,已经好了大半。 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是偶尔疼起来,也没那么要命了。 大长公主因此,对时清瑶青眼有加。 时常会召她入府,与她说话。 时清瑶也很乐意去。 大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姑,身份尊贵,人脉广博。 能得她的庇护,对时清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她每次去,都会给大长公主请个平安脉,再为大长公主做一套头部按摩。 一来二去,两人竟处出了几分忘年交的情谊。 大长公主甚至放话,说时清瑶这丫头,对她的脾气,以后谁敢欺负她,就是跟她这个老婆子过不去。 这话传出去,更是让那些想看时清瑶笑话的人,都收敛了心思。 日子,就在这样平静又安逸的氛围中,缓缓流淌。 转眼,就过了近两个月。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日,时清瑶照例去给侯夫人请安。 刚一进门,就觉得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侯夫人坐在主位上,脸色不太好看。 旁边还坐着两位夫人,是侯夫人的牌搭子,平日里关系不错。 此刻,那两位夫人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时清瑶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侯夫人看见她,勉强笑了笑。 “瑶儿来了,快坐。” 她拉着时清瑶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没什么,就是听了些闲话,心里有些堵得慌。” 时清瑶给她递了杯茶。 “什么闲话,能把母亲气成这样?” 侯夫人叹了口气,还没说话。 旁边一位穿着宝蓝色褙子的王夫人,就忍不住开了口。 “还不是七皇子那个风流性子!” 王夫人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 “听说,他又从南疆,弄了个绝色美人回来,这几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天天带在身边。” 第45章 摆脱不掉 时清瑶心里“咯噔”一下。 南疆美人?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另一位李夫人也接过了话茬。 “可不是嘛!听说那女子,长得是国色天香,把七皇子的魂儿都勾走了。” “七皇子为了她,连林阁老家的楚楚姑娘,都冷落了呢。” 侯夫人听着,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能是什么好的。” “偏偏七殿下……唉!” 时清瑶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 “母亲,那女子……姓甚名谁,您可知道?” 侯夫人摇了摇头。 “这倒是不曾听说。” 王夫人却是个消息灵通的。 “这个我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听说,那女子也姓时,叫……时梦筱。” 时、梦、筱! 时清瑶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 姐姐怎么会到京城来! 她不是应该在南疆老家吗? 时清瑶的脸色,瞬间白了。 她竭力控制着,才没让自己失态。 “同姓时,倒也是巧了。” 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侯夫人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叹着气。 “也不知道瑾儿在南疆,怎么样了。” “这都快两个月了,也不捎个信回来。” 王夫人安慰道:“侯夫人别担心,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说起来,这次七皇子能抱得美人归,还多亏了世子爷呢。” 时清瑶猛地抬起头。 “王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夫人道:“我也是听我们家老爷说的。” “说是一个多月前,南疆那边不是发大水了嘛。” “世子爷恰好就在南疆,皇上便下旨,让世子爷留在那里主持赈灾。就是在那时候,碰巧遇上了这位时姑娘。” “时姑娘说七殿下三月前就曾许诺她正妃之位,她又一心要来京城寻亲,世子爷便派了人,一路护送她到了京城,交到了七皇子的手上。” 时清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了。 这下,是彻底完了。 她那个恋爱脑的姐姐还是到了京城。 而促成这件事的人,竟然是……宋越修? 那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什么! 随便遇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要帮忙吗? 时清瑶简直要麻了。 她费尽心机,想要摆脱的命运。 如今,却被她名义上的“夫君”,亲手,又推回了原点。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而远在南疆的宋越修,并不知道自己一个“好心”的举动,给时清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彼时,他正站在一处决了口的堤坝上。 脚下,是滔滔的洪水。 身后,是无数流离失所的灾民。 一个多月前,南疆连降暴雨,引发了百年不遇的洪灾。 他本是来查兄长死因的,却被这场天灾,困在了此地。 皇上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他便留了下来主持赈灾。 每日里,不是勘察灾情,就是调配物资,忙得脚不沾地。 就在这片混乱中,他遇到了时梦筱。 那天,他正在施粥棚巡视。 一个女子,突然冲了过来,跪在了他的面前。 “大人!求求您,救救我!” 他低头看去,愣了一下。 那张脸,和时清瑶,至少有七分相似。 只是,时清瑶的眉眼间,是江南水乡的温婉,和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沉静。 而眼前这个女子,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娇憨与天真。 “你叫什么名字?” 他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我叫时梦筱。” 女子的声音,又娇又软。 宋越修的心,沉了下去。 姓时? 他让人将时梦筱带到了一旁,仔细询问了她的情况。 这才知道,她家乡也被洪水淹了,她一路逃难至此。 她还说,她要来京城,找她的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正是七皇子,萧衍。 她还有个妹妹,名叫时清瑶,三月前不告而别。 她说她想进京,让七皇子帮着找找这个妹妹。 宋越修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时梦筱那张,与时清瑶极为相似,却写满了对未来美好憧憬的脸。 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时清瑶。 那个女人,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却又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 他想,她一个人在侯府,定然是很孤独的吧。 尤其是在……小产之后。 若是,见到一直找寻自己的亲姐姐,或许,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她的心情好了,是不是就不会…… 不会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了? 这个念头一出,宋越修的心,就定了下来。 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一举两得。 既能让时清瑶开心,也能让自己,从那份不该有的旖旎心思中,解脱出来。 于是,他便做了主。 派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护卫,一路护送时梦筱,前往京城。 将她,安安全全地,交到了七皇子萧衍的手上。 他自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当然,宋越修也不是个全然的好心人。 在决定送走时梦筱之前,他让墨鹰去做了一件事。 他让墨鹰假扮成一个普通的官差,去“例行”询问时梦筱一些情况。 话里话外,都在有意无意地,打探她和“定远侯世子宋越瑾”的关系。 墨鹰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古怪。 “主子。” “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墨鹰点了点头。 “那位姑娘说,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定远侯世子。” “她还说,她妹妹时清瑶,在南疆也从未与什么达官贵人有过往来。” “她妹妹,一直待字闺中,可是三月前的一天夜里,忽然收拾了行囊不告而别。” 宋越修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认识? 从未有过往来? 那他府里那个,口口声声怀了他兄长孩子的女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宋越修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果然,没有猜错。 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恰在此时,另一队派出去的人,也带回了消息。 “主子,找到了!” 第46章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一个暗卫,单膝跪地,神情激动的向宋越修说道。 “我们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处乱葬岗,发现了一个无名土坟。” “挖开之后,里面的骸骨,虽然已经腐化,但是……” “我们在骸骨的眼眶下方,发现了一颗干瘪的泪痣。” 宋越修听完,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泪痣。 他的兄长宋越瑾,右眼眼角下方,就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这是他身份最明显的标志之一。 兄长,真的死了。 尸骨就埋在那个荒凉的乱葬岗。 而那个叫时清瑶的女人,却顶着兄长“遗孀”的名头,在他定远侯府,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越修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愤怒,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欺骗后的刺痛。 他必须回去。 立刻,马上。 他要当面问问那个女人,她究竟,把他们定远侯府,当成了什么! 半个月后。 宋越修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京城。 他连朝服都未换下,就直接回了侯府。 第一件事,就是让墨鹰,去汀兰院“请”时清瑶到书房来。 时清瑶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修剪一盆兰花。 听到墨鹰的传话,她剪花的动作,顿了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放下剪刀,净了手,换了身素雅的衣裳,便跟着墨鹰,去了前院的书房。 书房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越修就坐在书案后,一身玄色的朝服,衬得他面容冷峻,眼神如冰。 他看见时清瑶进来,并未起身,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时清瑶福了一礼。 “世子,您回来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软。 宋越修冷笑了一声。 “我若是不回来,还不知道,要被你骗到什么时候。” 时清瑶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委屈。 “世子,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清瑶听不明白。”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听不明白?” 宋越修重复着这四个字,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他从书案后站了起来。 一步一步,朝着时清瑶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沉重而压抑。 他停在了时清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无半分往日的温和与疏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滔天的怒火。 “时清瑶。” 他一字一顿地,念着她的名字。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时清瑶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张素净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还有被心上人误解的、深切的痛楚。 “世子……您……您到底在说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指责于我?” 宋越修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好一副精湛的演技。 若不是他亲耳听见了时梦筱的话,若不是他亲眼见到了乱葬岗里的那具骸骨,恐怕,他真的要被这个女人给骗过去了。 “做错了什么?” 他冷笑。 “那你倒是不妨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来了。 她就知道,他这一趟南疆回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必然是查到了什么。 她猜,他很可能,已经确定了宋越瑾的死讯。 所以,他现在是在诈她。 也是在试探她。 时清瑶的脑子飞速运转。 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回忆的羞涩与甜蜜,仿佛陷入了某种美好的过往。 “我……我与世子,是在三个月前,南疆的元夕灯会上认识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宋越修的眉头,皱了起来。 元夕灯会? 兄长是去拜访书法大家的,怎么会去逛什么灯会? 时清瑶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那日,我与朋友走散,被几个地痞无赖纠缠。” “是世子……是世子您,出手救了我。” “您当时,穿着一身月白的衣袍,就像……就像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 她的眼底,泛起了痴迷的光。 这副怀春少女的模样,真实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宋越修的眼神,依旧冰冷。 “然后呢?” “然后……” 时清瑶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您送我回家,我们……我们聊了一路。” “您跟我说京城的繁华,说北地的风光,说了很多很多我从未听过的事情。” “我……我那时便对您……芳心暗许。” 宋越修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荒唐! 他兄长宋越瑾,为人方正,不苟言笑,怎么可能跟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说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这个女人,谎话真是张口就来! 时清瑶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身上愈发冷冽的气息。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 “每一次,都是您主动来寻我。” “您说,您心悦我。” “您说,等您办完事回京,就八抬大轿,娶我入门。” “这些……这些您都忘了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 每一句,都像是在质问一个负心汉。 宋越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看着她眼里的泪,看着她脸上的伤痛,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难道…… 难道是他猜错了? 难道兄长,真的和她有过一段情? 不。 不可能。 时梦筱说得清清楚楚,她妹妹从未与任何达官贵人有过往来! “你说的这些,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起过?” 宋越修的声音,依旧冷硬。 时清瑶凄然一笑。 “您是定远侯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贵。” “而我,只是南疆小城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 “我们的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 “我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您早日回京,早日来娶我。” “可是,我等来的,却是您身受重伤,下落不明的消息!” 说到这里,时清瑶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 “我发了疯似的找您,可是谁都不知道您去了哪里。” 她哭得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后来,我发现……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不能让您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所以,我拿着您送我的玉佩,一路寻到了京城。” “我以为……我以为我能等到您回来。可是世子……您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却像不认识我了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第47章 一劳永逸 时清瑶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拉宋越修的衣袖。 宋越修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避开了。 时清瑶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里面,是无尽的委屈和心碎。 宋越修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乱如麻。 她说得太真了。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都真实得让他无法辩驳。 尤其是,她说起兄长“身受重伤”时的惊恐与慌乱。 这和墨鹰查到的消息,完全对得上。 兄长当时,确实是遭了暗算,重伤逃离。 难道…… 她说的,都是真的? 是时梦筱在撒谎? 不…… 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可如果时清瑶在撒谎,她又是从哪里,得知兄长受伤的细节? 宋越修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心里的那股怒火,不知不觉间,竟被一种……心虚和愧的情绪,给取代了。 他是在假扮兄长。 这件事,天知地知,只有他和墨鹰知。 府里的爹娘,都以为他就是宋越瑾。 所以,眼前这个女人,自然也是把他当成了宋越瑾。 她对着他,哭诉着对宋越瑾的爱恋与思念。 而他,却用最冰冷,最伤人的话,在质疑她,伤害她。 他伪装成兄长的样子,让一个深爱着兄长的女人,受尽了委屈。 这一刻,宋越修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时清瑶看着他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冷笑一声。 她赌对了。 这个男人,看似冷酷,骨子里却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 只要让他相信,自己是宋越瑾的“遗孀”,只要让他对自己产生愧疚。 那么,她就安全了。 她缓缓的,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 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明白了。” 她惨然一笑,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您……您是嫌弃我了。” “嫌弃我出身低微,配不上您。” “嫌弃我……未婚先孕,丢了您的脸。” “您放心,我……我不会再纠缠您了。” 她说着,缓缓地后退了两步,然后,对着宋越修,深深地福了一礼。 “只求您,看在我曾为世子怀过身孕的份上,容我在府里,有个安身之所。” “等我养好了身子,我……我便自行离开,绝不再碍您的眼。” 说完,她直起身,转过身就想往外走。 那背影,萧瑟,孤寂,又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决绝。 “站住!”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 时清瑶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 宋越修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又疼,又涨。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你先回去吧。” “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以后,你还是府里的世子妃,没人敢怠慢你。” 时清瑶的肩膀,轻轻地耸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书房。 宋越修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抬起手,揉着发痛的眉心。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本是回来问罪的。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人。 时清瑶走出书房,一直走到院子里的拐角处。 确定书房里的人,再也看不见自己了。 她脸上的悲痛与绝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演戏,可真是个力气活。 白露正焦急地等在不远处,看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姑娘!您怎么样?世子爷他……” 白露看着时清瑶平静无波的脸,后面的话问不出口了。 “回去再说。” 时清瑶淡淡的,丢下四个字,径直往汀兰院走去。 回到汀兰院。 时清瑶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白露。 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让她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姑娘,到底怎么了?” 白露急得快哭了。 “世子爷是不是为难您了?” 时清瑶放下茶杯,抬眸看着她。 “白露,我问你。” “我刚才那场戏,演得如何?” 白露愣住了。 “戏?” 时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嘲讽的笑意。 “自然是戏。” “不然,你以为我真的对那个男人,情根深种?” 白露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她回想着刚才姑娘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后怕。 姑娘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姑娘……您……您是说,刚才在书房里,您都是装的?” “不然呢?” 时清瑶反问。 白露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了。 “姑娘,您是故意让世子爷愧疚!” 时清瑶点了点头。 “世子看似冷漠,实则内心最是柔软。” 白露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是……姑娘,您怎么知道,世子爷会信呢?” “万一他不信,那……” “他会的。” 时清瑶的语气,十分笃定。 假世子南下这一趟,必然是去确认宋越瑾的死讯了。 时清瑶猜测,他已经找到了宋越瑾的尸骨。 所以,他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七分。 这些话,时清瑶没有跟白露说。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她那个恋爱脑姐姐的脸。 能让这个假世子态度大变,除了姐姐时梦筱,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本就对自己存着疑心。如今再添一把火,自然就烧起来了。 时清瑶今天要做的,就是用一场苦情戏,把他心里的那点疑虑,全都浇灭。 白露不知道时清瑶为何这么笃定,但这样的时清瑶,让她崇拜。 “姑娘,那……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时清瑶的眼神,沉了下来。 “我那个好姐姐,如今就在京城,就在七皇子身边。” “姐姐很可能会对世子说些不利于我的话,让世子厌弃我。” 白露的脸色,也白了。 “那……那可怎么办啊!” “躲。” 时清瑶吐出一个字。 “从今天起,我要称病,闭门不出。” “任何人来,都一概不见。” “林楚楚那边,还有我姐姐那边,都得防着。” “只要我不露面,她们就抓不到我的把柄。” 白露用力地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时清瑶揉了揉眉心。 这只是权宜之计。 她不可能躲一辈子。 她必须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第48章 七皇子仪仗 书房里,宋越修坐了很久。 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墨鹰从暗处,悄无声息地现身。 “主子。” 宋越修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 “主子,您……” 墨鹰看着自家主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担心。 宋越修摆了摆手。 “我没事。”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墨鹰。” “属下在。” “派人去南疆,查一查她们姐妹二人。” 宋越修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我要她们从小到大,所有的资料。” “她们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今天,时清瑶的那番话,虽然暂时打消了他的疑虑。 但,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很难根除。 时家两姐妹,一个进了他定远侯府,一个跟了七皇子。 这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总觉得,这背后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担心,这两个女人,是某个敌对势力派来的细作。 这个可能性,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是!” 墨鹰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宋越修看着窗外浓稠的夜色,久久无言。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风平浪静。 定远侯府,更是安静得有些过分。 自从那天从书房回来后,时清瑶便对外宣称,自己旧疾复发,需要卧床静养。 侯爷和侯夫人听了,心疼得不行。 又是送补品,又是请太医。 宋越修也来看过她一次。 隔着一道屏风,他问了几句她的身体状况。 时清瑶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说几句话就要咳上半天。 宋越修听着那压抑的咳嗽声,心里愧疚更甚。 他觉得,是自己那天的话,说得太重,才让她病倒的。 自那以后,他便没再来打扰。 时清瑶乐得清静。 她每日就在自己的汀兰院里,看看书,养养花,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只是,她心里清楚。 这份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 一处隐蔽的别院里,日日上演着柔情蜜意。 “衍哥哥,你再尝尝这个,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桂花糕。” 时梦筱穿着一身粉色的罗裙,娇俏地,将一块点心,喂到萧衍嘴边。 萧衍张开嘴,含笑吃了下去。 “嗯,真甜。” 他顺势,握住了时梦筱的手。 “还是我们筱儿的手巧。” 时梦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衍哥哥你就会取笑人家。” 她羞涩的,低下了头。 萧衍看着她这副不谙世事的娇憨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时梦筱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性子也单纯得像一张白纸。 “筱儿,你之前说,你还有个妹妹,在京城?” 萧衍状似无意地问道。 时梦筱点了点头。 “是呀。我妹妹叫时清瑶,她三个月前不辞而别,我找了许久。” “半月前,我在南疆遇到一位公子,这才知道妹妹来了京城。” 时梦筱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衍哥哥,你说,我妹妹她,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时清瑶? 萧衍听到这个名字,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 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妹妹,嫁人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时梦筱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我还是后来,听护送我来京城的那位公子说起,才知道,妹妹她……好像是嫁入了什么侯府。” 嫁入侯府? 时清瑶! 萧衍的脑子里,一道电光闪过。 他想起来了! 定远侯府那个,自称怀了宋越瑾遗腹子的女人,就叫时清瑶! 那个让他下了好大一个面子的女人! 原来,她和时梦筱,是亲姐妹! 萧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这对姐妹花,一个跟了他,一个进了定远侯府。 这是想做什么? 萧衍的眼神,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他看着面前,还一脸天真地为妹妹担忧的时梦筱,笑得愈发温柔。 “筱儿,别担心。” “你妹妹的事,包在衍哥哥身上。我这就派人帮你去找,一定会帮你找到她的。” 几天后。 墨鹰带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出现在了宋越修的书房。 “主子,查清楚了。” 宋越修接过卷宗,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 卷宗上,详细记录了时清瑶和时梦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履历。 她们的父亲,是南疆一座小城里的绸缎商人,家境尚可。 母亲早逝,由继母带大。 姐妹二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那座小城里,从未离开过。 履历,干净的就像一张白纸。 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们,确确实实,就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宋越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他想多了?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主子,” 墨鹰又开口了。 “属下还查到一件事。” “什么事?” “七皇子,最近似乎也在查时姑娘的下落。” 宋越修的眉头一凝。 “萧衍?” “是。” 墨鹰道:“听说,是七皇子的新宠时梦筱,求他帮忙寻找失散的妹妹。” “七皇子已经查到,时姑娘就在我们府上。” 宋越修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若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当初,就是他设计害死了兄长。 如今,兄长的“遗孀”就在府里。 这对萧衍来说,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不行。 他绝不能让萧衍,伤害到时清瑶。 又过了几日。 时清瑶的“病”,总算是“好”了。 她想着,总在府里闷着也不是办法。 尤其是她给大长公主配的紫凝膏,快要用完了。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公主府,再探望一次。 这日,她便备了马车,带着白露低调地出了门。 马车行驶在京城繁华的大街上。 时清瑶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 马车行至一个路口时,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 “怎么回事?” 白露探出头去,问道。 车夫一脸的为难。 “夫人,前面……是七皇子的仪仗。” 第49章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时清瑶的心,咯噔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从车窗的缝隙里,朝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队华丽的仪仗,正缓缓驶来。为首的是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一角。 时清瑶清楚地看到,萧衍正坐在里面。 而他的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娇俏的身影。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时清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时梦筱! 