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 第1章 第 1 章 锦衣裂:宁府抄籍惊残梦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1 章锦衣裂:宁府抄籍惊残梦 乾隆二十八年冬,腊月十二。 天还未亮透时,宁国府后巷的青石板路已被薄雪裹住。雪粒子细得像江南织娘筛过的蚕丝,又带着北方寒冬的硬气,借着西北风往人衣领里钻 —— 落在脖子上是凉的,沾在鬓角融化了,就成了湿冷的水痕,顺着皱纹往衣领里渗。张婆子提着半桶热水往角门走,铜提梁被夜霜冻得发滑,她哈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散了,指节捏得泛青,指腹上那道旧年冻疮裂了道小口,沾了点热水蒸发的蒸汽,又痒又疼,像有小虫子在肉里爬。 往日里这个时辰,角门早该开了。小丫鬟们会举着竹扫帚,把门前的雪扫出条三尺宽的路来,连青石板缝里的残雪都要抠干净,露出底下青黑的纹路;守角门的老周头总爱隔着门喊她 “张嫂子,热水先给我舀瓢”,那声音裹着旱烟袋的焦苦味,暖烘烘的,像灶上刚温好的米酒。可今日偏生静得蹊跷,连巷口王记早点铺的梆子声都没传来 —— 往常这时候,“咚、咚” 的梆子声早该绕着巷子转了,混着炸油条的油香,勾得人肚子直叫。 “莫不是老周头昨儿喝多了,还没醒?” 张婆子嘀咕着,枯瘦的手往朱漆角门推去。门轴上的铜活还是前年中秋时上的油,如今早干了,往常推起来总 “吱呀” 响,像老婆子咳嗽时漏了气,今日却没费什么劲,竟轻轻开了道缝。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带着股子冰碴子似的寒气,直往她单薄的棉袄里钻,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往门里瞥了眼 —— 廊下那几盏羊角灯还挂着,是前年元妃省亲时宫里赐的,灯面上绣着 “福寿绵长” 的缠枝纹,金线都还亮着,可今儿一盏都没点。黑沉沉的灯笼罩在廊柱上,像瞎了的眼睛,连灯穗子都垂着头,沾了雪,沉甸甸的。庭院里的积雪没被碰过,平平整整铺了一层,白得晃眼,连个脚印都没有,只有院角那株老梅还立着 —— 去年此时,这梅树早开得满枝通红,花瓣落下来能铺半寸厚,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甜香;今年却只疏疏落落地缀着几个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雪,被压得垂着头,像受了委屈的小丫头。 “怪哉……” 张婆子心里发毛,提着水桶的手又紧了紧。桶底的热水晃出来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滋” 地一声,瞬间就结成了小冰粒,连点水痕都没留下。她在宁国府当差快三十年了,从贾珍的媳妇尤氏刚进门时就在 —— 尤氏嫁过来那天,府里摆了三十桌宴席,红绸子从大门一直挂到后园,连廊柱上都缠了彩线;丫鬟们都穿着粉绫袄,手里捧着银盆,盆里的桂圆莲子汤冒着热气,甜香飘得满巷子都是。她还记得尤氏那天穿的嫁衣,水红撒花软缎,裙摆拖在地上,绣着百子图,走一步都要两个丫鬟扶着;贾珍穿着大红吉服,胸前绣着蟒纹,笑得嘴都合不拢,还赏了她两个银锞子,沉甸甸的,压得她手都麻了。 后来贾蓉娶秦可卿,更是热闹。府里连摆了半个月的宴席,夜里灯笼从大门一直挂到后园,红的、黄的、绿的,映得雪都成了彩色的。戏班子在正厅唱《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的调子飘得满院都是,秦可卿穿着水红撒花袄,坐在贾珍旁边,笑起来眼尾有颗小小的痣,手里还剥着橘子,橘瓣的甜香飘到张婆子跟前提,她都不敢抬头看。可再冷清,也没像今日这样,静得能听见雪落在梅枝上的 “簌簌” 声,连自己的心跳都显得格外响,“咚咚” 地撞着胸口,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远处传来 “哒哒” 的马蹄声。那声音起初还远,像是从街东口来的,裹在风里,闷闷的,像敲在棉花上;没片刻就近了,越来越密,越来越沉,像是有无数匹马在往这边跑,蹄子踏在雪地上,“噗嗤噗嗤” 地溅起雪沫子,混着马蹄铁碰着青石板的 “叮当” 声,听得人心里发紧。张婆子慌了,忙把水桶往门后一藏 —— 桶身撞在墙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她吓得赶紧捂住嘴,枯瘦的手指按在嘴唇上,连呼吸都不敢重了,只从门缝里往外看。 街面上的雪被踏得稀烂,黑一块白一块,像泼了墨的宣纸。一队穿着藏青号服的兵丁正往这边来,号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却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看着就透着股肃杀气。每个兵丁肩上都扛着长枪,枪杆是枣木的,油光发亮,枪头却裹着黑布,只露着一点寒光。领头的是两个戴顶戴的官儿,一个穿石青色补服,补子上绣着锦鸡,是五品官;一个穿深蓝色补服,补子上绣着鹭鸶,是六品官。两人都骑着黑马,马身上的鬃毛梳得整整齐齐,马蹄子上裹着防滑的毡子,踩在雪地上,溅起的雪沫子溅到旁边铺子的门板上,留下一个个湿印,很快又结成了冰。 兵丁们手里都拿着铁链子,铁链子在雪光里泛着冷光,每走一步就 “哗啦” 响,像毒蛇吐信。腰间的腰刀悬着,刀鞘是黑色的,上面裹着牛皮,刀鞘上的铜环 “叮当” 响,随着脚步晃来晃去。张婆子看着,腿肚子直打颤,连指头上冻疮的疼都忘了 —— 她活了五十多岁,只在年轻时见过一次兵丁,还是先帝南巡时的护驾兵,可那些兵丁都带着和气,哪像今日这些人,眼神里都带着冷意,像要把人冻住。 “这是…… 这是冲谁家来的?” 张婆子捂住嘴,声音发颤,连牙都开始打哆嗦。宁国府在这条街上住了百十年,虽说这些年不如从前风光,可也是皇亲国戚 —— 贾母是史侯之女,王夫人是王家的小姐,连宫里的元妃都是贾家的姑娘,怎么敢这么明火执仗地带着兵丁来?她想起上个月,赖二还跟她说,贾珍去北静王府赴宴,回来时带了两坛御赐的酒,酒坛子是青花瓷的,上面还印着龙纹;府里还请了戏班子唱了三天,连城里有名的旦角苏玉卿都来了,唱的《霸王别姬》,听得贾珍直拍桌子。怎么转眼就…… 正想着,那队人马已经到了宁国府大门前。领头的石青补服官儿勒住马,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裹着马腥味,飘得老远。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绸子,绸子边缘绣着金线,针脚细密,一看就是宫里的东西。他展开来,手臂伸直,尖着嗓子喊,声音裹在风里,却字字清晰,像冰锥子似的扎人耳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国府贾珍,贪赃枉法,勾结外戚,克扣宗祀银两,私藏违禁之物,着步军统领衙门即刻查抄家产,锁拿贾珍、贾蓉父子归案,其余人等不得阻拦!钦此 ——” 最后一个 “钦此” 刚落,两个兵丁已经上前。他们手里的大铁锤足有碗口大,木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布条都被汗水浸得发黑了。“咚” 地一下,铁锤砸在宁国府那两扇朱漆大门上,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门环上的铜兽首是康熙年间造的,黄铜浇铸,沉甸甸的,被砸得晃了晃,发出 “嗡” 的一声响,连门楣上的灰尘都震得落了下来,混着雪,落在地上。 门上 “敕造宁国府” 五个鎏金大字,金箔已经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红木,在雪光里泛着冷光。那五个字还是当年贾代化当差时请人写的,笔力浑厚,如今被雪一盖,竟显得有些模糊,像是也被这一锤震得失了色。 门内终于有了动静。先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噔噔噔” 地从正房方向传来,像是有好几个人在跑,混着丫鬟们的尖叫。最清楚的是小红的声音,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来人啊!外面有人砸门!赖管家!赖管家在哪?快开门啊!” 然后是管家赖二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还透着股子傲气,像往常呵斥小丫鬟那样:“慌什么!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宁国府门口撒野?是活腻了不成?” 可没等赖二走到门口,大门 “吱呀” 一声被撞开了。门轴断了一根,“咔嚓” 一声脆响,像骨头断了似的,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台阶下。兵丁们蜂拥而入,手里的铁链子 “哗啦” 响,像一群毒蛇闯进了院子。见人就推,有个小丫鬟没躲开,被一个兵丁推得撞在廊柱上,“哎哟” 一声,手里的铜盆掉在地上,“哐当” 一声,滚出老远,盆里的水洒在雪地上,瞬间就结了冰。 赖二刚想拦,就被一个兵丁按在地上。那兵丁的膝盖顶在他的后腰上,硬邦邦的,疼得他 “哎哟” 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许动!奉圣旨查抄,敢拦就是抗旨!” 兵丁的声音粗哑,带着股子烟味,喷在赖二的脖子上,凉飕飕的。 “抗旨?” 赖二挣扎着抬头,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顺着脸颊往下流。他看见门外的官儿和兵丁,脸一下子白了,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官爷…… 官爷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府里可是…… 可是皇亲国戚啊!贾珍老爷是世袭的三品爵威烈将军,怎么会贪赃枉法?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弄错?” 石青补服官儿下了马,踩着雪走进来。他的靴子是黑缎面的,靴底钉着铜钉,碾过地上的雪,留下一个个小坑,雪沫子从钉眼里挤出来,又很快被新的雪盖住。他走到赖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冰,连眉毛都是冷的:“贾珍在哪?叫他出来!再磨蹭,连你一起锁了!别以为你是宁国府的管家,就能跟圣旨抗衡!” 赖二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起自己昨天还在跟账房先生对账,看着库房里的银子,心里还想着年底能拿多少赏钱;想起自己平时在府里的威风,小丫鬟们见了他都要低头行礼,连婆子们都要让他三分。可现在,他被按在雪地里,后腰疼得像要断了,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的正房里,贾珍刚穿好中衣。那中衣是杭绸的,月白色,领口绣着暗纹,是去年尤氏给他做的 —— 尤氏的手巧,暗纹是缠枝莲,针脚细得像头发丝,摸起来软乎乎的。昨儿夜里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喝到半夜,喝的是北静王府送的御酒,酒是琥珀色的,甜丝丝的,后劲却大,现在头还昏沉沉的,太阳穴 “突突” 地跳,像有小锤子在里面敲。 听见外面的吵闹声,他不耐烦地骂:“哪个奴才在外面吵?把他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没看见爷还没起吗?耽误了爷的事,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他一边骂,一边伸手去拿床边的玉如意 —— 那玉如意是和田玉的,白得像雪,是他去年从一个古董商手里买来的,花了五百两银子,平时没事就拿在手里摩挲,玉的温润能压下心里的火气。 可还没等他碰到玉如意,房门 “砰” 地被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 “咚” 的一声巨响,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落了下来,落在他的中衣上。两个兵丁闯进来,他们的号服上沾着雪,带进一股寒气,混着外面的风雪味,直往屋里钻。手里的铁链子直对着贾珍就套过去,铁链子上的铁环 “哗啦” 响,带着股子铁锈味,像血腥味似的,呛得贾珍鼻子直发酸。 贾珍吓得一哆嗦,酒也醒了大半,往后退了一步,撞在梳妆台上。台上的银镜掉在地上,“哐当” 一声碎了,镜片溅得到处都是,有一块差点溅到他的脚。“你们是谁?敢闯我的房?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宁国府的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你们敢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发颤,却还想维持着往日的威风,可话一出口,就带着点哭腔,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我们是谁?” 兵丁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像淬了冰。铁链子 “咔嗒” 一声锁在贾珍的脖子上,勒得他喘不过气,脖子上的皮肤被铁链子硌得生疼,像被刀子割似的。“奉圣旨拿你!贾珍,你贪的那些赃款,藏的那些书信,如今还想抵赖?别以为你是爵爷就了不起,在圣旨面前,你就是个奴才!跟我们走!” “圣旨?拿我?” 贾珍被铁链子勒得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连眼睛都红了。他挣扎着抓住铁链子,手心被铁链子硌得生疼,留下一道道红印。“不可能!我贾家百年基业,我爹当年跟着先帝打仗,立过功!我怎么会贪赃枉法?你们是假传圣旨!是陷害!是北静王陷害我!肯定是他!” 他想起上个月跟北静王喝酒的场景。北静王穿着亲王蟒袍,坐在上首,手里拿着酒杯,笑着跟他说 “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还给他看了一封密信,说要 “共商大事”。他当时还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以后宁国府会更风光,可现在想来,那哪是什么高枝,分明是陷阱! “陷害?” 石青补服官儿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本账册,那账册是蓝布封皮的,边角已经磨破了,上面还沾着点油渍,一看就是经常翻阅的。他把账册扔在贾珍面前,账册落在地上,摊开一页,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墨迹都还新鲜。“这是从你库房里搜出来的,去年你克扣宗人府的祭祀银两,足足五千两,都花在买小妾上了 —— 那个叫嫣红的,就是你用这钱从苏州买来的吧?这也是陷害?” 他又掏出几封书信,信纸是洒金的,上面的字迹是贾珍的,他认得,那是他上个月写给北静王的回信,说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还有这个 —— 你跟北静王的人往来的信,说要‘共商大事’,这也是陷害?你自己看看!是不是你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贾珍的眼睛一下子直了。那账册是他让赖二记的,藏在库房的暗格里,暗格是他亲手挖的,除了他和赖二,没人知道;那些书信是他上个月才收到的,藏在床底下的木箱里,木箱还上了锁,钥匙就在他的腰带里,怎么会被搜出来?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脖子上的铁链子越来越沉,勒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困难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带走!” 官儿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兵丁们拖着贾珍往外走。贾珍的靴子还没穿,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地板上落了些雪,冰碴子硌得他脚底板生疼,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兵丁们却没停,继续拖着他往前走。他挣扎着回头看,看见自己的中衣被扯破了,露出里面的白肉,像块被扔在地上的肥肉;看见梳妆台上的玉如意掉在地上,摔缺了个角,白花花的玉茬子露在外面;看见墙上挂的字画被扯下来,扔在椅子上,墨汁染了椅套,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极了他现在的处境。 他最喜欢的那幅仇英的《春宫图》也被扔在地上,画轴断了,画纸被雪打湿,晕开一片水渍,图上的美人脸都模糊了,连眉眼都看不清了。那幅画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平时都锁在锦盒里,只有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看,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 “我贾家百年基业!我不服!” 贾珍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连嗓子都破了。“我爹是贾敬!我爷爷是贾代化!我们贾家有功于朝廷!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放开我!我要见皇上!我要面圣!我要跟皇上说清楚!” 可没人理他。兵丁们拖着他走过庭院,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顺着脸颊往下流,混着眼泪,又冷又咸。他看见赖二被按在地上,脸贴着雪,嘴角流着血,雪被染成了淡红色,像开了朵小桃花;看见丫鬟们被吓得缩在墙角,有的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有的在发抖,牙齿 “咯咯” 响,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还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那只鹩哥,从鸟笼里飞出来,撞在廊柱上,“咚” 的一声,掉在雪地里,扑腾了两下就不动了。雪地上留下一滩血,像朵小红花,很快又被新的雪盖住,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印。那鹩哥是他去年从广州买来的,会说 “恭喜老爷”“恭喜少爷”,平时他一进院子,鹩哥就会喊 “老爷回来了”,现在却再也不会叫了。 “蓉儿!贾蓉呢?” 贾珍突然想起儿子,心一下子揪紧了,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挣扎着往贾蓉的房里看,可那扇门紧闭着,窗户也关着,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蓉儿!你在哪?快出来!救爹!爹被人抓了!你快去找人来救爹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哑,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气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其实贾蓉没在房里。 他比贾珍醒得早。听见外面的砸门声,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 —— 往常这个时候,府里早就该有动静了,丫鬟们扫地的声音、婆子们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热闹得很,可今日却只有砸门声和尖叫声,连个劝架的都没有。他来不及穿衣服,只披了件棉袄 —— 那棉袄是宝蓝色缎子的,是去年他过生日时尤二姐给他做的,领口绣着他喜欢的竹叶纹,针脚细得很,尤二姐说竹叶能 “保平安”,还在衣角绣了个小小的 “蓉” 字。 他赤着脚从后窗翻了出去。窗户的插销早就坏了,他一推就开,冷风灌进来,冻得他一哆嗦,牙齿都开始打颤。他躲在假山后面,那假山是去年新堆的,石头是从太湖运来的,上面还留着水痕,摸起来凉飕飕的。石头缝里还长着些枯草,雪落在上面,把他的棉袄都染白了,像盖了层霜,连他的头发上都沾了雪,白花花的。 他扒着石头缝,往庭院里看。看见他爹被铁链子锁着,被兵丁拖着走,他爹赤着脚,中衣破了,头发散乱着,像个丧家之犬。他想喊,想冲出去,可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动不了,连嘴唇都冻得发僵,张不开嘴。手心攥出了汗,把棉袄的里子都浸湿了,凉飕飕的,贴在背上,更冷了。 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跟他爹在府里办宴席。那天来了好多客人,北静王府的长史官也来了,还送了他一把玉扇子。那扇子的扇面上画着 “寒江独钓图”,是江南有名的画师画的,扇骨是象牙的,摸起来温润,还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穿着新做的宝蓝色缎子袄,跟丫鬟们调笑,手里拿着玉扇子,扇来扇去,觉得自己威风得很。 宴席上的酒是江南运来的女儿红,琥珀色的,甜丝丝的,喝在嘴里暖暖的。他爹坐在上首,跟客人们喝酒聊天,笑着说 “等过了年,就给蓉儿捐个五品官,让他也当当差”。客人们都跟着附和,说 “少爷有福气”“宁国府要更风光了”。那时候,他觉得日子就该这么过下去,永远都是热热闹闹的,永远都有花不完的银子,永远都有人奉承他。 可现在呢? 宴席的桌子被兵丁们掀翻了,那是紫檀木的桌子,是他爷爷留下来的,平时都舍不得用,只有贵客来的时候才摆出来。现在摔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桌面裂了道缝,像张着嘴在哭。盘子碗碎了一地,青花瓷的碎片在雪光里泛着冷光,像一把把小刀子。酒洒在雪地上,变成了淡红色的水,慢慢渗进雪里,不见了,连点甜香都没留下。 他的玉扇子,上个月跟人赌钱的时候输掉了扇骨,只剩下扇面,被他扔在抽屉里,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的宝蓝色缎子袄,现在披在身上,却挡不住寒气,冷风从领口灌进来,冻得他骨头都疼;还有他爹说的五品官,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别说当官,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这一切,都像这场雪一样,看着好看,一捏就碎了,什么都剩不下。 “爹……” 贾蓉捂住嘴,不敢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冻成了小冰粒。他看见兵丁们往他的房里闯,听见里面传来 “哗啦” 的翻东西声 —— 那是他的书桌被掀翻了,书散了一地,笔墨纸砚都摔在了地上,墨汁洒在他的被子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他藏在枕头底下的那包银子,是他准备偷偷给尤二姐的,足足五十两,是他攒了三个月的月钱,现在肯定也被搜走了。 他想起尤二姐,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得厉害。尤二姐在城外的别院住着,上个月他还去看过她。那天天气很好,没有雪,阳光暖暖的,尤二姐坐在窗边绣荷包,手里拿着针线,一针一线地绣着鸳鸯。她看见他来,笑得眼睛都弯了,把荷包递给他,说 “给你绣的,戴着保平安”。那荷包是水红色的缎子,上面绣着一对鸳鸯,针脚细得很,还带着尤二姐身上的香粉味,淡淡的,很好闻。他现在还把荷包放在棉袄口袋里,被雪打湿了,沉甸甸的,贴着他的胸口,还带着点余温。 尤二姐身子弱,冬天总怕冷,别院里的炭火不多,她总说 “能省就省”,舍不得多烧。现在兵丁们抄了宁国府,会不会去别院找她?她一个弱女子,没了宁国府的庇护,可怎么活?要是兵丁们找到她,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 正想着,忽然听见假山后面有脚步声。贾蓉吓得一哆嗦,赶紧往石头缝里缩了缩,把脸贴在冰冷的石头上。石头上的雪融化了,流进他的衣领里,凉得他打了个寒颤,连头发都竖起来了。他看见两个兵丁提着铁链子走过来,他们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 响,像咬在骨头里似的。 “听说贾蓉那小子也不是好东西,跟他爹一样,贪花好色,整天跟丫鬟们鬼混,得把他找出来,一起带走!” 一个兵丁说,声音粗哑,带着股子不耐烦。 “可不是嘛!刚才官爷说了,要是找不到贾蓉,就把他娘尤氏抓起来,看她招不招!尤氏一个妇道人家,肯定经不住吓,一吓就什么都招了!” 另一个兵丁说,声音里带着幸灾乐祸,像在看笑话。 贾蓉的心跳得更快了,“咚咚” 地像要跳出胸口,连耳朵都在响。他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喘,把脸埋得更深了,石头的冰凉透过脸颊,传到心里,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雪落在他的头发上,融化了,顺着脸颊往下流,又冷又痒,可他不敢动,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他听见兵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能闻到兵丁身上的汗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很难闻。他能看见兵丁的靴子,黑布面的,上面沾着雪和泥,靴底的针脚都磨平了。 “这边没有,去那边看看!假山后面搜仔细点,别让他跑了!这小子肯定藏起来了!” 一个兵丁说,手里的铁链子 “哗啦” 响了一下。 “好,要是找不到,就去佛堂找尤氏!我就不信,她能不说!一个妇道人家,还能硬得过铁链子?” 另一个兵丁说,脚步声渐渐远了。 贾蓉松了口气,瘫在石头后面,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棉袄的里子贴在背上,冰凉的,像敷了块冰。他看着庭院里的兵丁,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宁国府,忽然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富贵梦,梦里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有丫鬟伺候,有客人奉承,有爹的庇护,有尤二姐的温柔。可现在,梦醒了,醒得这么疼,这么冷。 佛堂里,尤氏抱着惜春,坐在蒲团上。那蒲团是锦缎的,绣着莲花,粉色的花瓣,绿色的叶子,已经被坐得有些塌陷了,棉花都快露出来了。 佛堂里的香还在烧着,是檀香,一缕缕青烟往上飘,绕着供桌上的观音像,慢慢散开,整个佛堂都弥漫着淡淡的香味,能让人稍微平静一点。观音像是汉白玉的,是贾珍去年从杭州请来的,像高有三尺,观音的脸很白,眉眼很温柔,手里拿着净瓶,瓶里插着柳枝。像前摆着两个烛台,是黄铜的,上面刻着花纹,蜡烛已经快烧完了,烛泪堆在烛台上,像凝固的眼泪,黄澄澄的。 惜春坐在尤氏怀里,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 那佛珠是沉香木的,黑亮亮的,上面有她常年捻动的包浆,每颗珠子都很光滑。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捻着佛珠,手指纤细,却很稳,佛珠在她的手指间转动,发出 “沙沙” 的轻响,很有规律。 “惜春…… 别怕……” 尤氏的声音发颤,她的手在发抖,紧紧抱着惜春,指甲掐进了惜春的衣服里 —— 惜春穿的是浅青色袄子,是她上个月给做的,布料是松江府产的细布,软乎乎的,现在被掐得皱了一团。可惜春像是没感觉到似的,只是不停地捻着佛珠,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水,没有一点波澜。“你爹他…… 他不会有事的,肯定是弄错了…… 官爷们查清楚了,就会放他回来的…… 我们宁国府这么大的家业,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气音,连她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她知道,这只是自我安慰,官爷们带着兵丁来,拿着圣旨,怎么会弄错?可她不敢想,不敢承认,只能这么骗自己,也骗惜春。 惜春抬起头,看了尤氏一眼。她的眼睛很亮,像雪地里的星星,可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害怕,只有一种淡淡的冷漠,像佛堂里的青烟,轻飘飘的,却透着股疏离。“弄错?” 她轻轻说,声音很细,却很清楚,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没有一点重量,却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娘,你忘了秦可卿嫂子死的时候,托梦给你说什么了?她说‘登高必跌重’,说‘盛宴必散’,说‘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现在元春娘娘没了,迎春姐姐也嫁了,这‘三春’,不就快尽了吗?宁国府的日子,早就该完了。” 尤氏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石头砸中了,沉得厉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秦可卿托梦的事,她一直记着,只是不敢想,不敢提,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一碰就疼。那时候秦可卿刚没,她夜里梦见秦可卿穿着素白宫装,站在她面前,头发挽得很整齐,没有戴首饰,脸色很白,眼神很平静。秦可卿跟她说 “宁国府的好日子不多了,要早点做打算”,说 “要多积德,多行善,或许还能留条后路”。 那时候她还觉得,宁国府这么大的家业,贾珍是世袭的爵爷,贾蓉也长大了,怎么会说没就没?怎么会完了?她觉得秦可卿是在吓唬她,是她想多了。可现在,外面的兵丁声、砸东西声、贾珍的嘶吼声,像一把把刀子,割着她的心,让她不得不承认,秦可卿说的是对的,宁国府的日子,真的要完了。 “不许胡说!” 尤氏捂住惜春的嘴,她的手很凉,带着檀香的味道,贴在惜春的嘴唇上,凉得惜春微微皱了皱眉。“你还小,不懂这些…… 这都是封建迷信,不能信的…… 你爹他会没事的,我们宁国府也会没事的…… 我们还有家产,还有亲戚,总会有办法的……” 可惜春轻轻推开她的手,又低下头捻佛珠。佛珠在她的手指间转动,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沙沙” 的声音也更清楚了。“我懂。” 她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像佛堂里的檀香,虽然淡,却很持久。“去年我跟宝哥哥去栊翠庵,妙玉师父给我看了相,说我‘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那时候我还不明白,现在我懂了。这荣华富贵,本来就是假的,就像这雪,看着好看,太阳一出来,就化了,什么都剩不下。就像这佛珠,捻来捻去,最后还是要回到原点。” 尤氏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惜春小小的脸,看着她手里的佛珠,忽然觉得,这个女儿,比她还清醒,比她还勇敢。惜春才十二岁,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看透了这荣华富贵的虚妄。而她,活了三十多年,在宁国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奶奶,却一直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 她想起自己刚嫁进宁国府的时候,贾珍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候他虽然也荒唐,可还顾着点家业,会跟她商量府里的事,会关心她的身体。那时候贾蓉还小,才五岁,会甜甜地喊她 “娘”,会把手里的糖分给她吃,会跟在她后面跑。那时候宁国府虽然不如从前风光,可也还算安稳,库房里的银子还够花,丫鬟婆子们也还忠心。 可后来,一切都变了。贾珍越来越荒唐,把府里的银子拿去买小妾,拿去赌,拿去给北静王送礼,对府里的事不管不顾;贾蓉长大了,却跟他爹一样,游手好闲,不读书,不习武,整天跟丫鬟们调笑,跟他爹一起喝酒,把府里的规矩都忘了;府里的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库房里的绸缎越来越少,首饰盒子里的珠宝越来越旧,连丫鬟婆子们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不敢管,只能忍,只能等,希望日子能好起来。可现在,连忍的机会都没有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有兵丁的呵斥声,“快把东西搬出来!别磨蹭!耽误了时辰,仔细你们的皮!”;有丫鬟的哭声,“我的镯子!那是我娘给我的陪嫁!你们不能拿!”;还有东西被砸坏的 “哐当” 声,像是瓷器碎了,又像是木头裂了,混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佛堂的门被风吹得 “吱呀” 响,雪从门缝里飘进来,落在供桌的锦布上 —— 那锦布是明黄色的,是元妃省亲时赐的,上面绣着龙纹,金线都还亮着,现在落了雪,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白印,像溅了墨的宣纸,很难看。 “娘,” 惜春忽然说,她的声音很轻,却能盖过外面的吵闹,像一缕青烟,飘进尤氏的耳朵里,“你听,外面的雪下大了。” 尤氏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 “簌簌” 的下雪声,比刚才更密了,像春蚕吃桑叶,细细的,却很响,连佛堂里的檀香都盖不住。她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 —— 窗帘是素色的纱,上面绣着兰草,绿色的叶子,白色的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兰草在动。 庭院里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足有半尺深,兵丁们的脚印在雪地上踩出密密麻麻的坑,像蜂窝似的,黑一块白一块的。贾珍被兵丁们拖着,已经走到了大门外,他的头发散乱着,沾了雪,像个疯子,中衣被雪打湿了,贴在身上,露出里面的骨头架子,看着很可怜。他还在嘶吼着什么,可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只能听见 “我不服”“放开我” 几个字,像蚊子叫。 大门上方的 “敕造宁国府” 匾额,已经被雪完全覆盖了。那五个鎏金大字,曾经那么耀眼,在阳光下能晃人的眼睛,现在却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再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惨白,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立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这个崩塌的家族,没有一点同情。 尤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眼泪落在手背上,冰凉的,顺着手指往下滴,落在衣襟上,打湿了布料。她想起刚嫁进宁国府的时候,贾珍还会跟她一起在庭院里看花;想起贾蓉小时候,会拉着她的手,让她讲故事;想起秦可卿在的时候,会帮她打理府里的事,会跟她说话解闷,会提醒她注意身体。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贾珍被抓了,贾蓉不知道躲在哪里,秦可卿没了,宁国府也快没了。 “惜春,” 尤氏转过身,抱住惜春,把脸埋在惜春的头发里,头发上有淡淡的皂角味,是她昨天给惜春洗的头,“以后…… 以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们没有家了…… 我们去哪里?” 惜春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着供桌上的观音像,手里的佛珠还在不停地捻着。佛堂里的香还在烧着,青烟袅袅,绕着观音像的脸,慢慢散开,像是在为这个即将崩塌的家族,做最后的祈祷。蜡烛烧完了,“噗” 地一声灭了,佛堂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雪光,透着点冷亮,照在观音像上,让观音的脸看起来更白了。 