她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她下意识地就想放下车帘。 可就在这时,马车里的时梦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朝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时梦筱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正要开口,却见时清瑶冲着她,做了一个口型。 “闭嘴!” 然后,她飞快地放下了车帘。 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迎接七皇子的仪仗。 只有定远侯府的马车,还停在路中间。 马车里,时梦筱一脸的震惊和茫然。 “筱儿,怎么了?” 萧衍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时梦筱回过神来,看着萧衍探究的眼神,心里一慌。 她想起了时清瑶刚才那个警告的口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时清瑶的警告。 “没……没什么。” 她勉强笑了笑。 “就是……就是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哦?” 萧衍挑了挑眉,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向了那辆朴素的马车。 马车的侧面,印着定远侯府的徽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七皇子的仪仗,从时清瑶的马车旁,驶了过去。 时清瑶坐在车里,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暴露了。 “姑娘,您没事吧?” 白露看着她煞白的脸,担忧地问道。 时清瑶摇了摇头。 “掉头,回府。” 她只说了四个字。 今天,是不能再去大长公主府了。 再待在外面,谁知道还会碰上什么妖魔鬼怪。 时清瑶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看来,她之前的决定是对的。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一步都不能再踏出侯府的大门。 这京城,对她来说已经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而她,就是那只被困在笼中的鸟。 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马车回到定远侯府,时清瑶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她扶着白露的手下了马车。 从头到尾,她一言不发。 那份沉静,让白露心头发慌。 回到汀兰院,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时清瑶的身体,才微微晃了一下。 “姑娘!” 白露连忙扶住她。 时清瑶摆了摆手,走到桌边坐下。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指尖却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了。” 时清瑶的声音很轻。 “七皇子,他知道我在这里。” 白露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因为我那个好姐姐。” 时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时梦筱,就在他的马车里。” “我看见了。” 白露倒吸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为何姑娘在马车上,脸色会那么难看。 主子曾跟她说过,她有个半疯癫的姐姐时梦筱,总想着将她也带去七皇子身边。 “那……那她看见您了吗?” “看见了。” 时清瑶闭上眼。 “我让她闭嘴。” 白露跟着紧张起来。 时清瑶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但不管她听没听,结果都一样。” “萧衍,已经盯上我了。” 一个从南疆小城来的孤女,摇身一变成了定远侯府世子妃。 而她的亲姐姐,又恰好成了他七皇子的新宠。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萧衍那种多疑的性子,不怀疑才怪。 “姑娘,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都不办。” 时清瑶端起茶杯,这一次,她的手稳稳的。 “从今天起,我的‘病’要加重了。” “记住,我是个又体弱多病的世子妃。” “谁来,都不见。” 白露用力点头。 “奴婢明白。” “尤其是,来自七皇子府的人。” 时清瑶补充了一句。 她知道,萧衍很快就会有动作。 她要做的,就是不给他任何试探的机会。 只要她龟缩在定远侯府这个壳里,萧衍就拿她没办法。 七皇子府。 萧衍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白玉杯,时梦筱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剥着葡萄。 “筱儿。” 萧衍忽然开口。 “你今天在街上,看到什么了?” 时梦筱剥葡萄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没什么呀。” 萧衍笑了。 那笑容,让时梦筱觉得有些冷。 “是吗?我明明看你,对着定远侯府的马车,发了半天的呆。” 时梦筱的心,咯噔一下。 “我……我只是觉得那马车的徽记,有些眼熟。” 她不敢说实话。 瑶瑶那个口型,那个眼神,让她害怕。 “哦?只是眼熟?” 萧衍的尾音,拖得极长。 “你之前不是说,你妹妹来了京城吗?”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不是她?” 时梦筱的脸色,更白了。 “衍哥哥……我……” “筱儿,你跟我说实话。” 萧衍坐直了身子,握住她的手。 “你那个妹妹,时清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梦筱被他温柔的语气,弄得有些晕眩。 她想了想。 “瑶瑶她……她从小就比我聪明。她话不多,但心里什么都明白。” “爹爹总说,她是个有主意的。” 萧衍的眼神微微闪烁。 萧衍追问道,“那……她以前,可认识什么达官显贵?” 时梦筱用力地摇了摇头。 “没有,绝对没有!” “我们家就是个小地方的商人,哪里有机会认识什么贵人。” “瑶瑶她,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是吗?” 萧衍的嘴角,噙着一丝玩味。 “那定远侯府的世子宋越瑾,她也不认识?” “宋越瑾?” 时梦筱愣住了。 “就是护送你来京城的那位公子。” “不认识!” 时梦筱答得斩钉截铁。 第50章 不便见客 宋越瑾是个什么样的人,萧衍再清楚不过。 古板,方正,不近女色。 当初他亲自去拉拢,许以高官厚禄,那人都不为所动。 那样一个男人,会去南疆的小城,跟一个商人之女风花雪月,还许下婚约?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衍哥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时梦筱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萧衍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温柔,“没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毕竟,那位宋世子,现在可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 他看着时梦筱单纯的脸,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这个时清瑶,绝对不简单。 宋越瑾的死而复生,恐怕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萧衍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你那妹妹过得不错。” 萧衍松开手,靠回了软垫上。 “成了定远侯府的世子妃,真是好大的福气。”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时梦筱的心,彻底乱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知道,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萧衍没有再逼问她。 他闭上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旁的扶手。 时清瑶,宋越瑾。 定远侯府。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出三日,七皇子府的帖子,便送到了定远侯府。 帖子写得客气,说是七皇子听闻定远侯世子大病初愈,特来探望。 定远侯接到帖子,眉头就皱了起来。 谁不知道,七皇子和三皇子斗得你死我活。 他们定远侯府,向来中立,不参与任何党争。 这七皇子,怎么突然就递了帖子过来? “爹,娘。” 宋越修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长袍,身姿挺拔,面容沉静。 这几个月,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宋越瑾”这个身份。 那份属于读书人的温润儒雅,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 “越瑾来了。” 侯夫人看见他,脸上立刻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快坐。” 宋越修对着二老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那张烫金帖子上。 “七皇子的帖子?” “是啊。” 定远侯叹了口气。 “说是来探望你。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宋越修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他当然知道萧衍没安好心,这是想看看他这个“死里逃生”的人,到底还记不记得南疆的事。 “爹,既然七皇子有心,我们也不好拒之门外。” 宋越修淡淡地开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定远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也好。” 第二日午后。 七皇子萧衍的马车,停在了定远侯府门前。 他今天,只带了一个随从,和时梦筱。 时梦筱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跟在萧衍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进京的这些日子,都住在七皇子在城西买的一个小院子里,这还是她第一次,踏入这种真正的顶级勋贵府邸。 府里的每一个下人,都比她在家时见过的县太爷,还要有气派。 定远侯和宋越修,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七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定远侯拱手道。 “侯爷客气了。” 萧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本王今日,是特地来看望越瑾兄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宋越修身上。 “越瑾兄,南疆一别,别来无恙啊。” 来了。 宋越修的心里,冷笑一声。 面上,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迷茫。 他微微蹙眉,看着萧衍。 “殿下……我们……在南疆见过?” 萧衍的眼神,闪了一下。 “越瑾兄不记得了?” 他故作惊讶地道,“你我当初,在南疆总督府,还曾对弈一局,煮酒论英雄呢。” “当时你还说,等回了京,定要与我好好切磋一番。” 宋越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露出一副努力回想的痛苦表情。 “殿下恕罪。” 他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自南疆遇袭,受了重伤之后,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太医说,是伤了头部,有些……有些失忆之症。” 失忆? 萧衍看着他,眼里的笑意,意味深长。 好一个失忆。 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在装傻? “竟有此事?” 萧衍一脸的关切。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越瑾兄的棋艺,本王可是佩服得很。” “殿下谬赞了。” 宋越修淡淡回应。 他瞥了一眼跟在萧衍身后的时梦筱,眉头蹙了起来。 萧衍来定远侯府,为何要带着时清瑶的姐姐? 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心底涌了起来。 一行人,进了正厅。 分宾主落座后,下人奉上了茶。 时梦筱一直低着头,坐在萧衍身边,不敢看任何人。 她的心,跳得飞快。 她知道,妹妹就在这个府里。 可是,她不敢问,也不敢找。 萧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说道。 “说起来,本王今日带筱儿过来,还有一件私事。” 定远侯看向他。 “殿下请讲。” “本王听筱儿说,她有个妹妹,前些日子也来了京城,似乎……就在贵府上?” 萧衍的目光,再次投向宋越修。 “不知越瑾兄,可认得一位叫时清瑶的姑娘?” 宋越修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时清瑶?” 他放下茶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哦?” 萧衍的兴趣更浓了。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妈妈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在侯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侯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看向萧衍,带着几分歉意。 “殿下,真是不巧。” “您说的那位时姑娘,确实是在我们府上。” “只是……” 侯夫人顿了顿。 “她前些日子不慎小产,身子一直不大好。今日一早,又有些着了凉,刚刚才喝了药睡下。” “实在是不方便见客。” 时梦筱一听,脸色瞬间就白了。 小产? 妹妹……妹妹她…… 萧衍的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看看,这对姐妹花凑在一起,会唱出怎样一出好戏。 却没想到,时清瑶会在这个时候生病。 “原来如此。” 萧衍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那倒是本王来得不巧了。” “还请侯夫人,代为转告一声。就说她姐姐很担心她,让她好生休养。” “殿下放心,这话一定带到。” 侯夫人点了点头。 第51章 算什么男人?! 萧衍和定远侯、宋越修寒暄了几句后,就开始旁敲侧击,不断提起南疆的各种事情。 宋越修的应对,滴水不漏。 要么,就是一脸茫然的说不记得。 要么,就是头疼欲裂,无法深思。 一番交谈下来,萧衍什么都没问出来。 “侯爷,越瑾兄,天色不早,本王也该告辞了。” 定远侯和宋越修起身相送。 两人一直将人送到府门口,看着七皇子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定远侯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七皇子今日来咱们府上,绝对不是表面这般简单。” 他转头看向宋越修。 “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是,父亲。” 宋越修低声应道。 父子二人回到书房。 定远侯屏退了左右。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定远侯的眼神,锐利如鹰。 宋越修沉默了片刻。 “大部分,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把话说死。 “只依稀记得,当时似乎是有人追杀我。” “至于是什么人,为何追杀,一概不知。” 定远侯叹了口气。 “罢了,不记得也好。我们定远侯府,不求什么从龙之功,只求安安稳稳。你只要记住,以后行事,万事小心。” “孩儿明白。” 另一边,汀兰院里。 时清瑶听着白露的回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演得不错。” 她点评道。 白露一脸的崇拜。 “姑娘,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七皇子会拿您姐姐说事?” “又怎么知道,侯夫人会帮我们挡回去?” 时清瑶淡淡一笑。 “我那个姐姐,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萧衍那种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带姐姐来,就是为了诈我出去。” “至于侯夫人……” 时清瑶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侯夫人是真心疼爱世子的。任何可能对她儿子不利的人,她都会本能地排斥。” “我这个‘儿媳’,又刚刚‘小产’,体弱多病。她自然会护着我。” 白露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弯弯绕绕,她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听姑娘的话,准没错。 “姑娘,那……我们就一直这么躲着吗?” “当然不。”时清瑶笑了笑,“躲只是一时之计。等我把身子‘养好’了,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夜渐渐深了。 书房里,只剩下一盏孤灯。 宋越修坐在案前,一动不动。 “主子。” 墨鹰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查到了?” 宋越修的声音,冷得像冰。 “查到了。” 墨鹰递上了一封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兄长宋越瑾,在南疆时,曾多次拒绝七皇子萧衍的拉拢。 兄长为人方正,不愿参与党争。萧衍拉拢不成便起了杀心。 他设计了一场“意外”,让兄长坠崖。 信的最后,还附上了一个人名。 是当初执行追杀任务的,一个侥幸活下来的杀手。 如今,这个人就在墨鹰的手里。 人证物证,俱在。 “呵。” 宋越修手里的那封信,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 原来如此。 就因为不愿做他的幕僚,他便要了兄长的性命! 萧衍! 宋越修的眼底,一片猩红。 七皇子回到王府,听着手下的回报,眉头紧锁。 “你说,宋越瑾真的失忆了?” “回殿下,属下派人多方打探,都说定远侯世子自南疆回来后,性情大变,许多旧事都不记得了。” “就连他最喜欢的古籍,如今也束之高阁,不再翻阅。” 萧衍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一个文人,连自己最心爱的东西都忘了。 这失忆,倒不像是装的。 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宋越瑾若真的忘了,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一个忘了旧怨,又在朝中几乎透明的定远侯世子。 简直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只要能把定远侯府,绑上他的战车…… 萧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至于那个时清瑶…… 一个女人而已。 既然她不肯露面,那他就逼她露面。 他倒要看看,这个能让整个定远侯府都护着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几日后。 一封署着“时梦筱”的信,被送到了时清瑶的手中。 信里,时梦筱用一种极其恳切的语气,约她去城外的清风观见一面。 信上说,她有万分重要的话,要当面跟她说,关系到她们姐妹二人的身家性命。 还特意嘱咐,让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时清瑶看着这封信,笑了。 字迹,确实是时梦筱的。 可这字里行间透出的心机和算计,却绝不是她那个恋爱脑姐姐能写出来的。 “姑娘,这信……” 白露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 “这分明就是个陷阱啊!” “是啊。” 时清瑶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一个很拙劣的陷阱。” 她那个姐姐,若是真有急事找她,只会不管不顾地跑到侯府门口大吵大闹,绝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这背后必然是萧衍在搞鬼。 “他这是想把我引出去。”时清瑶的眼神,冷了下来。“想得美。” 她站起身。 “白露,备笔墨。” “姑娘,您要……” “我要给世子爷,写封信。” 萧衍想玩,那她就陪他好好玩玩。 半个时辰后。 宋越修看着桌上那封清秀的小楷,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信是时清瑶写的。 内容很简单。 她只是把时梦筱约她见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信的末尾,还附上了一句。 “清瑶一介女流,身份尴尬,不知此事当如何处置,万望世子示下。” 好一个“万望世子示下”。 她这是把皮球又踢回给了他。 她是在告诉他:你看,你的死对头,已经把主意打到你“未过门的妻子”身上了。 你这个做丈夫的,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 宋越修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烦躁里,有对萧衍的滔天恨意。 也有对时清瑶的……一丝说不清的恼怒。 这个女人,总是有办法轻易地挑动他的情绪。 可偏偏,他又不能不管。 他现在是宋越瑾。 时清瑶是他的女人。 保护她,是他应尽的责任。 更何况,萧衍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仇人已经欺负到家门口了,他若再无动于衷,还算什么男人?! 第52章 有事请教 “明日早朝,我要参户部侍郎王志忠,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宋越修说得一派淡然,站在一旁听着的墨鹰,却是一愣。 户部侍郎王志忠? 那可是七皇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 主子这是……要跟七皇子,彻底撕破脸了?! “主子,三思啊!” 墨鹰忍不住劝道。 “我们如今,根基未稳……” “不必多言。” 宋越修打断了他。 “去准备吧。” 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从今天起,他要让整个京城,都不得安宁! “是!” 墨鹰不再多劝,领命而去。 宋越修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眼底的杀意,如同实质。 第二日,金銮殿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 朝会刚一开始,定远侯世子宋越瑾,便手持象牙笏板,出列了。 “臣,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这位世子爷,自打在南疆遇险之后,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主动开口。 御座上的永安帝,也来了兴趣。 “宋爱卿,有何事要奏?” “臣,要弹劾户部左侍郎王志忠!” 宋越修的声音,掷地有声。 “王侍郎贪墨赈灾银两,致使江南流民遍地,饿殍千里!” “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不知道,王志忠是七皇子的人! 宋越瑾这是疯了吗? 他竟敢公然叫板七皇子?! 站在百官前列的七皇子萧衍,脸色瞬间就黑了。 他死死地盯着宋越瑾。 这个家伙,不是失忆了吗? 他从哪里弄来的证据? “宋越瑾!” 王志忠从队列里冲了出来,指着宋越修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宋越修冷笑一声。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王大人贪墨的每一笔银子,去向如何,用在何处,这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另外,江南受灾的几位知府,联名上奏的万民书,也已经在了路上。” “人证物证俱在,王大人,你还想狡辩吗?” 王志忠看着那本账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上!皇上饶命啊!臣……臣是一时糊涂啊!” 永安帝的脸色,铁青一片。 他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尤其是在这种国库空虚的节骨眼上。 “来人!” 永安帝怒喝一声。 “将王志忠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 “是!” 两个金吾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如泥的王志忠拖了下去。 大殿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宋越修。 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不问世事的世子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 萧衍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咯作响。 他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一条臂膀,就这么被宋越瑾,轻而易举地给斩断了! 宋越瑾! 好! 好得很! 这笔账,本王给你记下了! 朝会结束后。 定远侯府世子宋越瑾,成了整个京城,议论的焦点。 所有人都没想到,定远侯府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世子,竟有如此魄力和手段。 这还没完。 接下来的几天里。 宋越修就像是吃了火药一样。 每日早朝,他都要参上一本。 今天,是工部某个官员,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明天,是兵部某个将领,克扣军饷,倒卖兵器。 他拿出的证据,全都确凿无疑,让人无法辩驳。 而被他弹劾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七皇子萧衍的党羽。 一时间,七皇子一派,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短短十日,萧衍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就被宋越修,给拔除了近三成! 萧衍气得在府里,砸了无数珍贵的瓷器。 他想反击。 可这个“宋越瑾”,就像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 他本人,清廉如水,找不到任何把柄,定远侯府,更是铁板一块。 他根本,无从下手。 然而就在七皇子焦头烂额之际。 一直默默无闻的三皇子萧景,却悄然崛起了。 七皇子的人被拔除后,朝中空出了许多重要的位置。 三皇子立刻见缝插针,向永安帝举荐了一批人。 这些人大多出身寒门,但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履历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永安帝本就因为这件事着急上火,看了这些人的履历后,立刻龙颜大悦,当即全部准奏。 三皇子一派的势力,在朝中的分量,瞬间就重了起来。 这日,三皇子萧景亲自备了厚礼,登上了定远侯府的大门。 名义上是拜访老侯爷,可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冲着世子来的。 不巧的是,定远侯今日被永安帝召进宫议事,并不在府里。 侯夫人便做主,让时清瑶代为接待。 这既是看重,也是一种考验。 时清瑶心中了然。 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裙,不施粉黛,只在发间别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 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又不失当家主母的气度。 花厅里,时清瑶与三皇子萧景,相对而坐。 萧景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面容俊朗,气质温和,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母妃是宫女出身,从小就不受待见,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他自己的隐忍和谋划。 “早就听闻,世子妃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萧景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态度,很谦和,没有丝毫皇子的架子。 时清瑶浅浅一笑。 “殿下谬赞了。清瑶不过一介女流,蒲柳之姿,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不卑不亢。 萧景的眼底,闪过一丝欣赏。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非池中之物。 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就让整个定远侯府上下都真心实意的喜欢她,这份心智和手段,绝非寻常女子可比。 “世子妃过谦了。” 萧景笑了笑。 “本王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请教世子妃。” “殿下请讲。” “那本王便直言不讳了,世子妃可知,宋世子……为何会突然,对七弟发难?” 第53章 该走了 萧景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时清瑶。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时清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袅袅,氤氲了她的眉眼。 “殿下。” 她放下茶杯,缓缓开口。 “您觉得,一块被疯狗咬过的肉,还能吃吗?” 萧景愣住了。 他没想到,时清瑶会用如此……粗俗的比喻。 但细细一想,却又觉得,无比贴切。 宋越瑾在南疆遇刺,险些丧命。 这,就是被疯狗咬了一口。 是个人都会想着报复。 所以,他回京之后,对七皇子展开疯狂的攻击,也就合情合理了。 “本王,明白了。” 萧景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看着时清瑶,眼里的欣赏,更浓了。 这个女人,不仅聪明,而且胆识过人。 她不怕得罪七皇子。 她甚至,敢当着他这个皇子的面,骂另一个皇子是疯狗。 “多谢世子妃,为本王解惑。” 萧景站起身,对着时清瑶,郑重地行了一礼。 “今日之情,本王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但凭开口。” 这是在主动示好,也是在递上橄榄枝。 时清瑶也站了起来,微微福身。 “殿下言重了。” “世子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我们定远侯府,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家人平安,问心无愧。”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立场,又没有完全倒向三皇子。 给彼此,都留足了余地。 萧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去。 时清瑶的表现,很快就传到了侯爷和侯夫人的耳朵里。 二老听完,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是越发的满意了。 有勇有谋,进退有度。 简直是天生的当家主母! 当天晚上。 定远侯和侯夫人,就把宋越修和时清瑶,叫到了正房。 “瑾儿,瑶儿。” 侯夫人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们俩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时清瑶的心,咯噔一下。 宋越修听完有一瞬间的怔愣。 “娘的意思是……” 他艰难地开口。 “我跟你爹商量过了。” 侯夫人拉起时清瑶的手,亲热地拍了拍。 “瑶儿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再委屈她了。” “我跟你爹,已经请钦天监的人,算了日子。” “下个月初八,就是好日子。就把你们的婚事,定在那天吧。” 下个月初八? 成婚? 他要……娶了时清瑶? 他要娶了自己兄长的“遗孀”?! 荒唐!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拒绝。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能用什么理由拒绝? 说他对时清瑶没感情? 那她肚子里“曾经”的孩子,是怎么来的? 说他不想耽误人家姑娘? 可人家姑娘,千里迢迢寻到京城,为的不就是他这个“负心汉”吗? 他现在要是悔婚,不仅会坐实了始乱终弃的罪名。 更会把整个定远侯府的脸,都丢尽。 他看着侯爷和侯夫人那满是期盼的眼神。 又看了看身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时清瑶。 宋越修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给死死地困住了。 他挣不脱,也逃不掉。 “怎么了,瑾儿?” 侯夫人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奇怪。 “你不愿意?” “没有!”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两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我……我只是太高兴了。”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能娶到瑶儿,是我的福气。” 侯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你这孩子,吓我一跳。” 她又转头看向时清瑶。 “瑶儿,你的意思呢?” 时清瑶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能感觉到,身边那个男人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 像一张拉满的弓。 即便他很快就用一句“太高兴了”掩饰过去。 但那份发自骨子里的抗拒,时清瑶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不愿意。 