雪还在下。 宁国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雪覆盖了。正房里的账册、书信被兵丁们捆起来,用麻绳捆得紧紧的,绳子勒进纸里,留下一道道印子,扛在兵丁的肩上,账册的纸页被风吹得 “哗啦” 响,像在哭;库房里的绸缎、玉器被扔在地上,雪落在上面,像是给这些曾经的珍宝,盖了层白被子 —— 那匹月白色的云锦,是尤氏准备给惜春做嫁妆的,上面绣着百子千孙图,是她托人从江南买来的,花了两百两银子,现在被兵丁踩在脚下,沾满了雪和泥,百子图都看不清了;那对玉镯,是她嫁进来时娘家给的陪嫁,玉质温润,现在被扔在地上,摔缺了个角,白花花的玉茬子露在外面。 庭院里的老梅,被雪压得更低了,那些没开的花苞,青绿色的花萼裹着雪,看起来更可怜了。不知道这些花苞还能不能等到开花的那天,也许等不到了,就像这个家族一样,还没等到下一个春天,就已经败落了。 贾蓉还躲在假山后面。他看着贾珍被押上囚车,囚车是木头的,黑色的,车轮上裹着毡子,慢慢远去。车轮碾过雪地上的脚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像刻在雪地上的伤疤,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街的尽头,再也看不见了。 他看着兵丁们开始搬府里的东西,一箱箱的银子,用木箱装着,上面还贴着封条,写着 “宁国府库银”;一捆捆的绸缎,各种颜色的都有,红的、绿的、蓝的、白的,被兵丁们扔在马车上,堆得像小山似的;一件件的玉器,玉如意、玉镯、玉佩,被兵丁们用布包着,放进袋子里,袋子鼓鼓的,看起来很重。马车装得满满的,车轱辘都快压垮了,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像是在抱怨。 他知道,这些东西,再也不属于宁国府了,再也不属于他了。以后,他再也不能穿着宝蓝色的缎子袄,拿着玉扇子,跟丫鬟们调笑;再也不能喝着江南的女儿红,吃着山珍海味;再也不能去城外的别院,看尤二姐绣荷包,听她说 “保平安”。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也许会像街上的乞丐一样,吃不饱,穿不暖,也许会更惨。 张婆子还躲在角门后。她看着兵丁们搬完东西,看着官儿们骑马离开 —— 石青补服官儿走在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宁国府的大门,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冷漠,像看一件没用的东西。看着宁国府的大门被重新锁上,贴上了封条 —— 封条是黄色的,上面盖着 “步军统领衙门” 的红印,红印很清晰,在雪光里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血痕。 她提着那桶已经凉了的热水,慢慢走出来。雪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像是要把她也变成一座雪人。水桶里的水结了层薄冰,用手指一敲,“咚咚” 响,她的手冻得发紫,指头上的冻疮又开始疼了,像有小虫子在咬。 “宁国府…… 就这么没了?” 她喃喃地说,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想起自己刚进府的时候,还是个十七岁的小丫头,梳着双丫髻,穿着粗布袄,什么都不懂,是尤氏的陪房教她做事,教她规矩;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到月钱的时候,高兴得一夜没睡,把银子藏在枕头底下,摸了又摸;想起自己看着贾珍娶尤氏,看着贾蓉出生,看着贾蓉娶秦可卿,看着宁国府的繁华,也看着宁国府的衰落。她在宁国府待了一辈子,把宁国府当成了自己的家,现在家没了,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雪还在下。 整个京城都被雪覆盖了。远处的皇宫,琉璃瓦上盖着雪,像披了件白披风,看起来很庄严;近处的胡同,屋檐下挂着冰棱,像水晶帘子,长长的,垂在半空中,阳光照在上面,闪着光。宁国府的这场抄家,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可这涟漪,很快就被大雪覆盖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隔壁史家的灯笼灭了,平时这个时候,史家的灯笼早就亮了,红红的,很热闹;对面王家的大门关得紧紧的,连门环上都挂了锁,像是怕被连累。没人敢出来看,没人敢说话,连巷子里的狗都不叫了,只有雪,默默地落着,掩盖着一切,掩盖着宁国府的悲剧,也掩盖着人们的恐惧。 只是那些经历过这场抄家的人,永远不会忘记。忘记贾珍的嘶吼,忘记贾蓉的恐惧,忘记尤氏的眼泪,忘记惜春的冷漠,忘记那扇被砸开的大门,忘记那被雪覆盖的 “敕造宁国府” 匾额,忘记这场把百年基业碎成残梦的大雪。 腊月十二的雪,下得很大,很冷。它不仅覆盖了宁国府的繁华,也预示着,一个时代的落幕,即将开始。 第2章 第 2 章金簪坠:荣府余财遇劫 《红楼梦:宝玉云游记》续作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2 章金簪坠:荣府余财遇劫 荣国府的晨雾,是从昨夜的冷雨里浸透了的,浓得像化不开的愁绪。天还没亮透,青灰色的云絮压在檐角上,沾着未干的雨珠,把那曾经鎏金镀银的兽头瓦当浸得发黑 —— 往日里匠人精雕的兽眼,本是嵌着赤铜的,如今铜绿爬满了褶皱,只剩两粒模糊的黑影子,像蒙着泪的眼。阶前的青苔漫过砖缝,是深绿近黑的颜色,沾着隔夜的雨水,踩上去能听见 “吱呀” 的黏腻声响;往日里日日擦拭的汉白玉栏杆,如今爬着几道暗褐色的水痕,像谁偷偷抹在上面的泪痕,风一吹,卷着墙根下枯得发脆的草屑,打在朱漆大门上,发出 “沙沙” 的轻响 —— 那门环上的铜绿,早把旧时的光亮啃得干干净净,连叩门时该有的清亮声响,都变成了沉闷的 “嗡嗡” 声,像堵在喉咙里的叹息。 周瑞家的提着半桶冷水,手腕被桶绳勒得发紧,酸意顺着胳膊往肩颈爬。桶沿晃荡着,溅出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没等看清形状,就渗进了砖缝里,连个水迹都留不住 —— 这石头地,倒比人还懂 “留不住” 的道理。她今年五十出头,头发已经掺了半白,用根青布带松松挽着,在荣府当差快三十年了,从当年跟着王夫人陪嫁过来的二等丫鬟,熬到如今管着后宅杂役的婆子,眼里见惯的是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的热闹:正月里元妃省亲,廊下挂的羊角灯从大门排到贾母正房,灯上描的 “龙凤呈祥” 被烛火映得透亮,连砖缝里都透着光;端午时开螃蟹宴,藕香榭里的绍兴酒气混着新摘的荷叶香,能飘到街对面的茶馆去,丫鬟们捧着银盘穿梭,盘里的蟹壳红得发亮;就连寻常日子,宝玉房里的丫鬟们描红绣花,麝月总爱哼着江南小调,贾母院里的鹦鹉学舌,会分清时辰喊 “老祖宗安康”“宝二爷吉祥”,哪处不是活色生香的? 可如今呢? 她抬头望了望东角门的方向,那里是通宁国府的路。三天前,就是从这条路过来的官差,戴着黑缨帽,帽檐下的脸冷得像冰,挎着的腰刀鞘上,铜饰都闪着寒光,“哐当” 一声就把宁国府的大门锁了。她远远站在荣府的角门后看,看见贾珍被两个官差架着推出来,头发散在脸上,沾着泥和草屑,往日里总穿在身上的貂裘,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里面的绸子袄,上面还沾着一块黑污;他那样爱体面的人,如今连头都不敢抬,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 那鞋还是去年冬至时新做的,黑缎面绣着云纹,如今也踩得稀烂。贾蓉跟在后面,脸白得像张漂在水里的纸,嘴唇抖得厉害,连官差推他一把,都不敢躲,只踉跄着跟上。那天的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宁府的朱门上,“噼里啪啦” 的,倒像是谁躲在门后哭。如今再走这条路,只觉得风都是冷的,顺着领口往怀里钻,吹得人后颈发僵,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 “周妈妈,您慢些走!” 身后传来小丫鬟丰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不择路的喘。丰儿是王熙凤身边的二等丫鬟,往日里跟着凤姐出门,总穿着水红的绫袄,鬓边簪着小巧的珠花,如今却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袄,袄角还打了个补丁,用的线是浅灰色的,与青布很不相称。她手里攥着个旧帕子,是细棉布的,上面绣的小梅花早就褪成了淡粉色,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跑得气喘吁吁时,帕子就往嘴上捂,露出的手指关节,因为天冷,冻得发红。 周瑞家的停住脚,回头看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桶绳:“这大清早的,你慌慌张张跑什么?凤奶奶身子好些了?昨儿我去送热水,听平儿说,奶奶咳了半宿。” 丰儿跑到跟前,扶着墙弯着腰喘,胸口起伏得厉害,好半天才把气喘匀,声音带着哭腔:“奶奶…… 奶奶昨晚又没睡好,刚要起身穿衣裳,就听见前院有马蹄声 —— 是…… 是内务府的人来了,已经到大门外了,马车上还挂着杏黄旗呢!” “内务府?” 周瑞家的心里 “咯噔” 一下,像被什么重物砸了,手里的水桶猛地晃了晃,冷水溅到裤脚上,冰凉的触感顺着布料往腿上爬,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活了这大半辈子,最清楚内务府的厉害 —— 那是替皇家管私产的地方,寻常官员见了,都要陪着笑脸往后退,如今却主动上门,哪会有什么好事?宁府刚抄家,难不成这就轮到荣府了?她想起前儿去给贾母煎药,听见鸳鸯说,贾政夜里在书房踱步,翻着账本叹气,嘴里念叨着 “只怕躲不过”,当时她还没当回事,如今想来,竟是真的要出事。 她不敢再想,忙把水桶递给旁边的小丫头 —— 那丫头才十三四岁,叫小莲,是去年刚进府的,穿着件灰布袄,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周瑞家的叮嘱她:“你先把水拎回灶房,告诉林之孝家的,让她把后宅的门都看紧了,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尤其是贾母院附近,动静轻点,别惊着老祖宗。我跟丰儿姑娘去前院看看。” 小莲怯生生地点点头,双手接过水桶,桶沿比她的肩膀还高些,走的时候身子都歪着。周瑞家的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 这府里的丫鬟,如今连件合身的衣裳都穿不上了。 她和丰儿一前一后往前院走,穿过穿堂时,看见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正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手里的扫帚都停了。见她们过来,忙慌慌张张散开,低下头假装干活,可那眼神里的慌张,是藏不住的 —— 张婆子手里的扫帚杆都裂了,木刺扎出来,她却没察觉,还在机械地扫着;小丫鬟春燕的帕子掉在地上,也忘了捡,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嘴唇抿得发白。周瑞家的瞥见春燕的鞋,是双旧布鞋,鞋头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 往日里荣府的丫鬟,哪会穿这样的鞋?就连粗使丫鬟,也是青布面的鞋,纳得厚厚的底。 走到仪门时,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不是往日里迎客的笑语,是带着威压的呵斥声,混着仆役们低低的求饶声,像钝刀子在心上慢慢割,割得人难受。周瑞家的加快脚步,鞋尖差点绊到门槛,刚拐过影壁,就看见大门外停着三辆乌木马车,车辕上挂着内务府的杏黄旗,明黄色的旗子被风吹得 “哗啦啦” 响,上面绣的 “内务府” 三个字,像三只盯着人的眼睛。几个穿着石青色补服的官员站在台阶上,补子上绣的 “鹭鸶”,是六品的纹样,却一个个都仰着下巴,眼神里满是傲慢。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脸是圆的,肉都堆到了下巴上,脸上泛着油光,像是刚擦过猪油,却没半分笑意,嘴角往下撇着,正是内务府主事李守忠。 周瑞家的认得他。前年贾母八十大寿,李守忠还来贺过寿,当时他穿着件宝蓝色的绸袄,外面罩着石青补服,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里面是内务府监制的玉如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一口一个 “老祖宗洪福齐天”“贾府气派,满京城找不出第二家”,临走时,凤姐赏了他一锭五十两的元宝,他双手接过,腰弯得像棵被压弯的稻穗,那态度恭敬得像是自家奴才。可如今,他站在荣府的台阶上,脚踩着荣府的青石板,眼神扫过院子里的雕梁画栋 —— 那梁上的彩绘,是前明时留下的 “百鸟朝凤”,如今虽有些褪色,却依旧精致 —— 可在他眼里,像是在看一堆不值钱的破烂,连半分尊重都没有。 贾政不在府里 —— 自从宁府抄家后,他就天天去衙门待着,说是 “听候差遣”,其实是怕官差上门,躲着罢了。如今府里能主事的,就只有王夫人和邢夫人。王夫人刚从佛堂出来,穿着件月白绫袄,袄子的袖口处有块细针密缝的补丁,是浅灰色的线,不仔细看倒瞧不出来;外面罩着件青缎夹背心,背心的扣子是银的,已经发黑,上面的花纹都磨平了。她头发梳得整齐,用根银簪固定着,可脸色却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站在台阶下,对着李守忠福了福身,腰弯得很轻,像是怕扯着什么疼处,声音有些发颤,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李…… 李主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李守忠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那动作敷衍得很,手只抬到胸口就放下了。他从袖里掏出一张纸,纸是桑皮纸做的,挺括得很,上面的字是小楷写的,墨色鲜亮,像是刚写不久,递过去时,手指上的玉扳指晃了晃 —— 那扳指是翡翠的,却有一道明显的裂纹,一看就是不值钱的次品。“王夫人客气了。咱家是奉了上头的令,来荣国府‘暂借’些财物 —— 你也知道,近来京里用度紧,南边又闹了水患,要赈济灾民,荣国府是百年望族,皇亲国戚,总得为朝廷分忧不是?” “暂借?” 王夫人接过纸,手指抖得厉害,纸边都被她捏得发皱,几乎抓不住。她的眼睛有些花,看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字,最显眼的是 “暂借黄金五百两、白银三千两、绸缎二百匹、古玩玉器若干”,后面的落款是 “内务府司库”,盖着鲜红的印,印泥是上好的朱砂,颜色艳得刺眼。她的心跳得厉害,“咚咚” 的声音撞着耳膜,耳朵里 “嗡嗡” 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 —— 荣府哪里还有这么多财物?自从元妃去世,宫里的月钱断了,家里的开销就入不敷出,去年冬天给贾母做新棉袄,连新棉絮都买不起,只能把旧皮袄拆了,重新絮一遍;上个月贾琏去江南采买,说是要给贾母寻些新鲜的果子,其实是去变卖东西,最后还是当了她陪嫁的两支金钗才凑够的银子 —— 那两支钗是累丝的,上面各缀着一颗小珍珠,是她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如今想来,怕是早就被当铺的人熔了。 “李主事,” 王夫人定了定神,指甲掐了掐掌心,想让自己清醒些,声音比刚才更低了,带着几分哀求,“不是我们不肯分忧,只是…… 只是府里近来实在拮据,宁府出事后,咱们也被牵连,前些日子已经把库房里的好些东西当了,实在是凑不出这么多财物。您看,能不能…… 能不能通融些?少要些,或者…… 或者等过些日子,我们再想办法?” “通融?” 李守忠的脸色 “唰” 地沉了下来,像被泼了盆冷水,他把手里的马鞭往台阶上一磕,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惊得旁边的小丫鬟都缩了缩脖子。“王夫人这话是说咱家不通情理?还是说荣国府仗着是皇亲,敢抗旨不遵?” 这话一出,旁边的几个官员立刻跟着附和,声音一个比一个高:“就是,李主事也是按令行事,荣府要是不肯,那就是抗旨!”“别是把财物藏起来了吧?前几年荣府的气派,谁不知道?元妃省亲时,那排场,连宫里都比不上,哪会突然拮据?”“我看啊,是不想拿出来!” 王夫人被他们说得脸色更白,嘴唇动了动,想说 “不是这样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她拿什么证明?库房是空的,账本是亏的,说出来,他们也不会信。她回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邢夫人,想要求援,邢夫人却把头扭到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嘴角撇了撇,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事。邢夫人本来就不满王夫人掌家,觉得她偏心,只想着宝玉和黛玉,如今见她落难,哪里肯帮忙?倒盼着她多受些刁难才好。 周瑞家的看不过去,上前一步,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声音带着讨好,又有点紧张:“各位爷息怒,我们夫人说的是实情。宁府刚出了事,咱们荣府也被牵连,官差天天上门查问,库房里的东西,能当的都当了,实在是凑不出这么多。要不,咱们去库房看看?也好让各位爷放心,省得您几位白跑一趟。” 李守忠瞥了周瑞家的一眼,那眼神斜着过来,带着不屑,鼻子里 “哼” 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也好,那就去库房看看。要是真没有,咱家也不为难;可要是藏了东西,哼,到时候可别怪咱家不讲情面,把事闹到宫里去!” 说着,他率先往里走,脚步很重,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咚” 的声响,像是在示威。几个官员跟在后面,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把荣府的人放在眼里。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只能跟上,王夫人走得慢,脚步有些虚,周瑞家的悄悄扶了她一把,她感激地看了周瑞家的一眼,眼里满是疲惫。丰儿跟在最后,双手攥着帕子,指节都泛白了,生怕出什么事。一行人穿过穿堂,往库房走去。路上经过贾母的正房,门帘撩着一角,露出里面的暗影。鸳鸯正站在门帘后张望,她穿着件灰布袄,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往日里总是挺直的背,如今也有些佝偻了。看见他们,她的脸色 “唰” 地变了,像被霜打了的叶子,慌忙缩了回去,还不忘把撩着的门帘轻轻放下,生怕里面的贾母听见动静。周瑞家的知道,贾母还病着,三天前宁府抄家的消息传来,贾母当场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就一直卧床不起,连饭都吃不下几口,昨天只喝了小半碗小米粥,还吐了一半。要是让她知道内务府来抢财物,怕是又要犯病,这把年纪,哪里禁得住再折腾? 库房在荣府的西北角,是三间大瓦房,屋顶的瓦片有些已经破了,露出里面的木椽子,上面爬着些枯黄的草。往日里都有两个婆子看守,轮班值夜,如今却只留了一个老嬷嬷 —— 是张嬷嬷,今年六十多了,眼睛有些花,耳朵也背,见他们过来,慌忙站起来,手里的扫帚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她也没顾上捡,只是搓着手,脸上满是慌张:“各…… 各位爷,来库房有事?” 李守忠没理她,一脚踹在库房门上,“吱呀” 一声,门轴像是要断了似的,发出刺耳的声响,门上的灰尘都被震得掉了下来,迷了人的眼睛。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还混着旧木头的腐朽味,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淡淡的脂粉味 —— 那是以前放绸缎时,丫鬟们不小心蹭在上面的,如今也成了空念想。周瑞家的捂着鼻子,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往里看时,只见库房里的架子都空着,上面蒙着厚厚的灰,是黑灰色的,手指一摸就能沾满;有的架子腿已经歪了,用几块石头垫着,像是随时会倒。地上散落着几张破纸,是以前的账本,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只能勉强认出 “绸缎五十匹”“白银一百两” 的字样,纸边都脆了,风一吹就想碎。还有几个摔碎的瓷瓶,是青花瓷的,碎片上能看见缠枝莲的图案,颜色已经发暗,躺在地上,像一堆没人管的骨头。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光柱里满是飞舞的尘埃,密密麻麻的,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模样? 王夫人走进来,看着这空荡荡的库房,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记得刚嫁进荣府时,第一次来库房,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左边的架子上堆着绫罗绸缎,石青色的云锦上面绣着凤凰,金线在光下闪着亮;月白色的杭绸手感光滑,像流水一样;还有桃红的、柳绿的、宝蓝的,一匹匹叠得整整齐齐,连褶皱都没有,宫里的娘娘都未必有这么多。右边的架子上摆着金银器皿,金镯子是蒜头镯,上面刻着缠枝纹;银项圈上挂着长命锁,锁上刻着 “长命百岁” 的字样;玉如意是羊脂白的,上面的祥云图案雕得细腻,摸上去温温的。还有后面的隔间里,放着古玩字画,都是历代名家的真迹,贾代善生前最宝贝的就是那幅《清明上河图》的仿品,画框是紫檀木的,上面雕着 “岁寒三友”,虽说不是真迹,却也是前朝大师画的,价值连城。 那时候,她还跟王熙凤开玩笑,手里摸着一匹云锦,笑着说:“这么多宝贝,就是咱们荣府再传三代,也用不完。” 王熙凤当时穿着大红的袄子,手里拿着账本,笑得眼睛都弯了,拍着胸脯说:“太太放心,有我在,保管库房里的宝贝只会多不会少,定让老祖宗、太太都省心。” 可如今呢? 她走到左边的架子前,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一层灰,黑灰色的,擦在帕子上,留下一道印子。她记得这里曾经放着她陪嫁的那几匹霞帔,是用金线绣的凤凰,凤凰的眼睛是用红宝石嵌的,当年她穿着去给贾母请安,贾母还拉着她的手,夸这霞帔 “鲜亮,衬得人精神”。如今,架子上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痕,是绸缎叠久了留下的,像是从来没有过那些宝贝。 “王夫人,别光站着啊,” 李守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浓浓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宝贝呢?藏哪了?是藏在隔间里,还是早就运出去了?” 王夫人转过身,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李主事,真的没有了。这些年府里开销大,元妃娘娘的葬礼,花了多少银子您是知道的;贾母的寿宴,虽说比不上以前,可也花了不少;还有平日里各位主子的用度,宝玉的笔墨纸砚,姑娘们的胭脂水粉,哪一样不要钱?府里的进项越来越少,田租收不上来,铺子也亏了本,库房空了,真的不能怪我们啊!您要是不信,可以四处找找,找到什么,都拿去。” 李守忠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信,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你们几个,去搜搜!仔细点,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柱子后面、架子底下,都看看!” 几个官员立刻分散开来,有的翻架子,手指在空架子上敲来敲去,像是在找暗格;有的敲墙壁,“咚咚” 的声音在库房里回荡,震得人耳朵疼;有的甚至蹲在地上,用手扒拉着灰尘,指甲缝里都塞满了灰,像是要从地里挖出宝贝来。库房里顿时响起 “砰砰” 的敲击声、“哗啦” 的翻找声,还有官员们不耐烦的呵斥声,把这原本就冷清的库房,搅得鸡犬不宁。 邢夫人站在门口,抱着胳膊,手指抠着袖子 —— 她的袖子是灰布的,里面的棉絮都露了出来,磨得她胳膊发痒。她看着里面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她早就知道王夫人把库房管得一塌糊涂,如今被李守忠当众打脸,也是活该。她想起去年冬天,贾赦想要一把湘妃竹的扇子,说是同僚家里有一把,扇面上是唐伯虎的画,看得他心痒,让她去跟王熙凤要银子买。她去找王熙凤时,王熙凤正在算账,头也没抬,就说 “库房里没银子了,府里拮据”,把她打发了回来。最后还是她自己掏了私房钱,给贾赦买了把普通的竹扇,贾赦还为此跟她闹了好几天脾气。如今看来,哪里是没银子,怕是都被王夫人和王熙凤私吞了,要么给了宝玉,要么给了黛玉,把她和贾赦当成了外人! 正想着,一个官员突然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兴奋:“李主事,这里有个匣子!” 众人都围了过去,李守忠也快步走过去,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像是早就知道有东西藏着。那是一个放在角落里的紫檀木匣子,被灰尘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匣子的纹理很清晰,是上好的紫檀木,上面的漆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浅棕色木头,锁是黄铜的,锈得很厉害,连钥匙孔都堵满了锈。官员用马鞭的尖头去撬,“咔嚓” 一声,锁断了,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匣子被打开,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绒布以前是大红的,如今被灰尘染成了暗红,上面还沾着几根细毛。可绒布上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支断了的金簪,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金簪的顶端是一朵梅花,五片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颜色是鸽血红的,只是多年没保养,已经有些发黑;簪杆中间断了,是以前元春不小心摔断的,后来用金子接了,如今接头处也松了,轻轻一碰就能动。 王夫人看见那支金簪,身子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唰” 地就掉了下来。那是她刚嫁进荣府时,公爹贾代善送给她的见面礼,说是当年康熙爷赏给荣府的,全京城也没几支。后来她生了元春,元春周岁时,她把这支金簪给了元春当护身符,元春一直戴在头上,直到入宫前,才亲手还给她,拉着她的手说:“母亲戴着,就像女儿在身边一样,女儿会常回来看看的。” 可元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最后连尸骨都没能带回家。这些年,她一直把这支金簪放在库房的匣子里,舍不得戴,也舍不得让别人碰,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库房里唯一剩下的 “宝贝”。 “这就是你们荣府的宝贝?” 李守忠拿起金簪,用手指搓了搓上面的灰,又把金簪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然后 “当” 的一声,又扔回匣子里,金簪碰到匣子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哭。“一支断了的破簪子,也配叫宝贝?王夫人,你这是把咱家当傻子耍呢?还是觉得内务府好糊弄?” “不是的,李主事,” 王夫人急忙解释,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攥在一起,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是…… 这是我个人的东西,不是府里的财物,是我女儿留给我的念想,求您…… 求您还给我吧!” “你的东西?” 李守忠眼睛一瞪,声音陡然提高,像打雷似的,“荣府的库房里,哪有你的私产?库房里的一切,都是荣府的,都是皇家的!如今朝廷要借财物,你却把私产藏在这里,分明是不肯分忧,是抗旨!来人啊,把这匣子也收了!还有,再仔细搜,我就不信荣国府这么大的家业,连这点财物都凑不出来!” 官员们得了令,搜得更狠了,有的甚至把架子都推倒了,“轰隆” 一声,架子砸在地上,木头都摔裂了,上面的灰尘扬得漫天都是,迷了人的眼睛,有的官员还咳嗽了几声,骂骂咧咧的。王夫人看着这一切,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的 “嗡嗡” 声越来越响,李守忠的呵斥声、官员的翻找声、架子倒塌的声音,都渐渐远去了。她想喊 “别砸了”,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扶着旁边的架子,手指紧紧抓着木头,指甲都嵌进了木纹里,可还是觉得身子发软,像踩在棉花上,随时都会倒下去。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 周瑞家的最先发现不对,她一直盯着王夫人,见她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晃了晃,慌忙跑过来扶住她,手臂刚碰到王夫人的胳膊,就觉得一片冰凉 —— 这天气虽冷,可王夫人的手,却冷得像冰。 王夫人看着周瑞家的,嘴唇动了动,想说 “我没事”,可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模糊,周瑞家的脸变成了两个影子,李守忠的身影也晃来晃去。最后,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头靠在周瑞家的肩膀上,呼吸都变得微弱。 “太太!太太!” 周瑞家的惊呼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扶着王夫人,生怕她摔下去。丰儿也跑了过来,吓得哭了出来,眼泪掉在王夫人的袄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帮忙扶,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只能急得直跺脚:“周妈妈,怎么办?太太晕过去了!” 李守忠看见王夫人晕了,也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嘴角撇了撇,语气里满是怀疑:“哼,装晕给谁看?想用这招躲过去?没门!来人啊,把她抬到一边去,别挡着咱们搜!” “李主事,” 周瑞家的急了,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了,“我们太太是真的病了,不是装的!宁府出事之后,太太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天天去佛堂祈福,跪得膝盖都青了,吃也吃不下,身子早就垮了。您要是再这么逼她,出了人命可怎么办?咱们荣府虽说败落了,可也是皇亲,真出了人命,您也不好交代啊!” 李守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地上的王夫人 —— 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连呼吸都很轻,确实不像是装的。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里盘算着:要是真出了人命,传到宫里,虽说荣府理亏,可自己也讨不到好。他想了想,挥了挥手,语气很不耐烦:“算了,这库房里也搜不出什么东西了。不过,‘暂借’的财物不能少,既然库房里没有,那就把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桌椅板凳、瓷器花瓶,只要是值钱的,都装车!少一件,咱家就多来一趟!” 官员们立刻应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兴奋,转身往外走,脚步都快了几分,看样子是要去抢府里的家具了 —— 荣府的家具,多是紫檀木、红木的,虽说旧了,可也值些银子。周瑞家的急得直跺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和丰儿一起,慢慢把王夫人扶起来,丰儿扶着王夫人的胳膊,周瑞家的扶着她的腰,一步一步往王夫人的住处走。王夫人的身子很沉,压得她们两个都有些喘不过气。 刚走到贾母正房门口,就看见鸳鸯跑了出来,她的鞋子都没穿好,只趿拉着一双青布鞋,袜子是青布的,脚后跟处有个洞,露出里面的皮肤。她脸色慌张,头发都有些乱了,看见周瑞家和丰儿扶着王夫人,脸色一变,急忙跑过来,声音很着急,嘴唇都在发抖:“周妈妈,丰儿,这是怎么了?太太怎么了?里面吵得厉害,老祖宗听见动静,问了好几遍了,我都不敢说。”“别提了,” 周瑞家的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内务府的人来抢财物,库房里空了,他们就说要搬府里的家具,太太气不过,就晕过去了。你快进去看看老祖宗,千万别让她知道实情,免得又犯病,这把年纪,禁不起折腾。” 鸳鸯点点头,眼里满是担忧,刚要转身进去,就听见邢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分故意的高调:“怎么不能让老祖宗知道?如今府里都快被抄空了,老祖宗还蒙在鼓里呢!让她知道了,也好评评理,看看是谁把府里管成了这样!” 邢夫人说着,快步走到贾母正房门口,伸手就把门帘撩了起来,动作很用力,门帘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落在她的肩上,她也没顾上拍。周瑞家的和鸳鸯都急了,想拦也拦不住,只能跟着进去,丰儿扶着王夫人,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贾母正靠在床头,背后垫着几个枕头,枕头是旧的,上面的绣花已经模糊了。她盖着一床旧锦被,锦被上绣的凤凰图案,有的地方线断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颜色也变成了浅红色。她看见邢夫人进来,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有痰堵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才喘过气,声音很轻:“大媳妇,外面怎么这么吵?出什么事了?是不是…… 是不是官差又上门了?” 邢夫人走到床前,福了福身,动作敷衍得很,然后故意提高了声音,确保贾母能听得清清楚楚:“回母亲的话,没什么大事,就是内务府的人来‘暂借’财物,说是要为朝廷分忧,赈济灾民。可您猜怎么着?库房里空荡荡的,连一两银子都找不出来,王夫人被李主事问了几句,就晕过去了呢!” “什么?” 贾母猛地睁大了眼睛,眼里的疲惫一下子消失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双手抓着被子,指节都发白了,鸳鸯慌忙上前扶住她,用手托着她的背,生怕她摔下去。“内务府的人?借财物?库房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前几年库房里的宝贝,堆得像山一样,怎么说空就空了?” “母亲您还不知道吧,” 邢夫人接着说,语气里满是不满,像是终于找到了诉苦的机会,“这些年都是二媳妇和王熙凤管家,她们把库房里的东西都用得差不多了!二媳妇只想着宝玉,宝玉要什么就给什么,连外面的戏子都敢赎回来;王熙凤更是离谱,放高利贷,把府里的银子都挪出去生利,最后利没生着,银子也亏了!去年我想给老爷买把扇子,王熙凤都说没银子,如今看来,哪里是没银子,怕是都被她们私吞了,要么补贴了王家,要么给了薛家!您看,今天内务府的人来了,她们拿不出东西,只能装晕躲过去,这要是传出去,咱们荣府的脸,可就丢尽了!” “你胡说!” 门口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她扶着平儿,慢慢走了进来。王熙凤这些天也病着,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嘴角起了好几个燎泡,有一个还破了,流了点血,她用帕子擦了擦,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她穿着件青布袄,外面罩着件旧的夹背心,头发用根木簪挽着,往日里总是挺直的腰杆,如今也有些弯了。平儿跟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包袱,里面是王熙凤的药,她扶着王熙凤的胳膊,眼里满是担忧。王熙凤听见邢夫人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邢夫人,手都在抖,声音却因为生病,有些虚弱:“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私吞府里的财物了?这些年我管家,兢兢业业,哪件事不是为了府里?元妃娘娘的葬礼,花了多少银子?光棺材就用了上好的金丝楠木,还有送葬的队伍,哪一样不是按规矩来的?贾母的寿宴,虽说比不上以前,可也没委屈了老祖宗,宴席、戏班,哪一样省了?还有平日里各位主子的用度,宝玉的笔墨纸砚,姑娘们的胭脂水粉,哪一样不要钱?府里的进项越来越少,田租收不上来,铺子也亏了本,我放高利贷,也是为了贴补府里的开销,要是不那么做,荣府早就撑不下去了!库房空了,能怪我吗?” “不怪你怪谁?” 邢夫人冷笑一声,眼睛斜着看王熙凤,语气里满是嘲讽,“你放高利贷是为了府里?我看是为了你自己吧!你娘家王家的人来,你哪次不是偷偷给银子?还有你那女儿巧姐,穿的戴的,哪样不是最好的?倒把我们大房的人,当成了外人!” “你!” 王熙凤气得说不出话,手指着邢夫人,嘴唇抖得厉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放高利贷是真的,给王家银子也是真的,可那都是为了维系关系 —— 王家如今还有些势力,说不定哪天能帮上荣府。可这些话,她没法跟邢夫人说,也没法跟贾母说 —— 贾母最恨这些阴私手段,要是让她知道,怕是要更生气。她只能气得浑身发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好了,都别吵了!” 贾母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身子都跟着发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指节都泛白了,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鸳鸯慌忙给她拍背,动作很轻,怕弄疼她,又转身去拿水,杯子是粗瓷的,上面有个小缺口,她小心翼翼地递到贾母嘴边,贾母喝了一口,才慢慢止住咳嗽,喘着气,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家都快散了,你们还在这里争这些没用的!宁府已经没了,贾珍、贾蓉都被关起来了,咱们荣府也自身难保,说不定哪天,官差就上门了!要是你们还这么闹下去,不用别人来抄家,咱们自己就先散了!” 邢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贾母严厉的眼神 —— 那眼神里,满是失望和疲惫,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 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的老槐树,肩膀还在微微发抖。王熙凤也低下头,眼泪默默掉了下来,她用帕子擦了擦,可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干净 —— 她知道,贾母说的是对的,可她心里委屈,明明自己为府里做了这么多,却还要被人指责,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贾母喘了口气,看着窗外。窗外的老槐树已经落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摇晃着,像是在哭。她想起以前夏天的时候,她坐在槐树下的藤编摇椅上,摇椅上铺着软垫,宝玉、黛玉、宝钗他们围着她,听她讲以前的故事 —— 讲她年轻时跟着贾代善去江南的事,讲康熙爷赐御笔的事。黛玉会坐在她身边,拿着团扇给她扇风,扇子是素面的,上面画着荷花,黛玉的手指很细,扇得很轻;宝钗会坐在另一边,给她剥莲子,剥好的莲子放在银碗里,递到她嘴边;宝玉最淘气,会趴在她腿上,让她讲故事,还会给她捶腿,力道刚刚好。那时候多好啊,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连风都是暖的,哪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还互相猜忌,互相指责。 “鸳鸯,” 贾母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着什么,“把我床头的那个如意拿过来。” 鸳鸯点点头,转身走到床头的柜子边,打开柜门 —— 柜子是旧的,木头已经有些变形,打开时发出 “吱呀” 的声响。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玉如意,如意的颜色是羊脂白的,上面蒙着一层灰,把原本的光泽都盖住了,上面刻的祥云图案,线条很流畅,只是有的地方已经磨平了。这是当年康熙爷赐给贾代善的,贾代善生前很宝贝,天天拿在手里摩挲,临死前,亲手交给了贾母,说 “这如意能保荣府平安”。 贾母接过如意,用手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手指在祥云图案上慢慢摩挲着,眼神里满是怀念,声音很轻,像是在跟贾代善说话:“这是你老太爷当年最喜欢的东西,他说,这如意能保咱们荣府平安。可如今…… 平安没保住,连家都快没了。” 她叹了口气,把如意放回柜子里,轻轻关上柜门,然后闭上眼睛,疲惫地说:“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会儿。周瑞家的,你把二媳妇扶回房,好好照顾她,让她喝碗姜汤,暖暖身子。邢夫人,你也别再闹了,好好管好自己的院子,别让我再操心。要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吵架,我饶不了你们!” 邢夫人和王熙凤都福了福身,慢慢走了出去。邢夫人走得快,头也没回,脚步有些重,像是在赌气;王熙凤走得很慢,脚步很沉,平儿扶着她,她还回头看了贾母一眼,眼里满是愧疚。周瑞家的也扶着王夫人,跟着丰儿往王夫人的住处走,王夫人还没醒,头靠在周瑞家的肩膀上,呼吸很轻。鸳鸯收拾好桌上的药碗 —— 碗里的药已经凉了,药渣沉在碗底,是甘草和当归的碎屑 —— 然后坐在贾母床边,看着贾母沉睡的脸,眼泪也掉了下来,滴在贾母的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 她知道,贾母不是累了,是心灰意冷了,这荣府,怕是真的要完了。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棂 “吱呀” 作响,像是谁在夜里哭。李守忠带着官员们,正在府里搬东西,紫檀木的桌子,红木的椅子,青花瓷的花瓶,只要是稍微值钱的,都被他们往马车上搬。官员们搬得很卖力,脸上满是得意,嘴里还说着笑话,完全没把荣府的人放在眼里。仆役们站在一边,低着头,眼里满是不满,却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地看着 —— 他们都是在荣府待了多年的人,看着荣府从繁华到衰败,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有的仆役偷偷抹眼泪,怕被别人看见,只能赶紧转过身去。 夕阳西下,把荣府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道拖在地上的伤口。往日里金碧辉煌的荣国府,如今在暮色里,只剩下一片凄凉。那曾经挂着 “荣禧堂” 匾额的正房,匾额上的金漆已经剥落了大半,只剩下 “荣” 字的一半和 “禧” 字的右边,模糊得认不出来,在暮色里,像一张哭丧的脸,诉说着往日的繁华,又哀叹着如今的衰败。 周瑞家的扶着王夫人回到住处。王夫人的住处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都是旧的。床上铺着的褥子,棉花已经板结了,睡上去硌得慌。周瑞家的把王夫人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 被子是灰布的,上面打了好几个补丁。王夫人还没醒,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周瑞家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椅子的木头已经有些松动,坐上去会发出 “吱呀” 的声响。她看着王夫人的脸,想起她刚嫁进荣府时的模样 —— 那时候的王夫人,还是个年轻的太太,穿着鲜亮的袄子,头发梳得整齐,戴着金簪银钗,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哪像现在这样,满脸的疲惫和沧桑?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药碗 —— 碗里的药已经凉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是煎好的姜汤,本来是给王夫人暖身子的,如今也凉了。 药碗里的药凉了,就像荣府的日子一样,再也热不起来了。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最后,连那点微弱的光亮也消失了。荣国府彻底陷入了黑暗里,只有偶尔传来的官员的呵斥声 ——“快点搬,别磨蹭!”“这个花瓶也要带上,别漏了!”—— 还有仆役们低低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把把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心。 这一夜,荣国府的人,怕是都睡不着了。 编辑老师,您好,我花了大半生续写了四大名著,现在退休了,可以整理,打磨发表四大续写作品了。如果红楼续符合签约,我准备在这里发表四大名著续写。 但是,平台怎么保证我的四续版权,后续影视改编的安全性及相关利益的安全性。 还有,我首发的章节总是处于闭屏中,是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金簪坠:荣府余财遇劫 第3章 第 3 章:灵前泪:宝玉守黛玉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 第 3 章灵前泪:宝玉守黛玉 潇湘馆的门帘是前日新换的素白棉帘,被穿堂风掀起时,总带着一股子浸骨的凉。帘子上没绣往日的翠竹,只在边角用淡青线缝了几缕细枝 —— 那是紫鹃连夜补的,她记得黛玉最喜竹影,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虽只剩残园,也总得留几分念想。风裹着帘角扫过门槛,带起地上的香灰,在灵堂前的青砖上画出浅浅的痕,像谁在无声地写字,写了又被吹散,连痕迹都留不住。 抄家那几日被掀翻的竹影石凳还歪在廊下,凳脚的铜包边磕出了坑,露出里面的朽木。青石板缝里嵌着没扫净的碎瓷片,是从前黛玉搁在窗边的霁蓝釉茶盏 —— 那是去年宝玉生辰时,他跑遍琉璃厂给黛玉寻的,盏底还刻着 “林” 字的小印。如今瓷片只剩半块,釉色在灵堂白幡的映衬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倒像是黛玉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眼神,清清冷冷地看着这满院萧索。 灵堂就设在潇湘馆的正屋,原是黛玉平日里读书抚琴的地方。靠窗的紫檀木书桌被挪到了墙角,桌腿在青砖上蹭出了浅沟,像是不情愿似的。腾出的空地中央摆着一张窄窄的灵床,上面覆着素色的衾被 —— 那是黛玉出嫁时该用的喜被,如今却盖在了灵床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紫鹃说 “姑娘怕冷,得裹紧些”,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灵床前的香案是从荣庆堂暂借的,案面还留着从前贾母用来放点心的浅痕。案上供着一盏长明灯,灯油是用黛玉常用的苏合香熬的,火苗跳着小小的光,偶尔 “噼啪” 爆一声烛花,在满室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打破了谁的沉睡。香案两侧各立着一支白蜡,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积在描金的烛台上,像一串串冻住的泪,有的已经凝成了冰,有的还在慢慢往下坠,像是永远流不完。 案前的蒲团上,坐着个身着素白孝衣的身影,正是宝玉。 他已经这样枯坐三天了。 从黛玉断气的那日午后,他就守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大说话。孝衣是袭人连夜赶制的,针脚有些毛糙 —— 袭人平日里做惯了细活,可那几日府里乱成一团,她只能就着廊下的残灯缝,线偶尔歪了,也顾不上拆,就那么带着疙瘩缝下去。领口的白布磨得宝玉脖颈发疼,可他像是没知觉似的,连动都没动过,只有风掀起孝衣下摆时,能看见他裤脚沾着的泥 —— 那是前日他扑到灵床前,膝盖蹭到地上的香灰蹭的,至今没洗。 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往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陷在眼窝里,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像是连光都照不进去。他的手搭在蒲团边缘,指节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墨痕 —— 那是前日他想给黛玉写挽联,墨研好了,笔却握不住,蹭在指甲上的,至今没擦。 “二爷,您多少喝口粥吧。” 袭人端着个白瓷碗,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灵床后的人。碗是黛玉从前用的白瓷碗,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黛玉看雪时,失手摔在雪地里磕的,她舍不得扔,说 “有点缺口才好,像人有脾气似的”。碗里是熬得极烂的小米粥,冒着淡淡的热气,飘着几粒切碎的青菜叶 —— 这是黛玉从前身子弱时,袭人常给她熬的,那时候黛玉总说 “袭人熬的粥,比厨房里的香”,如今却端到了宝玉面前。 宝玉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蒲团边缘的流苏。那流苏是黛玉亲手缝的,从前蒲团旧了,她嫌颜色暗,便找了浅青色的丝线,一针一线地缀了这圈流苏,说 “看着亮堂些”。有次宝玉故意扯断了两根,黛玉还嗔他 “没正经”,后来又重新补了,补的地方用的线略深些,如今在烛火下能看清那道浅痕,像一道没长好的疤。现在流苏上沾了些香灰,颜色也发暗了,像极了院里那些开始枯萎的竹子 —— 竹叶尖已经黄了,风一吹,就有几片飘下来,落在灵堂的窗台上,悄无声息。 袭人站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便把碗放在香案的一角。碗底刚碰到案面,就听见 “叮” 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她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碗沿的缺口 —— 从前她总劝黛玉换个新碗,黛玉总说 “不用”,现在想来,那些日子里的 “不用”,如今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念想。 她知道劝不动。这三天里,她和麝月轮换着劝,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第一天,她端来点心,宝玉只是摇头;第二天,她拿来黛玉从前给宝玉做的小袄,想让他穿上暖暖身子,宝玉只是把袄子抱在怀里,还是不说话;今天早上,麝月拿来宝玉平日里爱喝的枫露茶,茶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宝玉连碰都没碰。他要么沉默,要么就喃喃地叫 “林妹妹”,眼神空茫茫的,像是魂儿都被勾走了,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坐在那里。 抄家之后,府里乱成一团。贾母病倒在荣庆堂,昨天太医来看了,说 “忧思过度,脉象虚浮”,鸳鸯守在床边,哭红了眼睛;贾政被官差带走问话,至今没回来,琏二爷忙着四处打点,昨天去了刑部,至今没消息;邢夫人和王夫人在荣庆堂的偏屋坐着,要么互相埋怨,要么就对着墙角哭,谁都顾不上这边。只有她们几个旧人 —— 袭人、麝月,还有昨天刚从城外庵堂回来的紫鹃,还守着这潇湘馆,守着这灵堂,守着这个把自己困在悲痛里的二爷。 “袭人姐姐,你歇会儿吧,我来看着。” 麝月端着一盆温水走过来,盆是黄铜的,边缘磨得发亮,是从前怡红院常用的。她把盆放在廊下的矮凳上,拿起搭在盆沿的布巾 —— 那布巾是浅粉色的,是黛玉从前送给麝月的,说 “你皮肤白,用粉色衬气色”,如今布巾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边角也起了毛。麝月拧干布巾,走到宝玉身边,刚要伸手给宝玉擦脸,却被宝玉轻轻推开了。 他的手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碰得麝月指尖一颤。 “别碰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沙哑的干涩,像是许久没开过口,喉咙里卡着沙子。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像是要费很大的力气,说完之后,他还轻轻咳了一声,咳得很轻,却像是咳在人心上,闷闷的疼。 麝月的手僵在半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跟着宝玉这么多年,从怡红院的热闹,到如今的冷清,她从没见宝玉这样过。从前他再闹脾气,再任性,眼里也总有光 —— 要么是看黛玉时的温柔,要么是和姐妹们玩笑时的鲜活,可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雾,像是连太阳都照不进去。他像是一块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连布巾的暖意都不愿意碰。 她咬了咬唇,把布巾放回盆里,布巾落在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低声说:“二爷,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老太太想想啊。老太太还病着,昨天还问起您,说‘宝玉怎么不来了?是不是还在怪我’,天天惦记着您,要是知道您这样不吃不喝,身子垮了,该多伤心啊。” “老太太?” 宝玉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刚听到这句话。他看着麝月,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声音还是很轻:“老太太也会想林妹妹吗?” 麝月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张了张嘴,想说 “当然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够;想说 “老太太最疼林姑娘了”,又想起从前老太太偶尔也会叹黛玉 “身子太弱,怕是担不起荣国府的担子”。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把要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想,老太太最疼林姑娘了。从前林姑娘咳嗽,老太太还亲自让人熬冰糖雪梨,说‘我这孙女儿,得好好养着’。” 宝玉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灵床的方向,目光像是能穿透那层素色的衾被,看到里面的人。他喃喃地说:“那她怎么不来看林妹妹?林妹妹一个人在这里,黑灯瞎火的,会怕的。从前她晚上怕黑,总要我陪着说话,现在我在这里,可她还是怕……”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跟灵床后的黛玉解释。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袭人和麝月的心上,疼得她们鼻子发酸。袭人别过脸,看着窗外的竹子,竹叶又落了几片,飘在窗台上,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摇头。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老太太病得重,太医不让出门,说‘挪动一下都可能伤了元气’。等她好些了,定会来看林姑娘的,定会的。二爷,您先喝口粥,就喝一口,不然等老太太来了,见您这样瘦,这样苍白,该伤心了 —— 林姑娘要是知道您这样,也会心疼的。” “林妹妹不会心疼的。” 宝玉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她都走了,怎么会心疼我?她是不是怪我了?怪我没好好照顾她,怪我在她咳嗽的时候,还去跟宝钗姐姐说话,怪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只是手指又回到了那圈流苏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像是在寻找什么安慰,又像是在惩罚自己。香案上的长明灯又爆了一声烛花,火苗晃了晃,映在他脸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单。那影子颤了颤,像是连影子都在难过。 日头渐渐西斜,院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风从竹丛里穿过去,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哭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远处荣庆堂的方向,偶尔传来几声隐约的哭声,像是鸳鸯在哭贾母,又像是哪个丫鬟受了委屈,哭声被风裹着,传到潇湘馆,已经很轻了,却还是像一根细线,牵着人的情绪往下沉。 袭人把廊下的灯笼点上,灯笼是纸糊的,上面画着竹影,是从前黛玉让小丫鬟画的。昏黄的光透过纸罩,洒在青石板上,晕出一圈圈模糊的光晕,把竹子的影子映在地上,像是一个个站着的人,默默陪着灵堂里的人。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依旧枯坐着的宝玉,犹豫了一下,对麝月说:“我去荣庆堂看看老太太的情况,顺便问问琏二爷回来没。你在这儿多照看些二爷,要是他肯吃东西,就赶紧让他吃点,粥凉了就再热一热。” 麝月点了点头,伸手把灯笼往灵堂门口挪了挪,让光更亮些:“姐姐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要是二爷有动静,我就喊你。” 袭人又看了宝玉一眼,见他还是那副样子,双手搭在蒲团上,眼神盯着灵床,一动不动。她终究是放心不下,却也没别的办法 —— 府里的事太多,她既得守着宝玉,也得顾着贾母,像被拉成两半的布,哪边都不能放。她叹了口气,撩起素白的门帘,门帘擦过她的衣角,留下一道浅痕,像是谁在她身上做了个记号。她匆匆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院子里只剩下麝月和宝玉,还有满院的寂静。 麝月坐在廊下的石凳上,石凳是凉的,凉得她屁股发麻,可她没敢动 —— 她怕自己一动,宝玉又会有什么动静,她得盯着。她看着宝玉的背影,看着他素白的孝衣在风里轻轻晃,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又沉又闷。她想起从前在怡红院的日子,那时候多热闹啊 —— 宝玉和黛玉常在这里说话,有时候黛玉会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书,宝玉就趴在旁边的桌上,跟她抢书看。黛玉会笑着打他的手,说他 “没正经,看书都不安分”,宝玉就笑着躲,有时候会故意把书藏起来,让黛玉找,黛玉找不到,就会假装生气,扭头不理他,可过一会儿,又会偷偷把书拿出来,给宝玉看他喜欢的段落。 有时候两人会一起在院子里葬花,黛玉拿着小锄,锄是桃木的,是宝玉特意给她选的,说 “桃木辟邪,姑娘用着安心”;宝玉提着花篮,花篮是竹编的,上面还缠着黛玉编的青藤。他们会找个有树荫的地方,把落花埋在土里,黛玉会轻声念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宝玉就会赶紧捂住她的嘴,说 “不许说这话,咱们都要长长久久的”。那时候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连风都是香的,带着花香和草香,可现在,风里只有香灰的味道,只有竹子枯萎的味道,冷得人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慢慢升了起来。是上弦月,像一把弯弯的镰刀,挂在墨蓝色的天上,周围的星星很少,只有几颗亮的,像是黛玉从前用针绣在黑布上的银线。银灰色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把竹子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灵堂的窗纸上,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画里的竹子是弯的,像是在哭。香案上的白蜡烧得差不多了,火苗越来越小,光线也暗了下来,连灵床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了。麝月站起身,想去换两支新蜡 —— 那蜡是从荣庆堂拿来的,是贾母平日里供佛用的,蜡芯很粗,能烧很久。她刚走到香案边,手还没碰到蜡台,就听见宝玉轻轻说了一声:“别换。” 麝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有些不解:“二爷,蜡快灭了,林姑娘跟前,不能黑着,黑了她会怕的。” “她不怕黑。” 宝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像是在说一个他最清楚的秘密。他抬起头,看着香案上的白蜡,眼神里有了一点浅浅的光,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从前她在这儿住的时候,晚上看书,也只点一盏小灯,她说亮了晃眼,看不清字。有次我给她多点了一支蜡,她还说我‘浪费’,把蜡吹灭了,就着那盏小灯看了半宿的书。”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了:“她说,黑夜里有月亮就够了,月亮的光最软,不刺眼,像母亲的手,能抱着人睡觉。” 麝月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她知道,此刻的宝玉,活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些关于黛玉的点点滴滴,像是一根绳子,把他牢牢地拴在过去,不肯放手。她也想起了那些日子,想起黛玉晚上看书时,窗纸上映着她的影子,安安静静的,像一幅画。可现在,画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窗户,和窗纸上晃动的竹影。 又过了一会儿,宝玉慢慢站起身。他坐了太久,腿都麻了,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手赶紧扶住了香案的边缘,才没摔倒。香案上的长明灯被他碰得晃了晃,火苗差点灭了,幸好又稳住了,继续跳着小小的光。他扶着香案,一步一步地走到墙角的紫檀木书桌前,走得很慢,像是怕惊动了什么,又像是腿上的麻还没散去。 那是黛玉从前用的书桌,桌面是紫檀木的,颜色很深,上面还留着黛玉用指甲划的小痕 —— 有次黛玉看书看累了,就用指甲在桌上划竹子,划了一根又一根,说 “这样就能把竹子刻在桌上,天天看”。书桌上还摆着她的笔砚和几本没看完的书:有一本《杜工部集》,是黛玉最爱的,书页里夹着她折的书签,是一片干枯的枫叶;还有一本《花间集》,封面已经磨破了,是她从苏州带来的旧书,她说 “这书陪了我好几年,像老朋友似的”。 书桌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是这几日没打扫的缘故。宝玉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拂去书上的灰,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黛玉的头发。他的手指很轻,生怕把书碰坏了,拂过《杜工部集》的封面时,还特意停了停,像是在跟书打招呼。灰被他拂到桌上,聚成小小的一堆,在月光下像是一层薄薄的雪。 书堆里,夹着一叠叠诗稿,都是黛玉生前写的。宝玉把诗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掌心。诗稿用素色的丝线装订着,是黛玉自己缝的,线走得很匀,针脚很小,像是怕把纸扎破了。纸页已经有些泛黄,是因为黛玉总把诗稿放在窗边,晒了太多太阳,她说 “晒晒太阳,纸不容易坏”。上面是黛玉娟秀的字迹,一笔一画,都透着她的灵气 —— 有的字写得轻,像是怕用力过猛会碎;有的字写得重,像是带着情绪,要刻在纸上。 有些诗稿上,还留着淡淡的泪痕。是从前黛玉写着写着,想起伤心事,落下的泪 —— 有次她写《秋窗风雨夕》,写着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眼泪就掉在纸上,晕开了 “秋” 字,她没舍得扔,只是把诗稿晾干了,继续收着。如今那些泪痕已经干了,却在纸页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像是永远都抹不去的悲伤,轻轻一碰,就能感受到当时的难过。 宝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椅子是黛玉常坐的,垫着她亲手绣的棉垫,棉垫上绣着竹影,现在也有些旧了,棉花都有些结块了。他把诗稿摊开,一页一页地看着,看得很慢,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诗稿上,照亮了上面的字迹,也照亮了他的手指 —— 他的手指轻轻放在字迹上,像是在跟着黛玉的笔锋走,走得很慢,很轻。 他先看到的是那首《葬花吟》,纸页已经有些脆了,宝玉看得很小心,生怕把纸碰破了。“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这两句字写得很轻,像是黛玉在轻轻叹气。宝玉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黛玉葬花的情景 —— 那天也是这样的月色,黛玉穿着淡紫色的衣裳,衣裳是她亲手缝的,领口绣着小小的竹影;她拿着小锄,锄尖上还沾着泥土;她把落花埋在土里,一边埋,一边低声哭着念这首诗,眼泪掉在落花上,把花瓣都打湿了。 他站在旁边,心里又疼又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想抱抱她,又怕她生气;想给她擦眼泪,又怕她觉得自己多事。最后,他只能默默地帮她提着花篮,把落花递给她,说 “林妹妹,别难过了,明年花还会开的”。黛玉只是摇了摇头,说 “明年花开了,可我不一定还在这里了”。那时候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还笑着说 “你哪儿也去不了,就在潇湘馆,我天天来陪你”,可现在,他才知道,黛玉早就知道自己会走,早就知道他们的缘分这么短。 “林妹妹,” 宝玉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诗稿上,晕开了上面的 “怜” 字,和从前黛玉的泪痕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人的眼泪终于在纸上相遇了。“你写的诗,我都还记得,你说过要和我一起编一本诗集,名字都想好了,叫《潇湘集》,你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呢?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下,让我一个人编这本诗集呢?” 他的肩膀轻轻颤抖着,泪水越流越多,滴在诗稿上,晕开了一个又一个字。他想用袖子擦眼泪,又怕把诗稿碰坏了,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流,滴在纸上,滴在他的手上,凉得像冰。 他接着往下翻,看到了那首《秋窗风雨夕》,诗稿的边角已经有些卷了,像是被人反复翻看。“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这两句字写得很重,像是黛玉用了很大的力气。宝玉想起那天晚上,黛玉感冒了,咳嗽得很厉害,却还是坐在窗边写诗。他来的时候,见她披着薄袄,手里握着笔,脸色苍白,就劝她 “别写了,躺下歇歇吧”。黛玉却摇头,说 “心里闷,写出来就好了”。他没办法,只能给她煮了姜汤,看着她把诗写完,才放心离开。 现在想来,那时候黛玉的咳嗽,就已经很严重了,只是他没在意,只是觉得 “过几天就好了”。他多傻啊,要是那时候他多劝劝黛玉,要是他多请几个太医来看看,要是他…… 要是他做了更多的事,黛玉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他又翻到了一首没写完的诗,只有两句:“冷月葬花魂,残荷听雨声”。字迹写得很潦草,像是黛玉没力气写下去了。宝玉想起这是去年中秋,他们在凹晶馆联诗时,黛玉写的句子。那时候月色很好,湖水像镜子似的,映着月亮的影子。黛玉说 “我来对一句‘冷月葬花魂’”,他还说 “这句太悲凉了,换一句吧”,黛玉却摇头,说 “这是我心里想的,改不了”。现在想来,那句 “冷月葬花魂”,早就预示了黛玉的结局 —— 她就像那朵被月亮埋葬的花,静静地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听着残荷的雨声,难过。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诗稿,每一首诗,都像是一段回忆,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有她写春天的,“春风送暖入屠苏,梅梢初绽雪半无”,写的是那年春天,他们在大观园里赏梅,梅花开得很盛,黛玉还折了一枝,插在花瓶里,说 “这梅花有骨气,像人”;有她写秋天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写的是那年秋天,他们在藕香榭听雨,雨打在残荷上,发出 “滴答滴答” 的声音,黛玉说 “这声音好听,像在说话”;还有她写给他的,“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写的是那年他生日,黛玉偷偷把这首诗放在他的枕头下,他看到的时候,心里暖暖的,像是揣了个小太阳。 那些诗句,从前读的时候,只觉得字字珠玑,只觉得黛玉的才情好,可现在再读,却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像是又回到了那些日子,和黛玉一起赏梅、听雨、联诗,一起笑,一起闹,可那些日子,像一场梦,醒了就没了,只剩下这些诗稿,和诗稿上的泪痕,提醒他那些日子是真的存在过,提醒他他已经失去了黛玉。 不知过了多久,宝玉的眼泪流干了,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充了血,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珠,在月光下泛着光。他的嗓子也哑了,连咽口水都觉得疼。他把诗稿小心翼翼地叠好,叠得很整齐,像是怕把诗稿弄乱了。他刚要把诗稿放回书桌上,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踏在青石板上,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有人穿着软底的绣鞋,慢慢走过来。脚步声很稳,一步一步,不快不慢,像是怕走快了会惊扰了什么。 宝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停了。这个脚步声,他太熟悉了 —— 从前黛玉晚上来找他,总是这样轻轻的脚步,怕惊扰了怡红院的丫鬟,也怕打扰了他看书。有次他假装睡着了,听见黛玉的脚步声,轻轻走到他的床边,给他盖好被子,然后又轻轻走出去,脚步声就是这样的,轻得像羽毛,却能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的心上。 “林妹妹?” 他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椅子被他碰得往后退了一步,在青砖上发出 “吱呀” 一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还有一丝害怕 —— 他怕这是自己的幻觉,怕一开口,脚步声就消失了。他的眼神也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蒙尘的珠子突然被擦亮了,里面有了光,有了期待,有了他这三天来从未有过的鲜活。 他几步冲到窗边,动作很快,像是怕晚了一步,就见不到外面的人。他一把推开窗户,冷风 “呼” 地灌了进来,带着院子里梅花的清香,扑在他脸上,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更清醒了 —— 这不是幻觉,风是真的,梅花香是真的,脚步声应该也是真的。 窗外,月光皎洁,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梅花是黛玉去年种的,她说 “冬天太冷清,种点梅花,能添点颜色”。现在梅花开了,粉色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随风轻轻飘落,像一片片粉色的雪。青石板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只有几片落梅,被风吹得打着旋儿,慢慢飘远,飘到灵堂的门口,停了一会儿,又被风吹走了。 宝玉站在窗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空气。风把他的孝衣吹得猎猎作响,衣摆扫过窗台上的碎瓷片,发出 “叮” 的一声轻响。他的头发也被吹得散乱,几缕额发挡在眼前,他却没心思拨开。他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看着飘落的梅花,看着远处的竹丛,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被冷水浇过,瞬间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失望。 “林妹妹……”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 —— 门槛是青石板的,很高,从前黛玉也被绊过一次,宝玉还笑她 “走路不看路”,现在他也被绊了,却没人笑他了。他踉跄着摔倒在青石板上,手掌擦破了皮,渗出血来,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梅。 可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趴在地上,看着满地的落梅,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他的脸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能感受到石板的凉,能感受到落梅落在他脸上的轻,却感受不到黛玉的气息 —— 他多希望黛玉能出现,能扶他起来,能骂他 “不小心”,能像从前一样,用她的手帕给他擦眼泪,可他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只有梅花,只有他自己。 “你在哪儿啊……” 他喃喃地说,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跟黛玉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我知道是你,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还出去疯玩,我不该在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走神,我不该…… 我不该让你走的。” 他趴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那个能陪他回家的人。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满院的落梅里,显得格外凄楚。院子里的风还在吹,梅花还在落,那些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孝衣上,落在他的头发上,落在他流血的手掌上,像是在无声地安慰,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伤 —— 它们也在为黛玉难过,也在为宝玉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麝月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跑了出来。她刚才在廊下打了个盹,梦见了怡红院的热闹,梦见宝玉和黛玉在院子里笑,可醒来却听见 “扑通” 一声,她心里一紧,赶紧跑了出来。她看见宝玉趴在地上,手掌流着血,孝衣上沾着泥土和落梅,心里一疼,赶紧跑过去,蹲下身,想要扶他起来:“二爷,您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这青石板冰得很,您趴久了,身子会冻坏的!” 宝玉没动,只是趴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满地的落梅,像是没听见麝月的话。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黛玉的影子,只有黛玉的声音,只有那些和黛玉一起度过的日子,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管。 麝月无奈,只能用力把他扶起来。他的身体很沉,也很凉,像是没有了力气,全靠麝月撑着。麝月扶着他的胳膊,能感受到他胳膊上的骨头,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心里一阵发酸 —— 从前的宝玉,是圆乎乎的,身上总有暖意,可现在,他瘦得只剩骨头,身上凉得像冰,像是变了一个人。 麝月扶着他,慢慢走回屋里,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椅子还是黛玉常坐的那把,垫着棉垫,可宝玉坐上去,却还是觉得凉,像是棉垫的暖意都被他的悲伤吸走了。麝月赶紧去拿药箱 —— 药箱是黛玉的,里面有她常用的金疮药和纱布,是从前她自己磕破了手,宝玉给她拿来的,现在却要用在宝玉身上。 她打开药箱,拿出金疮药,用棉签蘸了点,走到宝玉身边,想给他包扎伤口。“二爷,我给您擦擦药,不然伤口会发炎的。” “不用。” 宝玉轻轻推开她的手,眼神还是看着窗外,看着那些飘落的梅花,声音很轻,“不疼。” 麝月看着他流血的手掌,伤口不算深,可血还在慢慢渗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她又看了看他空洞的眼神,心里一阵发酸 —— 比起心里的疼,这点皮肉之苦,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的心早就被黛玉的离开掏空了,早就感觉不到疼了,只有麻木,只有悲伤。 她没再坚持,只是默默地把药箱放在一边,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看着满院的落梅,看着这个被悲伤困住的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像是想用自己的生命,给宝玉一点慰藉,一点温暖。 就在这时,灵堂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了,紫鹃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是黛玉用来装首饰的,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竹影。紫鹃的眼睛又红又肿,显然也是刚哭过,她走到宝玉身边,轻声说:“二爷,这是姑娘放在枕下的木盒,里面是她的一些首饰,还有…… 还有她给您缝的荷包,没缝完的,您看看吧。” 宝玉的眼神动了动,终于从窗外移开,落在了紫鹃手里的木盒上。他伸出手,接过木盒,木盒很轻,却像是有千斤重。他慢慢打开木盒,里面放着黛玉的几件首饰:一支银钗,钗头是竹影的形状,是宝玉送给她的;一对耳环,是珍珠的,是贾母给她的;还有一个没缝完的荷包,布是浅青色的,上面绣了一半的竹影,针还插在上面,像是黛玉只是暂时放下,过一会儿还会回来继续缝。 宝玉拿起那个荷包,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针脚,针脚很细,很匀,是黛玉的手艺。他想起黛玉说过,要给她缝一个荷包,里面放他喜欢的香料,说 “这样你走到哪儿,都能闻到我给你缝的荷包的香味”。可荷包还没缝完,黛玉就走了,再也没机会缝完了。 “姑娘走的前一天,还在缝这个荷包,” 紫鹃的声音带着哽咽,“她说‘宝玉喜欢青色,我给他缝个青竹荷包,他肯定喜欢’。缝到一半,她就咳嗽得厉害,手都抖了,缝不下去了,只能把荷包放在枕下,说‘等我好点了,再继续缝’。可她再也没好起来……” 宝玉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滴在荷包上,打湿了上面的竹影。他把荷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黛玉的手,抱着黛玉的温度,抱着那些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 香案上的长明灯,终于还是灭了。满室的寂静里,只剩下风穿过窗户的声响,和宝玉偶尔发出的、压抑的哽咽声,还有紫鹃和麝月轻轻的叹息声。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灵床的白幡上,洒在书桌上的诗稿上,洒在宝玉苍白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又那么悲凉。 夜,还很长。潇湘馆的灵堂,还会继续亮着 —— 不是因为灯,而是因为宝玉的思念,因为那些没说完的话,没做完的事。守着一个人的思念,和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而宝玉,也还会在这里,守着这份悲痛,守着这份回忆,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又像是在惩罚自己,为那些曾经的错过和遗憾。 他抱着那个没缝完的荷包,坐在黛玉常坐的椅子上,看着灵床的方向,心里默默地说:“林妹妹,你放心,我会把荷包缝完的,我会带着它,走到哪儿都带着它。我会好好的,会替你看看这个世界,会替你记住那些日子,永远都不会忘。” 风里,似乎传来了黛玉轻轻的回应:“宝玉,你要好好的。” 宝玉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眼角的泪,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在怀里的荷包上,像是在和黛玉的针脚,永远地留在了一起。 第4章 第 4 章:乡音暖:刘姥姥探残园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四章:乡音暖:刘姥姥探残园 腊月初八的风,是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的。铅灰色的天穹像被揉皱的旧棉絮,沉沉压在头顶,连呼吸都裹着寒气,吸进肺里像吞了碎冰,呛得人忍不住弓着腰咳嗽,眼泪混着白雾从眼角滚下来,落在衣襟上,瞬间凝成小冰晶 —— 那冰晶沾在粗布袄上,像撒了把碎钻,却半点不暖,只透着刺骨的凉,连脖颈间的碎发都冻得发硬,贴在皮肤上发痒。刘姥姥怀里揣着个油布包,里面是两斤腊肉 —— 用粗麻绳十字交叉捆得紧实,勒出深深的肉纹,油皮纸被猪油浸得油亮透光,能看见深褐色的肌理里嵌着雪粒,是她从镇上往回走时沾的,冻得硬邦邦的,隔着布都能摸到肉的纹理,连肥瘦相间的层次都清晰可辨。这腊肉来得不易,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鸡蛋,每天天不亮就踮着脚去鸡窝捡蛋,生怕惊飞了鸡,把蛋小心放在竹篮里,垫着干草防磕碰,挨家挨户跟邻里换了三十七个铜钱 —— 张婶换了五个,还特意多给了个鹅蛋;李伯换了八个,说 “老嫂子心善,该多帮衬”;连隔壁聋奶奶都凑了三个,颤巍巍地塞给她,说 “给老亲家补补身子,别让人家笑话咱乡下小气”。又踩着没脚踝的霜雪跑了三里地,鞋底子沾着雪冻成硬壳,每走一步都 “咯吱” 响,像踩在碎玻璃上,才在 “王记肉铺” 买到的 —— 掌柜的见她指节裂着小口,渗着血丝,指缝里还沾着麦麸,额外多切了块带皮的五花肉,肥瘦比例正好,她赶紧用油纸包了三层,塞进布包最里面,连碰都舍不得多碰,生怕碰坏了这宝贝,一路走一路用手护着,像护着自家孩子。 另一只肩上扛的粗布包更沉,足有十斤重,是家里最后一袋新磨的白面。布包是她年轻时给丈夫织的,蓝底白花的纹样早被岁月洗得发淡,像蒙了层灰,边角磨出细密的毛边,针脚处缝着两处补丁 —— 去年板儿追蝴蝶时扯破的,当时板儿红着眼圈说 “姥姥对不起”,眼泪掉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连夜坐在油灯下,就着微弱的灯光,用同色粗线细细缝补,针脚密得像鱼鳞,每一针都对着灯看,生怕缝歪了,线不够了就拆了自己的旧袜子接,不细看竟瞧不出来。刘姥姥怕布包晃荡,用麻绳在肩上绕了两圈,勒得锁骨生疼,留下一道红印,却时不时用手托一下包底,指节捏得发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京城赶。走了没多远,她就觉得肩膀发麻,像压了块石头,只能换个肩膀扛,粗布磨得皮肤疼,却不敢停下 —— 她知道,这袋白面是老亲家的救命粮,老太太牙口不好,只能喝软粥,可不能耽误了。 脚下的土路冻得硬邦邦的,车辙印里结着薄冰,像一面面碎镜子,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冷光,晃得人眼睛疼。每走一步都要先把脚踩实,再慢慢挪,生怕脚下一滑摔了东西 —— 那白面是给老亲家煮粥的,老太太牙口不好,软和的粥最合胃口;腊肉是给宝玉和宝钗补身子的,听说他们日子难,定是许久没沾荤腥了,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她的棉鞋是前年冬至做的,鞋底的千层底早磨平了,露出里面的麻线,像老人的筋骨,鞋帮上沾的泥块冻成硬壳,走起来 “咯吱咯吱” 响,像揣了两块碎玻璃在鞋底,硌得脚趾生疼,每走一步都要倒吸凉气。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她实在撑不住,靠在路边的老槐树下歇脚,树干上的树皮冻得发脆,一碰就掉渣,落在雪地里碎成粉末,沾在她的棉袄上。她掏出怀里的烤红薯 —— 是板儿早起特意给她烤的,用粗纸包了三层,还带着点余温,红薯皮上沾着炭灰,黑乎乎的,却透着甜香 —— 咬一口,甜香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暖了五脏六腑,连冻得发僵的手指都有了点知觉,能灵活地捏着红薯皮了。她舍不得多吃,只咬了两口,把剩下的用纸包好,揣回怀里,贴在胸口,用体温捂着,生怕凉了就不好吃了,心里想着 “留着路上再吃,万一饿了呢,板儿特意烤的,不能浪费”。 正歇着,远处传来 “吱呀” 的车声,越来越近,一辆破旧的驴车从雪雾里钻出来,车轮上裹着厚厚的冰碴,每转一圈都 “咔嚓” 响,像要散架。赶车的是个货郎,穿着打补丁的蓝布短打,袖口磨得发亮,挑着空荡荡的货担,扁担压得弯弯的,一头挂着个破铜铃,走一步响一声,声音沙哑。货郎见她冻得发抖,鼻子通红,耳朵也冻得发紫,招呼她上车躲躲风雪:“老嫂子,上来吧,这风刮得邪乎,跟刀子似的,别冻坏了身子!俺这车虽破,好歹能挡挡风雪!” 刘姥姥连忙道谢,扶着车辕爬上去,驴车的垫子是破棉絮做的,黑乎乎的,却比地上暖和多了,坐上去能感觉到一点暖意。“老嫂子这是往哪儿去?这么大的雪还赶路。” 货郎搓着手问,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快,手指冻得发紫,关节都肿了。“去京城荣国府,看个老亲家。” 刘姥姥答,顺手把布包往怀里挪了挪,生怕被风吹着,又用棉袄裹了裹,护住布包。货郎 “哎呀” 一声,叹着气说:“您可不知道,京城如今乱得很!前儿个我去送货,路过荣国府,见着官兵围了府,灯笼火把亮得像白天,把整条街都照得通红,官兵们拿着刀,凶得很,把府里的箱子柜子都搬空了,有的箱子摔在地上,里面的绫罗绸缎撒了一地,被雪盖了,像块花毯子,看着可惜得很。听说贾珍老爷被铁链锁走时,哭得撕心裂肺,连鞋都跑掉了一只,光着脚在雪地里走,官兵硬拖着他走,一路都在喊‘冤枉’,嗓子都喊哑了!还有那宁国府,门都被封了,贴着明黄的封条,上面盖着大印,红彤彤的,谁敢靠近就打谁,我亲眼见着个乞丐想靠在门边取暖,被官兵一脚踹开,摔在雪地里半天没起来,看着可怜得很!” 刘姥姥听得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布包,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变轻了,生怕自己听错了。她想起那年带板儿去荣府的光景 —— 贾母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指甲上涂着淡淡的蔻丹,手暖暖的,像自家亲娘的手;丫鬟端来的热茶里放了冰糖,甜得很,茶碗是细瓷的,摸着温润如玉,上面还画着兰花纹;宝玉穿着水红绫子袄,梳着总角,系着红绸带,笑着给她递石榴,石榴籽红得像玛瑙,甜得能浸到心里;王熙凤赏的二十两银子,用红纸包着,沉甸甸的,她用布包了三层藏在贴身衣袋里,一分没舍得乱花,给儿子娶了媳妇,还攒下些供板儿去学堂认了字。板儿如今都能背《三字经》了,上次还特意写给她看,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写完还举着纸问 “姥姥,我写得好不好?能给老祖宗看吗?”。“俺娘活着时就说,受人滴水之恩,得涌泉相报。当年人家待咱那么好,如今人家难了,俺不能不管。” 刘姥姥喃喃道,声音带着颤,眼里泛起了泪光,货郎听了,点头叹道:“老嫂子是个实在人,心眼好,如今这样的人少喽!换做别人,见着亲家落难,躲都躲不及呢,哪还会主动上门帮忙!” 驴车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岔路口,货郎要往东边去,刘姥姥只能下车道谢,又从布包里掏出个烤红薯,塞给货郎:“大兄弟,谢谢你载俺一段,这红薯你拿着,暖暖心,别冻着了。” 货郎推辞不过,收下红薯,又从货担里掏出个小布偶 —— 是用碎布做的小兔子,耳朵是粉色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虽然粗糙,却透着可爱 —— 递给刘姥姥:“老嫂子,这玩意儿给孩子玩,不值钱,您别嫌弃,就当俺一点心意。” 刘姥姥接过布偶,小心地揣在怀里,贴在胸口,跟货郎道别,又接着赶路。雪下得更密了,像筛子往下撒盐,落在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把头发都染白了,像盖了层霜。走了没多远,她脚底板突然一阵钻心的疼,像被针扎了,蹲下来一看,袜子磨破了,脚底板磨出的水泡破了,沾着雪粒,疼得她倒吸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从布包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 —— 是板儿的旧袜子撕的,软软的,还带着点孩子的体温 —— 小心地缠在脚上,缠了两层,又把裤腿往下拽了拽,遮住伤口,才勉强能走,每走一步都要忍着疼,心里却想着 “快了,快到京城了,不能放弃”。 正走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姥姥!姥姥!等等俺!”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追上来,手里拿着个布包,跑得满头大汗,棉帽都歪了,帽檐上的雪都掉了下来。是板儿偷偷跟来送她,怕她路上饿,又多带了两个烤红薯,还有一小袋炒豆子,是他娘炒的,香得很。“姥姥,您的烤红薯掉了!俺在后面捡着的!” 板儿喘着气说,把布包塞给刘姥姥,手指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像个小苹果。刘姥姥又气又疼,骂板儿 “瞎胡闹”,“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啥?冻坏了身子咋办?你娘知道了该担心了!” 却还是接过红薯,塞给少年两个铜钱,“快回去,别让你娘担心!路上慢点,小心滑倒!” 板儿红着眼圈点点头,看着姥姥走远了才转身,走几步也回头望一眼,直到看不见姥姥的身影才慢慢往回走。刘姥姥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往前走,心里又暖又酸 —— 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实在,心善,知道疼人。 走了整整两天,脚底板的伤口好了些,京城的城墙终于出现在眼前,灰蒙蒙的像座巨大的影子,连城楼上的旗子都冻得耷拉着,没有一点生气,像被冻僵了。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城门,如今冷清得很,守城的兵卒缩着脖子搓手,棉帽的耳罩上积着雪,像长了白胡子,见了赶路人也懒得盘问,只挥挥手让赶紧过,嘴里还嘟囔着 “这鬼天气,冻死人了,谁愿在这儿遭罪”。刘姥姥顺着记忆往荣国府走,沿途的铺子关了大半,往日里挂着的绸缎幌子,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木杆,在风里晃得人心慌,像招魂的幡;有的铺子门楣破了,门板用粗木顶着,上面贴着 “此铺转让” 的纸条,被风吹得卷了边,纸角都磨破了,字迹也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清几个字;偶尔有开门的铺子,也只开着半扇门,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连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柜台上的算盘蒙着层灰,好久没动过了,珠子上都落满了灰尘,拨一下都费劲,发出 “咯吱” 的响。 快到荣国府时,她远远就看见那熟悉的朱红大门,可往日里气派的门庭,如今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凉:门前的汉白玉石狮子,鬃毛上积满了雪,像被冻僵了似的,连眼珠子上的青苔都失了绿意,泛着灰败的颜色,嘴角挂着冰棱,像流着泪;半掩的大门上,铜环蒙着层灰,原本锃亮的金漆掉得只剩零星碎片,露出底下发黑的木头,木纹里嵌着雪粒,冻成了黑色的冰碴,用手一摸,冰凉刺骨,能冻得人手发麻,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门楣上 “荣国府” 三个鎏金大字,被雪盖得模糊不清,只有 “荣” 字的一点还能看清,像颗快要熄灭的火星,在雪地里泛着微弱的光,随时会被风雪吞没。风从门缝里灌进去,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人在低声哭,听得她心里发紧,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怕被人看见,让人笑话。 “姥姥?您咋来了?这么大的雪,您怎么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惊讶,刘姥姥回头一看,是荣府的小厮小茗,之前她来府里时,小茗总爱笑着给她递茶,还跟她唠乡下的事,说喜欢吃她带的枣糕,说比府里的点心还好吃。可如今的小茗,穿着打补丁的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都发黄了,冻得瑟瑟发抖,双手缩在袖子里,手里拿着个破扫帚,扫帚头的芦苇杆断了大半,正在扫门口的雪,扫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很快又被新雪盖了,白忙活一场。“俺听说府里遭了难,特意来看看,老亲家还好吗?” 刘姥姥赶紧上前,声音带着颤,往前凑了凑,想把布包往门里递,布包上的麻绳勒得她肩膀生疼,却顾不上揉,只想着快点把东西送进去。小茗叹了口气,往门里指了指,声音压得很低,怕被别人听见,左右看了看才说:“姥姥您小声点,府里现在乱得很!前儿个官兵来抄家,一脚踹开大门就往里冲,拿着刀,凶得很,下人们都吓得躲起来了,有的躲在柴房,有的躲在假山后面,大气都不敢喘。把府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连老太太的首饰盒都没放过,那可是太夫人传下来的宝贝,里面还有老夫人年轻时戴的金镯子,上面刻着‘福寿’二字,纯金的,亮得很,官兵硬抢过去,盒子都摔破了,首饰撒了一地,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看着心疼得很。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有的被官兵抓去问话,问不出啥就给放了,有的卷了点东西跑了,再也没回来,就剩咱几个老骨头守着,连口热饭都快吃不上了,厨房的米缸都见底了,柴火是捡的树枝,湿得很,很难点燃,煮锅水都要半天。”小茗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干硬的枣糕,枣糕上的枣泥都发黑了,硬得像石头,“这是老太太之前赏我的,我没舍得吃,一直藏在怀里,姥姥您拿着垫垫肚子,路上肯定饿了,这枣糕虽硬,好歹能填填肚子。” 刘姥姥推辞不过,接过枣糕,咬了一口,甜得发苦,硬得硌牙,差点把牙硌掉,却还是慢慢嚼着,咽了下去,想起之前在府里吃的藕粉糕,软糯香甜,是丫鬟用小银勺喂给她的,还问她 “姥姥好吃吗?不够再给您盛”,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老太太还好吗?宝玉少爷呢?宝二奶奶和小少爷呢?” 刘姥姥问,声音带着担忧,手紧紧攥着布包,指节都发白了。小茗眼圈红了,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说:“老太太一病不起,躺在屋里好多天了,水米都难进,就靠喝点药吊着,药也快没了,王夫人正发愁呢,到处托人找药,可这年头,药不好找,还贵得很;宝二爷在潇湘馆守着林姑娘的灵,谁劝都不出来,就坐在那里看着诗稿发呆,眼泪掉在纸上,把字都晕开了,有时候还对着诗稿说话,像疯了似的,说‘林妹妹,你别走’;二奶奶带着小少爷搬去了旧巷的小院,地方窄得很,连个正经的炕都没有,就铺了层稻草,听说日子过得挺难,连炭火都舍不得烧,小少爷的手都冻红了,肿得像馒头,哭着要糖吃都没有,二奶奶只能抱着他哭,哄他说‘等爹爹回来就有糖吃了,乖,别哭’。” 刘姥姥跟着小茗往里走,院子里的景象更让她揪心:青石板上的积雪没人扫,被踩得乱七八糟,有的地方结了冰,滑得能摔人,她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扶着墙,手摸到墙上的朱漆,都已经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头,冻得冰凉,像摸在冰块上;回廊的木柱断了几根,用碗口粗的粗木临时顶着,粗木上绑着发黄的麻绳,有的地方磨断了几股,松散的线头在风里飘,像随时会倒,让人不敢靠近;往日里热闹的正厅,如今门窗紧闭,窗纸上破了好几个洞,用旧纸糊着,风一吹就 “哗啦啦” 响,像哭,听得人心里发毛;连廊下挂着的宫灯,都只剩光秃秃的灯架,积着厚厚的灰,灯穗早就没了踪影,只有几只麻雀在灯架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更显得院子冷清得可怕,连一点生气都没有,像座鬼宅。 经过穿堂时,她看见春燕端着个破瓦罐走过,瓦罐是豁了口的,边缘还沾着药渣,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汤,散发着苦味,闻着就让人皱眉,春燕的手冻得通红,指节上裂着小口,渗着血丝,用布条缠着,罐子晃了晃,药汤洒出来一点,溅在地上,很快凝成冰,像块黑玛瑙,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春燕!” 刘姥姥喊了一声,春燕回头一看,认出是刘姥姥,赶紧跑过来,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姥姥您来了!您可算来了!老太太的药快没了,这是最后一点草药,还是王夫人托人从药铺赊来的,人家说再赊就不给了,得给钱才能拿药,可府里哪有钱啊!熬出来的汤苦得很,老太太喝不下,我刚才去给老太太送药,她只喝了一口就吐了,说‘苦,喝不下,拿走’,我看着都心疼,可又没办法,不喝药身子咋好啊!” 刘姥姥跟着春燕往贾母卧房走,经过大观园的方向时,远远看见潇湘馆的台阶上坐着个人,是宝玉。他穿着素白孝衣,孝衣上沾着雪,还有泥土,显得脏兮兮的,头发散乱,像野草似的,没梳没理,脸上也沾着灰,手里拿着本诗稿,低着头,一动不动,像尊石像,在雪地里格外显眼。风卷着雪落在他身上,他也浑然不觉,肩膀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头发上也有雪,像个雪人,只有偶尔抬手擦眼泪的动作,能看出他还活着,不是石像。刘姥姥心里一酸,想过去劝劝,跟他说说话,让他别太伤心,却被春燕拉住:“姥姥别去,宝二爷谁都不理,上次我送粥去,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粥都凉了,最后还是我端回来的,倒了可惜,我自己喝了。他就坐在那里,有时候对着诗稿笑,有时候对着诗稿哭,像魔怔了似的,谁跟他说话他都不听,您去了也没用,还会惹他生气。” 刘姥姥只能远远望着,心里念叨着 “可怜的孩子,林姑娘走了,他心里苦啊,可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跟着春燕继续往前走,脚步都变轻了,怕惊扰了宝玉,让他更伤心。 贾母的卧房冷得像冰窖,窗户纸破了好几处,用旧布糊着,布上打满了补丁,颜色深浅不一,像块拼布,风一吹就 “哗啦啦” 响,把桌上的药碗都吹得轻轻晃,药汁都快洒出来了,看着让人揪心。桌子上还放着个破了口的瓷盘,里面是几块干硬的糕点,早就没了香味,硬得能砸死人,是之前府里剩下的,没人吃,就一直放着。刘姥姥一进门,就看见贾母躺在床上,盖着好几层被子,最上面的是云锦被,上面绣着凤凰穿牡丹的图案,可金线都褪了色,像蒙了层灰,还沾着褐色的药渍,显得单薄又破旧,被子的边角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都发黄了,结成了团,没有一点暖意。贾母的肩膀微微发抖,像在寒风里瑟缩,脸色惨白得像纸,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散在枕头上,花白得刺眼,连往日里梳得整齐的发髻都散了,几缕碎发贴在脸上,沾着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王夫人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凳子腿松了,用红绳绑着,绳结都磨得发毛,坐上去都怕摔了,她穿着半旧的素色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像涂了层油,没有一点光泽,手里攥着块半旧的帕子,不停地擦眼泪,眼眶肿得像核桃,眼下的青黑遮不住,像画了黑眼圈,鬓角的碎发沾着泪水,冻成了小冰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看着格外憔悴,连往日里的端庄都没了,像老了好几岁。 “老亲家!” 刘姥姥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放下布包,生怕动静大了惊扰了贾母,然后轻轻握住贾母枯瘦的手。那手冰凉得像块冰,皮肤松弛得像老树皮,指节上的皱纹里还嵌着药渣,血管清晰地凸出来,像干枯的树枝,轻轻一捏都怕捏碎了,刘姥姥赶紧用自己的手紧紧捂住,哈着气暖着,热气在冰冷的手背上凝成水珠,她声音带着哭腔:“老亲家,俺来了,俺来陪你了!你别担心,有俺呢,俺给你带了好东西,能给你补补身子!” 贾母的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眼珠转了转,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刘姥姥,嘴角微微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要凑得极近才能听见,还带着气音:“是…… 是刘姥姥?你…… 你怎么来了?路…… 路不好走…… 这么冷的天…… 你咋…… 咋来了……” “俺咋能不来呢!” 刘姥姥握着贾母的手更紧了些,掌心的温度一点点传过去,她能感觉到贾母的手微微颤了颤,像枯枝动了动,有了点微弱的反应,心里松了口气,“当年你待俺那么好,给俺果子吃,给俺银子花,还让俺住了好几天,俺这辈子都忘不了。记得上次来,你还让丫鬟给俺做藕粉糕,甜得很,俺还带了块给板儿,板儿说‘姥姥,这糕真好吃,比村里的枣糕还好吃,下次还能吃吗’;宝玉少爷还拉着板儿去看园子里的孔雀,孔雀开屏可好看了,五颜六色的,板儿回来念叨了好几天,说‘孔雀的羽毛像扇子,真漂亮,俺以后也要养一只’。如今你难了,俺就是走断腿,也得来看看你,不能让你一个人受苦。” 她从布包里掏出白面,用手捻了点,凑到贾母眼前,轻轻吹了吹,让她看清楚:“你看这面,多细,像雪似的,一点杂质都没有,俺给你煮粥喝,软和得很,你牙口不好,正合适,喝了粥身子就有劲儿了;还有腊肉,是镇上最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煮着吃香得很,你多少吃点,补补身子,别让自己饿着。” 她又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板儿画的 “乡下雪景图”,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房子、 trees 和雪人,雪人还戴着个破帽子,是板儿用红笔涂的,虽然画得不好,却透着童真,“这是板儿画的,他说让老祖宗看看乡下的雪,比京城的雪好看,还说等老祖宗好了,要带老祖宗去堆雪人,打雪仗,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 贾母的眼神亮了点,用微弱的力气摸了摸画,手指在雪人上停留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像寒冬里开了朵小小的花,在苍白的脸上格外显眼:“像…… 像苏州的雪…… 软…… 不扎脸……” 王夫人在旁边擦着眼泪说:“老太太年轻时在苏州住过,那时她还说,苏州的雪软,落在脸上不疼,像棉花似的,不像京城的雪,带着冰碴子,刮得脸疼。” 刘姥姥听了,赶紧说:“等开春了,俺带您去乡下看雪,乡下的雪落在麦地里,白茫茫的一片,好看得很!还有乡下的孩子,都爱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可热闹了,您看了肯定高兴,身子也能好得快些!” 正说着,春燕端着药进来了,瓦罐里的药汤黑乎乎的,散发着苦味,让人闻着就皱眉,春燕小心翼翼地端着,生怕洒了。贾母闻了闻,皱着眉不肯喝,头扭到一边,声音微弱地说:“苦…… 不喝…… 拿走……” 刘姥姥赶紧说:“老亲家,喝了药身子才能好,才能去乡下看雪,堆雪人啊!俺给你留了块枣糕,喝了药吃口甜的,就不苦了,你试试,啊?” 她掏出小茗给的枣糕,用手掰了一小块,小心地递到贾母嘴边,贾母犹豫了一下,看着刘姥姥期待的眼神,慢慢张开嘴,吃了下去,又喝了两口药,才又躺下,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点甜味,不像刚才那么抗拒了。 王夫人看着刘姥姥忙前忙后,心里踏实了些,拉着她的手说:“姥姥,真是谢谢你,这时候也就你肯来看看我们,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府里现在难,连口热饭都快吃不上了,厨房的米缸都见底了,柴火是捡的树枝,煮药都得省着用,生怕柴火不够。宝玉他…… 他也不听话,不肯吃饭,劝也劝不动,我真不知道该咋办了,再这么下去,他身子该垮了。” 刘姥姥听了,从布包里掏出些铜钱,是她攒的私房钱,用布包了两层,包得严实,塞给王夫人:“俺就带了这点钱,您拿着买点米,买点柴火,别饿着老太太和孩子们,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了。宝玉那边,俺下次来劝劝他,他听俺的话,俺跟他说说乡下的事,说说板儿,他肯定会吃饭的,您别担心。” 王夫人推辞不过,收下铜钱,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姥姥,你这是…… 你也不容易,还拿这么多钱给我们,我们…… 我们都不知道该咋谢你了……” “咱是亲家,就该互相帮衬,说啥谢不谢的!” 