时清瑶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其实她早就该明白的。 这两个多月,他待她,始终是客气,疏离,守着君子之礼。 他会关心她的身体,会为她挡开外面的风雨。 却从不会,多看她一眼。 那种眼神,不是看爱人的眼神。 更像是……在看一个需要小心对待的瓷器。 时清瑶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主动,就能焐热这块冰。 现在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他心里,根本没有她。 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源于“宋越瑾的未婚妻”这个身份。 源于他那该死的,正直的道德感。 那这场婚事,还有什么意义? 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日日夜夜守着一个谎言。 更何况,这个谎言如今就要被揭穿了。 她的亲姐姐时梦筱,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一切捅破。 只要她一天是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萧衍的视线,就一天不会从她身上移开。 时梦筱那个愚蠢的女人,更会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地粘上来。 她将永无宁日。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不是的。 时清瑶在心里,清晰地对自己说。 她要的,是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而不是在一个更大的牢笼里,担惊受怕的过一辈子。 这个男人,她要不起了。 定远侯府世子妃这个位置,她也坐不稳了。 该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找一个没人认识她们姐妹的地方,重新开始。 “……全凭侯爷和夫人做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回到汀兰院,时清瑶屏退了所有人。 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一坐,就是一整夜。 天亮时,她站起身,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白露端着水盆进来,吓了一跳。 “姑娘,您……您一夜没睡?” 时清瑶的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我没事。”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白露,帮我磨墨。” 白露不敢多问,连忙放下水盆,走到书桌前,开始研墨。 时清瑶净了手,拿起笔。 她要写一封信。 可是,该怎么写呢? 第54章 他是真的,动了心 时清瑶的笔尖,悬在雪白的宣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笔尖落下。 墨迹在纸上晕开。 “越瑾吾夫……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清瑶已然离去,归于人海,勿寻。” “南疆一遇,本是清瑶此生之幸。然世事无常,你我终究有缘无分。” “腹中孩儿,无福来到人世。清瑶之心,亦随他而去,了无生趣。” “身为商贾之女,自知身份鄙陋,配不上世子风光霁月。从前种种,不过是清瑶一场痴梦。” “如今梦醒,心也死了。” “望君珍重,另觅良缘,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落款,时清瑶。 通篇,都是一个死了孩子,死了心的痴情女子,在认清现实后,绝望地放手。 这样,最合理也最不会引人怀疑。 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一个信封里。 “白露。” “奴婢在。” “这封信,等我走后,你交给世子。” 白露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姑娘!您……您要去哪儿?” “离开京城。” “为什么啊姑娘?您和世子的婚事不是都定下了吗?” 白主急得快哭了。 “正是因为定下了,我才必须走。” 时清瑶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 “白露,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白露愣住了。 “如果你不愿意,我会留下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我愿意!” 白露想都没想,就用力点头。 “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时清瑶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好。” 接下来的几天,时清瑶表现得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她依旧每日去给侯爷和侯夫人请安,依旧每日打理着汀兰院的事务。 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待嫁新娘的娇羞。 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这门婚事,正在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大婚之日的到来。 只有白露知道,姑娘每晚都在偷偷地收拾行囊。 金银细软,换成了最不起眼的碎银子和铜板。 绫罗绸缎,收进了箱底,只拿出几件最朴素的棉布衣裳。 她甚至还买来了几瓶药水,每日涂在脸上,手上。 那药水,能让白皙的皮肤,变得蜡黄,粗糙。 看起来,就像一个常年操劳的农妇。 宋越修这几日很忙。 他几乎每天都泡在书房,处理着那些弹劾奏章的后续。 他像是刻意在躲着时清瑶。 两人就算在府里碰了面,他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便匆匆离去。 时清瑶看着他日渐清瘦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有失落,但更多的是解脱。 这样也好。 没有感情,分开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痛。 大婚前一夜。 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下人们都在忙碌的,为明日的婚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一个管事妈妈,笑着跟时清瑶汇报。 “世子妃,明日观礼的宾客名单,已经拟好了。” “三皇子殿下会亲自前来道贺。” “对了,方才七皇子府上也派人来说,七殿下明日,也会带着侧妃,前来观礼。” 七皇子侧妃……不就是时梦筱吗? 时清瑶眉头一凝,叹了口气。 姐姐她……终究,还是成了萧衍的女人。 萧衍要来。 他还要带着时梦筱一起来。 来参加她和“宋越瑾”的婚礼。 这是示威,是挑衅,更是警告。 时清瑶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今晚,必须走! 入夜。 时清瑶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裙,白露也穿得像个小丫鬟。 两人背着早已准备好的小包袱。 “姑娘,真的……不再跟世子说一声吗?” 白露看着桌上那封信,还是有些不忍心。 “不必了。” 时清瑶的眼神,没有一丝犹豫。 “他不会在意的。” 主仆二人,趁着夜色溜出了汀兰院。 时清瑶对侯府的地形,早已了如指掌。 她带着白露,避开了所有的巡逻护卫,一路摸到了侯府西北角的一个狗洞。 这里,是她早就看好的,最容易离开的地方。 “走。” 时清瑶率先钻了出去。 白露紧随其后。 两人站在侯府高高的围墙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灯火辉煌。 那里,曾是她以为的可以庇护她一生的港湾。 如今,她却要亲手舍弃。 “姑娘,我们往哪儿走?” “出城。” 时清瑶拉着白露的手,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同一时间。 书房里,灯火通明。 宋越修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信。 是墨鹰送来的。 上面,详细记载了时清瑶这两个多月来,所有的行踪。 包括,她是如何从时家出逃,路遇身受重伤的宋越瑾。 又是如何找了两个村民,请他们帮着将兄长入殓,下葬。 信的最后,墨鹰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下了一个结论。 “时姑娘与大公子,在南疆并无交集。” “所谓相识相恋,许下婚约,珠胎暗结……皆为杜撰。” “她与大公子之间,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 宋越修看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悠悠的烧了起来。 她和大哥,没关系? 那个孩子,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在演戏? 这个小骗子! 宋越修手里的信,被他捏得死死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心底直冲上来。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拿大哥的清誉,拿定远侯府的声望,来做她保命的筹码! 他应该生气的。 他应该立刻就去汀兰院,抓住那个女人,狠狠地质问她! 可是…… 为什么,在这滔天的怒火之下,他却感觉到了一丝…… 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 那块一直压在他心头,让他喘不过气的巨石,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什么兄长的遗孀。 什么伦理道德。 全都不存在了。 她不是他的“嫂子”。 她只是时清瑶。 一个为了活命,撒下弥天大谎的,聪明又狡猾的小狐狸。 而他…… 他喜欢这只小狐狸。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宋越修所有的混沌和纠结。 原来,他不是因为责任。 也不是因为愧疚。 他是真的,动了心。 第55章 跟我回去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的? 是他第一次在汀兰院门口,看到她用三言两语,就吓退了林楚楚和太医? 还是她编造那段南疆情史时,那双含着泪,却倔强得不肯低头的眼睛? 又或者,是她写信告诉他,萧衍想把她骗出府时,那份全然的信任? 宋越修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完了。 他栽在了这个小骗子的手里,栽得,心甘情愿。 “主子。” 墨鹰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讲。” 宋越修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属下查到,时姑娘之所以假冒大公子的遗孀,是因为……七皇子。” “七皇子在南疆时,同时姑娘的姐姐勾搭在一起,据说当时七皇子有意将时姑娘送进某个官员府里做妾。” “时姑娘为了躲避他,才出此下策,想借定远侯府的势,寻求庇护。” 原来是这样。 宋越修眼底的最后一丝怒火,也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一个无依无靠的采药女,被当朝皇子盯上。 她该有多害怕,多绝望? 也难怪,她会想出这么一招险棋。 这个傻瓜。 宋越修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他现在就要去找她。 他要把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她,他不是宋越瑾,他是宋越修。 告诉她,他知道她所有的谎言,但他不在乎。 告诉她,他喜欢她。 他要娶她,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他想娶她。 宋越修大步流星地,朝着汀兰院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脚步,如此轻快过。 然而,当他推开汀兰院的房门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室的清冷。 人去楼空。 桌上,静静的,躺着一封信。 宋越修的心,猛地一沉。 他走过去,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 可那清秀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拆开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 信纸,从他的指间,飘然落下。 她竟然,就这么走了? 在他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意,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向她的时候。 她却,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 宋越修不明白。 是因为他这几日的冷落,让她误会了吗? 还是因为…… 宋越修的脑海里,闪过管事妈妈今天下午的话。 “七殿下明日,也会带着时侧妃,前来观礼。” 是因为萧衍! 她害怕了,所以,她逃了。 这个认知,让宋越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墨鹰!” 他厉声喝道。 “主子!” “调动所有的人手去寻人!立刻!马上!” “就算是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是!” 墨鹰的身影,瞬间消失。 宋越修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眼底一片猩红。 时清瑶,你怎的这般无情? 一个月后。 京城百里外的一座小镇。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支着一个小小的摊子。 摊子后面,坐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年轻女子。 女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包着一块灰色的头巾。 她的面前,放着一块木板。 木板上,写着两个字。 “问诊”。 这女子,自然就是逃出京城的时清瑶。 她和白露一路南下,盘缠用得差不多了,便在这座小镇上,暂时落了脚。 靠着前世学来的一点医术,勉强糊口。 “大夫,您快帮我看看我儿子!” 一个妇人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童,焦急地冲了过来。 “他……他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发热,刚刚……刚刚还抽过去了!” 时清瑶立刻站起身。 她伸手探了探男童的额头,滚烫。 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是急惊风。” 时清瑶的表情,很镇定。 “问题不大。” 她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排银针。 “孩子,别怕。” 她一边柔声安抚着,一边飞快地,在男童身上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那男童的身体,就不再抽搐了。 悠悠的,转醒过来。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醒了!醒了!我儿子醒了!” 妇人喜极而泣,对着时清瑶,千恩万谢。 时清瑶又开了几服退热的药方交给她。 妇人付了诊金,抱着孩子,感激涕零地走了。 白露在一旁看着,满眼的崇拜。 “姑娘,您真是太厉害了!” 时清瑶笑了笑,没说话。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苦,却很安心。 再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拆穿谎言。 再也不用害怕,会碰上萧衍那样的疯子。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那个清冷如月的男人。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发现她不见了,他会生气吗? 还是……会松一口气? 大概,是后者吧。 时清瑶自嘲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 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一个身穿墨色锦袍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那男人,身姿挺拔,面容俊美。 只是周身的气场,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他的目光,一下子就锁定了那个小小的摊位。 然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时清瑶正在收拾东西的手,僵住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怎么会……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时清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她立马站起身,拉起白露,转身就想跑。 “站住。” 身后,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时清瑶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缓缓的,转过身。 对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宋……宋世子。”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宋越修看着她。 看着她蜡黄的脸,粗糙的手,洗得发白的衣裳。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第56章 她,逃不掉了。 “跟我回去。” 宋越修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时清瑶的心,却狠狠一颤。 回去? 回哪里去? 她看着他,眼底满是惊慌和戒备。 “世子,您认错人了。” 她矢口否认。 宋越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时清瑶。”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她的名字。 “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时清瑶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明白?” 宋越修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宠溺? 时清瑶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你骗得我好苦啊。” 宋越修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时清瑶却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后退了一步。 宋越修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受伤。 “我不是宋越瑾。” 他忽然开口。 时清瑶愣住了。 “我是宋越修,定远侯府的二公子。” “我大哥,他……已经死了。” 时清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和他没有关系。我也知道,孩子是假的。” “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躲避七皇子。” “我什么,都知道。” 宋越修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清楚明白。 但时清瑶却下意识地有些害怕。 “你……你想怎么样?” 时清瑶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杀人灭口? 还是把她送回时梦筱和七皇子身边? “我想怎么样?” 宋越修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向前一步,逼近她。 强大的压迫感,让时清瑶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 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我只是想,把你带回去。” “从前,我以为你是我兄长的女人,我不能……” “现在……” 他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 “你只是时清瑶。而我,喜欢时清瑶。” “所以,跟我回去,做我的妻子。” “名正言顺的,宋越修的妻子。” 时清瑶彻底傻了。 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宋越修? 那个传闻中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宋越修? 他喜欢她? 要做他的妻子? 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荒诞的梦。 “不……不行……” 她下意识的,拒绝。 “为什么?” 宋越修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骗了你,骗了整个定远侯府!我还在大婚前夜逃婚,我……” 时清瑶的情绪,有些激动。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 宋越修的回答,很平静。 “那你还……” “我不在乎。” 他打断了她。 “我只在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不愿意!” 时清瑶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她不能跟他走。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她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宋越修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愿意!” 时清瑶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宋二公子,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从前是我鬼迷心窍,攀附权贵。现在我已经想通了,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她说完,对着他,深深的,福了一礼。 然后,拉起早已吓傻的白露,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宋越修没有拦她。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墨鹰出现在他身后。 “主子,要不要……” “不必。” 宋越修抬起手。 “让她跑。” 他倒要看看,这只小狐狸,能跑到哪里去。 时清瑶拉着白露,在人群里,没命地狂奔。 她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就会看到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 两人一路跑回了租住的小院子。 “姑娘,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白露都快急哭了。 “走!现在就走!”时清瑶当机立断,“这里不能待了!” 她飞快地收拾着本就没多少的行李。 “我们去哪儿啊?” “先跑再说!” 时清瑶将所有的碎银子,都塞进了包袱里。 “快!” 主仆二人,连夜逃离了小镇。 为了加快速度,时清瑶一咬牙,花了几乎所有的积蓄,在镇外的马市,买了一快马。 两人一马,连夜赶路。 时清瑶不敢走官道,专挑偏僻的小路走。 她不相信宋越修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他那种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弄到手。 她现在,就是他想要弄到手的东西。 一连跑了三天三夜。 马都快累死了,两人也早已是精疲力尽。 这天傍晚,她们终于赶到了下一个大城市,云州城。 看着高大的城墙,时清瑶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城市,人这么多。 宋越修想再找到她,应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两人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时清瑶便让白露去楼下,买点吃的上来。 她自己,则累得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了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还有店小二,谄媚的声音。 “哎哟,军爷!您里边请!楼上还有上好的客房!” 军爷? 时清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悄悄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朝楼下看去。 客栈的门口,停着几匹高头大马。 马边,站着几个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人。 那些人,个个神情冷峻,腰佩长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亲卫。 而在那些人中间,为首的那个,时清瑶化成灰都认识。 墨鹰! 第57章 给我做个伴儿 时清瑶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是墨鹰! 假世子的贴身护卫…… 他们竟然真的阴魂不散,这么快就追到了云州。 既然墨鹰在这里,那么假世子本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姑娘,吃得买……姑娘,您怎么了?” 端着食盒的白露在这时推门而入。 当看到时清瑶煞白的脸,白露吓了一跳。 时清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 白露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楼下那个煞神一样的墨鹰。 白露的腿,当时就软了。 “姑……姑娘……” “别出声。” 时清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镇定。 “我们马上走。” “可……可是楼下都是他们的人啊!” “走后窗。” 时清瑶当机立断,拉着白露走到客栈房间的后窗。 这里是二楼,不高。 下面是个堆放杂物的后巷,没什么人。 “跳下去。” 时清瑶对白露说。 白露看着那高度,脸都白了。 “姑娘,我……我不敢。” “不敢也得跳!” 时清瑶眼神一厉。 “我可是逃婚,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如此羞辱侯府?你想没想过被抓回去,会发生什么?” 白露一想到宋越修那张冰山脸,血色尽失。 “跳!” 时清瑶不再废话,将包袱往下一扔,自己先翻身跳了下去。 稳稳落地。 她抬头看着白露。 “快点!” 白露心一横,眼一闭,也跟着跳了下去。 “哎哟!” 她摔了个屁股墩,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时清瑶上前拉起她。 “别出声,快走!” 主仆二人,一瘸一拐地,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 她们不敢走大路,专挑犄角旮旯的地方跑。 身后,很快传来了墨鹰气急败坏的怒吼。 “人呢?!” “给我搜!就算把云州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时清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拉着白露,跑得更快了。 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乱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城门,快要关了。 “姑娘,我们得出城!”白露喘着气说,“城里肯定都是他们的人!” 时清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对视一眼,朝着最近的城门,狂奔而去。 就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她们险之又险地,冲出了云州城。 城外,一片漆黑。 只有几点疏星,挂在天上。 “呼……呼……” 两人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总算,暂时安全了。 可还没等她们喘匀这口气。 “唰唰唰!” 旁边的树林里,忽然窜出几个黑影。 那些人,个个手持钢刀,一身夜行衣,将她们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借着月光,看清了时清瑶的脸。 他的眼睛,猛地一亮。 “时姑娘?” 时清瑶的心,咯噔一下。 这些人,不是定远侯府的! 他们的穿着打扮,她前世见过…… 是七皇子萧衍的暗探!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为首的暗探,露出一抹狞笑。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殿下找你找得好苦啊,时姑娘。” “跟我们走一趟吧。” 暗探说着,就伸手要来抓她。 时清瑶下意识后退。 怎么办? 落到宋越修手里,顶多是被抓回去成亲。 可要是落到萧衍那个疯子手里,她就真的死定了! 电光火石之间,时清瑶做出了决断。 她猛地推了一把身边的白露。 “跑!” 她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个字。 “去找世子!告诉他,我被七皇子的人抓走了!” 白露愣住了。 “姑娘!” “快跑!” 时清瑶目眦欲裂。 “只有他能救我!跑!” 那几个暗探也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露是个机灵的。 她瞬间就明白了时清瑶的意思。 她咬着牙,含着泪,看了时清瑶最后一眼。 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云州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想跑?” 一个暗探反应过来,提刀就要去追。 “不用管她!” 为首的暗探喝住了他。 “一个丫鬟而已,跑了就跑了。” “抓到时清瑶,才是大功一件。” 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黏在时清瑶身上。 “时姑娘,请吧。” 五日后,七皇子府。 时清瑶被带进了一间精致却守卫森严的院子。 “时姑娘,以后您就住在这里。” 一个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 “殿下吩咐了,您身子弱,需要静养,没什么事,就不要出这个院子了。” 这是软禁。 时清瑶心里清楚得很。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很熟悉。 前世,她也曾被萧衍囚禁在这里。 萧衍是个多疑的人,府中的布局,暗卫轮值的规律,十年如一日,几乎没有变过。 时清瑶闭上眼。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东边那棵槐树下,每天子时到丑时,是守卫换班的空隙。 后院假山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狗洞,可以通到外面。 还有萧衍的书房,那个紫檀木书架的第三层,有一个暗格…… 她知道这里的一切。 这一次,她不会再坐以待毙。 “瑶儿……” 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时梦筱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裙,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 “瑶儿,你总算回来了,姐姐担心死你了。” 她说着,就要去拉时清瑶的手。 时清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姐姐。” 她淡淡地叫了一声。 时梦筱的笑容,僵了一下。 “妹妹,你怎么……这么生分了?” “姐姐说笑了,我们本就不是亲姐妹。” 时清瑶的话,像一把刀子。 时梦筱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重要吗?”时清瑶看着她,“重要的是,姐姐现在是七皇子的侧妃,而我,是七皇子的阶下囚。” “妹妹,你别这么说。” 第58章 毁她清白 “妹妹,我们是姐妹,姐姐当然是为你好。” 时梦筱开始打感情牌。 “你看,我们姐妹二人,一同侍奉殿下,将来也好有个照应,总比你一个人在外面漂泊要强啊。” 姐妹? 时清瑶心里冷笑。 前世,她就是被这两个字,害得尸骨无存。 这一世,她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时清瑶垂下眼眸。 “我累了,想休息。” 这是逐客令。 时梦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没想到,几个月不见,这个一向懦弱的妹妹,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那……那你好好休息。” 她悻悻地转身离开。 时清瑶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接下来的几天,时清瑶果真“安分守己”地待在院子里。 她每日看看书,养养花,仿佛真的接受了被囚禁的命运。 但暗地里,她一直在观察。 她将前世的记忆,和现在的守卫布置,一一对应。 果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她甚至还发现,林楚楚派了人,在暗中监视她。 有个小丫鬟,每天都会借着送饭的机会,在她房里东摸摸,西看看。 时清瑶不动声色,任由她看。 她知道林楚楚在怕什么。 林楚楚和七皇子本有婚约,可皇帝一直不松口。 因为皇帝忌惮林楚楚的父亲,林阁老的势力。皇帝不想让七皇子,得到林家的支持。 反而,皇帝对时梦筱这个商贾出身的侧妃,很满意。 甚至还暗示过萧衍,可以将时梦筱扶正。 因为时梦筱没有娘家背景,对皇权构不成任何威胁。 林楚楚把时梦筱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又来了一个时清瑶。 林楚楚自然把她当成了头号大敌,因为时清瑶比她姐姐可聪明多了。 若是七皇子将时清瑶也纳进府里,姐妹二人若是一致对外,她就更不可能成为七皇子妃了。 时清瑶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乐得看她们狗咬狗。 这天晚上。 时梦筱又来了。 她提着一个食盒,笑意盈盈。 “瑶儿,我炖了燕窝,你尝尝。” 她说着,盛了一碗,递给时清瑶。 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香,飘进时清瑶的鼻子里。 是“软筋散”。 前世,萧衍为了控制那些不听话的女人,最喜欢用这种药。 无色无味,混在食物里,让人防不胜防。 中了药的人,会浑身无力,任人摆布。 时清瑶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的好姐姐,这是要亲自把她送到萧衍的床上去了。 “多谢姐姐。” 时清瑶接过碗,却没有喝。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时梦筱倒了一杯茶。 “姐姐也累了吧,喝口茶。” 她说话的时候,手指在杯沿上,轻轻一弹。 一点无色无味的粉末,落入了时梦筱的茶杯里。 那是她用院子里的几种植物,自己配的泻药。 药性不强,但足够时梦筱喝一壶的。 “还是妹妹贴心。” 时梦筱毫无防备,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时清瑶也端起自己的那碗燕窝,作势要喝。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林楚楚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哟,姐妹情深呢?” 林楚楚阴阳怪气地开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时清瑶手里的燕窝。 “时侧妃真是好手段,这就开始下药了?” 时梦筱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林楚楚冷笑一声,对自己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立刻上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这是什么,时侧妃不认识吗?” 纸包里,是和燕窝里一模一样的“软筋散”。 人赃并获。 时梦筱百口莫辩。 “我……我没有……” 林楚楚懒得跟她废话,目光转向时清瑶。 “时姑娘,这碗燕窝,你可千万不能喝。” 她说着,又从另一个丫鬟手里,端过一碗汤。 “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压惊汤,快喝了吧。” 那碗汤里,同样飘着一股极淡的香气。 比“软筋散”更霸道。 是“合欢散”。 时清瑶的心,沉了下去。 好家伙。 一个想让她浑身无力。 一个想让她意乱情迷。 不同的是,时梦筱的目的是“姐妹二人共事一夫”,而林楚楚……很显然不会那么好心“助”她爬上七皇子的床榻。 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时清瑶看着眼前的两碗“毒药”,忽然笑了。 她端起时梦筱的那碗燕窝,当着所有人的面,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愣住了。 时梦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 她竟然真的喝了! 要是林楚楚将这事儿告到萧衍面前,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时清瑶喝完,把空碗往桌上一放。 然后,她又端起了林楚楚的那碗汤。 她看着林楚楚,笑得意味深长。 “林小姐的好意,我也心领了。” 说完,她又把那碗汤,喝了个底朝天。 林楚楚也傻眼了。 她怎么也喝了? 难道她不怕? 时清瑶喝完两碗东西,施施然得站起身。 她感觉,两种药力,正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头,开始晕了。 身体,开始发热。 但她的眼神,却依旧清明。 前世,她被各种药物磋磨,身体早就对这些东西,有了一定的抵抗力。 更何况,她刚才趁乱,偷偷往嘴里塞了一颗自己配的解毒丸。 虽然不能完全解掉药性,但保持一丝清醒,足够了。 “你们……就那么想毁掉我的清白吗?” 时清瑶看着眼前的两个女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好啊。” “那我就,成全你们。” 她说着,身体一软,朝着地上倒去。 “快!把她扶到殿下的寝殿去!” 时梦筱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对丫鬟下令。 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架起时清瑶,就往外走。 林楚楚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手脚冰凉。 她不过是个外人,事已至此,她根本不可能阻止身为七皇子侧妃的时梦筱,给萧衍房里塞女人。 第59章 你现在,还想娶我吗? 七皇子的寝殿。 时清瑶被扔在了那张华丽的,铺着金丝软垫的大床上。 丫鬟们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熏香。 时清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她没想到林楚楚的药竟然如此霸道,连她精心调配的解毒丸都不能将其毒性解开。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下来,环顾四周。 这个房间,她也记得。 前世,她曾在这里,被迫为萧衍和他的那些宾客们,抚琴助兴。 她记得,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的墙壁后面,有一个暗门。 是萧衍为了方便和人密会,特意修建的。 暗门,通向一个偏僻的后窗。 时清瑶跌跌撞撞的,走到那面墙壁前。 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开关。 用力一按。 “咔哒。” 墙壁,无声地,开了一道缝。 时清瑶想都没想,就钻了进去。 暗道里,一片漆黑。 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前进。 很快,她就摸到了那个后窗。 她推开窗户,一股清冷的夜风,吹了进来。 她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窗外,是七皇子府的后院。 只要穿过这片院子,就是那片有狗洞的假山。 时清瑶咬着牙,翻身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腿一软,差点摔倒。 她扶着墙,大口地喘着气。 药效,越来越难以压制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强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朝着假山的方向挪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假山的时候—— “什么人!” 一声厉喝,在不远处响起。 一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她。 糟了! 时清瑶的心,沉到了谷底。 侍卫们提着灯笼,快步朝她围了过来。 “抓住她!” 眼看着,那些侍卫就要抓住她了。 “咚!” 一声巨响。 七皇子府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一群身穿黑甲的亲卫,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人,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如松。 月光下,他的脸,俊美得如同神祇,也冰冷得如同阎罗。 是宋越修。 他来了。 他无视七皇子府侍卫的阻拦,带着亲卫在七皇子府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后院里看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纤细身影。 “瑶瑶!” 他厉喝一声,身形如电,朝着时清瑶的方向,掠了过去。 那些七皇子府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震慑在了原地。 宋越修一把将时清瑶,揽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儿,浑身滚烫,眼神迷离。 衣衫也有些凌乱。 宋越修的眼底,瞬间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 “走!” 他抱着时清瑶,转过身,带着一众亲卫,离开了七皇子府。 …… 城外,定远侯府别院。 温暖的房间里,燃着安神的熏香。 时清瑶躺在床上,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宋越修。 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看起来,憔悴又疲惫。 “你醒了。” 看到她醒来,宋越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感觉怎么样?” “我……” 时清瑶动了动,感觉身体还有些发软,但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了。 “我没事了。” 宋越修点了点头,给她倒了杯水。 时清瑶接过水,喝了一口。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 时清瑶先开了口。 “谢谢你。” 宋越修看着她,眼神复杂。 “为什么要跑?” 时清瑶沉默了。 “是因为我吗?”宋越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时清瑶摇了摇头。 她觉得,是时候了。 是时候,把一切都说清楚了。 “宋越修。”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宋越修的瞳孔,猛地一缩。 时清瑶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重生了。” “前世,我姐姐时梦筱,为了攀附七皇子,害死了我,也害死了我们全家。” “我重生回来,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从时家逃了出来,路上遇到奄奄一息的世子。我拿了他的玉佩,假装是他的遗孀,用南疆秘药做了有孕的脉象,想借定远侯府的势,来摆脱七皇子。” “我没想到,你……‘宋越瑾’,会死而复生。” “更没想到,你根本不是宋越瑾。” 她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房间里,一片寂静。 宋越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时清瑶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会信吗?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就在她以为,他会叫人把自己抓起来的时候。 宋越修,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无奈,还有几分……心疼。 “原来是这样。” 他说。 “傻瓜。” 时清瑶愣住了。 “我不是宋越瑾。”宋越修看着她,也开始坦白,“我是宋越修,定远侯府的二公子。” “我大哥宋越瑾,确实在南疆遇害了。” “我假冒他的身份回来,就是为了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他。” “所以……”他顿了顿,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她,“我们,算是扯平了。” 一个重生,为了活命。 一个假死,为了复仇。 他们,都在用别人的身份,走着自己的路。 时清瑶看着他,眼眶,忽然就红了。 一直以来,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好像……终于消失了。 “那……”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你现在,还想娶我吗?” “想。” 宋越修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跟我回去。” 他朝她伸出手。 “这一次,不做我的‘嫂子’。” “做我宋越修,名正言顺的妻子。” 时清瑶看着他伸出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回去之后,我要用我自己的身份。” 她不想再顶着“世子妃”的名头了。 “我就是时清瑶。” “好。” 第60章 他们都是骗子 定远侯府,书房。 定远侯和侯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你……你说什么?” 侯夫人颤抖着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瑾儿……你是修儿?” “是,母亲。” 宋越瑾,不,应该说是宋越修了,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儿子不孝,让您和父亲,担心了。” “修儿……我的修儿……” 侯夫人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他,放声大哭。 她的小儿子,她以为早就战死沙场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定远侯站在一旁,虽然也激动得眼眶发红,但他想的,却更多。 “修儿,你起来。” 他扶起宋越修。 “你大哥他……” 宋越修的眼神,暗了下去。 “大哥,已经……不在了。” “是七皇子干的?”定远侯追问。 “是,也不是。” 宋越修将自己的调查,和盘托出。 “七皇子确实派人追杀过大哥,但据我查到的线索,他的人,并没有得手。” “大哥,是死于另一批黑衣人之手。” 定远侯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另一批黑衣人……” 他喃喃自语。 “七皇子虽然心狠手辣,但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周密的脑子,能在我定远侯府的眼皮子底下,做得这么干净。” “这背后,一定还有人。”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定远侯的心头。 能让萧衍心甘情愿背下这口黑锅,还能有能力瞒天过海,策划这一切的……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当今圣上。 定远侯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 帝王心术,果然是最狠毒的东西。 时清瑶回府后,汀兰院已经被宋越修重新打点过。 院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药草,清风徐来,满是令人心安的草木香气。 时清瑶坐在廊下,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花茶,神情是两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松弛与安宁。 白露在一旁,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府里的趣闻。 “姑娘,您是不知道,前两天厨房的张大娘,为了抢一块五花肉,跟采买的刘管事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还有啊,西边马厩里那匹大宛马,可傲气了,除了世子……啊不,是二公子,谁都不让靠近。” 时清瑶听着,嘴角噙着一抹浅笑。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事情,让她感觉自己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只是一缕在阴谋诡计中挣扎的孤魂。 “世子对您可真好。” 白露说着,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这院子,这花草,还有每日三餐送来的补品,都是世子亲自过问的。” 时清瑶捧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心头,划过一丝暖流。 宋越修…… 那个外表冰冷,内心却正直善良的男人。 他们之间,没有了“叔嫂”的禁忌,也没有了欺骗与隐瞒。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安宁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姑娘,府外……有位自称是您姐姐的姑娘,求见。” 时清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时梦筱。 她怎么来了? 白露一听这个名字,脸都白了。 “姑娘,别见她!她肯定没安好心!” 时清瑶放下茶杯,眼神平静。 “让她进来。” “姑娘!” “无妨。”时清瑶站起身,“这里是定远侯府,不是七皇子府。” “她翻不起什么浪来。” 很快,时梦筱被带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簪子挽着。 脸上未施粉黛,眼圈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一看到时清瑶,她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瑶儿!” 她快步上前,就想去抓时清瑶的手。 时清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时梦筱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妹妹,你……你还在生姐姐的气吗?” 时清瑶淡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倒要看看,时梦筱今天又想唱哪一出。 时梦筱见她不理自己,哭得更伤心了。 她用帕子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我知道,都是姐姐的错。” “姐姐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可是瑶儿,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她开始卖惨。 “殿下他……他性子就是那样,我若是不听他的,他会打我的!” “你看……” 她说着,就要去拉自己的袖子,想露出胳膊上的伤痕。 “够了。” 时清瑶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时梦筱,收起你这套把戏。你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时梦筱的动作,僵住了。 她没想到,时清瑶会这么直接,一点情面都不留。 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时清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是担心我过得太好了吧?” “我没有!” 时梦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瞬间拔高了声音。 “时清瑶,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们好歹是姐妹!” “姐妹?” 时清瑶冷笑一声。 “一个会给亲妹妹下药,把她送到别的男人床上的姐姐吗?” 时梦筱的脸,彻底白了。 “我倒是很好奇,七皇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时清瑶一步一步,逼近她。 “是侧妃之位?还是虚无缥缈的宠爱?” 时清瑶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时梦筱的心上。 “不是的!” 时梦筱情绪激动地大喊起来。 “殿下是爱我的!他心里有我!” “是吗?”时清瑶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他爱你,所以把你当成礼物,送给他的那些幕僚?” “他爱你,所以在你被林楚楚欺负的时候,袖手旁观?” “他爱你,所以现在把你派到这里来,继续当他的棋子?” “你住口!你……你不可能知道这些!” 时梦筱崩溃了。 她捂着耳朵,疯狂地摇头。 “你胡说!你都是胡说的!” “殿下说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说,只要我能把你劝回去,他……他就会想办法,让父皇赐婚,让我当正妃!” 时清瑶看着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这个蠢女人,真是没得救了。 “所以,他让你来劝我?” “是!”时梦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里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瑶儿,你跟我回七皇子府吧!” “殿下他真的知道错了。他说他当初不该那么对你,他只是一时糊涂!” “他还说,宋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都是骗子!” 时梦筱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 “殿下都查清楚了!当初在南疆刺杀世子的,根本就不是七皇子的人!” 第61章 要让她身败名裂 “殿下说了,他当初派人去追杀宋越瑾,可他的人根本就没得手。半路上就被宋越瑾给甩掉了!” “是后来……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批黑衣人,他们才杀了宋越瑾,捡了便宜,还把这盆脏水,全都泼到了殿下头上!” “殿下他好冤枉啊!” “他说,宋家的人肯定知道内情,他们故意隐瞒,就是想找个借口,来对付殿下!” “瑶儿,你别被他们骗了!你快跟我走吧!” 时梦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时清瑶的眉头,却狠狠地皱了起来。 另一批黑衣人…… 前世,她临死前,曾模模糊糊地听到过一些片段。 萧衍在盛怒之下,砸碎了书房里所有的东西。 他对着心腹怒吼。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查!给本王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宋越瑾的死,绝对不能算在本王头上!” 当时的她,神志不清,只当是萧衍在推卸责任。 现在想来…… 一个能让萧衍吃了哑巴亏,还不敢声张的势力。 一个能精准地掌握宋越瑾的行踪,还能做得天衣无缝,完美嫁祸的势力。 普天之下,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 当今圣上! 定远侯府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早就引得皇帝忌惮。 宋越瑾又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文采斐然,声名远扬。 侯府的二公子又是战无不胜的少将军。 兄弟两个一文一武,可谓是黄金搭档。 这样的定远侯府,皇帝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他要除掉宋越瑾。 但他又不能自己动手,落下一个残害功臣的骂名。 于是,他利用了同样想除掉宋越瑾的七皇子。 让七皇子的人先动手,制造混乱。 然后,他的人再坐收渔翁之利,完成最后一击。 最后,再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七皇子身上。 一石三鸟。 时清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涌出。 她一直以为,她最大的敌人,是萧衍。 现在她才明白。 真正的敌人,一直高高地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他们这些棋子,互相撕咬。 “瑶儿?瑶儿,你怎么了?” 时梦筱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时清瑶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可怜的人,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我不会跟你走的。” 时清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回去告诉萧衍,我时清瑶不会做他的女人。” “还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多谢你今天,告诉了我这么多。” 说完,她不再看时梦筱一眼,转身对白露说。 “送客。” “是,姑娘。” 白露立刻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侧妃娘娘,请吧。” 时梦筱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时清瑶冰冷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能咬着牙,含着恨,不甘心地离开了。 时梦筱一走。 时清瑶立刻对白露说:“快,去书房请世子过来,就说我有万分紧急的事找他!” 白露看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宋越修就赶了过来。 他步履生风,身上还带着一丝墨香,显然是从公务中抽身出来的。 “怎么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时清瑶在屋里焦急地踱步。 “出什么事了?” 时清瑶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她立刻上前,拉住他的手。 “宋越修,我知道杀害你大哥的真凶是谁了。” 宋越修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是谁?” “是当今圣上。” 时清瑶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那个最可怕的答案。 宋越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时清瑶将刚才时梦筱的话,以及自己的猜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宋越修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他其实……也曾有过这样的怀疑。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 那是他的君主,是宋家世代效忠的人。 他怎么能…… “瑶瑶。” 宋越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此事,非同小可。你……” “我确定。”时清瑶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坚定,“宋越修,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明明那么纤弱,眼神却那么坚定,充满了智慧和力量。 他有什么理由不信她? “我去找父亲。” 宋越修当机立断。 “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好。” 宋越修转身,快步离去。 定远侯听完宋越修的讲述,沉默了许久。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修儿,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父亲,儿子之前查到的线索,就处处透着蹊跷。七皇子的人,行事张扬,漏洞百出,根本不像能做出这等干净利落之事的人。” “只是儿子当时,没有证据,不敢妄下定论。” “如今,有清瑶带来的消息……两相印证,儿子有九成把握。” 定远侯点了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凉。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咱们宋家……终究是成了陛下的心头刺了。”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 定远侯才开口。 “修儿,从今天起,你行事要更加小心。” “对外,你依然是‘宋越瑾’,继续追查七皇子,把这出戏,给陛下演足了。” “暗地里,你要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以备不时之需。” “是,父亲。” “至于时姑娘……”定远侯叹了口气,“她是个好姑娘,聪慧,果敢,有胆有识。” “我们宋家,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不可负她。” 宋越修重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放心,儿子……此生绝不负她。” 时梦筱回到七皇子府,把时清瑶的“不识好歹”说了一通。 萧衍听完,气得砸了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 “贱人!”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她以为,躲在定远侯府,本王就拿她没办法了吗?” 时梦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煽风点火。 “殿下,您是不知道,清瑶现在仗着有侯府撑腰,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 “她还说……还说……” “说什么?”萧衍厉声问道。 “她说,她已经是定远侯府未来的主母了,让殿下您……死了那条心。” 萧衍又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主母?就凭她?”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一个被本王囚禁过,声名狼藉的女人,也配当定远侯府的主母?” “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本王要让她,身败名裂!” 第62章 七皇子要气死了 京城里,忽然开始流传一些对时清瑶极为不利的谣言。 “听说了吗?定远侯府那个时姑娘,以前可是被七皇子养在外面的外室呢!” “不止呢!我还听说,她当初为了攀附权贵,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出卖!” “最离谱的是,她根本就是个不贞不洁的女子,当初假冒世子遗孀,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是谁的野种呢!”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绘声绘色。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在议论这件事。 时清瑶的名字,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代表着“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符号。 白露气得直哭。 “姑娘,这些人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凭空污人清白!” 时清瑶却异常平静。 她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医书,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与她无关。 “姑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白露急得直跺脚。 时清瑶翻过一页书,淡淡地开口。 “急什么?” “舆论这种东西,就像一阵风。风向,是可以变的。” 前世,她深受流言之苦,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一世,她早就学会了,如何操控这阵“风”。 她放下医书,对白露吩咐道。 “去,帮我约几家茶楼的说书先生。” “就说,我这里,有一个关于‘痴情女为救亲妹,勇闯龙潭虎穴’的新故事,想请他们帮忙润色润色。” 白露愣住了。 “姑娘,这是……” 时清瑶微微一笑。 “去吧。” 三天后。 京城各大茶楼里,都开始流传一个新的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阿瑶”的姑娘。 说这阿瑶姑娘,本是商贾之女,却有一个一心想攀龙附凤的姐姐“阿梦”。 阿梦为了讨好某位权贵,不惜给自己的亲妹妹下药,想把妹妹当成礼物送出去。 阿瑶姑娘拼死反抗,逃了出来。 后来,她被一位正直善良的白衣公子所救。 可那位权贵,却不肯放过她,派人将她抓了回去,囚禁起来。 就在阿瑶姑娘即将被玷污的危急关头,白衣公子如天神下凡,踹开大门,将她救了出来。 故事讲得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把那位权贵的嚣张跋扈,姐姐阿梦的恶毒无脑,以及阿瑶姑娘的坚韧聪慧,白衣公子的英雄救美,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百姓们最爱听这种故事了。 什么豪门恩怨,姐妹反目,英雄救美,简直是集齐了所有热门元素。 一时间,茶楼里座无虚席。 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故事。 “哎,你们说,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八九不离十!你们想啊,前几天传的那些谣言,不就是说时姑娘被七皇子……那个啥过吗?” “这么一说,对上了啊!原来人家是被强迫的!是被亲姐姐陷害的!” “天哪,这时侧妃也太恶毒了吧,连亲妹妹都害!” “还有那……那位,真是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可怜了那时姑娘,真是遇人不淑啊!” “幸好!幸好公子救了她。” “对对对!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舆论的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时清瑶,从一个“不贞不洁”的荡妇,变成了一个值得同情的可怜人。 而时梦筱和七皇子萧衍,则成了人人唾弃的奸夫淫妇。 七皇子府。 “啪!” 又一个古董花瓶,碎在了地上。 萧衍气得浑身发抖。 “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他派人去查,却什么都查不到。 那些说书先生,都说故事是街上捡来的,传来传去,早就不知道源头了。 时梦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躲在房间里,几天不敢出门。 她现在只要一出门,就会被人指指点点。 那些鄙夷的,嘲讽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得她体无完肤。 而就在这时。 宋越修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早朝之上。 宋越修上奏,弹劾七皇子萧衍,罪名是:贪墨江南赈灾款,草菅人命。 证据,是一本厚厚的账册。 人证,是几个被萧衍灭口的江南官员的家属。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可以容忍儿子们争斗,但绝不能容忍,有人动他的钱袋子,动摇他的江山社稷。 “萧衍!” 皇帝怒喝一声。 “你可知罪!” 萧衍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父皇!父皇饶命啊!儿臣冤枉!是宋越瑾,是他陷害儿臣!” “陷害?”宋越修冷笑一声,“殿下的意思是,这账册是伪造的?这些人证,也是我找来的?” “七皇子,你当满朝文武,都是傻子吗?” 