刘姥姥打断她,又跟春燕去厨房,帮着煮白面粥。厨房的灶台冷得像冰,摸上去能冻得人手发麻,锅碗瓢盆都蒙着层灰,好久没好好用过了,米缸里只剩一点糙米,还混着沙子,得淘好几遍才能煮。刘姥姥把带来的白面倒了一半进去,用破瓦罐煮着,又把腊肉切成小块,放在粥里一起煮,腊肉的香味很快飘了出来,勾得人直流口水,春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睛都亮了。春燕在旁边添柴,柴火是捡的树枝,湿得很,很难点燃,刘姥姥教她把树枝劈细了,混着点干草,才勉强生起火,火很小,像个小火星,却能让人感觉到暖意,厨房里终于有了点生气。粥煮好时,已经是半下午了,香气飘满了厨房,还飘到了院子里,春燕忍不住想尝一口,刘姥姥盛了一碗,让春燕先喝,春燕推辞着,只喝了小半碗,说要留给贾母和宝玉,“宝二爷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肯定饿坏了,这粥香,他肯定爱吃,说不定喝了粥就肯说话了。” 刘姥姥端着粥去贾母卧房,贾母喝了小半碗,精神好了些,能多说几句话了,问起乡下的事,刘姥姥就絮絮叨叨地说,说麦子长得多好,麦穗沉甸甸的,压得麦秆都弯了腰,风一吹像波浪;说板儿怎么在地里种萝卜,每天都去浇水,盼着萝卜长大,还说要给姥姥煮萝卜汤,说萝卜汤暖身子;说村里的老伙计怎么一起编竹筐,编好的竹筐能卖钱,给家里添点补贴,还能换点盐,换点针线;说村里的孩子怎么在雪地里玩耍,堆雪人、打雪仗,笑声能传老远,整个村子都热闹。贾母听着,嘴角一直带着笑意,眼睛也亮了些,不像刚才那么浑浊了,王夫人在旁边看着,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点,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傍晚时,刘姥姥要走了,王夫人把自己唯一的一支银钗塞给她,银钗是素面的,没有花纹,却很光亮,是她年轻时陪嫁的,一直舍不得戴,“姥姥,这钗子不值钱,您拿着换点钱,路上用,别饿着自己,这么远的路,得买点东西吃。” 刘姥姥推辞不过,收下银钗,小心地放在贴身的衣袋里,又跟王夫人说:“俺下次来给您带乡下的野菜,还有板儿种的白菜,煮着吃甜得很,对身子好,还能败火。您也别太担心,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咱们好好活着,就有希望。” 小茗送她到门口,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是宝玉的诗稿,字迹潦草,还沾着泪痕,有的字都看不清了,“姥姥,这是宝二爷的诗稿,他不肯吃饭,您下次来劝劝他,就说俺求您的,俺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下去,再这么作践自己,身子就垮了,老太太也会伤心的。” 刘姥姥接过纸条,小心地收好,放在贴身的衣袋里,跟小茗道别,慢慢消失在雪雾里,身影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荣府的朱漆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闭合,门轴处结着的冰碴被挤压得簌簌作响。王夫人扶着褪色的铜门环,指尖触到冰凉的兽首,恍惚又见得当年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板儿攀着这门环嬉笑的模样。此刻她望着雪地里那道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粗布裙摆扫过覆着薄冰的石阶,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手中攥着的几枚铜钱早已被体温焐得发烫,铜绿与汗渍混着,在掌心压出细密的纹路 —— 这哪里只是钱,分明是刘姥姥变卖了家中最后两担新麦换来的心意,沉甸甸的分量里,藏着乡下婆子最朴实的牵挂。 小茗的竹扫帚扫过青石板,积雪裹着枯叶发出沙沙声响。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他补丁摞补丁的棉袄上,却怎么也冻不透心口那团温热。箩筐里的白面还带着灶炕的余温,腊肉表皮凝着的油珠在天光下泛着琥珀色,恍惚间竟让他想起年夜饭时,老太太赏的那碗八宝饭。刘姥姥临走前塞给他的半块烤红薯,此刻还揣在怀里,隔着粗布传来的暖意,恰似她那句 “娃娃别怕,好日子在后头” 的叮嘱,在这萧索的寒冬里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 雪粒子簌簌落在刘姥姥褪色的粗布头巾上,顺着褶皱滚进脖颈。她拄着枣木拐杖在断壁残垣间寻路,杖头磕在覆雪的青砖上发出空洞回响。那脚印被新雪覆了半层,深一脚浅一脚地蜿蜒向前,每一步都要将陷进雪窝的木屐用力拔起,沾着冰碴的裙裾在寒风里簌簌发抖。 老人枯树皮般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袖中那张写满字迹的粗麻纸,宝玉那歪斜的字迹仿佛还带着墨香。泛黄纸页上 “老神仙救命” 几个字被反复描摹,边缘起了毛边,恍惚能看见少年执笔时颤抖的指尖。想起病榻上形销骨立的少年,想起他攥着自己衣角唤 “老神仙” 时凹陷的眼窝里泛起的水光,刘姥姥浑浊的眼睛泛起水光,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作孽哟,可怜见的......” 她颤巍巍地抬起袖口擦泪,却蹭落鬓角的雪粒。那白发上沾着的雪粒,倒像是插了满头素白的绒花。寒风突然卷着雪片灌进领口,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忙将打满补丁的棉袄又紧了紧。可胸腔里翻涌的热意却怎么也吹不散,那是初见宝玉时,少年往她怀里塞桂花糕的温度,是诗会时姑娘们为她戴满头花的热闹,是这座园子曾经给过她的所有暖意。 远处山坳里的炊烟袅袅升起,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染开淡淡黄晕。刘姥姥扶着歪斜的朱漆廊柱喘匀了气,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深吸一口气,踩着积雪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向着村子的方向走去。脚下的雪突然塌了个坑,她踉跄着扶住半截残碑,碑上 “沁芳” 二字早已斑驳。恍惚间又看见那年大观园里,姑娘少爷们笑闹着往她手里塞点心,王熙凤变着法子逗她开心...... 老人枯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襟内袋,粗布缝的夹层里,那张皱巴巴的药方被体温焐得发烫。风卷着残荷枯叶扑簌簌掠过荒芜的回廊,惊起她鬓角几缕白发,在灰蒙蒙的天光里飘成几丝凌乱的雪。 "等着,等着......" 沙哑的呢喃裹着晨雾,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撞出细碎的回响。刘姥姥佝偻着背倚住褪色的朱漆廊柱,指节叩在冰凉的石柱上,恍若当年叩响大观园雕花木门的声响。那日丫头们银铃般的笑闹、姑娘们簪花的鬓影、宝玉递来的梅花茶盏,此刻都化作喉头酸涩的硬块。 她深深吸气,将衣襟又捂紧三分,粗粝的掌心隔着布料抚过药方上歪斜的字迹。后园井台边熬药的陶锅还在冒烟,药香混着腐叶气息,在这深秋的残园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脚下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蒿扎着布鞋,却扎不疼她铁了心的念头 —— 就像那年在缀锦楼摔碎珍贵的成窑杯,姑娘少爷们反而怕吓着她;就像宝玉央她讲乡下故事,听得两眼发亮;就像临走时众人塞满她包袱的绸缎点心...... 如今园子荒得不成样子,朱墙剥落得露出里头斑驳的青砖,像是被岁月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老骨头。曾经波光粼粼的池塘早已见底,干裂的池底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几片枯黄的荷叶蜷缩在角落,像是被遗弃的残旗。刘姥姥拄着枣木拐杖,颤巍巍地迈过横七竖八的断枝,每走一步,鞋底都会碾碎满地的碎瓷,发出细碎的脆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繁华。 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泛起泪花,眼前浮现出往日园子里热闹的景象:姑娘们嬉笑玩耍的身影,丫头们忙碌穿梭的脚步,还有宝玉温润如玉的笑容。可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亭台楼阁,在寒风中发出呜咽。她记得每个丫头蜷在冷炕上咳嗽的模样,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也记得宝玉留下的那块通灵玉,心心念念想着一定要打听出它如今在谁手里。 老人伸手摸向腰间,解下缠着的蓝布钱袋。钱袋被岁月磨得发旧,边缘都起了毛边,可她始终将它护得好好的。打开钱袋,里面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这声音对她来说,就像是最动听的歌谣。为了这些钱,她走了三十里山路,把家里最肥的老母鸡和新收的糯米都拿去换了。她紧紧攥着钱袋,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转身对着爬满枯藤的太湖石发誓:"哪怕踏遍十里八乡求医问药,哪怕散尽积攒的养老钱,也要把这园子最后的血脉护住。" 说完,她又回头望了望破败的园子,布鞋底再次碾过满地碎瓷,坚定地迈出了脚步。 第5章 第 5章 :空悲切:贾政遭流放 《红楼梦:宝玉云游记》续作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5章 :空悲切:贾政遭流放 时维季冬,彤云如墨汁般泼在荣国府的天际线上,沉沉压着那些曾经雕梁画栋的飞檐。檐角那只从前缀着鎏金铃铛的铁马,早被抄家的兵丁卸去了铃铛 —— 听说那铃铛后来被当在城南的 “宝昌当”,换了二两碎银子填补府里的亏空 —— 如今只剩光秃秃的铁架在寒风里晃荡,发出 “吱呀 —— 吱呀 ——” 的闷响,像是风穿过老人松动的牙床,满是喘不过气的叹息。抄家已过月余,府里的朱红院墙多半脱了皮,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面,砖缝里还嵌着去年上元节燃放的烟花碎屑,像是繁华落尽后残留的碎梦;往日里被仆妇们洒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路,如今积着半融的残雪与黑褐色的污泥,被往来的脚步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有的地方雪水冻成了薄冰,走上去 “咯吱” 作响,像极了这百年望族眼下摇摇欲坠的狼狈。 宝玉披着件半旧的青缎夹袄 —— 那是去年腊月黛玉亲手为他缝的,领口用银线绣着几枝疏影横斜的淡梅,如今梅瓣边缘已磨得发白,露出底下浅灰的衬布 —— 独自沿着沁芳溪往潇湘馆去。溪水早已结了薄冰,冰面下偶尔有几尾困在浅滩的小鱼摆尾,搅起细碎的冰碴。他近来总爱往这边走,倒不是想寻什么遗落的物件,只是府里上上下下,只剩这处还留着些 “干净气”:从前黛玉亲手种的几十竿湘妃竹,虽经了抄家的混乱、冬日的严寒,落了大半叶子,却仍有几竿青瘦的竹枝倔强地斜斜探出墙头,竹梢还挂着未化的雪粒,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竹下的汉白玉石凳上积着一层薄雪,雪地里印着几只麻雀的爪印,小巧得像是黛玉从前用淡墨点在宣纸上的 “米家山水”,透着几分不经意的雅致。 “二爷,天儿都快响午了,您怎么又往潇湘馆来?”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麝月。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棉袄领口缝着一圈旧棉絮,是她自己用针线缀的,手里捧着个粗瓷碗 —— 碗沿还缺了个小口,是前几日灶房摔破后,她用铜钉铆补好的 —— 碗里盛着刚温好的姜汤,热气氤氲着往上冒,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沾在她的睫毛上。“袭人姐姐在灶房熬糙米粥呢,说您今早只喝了半碗,怕您冻着,让我寻您回去暖暖身子。” 宝玉没回头,只是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去石凳上的雪。雪粒沾在他的指腹,凉得像黛玉从前用的冰鲛绡帕子。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时,忽然想起从前的一个冬日 —— 也是这样漫天飞雪的天气,黛玉披着件藕荷色的披风,坐在这石凳上描眉,眉笔是她托人从苏州买来的 “螺子黛”,细细的一笔画上去,眉峰便有了灵气。他从身后悄悄递过一个暖手的紫铜汤婆子,汤婆子外面裹着黛玉绣的锦缎套子,绣着并蒂莲。黛玉回头看他,眼尾弯着笑,说 “你手比我还凉,倒来给我送暖手的”,说着便解下自己腕上的藕荷色丝帕,轻轻裹在他的手上。那帕子上还带着黛玉身上的兰花香,后来黛玉病了,帕子被眼泪浸得发皱,他偷偷拿去给袭人浆洗,晒在怡红院的回廊下,却被黛玉看见,嗔着他 “洗去了帕子上的胭脂味,往后再不给你绣东西了”,话虽这样说,第二日却又给他缝了个装玉佩的小荷包。 “麝月,你看这竹,” 宝玉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竹叶上,几乎要被寒风卷走,“从前黛玉总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说竹有‘劲节’,不像那些富贵花,开得热闹,败得也快。如今竹还在,人却……” 话没说完,喉头便像被什么堵住,发紧发涩。他弯腰捡起一片落在雪地里的竹箨,那竹箨还是青绿色的,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像是刚从竹秆上蜕下不久,还留着竹子的清润气息;可潇湘馆的朱漆窗棂早已蒙了一层厚尘,窗纸破了个洞,风从洞里灌进去,呜呜地响;窗内的酸枝木案几上,还摆着黛玉没写完的半首诗 —— 是去年深秋和湘云联诗时的残稿,宣纸上写着 “冷月葬花魂” 五个字,“魂” 字刚写了一半,墨汁便在宣纸上洇开,像是一滴凝固的泪,旁边还放着一支狼毫笔,笔锋已有些散乱,是黛玉常用的那支 “紫毫”。 麝月也红了眼,忙走上前,把姜汤碗递到宝玉手里:“二爷,快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吧。姑娘若在,见您这样日日对着竹子伤神,定是要劝您的 —— 她最不喜人总陷在愁绪里,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常想一二便好’。”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像是怕被旁人听见,“方才平儿姐姐来了,在灶房跟袭人姐姐说话,说琏二爷在狱里托看守的老卒带了话,问府里能不能送些棉衣去 —— 只是府里如今…… 连给太太做棉袄的粗布都凑不齐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棉衣给琏二爷。” 宝玉接过姜汤碗,碗沿的缺口硌了一下手指,他却没在意。碗沿是凉的,姜汤却烫得他舌尖发麻,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暖不透心里的寒凉。他想起平儿从前的模样:总是穿着件半旧的月白绫袄,绫袄袖口永远熨帖平整,没有一丝褶皱,替凤姐打理家事时,账本记得清清楚楚,连丫鬟们每月的月钱、胭脂水粉的用度,都一笔一笔算得明明白白;她还总想着旁人,去年冬天,袭人母亲病重,她悄悄给了袭人五两银子,让袭人给母亲抓药。可上次见平儿,她鬓边的银钗没了,换成了一根铜簪,棉袄的肘部还打了个补丁,是用同色的布块缝的,针脚却有些歪歪扭扭 —— 想来是她自己缝的,往日里替她浆洗衣物的小丫鬟早就走了;她眼底的红血丝遮都遮不住,像是几夜没合眼 —— 凤姐被关在狱里,每日哭着要水要饭,贾琏自身难保,巧姐被刘姥姥接去乡下,平儿成了荣国府里唯一还在 “撑着” 的旧人,既要照看尤氏和惜春,又要应付官府的催缴,还要想着狱里的贾琏和凤姐。 “你去告诉平儿,” 宝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雪水,雪水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往下流,“让她先把我那件灰鼠皮袄拿去,给琏二哥送去。就说…… 就说是我让她送的。琏二哥虽从前糊涂,做了些错事,可终究是贾家的人,不能让他在狱里冻着 —— 听说大牢里比外头冷十倍,夜里连稻草都不够。” 麝月点头应了,又忍不住劝:“二爷,您自己也只剩这一件厚袄了。前几日您就说冷,夜里睡不安稳,再过几日更冷,您要是冻着了,府里可没人能替您撑着了。” “我不打紧。” 宝玉打断她,目光落在潇湘馆的门上。那门还是从前的朱漆门,只是门环上的铜绿爬满了半边,像是生了锈的旧时光;门帘也换成了粗麻布的,布面上还打着两个补丁,风一吹便 “哗啦” 作响,像是在诉说着冷清。他忽然想起妙玉来 —— 上月妙玉被强盗掳走前,曾趁着夜色悄悄来潇湘馆找他,当时雪下得正紧,妙玉披着件黑色的僧袍,袍子上沾着雪,手里攥着一截从栊翠庵折来的红梅枯枝,红梅上还留着两朵未开的花苞。妙玉把枯枝塞给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坚定:“这枝红梅能熬到开春,你留着,或许能念想些干净日子。” 如今那枯枝就揣在他怀里,枝桠虽干,却还带着淡淡的梅香,像是在提醒他,这满是泥污的世上,仍有几分未散的清欢,几分未凉的暖意。 正怔忡间,忽然听得荣国府大门方向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脚步声 “噔噔噔” 地响,像是有人穿着厚重的皮靴在赶路,伴着 “哐哐哐” 的门环砸响 —— 那门环是黄铜做的,从前被仆役擦得发亮,如今却锈迹斑斑 —— 砸门的力气极大,像是要把门板砸裂一般。檐下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落竹枝上的雪沫子,雪沫子落在宝玉的肩头,凉得像细小的冰粒。 “这是怎么了?” 麝月吓得攥紧了手里的粗瓷碗,指节都泛了白,“前些日子催缴欠银的官差才走,说是若再交不出银子,就要拿府里的旧家具抵账,怎么又有人来?莫不是…… 莫不是又要催账?” 宝玉也皱起眉。抄家后,荣国府早已没了 “水溶王爷亲自登门” 的排场,也没了 “南安郡王送贺礼” 的热闹,来的不是催缴欠银的官差,就是来要旧账的商家,或是传些狱里消息的老卒,每一次来人,都像是在这破败的府邸上又划了一道伤口。他把红梅枯枝重新揣回怀里,拢了拢身上的青缎夹袄,对麝月道:“你先回去照看太太,告诉袭人,我去前院看看就回。太太若是问起,就说我在潇湘馆看竹子,别让她担心。” 往荣禧堂去的路上,宝玉路过怡红院。怡红院的院门虚掩着,门闩早就没了,是被抄家的兵丁拆走的。他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 —— 从前满院的西府海棠花,如今只剩下几棵光秃秃的枝干,枝干上还留着被兵丁砍过的痕迹,露出里面淡黄色的木芯;他曾和袭人、晴雯、麝月们夜宴的汉白玉石桌,如今被掀翻在墙角,桌腿断了一根,是被兵丁用斧头劈的,想来是想当柴火烧;连那只他亲手养的绿毛鹦鹉,也不知去向 —— 听说抄家那天,鹦鹉被兵丁抓了去,后来卖给了街上的鸟贩子,也有人说鹦鹉撞在廊柱上死了,总之是没了踪影,只剩一个空鸟笼挂在廊下,笼门敞开着,像是在等主人回来,却只等来满笼的寒风,吹得笼里的旧鸟食罐 “叮叮当当” 响。 “爷!您可来了!” 刚走到前院,就见袭人从廊下跑过来。她穿着件灰布衣裙,衣裙上沾着些米糠,是方才熬粥时溅上的,手里还端着一碗糙米粥 —— 粥里只有几粒米,多半是糠皮,是她托人从乡下买来的陈米 —— 粥洒了大半,溅在她的蓝布围裙上,留下一圈圈淡褐色的印子。“门口来了两个穿皂衣的人,说是…… 说是从大牢里来的狱卒,要找您,说有老爷的消息!” 宝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冰砸中,从头凉到脚。他快步走到门口,只见两个穿皂衣的狱卒立在檐下。为首的那个狱卒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块月牙形的刀疤,刀疤从左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看着有些吓人,左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刀鞘是黑色的,上面沾着些泥污,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荣国府的庭院,从脱了皮的院墙看到断了腿的石狮子,满是鄙夷;另一个狱卒矮胖些,肚子圆滚滚的,像是常年吃撑了,手里捏着一封皱巴巴的信笺,信笺用麻绳捆着,捆得歪歪扭扭,封皮上的字迹有些眼熟,却写得潦草不堪,笔画抖得厉害,像是写信人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就的。 “你就是贾宝玉?” 刀疤狱卒斜睨着宝玉,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几分不耐烦,“你爹贾政在狱里写了封信,托我们给你捎来。赶紧接了,我们还得回去交差 —— 这大雪天的,跑这一趟容易吗?若不是你爹在狱里给了我们半块碎银子,谁耐烦跑这趟冤枉路?你们贾家如今这光景,倒还有人肯认亲,也算难得。” 宝玉的手刚触到信笺,就觉一股寒气从指尖窜上来,顺着手臂往心口钻。那纸是最粗劣的草纸,比府里下人用的纸还要差,边缘被磨得毛糙,像是在狱卒的怀里揣了许久,被汗水浸过,又被寒风冻过,纸角都卷了边,还沾着些黑色的泥点;封蜡也只是一小块融化的蜂蜡,是狱里犯人用的劣质蜡,连个像样的印鉴都没有,只用麻绳胡乱捆了两圈,麻绳上还沾着些稻草屑。他哆哆嗦嗦地解开麻绳,指尖触到草纸的纹路时,忽然想起从前父亲给他写的字 —— 贾政的字素来端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读书人的规矩,像是他做人的性子,从不逾矩;可这封信上的字,却笔画颤抖,有些字甚至洇着墨团,像是写着写着便落了泪,把墨汁都晕开了。 “吾儿宝玉亲览:” 开篇的五个字,就让宝玉的眼眶热了。他想起从前在私塾里,父亲给先生写便条,也是这样开头,只是那时用的纸是上好的 “宣纸”,是从苏州买来的 “澄心堂纸”,洁白细腻,墨是徽州产的 “徽墨”,磨出来的墨汁黑亮得能映出人影,写出来的字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可如今,父亲只能用这样粗劣的草纸,这样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墨 —— 想来是狱里只有劣质的墨块,甚至是用锅灰调的水 —— 在阴冷潮湿的监狱里,给他写这封信。 “父遭构陷,以‘通敌’定罪,今判流放江南烟瘴之地,不日便行。” “通敌” 两个字,像是两把烧红的重锤,狠狠砸在宝玉的心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右手紧紧扶住身后的廊柱才站稳,廊柱上的朱漆沾了他一手,是冰冷的。江南烟瘴之地 —— 他曾听袭人说过,那里常年湿热,多瘴气,瘴气一发作,人就会发烧咳嗽,重则丧命;还多毒蛇毒虫,寻常人去了都活不过三年,更何况父亲已年过半百,又在狱里受了折磨,吃不好睡不好,身子早就垮了。 “此乃贾雨村与忠顺王府勾结所致,吾家世代忠良,自太祖皇帝起便为朝廷效力,竟遭此奇冤,实乃天不佑我贾家!” 看到 “贾雨村” 三个字,宝玉的指节猛地攥紧,信纸被捏出几道深深的折痕,草纸的纤维都被他攥得发毛,几乎要裂开。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个春日 —— 那时贾雨村还只是个落魄的秀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长衫的袖口都磨破了,来荣国府求见父亲。父亲见他谈吐不凡,又有才学,便举荐他复了官,还在荣禧堂设了宴席招待他。那天贾雨村喝得酩酊大醉,握着父亲的手,眼泪都流了出来,说 “若有一日得志,必不忘贾府之恩,定当报答”,父亲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说 “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挂怀,你只需日后为官清正,不负朝廷便好”。可如今,那个说着 “不忘恩” 的人,却成了陷害父亲的凶手,成了压垮贾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喉头一阵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宝玉强忍着泪,继续往下读。 “府中诸事,皆赖吾儿支撑。你母王氏素日体弱,有哮喘的旧疾,闻此噩耗必难承受,需吾儿多宽慰,莫让她过度悲伤;你妹探春远嫁海疆,路途遥远,音信难通,若有机缘,需设法告知她家中境况,嘱其在夫家谨慎行事,自保为重;惜春年幼,性子又孤僻,巧姐尚在乡野,跟着刘姥姥,皆需吾儿费心照拂,莫让她们受委屈。 宝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把 “探春” 两个字洇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水雾。他想起探春远嫁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探春穿着大红的嫁衣,嫁衣上绣着 “百子千孙” 的图案,头上戴着凤冠,却偷偷拉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说 “哥,我舍不得家,舍不得太太,舍不得你”,他当时还笑着安慰她,说 “等你当了王妃,就接我们去海疆玩,看看海是什么样子”。可如今,父亲被流放,家也散了,他连给探春捎句话都做不到,甚至不知道探春在海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夫家的气。还有惜春,那个总爱躲在房间里画画的小妹妹,如今跟着尤氏住在荣国府的偏院,整日里不说话,只是对着空墙画画,画的都是从前大观园里的景致,画完就烧了;巧姐在乡下,跟着刘姥姥纺线织布,不知道有没有冻着饿着,有没有被乡下的孩子欺负 —— 父亲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身上,可他从前,却总想着 “出家避世”,想着 “一了百了”,想着躲开这世间的烦恼。 “切记:莫要再提‘出家’之念,你乃贾家嫡孙,身上流着贾家的血,护住母亲与弟妹,便是你今日之责,亦是你对贾家列祖列宗的交代。”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宝玉心里最后的侥幸。他想起从前,他总对父亲说 “我不愿做官,不愿走科举仕途,我只想和姐妹们在大观园里作诗画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父亲听了,虽生气,却也只是叹着气说 “你若能一辈子安安稳稳,不受世事纷扰,也便罢了”。可如今,父亲在阴冷的监狱里,还在惦记着他的 “出家之念”,还在嘱咐他 “护住家人”。他这个做儿子的,到底有多糊涂,才会想着丢下母亲、丢下弟妹,丢下贾家的责任,独自去寻什么 “清净”,去求什么 “解脱”? “父此去凶多吉少,此一去,恐难再与吾儿相见。唯盼吾儿能振作精神,莫堕了贾家的门风 —— 纵然家道中落,也要守住‘人’字,不可学那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辈,丢了贾家的脸面。” 信末没有落款,只画了个小小的 “政” 字,字写得歪歪扭扭,旁边还滴着几点墨渍,像是笔锋顿了许久,犹豫了又犹豫,才终于落下。宝玉捧着信,只觉那几张薄薄的草纸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许多从前被他忽略的小事,那些小事像散落的珍珠,此刻忽然串了起来,在他的记忆里闪着光: 五岁那年,他在荣国府的后园里放风筝,风筝是只五彩斑斓的 “沙燕”,线忽然断了,风筝飘向远处的树林,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父亲走过来,没有骂他不懂事,只是蹲下来,用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然后带着他去树林里找风筝,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上找到了。父亲帮他重新绑好风筝线,说 “男子汉,这点小事哭什么,风筝线断了可以再绑,若是心怯了,可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十岁那年,他偷偷溜出府,去街上看市井的杂耍,有耍猴的、变戏法的,看得入了迷,误了先生的课。晚上父亲把他叫到书房,书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父亲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拿出一本《论语》,翻开其中一页,教他读 “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然后对他说 “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知礼义、明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样才算得上是‘人’”; 十五岁那年,他在清虚观得罪了张道士,张道士是当今圣上的替身,父亲知道后,气得发抖,把他叫到宗祠,让他对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下,打了他手心十下,打得他手心通红。可晚上,父亲却悄悄来他的房里,手里拿着一块暖手的羊脂白玉牌,放在他的手心,说 “打你是为了你好,你要记住,贾家的子孙,不能失了分寸,不能给祖宗丢脸”。 那些细碎的温暖,那些被他当作 “古板” 的叮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父亲一生正直,为官清廉,从未做过亏心事,对谁都带着几分宽厚,可如今,却要背着 “通敌” 的罪名,被流放到那荒无人烟的烟瘴之地,受尽苦楚;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却还在想着 “出家”,想着 “逃避”,想着丢下所有的责任,去过自己的 “清净日子”。 “噗通” 一声,宝玉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雪水渗进他的棉裤,冻得他膝盖发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 心里的愧疚,心里的悔恨,比这寒冬的雪水更冷,更疼。他想起黛玉,想起黛玉临终前的模样,黛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却还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 “宝玉,你要好好的,要护住你想护的人,别像我一样,孤苦无依”。那时他只当是黛玉的胡话,只当是她病糊涂了,可如今才明白,黛玉早就知道,他肩上有他不能丢下的责任,早就知道,他不能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爷!您快起来!地上凉,您膝盖本来就不好,冻坏了可怎么好!” 袭人忙上前扶他,自己也垂着泪,眼泪滴在宝玉的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老爷虽遭了难,可还有您在,若是您垮了,太太、惜春姑娘,还有远在海疆的探春姑娘,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麝月也跑了过来,和袭人一起,一左一右把宝玉搀起来。宝玉的腿已经麻了,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远处的潇湘馆方向。那里的竹枝还在寒风里晃荡,竹叶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像是黛玉在对他摇头,在轻声说 “宝玉,你不能再糊涂了,你要醒过来”。 他忽然摸出怀里的通灵宝玉 —— 那玉自从抄家后,便少了往日的光泽,上面刻的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八个字也淡了许多,像是蒙了一层灰,此刻被他攥在手心,竟有些硌得慌。从前他总觉得这玉是 “劳什子”,是束缚他的枷锁,是让他不能自由的累赘,可现在才明白,父亲信里说的 “责”,才是真正的枷锁,也是他不能丢下的念想,是他作为贾家子孙,必须扛起的担子。 “袭人,” 宝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去我房里,把我那几块贴身的玉佩找出来 —— 就是去年北静王送的那块白玉佩,还有我生日时,薛蟠送的那块翡翠佩,都拿去当了,换些银子。还有黛玉从前给我绣的那个荷包,荷包里还有她给我装的那几粒红豆,也一并带着,我要带着它去见父亲。” 袭人一愣,手里的糙米粥碗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用双手抱住碗,声音带着惊讶:“爷,您是想…… 您是想亲自去大牢里见老爷?可大牢那种地方,又脏又乱,还有许多犯人,您去了……” “嗯。” 宝玉点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像极了冬日里凝结的霜花,可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迷茫,没了往日的逃避,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决心,“我要去狱里见父亲一面,我要问问他,贾雨村到底是怎么陷害他的,忠顺王府又为什么要针对贾家,我还要打听打听,江南烟瘴之地具体在什么地方,路上要走多久,需要准备些什么。父亲说,护住母亲与弟妹,是我今日之责。出家避不了灾祸,也换不回父亲的清白,更护不了家人。我得先去救父亲,得把这冤屈弄明白 —— 就算贾家只剩我一个人,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父亲背着‘通敌’的骂名,死在异乡。” 站在一旁的刀疤狱卒听得不耐烦了,又粗声粗气地催促:“要见你爹就快些准备!过三日他就要被押解上路了,到时候你想见也见不着了!我们可没功夫在这儿等你磨磨蹭蹭的!你们贾家如今这模样,能让他写封信给你,能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已是天大的情面,别不知足!” 宝玉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信折好,折得方方正正,贴身藏在衣襟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信纸带着狱中的寒气,却像是一颗火种,在他心里慢慢燃了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想起妙玉给的那截红梅枯枝,想起黛玉的 “冷月葬花魂”,想起父亲的 “守住‘人’字”——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 “干净日子”,不是躲在空门里就能寻到的,不是逃离就能得到的,而是在这满是泥污的世上,守住自己的本心,护住自己想护的人,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这样才算得上是 “干净”,才算得上是 “解脱”。 “麝月,你去告诉平儿,” 宝玉又对麝月吩咐道,声音平静了些,却依旧坚定,“让她把我那件灰鼠皮袄先给琏二哥送去,再让她多照看些太太和惜春妹妹 —— 太太若是问起父亲,就说父亲在狱里一切安好,让她别担心。我去见父亲,可能要耽搁几日,府里的事,就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麝月红着眼眶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爷您放心,府里的事我们会照看好的,您…… 您路上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冻着饿着,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就找地方歇一歇,别硬撑着。” 宝玉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里去。路过怡红院时,他又停了下来,望着院里那棵枯死的海棠树。