最终,萧衍被皇帝下令,禁足于府中,彻查此事。 经此一事,他在朝中的势力,被削弱了大半。 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也都倒戈的倒戈,观望的观望。 他再也没有能力,在京城掀起任何关于时清瑶的谣言了。 庭兰院。 宋越修处理完朝堂上的事,就立刻赶了回来。 他一进院子,就看到时清瑶正坐在树下,悠闲地喝着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岁月静好。 宋越修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放轻了脚步,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 时清瑶回头,看到他,笑了。 “在想,我们的七皇子殿下,现在是不是气得快要吐血了。” 宋越修也笑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吐血是肯定的。” “不过,这次多亏了你。”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爱慕。 “若不是你提前布局,扭转了舆论,我也不会这么顺利。” 时清瑶摇了摇头。 “我们是盟友,不是吗?” “不。” 宋越修忽然打断了她。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像是在许下一个庄严的誓言。 “时清瑶,我不想只做你的盟友。” 时清瑶的心,漏跳了一拍。 宋越修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药瓶,递给她。 “这是‘雪兰草’磨成的粉。用这个泡水喝,对身体好。” 时清瑶接过药瓶。 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 她知道这种草药。 生长在雪山之巅,采摘极为不易,千金难求。 “还有这个。” 宋越修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 是一根玉簪。 玉质温润,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簪子的样式很简单,只在顶端,雕了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瑶花。 雕工算不上精湛,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一点点生涩的痕迹。 但时清瑶一眼就看出来。 这是他亲手雕的。 “我……我不太会这些女儿家的东西。” 宋越修的耳根,有些发红。 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觉得,这花,很配你。就……就试着雕了一个。” “你若是不喜欢,就……就扔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时清瑶就伸出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根玉簪。 她拔下自己头上的旧簪子,将这根新的,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发髻。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好看吗?” 宋越修看着她。 阳光下,她笑容明媚。 那根玉簪,在她乌黑的发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痴痴地点了点头。 “好看。” 第63章 我愿意 安宁的日子,只过了短短三天。 这日午后,时清瑶正在院中整理她那些宝贝药草。 白露提着点心篮子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新奇。 “姑娘,刚刚我路过前厅,听到管家在招待一队从南疆来的商队。” “他们带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儿,还有南边特有的香料。” 时清瑶手上动作一顿。 南疆。 这个地方,是她前世记忆中最深的痛。 白露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叽叽喳喳。 “我还听他们说,南疆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平。说是起了一种怪病,来势汹汹的。” 时清瑶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 “什么怪病?” 白露被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忆。 “就……就是说,起初只是发热,身上起红疹子。” “后来……后来就开始咳血,不出三五日,人就没了。” “听说已经死了好多人了,官府都封了好几个村子!” 时清瑶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 发热,红疹,咳血。 一模一样。 跟前世那场席卷南疆,最终蔓延至京城,导致十室九空的大瘟疫,症状一模一样。 她记得清清楚楚。 前世,这场瘟疫爆发初期,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等到朝廷反应过来时,疫情已经彻底失控。 南疆千里,白骨露于野。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最终惨死。 那股腐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仿佛穿透了时空,再次萦绕在她的鼻尖。 “白露!” 时清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书房,把所有关于疫病、伤寒、南疆风土的医书,全都给我搬过来!” “现在!立刻!马上!” 白露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不敢多问,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那个夜晚,汀兰院的书房,灯火通明。 时清瑶把自己关在里面,面前堆着小山一样的医书。 她一页一页地翻,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前世,这场瘟疫并非无药可解。 后期,太医院的几位老院使,耗尽心血,终于研制出了一张有效的方子。 但那个时候,已经太晚了。 太多的人,没能等到那张救命的药方。 她记得那张方子的主药,也记得几味辅药。 但那方子是针对京城水土配的,南疆气候湿热,草药药性也与中原不同。 直接照搬,药效必然大打折扣。 她必须改良它。 结合她对南疆草药的了解,结合她两世为人的经验,配出一张更有效,更具普适性的“防疫方”。 窗外,月落星沉。 时清瑶的眼睛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终于,在天边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她落下了最后一笔。 一张全新的药方,静静地躺在纸上。 她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脱力,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没有休息,强撑着精神,拿着药方直奔宋越修的院子。 宋越修刚晨练回来,身上还带着薄汗。 看到她这副憔悴的样子,他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时清瑶把手里的药方和一份她连夜写下的关于疫情的预警,一并塞到他手里。 “南疆,要出大事了。” 她言简意赅地,将从商队听来的消息,以及自己的判断,全部告诉了他。 “宋越修,这不是普通的怪病,这是瘟疫。” “如果不立刻控制,不出三月,必将蔓延全国。” “到时候,死的人,就不是成百上千,而是成千上万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宋越修看着她眼中的血丝,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丝毫怀疑。 “我信你。” 宋越修拿起那份预警和药方,神色凝重。 “我立刻去景王府,将此事呈报给三皇子。” 早朝之后,御书房。 气氛压抑。 “危言耸听!” 户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不过是南疆一隅之地的小小风寒,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更何况,这消息来源,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简直是儿戏!” 几位附和的官员也纷纷点头。 “是啊,国库本就不充裕,怎可为这捕风捉影之事,大动干戈?” 三皇子萧景站在一旁,眉头紧锁。 他看向宋越修。 宋越修上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 “殿下,诸位大人。” “时姑娘医术之高,在下亲眼所见。她绝非信口开河之人。” “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旦真是瘟疫,我等今日的迟疑,都将成为千古罪人!” 三皇子深吸一口气。 他选择相信宋越修。 而宋越修,选择了相信时清瑶。 他转向皇帝,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以为,世子所言极是。” “防疫之事,刻不容缓。儿臣恳请父皇,即刻下旨,派人前往南疆,赈灾防疫!”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许久,目光在宋越修和三皇子身上扫过。 最终,他缓缓开口。 “准奏。” 由谁去,又成了一个问题。 南疆是疫区,此行九死一生,没人愿意去。 就在众人推诿之时。 宋越修再次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臣,愿往!” 满朝皆惊。 谁都知道,定远侯府的“世子”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着。 这个时候去南疆,无异于送死。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朕命你为此次的赈灾钦差,总领南疆防疫事宜。即刻出发。” “谢陛下。” 宋越修领了圣旨,回到侯府,第一时间就去了汀兰院。 时清瑶已经等候多时。 他将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 然后,他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郑重。 “此次疫情,非你不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瑶儿,你可愿与我同往?” 白露在一旁急得快哭了。 “姑娘,不能去啊!太危险了!” 时清瑶却笑了。 她知道此行凶险。 但她更知道,她不能不去。 为了南疆无数无辜的生命。 也为了,眼前这个毫无保留信任她的男人。 她迎上他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第64章 女菩萨 赈灾车队星夜兼程,一路南下。 越靠近南疆,路上的景象就越是萧条。 十天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疫情最严重的潞城。 马车还没进城,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 城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用草席包裹的尸体。 城墙上,贴着官府的告示,字迹潦草,透着仓皇。 城内,一片死寂。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上空无一人。 偶尔有几个穿着官差服饰的人走过,也都用布巾捂着口鼻,行色匆匆。 哀鸿遍野。 这四个字,时清瑶只在书上见过。 如今,却成了眼前最真实的写照。 当地的知府,早就躲到了城外的庄子里,不敢露面。 前来迎接的,只有一个面色蜡黄的县丞。 他看到宋越修,像是看到了救星,差点跪下。 “钦差大人,您可算来了!” “城里的情况,已经……已经完全失控了!” “我们只是把那些得了病的人家,用木板钉死,不让他们出来。可……可还是没用啊!” 时清瑶听得心头火起。 这是救人? 这分明是让他们在里面等死! 她看向宋越修。 宋越修会意,声音冷得像冰。 “本官乏了。防疫之事,全权由我的未婚妻,时姑娘负责。” “她的命令,就是本官的命令。” “谁敢阳奉阴违,军法处置!” 县丞愣住了,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纱的纤弱女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让她负责? 一个女人? 时清瑶没有理会他的目光。 她从包袱里,拿出自己用药草浸泡过的,特制的厚重面罩,递给宋越修一个。 “戴上。” 然后,她对身后的亲卫吩咐。 “去,把城里所有的郎中,都请到府衙来。” “再去征用城中所有的大锅,在城门口架起来。越多越好。” “张贴告示,就说朝廷派了神医前来,所有人都有一线生机!” 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戴上面罩,第一个走进了那片被视为死亡禁区的病患区。 宋越修紧随其后。 一户被木板钉死的人家被打开。 里面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时清瑶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走上前,开始为尚有气息的病人诊脉。 她的动作冷静,专业,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很快,她就得出了结论。 疫情的关键,并非无药可治。 而是恐慌,绝望,以及错误的隔离方式,加速了死亡。 回到临时征用的府衙。 时清瑶借用宋越修的权威,开始雷厉风行地发布一道道命令。 “立刻将所有病患,按照轻重缓急,转移到城外搭建的隔离区。男女分开,轻重症分开。” “所有尸体,必须立刻集中火化。所有病患接触过的物品,一律烧毁。” “将我改良的药方,公之于众!城门口的大锅,日夜不停地熬制防疫汤药,分发给城中所有百姓,免费!” “所有参与防疫的官差、郎中,每日必须饮用防疫汤药三次,佩戴药草香囊。” 她的安排,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郎中们,在看到那张药方时,全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方子里的药材,看似普通,组合起来却精妙无比。 攻防兼备,既能治病,又能防疫。 “神方!这真是神方啊!” 一位老郎中激动得老泪纵横。 众人再看时清瑶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敬佩。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潞城,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时清瑶的指挥下,高效地运转起来。 宋越修则坐镇后方,为她调动军队,筹集粮草,处理一切她后勤上的问题。 他给了她最绝对的权力,和最坚定的支持。 奇迹,真的发生了。 三天后,城里再没有出现新的病患。 七天后,第一批轻症患者,痊癒。 半个月后,疫情得到了彻底的控制。 潞城,这座死城,活了过来。 街上,重新出现了行人。 绝望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百姓们不知道时清瑶的名字,只知道,是一位从天而降的仙女,救了他们。 他们发自内心地,称她为“女菩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即将结束的时候。 天公不作美。 一场连绵的暴雨,席卷了南疆。 隔离区临时搭建的医棚,本就不甚牢固。 在一夜的狂风暴雨之后,其中一处,发出了“嘎吱”的断裂声。 “不好!棚子要塌了!” 有人惊呼。 里面,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转移的重症病患,以及堆积如山的珍贵药草和医案。 那些医案,记录了每个病患的病情变化和用药反应,是控制疫情最宝贵的数据。 时清瑶想也不想,就往里冲。 “姑娘!危险!” 白露在后面哭喊。 可她已经听不到了。 她冲进摇摇欲坠的医棚,指挥着几个胆大的士兵,抢救病人和药材。 就在她抱起最后一摞医案,准备撤离时。 “轰隆!” 一声巨响。 一根粗大的横梁,夹杂着碎石和烂泥,直直地朝着她的头顶砸了下来。 时清瑶想躲,可脚下被杂物绊住,根本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影扑了过来。 他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地扛下了那致命一击。 “唔!” 一声闷哼。 时清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木头断裂的巨响,和男人压抑的痛呼。 时清瑶在宋越修的怀里,安然无恙。 而宋越修,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的右臂,被落下的梁柱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淋漓。 “宋越修!” 时清瑶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事。” 他看着她,竟然还扯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你……你别动!” 时清瑶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扶着他,在士兵们的帮助下,艰难地从废墟里走了出来。 临时营帐内。 烛火摇曳。 时清瑶亲自为他清理伤口。 她剪开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袖,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烈酒浇在伤口上,他疼得身体一僵,眉头紧紧蹙起。 可他却一声不吭。 时清瑶看着他,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疼。 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疼。 借着烛光,她看到,在那道狰狞的新伤旁边,还有一道浅色的,早已愈合的旧伤疤。 那是上次在七皇子府,他为她挡刀时,留下的。 新伤,旧伤。 都是为了她。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用他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墙。 时清瑶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被彻底触动了。 宋越修看着她专注又心疼的神情,感受着她指尖微凉的温度。 他忽然低声开口。 “以后,不要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沙哑。 “你若有事,我……” 话没有说完。 但那份担忧与情愫,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 若是从前,时清瑶或许会用一句玩笑,或者一个巧妙的计谋来回应。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只是抬起眼,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个字。 却胜过千言万语。 第65章 命格带煞 半月后,疫情平息,赈灾队伍准备回京。 离开潞城的那一日,城中百姓,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当车队经过时,数万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他们朝着车队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眼含热泪,声音嘶哑,却响彻云霄。 “恭送女菩萨——” “恭送世子妃千岁——” “恭送宋世子万福——” 声浪滔天,直冲云霄。 此番南疆之行,不仅控制了疫情,救了万千性命,更重要的是,为定远侯府,为三皇子,赢得了南疆的民心。 其政治意义,无可估量。 回京后,三皇子在朝堂之上,对宋越修大加褒奖。 同时,也特意提到了时清瑶的“巾帼之功”。 “世子妃心怀天下,智勇双全,实乃我大周之幸。” 一时间,时清瑶的名字,再次震动京城。 这一次,不再是任何桃色流言,而是实打实的,救世活人的泼天功劳。 经此一役,宋越修看到了看到了她不仅仅满足于后宅争斗的智慧与心胸。 他的爱慕里,更添了三分敬重。 而时清瑶也看到了他超越“责任”之外的守护,看到了他奋不顾身的担当。 她那颗冰封了两世的心,终于彻底瓦解。 南疆之行,以泼天之功告终。 时清瑶与宋越修的车队还未入京,捷报便已插上翅膀,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待他们归来那日,长街之上,万人空巷。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手中提着果篮,捧着鲜花,甚至还有人拿着自家做的热腾腾的炊饼。 “女菩萨回来了!” “宋世子回来了!” 呼喊声此起彼伏,热烈得几乎要将天空掀翻。 这阵仗,比之凯旋的将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定远侯府的大门,这半个月来,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前来道贺的,送礼的,攀关系的,络绎不绝。 侯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她拉着时清瑶的手,左看右看,眼里的满意几乎要化作实质溢出来。 “瘦了,也黑了。” “在南疆那等瘴疠之地,定是吃了不少苦。” “快,厨房炖了你最爱喝的燕窝雪梨羹,我让她们一直温着呢。” 府里的下人们,再看时清瑶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从前的敬畏,多是源于世子的宠爱和老夫人的庇护。 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真真切切地崇拜和信服。 这位未来的世子妃,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花朵。 她是能救万民于水火的女菩萨。 汀兰院里,堆满了各府送来的珍贵药材和各色赏赐,几乎快要放不下了。 时清瑶却只觉得,安宁的有些不真实。 她太清楚,京城这个地方,从不是风平浪静的港湾。 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誉满天下,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果然。 风向,是在一场由安国公府举办的赏花宴上,悄然改变的。 那日,京中贵妇贵女齐聚一堂。 觥筹交错,笑语晏晏。 林楚楚一袭白衣,面色憔悴,仿佛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她身边围着几个素日与她交好的闺中密友。 “楚楚,你瞧着气色可不太好。” 其中一位小姐状似关切地开口。 林楚楚幽幽一叹。 “许是近来夜里总做噩梦,睡不安稳吧。” 她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邻桌的人听见。 “说来也怪。” 另一位小姐接了话头。 “自从那位时姑娘到了京城,这怪事啊,好像就一件接着一件。”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话怎么说?” “你们想啊。” 那位小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 “时姑娘一来,定远侯府那位战功赫赫的二公子,宋越修,不就……出事了么?” “听说,尸骨无存啊。”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事虽是秘闻,但在座地,谁家没点自己的消息渠道。 “还有定远侯世子。” “你们忘了?世子爷身子骨弱,在南疆游学时遇到她就受了重伤,听说还失忆了,这不都是折损福气么?” “最邪乎的,还是南疆那事!”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前脚刚走,南疆后脚就爆发了那般恐怖的大瘟疫!” “这……这也太巧了吧?” 一言惊醒梦中人。 这些事情,单独拎出来,似乎都只是巧合。 可一旦串联在一起,就让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一种阴冷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论调,开始在贵妇圈里疯长。 她们不敢明说,却用眼神,用暗示,交换着彼此的心照不宣。 时清瑶,是个不祥之人。 她的命格,带煞。 克亲,克夫,走到哪儿,就把灾祸带到哪儿。 林楚楚和七皇子萧衍的党羽,躲在暗处,得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不需要证据。 这种舆论,无法自证,也无法辩驳。 他们买通了京城最有名的几家茶楼的说书先生。 将这些“巧合”,编排成一个个引人入胜的离奇故事。 什么《煞星临世定远侯府遭厄运》,什么《女菩萨原是索命鬼》。 故事传得有鼻子有眼,京城百姓听得津津有味。 时清瑶“女菩萨”的名声还没热乎几天,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污秽之水,浇得半死不活。 定远侯府。 侯夫人听着管家带回来的外界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混账!简直是一派胡言!” 她自然是不信的。 清瑶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看得清清楚楚。 若她真是不祥之人,南疆数万百姓的性命,又是谁救回来的? 可理智归理智,忧心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这日,与侯府向来交好的宗室长辈,康郡王妃,前来拜访。 两人屏退下人,说了半日体己话。 临走时,康郡王妃拉着侯夫人的手,语重心长。 “妹妹,姐姐知道你疼那孩子。” “可这悠悠众口,堵是堵不住的。” “为了侯府的声誉,也为了越瑾的身体……你,还是多思量思量吧。” 送走康郡王妃,侯夫人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一丝动摇。 午膳时,侯夫人一直恹恹的,心里也有一股隐隐的不安。 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 “康郡王府派人来传话,说……说郡王妃回府之后,就突发急症,浑身起了红疹子,痒得不行,还发着低热!” “宫里派去的太医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66章 福星 侯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会这么巧? 康郡王妃前脚刚从侯府离开,后脚就出了事。 这……这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那些谣言?! 消息很快传到了汀兰院。 白露急得团团转。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时清瑶却异常冷静。 她详细地询问了康郡王妃的症状。 浑身红疹,奇痒无比,伴有低热。 太医用了祛风疹的方子,却毫无效果。 时清瑶的脑海中,一道电光闪过。 是它! 那不是普通的风疹。 而是一种由极为罕见的“锦丝虫”引起的过敏之症。 这种虫,肉眼难辨,通常寄生在一种南疆进贡的顶级衣料“云锦”之上。 中原的太医,对此闻所未闻,自然束手无策。 时清瑶立刻起身。 白露立刻跟了上来。 “去哪儿啊,姑娘?” “去前厅,见侯夫人。” 前厅里,侯夫人正心急如焚。 看到时清瑶来了,她张了张嘴,眼神复杂。 “清瑶……” 时清瑶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 “母亲,康郡王妃的病,或许我能治。” 侯夫人愣住了。 “你有多少把握?” “十成。” 时清瑶的声音,斩钉截铁。 侯夫人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最终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母亲信你!我这就派人,送你去郡王府!” 时清瑶回汀兰院,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自制的药膏,又包了一副汤药。 马车疾驰,很快便到了康郡王府。 王府内,早已乱成一团。 康郡王急得在房门口直转圈。 见到时清瑶,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时姑娘,你可算来了!” 康郡王年轻时与定远侯同在一个军营,对定远侯和侯夫人十分信任。 能被这对夫妻认可的人,康郡王也是相信的。 那些流言刚出来的时候,康郡王就曾经公开表示都是些无稽之谈。 时清瑶行了一礼,康郡王赶紧摆手免了她的礼,带着她径直走进内室。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郡王妃躺在床上,面色潮红,身上大片大片的红疹,触目惊心。 她难受得不停呻吟,双手在身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几位太医围在床边,愁眉不展。 见到康郡王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进来,其中一位年长的太医皱起了眉。 “郡王爷,这……病患之症,非同小可,岂可让闺阁女子胡来?” 时清瑶没有理他。 她走到床边,仔细观察了一下郡王妃的红疹形态。 又拿起她换下的一件衣裳,凑到鼻尖闻了闻。 就是这个味道。 一种极淡的,类似于草木的特殊气息。 “王爷,王妃今日,可是穿了这件新衣?” 时清瑶拿起那件用“云锦”制成的华美外袍。 康郡王点头。 “不错,这是前几日南疆那边刚进贡上来的料子,宫里赏下来的,王妃爱不释手,今日去侯府,特意穿上的。” 时清瑶心中了然。 “病因,就在这件衣服上。” 她看向那几位太医,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此症,非风疹,乃虫敏。” “其源头,是一种名为‘锦丝虫’的南疆特有小虫,专好寄生于此种云锦之上。” “诸位大人用祛风之药,南辕北辙,自然无效。” 太医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时清瑶不再解释。 她让丫鬟打来温水,亲自将带来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郡王妃的患处。 清凉的药膏一上身,郡王妃口中难耐的呻吟,立刻就停止了。 那股钻心刺骨的奇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抚平。 接着,时清瑶又命人将她带来的汤剂熬上。 一碗黑褐色的药汁灌下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郡王妃脸上的潮红,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 她身上的红疹,竟也消了大半! 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几位太医,更是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们行医几十载,头一次见到如此立竿见影的奇效。 康郡王感激得热泪盈眶,对着时清瑶长揖及地。 “神医!时姑娘真乃神医啊!” “今日若非有你,本王的爱妃只怕是……” 郡王妃也拉着时清瑶的手,千恩万谢。 “好孩子,你就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时清瑶治好康郡王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 那些说她“不祥”的谣言,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不祥之人,能有这般起死回生的医术? 康郡王妃更是成了时清瑶最铁杆的拥护者。 她在各种场合,不遗余力地为时清瑶辩白。 “什么不祥之人?那都是嫉妒清瑶丫头的宵小之辈,在背后嚼舌根子!” “那孩子的医术,是活菩萨降世,是天大的福气!” 第一次出手,效果显著。 可林楚楚等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新一轮的谣言,再次甚嚣尘上。 “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懂得连太医都不知道的南疆奇症?” “她用的,根本不是正经医术!是巫医邪术!” “对!就是南疆那些见不得光的巫蛊之术!” 这个说法,比“不祥之人”更加恶毒,也更加致命。 一旦被打上“巫蛊邪术”的标签,时清瑶面临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清瑶知道。 这一次,她必须一击制胜。 要彻底粉碎谣言,需要一个人的金口玉言。 一个德高望重,地位超然,无人敢质疑的权威人士。 她将目标,锁定在了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定远侯夫人的生母——大长公主身上。 这日,时清瑶照常去大长公主府,为她老人家治疗头风之症。 银针刺入穴位,时清瑶手法娴熟。 大长公主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你这丫头,真是本宫的福星。” “自从你给我诊治,我这几十年的老毛病,竟真的好了大半。” 时清瑶一边捻动银针,一边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 “外祖母,清瑶前阵子在南疆,曾做过一个梦。” 大长公主来了兴致。 “哦?梦到了什么?” “清瑶梦到,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口中衔着一株仙草,落在了我的枕边。” “醒来之后,梦中景象历历在目,我便凭着记忆,将那仙草的模样画了下来。” “后来,我竟真的在南疆的深山里,找到了那种草药。” “您猜怎么着?” “那草药的药性,正对您的头风之症,有奇效。” 第67章 追姑娘的法子 大长公主缓缓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时清瑶见状,继续不着痕迹地引导。 “清瑶也觉得奇怪。清瑶所到之处,似乎总能化险为夷。” “在南疆,碰巧就找到了能控制瘟疫的方子。” “回京城,又恰好就认得能解郡王妃奇症的锦丝虫。” “或许……” 她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纯澈地看着大长公主。 “或许,并非清瑶命格带煞。” “而是……而是身负了那么一丝微末的福缘。” “愿为外祖母这般的贵人,略尽绵力,消灾解厄。” 这番话,说得极其巧妙。 既解释了她医术的“神奇”来源,又将自己与“福气”、“祥瑞”联系在了一起。 大长公主是什么人? 在宫里见惯了风浪,什么心思没见过。 她一听,就明白了时清瑶的处境和用意。 她本就对这个外孙媳妇喜爱有加。 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再联想到她控制疫情、治好郡王妃的种种功劳。 大长公主深以为然。 这孩子,分明就是个有大福气的! 几日后,宫中设宴。 席间,一位与林楚楚家交好的夫人,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 “说起来,这世间之事,还真是难料。” “有些人啊,瞧着是菩萨心肠,谁知道内里是不是藏着什么邪祟呢。” 话音刚落,坐在上首的大长公主,将手中的玉筷,重重地往桌上一搁。 “啪”的一声脆响,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下来。 大长公主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位夫人。 “什么不祥人?什么邪祟?” 她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依本宫看,我家清瑶分明就是颗‘福星’!” “若不是她,本宫这头风,还不知要疼到什么时候!” “若不是她,南疆那场瘟疫,更不知要死多少人!” “康郡王妃的命,也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这等功臣,这等福星,岂容你们这些长舌妇,在背后肆意诋毁?!” 大长公主一番话,掷地有声。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大长公主的“福星”论一出,京城的舆论,瞬间彻底逆转。 谁还敢说时清瑶是不祥之人? 那不是公然打大长公主的脸吗? 之前传播谣言的人,纷纷改口。 盛赞时清瑶是“神医福星”,“祥瑞仙子”。 曾经在背后散播谣言最积极的那几位贵女,一回家,就被各自的父亲母亲,罚跪祠堂,严加申斥。 长辈们勒令她们,即刻与林楚楚断绝来往。 生怕一个不慎,得罪了大长公主和如日中天的定远侯府。 林楚楚本想借刀杀人,毁了时清瑶。 到头来,反倒让自己,被整个京城的社交圈彻底孤立。 偷鸡不成,蚀把米。 经此一事,侯夫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一日,侯夫人当着府中所有管事的面,将一把沉甸甸的,象征着内宅管理权的库房钥匙,交到了时清瑶手中。 “以后,这府里的中馈,就由你来学着掌管一部分吧。” 这个举动,意味着,时清瑶已经被真正当作未来的定远侯府主母,来培养了。 宋越修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当晚,将一张地契和一串钥匙,默默地放在了时清瑶的妆台上。 时清瑶拿起地契一看。 那是一家位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的铺面。 三层楼,位置极佳,还带着一个巨大的,可以用来做药房的后院。 这是他用最实际的行动,在支持她的事业,她的理想。 也是在告诉她。 你的光芒,不必只在后宅闪耀。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 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时清瑶回到房间后,坐在妆台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张地契。 朱雀大街的铺面。 寸土寸金。 这是宋越修给她的底气,也是一份无声的承诺。 这个男人,似乎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递上最恰当的东西。 不是华而不实的珠宝,而是通往自由的阶梯。 这份心思,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宋越修负手立于窗前,神色与这夜色一般深沉。 “墨鹰。” 他淡淡开口。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子。” “交给你一个任务。” 宋越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墨鹰头垂得更低。 “请主子吩咐。” “从明日起,你去跟着……时姑娘。” 宋越修说到“时姑娘”三个字时,似乎有片刻的停顿。 墨鹰心中一凛。 这是何意?主子终究还是不信任她么? 宋越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转过身来。 他的眼神,清冷如月,却又带着一丝……不自在。 “不必贴身,暗中观察即可。” “是。” “我要知道她每日的饮食偏好,作息时辰。” “是。” “她喜欢看什么书,喜欢摆弄什么药材。” “是。” “她出门时,在哪家铺子前多停留了片刻,多看了哪支簪子两眼。” “……是。” 墨鹰应下这最后一个“是”字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古怪。 这…… 这哪里是监视? 这分明是…… 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自家主子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宋越修看着墨鹰那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表情,耳根处微微泛起一丝热意。 他轻咳一声,恢复了往日的严肃。 “此事,必须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 “包括……她。” “属下明白!” 墨鹰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他一边飞檐走壁,一边在心里嘀咕。 主子这是开窍了? 可这追姑娘的法子,怎么听着跟查案似的? 第二天。 墨鹰的密报,便如雪片般,准时送到了宋越修的案头。 【辰时三刻,姑娘起身。】 【早膳用了一碗牛乳燕麦粥,两块枣泥糕。】 【巳时,在院中打理药圃,似乎对一株新生的紫苏格外看重。】 【午膳……】 宋越修看着密报上的一行字,目光定住了。 【午膳后,白露姑娘从福满楼买回一份桂花糖藕,姑娘尝了一块,笑得很好看。】 笑了。 宋越修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时清瑶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放下密报,对门外候着的小厮吩咐。 “去告诉厨房,从今天起,每日的膳食里,添一道桂花糖藕。” 小厮领命而去。 宋越修拿起笔,继续批阅公文。 只是那笔尖,却在纸上顿了许久,迟迟没有落下。 第68章 全力支持 第一天,时清瑶看着桌上的桂花糖藕,确实很开心。 她以为是侯夫人特意吩咐的,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当那盘熟悉的,甜糯的糖藕再次出现时,时清瑶的笑容淡了些。 她夹了一筷子,觉得有些腻了。 第三天。 当丫鬟再次将一盘精致的桂花糖藕端上桌时。 时清瑶看着那晶莹剔透的藕片,终于没忍住。 晚膳后,她亲自炖了一盅安神汤,送去了宋越修的书房。 宋越修正在看兵法。 见到她来,他立刻放下书卷,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radical的期待。 “有事?” 时清瑶将安神汤放到他手边,柔声开口。 “多谢世子这几日的费心。” 宋越修一愣。 “费心?” “那道桂花糖藕。” 时清瑶的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和委婉。 “我很喜欢。” 宋越修听到这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不过……” 时清瑶看着他,轻轻一笑。 “世子,再好吃的东西,连吃三日也会腻的。” 宋越修嘴角的弧度,瞬间僵住。 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吗? 他以为喜欢,就该日日都有。 却忘了,过犹不及。 一股热气,从脖颈处,一路烧到了耳根。 他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端起安神汤,喝了一大口,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时清瑶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中觉得好笑,又有些莫名的触动。 这个男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杀伐果断。 在这方面,却笨拙得像个初学者。 两人谁都没提时清瑶为何能发现暗中的墨鹰。 就好像……他这样做,她早就知道。 而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他也明白。 第二天。 餐桌上,桂花糖藕果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清淡爽口的“芙蓉鸡片”。 那是她前日里,对着白露随口赞过一句的菜式。 时清瑶夹起一片滑嫩的鸡片,放入口中。 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甜。 比那桂花糖藕,更甚。 墨鹰的密报,仍在继续。 【姑娘近日翻阅《南疆异草录》,频频在“龙血藤”与“紫荆草”两页停留。】 【曾派白露去京中各大药铺询问,均无所获。】 宋越修看到这条,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这两种药材,他知道。 是南疆独有的草药,药性霸道,却也是炼制奇药的关键。 中原难寻。 他沉吟片刻,提笔写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只有一个特殊的火漆印记。 那是他在南疆军中的秘密信物。 信,通过特殊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往了南疆。 半个月后。 时清瑶正在自己的小药房里,对着一张古方,眉头紧锁。 就差这两味主药了。 没有它们,这方子就是一张废纸。 她正发愁,宋越修却走进了书房。 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盒。 盒子不大,甚至有些粗糙。 他走到她身边,将木盒放到桌上,状似随意地往前一推。 “路上看到,想着你或许用得上。” 他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时清瑶疑惑地打开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绒布。 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 一股熟悉的,带着南疆水土气息的药草香,扑面而来。 油纸里,是几十粒饱满的,经过特殊处理的种子。 色泽深红的,是龙血藤。 形态奇异的,是紫荆草。 时清瑶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抬头,震惊地看向宋越修。 京城遍寻不得的药种! 他是怎么弄到的? 她知道,这绝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路上看到”就能解释的。 这背后,定是动用了她不知道的人脉和力量。 “这……太贵重了。” 时清瑶的声音,有些干涩。 宋越修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目光却依旧平静。 “能用得上,便不贵重。”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清瑶捧着那包种子,手心滚烫。 这比任何珠宝首饰,都更能让她心动。 他给的,从来都是她最想要的。 又过了几日,时清瑶在整理药材时,发现府中的药库,有些珍稀药材已经告罄。 她正准备列个单子,让管家去采买。 宋越修却像是提前知道了她的需求。 管家亲自送来了一串钥匙。 “姑娘,世子爷吩咐将汀兰院后面的‘舒悦阁’改成了药库,您可以随时出入,自由调用。” “里头的药材,您看上什么,只管取用,不必报备。” 时清瑶愣住了。 他居然……会专门弄一个药库给她? 时清瑶拿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跟着管家,第一次走进了那间新修的药库。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浓郁而醇厚的药香扑面而来。 一排排黄花梨木的药柜,顶天立地。 无数个小抽屉上,都用工整的楷书,标注着药材的名称。 人参,灵芝,雪莲…… 那些世人眼中的珍品,在这里,只是最寻常的陈列。 更里面,还有用玉盒精心保存的,不知名的奇珍。 时清瑶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不,是掉进了宝库的神农。 她正在惊叹,管家又引着她,见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姑娘,这位是王药师。” “王药师曾是宫中首席御医,后告老还乡,被侯爷请来府中颐养天年。” “世子说,您在钻研医术,特意请了王药师出山,与您交流药理。” 时清瑶心中巨震。 交流? 这哪里是交流,分明是宋越修为她请来的,一位国宝级的老师! 这位王药师,她前世只在传闻中听过。 医术通神,脾气古怪。 千金难请。 如今,却成了她的“交流”对象。 这份支持,重如泰山。 第69章 是谁,假戏真做 自从时清瑶“福星”的名声传开后,两人之间就少了许多隔阂。 时清瑶每晚都会来他的书房。 而宋越修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见时清瑶靠近,就浑身僵硬,找借口离开。 他似乎……习惯了她的存在。 他处理军务,她就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小几上,看书,或是研究医案。 偌大的书房里,很安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书页翻动的轻响。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 偶尔,她遇到一个疑难的医案,会轻声向他请教一些风土人情。 他便会停下笔,耐心地为她讲解。 偶尔,他批阅公文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灯下那个专注的侧影。 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神情恬静,而美好。 那一刻,宋越修会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许多。 这种不带任何目的的陪伴,让时清瑶也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没有算计,没有伪装。 只有岁月静好。 这日,时清瑶去大长公主府复诊,耽搁了些时辰。 归家时,已是月上中天。 马车在定远侯府的大门口停下。 白露先跳下车,挑开了车帘。 “姑娘,到了。” 时清瑶扶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一抬眼,她便愣住了。 府门口那巨大的石狮子旁,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宋越修披着深色的披风,融于夜色。 负手而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月光在他肩头,洒下一层清辉。 见到她,他迈步走了过来。 没有问她为何晚归,也没有责备。 只是淡淡的开口。 “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灶上温着粥。” 说完,他便转身,率先进了府门。 时清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回来了。 灶上温着粥。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这种被人在意,被人等待的感觉…… 是她前世,到死都未曾体验过的温暖。 前世的她,像一根浮萍,无依无靠。 无论多晚回家,等待她的,永远只有一室清冷。 原来,有人等候的滋味,是这样的。 心口的位置,又酸又涨。 眼眶,也有些发热。 这日,两人陪着侯夫人一起去城外的别院。 马车行驶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 时清瑶靠着车窗,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宋越修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 “吁——!” 一声凄厉的马嘶,划破长街。 紧接着,是人群的惊呼和混乱的奔跑声。 “马惊了!快让开!” 时清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下的马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撞了一下。 整个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撞上坚硬的车壁。 电光火石之间—— 原本闭目养神的宋越修,忽然睁开了眼。 没有丝毫犹豫的,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稳住自己的身形,也不是去看侯夫人有没有事,而是一个箭步,欺身向前,长臂一伸,将时清瑶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紧接着,他转身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牢牢地护住她,自己则重重地抵向了那面即将撞上的车壁。 “砰!” 一声巨响。 时清瑶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他一声克制的闷哼。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耳边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皂角与药草混合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混乱渐渐平息。 车厢也终于稳定了下来。 宋越修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将她禁锢在怀里,一动不动。 时清瑶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臂,绷得很紧。 终于,他缓缓松开她,低下头,黑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担忧。 “瑶儿,你没事吧?” 他脱口而出。 声音因为紧张带着一丝沙哑。 两个人都愣住了。 空气,在这一瞬间也仿佛凝固了。 时清瑶能清晰地看到,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的自己错愕的脸。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 他有些不自然地松开手,坐回了原位,眼神飘向别处。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又悸动的气氛。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可时清瑶的心,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小湖,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侯夫人将儿子这一系列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她是个聪明人,什么也不说破。 只是时常在时清瑶来请安时,拉着她的手,状似无意地提起。 “他从小就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好听话。” “嘴笨得很,跟个闷葫芦似的。” “但他这心思啊,最是实在。” 侯夫人拍了拍时清瑶的手背,笑得一脸慈爱。 “你看看,他都顾不得我这个亲娘,反倒是把你捧在了心尖尖上。哎……儿大不中留哟……” 时清瑶听着,只是微笑,心中却已是波澜起伏。 她如何能不知? 那些日日翻新的菜色,千里之外求来的药种,无条件开放的药库和悉心安排的老师,书房里静默的陪伴。 还有那危急时刻,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护。 桩桩件件,没有一句甜言蜜语。 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更重,更真。 面对宋越修这一系列毫无技巧,全是真心的“笨拙”追求。 时清瑶发现,自己那颗为了复仇而变得坚硬如冰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去书房的那段路。 会因为他一句不经意的关心,而心跳漏掉半拍。 会在看到他为自己寻来的草药种子时,眼眶发热,涌起真实的暖意。 她开始困惑了。 她原本的计划,是步步为营,是假戏真做,是利用他世子的身份,为自己和定远侯府谋一个安稳的未来。 可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偏离了轨道。 她对宋越修的感情,似乎……不再仅仅是利用和生存的需要了。 这份悸动,这份温暖,这份依赖……是真的。 这盘棋,下到如今。 到底是谁的戏,先入了真? 第70章 妇人之见 宋越修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瑶儿”。 还有他那瞬间爆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根。 这些画面,在时清瑶脑海里,反复交织。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失控。 她最初的目的,不是这样的。 可如今,戏台上的演员,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包括她自己。 时清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甜。 还不是时候。 她与宋越修之间,隔着一个“宋越瑾”的亡魂。 更隔着一个虎视眈眈的七皇子,萧衍。 一日不除掉萧衍,她一日不能心安。 她需要一把足够锋利,又足够可靠的刀。 三皇子,萧景。 便是最好的人选。 凭借着为大长公主调理好了多年的头风顽疾,时清瑶成了大长公主府的常客。 大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身份尊贵,深受敬重。 而三皇子萧景,是出了名的孝顺。 每隔三五日,必然会来向这位姑母请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时清瑶又来给大长公主复诊。 刚施完针,宫人便进来通报。 “殿下,三皇子殿下来了。” 时清瑶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她起身告辞,姿态恭敬。 “殿下,今日的诊治已毕,便不多打扰您与三皇子殿下叙话了。” 大长公主拉住她的手,笑得和蔼。 “不急,正好让景儿见见你这位小神医。” “若不是你,本宫这头啊,还不知要疼到什么时候。” 说话间,一身玄色锦袍的萧景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他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带着一股皇室子弟特有的贵气,却并不咄咄逼人。 “姑母。” 他先行了一礼。 “景儿来了。”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指了指时清瑶,对萧景道。 “这位便是本宫常与你提起的时姑娘,越瑾的未婚妻。” “若非她一手妙术,本宫如今只怕还在床上躺着。” 萧景的目光落到时清瑶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客气。 “久闻世子妃医术高明。” 时清瑶敛衽一礼,不卑不亢。 “殿下谬赞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时清瑶再次提出告辞。 大长公主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本宫倒是忘了。” “清瑶这丫头,方才非要去本宫那园子里看什么残荷。” “一个人站在那儿发了半天的呆。” 她看向萧景,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亲昵。 “景儿,你替本宫送送清瑶。” “这丫头心思重,许是又在琢磨什么利国利民的方子。” “你去,替本宫开解开解她。”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给了二人独处的机会,又将时清瑶抬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 萧景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是,姑母。” 时清瑶心中暗道一声“多谢”。 这位大长公主,当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 两人并肩走在公主府的花园里。 青石板小径,曲径通幽。 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 萧景身为皇子,自有气度,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世子妃方才在池边,可是在思索什么难解的医案?” 他的语气,是公式化的客套。 时清瑶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侧过头,看向那满池枯败的荷叶,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小女只是想起,曾在南疆听闻的一句俗语。堤坝毁于蚁穴,大厦倾于蛀虫。” 萧景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看向时清瑶,眼神变得深邃。 一个闺阁女子,张口便是“大厦倾颓”,这很不寻常。 时清瑶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探究,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 “如今殿下与世子为朝廷兢兢业业,赈灾平疫,百姓称颂。” “可若根基之处,有蝼蚁不断蛀空,只怕……事倍功半。” 萧景闻言,神色一凛。 他不是蠢人。 他瞬间就听出了时清瑶的话外之音。 “世子妃所言的‘蝼蚁’,是指?” 他追问道。 时清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小女不懂朝政。” 她先将自己摘了出来。 “只是随世子在各地赈灾时,曾见漕运之上,有些船只,吃水诡异。” “明明船帆上标着‘官粮’二字,船身却轻飘飘的,如履平地。” “而另外一些标着‘杂货’的商船,却吃水极深,沉重异常,船舷几乎要贴着水面。” “船上的船工,个个步履维艰,汗流浃背。”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环。 “后来听闻……那些船,大多是挂靠在一家名为‘永昌货行’的名下。” 永昌货行。 萧景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是七弟萧衍母妃娘家的产业。 时清瑶像是没看到他神色的变化,又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换了个话题。 “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景沉声道。 “世子妃但说无妨。” “那位在朝堂上总爱弹劾忠臣,言辞激烈的刘御史,殿下可有印象?” “自然。” 萧景的眉头皱了起来。 刘御史,正是七皇子一派的头号言官,像条疯狗,逮谁咬谁。 “小女听闻,这位刘御史的公子,在京郊新置办了一座别院。” “据说,那别院雕梁画栋,奢华无比,光是园子里的一块太湖石,便价值千金。” “这……与他父亲区区御史的俸禄,似乎甚是不符。” 时清瑶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轻柔。 “更巧的是,那别院的原主人,似乎与七皇子府上的一位采买管事,交往甚密。” 两件事。 两条线。 一条指向财路,一条指向朝臣。 每一条,都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七皇子,萧衍。 时清瑶说完这一切,立刻后退一步,深深敛衽一礼。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 语气,也充满了真诚与惶恐。 “小女妇人之见,妄议朝政,还请殿下恕罪。” “只是……只是不忍见殿下与世子这般为国为民之人,被阴险小人暗中掣肘。” “殿下心怀天下,目光如炬,定能明辨是非,还朝堂一个清明。” 她将自己的动机,完全归于对宋越修事业的支持,和对国家大义的关心。 萧景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柔弱无骨,言语间却藏着雷霆万钧之力。 她给出的,不是空泛的猜测,而是具体到人名,具体到商号的线索。 他对七弟的怀疑,由来已久。 只是苦于没有切实的证据。 而现在,有人将证据的线头,亲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许久,萧景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世子妃的这份心意,本王……记下了。”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但时清瑶知道,他信了。 而且,他会立刻去查。 这就够了。 第71章 心照不宣 三皇子萧景,从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是朝中有名的实干派。 从公主府出来,他甚至没有回自己的府邸。 而是直接去了京郊的暗卫营。 暗卫的力量,一旦全力运转起来,效率是惊人的。 不过短短三日。 两份密报,便同时放在了萧景的案头。 第一份,是关于永昌货行的。 那些标着“官粮”的空船,根本没有装粮食。 它们利用官船的便利,躲避关卡盘查,暗中走私违禁的盐铁,牟取暴利。 而那些标着“杂货”的重船,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杂货。 是兵器。 是私自铸造的,制式精良的兵器。 盐铁,兵器。 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二份密报,是关于刘御史的。 其子刘琮名下的别院,田产,铺面,加起来价值近百万两白银。 资金来源,全部指向一个地下钱庄。 而那个钱庄的幕后老板,正是七皇子妃的亲弟弟。 刘御史收受巨额贿赂,在朝堂上充当萧衍的马前卒,为他铲除异己,罗织罪名。 证据链,完整而清晰。 萧景看着密报,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 “好一个萧衍!” 他眼中,杀意毕现。 第二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肃穆。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七皇子萧衍,正因昨日成功弹劾了一名户部侍郎而春风得意。 他觉得,朝堂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尽管前些日子遇到点挫折,但问题还不算严峻。 就在此时。 三皇子萧景从队列中走出。 “父皇,儿臣有本要奏。” 皇帝抬了抬眼皮。 “讲。” “儿臣要弹劾御史刘铮,结党营私,贪赃枉法!”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刘御史当即跳了出来,面红耳赤。 “三殿下,你……你血口喷人!” 萧衍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一向稳重的老三,会突然向他的人发难。 萧景却看都没看刘御史一眼。 他将手中的奏折,高高举过头顶。 “父皇,这是刘铮之子刘琮,近年来所有不法交易的账本,以及其背后钱庄与七……与某些人勾结的证据。” “请父皇明鉴!” 太监连忙接过奏折,呈了上去。 皇帝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脸色,从平静,到阴沉,再到铁青。 “砰!” 他将厚厚的账本,狠狠地砸在了龙案之上。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刘御史!” 刘御史“噗通”一声,瘫软在地。 他知道,自己完了。 萧衍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可他不能。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刘御史是他的人,但在明面上,刘御史只能是父皇的人。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萧景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朗而决绝。 “父皇,儿臣还有一本!” “儿臣要弹劾永昌货行,以官船之名,行走私之实,私运盐铁,私铸兵器,意图不轨!” 如果说,方才的弹劾,只是一道惊雷。 那么此刻,这道惊雷,便直接劈在了萧衍的天灵盖上。 私铸兵器! 意图不轨! 这八个字,犹如八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金銮殿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皇帝的眼中,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第七个儿子。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查!” 皇帝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给朕彻查!” “禁军统领何在!”将刘铮打入天牢!抄没其全部家产!” “查封永昌货行,所有相关人等,一律收押,严加审问!” “朕要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雷霆之怒,席卷了整个朝堂。 七皇子萧衍站在原地,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他的一条臂膀,一条财路,被他一向看不起的三哥,在一天之内,斩得干干净净。 风波平息后。 三皇子萧景,亲自来了定远侯府。 明面上的理由,是探望卧病在床的定远侯。 他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再一次,“巧遇”了正在打理药圃的时清瑶。 依旧是那条青石板小径。 萧景屏退了左右所有的下人。 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看着眼前这个正专心致志为一株草药浇水的女子,神情复杂。 谁能想到,搅动了整个京城风云的,竟然是她这看似不经意间的几句话。 他缓步上前。 时清瑶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看到是他,她放下手中的水瓢,起身行礼。 “见过三殿下。” 萧景上前一步,站在她面前。 然后,在时清瑶震惊的目光中,郑重地,深深地,对她作了一个揖。 是平辈之间,最重的一个谢礼。 “当日世子妃一言,如拨云见日。” “景,在此谢过。” 时清瑶大惊,连忙侧身避开,不敢受他这一礼。 “殿下言重了!” 她的语气,诚恳而谦逊。 “小女什么也没做。这一切,都是殿下心系社稷,明察秋毫的结果。” 她将所有的功劳,又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萧景看着她。 他知道,这个女子,聪明得可怕。 而时清瑶也深知,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远比摆在明面上的交易,要牢固得多。 他不点破,她不承认。 他们之间,便永远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 萧景直起身子,笑了。 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的笑。 “无论如何,这份情,本王领了。” “日后世子妃若有任何需要,但凡本王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这是一个皇子的承诺。 千金不换。 宋越修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他自然一清二楚。 他之前还在奇怪,三皇子是如何做到这般精准打击的。 现在,他全明白了。 原来,是她。 是他那个看起来只对药草和医书感兴趣的未婚妻。 她甚至没有动用侯府的一兵一卒。 仅仅凭着几句话,就掀翻了七皇子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 宋越修的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震撼过后,涌上来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庆幸。 何其有幸。 能遇到这样一个,集智慧,胆识,与美貌于一身的女子。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没有走出去。 他知道,她不想让他知道。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当晚,时清瑶照例来到书房,陪着宋越修。 他看公文,她看医书。 一切如常。 只是,当她坐到自己那张专属的小几前时,却发现上面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本线装的古籍。 书页泛黄,带着岁月的沉淀。 封面上,用古朴的篆体,写着四个字。 第72章 被赶出府 三皇子萧景的雷霆一击,几乎是摧枯拉朽。 七皇子萧衍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那些曾经依附于七皇子的官员,如今都成了惊弓之鸟,忙着撇清关系。 其中,动作最快的,便是阁老林家。 林阁老在朝中浸淫数十年,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他比谁都清楚,萧衍这艘船,就算不沉,也绝对不可能重新扬帆了。 再不跳船,就要跟着一起溺死。 林府书房。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林楚楚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祖父,您打我?” 林阁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 “打你?我恨不得打死你这个糊涂东西!” “我早就告诉过你,离七皇子远一点!” “你偏不听!” “现在好了,他倒了,我们林家也要被你拖下水!” 林楚楚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衍哥哥他只是一时失手,他会东山再起的!” “东山再起?” 林阁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私铸兵器,意图不轨,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没当场把他废为庶人,已经是念在父子情分上了!” “你还指望他东山再起?” “我告诉你,林楚楚,从今天起,你给我断了和七皇子府的一切往来!否则,你就不是我林家的孙女!” 林阁老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只留下林楚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那个意气风发的衍哥哥,就这么败了。 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为什么?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 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三皇子萧景。 而三皇子,最近与定远侯府来往甚密。 一定是时清瑶! 林楚楚的眼中,淬满了怨毒。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时清瑶的身上。 她要让时清瑶,付出代价。 可是,直接对付时清瑶,太难了。 定远侯府如今将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她身边总有高手暗中保护,寻常手段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必须找到一个能轻易接近她,又不会让她起疑心的人。 一个……让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林楚楚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身影。 那个被七皇子赶出府门的女人。 时清瑶的亲姐姐,时梦筱。 京城一处破败的陋巷里。 时梦筱正蜷缩在角落,用馊掉的馒头,喂着一只野猫。 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 头发枯黄,面容憔悴。 哪里还有半分昔日七皇子侧妃的风采。 刘御史被三皇子当庭告发后,萧衍一下朝就派人去查了。 很快便查到了萧景去大长公主府时遇到过时清瑶的事情。 当天晚上,萧衍便将时梦筱赶出了七皇子府。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巷口。 时梦筱想去投靠时清瑶,却被定远侯府的门房当成乞丐轰走。 无奈之下,她只能躲在城西一个破败的无主小院里,整日里靠着小偷小摸勉强过活。 林楚楚穿着一身名贵的锦缎,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缓走进了小院。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梦筱。 “时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时梦筱听到声音,抬起头。 看到是林楚楚,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自卑,下意识地想躲。 “是你……” 林楚楚笑了。 “怎么,不想见到我?” “还是说,你更想见到衍哥哥?” 一提到萧衍,时梦筱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殿下……殿下他不会想见我的。” “他当然不想见你。” 林楚楚的语气,充满了鄙夷。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谁会想见你?” 时梦筱的头,埋得更低了。 林楚楚蹲下身,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充满了诱惑。 “不过……我可以帮你。” “帮你重新回到七皇子身边,帮你过上以前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 时梦筱猛地抬起头。 “真的?” “当然。” 林楚楚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她将瓷瓶塞进时梦筱的手里。 “三日后,忠勇侯府府举办赏菊宴,时清瑶一定会去。” “到时候,你找个机会,把这里面的香粉,洒在她的裙摆上。” 时梦筱握着冰凉的瓷瓶,有些犹豫。 “这……这是什么?” “放心。” 林楚楚笑得像只狐狸。 “不是毒药,死不了人。” “这只是一种特制的香粉,闻到的人,会控制不住地打喷嚏。” “我只是想让时清瑶在众人面前出个丑,让她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 只是出个丑? 时梦筱的心,开始动摇了。 她想起了时清瑶如今的风光。 住在侯府,穿着绫罗绸缎,所有人都捧着她,敬着她。 而自己呢? 却只能躲在这种地方,与老鼠蟑螂为伍。 凭什么? 她们明明是亲姐妹! 林楚楚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她上钩了。 她又加了一把火。 “事成之后,我给你五百两银子。” “还会安排你和七皇子见一面。” “到时候,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五百两银子什么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再见到衍哥哥。 时梦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死死地攥住那个瓷瓶。 “好。我答应你。” 三日后,忠勇侯府府,赏菊宴。 满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黄、雪白、姹紫嫣红。 京中的贵妇名媛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赏花品茗,言笑晏晏。 时清瑶一袭淡雅的浅蓝色长裙,缓步走入园中。 她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籍籍无名的采药女。 她定远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大长公主跟前的红人,三皇子的座上宾。 任何一个身份,都足以让她成为全场的焦点。 时清瑶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 很快,她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林楚楚。 也看到了,跟在林楚楚身后不远处,那个神色畏缩的女人。 时梦筱。 第73章 办事不力的蠢货 时清瑶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她注意到,就在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 林楚楚对时梦筱,使了一个眼色。 而时梦筱,则紧张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 有问题。 时清瑶心中,立刻拉响了警报。 她不动声色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果然,没过多久,时梦筱就端着一盘点心,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虚浮,眼神慌乱,根本不敢看时清瑶。 就在离时清瑶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 时梦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时清瑶扑了过来。 手中的点心,洒了一地。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不经意”地拂过了时清瑶的裙摆。 一股极淡极淡的,带着一丝甜腻的异香,瞬间钻入了时清瑶的鼻尖。 时清瑶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前世,为了姐姐,为了活下去,她几乎尝遍了百草,识遍了天下奇毒。 这股味道…… 她太熟悉了。 这是“醉梦引”,一种毒药。 无色无味,一旦沾染皮肤,毒性便会顺着毛孔渗入。 起初,人不会有任何感觉,待到一个时辰后,毒性发作,中毒者会神经错乱,产生幻觉,癫狂失态,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更可怕的是,事后用任何方法,都查不出中毒的痕迹。 只会当做是当事人自己突发疯病。 好狠的手段。 这是要让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时清瑶看着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时梦筱。 也看到了不远处,林楚楚那双充满了恶毒与期待的眼睛。 很好。 既然你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那我,就只好……原样奉还了。 时清瑶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她甚至还伸手,温和地将时梦筱扶了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时梦筱被她扶着,吓得浑身都在抖。 “没……没事……” “裙子脏了,不打紧的。” 时清瑶笑了笑,重新坐下。 她端起茶杯,送到唇边。 宽大的衣袖,自然地垂落下来,遮住了所有的动作。 袖口内侧,那块沾染了“醉梦引”粉末的布料,被她用另一只手,在袖中藏着的一块特制手帕上,飞快地擦拭了一下。 那手帕,是用数十种解毒草药的汁液浸泡后,晾晒七七四十九天而成。 是她前世研究出来,专门用来克制这类接触性毒素的。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茶水,一饮而尽。 随后,时清瑶站起身。 她朝着林楚楚的方向,款款走去。 林楚楚看到她过来,心中一阵得意。 她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迎了上去。 “世子妃,好久不见。” 时清瑶也笑得温婉。 “林小姐,近来可好?劳烦你费心照顾我姐姐。” 林楚楚无心同她寒暄,只说了两句便没了耐心。 时清瑶也不在意,笑了笑就准备离开。 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 时清瑶的脚下,忽然“不稳”,身体微微一晃。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什么。 那只藏着解毒手帕,也沾染了部分“醉梦引”毒粉的手。 就这样,看似无意的,从林楚楚的衣袖内侧,轻轻拂过。 快得像一阵风。 “哎呀,世子妃小心。” 林楚楚连忙扶住她,眼中却闪过一丝厌恶。 “多谢林小姐。” 时清瑶站稳身子,歉意地笑了笑。 然后,她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楚楚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深。 宴会,仍在继续。 宾客们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林楚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还没动静? 难道是那香粉,下的量不够?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园子里的菊花,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张张嘲笑她的脸。 身边贵女们的谈笑声,也变成了刺耳的议论。 “你看她,被七皇子抛弃了。” “林家也要完了。” “真是个可怜虫。” 林楚楚猛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 “你们胡说!衍哥哥没有抛弃我!林家也不会完!” 她这一声尖叫,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不知道她发的什么疯。 忠勇侯府夫人皱了皱眉,走上前。 “楚楚,你怎么了?” 林楚楚看着她,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指着时清瑶的方向,声音尖厉。 “是她!都是她害的!” “这个贱人!她抢走了我的一切!” “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说着,她竟然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 名贵的云锦罗裙,被她三两下就扯得稀巴烂。 露出了里面粉色的肚兜。 全场哗然。 所有的贵妇小姐,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疯了吗? 林家的几个女眷,又羞又愤,连忙冲上去,想要捂住她的嘴,把她拖走。 可此刻的林楚楚,力气大得惊人。 她又哭又笑,又打又骂。 “你们都滚开!我是七皇子妃!未来的皇后!” “你们这些贱民,敢碰我?” 场面,彻底失控。 最终,还是忠勇侯府的几个健壮婆子冲上来,才将她强行制住,用布塞了嘴,拖了下去。 一场好好的赏菊宴,就这么变成了一场闹剧。 时清瑶坐在原地,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端起茶杯,又轻轻地抿了一口。 林楚楚被带回林家后,折腾了一晚上,才终于昏睡过去。 京城第一才女林楚楚,当众疯癫,撕衣辱骂。 一夜之间,名声尽毁。 第二天醒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觉得浑身酸痛。 当丫鬟战战兢兢地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后。 林楚楚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怎么会发疯? 难道是……醉梦引?! 时清瑶那个贱人,她竟然算计我! 无边的愤怒,瞬间吞噬了她的理智。 她想到了那个“办事不力”的蠢货。 “来人!” 林楚楚面目狰狞地嘶吼着。 “去!把时梦筱那个贱人给我抓回来!” “我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74章 别怕,有我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很快就在城西那个破败的陋巷里,找到了时梦筱。 时梦筱还在做着重回七皇子身边的美梦。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 迎接她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毒打。 棍棒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发出凄厉的惨叫,蜷缩在地上,苦苦哀求。 可没有人理会她。 打手们将她打得只剩半口气,像拖死狗一样,将她丢在了另一条更偏僻的巷子里。 任由她自生自灭。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时清瑶的耳朵里。 听着下人的回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时梦筱,她早已心死。 这个姐姐,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 为了一个男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死手。 这种人,死不足惜。 可是…… 不知为何,时清瑶的心底,还是泛起了一丝涟漪。 那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是她前世,拼了命也想保护的人。 而且…… 林楚楚的阴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醉梦引”,又是从何而来? 时梦筱,是唯一的知情人。 沉默了许久。 时清瑶终于开口。 “去,把她……带回来。” “找个干净的院子安置好,别让人发现。” “是。” 下人领命而去。 在一处隐秘的小院里。 时清瑶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时梦筱。 她浑身是伤,骨头断了好几根,进的气比出的气还少。 时清瑶亲自为她诊脉,施针,喂药。 她不是圣母,只是想在时梦筱死前,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汤药灌下去后,时梦筱悠悠转醒。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脸。 看着这个不计前嫌,悉心照顾自己的妹妹。 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她费力地抬起手,抓住了时清瑶的衣袖。 “清瑶……对……对不起……”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眼神也有些涣散。 “我……我从没想过……害你……” “我……我以为……只是……出个丑……” 时清瑶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时梦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睛猛地瞪大了。 “我……我听到过……七皇子……和他心腹说……” “‘忠肃侯派去善后的人……很干净’……” “他们……他们好像很怕……” “怕南疆的事……被另一伙人查到……” “黑衣……黑衣人……不是七皇子派的……” 说完这几句话,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头一歪,抓着时清瑶衣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眼睛却还死死地睁着。 充满了不甘与悔恨。 时清瑶伸出手,轻轻地合上了她的双眼。 时清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上次时梦筱就曾说漏了嘴,说截杀宋越瑾的黑衣人,还有另一批。 七皇子,或许参与了谋害。 但他,很可能只是个替罪羊,或者合作者。 没想到,真正动手的是忠肃侯府…… 时清瑶没有丝毫耽搁。 她吩咐丫鬟安置时梦筱的后事,自己则快步走出了小院。 她要去见宋越修。 书房里。 宋越修正在看一份来自边关的密报。 当他听到时清瑶冷静而清晰地复述和分析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晕开一团墨迹。 忠肃侯…… 竟然是忠肃侯府! 宋越修震惊于真相的同时,更震撼于眼前这个女子。 她以德报怨,救了那个想要害她的姐姐。 又从临终遗言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最关键的线索。 他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眸。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谢谢你,瑶儿。” 他又一次,叫了她的乳名。 “没有你,我不知还要在迷雾中徘徊多久。” “这份情,我记下了。” 时清瑶迎上他的目光。 忠肃侯府…… 这四个字,在时清瑶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记得,前世,她奄奄一息时,被萧衍丢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那里,尸骸遍地,恶臭熏天。 一个断了腿的流浪老汉,正抱着一坛劣酒,对着一座新坟,嚎啕大哭。 “兄弟啊!我对不住你啊!都怪我!当初就不该信了侯爷的鬼话!” “说什么事成之后,给我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结果呢!” 老汉狠狠灌了一口酒,声音凄厉。 “结果,死的死,残的残!” “忠肃侯言而无信也就罢了……咱们那么多兄弟,就因为给他们办了一件大事,就全完了!” “全完了啊!” 那绝望而怨毒的哭嚎,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画面,瞬间清晰。 时清瑶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怎么了?”宋越修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你的脸色很难看。” 时清瑶回过神,一把抓住了宋越修的手臂。 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我……我想起了一件事。” “我曾听人提起过忠肃侯府。” 宋越修的瞳孔,骤然一缩。 “说下去。” 时清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段模糊而血腥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拼凑完整。 “那个人,是个老兵,或者说,是个死士。” “他说,他是从忠肃侯府逃出来的。忠肃侯府让他们办了一件大事,事成之后,却将他们灭口。” 时清瑶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努力回忆着那个老汉的模样。 “我记得……他的左腿是瘸的,左眼下面,还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他似乎还说过自己是京郊赵家村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宋越修的心里。 他看着时清瑶,眼神中是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些细节…… 太具体了。 具体到不可能是编造的。 前世的记忆? 虽然匪夷所思,但他愿意相信。 从她出现开始,发生在他身上的,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少吗? 这个女子,就是上天赐给他,来揭开所有迷雾的。 “墨鹰!” 宋越修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着书房的暗处,沉声喝道。 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了房间中央,单膝跪地。 “主子。” 宋越修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墨鹰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宋越修转过身,重新看向时清瑶。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了她额角的冷汗。 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别怕。有我。” 第75章 还你公道的人 墨鹰的效率极高,不到两天就找到了人。 在距离赵家村十几里外,一个废弃的,四面漏风的窝棚里。 情况和时清瑶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也和他预想的一样,非常糟糕。 “人怎么样?” 宋越修问。 墨鹰低着头,语气沉重。 “很不好。浑身都是伤,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还在发着高烧。” “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而且……警惕性极高。” 墨鹰顿了顿。 “我们的人一靠近,他就跟疯了一样,拿着破瓦片就往自己脖子上抹。” “嘴里一直念叨着‘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怕他自尽,不敢再靠近。” 宋越修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用强的,肯定不行。 这个人,早已是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彻底崩溃。 必须先让他放下戒心。 让他相信,他们没有恶意。 要做到这一点,需要耐心,需要技巧,更需要……一个契机。 宋越修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身旁的时清瑶身上。 时清瑶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去吧。” 她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他受了伤,又心存恐惧,没有比一个大夫的身份,更容易让他接受的了。” 宋越修看着她。 “那个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太危险了。” 时清瑶笑了笑。 “我不是一个人去。你的人,会在暗处保护我,不是吗?” “而且……” 她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眼底闪着自信的光芒。 “对付一个病人,我有的是办法。” 破败的窝棚,散发着一股霉味和药草混合的怪味。 时清瑶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裙,背着一个药箱走了进去。 窝棚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瘦得脱了相,颧骨高高耸起的脸。 他的左眼下方,一道狰狞的刀疤,像是蜈蚣一样盘踞着。眼神浑浊,却又充满了警惕和疯狂。 正是赵铁柱。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锋利的瓦片,抵着自己的喉咙。 “你……你是谁?” “滚出去!” 时清瑶没有再往前走。 她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将背上的药箱,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打开。 “我是一名大夫。路过这里,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和伤药味。” “你的伤,很重。” “再不处理,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赵铁柱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的怀疑,没有丝毫减少。 “我不用你管!你滚!” 时清瑶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她自顾自地,从药箱里,拿出纱布,金疮药,还有一些处理外伤的器具。 “你左腿的伤,是旧伤了。” “骨头虽然长上了,但没接好,错位了。” “所以每到阴雨天,就会疼得钻心,对不对?” 赵铁柱的身体,猛地一僵。 时清瑶继续说道。 “你身上还有内伤。是被人用重手伤了肺腑。” “所以你夜里会不停地咳嗽,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来。” 赵铁柱握着瓦片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个女人…… 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甚至,都还没为自己诊过脉。 时清瑶抬起头,目光清澈,直视着他。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个大夫,见不得人死在眼前。” “让我帮你看看,好吗?” 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 赵铁柱看着她,眼中的疯狂,渐渐退去,转为了迷茫和犹豫。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了。 自从他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 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嫌恶。 他像一条野狗,人人喊打。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时清瑶见他有所松动,便将一个干净的水囊,和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白面馒头,轻轻地推了过去。 “你先吃点东西,喝口水。放心,没有毒。” 馒头还带着温热的香气,瞬间钻入了赵铁柱的鼻腔。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么干净的食物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求生的本能,最终战胜了长久以来的恐惧。 他死死地盯了时清瑶半晌。 终于,他慢慢地,放下了抵在喉咙上的那块瓦片。 他伸出那只长满了污垢和伤痕的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那个馒头。 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嘴里。 他吃得太急,被噎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清瑶又将水囊往前推了推。 他一把抓过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 一个馒头下肚,他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时清瑶没有催促他。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等他吃完。 直到他将两个馒头,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时清瑶才再次开口。 “现在,我可以为你诊脉了吗?” 赵铁柱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女子。 她的眼睛很亮,很干净。 不像他见过的那些人,眼睛里,都藏着刀子。 许久。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半个时辰后。 时清瑶已经为赵铁柱处理好了身上的外伤,又施针稳住了他的内伤。 她的手法,干净利落,熟练得让人心惊。 赵铁柱躺在临时铺好的干净草堆上,身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 高烧也渐渐退了。 他看着还在为他收拾东西的时清瑶,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救我?” 时清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着他。 “因为,有人想知道一个真相。” “一个关于定远侯府世子,宋越瑾的死亡真相。” 赵铁柱听到这句话,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反应,完全在时清瑶的意料之中。 “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 时清瑶将一包药,放在他的手边。 “这是七天的药量,可以帮你调理内伤。” “我会派人每天给你送来干净的食物和水。” “这里不安全,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会带你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在那里,没有人能找到你,更没有人能伤害你。” 说完,她站起身,背起药箱,准备离开。 “等一下!” 赵铁柱忽然叫住了她。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时清瑶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是能为你报仇,还你公道的人。”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窝棚。 第76章 你去了,只会是累赘 七天后。 赵铁柱的身体恢复了大半。 他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秘密地接进了定远侯府。 穿过重重回廊,最终被带进了一间密室。 密室里,灯火通明。 石壁冰冷,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宋越修一袭黑衣,静静地站在桌案前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当赵铁柱看到宋越修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世……世子爷?”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不敢置信。 “你……你不是已经……” 宋越修的眼神,冷得像冰。 “我不是宋越瑾。” “我是他的亲弟弟,宋越修。” 赵铁柱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时清瑶扶着他,让他坐到了椅子上。 “赵铁柱。” 宋越修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我大哥,是怎么死的?” 赵铁柱闭上眼,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褶皱的眼角滚落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与其被灭口,不如,赌一把。 赌眼前这个人和那个女大夫,说的是真的。 能为自己,为那些枉死的兄弟讨回一个公道。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无尽的恨意。 “是忠肃侯派我们去的!” 他开始讲述。 “我……我原本是忠肃侯府里,私下养的死士。