树干上还留着他从前刻的字 —— 那时他和黛玉一起,在海棠树上刻了 “木石前盟” 四个字,如今字迹早已模糊,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快要看不见了。他忽然想起,去年春天,黛玉还在这海棠树下葬花,穿着件淡紫色的衣裙,手里拿着个小花锄,一边葬花一边念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那时他还笑着说 “我不会让你孤苦无依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可如今,黛玉不在了,他连承诺都没兑现,只能守住父亲的嘱托,守住贾家最后的念想,守住那些还活着的人。 回到房里,宝玉推开那扇积了尘的梳妆镜 —— 镜子是黄铜做的,从前被丫鬟擦得光亮,能照出人影,如今却蒙了一层厚灰,只能隐约看到自己的轮廓。他打开梳妆盒 —— 那是他从前用来放玉饰、荷包的盒子,是用酸枝木做的,上面刻着缠枝莲图案,如今盒子的边角都磨破了,里面只剩下几块玉佩和黛玉绣的荷包,再无其他。他拿起那块北静王送的白玉佩,玉佩上刻着 “温润如玉” 四个字,是北静王亲手用刻刀刻的,刻得十分精致。那时北静王还拉着他的手,说 “宝玉兄,你我皆是性情中人,不喜官场的虚伪应酬,往后定要互相扶持,共赏人间风月”。可如今,北静王为了避嫌,早已和贾家断了往来,连父亲被抓入狱,都未曾派人来问一句。他又拿起黛玉绣的荷包,荷包是藕荷色的锦缎,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是黛玉花了三个晚上绣的。荷包里还装着几粒红豆,是去年夏天,黛玉在大观园的红豆树下亲手摘的,她把红豆装在荷包里,递给我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说让他带着,就像她陪着他一样。 宝玉把荷包贴在胸口,紧紧攥着,仿佛还能闻到黛玉身上淡淡的兰花香,仿佛还能感受到黛玉的温度。他想起黛玉说的 “相思”,想起父亲说的 “责任”,想起那些还在等着他的人 —— 母亲、惜春、探春、巧姐,还有留在府里的袭人、麝月、平儿。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 “叛逆”,从前的 “逃避”,不过是孩子气的任性,不过是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弱;如今,他该醒了,该长大了,该扛起这副沉重的担子了,就算再难,就算前路布满荆棘,他也不能退缩。 袭人很快就把玉佩和荷包收好了,用一块旧锦缎包着,放在一个青布包袱里。她又给宝玉包了几件换洗衣物 —— 都是些半旧的布衫,是她用针线缝补好的,还塞给他一小包碎银子,银子是用红纸包着的,是她这几个月攒下来的月钱,原本是想给宝玉做件新棉袄的。“爷,这是我攒下的几两银子,您拿着路上用。当铺那边,我去跑一趟就好,您不用亲自去 —— 那些当铺老板都是势利眼,见了您如今这模样,指不定会说些难听的话,折辱了您的身份。” 宝玉接过银子,红纸还带着袭人手心的温度,暖得他心里一阵发热。抄家后,府里的丫鬟走了大半,有的被家人接走了,有的去了其他府邸当差,只有袭人、麝月、平儿还留在府里,不离不弃,守着这破败的荣国府,守着他这个 “没用” 的二爷。他想起从前,他总嫌袭人 “劝他走科举仕途”,总觉得袭人不懂他的心思,可如今才明白,袭人不过是想让他安稳过一辈子,不过是想让他有能力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辛苦你了,袭人。” 宝玉对袭人道,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感激,“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袭人摇摇头,擦了擦眼泪,泪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爷说的哪里话,我是贾家的人,是您的丫鬟,自然要跟着您,陪着您。您去见老爷,一定要把老爷的情况问清楚,看看老爷在狱里缺什么,若是有什么消息,就赶紧让人捎回来。太太那边,我会瞒着她,只说老爷在狱里一切安好,狱卒也很照看,让她放心,不让她担惊受怕。” 宝玉点点头,又想起母亲王氏 —— 母亲素日体弱,还有哮喘的旧疾,一到冬天就容易犯病,若是知道父亲被流放,怕是会撑不住,怕是会一病不起。他得尽快去见父亲,尽快想办法洗清父亲的冤屈,不能让母亲担心,不能让母亲受刺激。收拾好东西,宝玉把青布包袱背在肩上,包袱不重,却像是承载着整个贾家的希望。他刚走到前院,就见平儿匆匆赶来,她跑得有些急,气息有些喘,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 —— 棉袄是深蓝色的,是她自己的棉袄,里面絮的是新棉,是她上个月刚絮的,比宝玉身上的夹袄厚得多。“二爷,这是我给您找的棉袄,比您身上这件厚些,您路上穿,别冻着了。琏二爷那边,我已经把您的灰鼠皮袄送过去了,他见了棉袄,眼圈都红了,让我谢谢您,还说…… 还说让您若见到老爷,替他给老爷赔个不是,说他从前太糊涂,太任性,做了许多错事,连累了老爷,连累了贾家,他对不起老爷,对不起贾家的列祖列宗。” 宝玉接过棉袄,棉袄上还带着平儿身上的温度,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 是平儿洗衣物时用的皂角,透着几分干净的气息。他想起贾琏从前的糊涂事,想起贾琏偷偷娶尤二姐,想起贾琏挪用府里的银子去外面挥霍,想起凤姐因为贾琏的糊涂事,气出了病;可如今,贾琏在狱里也悔了,也知道自己错了,也算还有几分良知。贾家虽败了,可还有这些重情重义的人在,还有这些愿意坚守的人在,他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让他们的坚守白费。 “平儿,府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宝玉对平儿道,语气诚恳,“太太和惜春妹妹,你多照看些 —— 太太若是犯了哮喘,就给她熬些冰糖雪梨水,能缓解些;惜春若是不愿吃饭,你就多劝劝她,说我回来后,要听她讲画画的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去寻刘姥姥 —— 刘姥姥是个重情义的人,当年府里帮过她,她不会不管我们的。” 平儿点头,用力抿了抿唇,像是怕自己哭出来:“二爷您放心,府里的事我会打理好的,您路上一定要小心,若是遇到什么事,就去寻冯紫英公子 —— 冯公子从前和您交好,为人也仗义,或许能帮上您的忙。您…… 您一定要平安回来。” 宝玉记在心里,把冯紫英的名字默念了一遍,又和袭人、麝月、平儿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出门了。 廊下的寒风卷着残雪,打在宝玉的脸上,像细小的冰粒,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天空很低,像是要压下来一般,可他却像是能看见江南的方向 —— 那里有他的父亲,有未解的冤屈,有他必须面对的苦难,也有他必须扛起的责任。他摸了摸怀里的信,信还带着心口的温度;摸了摸黛玉绣的荷包,荷包里的红豆硌着他的手心;摸了摸通灵宝玉,宝玉的冰凉让他更加清醒。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 “厌恶科举、逃避现实” 的贾宝玉,那个只想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贾宝玉,该醒了。他要走的,不再是 “空门”,不再是逃避的路,而是一条布满荆棘的 “生路”,一条为父亲洗清冤屈、为家人遮风挡雨、也为自己赎罪的路。 寒风里,他怀里的那截红梅枯枝轻轻晃动,枝桠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像是在为他加油,像是在提醒他,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来的,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看到春暖花开的模样。 第6章 第 6 章宝钗难:初为母遇困 《红楼梦:宝玉云游记》续作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6 章宝钗难:初为母遇困 时近孟冬,朔风卷着碎雪粒子,“啪啪” 打在京城旧巷深处那处小院的窗棂上。雪粒子裹着尘土,落在窗纸缝里,积出细细的白痕 —— 那窗纸是前几日薛姨妈用浆糊补的,黄裱纸拼着旧棉纸,补得歪歪扭扭,接口处还沾着没擦净的浆糊印,风一吹就 “呼嗒” 作响,像个咳得喘不上气的老人。院墙外的枯草早被雪压弯了腰,贴在冻硬的土墙上,墙根处积着一滩发黑的雪水,是昨日融雪时从屋檐滴下的,如今又结了层薄冰,亮得晃眼。墙角那棵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枝梢挂着个破旧的鸟巢,风一吹就摇摇欲坠,几只麻雀缩在巢里,偶尔发出几声微弱的啾鸣,更显这小院的寂寥。 这院子原是薛家远亲的产业,在抄家前三个月,薛姨妈托人寻来暂避。彼时远亲还笑着说 “姨妈尽管住,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可没等抄家的锣声响起,远亲就卷着细软逃去南方了,只留下这三间漏风的正房,青瓦上积着厚雪,檐角的冰棱挂了半尺长,像被富贵人家丢弃的旧鞋,孤零零陷在满是枯草的巷子里。正房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门环是铜制的,如今生满了绿锈,用力一推就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是在诉说这宅院的衰败。 里间的炕上铺着两层旧棉絮,是薛姨妈从箱底翻出来的 —— 还是当年薛蟠小时候盖过的,絮子里的棉籽早结了块,硬邦邦硌着人,边角处还补着几块不同颜色的布,有青的、蓝的,还有一块浅粉的,是薛蟠小时候调皮扯破后,薛姨妈随手找布补的。宝钗斜倚在炕头,背后垫着个褪了色的青缎靠枕,靠枕面上绣的缠枝莲也褪成了灰粉色,边角处磨出了白茬,露出里面的棉线 —— 那还是当年蘅芜苑里的旧物。彼时她住的蘅芜苑,连窗纱都是银红色的霞影纱,廊下挂着竹帘,帘上绣着兰草,风吹过帘动,满院都是淡淡的兰香。如今却只能靠这旧靠枕撑着腰,稍一挪动,腰就酸得厉害。 她怀里抱着刚满月的贾桂,孩子裹在洗得发白的旧襁褓里。这襁褓是袭人当年给宝玉做的,淡蓝色的细布上原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颜色鲜亮,宝玉还曾笑着说 “袭人这手艺,比外面绣坊的还好”。如今却洗得发灰,补丁叠着补丁,针脚歪歪扭扭 —— 是宝钗这几日夜里就着油灯补的。左手食指还被针扎出个小红点,结了层薄痂,每当触到襁褓的布料,就传来一阵细微的疼,像是在提醒她,那些好日子早已远去。 贾桂闭着眼,小脸皱成一团,一声声 “哇” 哭着,声音细弱却执拗,像根细针,一下下扎在宝钗心口。他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宝钗衣襟上的线头,小脚丫蹬着襁褓,把补丁处的线都蹬松了些。宝钗低头看着孩子,心里一阵柔软 —— 这孩子眉眼间有几分像宝玉,尤其是那双眼皮,和宝玉一模一样。可一想到宝玉,她的心又沉了下去,宝玉如今还在大观园里为黛玉守灵,怕是连自己有了儿子都不知道。 宝钗刚生产完二十九天,身子本就亏着 —— 怀贾桂时,贾府已显颓势。起初每日的饭食还能有十几道菜,后来减到三菜一汤,再到最后,连细米都少见了。她素来省俭,总把碗里的细米拨给薛姨妈,自己啃掺了麸子的糙饼子。那糙饼子又干又硬,嚼得腮帮子疼,咽下去时还刮得喉咙发紧,可她从不说什么,只说 “我不饿,娘您多吃点”。到后来连糙饼子都不够,只能喝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粥里没多少米,大多是水,喝下去很快就饿了。 生产那日,连个正经稳婆都请不起。薛姨妈急得团团转,最后只能凭着当年生薛蟠的经验,烧了壶热水,找了块干净的旧布,勉强帮她接生。宝钗疼得浑身是汗,头发都湿透了,咬着牙不敢喊出声,怕薛姨妈更着急。如今恶露未净,胸口总发闷,一咳嗽就牵扯着小腹疼,咳完还得赶紧捂住嘴,怕惊着怀里的孩子。 “娘,您先歇会儿,我来抱桂儿。” 宝钗轻声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发疼。她想把孩子递给坐在炕沿的薛姨妈,胳膊却僵得动不了 —— 方才抱着贾桂哄了近一个时辰,胳膊早麻了,指尖泛着青白色,连蜷一下都费劲,肩膀也酸得厉害,像是压了块石头。 薛姨妈连忙摆手,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炕沿,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脚后跟 —— 她今日凌晨就出门了,天没亮就往街口的 “恒昌当铺” 走。那时雪刚停,路上积着厚厚的雪,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雪水顺着裤腿渗进去,冻得腿发麻。她走了近十里路,鞋底子早磨破了,袜子渗着血,贴在脚上又冷又疼,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此刻脚后跟又疼又痒,却不敢在宝钗面前露出来,怕宝钗担心。 “不用不用,你身子金贵,刚坐完月子,可不能累着。” 薛姨妈伸手想接贾桂,却又缩了回去 —— 手上还沾着从当铺回来时,巷口泥坑里的脏水,指甲缝里嵌着泥,怕蹭着孩子娇嫩的皮肤。她赶紧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可那泥渍早就干了,怎么擦也擦不掉,只能讪讪地收回手。 宝钗见她这般,心里一阵发酸,便不再坚持,只低头轻轻拍着贾桂的背,哼起了从前在蘅芜苑里听小丫鬟唱过的童谣。调子早记不全了,只断断续续哼着 “月儿光,照厅堂,宝宝睡,娘在旁”,声音轻得像一缕烟,飘在昏暗的油灯里。 油灯捻得极细,灯芯爆出一点火星,昏黄的光只够照亮炕沿一角,把宝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 墙上还留着从前住客画的小圈,如今被油烟熏得发黑,她的影子落在上面,像个单薄的纸人,风一吹就像要倒。炕边的小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小半碗药汤,是昨日熬的,治宝钗气血虚的,如今早凉透了,黑褐色的药汁里飘着几片干枯的药渣。 贾桂哭了一阵,许是累了,哭声渐渐小了,小脑袋往宝钗怀里拱了拱,小嘴无意识地嘬着,找着□□。宝钗知道他是饿了,心里却泛起一阵无力 —— 她的奶水本就少,这几日汤水跟不上,更是稀薄得像清水。昨日薛姨妈好不容易买了半斤糙米,熬了点稀粥,她喝了两碗,夜里奶水稍多些,喂了贾桂半饱;今日粥没了,只能冲点米汤喂他,孩子自然不依。 她低头看着孩子皱着的小脸,心里像被揪着似的,只能把□□塞进他嘴里,任由他含着,哪怕没多少奶水,至少能让他安稳些。贾桂含着□□,不再哭闹,小嘴巴一嘬一嘬的,偶尔发出几声满足的轻哼,宝钗看着他,眼里泛起温柔的笑意,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慰藉了。 “我去把那点米汤热一热。” 薛姨妈说着,便要起身往外间走。外间的灶台是用几块破砖头垒的,烟囱堵了一半,每次烧火都呛得人直咳嗽。昨日她熬药时,烟顺着灶台缝往屋里冒,把她呛得咳了好一阵子,眼泪直流,如今嗓子还哑着,说话时总带着点齉音。 “娘,不用了,” 宝钗拉住她的衣角 —— 薛姨妈的衣裳是去年的旧棉袍,洗得发脆,袖口处还裂了道缝,露出里面的旧棉絮,棉絮都发黄了,一看就用了很多年,“那点米汤留着您自己喝吧,您今日走了那么远的路,也没吃什么东西。” 薛姨妈拍了拍她的手,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晒干的橘子皮,眼尾还沾着点没擦净的尘土:“我老婆子吃不吃都没事,你还得喂桂儿呢。再说,我刚才在巷口买了个烤红薯,吃了半块,不饿。” 她说着,还故意拍了拍肚子,可眼神却有些闪躲 —— 这几日巷口哪有卖烤红薯的?前几日薛姨妈去买糙米,回来时还跟宝钗说,街口的粮铺被兵丁抢了,连红薯窖都被挖开,红薯全被运走了,哪里还轮得到百姓买。 她不过是想让宝钗安心罢了。今早从当铺回来,她只喝了几口凉水,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可她不敢说,怕宝钗担心。 宝钗知道她是哄自己,却没戳破。她看着薛姨妈鬓边的白发,比上个月又多了些,发根处沾着些尘土,想来是今日出门时被风吹的,额头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 —— 许是路上被树枝刮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疼,她想起从前薛姨妈在薛家时,虽不算顶富贵,却也不用这般操劳。那时薛姨妈每日只需陪着薛蟠说话,或是和王夫人打牌,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首饰,哪里受过这般苦。如今却要为了生计奔波,连双好鞋都没有。 正说着,贾桂又哭了起来,比先前更急,小手紧紧攥着宝钗的衣襟,指甲都嵌进了布料里。宝钗赶紧低下头,用脸颊贴着孩子的额头,想给他点暖意,却触到一片滚烫 —— 那温度比平日里高了许多,像揣着个小炭炉! “娘!桂儿烫得厉害!” 宝钗的声音瞬间变了调,手都开始发颤。她慌忙把贾桂抱起来,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的一角,露出孩子的胸口 —— 胸口也泛着红,呼吸急促得很,小胸脯一鼓一鼓的,像跑了很远的路。 薛姨妈也慌了,凑过来摸了摸贾桂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小手,倒抽一口冷气:“怎么这么烫?莫不是昨夜受了寒?” 她急得团团转,伸手想去外间拿热水,却差点撞翻炕边的药碗 —— 碗里的药汤洒了一些在地上,黑褐色的痕迹在土墙上格外显眼。 “得请大夫,得赶紧请大夫!” 宝钗抱着贾桂,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孩子的襁褓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长这么大,从未这般慌乱过 —— 从前在薛家,哪怕薛蟠惹了祸,欠了赌债,有父亲和母亲顶着;后来到贾府,有贾母疼着,有宝玉护着,连喝碗茶都有丫鬟递到手里;如今父亲没了,贾母没了,宝玉…… 宝玉还在大观园里为黛玉守灵,连面都见不着,她只能自己扛着。 薛姨妈也急得眼泪直流,用袖口擦了擦脸,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宝钗:“你别急,我这就去请大夫!” 她说着,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手碰到冰冷的门栓,又停住了 —— 请大夫要花钱,她们如今连吃饭的钱都快没了。昨日当银钗时,那当铺掌柜的还故意压价,说 “这破钗子值不了几个钱”,最后只给了五十文。买了糙米和草药,剩下的钱连买块糖都不够,哪里有钱请大夫? 宝钗也想到了这层,哭声顿住了,抱着贾桂的手更紧了。她低头看着孩子通红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心里像被刀割似的 ——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在这乱世里唯一的指望,是她和宝玉的骨肉,她不能让他有事。 “我去求张婶子!” 薛姨妈忽然想起隔壁的张婶子 —— 是个寡妇,家里有个学医的儿子,听说在街口开了个小药铺,或许能帮帮忙。她说着,不等宝钗回应,就拉开门跑了出去,鞋底子踩在雪地里,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雪粒子溅到裤腿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片片湿痕。 张婶子家就在隔壁,隔着一道矮墙。薛姨妈跑到张婶子家门口,用力敲门:“张婶子,张婶子,您开开门!” 敲了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张婶子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不耐烦。 “是薛姨妈啊,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 张婶子的声音里带着疏离。 “张婶子,求您帮帮忙,我外孙发烧了,您能不能让您儿子去看看?” 薛姨妈带着哭腔,双手合十,“我们实在没钱请大夫,求您了!” 张婶子皱了皱眉,眼神躲闪:“哎呀,真是不巧,我儿子不在家,去外地了,要不您再找找别人?”“张婶子,我知道您儿子在家,我刚才还看见他在院子里呢!” 薛姨妈急了,“求您了,就看在咱们邻里一场的份上,帮帮忙吧!” 张婶子脸色沉了下来:“薛姨妈,不是我不帮你,如今兵荒马乱的,自家都顾不上,哪里还能管别人?再说,你外孙的病要是传染了怎么办?” 说完,不等薛姨妈再说话,就 “砰” 地一声关上了门。 薛姨妈愣在原地,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从前贾府鼎盛时,张婶子还常来荣国府串门,每次来都带着礼物,一口一个 “薛姨妈” 叫得亲热,求王夫人给她儿子找个活计。如今见她们落了难,连门都不肯开,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世道,人情比纸还薄。 宝钗抱着贾桂,坐在昏暗的油灯下,听着薛姨妈远去的脚步声,心里又急又怕。她轻轻给孩子擦了擦眼泪,指尖触到孩子滚烫的皮肤,眼泪又掉了下来:“桂儿乖,别怕,外祖母去请大夫了,你会好起来的……” 话没说完,就又咳嗽起来,咳得身子发颤,胸口疼得厉害,怀里的贾桂被惊醒,又哭了起来,哭声比先前更弱,却更让人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门 “吱呀” 一声开了,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薛姨妈低着头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泪痕,头发上还沾着雪,手里空空的。“张婶子…… 张婶子说她儿子不在家,不肯来。” 她声音哽咽,肩膀还在发抖,“我给她磕了头,求她帮帮忙,哪怕借点药也行,她还是关门了,说‘如今兵荒马乱的,自家都顾不上’……” 宝钗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抱着贾桂的手臂开始发抖。她知道张婶子是嫌她们穷,怕借了钱还不上,也怕孩子的病传染 —— 从前贾府鼎盛时,多少人围着她们转,如今落了难,连邻居都不肯搭把手。 “娘,您别难过,” 宝钗强忍着眼泪,把贾桂小心翼翼地递给薛姨妈,“我这里还有块银镯子,是当年我姥姥给我的,您拿去当了,换点钱请大夫。” 她说着,便要去解手腕上的银镯子 —— 那镯子是素面的,样式老旧,却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镯子内侧还刻着个小小的 “宝” 字,是她姥姥亲手刻的,陪了她十几年。每次看到这个 “宝” 字,她就想起姥姥,想起小时候姥姥抱着她,给她讲故事的日子。 薛姨妈赶紧按住她的手,手心的老茧蹭到宝钗的手腕:“这镯子不能当!是你姥姥的念想,你留着!将来桂儿大了,还能给他看看,知道他外婆家的事!” 她擦了擦眼泪,“我再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总能找到大夫的!” “娘,别去了,” 宝钗拉住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时候了,哪里还有人肯帮我们?不如…… 不如我用土方子试试。” 她想起从前在贾府时,晴雯生病发烧,宝玉用薄荷汤给她擦身子降温,还让袭人煮了冰糖梨水,后来晴雯的烧就退了 —— 如今虽没有薄荷,至少能用热水给孩子擦身子。 薛姨妈愣了愣,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 她赶紧去外间烧热水,灶膛里的柴火是前几日捡的枯枝,湿得很,烧了半天也没火苗,只冒出呛人的浓烟,顺着灶台缝往屋里飘,把她呛得直咳嗽,眼泪直流,却不敢停下来 —— 孩子还等着热水降温。 宝钗抱着贾桂,坐在炕边,看着薛姨妈在烟雾里忙碌的身影,心里一阵发酸。她想起从前在蘅芜苑里,冬天烧着银丝炭,暖烘烘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点炭香,小丫鬟们端着热水进来,连手都不用自己洗;如今却要靠捡来的湿柴烧火,连口干净的热水都难。那时她虽也知薛家日渐式微,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连烧壶热水都这么难,会连自己的孩子生病都请不起大夫。 她低头看着贾桂,孩子还在小声哭着,小眉头皱着,像有什么烦心事。宝钗轻轻抚摸着孩子的眉头,想把它抚平,心里默默说道:“桂儿,对不起,是娘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她想起从前在贾府,宝玉要是生病了,贾母会急得团团转,请来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材,可如今她的孩子生病了,却只能用土方子,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正想着,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咚咚咚”,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还带着点犹豫。薛姨妈愣了愣,停下手里的活,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这个时候,会是谁?” 宝钗也有些疑惑,让薛姨妈去看看。薛姨妈走到院门口,小心地拉开一条缝,见门外站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头上裹着块旧头巾,脸上冻得通红,鼻尖上还沾着雪粒子,手里提着个布袋子,袋子口露出点小米的黄影。 “您是…… 薛姨妈吗?” 那姑娘声音怯生生的,带着几分不确定,还轻轻跺了跺脚 —— 脚上的布鞋也磨破了,露出一点脚趾,脚趾冻得通红。 薛姨妈仔细看了看,见姑娘眉眼间有几分熟悉,忽然认了出来:“你是蕊官?当年梨香院的蕊官?” 蕊官是当年贾府买来的十二个小戏子之一,唱小旦的,彼时她才十一二岁,总跟在芳官身后,怯生生的,像个小尾巴。记得有一次,她在梨香院唱戏,不小心摔了一跤,哭了起来,还是宝钗走过去,递给她一块手帕,安慰她说 “别怕,摔疼了吧?” 从那以后,蕊官就总想着宝钗的好。后来宫里老太妃薨了,戏班散了,蕊官就离开了贾府,听说流落在京城,靠卖针线过活。 宝钗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心里一阵惊讶,抱着贾桂坐直了些。 “是我,姨妈。” 蕊官点了点头,眼里泛起泪光,伸手拢了拢头巾,把耳朵遮住 —— 耳朵冻得生疼,“我听街口卖菜的王嬷嬷说,您和宝二奶奶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 找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这里。” 薛姨妈赶紧打开门,让蕊官进来:“快进来,外面冷,雪粒子都刮进脖子里了。” 蕊官走进院子,看着破败的院墙、漏风的屋子,还有屋檐下挂着的冰棱,眼圈更红了:“姨妈,宝二奶奶,你们怎么过得这么难?前几年我在梨香院时,见你们还住大房子,吃好的,穿好的,身边还有那么多丫鬟伺候……” 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宝钗抱着贾桂,勉强笑了笑,声音依旧沙哑:“世道不好,抄家了,能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在街口卖针线,缝些帕子、袜子,换点钱过日子。” 蕊官说着,把手里的布袋子递过来,袋子上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 —— 是她自己绣的,针脚虽然不算特别细密,却也看得出来很用心,“这里有半袋小米,还有点红糖,是我攒下来的,您和宝二奶奶补补身子 —— 宝二奶奶刚生了孩子,得补补。” 这半袋小米是她攒了半个月才攒下来的。每天她早早地就去街口摆摊,缝一个帕子能赚两文钱,缝一双袜子能赚五文钱,省吃俭用,才攒下这半袋小米。红糖更是稀罕物,是前几日一个老主顾看她可怜,特意送给她的,她舍不得吃,想着要是能遇到宝钗她们,就给她们带来。 薛姨妈接过布袋子,袋子沉甸甸的,心里一阵暖,眼泪又掉了下来:“好孩子,难为你还想着我们,我们如今这样,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蕊官摇了摇头,走到炕边,看着宝钗怀里的贾桂,见孩子脸色通红,还在小声哭,便问道:“这是宝二奶奶的孩子吧?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脸这么红。” 宝钗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孩子发烧了,想请大夫,却没钱…… 求了邻居,也不肯帮忙。” 蕊官皱了皱眉,想了想,眼里露出几分坚定:“我认识一个大夫,就在巷口不远,姓陈,是个老大夫,人很好,收费也低,我去帮您请他来?” 她从前生过一场病,发了高烧,没钱请大夫,是陈大夫免费给她看的病,还送了她两贴药,她一直记着陈大夫的好。 宝钗和薛姨妈都愣了愣,连忙道谢,眼里露出点希望的光。蕊官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匆,还不忘说:“姨妈、宝二奶奶你们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就消失在巷口的风雪里,雪粒子落在她的头巾上,像撒了把碎盐。 薛姨妈看着蕊官的背影,叹了口气,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肯帮我们 —— 那些从前跟在咱们屁股后面转的,如今连影都没了。” 宝钗抱着贾桂,心里一阵温暖。她想起从前在梨香院,蕊官和芳官她们一起唱戏,蕊官唱《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声音软软的,很好听。有一次,宝玉还笑着说 “蕊官这嗓子,将来能成角儿”。如今蕊官却变得这么懂事,这么勇敢,在她们最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这乱世里,倒是这些底层的孩子,还保留着几分善意,不像那些富贵人家,只知趋炎附势。 没过多久,蕊官就带着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大夫来了。那大夫约莫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固定着,背着个旧药箱,药箱上还刻着个 “陈” 字,字体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拿着把油纸伞 —— 是给蕊官遮雪的,伞面上有些破洞,却依旧能挡些风雪。 “陈大夫,就是她们。” 蕊官领着大夫进屋,还不忘帮大夫拍掉身上的雪,拍得很仔细,连肩膀上的雪都拍干净了。 陈大夫点了点头,走到炕边,先给宝钗行了个礼 —— 他虽只是个普通大夫,却也知道宝钗曾是荣国府的二奶奶,礼数不能少,“夫人安好。” 说完,才接过贾桂,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把了脉,手指搭在贾桂的小手腕上,轻轻按着,眼神专注。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笑着说:“夫人放心,孩子只是受了寒,不打紧,开两贴退烧药,熬了喂他,再用热水擦擦身子,发发汗就好了。” 宝钗和薛姨妈都松了口气,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 刚才她们还以为孩子要出事,心里一直悬着,如今听陈大夫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 陈大夫从药箱里拿出纸和笔,纸是粗糙的草纸,笔是普通的毛笔,他蘸了点墨,写下药方,字迹工整。写完后,又叮嘱道:“这药要熬半个时辰,水开后用小火慢慢熬,熬好后分三次喂,每次喂一勺就够了,孩子小,不能多喂。热水擦身子时,要避着胸口和肚子,别再着凉了。” “这药钱……” 宝钗有些不好意思,手指绞着衣襟 —— 她们如今连药钱都拿不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陈大夫笑了笑,把药方递给薛姨妈:“不用给钱,我和蕊官是老相识了,她前几年帮我缝过药袋,缝得很好,欠她个人情。你们要是不嫌弃,这药就当我送你们的 —— 如今世道难,大家互相帮衬着过,才能活下去。” 宝钗和薛姨妈连忙道谢,心里感激不已。薛姨妈还想再说些什么,陈大夫却摆了摆手:“不用客气,赶紧去抓药吧,孩子还等着吃药呢。” 说完,便准备离开。 蕊官送陈大夫出门后,又回到屋里,帮着薛姨妈熬药 —— 她会烧火,知道怎么控制火候,不让药熬糊了。她蹲在灶台边,添了些柴,火苗渐渐旺了起来,映得她的脸通红。 “宝二奶奶,我听说宝玉二爷还在大观园里,为林姑娘守灵,变卖了身上的玉佩,换钱给林姑娘办后事 —— 前几日我路过大观园,见门口都落了锁,只有几个老嬷嬷在守着,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蕊官一边添柴,一边和宝钗说起外面的情况。 宝钗的心猛地一紧,握着贾桂的手更紧了。她想起黛玉,那个敏感孤傲、才华横溢的姑娘。记得第一次见到黛玉时,黛玉穿着素色的衣裳,眉眼间带着几分愁绪,像朵易碎的梨花。她们一起在潇湘馆里看书,黛玉教她写诗,她教黛玉做针线,偶尔也会一起说些女儿家的心事。 她还想起黛玉葬花时的情景,那天是芒种节,黛玉穿着素色的衣裳,拿着小锄,把落花埋在土里,一边埋一边哭,还念着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声音凄婉。那时宝钗还劝过黛玉,说 “女孩子家不要总这么多愁善感”,可如今想来,黛玉的担忧竟是真的,她真的就这么走了,走得那么年轻,那么可怜。 想起黛玉临终前,宝钗去看她,黛玉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眼里满是失望 —— 或许黛玉是怪她,怪她抢走了宝玉,可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呢?她嫁给宝玉,并非自己所愿,不过是家族安排罢了。如今黛玉走了,宝玉也成了这般模样,心里一阵发酸。 “他…… 他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宝钗声音沙哑,想问宝玉的情况,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只能捡最寻常的话问。她很想知道宝玉如今怎么样了,却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蕊官摇了摇头,添了点柴,火苗更旺了:“听说不太好,每日就守在林姑娘的灵前,不吃不喝,人瘦得不成样子,眼窝都陷进去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有老嬷嬷劝他,他也不听,只说‘等送完林姑娘,就去该去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他说的‘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宝钗沉默了,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她知道宝玉心里只有黛玉,如今黛玉走了,他怕是很难走出来。可她又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怀里的贾桂,想起薛姨妈,只能把对宝玉的牵挂压在心底 —— 她如今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能顾得上宝玉。或许,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缘分吧。 药熬好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蕊官帮着宝钗把药倒在小碗里,放凉了些。孩子不肯喝,一闻到药味就哭,哭得厉害,小手乱挥,差点把药碗打翻。 宝钗坐在炕头,把贾桂抱在怀里,用小勺一点点喂他,耐心得很 —— 从前她在贾府时,连喂猫都没这么耐心过。她先把小勺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递到贾桂嘴边。贾桂扭着头,不肯张嘴,宝钗就轻轻哄着:“桂儿乖,喝了药病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药汁很苦,贾桂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溅在宝钗的衣襟上,留下一块黑褐色的痕迹。宝钗也不恼,只是用手帕擦了擦贾桂的嘴角,又继续喂。蕊官在一旁帮着哄,逗着贾桂笑:“桂儿你看,这里有个小虫子,飞呀飞……” 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模仿虫子飞的样子。贾桂被吸引了,不再哭闹,睁着大眼睛看着蕊官的手指。宝钗趁机把小勺递到他嘴边,贾桂下意识地张开嘴,喝了一口药。就这样,在宝钗和蕊官的配合下,终于把药喂完了。 喂完药,蕊官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外面的消息 —— 比如妙玉被劫匪掳走的传闻,说劫匪把妙玉卖到了京城青楼,妙玉断发拒客,宁死不从,守住了清白;比如贾府的一些旧人,袭人嫁给了蒋玉菡,如今在城南开了个小铺子,卖些布匹,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儿去找王熙凤了,找了很多地方,还没找到下落,有人说王熙凤被贾琏休了,流落在外,也有人说王熙凤早就死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 然后便要走了。 宝钗想留她吃饭,却知道家里没什么可吃的,只有点糙米,连菜都没有,只能作罢:“蕊官,今日多谢你了,要是没有你,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宝二奶奶不用客气,当年您也帮过我,我现在帮您是应该的。” 蕊官笑了笑,“我还得去摆摊,要是晚了,就没位置了。您要是有什么事,就去街口找我,我每天都在那里。” 说完,便拿起自己的布袋子,转身离开了。 蕊官走后,薛姨妈把熬好的米汤端过来,给宝钗和贾桂各喂了一些。贾桂喝了药,又喝了点米汤,渐渐睡着了,呼吸也平稳了些,脸色也不那么红了,眉头也舒展开了。 宝钗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脸,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靠在炕头,闭上眼睛,想起蕊官说的话,想起宝玉,想起黛玉,想起从前的大观园 —— 那时她们一起在大观园里联诗、赏花、放风筝,多快活。春天时,大观园里的花全开了,桃花、杏花、海棠花,一片姹紫嫣红,她们坐在花下,一边赏花一边联诗;夏天时,她们在藕香榭里吃螃蟹,喝着酒,说着笑;秋天时,她们在凹晶馆里赏月,黛玉和湘云还联了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的名句;冬天时,她们在芦雪庵里烤鹿肉,宝玉还笑着说 “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如今却物是人非,心里一阵难过,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薛姨妈坐在一旁,看着宝钗憔悴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宝钗,我琢磨着,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 这里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兵丁,说不定哪天就出事了。咱们又没钱,桂儿还小,总不能一直这么熬着。咱们不如去江南吧?薛家在江南还有些旧识,比如苏州的王掌柜,当年你父亲在世时,他帮咱们家打理过绸缎生意,为人老实,心地善良,或许能帮衬一把。” 宝钗睁开眼睛,看着薛姨妈,心里一动。江南,那个她只在诗里读过的地方,那个黛玉的故乡,有小桥流水,有青石板路,有乌篷船,还有成片的荷花。黛玉曾跟她说过江南的美景,说 “江南的春天,到处都是花,走在巷子里,都能闻到花香”,说 “夏天时,坐在乌篷船上,看着两岸的荷花,特别舒服”。或许,江南真的能给她们一条活路。 可她又有些犹豫:“江南路途遥远,一路上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劫匪,咱们带着桂儿,怎么能平安抵达?而且,咱们也不知道王掌柜如今还在不在苏州,就算在,他会不会帮咱们?” “只要能活下去,再难也得去。” 薛姨妈眼神坚定,伸手摸了摸贾桂的小脸,孩子的小脸软软的,很可爱,“咱们总不能在京城等死。我已经打听好了,再过几日,有个商队要去江南,是做茶叶生意的,商队的掌柜姓刘,为人厚道,信誉很好。咱们可以跟着他们走,路上能安全些 —— 我去跟刘掌柜说说,给点钱,应该能带上咱们。” 宝钗看着薛姨妈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怀里熟睡的贾桂 —— 孩子的小脸还带着点病容,却比刚才安稳多了。她知道,这是她们唯一的出路了。不管前路有多难,只要她们娘仨在一起,总能走下去。 薛姨妈见她同意,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好,那咱们就开始收拾东西,明日我去跟刘掌柜说说,看看能不能带上咱们。” 宝钗点了点头,开始整理身边的旧物。她从枕头下翻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是她父亲生前给她的。她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几块旧帕子,其中一块是黛玉当年送她的,淡绿色的细布上绣着几枝翠竹,如今已经褪了色,边角处的线也松了,是她后来补的。 她轻轻抚摸着帕子,想起黛玉的笑容,想起她们一起在潇湘馆里看书,黛玉给她念自己写的诗,“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那时她还不太懂黛玉的愁绪,如今却深深体会到了。眼泪又掉了下来,滴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把帕子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想着到了江南,或许能去黛玉的旧宅看看,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她口中的 “江南烟雨”。 薛姨妈也开始收拾东西,把仅有的几件衣服叠好 —— 宝钗的衣服还是当年的旧袄,颜色已经有些暗淡,袖口处还磨出了毛边;薛姨妈的棉袍补了又补,上面有好几块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她把衣服放进一个旧包袱里,包袱是粗布做的,上面还绣着个 “薛” 字,是当年薛家的下人绣的。 她又把蕊官送来的小米和红糖放在包袱的最上面,怕压坏了 —— 小米是精挑细选的,颗粒饱满,红糖是块状的,颜色很深,散发着淡淡的甜味。然后把那半袋糙米仔细收好,装在布袋子里,系紧了口,怕受潮。 她还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木匣上了锁,钥匙是铜制的,上面生了点锈。她打开锁,里面装着她当年的一些首饰,如今只剩下一支银钗和一对银耳环 —— 银钗是她嫁给薛蟠父亲时的陪嫁,钗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牡丹,虽然不算特别精致,却很有纪念意义;银耳环是宝钗小时候戴过的,上面刻着小小的福字,是她特意给宝钗打的,希望宝钗能一生平安。她把它们仔细包在旧布里,放进包袱的最里面 —— 这是她们最后的念想了,不能丢。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刮得窗纸 “呼嗒” 作响,可这小小的屋子里,却多了几分暖意。宝钗抱着熟睡的贾桂,薛姨妈整理着行李,母女俩的心里,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 去江南,找一条活路,为了自己,更为了怀里的孩子,为了这乱世中,那一点不肯熄灭的烟火气。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渐渐暗了下来,灯芯上结了个灯花,“啪” 地一声爆了,屋里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薛姨妈吹灭了油灯,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雪光,映着窗纸,透出一点微弱的亮,照亮了炕上母女俩的身影。 宝钗抱着贾桂,靠在炕头,听着薛姨妈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前路必定艰难,或许会遇到劫匪,或许会生病,或许会饿肚子,可只要她们娘仨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她轻轻抚摸着贾桂的小脸,在心里默默说道:“桂儿,娘一定会带你去江南,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让你好好长大,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等你长大了,娘就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告诉你曾经有一个很美的大观园,里面有很多善良的人。”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小了些,只有那 “呜呜” 的风声,还在巷子里回荡,像是在为她们即将开始的旅程,奏响一曲悲壮却充满希望的序曲。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显这夜的宁静。宝钗抱着贾桂,渐渐睡着了,梦里,她仿佛回到了大观园,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宝玉、黛玉、湘云她们都在,大家一起笑着,闹着,再也没有烦恼,再也没有痛苦。 第7章 第7章惜春怨:宁府罪眷受冷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一卷第7章惜春怨:宁府罪眷受冷 一、西角门偏院:风裹雪粒叩残窗 腊月初七的辰时,荣国府西角门的风裹着铅灰雪粒子,像撒了把碎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那风不似北地狂飙那般烈,却带着江南湿冷的韧劲,贴着青砖墙根溜进偏院,先刮得院外那株半枯老梅 “簌簌” 落了残瓣 —— 花瓣沾着雪粒子,落在青石板上,转眼就冻成了薄冰,踩上去 “咯吱” 一声,脆得像咬碎了瓷。 尤氏裹着件半旧的青绸夹袄,袄领上的獭兔毛磨得露了白茬,风从领缝里钻进去,顺着脊梁骨往下窜,激得她打了个寒噤,连带着怀里揣的银镶玉坠子都凉了几分。那坠子是贾珍在她三十岁生辰时送的,羊脂玉的底子泛着暖白,镶着的细银圈边缘磨得发亮,玉面上 “宜室” 二字被她这几日反复摩挲,沾了层淡淡的指痕。她攥着坠子,玉的凉意透过指尖往骨缝里渗,倒让正犯晕的脑子清醒了些 —— 方才从荣府正院回来,邢夫人那番话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偏院的两扇松木板门早没了漆色,门轴上的桐油干成了深褐色,推的时候 “吱呀” 一声闷响,像老人咳嗽时漏了气。门后挂着的旧棉帘烂了个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棉絮上沾着的雪粒子落在尤氏手背上,凉得她指尖一颤。院里的青砖地缝里积着薄雪,雪下面是冻硬的泥,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瓷上,鞋底沾着的雪沫子蹭在砖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她往窗下走时,瞥见窗台上放着个破了口的陶碗,碗里结着层薄冰,冰面上映着老梅的影子,歪歪扭扭的,像幅没画完的残稿,风一吹,冰面裂了道细纹,影子也碎了。 “姑娘,我回来了。” 尤氏掀帘进里屋,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松烟味 —— 是惜春研墨的气味,混着屋里的寒气,比院外的冷多了几分清苦,倒让她想起从前宁府暖阁里的徽墨香,那时墨里掺着冰片,闻着就提神。里屋没点灯,只有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昏昏暗暗的,炕桌上摊着的宣纸像块雪色绸子,铺在裂了纹的木桌上,纸边被风吹得轻轻晃。炕沿下的炭盆空着,盆底积着层黑灰,灰里留着几根没烧透的炭头,是三四日前剩下的,她伸手摸了摸盆壁,凉得像块铁。 惜春坐在炕沿上,背对着门,穿的还是去年做的月白绫袄。袄子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浅蓝的衬布,她的手腕细得像初春的柳枝,握着狼毫的手指冻得发红,指节泛着青白,却捏得紧 —— 笔尖在宣纸上慢慢描,是潇湘馆的竹影,一笔一笔,慢得像怕惊了纸上的景致,连竹枝上的节疤都描得清清楚楚。 “姑娘,你把手搓搓再画吧,仔细冻出冻疮来。” 尤氏走过去,想替她拢拢袄领,手指刚碰到惜春的肩膀,就被她轻轻避开了。惜春的肩膀颤了一下,不是因为冷,倒像被什么烫着似的,笔尖在宣纸上顿了顿,留下个极小的墨点,像粒黑芝麻,落在潇湘馆的窗棂旁,晕开一点淡黑。 二、画中繁华:墨滴如泪落潇湘 惜春没回头,目光还落在宣纸上。她握着笔的手往回缩了缩,指腹蹭过笔尖的墨,蹭出点淡黑的印子,落在袄子的袖口上 —— 那印子和之前的墨渍叠在一起,像串没穿线的珠子。“搓了也没用,” 她的声音淡淡的,像院外结了冰的井水,没有波澜,却冷得刺骨,“邢太太那边的周嬷嬷来说,府里如今用度紧,老太太的人参汤都减了半盏,咱们是‘宁府罪眷’,能有个屋子遮风,就该知足了。炭火是给正经主子用的,咱们…… 不配。” “不配” 两个字,她说得极轻,轻得像风吹过纸,却让尤氏的眼圈猛地红了。她抬手抹了下眼角,指尖碰到的不是泪,是从窗缝里钻进来的雪粒子,凉得她一怔。恍惚间,她想起从前宁府的冬天:宁府正院的暖阁里,炭盆是紫铜的,烧的是上好的银骨炭,一点烟都没有,只冒着凉丝丝的热气,暖得阁里的腊梅都开得早。惜春那时才十三岁,坐在暖阁的软榻上画画,旁边有丫鬟替她研墨,墨是徽州来的老墨,研的时候带着松烟的香;另一个丫鬟捧着暖手炉,炉子里是晒干的桂花,暖得手心里都是香的。有次雪下得大,惜春要画雪景,贾珍还特意让小厮把院中的红梅搬到暖阁外,说 “让姑娘看真切些”,惜春画到兴起,把墨汁蹭到了贾珍的青缎袍子上,贾珍也不恼,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 “我们四姑娘的画,沾点墨才值钱”。 可如今呢?贾珍和贾蓉关在刑部大牢里,宁府的宅子被封了,门上贴的封条都冻得发硬,连那暖阁里的紫铜炭盆,都不知被抄家的官差卖到了哪里。她带着惜春投奔荣府,原想着都是贾家血脉,贾母又是惜春的亲祖母,总能顾念几分,没成想邢夫人竟如此刻薄。前几日她去正院求邢夫人给些炭火,邢夫人坐在东暖阁里,喝着人参汤,汤碗是汝窑的,白瓷上泛着淡青的光,汤里的参片浮在水面,看得清清楚楚。邢夫人的手指上戴着个赤金镶红宝石的戒指,拨着碗里的参片,慢悠悠地说:“尤大奶奶,不是我小气,你瞧瞧如今府里的境况 —— 老太太的药钱,宝玉的棉袄,哪一样不要钱?昨儿琏二奶奶还跟我说,库房里的银子只够撑到年底了。你们是宁府的人,宁府的事,连累得荣府也被御史参了几本,若不是老太太心软,执意要留你们,你们……” 说到这里,邢夫人顿了顿,喝了口参汤,热气熏得她眼角泛潮,却没再说下去,可那眼神里的嫌弃,像针一样扎在尤氏心上,比院外的雪还冷。 “我明日再去求求鸳鸯姐姐,” 尤氏咬了咬嘴唇,嘴唇干裂得发疼,是冻的,嘴角都起了层白屑,“鸳鸯姐姐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管用,或许能讨些炭火来。姑娘你身子弱,去年冬天就冻了手,指头上的冻疮破了流脓,疼得连笔都握不住,今年再冻着,可怎么好?” 惜春却摇了摇头,笔尖在宣纸上轻轻一勾,潇湘馆的窗棂便显了出来。那窗棂画得极细,一笔一笔,连木纹都描了出来,像真的能透过窗纸,看见里面的竹椅上搭着黛玉的藕荷色披风。“不必去求。” 她的目光落在纸上,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稚气,多了几分冷冽,像结了冰的湖面,“咱们本就是寄人篱下,求来的炭火,喝来的茶水,都带着旁人的白眼。今日求鸳鸯姐姐,明日就要求平儿姐姐,往后还要求更多人,这样的日子,不如不过。” 她说着,抬手想蘸些墨,胳膊肘却不小心撞了墨锭 —— 那墨锭是普通的松烟墨,比不得从前的徽墨,边缘已经磨得圆润了,上面的字都模糊了,此刻被她一撞,“嗒” 地一声,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正好落在潇湘馆的窗下,像一滴凝住的泪,黑得发亮,晕开的墨痕像泪渍,在雪色的宣纸上格外扎眼。 惜春的手猛地停住了。她盯着那滴墨,眼神有些发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笔杆是普通的竹制,上面没有任何花纹,被她握了这么久,磨得有些光滑,带着点体温。忽然,她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的冷冽淡了些,多了点柔软的光,像冰面上融了个小坑。 去年腊月初,也是这样的雪天。那时大观园还没散,她和黛玉、探春在潇湘馆赏雪。黛玉穿着件藕荷色的披风,披风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上面绣着暗纹的梅花,风一吹,披风的下摆轻轻晃,像朵盛开的荷。黛玉手里捏着一枝红梅,花瓣上沾着雪,她笑着说:“这雪下得好,明日咱们煮酒论诗,让宝姐姐也来,她的‘冷香丸’配热酒,正好解腻。” 探春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手里捧着暖手炉,炉子里是陈皮,暖得空气里都是香的。探春说:“四妹妹,你不是要画大观园吗?今日雪天,景致最好,正好画下来,日后咱们散了,也有个念想。” 黛玉也附和:“是该画,咱们这园子,日后怕是难再有这样的雪景了。” 那时的潇湘馆,炭盆里烧的是银丝炭,暖得能烘热衣裳。黛玉教她研墨,说 “墨要研得慢,才匀,像人心绪要静,才明”,黛玉的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握着墨锭在砚台里慢慢转,墨汁渐渐浓了,散着松烟的香,还掺着点冰片的凉。惜春画到潇湘馆的竹影时,总也画不好竹枝的风骨,黛玉就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她,说 “竹要画得有气,不能太柔,也不能太刚,像咱们女儿家,看着软,心里却有主意”。那时的笑声,能飘到沁芳闸去,连院外的梅花,都像是被笑声染得更艳了,雪落在花瓣上,都舍不得化。 可如今呢?黛玉没了,灵堂里的白幡还在飘,探春远嫁海疆,连封信都难传来,大观园被抄了,官差拿着封条贴门时,她远远看见潇湘馆的竹子被砍了,竹枝扔在雪地里,绿的叶、黄的竿,混着雪,像泼了一地的碎玉。她手里的墨锭,研得手疼,也没研出那时的香;她画的潇湘馆,再没人替她改笔;她身边的炭火,冷得像冰。那滴墨落在纸上,像个疤,提醒着她,从前的繁华,都成了泡影,一吹就散。 “姑娘,别画了,歇歇吧。” 尤氏见她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连唇线都淡了,忙伸手想把宣纸收起来,手指刚碰到纸边,就被惜春按住了。惜春的手很凉,按在宣纸上,像块冰,却很用力,指尖都泛了白,纸边被她按出了褶皱。她拿起笔,蘸了些淡墨,笔尖在那滴浓墨上轻轻一点,然后往下拉,拉成一道细枝,再往上勾,勾出几片花瓣 —— 原来是一枝被雪压弯的梅枝,那滴浓墨恰好成了梅枝上的冻雪,黑得发亮,衬着旁边的竹影,竟有几分凄艳,像极了去年潇湘馆外的红梅。 “画完它。” 惜春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多了几分固执,像院外的老梅,明知风雪大,却还是要开,哪怕花瓣冻得发僵。她的笔尖在宣纸上移动,比之前更慢了,每一笔都像是在跟什么较劲,“把大观园里的景致都画下来,日后…… 也好有个念想。”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宣纸上的 “怡红院”,那里还没画完,只描了个门框,门框上的铜环都没画,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宝玉哥哥如今在黛玉姐姐的灵前守着,灵堂里怕是也没炭火,他身子弱,一冻就咳嗽,怕是也冷得很吧?” 三、旧物寄情:玉坠磨亮忆前尘 尤氏站在旁边,看着惜春的侧脸。惜春的头发用根素银簪子挽着,簪子的银皮也磨得露了白,在微光里泛着淡光,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点下巴,线条很尖,像她画里的梅枝。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碎发轻轻晃,惜春却没在意,只是盯着宣纸,笔尖在纸上移动,留下细细的墨痕,墨痕干得慢,在纸上泛着水光。 尤氏的手又攥紧了那块银镶玉坠子,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想起贾珍送她坠子的那天。那天是她三十岁生辰,宁府正院摆了酒,戏班子唱着《牡丹亭》,贾珍喝了些酒,脸红红的,拉着她的手,把坠子放在她掌心,说 “尤氏,跟着我这些年,委屈你了。这坠子你戴着,往后我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那时贾珍的手很暖,掌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马鞭磨出来的,糙糙的,却很有力量。她当时还笑,说 “爷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喝多了胡话?” 贾珍也笑,把她的手攥得更紧,说 “自然是真心话,我贾珍虽荒唐,却也知道疼你”。可后来呢?贾珍还是荒唐,还是把她晾在一边,可就算那样,他也没让她受过冻,没让她像现在这样,为了炭火,去看别人的白眼,去听那些刻薄话。 前几日她去牢里看贾珍,牢里的气味很难闻,混着霉味和药味,贾珍瘦得脱了形,脸上有几道抓痕,是牢里的犯人抓的,结了痂,看着很吓人。他穿着件囚服,又薄又脏,冻得瑟瑟发抖,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 “惜春怎么样了?没冻着吧?有没有炭火?” 她当时忍着泪,说 “姑娘很好,爷放心,府里给了炭火,暖得很”,可她心里知道,惜春冻得手都红了,连炭火都没有,夜里冷得睡不着,只能裹着被子坐一夜。贾珍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塞给她,那银子是他从每日的饭钱里省出来的,边缘都磨得光滑了,还带着他的体温。他说 “这是我攒的,你拿去给姑娘买些炭火,买些好吃的,别让她冻着饿着”。她拿着碎银子,走出大牢,风一吹,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碎银子上,凉得像雪,银子上的泪渍很快就冻成了冰。 可那碎银子,她还没舍得花。她想着,留着,万一惜春病了,还能请大夫,还能抓药。可现在,惜春冻得手都僵了,连笔都快握不住了,她却连炭火都给不了她。尤氏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哽咽,硬生生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咙里发疼,像卡了根鱼刺,连呼吸都疼。 “姑娘,我这里还有块碎银子,” 尤氏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小包,包了三层,布都洗得发白了,打开来,里面是块碎银子,在微光里泛着淡白的光,“是你父亲从牢里托人带给你的,说让你买些炭火,买些点心。咱们今日就去买,别冻着了,也别饿着了。” 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像个小墨团,把潇湘馆的竹影都晕淡了些。她没回头,声音还是淡淡的,却比之前低了些:“娘,你收起来吧。父亲在牢里,比咱们更需要银子,他要吃饭,要买药,不能冻着饿着。我不冷,画画的时候,手就暖了,心里也暖。” “怎么会不冷?” 尤氏的声音有些发颤,尾音都带了哭腔,“你的手都冻红了,指节都泛青了,再冻下去,就要生冻疮了。去年冬天,你生了冻疮,疼得连笔都握不住,夜里哭了好几回,你忘了?”“没忘。” 惜春的笔尖又动了起来,画的是怡红院的门框,门框上的木纹都描得清清楚楚,“可去年有炭火,今年没有。没有炭火,就只能忍着。忍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氏看着惜春的背影,忽然觉得,惜春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小姑娘了,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就哭鼻子的小丫头了。她有了自己的倔强,有了自己的坚持,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只剩半枯的枝桠,也还是要在风雪里开,哪怕开得再小,再艳,也不肯低头,不肯认输。 风又刮过窗纸,破洞处漏进的寒气,让惜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袄领,袄领上的绒已经磨得没了,拢了也没用,风还是往里面钻,冻得她脖子发僵。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纸上,笔尖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手不抖了,每一笔都画得很慢,很细,像是要把从前的繁华,都一笔一笔刻进这张宣纸上,刻进自己的心里,刻进骨子里。她画怡红院的窗棂,画窗棂上挂着的红绸;画沁芳闸的石桥,画石桥上的青苔;画蘅芜苑的香草,画香草上的露珠,每一笔都很认真,认真得像在完成一件使命,一件只有她能完成的使命。 四、婆子送粮:冷语藏锋显世态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 “嗒嗒” 的脚步声,很响,带着股不耐烦的劲儿,是邢夫人身边的周嬷嬷来了。周嬷嬷是邢夫人的陪房,平日里就眼高于顶,如今宁府败了,她更是没把尤氏母女放在眼里。 尤氏听见脚步声,心里一紧,忙走到门口,掀帘一看,果然是周嬷嬷。她手里提着个布袋子,袋子上印着荣府的标记,是个 “荣” 字,已经洗得发白了,边角都磨破了。周嬷嬷推开门,风裹着雪粒子跟着进来,吹得炕桌上的宣纸轻轻晃,纸边扫过墨锭,发出 “沙沙” 的响。 “尤大奶奶,姑娘,” 周嬷嬷把布袋子往炕桌上一放,袋子 “咚” 地一声,不轻,里面的米粮撞得袋子发响,“邢太太吩咐了,这是这个月的米粮,陈米,好在填肚子,总比饿着强。还有些咸菜,是灶房腌的,姑娘们将就着吃,别挑三拣四的。” 尤氏忙走过去,想给周嬷嬷倒杯茶,却想起茶壶里的水早就凉了,壶底还结了层薄冰,倒都倒不出来。她的手顿了顿,有些尴尬,脸上勉强挤出点笑:“周嬷嬷,真是辛苦你了,快坐。只是…… 家里没热水了,怠慢了嬷嬷,还请嬷嬷别见怪。” 周嬷嬷摆了摆手,没坐,反而往屋里走了两步,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像在打量什么,最后落在空着的炭盆上,嘴角撇了撇,带着点不屑,声音也高了几分:“尤大奶奶客气了。邢太太说了,如今府里紧得很,老太太的人参都减了量,能有这些米粮,已是不易了。你们是宁府的罪眷,能在荣府住下,没被赶出去,没冻饿而死,已是老太太开恩了,别再挑三拣四的,不知足。” 惜春的笔尖没停,还是在画纸上移动,像是没听见周嬷嬷的话,可她握着笔的手指,却比之前更紧了,指节泛着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笔尖在宣纸上留下的墨痕,也比之前重了些,像带着点怒气,把竹枝都画得有些歪了。 周嬷嬷的目光又落在惜春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像看什么稀奇物件,看见她冻得发红的手,看见她袖口的毛边,嗤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刻薄:“姑娘也是,都这时候了,还画什么画?画画能当饭吃?能当炭火烧?不如想想怎么填饱肚子,怎么保暖。从前在宁府,姑娘是金枝玉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如今,不一样了。罪眷人家,就该有罪眷的样子,别总想着从前的好日子,那些日子早就过去了,回不来了。” 尤氏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连耳朵尖都红了。她攥紧了衣角,衣角是青布的,已经洗得有些发硬,攥得太紧,布都皱了。她想反驳,想说 “我们姑娘画画,碍着嬷嬷什么事了?画画是姑娘的念想,是姑娘的命”,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周嬷嬷是邢夫人的人,是邢夫人的耳目,得罪了周嬷嬷,日后的米粮,日后的炭火,怕是都要断了,她们母女俩,连这偏院都住不下去了。她只能强笑着,把怒气压在心里,说 “嬷嬷说的是,我们知道分寸,不会不知足的。多谢嬷嬷跑一趟,改日我让丫鬟给嬷嬷送些点心去,略表心意”。 “点心就不必了,” 周嬷嬷摆了摆手,语气更冷淡了,“邢太太还吩咐了,下个月的米粮,怕是要晚些送。府里的库房,快空了,连老太太的份例都快供不上了。你们若是实在揭不开锅,就自己想办法,别总来麻烦府里,府里也不容易。” 说完,周嬷嬷转身就走,连帘都没掀,直接撞开,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宣纸 “哗啦” 响,像在哭。她却没回头,脚步 “嗒嗒” 地走远了,像一阵冷风吹过,把屋里最后一点暖意都带走了。 尤氏看着周嬷嬷的背影,眼圈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掉下来。她走到炕桌边,打开那个布袋子,里面是陈米,米里还掺着些沙子和石子,得一颗一颗挑出来才能煮。还有一小罐咸菜,咸菜的颜色发暗,闻着有股酸味,像是放了很久,罐口的酱都结了痂。她拿起那罐咸菜,手指有些发颤,想起从前宁府的饭食:那时顿顿有鱼有肉,咸菜都是用香油拌的,是最好的酱菜,有黄瓜、有萝卜,还有嫩姜,装在细瓷碟里,摆得整整齐齐。可如今,连这样的咸菜,都成了奢望,都成了她们母女俩的救命粮。 “娘,别生气了。” 惜春的声音传过来,她还是没回头,笔尖在宣纸上画着,画的是沁芳闸的水,“周嬷嬷说的是实话,如今我们是罪眷,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就该知足了,别再想从前的日子了。” 尤氏走到惜春身边,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画得很细,很真,像真的能看见里面的人,看见黛玉在潇湘馆写诗,看见探春在秋爽斋理事,看见宝玉在怡红院和丫鬟们玩笑。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心疼:“姑娘,委屈你了。若不是为了我,若不是我非要带着你投奔荣府,你也不会跟着我受苦,不会冻着饿着,不会听这些刻薄话。” “娘,别说这话。” 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把沁芳闸的水都晕淡了,“我们是母女,本该同甘共苦。从前在宁府,是我不懂事,总惹娘生气,总耍小性子。如今,该我陪着娘了,该我护着娘了,不能再让娘受委屈了。” 尤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痕,像朵小水花,把潇湘馆的竹影都晕模糊了。她忙用帕子擦了擦,怕惜春看见,帕子是半旧的青布帕,已经洗得发白了,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惜春小时候绣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当时惜春还说 “娘,我绣的梅花,给你戴,保你平安”。 五、暖炉余温:旧友微光破冷寂 又过了一个时辰,院外传来 “沙沙” 的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不像周嬷嬷那样张扬。尤氏以为是周嬷嬷又回来了,心里一紧,走到门口,掀帘一看,却是宝玉房里的麝月。 麝月穿着件青布棉袄,棉袄的针脚很细,是袭人给她做的,头上裹着块蓝布头巾,把耳朵都遮住了,手里提着个暖手炉,炉子里的炭还冒着点热气,散着淡淡的炭香,不是银骨炭,是普通的木炭,却也暖得很。她看见尤氏,忙笑着说 “尤大奶奶,我是来给四姑娘送点东西的,宝玉哥哥让我来的”。 尤氏愣了一下,没想到麝月会来,更没想到宝玉会想着她们母女。她忙让麝月进来,说 “麝月姑娘,快进来,外面冷得很。只是家里没炭火,屋子冷,委屈你了”。 麝月走进来,把暖手炉放在炕桌上,炉子里的炭 “噼啪” 响了一声,冒了点火星,映在宣纸上,像个小灯笼。她看着空着的炭盆,又看了看惜春冻得发红的手,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心疼:“四姑娘,我听袭人姐姐说,你这里没炭火,特意从宝玉房里拿了个暖手炉来。宝玉哥哥还说,让你别冻着,若是缺什么,缺炭火,缺吃的,就打发人去怡红院说一声,他一定想办法给你送来。” 惜春的笔尖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麝月,眼神里有了点暖意,像冰雪初融,像春天来了。“多谢宝玉哥哥,也多谢麝月姐姐。” 她的声音依旧清淡,却比之前软了些,没那么冷了,“只是宝玉哥哥在黛玉姐姐的灵前守着,灵堂里也冷,他也需要暖手炉,我不能要,我不能抢他的炭火。” “四姑娘别客气,” 麝月笑着说,走到惜春身边,帮她拢了拢袄领,“宝玉房里还有一个暖手炉,是袭人姐姐给他准备的,这个你先用着。宝玉哥哥说,黛玉姐姐若是知道你冻着了,肯定会心疼的,肯定会让他给你送炭火来的。” 惜春的眼圈红了,她低下头,看着宣纸上的潇湘馆,看着那枝被雪压弯的梅枝,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点哭腔:“黛玉姐姐…… 她不会再心疼我了,她不在了,她看不见了……” 麝月看着惜春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叹了口气,指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笑着说 “四姑娘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比我在园子里看见的还好看。从前在大观园里,我还跟着宝玉哥哥去潇湘馆看过你画画,那时你画的是梅花,画得可好看了,黛玉姐姐还夸你,说你有天赋,将来一定是个有名的画家”。 惜春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露出点笑意,像冰雪里开了朵小花,很淡,却很珍贵。“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说,声音里带着点回忆的温柔,“那时黛玉姐姐还在,探春姐姐也在,我们还一起煮茶论诗,一起赏雪,一起画画,多好啊……” “是啊,” 麝月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些落寞,“那时多好啊,大观园里热热闹闹的,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花香。可如今……”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宣纸上的景致,心里想着从前的日子,想着那些开心的时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尤氏拿起暖手炉,递给惜春,把炉盖打开一点,让热气散出来,说 “姑娘,你拿着吧,这是宝玉哥哥的心意,是他的一片好心。你冻着了,我们都心疼,宝玉哥哥也心疼,黛玉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心疼的”。 惜春接过暖手炉,炉子里的炭还热着,暖得手心里都是热的,暖得指尖的凉意渐渐散了,暖得心里也暖了些。她握着暖手炉,看着麝月,说 “多谢麝月姐姐,替我谢谢宝玉哥哥,等我画完了画,就去怡红院谢谢他”。 “一定。” 麝月笑着说,“我还要回去伺候宝玉哥哥,他一个人在灵堂里,也可怜,我得回去陪他。若是缺什么,四姑娘,尤大奶奶,就打发人去怡红院说一声,别客气。” 说完,麝月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说 “四姑娘,别总坐着画画,也活动活动,暖和些,别冻坏了身子”。 惜春点了点头,看着麝月的背影消失在院外,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她握着暖手炉,笔尖又动了起来,画得比之前更流畅了,墨痕也比之前匀了,像是有了暖意,连宣纸上的景致,都比之前更鲜活了,潇湘馆的竹影更绿了,怡红院的红绸更艳了,沁芳闸的水更清了。 尤氏看着惜春的样子,心里也暖了些,眼眶里的泪也干了。她走到炕桌边,拿起那罐咸菜,说 “姑娘,今日中午,咱们煮点米粥,就着咸菜吃。有了暖手炉,也不那么冷了,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惜春点了点头,笔尖在宣纸上画着,画的是蘅芜苑的香草,说 “好。