隶属于一个叫‘暗刃’的组织。” “我们这些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专门替侯爷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大约半年前,我们‘暗刃’最精锐的一队人,接到了一个绝密任务。” “去南疆,截杀定远侯府世子,宋越瑾。” 宋越修的手,在袖中猛地攥紧。 “我们的人,在南疆边境的一处峡谷设下埋伏。” “世子爷……他身边的护卫武功高强,拼死抵抗,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但……但我们人多,那几个护卫没过多久便抵挡不住。世子他……他最终也深受重伤……” 赵铁柱的声音,哽咽了。 “我们从他身上,搜走了一块木牌作为信物。” “那木牌上雕刻着一只麒麟,背面还刻着一个‘瑾’字。” 宋越修的身体,晃了一下。 赵铁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梦魇。 “我们完成了任务,返回京城。” “本以为,会得到封赏。可没想到,等待我们的,却是灭口。” “参与行动的兄弟们,在一个月内,以各种理由,被陆续‘处理’掉了。” “有的,是‘病死’。有的,是‘意外’身亡。” “我因为在那场截杀中,腿部受了重伤,并没有跟着一起回京,这才逃过一劫。” “伤养的差不多以后,我本想回京,却听到了兄弟们惨死的消息。” “于是我便躲了起来。” “可半年来,我一直活在恐惧之中,生怕哪一天,忠肃侯府的人会找上门来,将我灭口。” 他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宋越修死死地盯着他。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赵铁柱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的破烂衣物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他将那两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第一样,是一块令牌的残片。 黑铁所铸,入手冰凉。 上面,只有一个残缺的,用古篆体雕刻的“刃”字。 刀锋般的笔画,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第二样,是一件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内衫一角。 布料的内侧,用金线,绣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的“肃”字。 那是忠肃侯府豢养的死士,用来证明身份的暗记。 宋越修的目光,从那块残缺的令牌和衣角上移开。 他看向赵铁柱。 “人证物证,都有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赵铁柱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世子爷……不,二公子。”他苦笑一声,“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些东西,能扳倒忠肃侯吗?” 宋越修沉默了。 时清瑶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够。” 赵铁柱抬头,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黯淡下去。 “为什么?” 时清瑶冷静地分析。 “在公堂之上,你的证词随时可能被污蔑为构陷。这两样东西,是物证。但忠肃侯府完全可以不承认。” “他们会说令牌是伪造的,衣角是偷来的。只要他们死不认账,仅凭这些,无法将他们一击致命。” 赵铁柱的脸色,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那……那怎么办?难道那些兄弟,就白死了吗?” “难道世子爷的仇,就报不了了吗?” 时清瑶的目光,转向宋越修。 “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宋越修问道,“比如?” 时清瑶一字一顿地说道,“比如,忠肃侯与‘暗刃’死士之间往来的密信。” “又或者,他们的账本,人员名册。这些东西,才是真正的,铁证如山。” 宋越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些东西,一定藏在忠肃侯的书房里。而且,是在最隐秘的地方。” 时清瑶迎上他的目光。 “所以,我们得去‘拿’到这些东西。”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我去找。” 时清瑶笑着道,“我与你同去。” 宋越修的眉头,拧了起来。 “清瑶,这不是儿戏。忠肃侯府戒备森严,书房重地更是机关重重。” “你去了,只会是累赘。” 他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伤人。 时清瑶却丝毫不在意。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道,“如果我说,我比你更熟悉忠肃侯府的布局呢?” 宋越修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但随即就反应过来,她曾对自己说过的“重生”一事。 时清瑶神色严肃起来,认真的道,“我知道忠肃侯的书房外,有两明四暗,六个哨点。” “通往书房的青石板路,第三块、第七块和第十二块下面,都设有绊索机关,牵一发动全身。” “书房的窗户,从外面看有三扇,但只有中间那一扇可以从外面用巧劲打开,左右两扇的窗格内都嵌了刀片。” “我还知道……” 时清瑶微微一笑,凑近了他一些,压低了声音。 “书房里那个一人高的青花瓷瓶,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旦有人在错误的时间转动它,就会触动机关,万箭齐发。” 第77章 身份暴露 宋越修看着时清瑶那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换上夜行衣。” 子时。 宋越修背着时清瑶来到了忠肃侯府。 “左边,贴墙走,巡逻队还有三十息经过。” “停。” “前面那棵槐树上有人。” 宋越修依言停下,屏住呼吸。 果然,片刻之后,树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哈欠声。 若不是时清瑶提醒,他即便能察觉,也势必会惊动对方。 绕过明哨,躲过暗桩。 两人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书房外。 宋越修看着那三扇一模一样的窗户,若有所思。 时清瑶指了指中间那扇。 “就是它。” 宋越修点头,取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探入锁孔。 时清瑶在他身边轻声提醒。 “锁芯里有三根倒刺,需要先向上提,再向右转半圈,然后轻轻一推。” 他按照她说的去做。 “咔哒。” 窗户应声而开。 两人闪身而入。 宋越修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 博古架,书柜,桌案…… 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密室的开关在哪里?” 他压低声音问。 时清瑶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柜前。 那是一排紫檀木打造的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 她伸出手,在第三排的书架上,缓缓移动。 最终,她的手指,停在了一本名为《南疆风物志》的书上。 “就是它。” 她回头看向宋越修。 “需要用内力,同时按下书脊的首尾两端,然后向外抽出一寸。” 宋越修依言照做。 他将内力运于指尖,精准地按在了书脊的两头。 “轰隆隆……” 一阵极其沉闷的响动,从书柜后方传来。 整个书柜,缓缓地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入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跟紧我。” 宋越修低声说了一句,率先走了进去。 密室不大,约莫三丈见方。 正中央,摆着一个黑铁箱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宋越修上前,检查了一下箱子。 上面是一把精巧的八宝如意锁。 这种锁结构复杂,若是用蛮力,只会让锁芯自毁。 “我来。” 时清瑶走了过来。 她从发间,取下了一根细长的银簪。 宋越修默默地退到一旁,举着火折子为她照明。 他看着时清瑶。 灯火下,她低垂着眼眸,神情专注。 纤细的手指,捏着银簪,在锁孔里,灵活地探动着。 那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无法想象,前世的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学会这些本不该属于大家闺秀的技能。 “咔。” 锁开了。 宋越修打开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封信件,还有一个小小的册子。 他拿起册子,翻开。 上面记录的,正是“暗刃”组织所有成员的名单,以及他们执行过的所有任务。 其中,截杀宋越瑾的那一页,被朱砂笔,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宋越修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拿起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正是出自忠肃侯之手。 信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七殿下那边,不必理会,让他去闹。”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务必让宋越瑾有去无回。” “事成之后,按老规矩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此事关乎‘那位大人’的全盘计划,绝不容有失。” 那位大人…… 果然,忠肃侯的背后,还有人。 他将所有的信件和名册,迅速收入怀中。 “我们走。”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密室的瞬间。 “咻!”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入口处射了进来。 是一支淬了剧毒的袖箭。 “小心!” 宋越修脸色大变。 他来不及多想,一把将时清瑶揽入怀中一个旋身。 同时,他手中的短刀,脱手而出。 “当!” 短刀精准地击落了袖箭。 但危险并未解除。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欺身而近。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锋闪着幽蓝的光,一看便知喂了剧毒。 刀势狠辣而诡异,完全是冲着一击毙命来的。 宋越修抱着时清瑶,行动受限,一时间竟有些左支右绌。 眼看那弯刀,就要划破时清瑶的脖颈。 宋越修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先是将时清瑶推开,然后腰身一拧,一股磅礴的气势,轰然爆发。 他手中的短刀,仿佛化作了一条出海的蛟龙。 刀光,如银河倒泻,瞬间将那黑衣人笼罩。 那刀法,迅猛,霸道,大开大合,却又暗藏无数精妙的变化。 正是宋家枪法中,最精华的部分。 只不过,被他用短刀,使得淋漓尽致。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个“文弱”的世子爷,竟是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被那霸道的刀法,逼得连连后退。 “宋家的‘回龙枪’!” 黑衣人失声惊呼。 “你不是宋越瑾!” “宋越瑾根本不会武功!” “你是……宋家老二,宋越修!” 黑衣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惊骇。 宋越修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森然可怖。 身份暴露了。 他不能让这个人活着离开。 杀意,顿起。 宋越修的攻势,陡然变得凌厉了数倍。 那黑衣人本就心神大乱,此刻更是难以抵挡。 “噗嗤!” 刀光一闪。 黑衣人的喉咙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越修,缓缓地倒了下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时清瑶看着宋越修。 他的身上沾染了血迹,眼神里的杀气,还未完全褪去。 这才是真正的他。 那个在北疆战场上,杀伐果决,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而不是那个在定远侯府里,温和守礼的“世子爷”。 宋越修也看向她。 他眼中的杀意,迅速敛去,转为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你没事吧?” 时清瑶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具尸体上。 “他认出你了。” 宋越修的脸色,沉了下来。 “嗯。” “麻烦了。” 时清瑶说道。 第78章 通敌叛国 “这个人,应该是七皇子安插在忠肃侯府的眼线。” 时清瑶双眉紧蹙着说道,“他一死,七皇子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处理了现场的痕迹,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回到定远侯府时,天色已经渐亮。 宋越修没有片刻休息,直接带着时清瑶,和那一沓致命的信件,去了定远侯的书房。 定远侯早已等候多时。 他一身常服,须发虽已半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看到两人平安归来,他紧绷的神情,才稍稍缓和。 “东西到手了?” 宋越修点头,将怀里的信件和名册,放到了桌上。 “父亲,您看。” 定远侯拿起一封信,展开。 他看得很快。 一封接着一封,定远侯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从最初的愤怒,到震惊,再到最后…… 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当他看完最后一封信,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许久。 他才睁开眼,声音沙哑地开口。 “忠肃侯……他只是……一把刀。” 宋越修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的意思是……” 定远侯拿起其中一封信,指着上面“那位大人”四个字。 “你看这里。每一封关键的信件,都提到了这个‘那位大人’。” “能让忠肃侯这样位高权重,心高气傲的人,甘心称其为‘大人’,并为其卖命的……” “整个大周,能有几人?” 宋越修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一个可怕的,但他早已隐隐猜到的答案,浮现在了心头。 时清瑶站在一旁,也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真正残酷的真相即将被揭开。 定远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窗外那即将升起的朝阳,眼睛里却是一片化不开的悲凉和苍老。 “瑾儿的死……” “你在北疆遇袭,险些丧命……” “原来,都不是意外。” “从来都不是。”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定远侯府,功高震主……” “所以,他忌惮了,他要收回兵权了。” “七皇子想对瑾儿动手,他乐见其成,甚至,还怕七皇子失手,特意安排了忠肃侯在后面补上。” “好一招……借刀杀人……君心难测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又极重。 重得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宋越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这才是真相。 这才是他大哥惨死,他自己险些丧命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为党争。 不是因为私怨。 而是因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那颗多疑,冷酷,无情的…… 君心。 父子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 而与此同时。 七皇子府。 萧衍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死了?” 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是,殿下。‘鬼蝠’的命牌……碎了。” “鬼蝠”是七皇子萧衍,安插在忠肃侯府,最顶尖的暗探。 专门负责监视忠肃侯的一举一动。 萧衍猛地一拍桌子。 “怎么死的?谁杀的?” 黑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属下……属下不知。” “昨夜,忠肃侯府书房遭人潜入,鬼蝠前去查探,然后就……” “废物!” 萧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凶手给我找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个心腹幕僚,匆匆走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 “昨天夜里,鬼蝠在命牌碎裂之前,用信鸽传回了最后一条消息。” 说着,他呈上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萧衍一把抢过。 纸条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带着血迹的字。 “闯入者,宋越瑾。会宋家回龙枪。他是假的!” 宋家回龙枪? 那是宋家二子宋越修的成名绝技。 宋越瑾那个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可能会? 假的…… 他是假的!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萧衍瞬间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宋越瑾”回来后,性情大变。 为什么他能轻易地化解自己的所有计谋。 原来如此! 原来,定远侯府,竟敢用次子,冒充长子! 好一招偷天换日! “哈哈哈哈!” 萧衍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了快意和残忍。 “定远侯,宋越修,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来人!立刻把消息散播出去!” “就说,现在的定远侯世子,是假的!是定远侯二公子宋越修顶替的!” “我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天,这条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定远侯府的世子爷,是假的!” “什么?假的?怎么回事?” “据说是二公子冒充的!真正的世子爷,早就死在南疆了!” “我的天!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流言,愈演愈烈。 朝堂之上,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御史言官们纷纷上书弹劾。 一时间,定远侯府,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定远侯称病,闭门不出。 府门外,却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暗中窥探的各方势力眼线。 书房内。 宋越修的脸色铁青。 “七皇子这一招,够狠。” 他没有证据,就用流言。 用全天下人的嘴,来当他的武器。 逼着他们自证清白。 可要如何自证? 说自己就是宋越瑾? 那他的武功如何解释? 说自己其实是宋越修? 那更是坐实了欺君之罪。 这是一个死局。 “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时清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宋越修看向她。 “你有什么办法?” 时清瑶轻笑一声,“既然他用流言来攻击我们,那我们就用流言,来反击他。” “而且,要比他的流言更致命。” 宋越修一怔。 “怎么说?” 时清瑶走到桌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 通敌叛国。 “七皇子说我们身份是假的,我们就说,忠肃侯的忠心是假的。” 她的声音,清冷而有力。 “我们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忠肃侯府暗中豢养死士,刺杀朝廷命官,不仅仅是为了帮助七皇子争权夺利。” “更是因为,他早已投靠了北边的蛮族,意图里应外合,颠覆我大周江山。” “我们从他书房找到的那些证据,就是他通敌叛国的铁证。” 第79章 他就是个草包 身份真假,是家事,是欺君之罪。 但通敌叛国,却是国仇,是灭九族的大罪! 两相比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百姓和朝臣的注意力,会被瞬间转移。 “可是,证据……” 宋越修有些迟疑。 那些信件里,并没有明确提到通敌。 “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 时清瑶的语气,淡然却坚定。 “流言,本就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足够吸引人的‘故事’。” 她看着宋越修。 “而且,我们还有一个人证。” 宋越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赵铁柱。” “没错。” 时清瑶点头。 “我们必须立刻将赵铁柱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保护起来。” “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站出来,亲口‘指证’忠肃侯的罪行。” 宋越修看着时清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这个女人,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刻,保持着最清醒的头脑。 她的智慧,她的胆识,都让他为之侧目。 “好。” 宋越修当机立断。 “就按你说的办。” 他立刻传唤墨鹰。 “第一,不惜一切代价,将赵铁柱秘密转移到城外别院,严加看管,确保他的绝对安全。” “第二,动用我们所有的渠道,把忠肃侯通敌叛国的消息,给我传出去!” “我要让这个消息,在一天之内,盖过所有关于我身份的流言!” “是!主子!” 墨鹰领命,身影瞬间消失。 定远侯府的反击,迅速而猛烈。 一个更加惊悚的流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了整个京城。 “忠肃侯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什么?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据说定远侯世子爷之所以遇刺,就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忠肃侯和北蛮人来往的密信!”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相啊!” “我就说嘛,定远侯府一门忠烈,怎么可能做出欺君罔上之事,原来是被人陷害的!” 舆论,瞬间反转。 人们的注意力,成功地从“世子真假”的问题,转移到了“忠肃侯叛国”的惊天大案上。 这下子,轮到忠肃侯和七皇子,焦头烂额了。 忠肃侯府的大门,前几日还车水马龙,如今却门可罗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相比于外界的风声鹤唳,定远侯府内,却是一片异样的沉静。 就在这风暴的中心,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停在了定远侯府的侧门。 车上下来的人,一身寻常锦袍,眉目温润,正是三皇子萧景。 书房内,定远侯与宋越修早已等候多时。 没有多余的寒暄。 萧景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桌案上。 那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沓信件,一本名册,一枚刻着“刃”字的令牌,还有一块绣着“肃”字的衣角。 宋越修将一份誊抄的口供,放在了最上面。 “这是幸存死士赵铁柱的证词。” 萧景拿起那份口供,看得极其仔细。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有愈发深沉的冷凝。 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看完口供,他又拿起那些密信。 当看到“那位大人”四个字时,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定远侯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此刻,缓缓开口。 “殿下,都看明白了?” 萧景放下信件,点了点头。 “父皇的心思,我懂。”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定远侯府的兵权,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世子殒命,二公子遇袭,都是这根刺在作祟。” 他看向宋越修,眼中流露出一丝真诚的歉意。 “说起来,此事与我也有干系。” “若非我当初想借定远侯府之力,也不会让七弟如此忌惮,动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宋越修摇头。 “殿下言重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算没有殿下,以那位的性子,也迟早会向定远侯府动手。” 定远侯叹了口气,“君心难测,古来如此。” “今日请殿下过来,便是想将这些证据,悉数交予殿下。” 萧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侯爷信我?” 定远侯沉声道,“老夫信的,不是皇子,而是殿下这个人。” “扳倒七皇子和忠肃侯,对殿下而言,是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将这些证据交给你,由你呈上御前,效果远比我们自辩要好得多。” “这既是阳谋,也是我们定远侯府,递上的一份投名状。” 定远侯的话,说得坦荡无比。 萧景沉默了片刻。 他站起身,对着定远侯,深深一揖。 “侯爷高义。萧景在此立誓,此举,既为回报清瑶姑娘与二公子的恩情,也为我大周,彻底清除朝堂这两颗毒瘤。” “本王绝不辜负侯爷所托。” 他收起所有证据的正本,神色肃然。 “三日后,是宋大公子迁葬入祖坟的日子。父皇会亲临致祭。” “那一日,便是了结所有恩怨的最好时机。” 送走萧景,书房里只剩下定远侯,宋越修,和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时清瑶。 宋越修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忠肃侯是只老狐狸,仅凭这些证据,他未必会束手就擒。到了御前,他一定会想尽办法狡辩,甚至反咬我们一口。” 定远侯也点头,神情凝重。 “没错,到了御前对质那一步,变数太多,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时清瑶看着他们脸上的忧虑,忽然笑了。 “父亲,越修,你们是不是忘了。” “我们的敌人,不止一个。” 两人同时看向她。 时清瑶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忠肃侯和七皇子的两枚棋子。 “忠肃侯老奸巨猾,但七皇子,却是个草包。” 她的声音,清脆而笃定。 “越是危急的关头,他们之间的联盟,就越是脆弱。” “忠肃侯想的是如何脱罪,而七皇子想的,是如何找一个替死鬼。” 她将代表忠肃侯的棋子,向前推了推。 “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和忠肃侯去辩论那些证据的真假。” “我们只需要,给七皇子一个开口的机会。” 宋越修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 第80章 被人谋害 时清瑶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我们来做一场‘预演’。” “假设现在就在御前,我们呈上证据,忠肃侯矢口否认,反诬我们构陷。这时候,皇帝会怎么做?” 定远侯沉吟道,“皇上生性多疑,他会看向七皇子,寻求佐证。” 时清瑶点了点头,“没错!” “那时候,所有的压力,都会集中在七皇子一个人身上。” “一边是滴水不漏的忠肃侯,一边是我们拿出的铁证。” “他会怎么选?” 宋越修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会慌。他会为了自保,立刻和忠肃侯划清界限。” 时清瑶点头,继续引导。 “他会说什么?” 宋越修想了想,模仿着七皇子的语气。 “‘父皇明鉴!儿臣是被他蒙蔽的!’‘这一切都是忠肃侯的主意,儿臣只是知情未报!’” 时清瑶的笑容,愈发明亮。 “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他……”时清瑶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声音也冷了下来。 “‘七殿下此言,是承认您与忠肃侯,均知晓并参与了谋害世子之事了?’” 一番话落。 书房里,一片寂静。 定远侯和宋越修看着时清瑶,眼神里充满了震撼和……激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环环相扣,直指人心。 利用敌人最薄弱的一环,让他自己,亲手坐实所有人的罪名。 定远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清瑶,有你在,老夫……心安。” 这场高瞻远瞩的“预演”,让父子二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们按照时清瑶梳理的逻辑和策略,进行了最后的准备。 第二天,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肃杀。 关于定远侯府和忠肃侯府的流言,早已传遍了朝堂。 文武百官,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派,彼此怒目而视,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宋越修出列。 “臣,定远侯府宋越修,有罪,请陛下责罚。” 他一开口,满朝皆惊。 宋越修? 他居然承认了自己是宋越修! 这不就是坐实了欺君之罪吗? 七皇子和忠肃侯的党羽,脸上立刻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哦?你有何罪?” 宋越修跪倒在地,声音却依旧沉稳。 “臣冒充亡兄宋越瑾之名,是为欺君,罪一也。” “然,臣此举,实乃情非得已。” “只为查明亡兄被害真相,将真凶绳之以法,以慰兄长在天之灵。” “如今,真凶线索已明,臣不敢再有隐瞒。”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枚虎头形状的兵符。 定远侯府,掌管北境三十万大军的虎符! “定远侯府世代忠良,绝无半分不臣之心。” “臣父子二人,愿交出所有兵权,从此只做一富贵闲人,以证我宋家忠心!”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交出兵权? 那可是定远侯府几代人用鲜血换来的根基啊! 龙椅上的皇帝,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那枚虎符,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狂喜。 他猜忌定远侯府,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这泼天的兵权吗? 他原本以为,要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下黑手,才能收回这兵权。 没想到,他们竟然……主动交了出来? 皇帝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搬开了。 看向宋越修父子的眼神,也瞬间缓和了许多。 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 “哼。欺君罔上,本是灭族大罪。” “念在定远侯府世代忠良,又主动交出兵权,忠心可鉴……” “朕便从轻发落。定远侯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 “宋越修……冒充世子之名,虽情有可原,但国法无情。” “暂且……革去其所有官职,戴罪立功。”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严厉。 但在场的人谁都听得出来,这几乎等同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宋越修和定远侯,叩首谢恩。 “臣,遵旨。” “谢陛下天恩。” 父子俩坦然地接受了皇帝的斥责,脸上没有半分不忿。 这一场交锋,看似他们输了。失去了兵权,被当朝斥责。 实则不然。 他们用兵权,换来了皇帝的信任。 用暂时的退让,为接下来的雷霆一击,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忠肃侯和七皇子一派的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们想不通。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三天后。 京郊,定远侯府祖陵。 今日,是已故世子宋越瑾,迁葬入祖坟的日子。 仪式庄严而肃穆。 皇帝亲临,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陵园内外,禁军林立,气氛肃穆到了极点。 哀乐声中,宋越修手捧着兄长的灵位走在前面,一身素缟,面容哀戚。 时清瑶作为“未亡人”,也穿着孝服,安静地站在女眷之中。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忠肃侯那张故作悲痛的老脸。 七皇子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还有,静立于百官最前方,那个神情莫测的帝王。 她知道,今天,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场。 仪式,一步步地进行着。 上香,祭酒,诵读祭文。 整个陵园,都沉浸在一片哀戚之中。 就在司礼官高声宣布,吉时已到,准备封棺入土的瞬间。 宋越修突然踏前一步。 他转过身,面向皇帝,面向文武百官,忽然跪下。 “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先兄宋越瑾,并非病逝于南疆!” “他是……被人谋害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所有人,三日前都已经知道了定远侯世子宋越瑾,已经死在了南疆。 可…… 尽管大家都知道宋越瑾死于非命,可那到底是众人私底下的揣测,谁也不敢将这件事拿到面上来说。 毕竟有传言说,是七皇子派人杀了宋越瑾。 皇帝听到宋越修的话,眉头瞬间就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