娘,你也别太累了,歇会儿吧,别冻着了”。 尤氏笑着说 “不累,娘看着你画画,就不累了,心里也踏实”。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下,打在窗纸上,“簌簌” 地响,像在唱一支冷寂的歌。可屋里,却因为一个暖手炉,因为一份心意,多了几分暖意,多了几分希望。惜春握着暖手炉,笔尖在宣纸上移动,画着大观园的繁华,画着从前的回忆,也画着此刻的温暖。她知道,日子虽然苦,虽然冷,可只要还有回忆,还有牵挂,还有像宝玉、麝月这样的好人,就总能熬过去。就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在风雪里,也还是要开,因为它知道,春天总会来的,温暖总会来的。 六、暮色添寒:残画映灯诉愁肠 酉时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像被一块黑布遮住了,窗纸透进来的微光越来越淡,屋里也越来越冷。暖手炉里的炭已经快灭了,只冒着点余温,像夕阳的最后一点光,惜春握着它,手心里的暖意也渐渐散了,手指又开始发僵。尤氏煮了点米粥,粥是陈米煮的,她挑了半天沙子和石子,煮出来还是有些糙,却很稠,冒着热气,闻着有股米香。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惜春,一碗自己拿着,就着咸菜吃。咸菜很咸,还有点酸味,却能下饭,能填肚子。惜春喝了口粥,粥很烫,暖得胃里暖暖的,暖得身子也有了点力气。她想起从前在宁府,喝的是燕窝粥,里面放着冰糖和红枣,甜得像蜜,可如今,这碗糙米粥,却比燕窝粥更暖,更让人安心。 “姑娘,多喝点粥,暖和些,也填填肚子。” 尤氏说,她喝着粥,看着惜春,眼神里满是疼惜,满是爱意。 惜春点了点头,又喝了口粥,说 “娘,你也多喝点。今日有暖手炉,有热粥,比往日暖和多了,也好多了”。 尤氏笑着说 “是啊,多亏了宝玉哥哥,多亏了他想着咱们。咱们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他,报答他的恩情”。 吃完粥,尤氏收拾了碗筷,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也是如今唯一的碗了。她把碗筷洗干净,放在炕桌上,水很凉,冻得她手发红,可她却没在意,心里暖暖的。然后她走到惜春身边,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已经画了大半,潇湘馆、怡红院、沁芳闸都画完了,只剩下蘅芜苑和稻香村,还有些细节没画。 “姑娘,天暗了,别画了,明日再画吧。屋里太暗了,伤眼睛。” 尤氏说,屋里已经很暗了,几乎看不见宣纸上的墨痕,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白。 惜春却摇了摇头,眼神很坚定,说 “娘,我想把它画完。画完了,心里也踏实些,也了了一桩心事”。 尤氏叹了口气,知道惜春的脾气,一旦决定了,就不会改。她从怀里掏出个小油灯,灯是铜制的,已经有些发黑了,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灯芯还是好的。她点亮油灯,灯芯 “噼啪” 响了一声,冒出点微光,昏昏暗暗的,却也能照亮宣纸,像黑夜里的一颗星星。油灯的光很弱,照在惜春的脸上,她的脸很白,像纸一样,却很认真,眼神里满是专注,满是执着。 惜春握着笔,笔尖在宣纸上移动,墨痕在油灯的光下,显得有些发黑,有些模糊,可她还是画得很认真。她画蘅芜苑的香草,一笔一笔,画得很细,像真的能看见香草上的露珠,能闻到香草的香味。她想起从前在蘅芜苑,宝钗住在那里,宝钗的房里很干净,没有什么摆设,只有几盆香草,散着淡淡的香,闻着很舒服。有次她去蘅芜苑,宝钗教她认香草,说 “这是杜若,这是蘅芜,都是有药性的,能安神,能治病。你若是睡不着,就闻闻这个,很管用”。那时宝钗的声音很温柔,像春风一样,暖得人心里舒服,暖得人不想走。 可如今,宝钗嫁给了宝玉,却也没过上好日子。宝玉在黛玉的灵前守着,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宝钗一个人,怕是也很孤单,也很寂寞。惜春的笔尖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像个小墨团,她想起宝钗,心里有些发酸,有些心疼,不知道宝钗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冻着饿着。 尤氏站在旁边,看着惜春的侧脸,在油灯的光下,她的侧脸很柔和,像画里的人,像天上的仙女。尤氏想起惜春小时候,第一次画画,画的是宁府的梅花,画得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还把梅花画成了红色的,说 “梅花就该是红色的,像火一样,暖”。那时贾珍还笑着说 “我们四姑娘,将来是要当画家的,是要出名的”。如今,惜春真的在画画,却画的是大观园的残梦,画的是自己的心事,画的是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日子。 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油灯的光轻轻晃,映在宣纸上,墨痕也跟着晃,像活了一样,像大观园里的人都活了,在纸上走动,在纸上说笑。惜春的手有些发僵,暖手炉里的余温已经没了,可她还是握着笔,不肯停,不肯放弃。她想把大观园画完,把从前的回忆画完,把那些美好的日子,都画在纸上,藏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 “姑娘,你的手都僵了,歇会儿吧,别冻坏了。” 尤氏说,她看着惜春的手指,已经有些发紫了,关节都肿了,心疼得很,想替她揉揉,却又怕打扰她。 惜春摇了摇头,说 “快画完了,再等等,马上就好”。她的笔尖又动了起来,画的是稻香村的茅檐,一笔一笔,画得很认真,像真的能看见茅檐下的鸡窝,听见鸡叫的声音,看见李纨在屋里做针线,看见巧姐在院里玩耍。 她想起从前在稻香村,李纨住在那里,李纨很安静,总是在屋里做针线,或者教巧姐读书写字。有次她去稻香村,李纨还教她做针线,说 “女孩子家,要会做针线,将来才能持家,才能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那时巧姐还小,坐在旁边,拿着个布娃娃,笑得很开心,还拉着她的手,说 “四姐姐,陪我玩,陪我玩”。 可如今,李纨带着巧姐,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宁府抄家后,她就没见过李纨,只听说李纨带着巧姐,住在荣府的另一个偏院,日子也不好过,也没炭火,也没好吃的。惜春的笔尖又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她想起巧姐,心里有些牵挂,有些担心,不知道巧姐有没有冻着,有没有饿着,有没有想她。 终于,在戌时的时候,惜春把大观园画完了。宣纸上,潇湘馆的竹影,怡红院的窗棂,沁芳闸的石桥,蘅芜苑的香草,稻香村的茅檐,都画得清清楚楚,像真的一样,像大观园又回来了,又热闹起来了。惜春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手指已经僵得动不了了,她握着暖手炉,暖手炉里的余温已经没了,可她的心里,却暖暖的,满满的,像装了个太阳。 “娘,画完了,我画完了。” 惜春说,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也带着点满足,带着点开心,像完成了一件大事。 尤氏走过去,看着宣纸上的大观园,眼睛都亮了,笑着说 “姑娘画得真好,跟真的一样,比真的还好看。将来,咱们把它收起来,好好保管,留着给后人看,让他们知道,从前有个大观园,有很多好人,有很多开心的日子”。 惜春点了点头,说 “好。娘,咱们睡觉吧,明日还要早起,还要过日子呢”。 尤氏熄灭了油灯,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风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吹得人发冷,可惜春握着暖手炉,心里却很踏实,很安心。她知道,即使日子再苦,再冷,只要还有这张画,还有这些回忆,还有娘在身边,还有宝玉、麝月这样的好人,就总能熬过去,总能等到春天,等到温暖。就像院外的老梅,即使在风雪里,也还是要开,因为它知道,春天总会来的,温暖总会来的。 窗外的雪粒子还在下,打在窗纸上,“簌簌” 地响,像在唱一支冷寂的歌。可屋里的两个人,却在黑暗里,互相依偎着,互相取暖,感受着彼此的温暖,感受着彼此的爱意,期待着明天的太阳,期待着明天的温暖。 第8章 第 8 章 平儿寻:凤姐踪迹难觅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8 章平儿寻:凤姐踪迹难觅 1. 荣府残雪与平儿的行囊 荣国府西角门的铜环早失了往日的莹润,绿锈顺着蟠螭纹的沟壑爬满半边,斑驳得像极了贾母生前常摩挲的那只翡翠镯子 —— 那年元宵宴上,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银霜炭的余温裹着桂花熏香,连窗棂上都凝着薄薄的雾汽。宝玉捧着镯子在织金锦垫上把玩,指尖刚触到镯身缠枝纹的凸起处,黛玉就隔着描金漆桌笑着唤了声 “仔细摔了,老太太该心疼了”,话音未落,镯子已 “当啷” 一声坠在青砖地上,裂纹里瞬间渗进地龙烘出的细灰,像一道永远抹不去的疤。后来请了京城最好的玉匠,用赤金箔细细嵌了 “寿” 字纹路,试图遮掩裂痕,可那金箔的艳色与翡翠的温润格格不入,反倒添了几分刺眼的俗气。贾母见了只反复摩挲着镯子叹 “破了相的东西,再补也回不来了”,指腹划过裂痕时的微凉触感,连平儿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指尖发紧。 平儿抬手推了推门板,门轴 “吱呀” 一声闷响,像是寒冬里冻僵的人猛地抽了口气,冷意顺着门缝钻进来,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刮得她颊边生疼,那疼意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半露在外的衣领往里面掖了掖 —— 这衣领还是去年深秋她亲手绣的兰草边,淡青色的丝线配着棉袄的素色底,针脚里还藏着她熬夜赶工的倦意。当时凤姐坐在暖阁里翻账本,朱砂笔在账册上勾划的间隙,瞥见了还笑着夸她 “手巧,比那些绣坊里的匠人绣得还雅致,这兰草的叶脉都透着灵气”,说罢还把自己的银柄小剪子递过来,让她剪断线头。如今针脚处已磨得发毛,露出里面浅黄的棉线,像岁月褪不去的痕迹,提醒着她那些早已逝去的好日子。 这雪已经下了三天。从锦衣卫抄家那天起就没停过,起初是细如针尖的雪沫子,落在人身上转眼就化了,只留下一点凉意在衣襟上,像谁撒了把碎冰;后来竟变成鹅毛般的雪片,簌簌地往下落,密得能遮住眼前三尺远的路,把院里的青砖缝填得满满当当,连青石板上 “万字不到头” 的纹路都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往日里丫鬟们踮着脚走的石子路,如今成了一片茫茫的白,分不清哪里是路沿,哪里是墙根;连廊下那只总爱学舌的鹦鹉,也不知被谁捉走了 —— 那鹦鹉还是元妃省亲时宫里赏的,羽毛油亮得像上好的杭绸,最会说 “姑娘吉祥”“二爷回来了”。有次宝玉闲得无聊,蹲在鸟笼边教它说 “林妹妹来了,快给林妹妹请安”,它竟记了半个月,见着黛玉就扑着笼子喊,惹得黛玉扶着廊柱笑了半天,素色帕子攥得发皱,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碎钻,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沾着笑意。如今只留下空鸟笼在风里晃荡,铁丝上挂着的雪块时不时往下掉,砸在地上 “噗” 一声,碎成一滩冷水,没等太阳出来,就又结成薄冰,滑得能照见廊下那几株早已枯败的海棠枝桠 —— 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秋天残留的枯叶,在风雪里打着转,像在诉说着荣府的衰败。 平儿拢了拢身上的旧棉袄。这还是前年凤姐生辰时赏她的,淡青色的缎面早磨得发毛,领口和袖口缝了又缝,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她去年冬天夜里就着油灯自己缝的 —— 那时候凤姐还在,暖阁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炭盆里的银丝炭泛着青灰,偶尔迸出几点火星,落在锦缎地毯上便灭了。凤姐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捏着本《南华经》,书页上还夹着她常用的象牙书签,见平儿缝得吃力,手指都捏红了,还打趣她 “针脚比袭人差远了,倒像是晴雯那丫头绣的,毛毛躁躁的,赶明儿让袭人教教你”,说着就把自己那把银柄剪刀递了过来。剪刀柄上还刻着小小的 “凤” 字,是凤姐的陪嫁之物,握在手里还带着凤姐掌心的余温,如今想起来,那温度还留在指尖。 棉袄里面的棉絮,还是她刚进府时母亲给的,这么多年早就失去了蓬松,摸起来硬邦邦的,像裹了层晒干的干草,却还带着点母亲当年晒过的阳光味 —— 每次摸到,都像能想起母亲站在小院里晒棉絮的模样:母亲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鬓角已有些发白,手里还拿着根竹竿,轻轻拍打着棉絮上的灰尘,嘴里还念叨着 “平儿啊,到了府里要听话,别惹主子生气,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她怀里揣着个青布包,指尖能摸到里面二两碎银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 —— 那是她变卖了自己唯一一支银钗换来的,钗头的珍珠不大,只有米粒般大小,却是她十五岁进府时母亲给的念想。母亲拉着她的手,眼泪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说 “带着它,就当娘在你身边,遇事别委屈自己,实在不行就回家”。 昨儿夜里收拾包袱,她把钗子拿出来看了半宿,烛火映着珍珠,泛着微弱的光,光影在帐子上晃荡,像母亲当年的眼神。想起母亲临终前还拉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念着 “荣国府虽好,终究不是家,你要自己保重”,最后还是咬着牙,趁着天没亮,绕到后门的 “恒昌当铺”。掌柜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留着两撇山羊胡,指甲缝里还沾着墨汁,捏着钗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指甲盖在珍珠上刮了刮,嫌珠子小、银质不纯,只给了二两,还催着她快拿了钱走,皱着眉说 “贾府的东西,沾着就晦气,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一会儿官差来了,我可说不清”。那语气里的嫌弃,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让她攥着银子的手都在发抖,眼泪差点掉下来,却还是强忍着没让它落下来 —— 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平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天这么冷,快回屋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负责洒扫的老周妈,手里拿着把断了柄的扫帚,用粗麻绳绑着根枣木棍凑合用,正往廊下的雪堆里戳。每戳一下,雪沫子就溅起来,落在她的袖口上,很快就化了,留下一圈湿痕。老周妈比往日瘦了不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被刀刻过似的,冻得通红的脸,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雪沫子,一说话就呼出白气,像嘴里含了团棉花。她原本是贾母屋里的粗使婆子,后来因手脚麻利,做事细心,被调去管洒扫,平日里最是憨厚。去年冬天还帮平儿晒过被褥,说 “姑娘的被褥得晒透了,不然冬天睡着冷,仔细冻着身子”,当时还帮她把被褥拍得松松软软的,满是阳光的味道,如今想起来,那暖意还在心里。 平儿转过身,勉强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 她没敢说要去找凤姐,抄家后府里人心惶惶,谁都怕沾上 “罪眷” 的名头。连往日里围着凤姐转的管家媳妇们,如今见了她都绕着走,远远看见就低着头加快脚步,裙角扫过雪地的声音都透着慌张,像是怕被她身上的 “晦气” 染到。更别提提凤姐了,连 “二奶奶” 这三个字,都成了府里的禁忌,谁提谁倒霉。上次有个小丫鬟不小心说了句 “二奶奶以前最爱吃这个”,就被邢夫人罚跪了半个时辰,冻得嘴唇发紫。 老周妈叹了口气,往左右看了看,见四下只有廊下的空鸟笼晃荡,笼门还歪着,才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老奴多嘴,这时候出去不安全。昨儿我给门口守卫送热水,那水刚到嘴边就凉了,听见他们说,官府还在查二奶奶的下落,说她…… 说她藏了什么放高利贷的账册,要抓她归案呢。您要是出去,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您一个姑娘家,要是被官差带走,这辈子就毁了。” 她说着,伸手拉了拉平儿的袖口,那袖口的棉絮都露出来了,指尖触到冰凉的布料,又补充道,“这天多冷,您就算要出去,也该多穿件衣裳,别冻着了,身子要紧。” 平儿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块冰砸进了怀里,凉得她打了个哆嗦。账册的事她是知道的,凤姐放高利贷的账本,一直锁在她屋里的暗格里,藏在梳妆台最下面的抽屉里,垫着厚厚的杏色锦缎,上面还压着个绣着 “凤穿牡丹” 的妆盒 —— 那妆盒是凤姐嫁进来时带的陪嫁,盒面上的金线都快磨平了,边角还有点磕碰,是当年凤姐不小心摔在地上弄的。平日里谁都不许碰,连贾琏想拿里面的首饰,都得先问过凤姐,不然凤姐能闹得整个府里都知道,连贾母都得出来劝。 抄家那天,官差翻箱倒柜,把屋里的首饰、衣裳扔了一地,凤钗的流苏缠在锦缎上,被踩得稀烂,宝石都掉了出来,滚得满地都是。有颗红宝石还滚到了她脚边,她趁乱踢到了床底下,后来再也没找着。她自己则趁官差不注意,把账本揣进了怀里,用肚兜紧紧裹着,那账本的纸页硌得她心口发疼,每走一步都觉得像揣了块石头。后来她偷偷把账本藏在了大观园的芍药栏下 —— 那是黛玉最喜欢的地方,春天的时候满栏都是芍药花,粉的、白的,开得热热闹闹。黛玉还在那里葬过花,手里的花锄上沾着泥土,头发上还别着朵刚摘的芍药,说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平日里少有人去,她还在账本上面压了块青石板,怕被风吹走,也怕被野狗扒出来,石板下面还压了片黛玉当年落下的芍药花瓣,如今早就枯了。 她没敢告诉任何人,连贾琏都没说,可官府怎么会知道账册的事?难道是府里有人告密?是邢夫人?她素来与凤姐不和,抄家那天还指着凤姐的鼻子骂 “你这个搅家精,把贾府的脸都丢尽了,现在好了,大家一起完蛋”,骂完还不解气,又踹了地上的首饰盒一脚;还是那些早就看凤姐不顺眼的管家婆子?她们平日里就怕凤姐的威严,如今见凤姐落难,说不定就趁机报复,想讨好官府;或是…… 贾琏?昨儿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躲闪,像是有什么瞒着她,连说话都不敢看着她的眼睛,问他话也总是含糊其辞,甚至还故意岔开话题,让她心里很不安。 “我知道了,谢谢您,周妈。” 平儿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指节泛白,连声音都有些发紧,“我就去附近的铺子买点针线,府里的针线都用完了,巧姐儿的棉袄还等着缝呢,很快就回来,不耽误事。” 她故意提了巧姐,知道老周妈最疼巧姐,往日里常给巧姐编草蚂蚱,巧姐还总拿着草蚂蚱追着她跑,嘴里喊着 “平儿姐姐,你看这蚂蚱会跳呢”,那时候的笑声还像在耳边,清亮得像银铃。 2. 府内争执与平儿的决心 老周妈还想劝,可看平儿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执拗,像极了当年不肯认错的晴雯 —— 晴雯被逐那天,也是这样睁着眼睛,眼里满是不服气,不肯服软,连宝玉劝她都没用。老周妈知道她劝不动,只好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个烤红薯,用粗布包着,塞给平儿:“这是我早上在灶上烤的,还热着,您拿着路上吃。灶膛里我还藏了点炭火,用灰埋着,要是冷了,就去前院的暖阁躲躲,别冻着了。” 那红薯还带着灶火的温度,隔着布都能感觉到暖意,让平儿的手都暖和了不少,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流,像冬日里的一点光。 平儿接过红薯,暖乎乎的热度透过布包传过来,暖了手心,也暖了点心口,她眼眶一热,忙低下头说了声 “谢谢周妈”,转身往门外走。雪又大了些,落在头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盐,顺着发梢往下滑,滴在衣领里,凉得她一哆嗦。她沿着墙根走,尽量避开主干道 —— 抄家后的荣国府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穿着青色的号服,腰里别着腰刀,刀鞘上的铜环在雪地里泛着冷光,眼神锐利得像鹰,见了人就盘问。尤其是像她这样穿着旧棉袄,却还带着几分府里人模样的,更是重点排查对象,稍有不慎就会被抓起来问话。上次有个小厮只是多问了一句 “官爷这是要去哪儿”,就被扇了两个耳光,打得嘴角流血。 上次迎春院里的丫鬟小莲,就是因为出门买胭脂,被守卫当成 “逃奴” 抓了起来,打了二十大板才放回来。小莲的娘来求她帮忙时,哭得眼睛都肿了,拉着她的手说 “姑娘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小莲吧,她要是再被打,就没命了,她还小啊”,可她那时候连自己都顾不上,只能偷偷从怀里摸出两个干馒头,塞给小莲的娘,说 “您先拿着,给小莲垫垫肚子,我再想想办法”。可她哪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安慰人的话罢了。后来还是她趁着夜色,偷偷给小莲送了点金疮药,那药还是凤姐以前赏她的,她一直没舍得用,如今却成了救命的东西,小莲的伤才好得快了些。 走到东角门时,她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隔着雪幕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像尖锐的刀子,划破了雪天的寂静。是邢夫人的声音,尖利得像破了的锣,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我不管!这房子是我陪嫁来的,当年我爹花了上千两银子买的,红木家具、紫檀屏风,哪样不是好东西?那屏风上的‘百鸟朝凤’,还是苏州最好的匠人雕的,花了三个月才雕好,光工钱就花了五十两,凭什么让给那些官差住?你们去告诉李大人,要是再逼我,我就去宫里告御状!我可是荣国府的大奶奶,是皇商薛家的亲家,他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接着是贾琏的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几分不耐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娘,您别闹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提陪嫁?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再说,那房子本来就是借住的,当年王家只是暂借给咱们,现在王家倒了,王子腾被革了职,押在大牢里,能不能出来还不知道,人家要收回去,咱们有什么办法?”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平儿知道,自从抄家后,贾琏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眼底的青黑重得像涂了墨,连胡子都没心思刮,看起来老了好几岁,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流模样,连说话都少了几分底气。 “借住?” 邢夫人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讥讽,像冬天里的寒风,刮得人耳朵疼,“当年要不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王家能把这房子借给咱们?现在老太太没了,王家也倒了,你们就都来欺负我!我告诉你贾琏,这房子我死也不搬,谁要是敢来抢,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让你们都不好过!” 她说着,就往旁边的朱红柱子上撞,那柱子上还留着当年贾母大寿时贴的红绸痕迹,颜色都快褪尽了。旁边的丫鬟赶紧死死拉住她,丫鬟的手都在发抖,力气却不小,硬是把邢夫人拉了回来。哭喊声混着风雪声,听得人心烦意乱,连路过的下人们都不敢抬头,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开,生怕被波及 —— 谁都知道邢夫人的脾气,沾上了没好果子吃。 平儿脚步顿了顿,心里一阵发凉,像被雪水浇透了。她知道贾琏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搬东西,荣国府的正房被官府封了,贴了大大的封条,上面盖着红色的官印,“查封” 两个字格外刺眼,谁都不许靠近,连靠近半步都会被守卫呵斥。只留了几间偏院给剩下的人住,偏院又小又暗,连窗户都破了好几块,寒风直往里灌,夜里冻得人睡不着觉,只能裹着薄被发抖。邢夫人不愿意去,说偏院又小又冷,连地龙都没有,夜里冻得睡不着,非要守着东跨院的正房,天天跟贾琏吵,吵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连下人们都敢在背后议论,说邢夫人这是自寻烦恼,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命都快保不住了,还在乎房子好不好。 可贾琏从没提过要找凤姐,甚至昨天她趁着没人,在厨房给贾琏端饭时,那饭是掺了杂粮的糙米饭,里面还有不少沙子,嚼起来硌牙,菜只有一碟咸菜,连点油星都没有,还是她偷偷滴了几滴香油进去的。她小声问起 “二奶奶还没消息吗”,贾琏还不耐烦地挥手,皱着眉说:“找她干什么?她惹出来的祸还不够多吗?要不是她放高利贷、收贿赂,还跟贾雨村勾结,把林家的财产都挪到自己手里,贾府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让她自生自灭去!”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的厌恶像冰碴子,扎得平儿心口疼,手里的饭碗都差点掉在地上,滚烫的粥洒了一点在手上,她都没察觉,直到粥凉了才感觉到手上的刺痛,那疼意却远不及心里的一半。 自生自灭。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平儿心上,让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疼。她跟着凤姐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凤姐贪狠,不知道凤姐弄权?可凤姐待她,终究是不同的。那年贾琏跟鲍二家的私通,被凤姐撞破在怡红院,贾琏恼羞成怒,拿着剑要杀凤姐,还迁怒于她,把她打得浑身是伤,胳膊上的淤青半个月都没消,连抬胳膊都费劲。她被逼得差点上吊,是凤姐冲进来把贾琏骂了回去,指着贾琏的鼻子说 “你敢动我的人试试,我饶不了你,咱们这就去老太太面前评理”,还把自己最爱的那只赤金镯子摘下来给她戴,握着她的手说 “我的人,轮不到别人欺负,以后谁再敢动你,我撕了他的嘴”。那时候凤姐的眼神,满是保护她的坚定,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在贾府的日子。 去年冬天她生了场重病,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嘴里还胡言乱语,喊着 “娘,别离开我”。是凤姐守在床边,亲手给她熬药,那药熬得浓黑,凤姐还先尝了尝,怕药太苦她不肯喝,说 “不苦,我加了冰糖,你别怕,喝了药就好了”。夜里就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时不时摸她的额头,还把自己的貂皮披风盖在她身上 —— 那披风是贾母赏的,凤姐自己都舍不得穿,说 “你要是走了,我身边就没人能替我分忧了,那些管家媳妇们,没一个像你这样贴心的,她们只想着自己的好处,哪会真心为我着想”。 3. 风雪出城与旺儿家的线索 那些日子,暖阁里的银胎暖炉总是热着的,凤姐会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她手里,栗子是刚从御膳房赏来的,炒得喷香,还带着热气,烫得她手都有些发疼;会跟她聊府里的琐事,说哪个丫鬟偷懒躲在假山后睡觉,被她抓了个正着,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让她去马房打杂,好好反省,还说 “要是再敢偷懒,就把她赶出去,让她知道府里的规矩”;哪个婆子贪小便宜把府里的布料拿回家,被她搜了出来,赶了出去,还扣了她三个月的月钱,让她知道厉害,说 “府里的东西,不是谁都能拿的,拿了就要付出代价”;甚至会跟她抱怨老太太偏心宝玉,说 “老太太眼里只有宝玉,连带着黛玉也受宠,咱们这些人啊,都是外人,再好也没用,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那时候的凤姐,虽然依旧泼辣,却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像现在,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 “罪眷”,连名字都没人敢提,提了就要被人啐一口 “晦气”,仿佛提了就会沾上灾祸。 平儿甩了甩头,把这些念头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得赶紧去找凤姐。旺儿家的昨天偷偷跟她说,趁给府里送菜的功夫,在厨房后门的墙角跟她说,那菜是用烂叶子凑的,上面还沾着泥,一看就知道是挑剩下的,连虫子都不愿意吃。旺儿家的还塞给她半个窝头,那窝头又干又硬,咬都咬不动,得泡在水里才能咽下去,说 “平姑娘您垫垫肚子,府里的饭肯定不够吃,您别饿着自己,身子是本钱”。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有人在城外的土地庙见过一个像凤姐的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坐在地上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还让她别告诉别人,怕惹祸上身。 她得去看看,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 凤姐是她的主子,更是她在这府里唯一的依靠,她不能不管。要是连她都不管凤姐了,凤姐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会遭遇什么,说不定早就冻饿而死了,她怎么对得起凤姐往日的恩情,怎么对得起凤姐当年护着她的那份心意。 出了荣国府的大门,街上更是冷清。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石板路,如今只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缩着脖子在雪地里快走,担子上的吆喝声也有气无力的,像是怕被冻住。有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糖葫芦上的糖霜都化了,黏在草靶子上,他跺着脚喊 “糖葫芦,甜又酸,一文钱一串,不好吃不要钱”,声音在雪地里飘了没多远就散了,连个问价的人都没有。老汉叹了口气,把担子往路边挪了挪,缩在墙角里取暖,手里还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嘴里念叨着 “这鬼天气,生意没法做了”。 路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门板上贴着官府的封条,红色的封条被雪打湿,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了,只剩下 “查封” 两个字还能看清;只有几家卖吃食的铺子开着,门口挂着的幌子上积了厚厚的雪,像个圆滚滚的白胖子,风一吹就晃悠,上面的 “包子”“馒头” 字样都被雪盖住了,只能看见个大概。有个包子铺的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炉火都快灭了,只剩下一点火星,看样子半天没开张了,连他面前的算盘都蒙了层灰,显然很久没动过了,柜台上还放着几个凉透了的包子,上面都落了灰,没人愿意买。 平儿往城南走。旺儿家住在城南的贫民窟里,那地方她去过一次,去年夏天,凤姐让她给旺儿家送些绸缎,说是赏给旺儿家的做新衣裳 —— 那时候旺儿刚帮凤姐收了一笔高利贷,利钱有五百两,凤姐高兴,就赏了他两匹杭州的软缎,一匹是淡粉色的,一匹是天蓝色的,还说 “让你媳妇也穿穿好料子,别总穿那些粗布衣裳,也让她风光风光”。当时旺儿家的接了绸缎,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还拉着平儿的手说了半天感谢的话,说 “二奶奶真是好人,我们全家都记着二奶奶的好”。 抄家前旺儿是凤姐的陪房,管着府里的外账,算盘打得比谁都精,连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从来没出过差错,凤姐很信任他,很多重要的事都交给她办。后来旺儿因为贪墨了几十两银子,被凤姐知道了,骂了一顿,罚了半年月钱,还被赶去城外住,说是 “让你好好反省反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旺儿当时还哭着求凤姐原谅,说 “二奶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凤姐心软,才没把他赶回老家。上次去他家,旺儿家的还提着一篮子新鲜的桃子来看凤姐,桃子是自家院里种的,又大又甜,上面还带着露水,说 “这是自家院里种的,没打药,二奶奶尝尝鲜,比外面买的甜多了”。凤姐还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汁水都流了出来,说 “果然甜,比府里买的强多了,你有心了”,还让平儿也拿一个尝尝,平儿咬了一口,确实甜得很,甜到了心里。 走到城南的巷子口,平儿就觉得不对劲。往日里这条巷子里总是吵吵闹闹的,有孩子的哭声,有妇人的笑声,还有小贩的吆喝声,挤挤挨挨的全是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今天却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矮墙的声音,呜呜的,像有人在哭,巷子里的积雪没人扫,堆得老高,连脚印都没几个,只有几只野狗在雪地里刨食,见了她就龇着牙叫,尾巴夹在腿间,眼里满是凶光,吓得她赶紧攥紧了怀里的布包,脚步都加快了几分,生怕被野狗追上,要是被咬了,连个看病的钱都没有,只能自己忍着。 她往里走了几步,看见旺儿家的院门虚掩着,门板上有个破洞,能看见院里的柴堆 —— 去年夏天她来的时候,柴堆堆得比人还高,整整齐齐的,码得像座小山,旺儿家的还说 “这柴是旺儿上山砍的,够烧一冬天了,冬天就不用挨冻了,能暖暖和和的”,现在却只剩下几根枯枝,上面落满了雪,还沾着些灰尘,像是被人翻过,散落在院子里,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艰难,连烧火的柴都快没有了。 院墙上的泥皮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黄土,几只麻雀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地叫着,见她过来,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几根羽毛飘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新落的雪盖住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像从来没有过一样,让人心里一阵失落。 “旺儿家的?你在家吗?我是平儿,有话跟你说。” 平儿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放得很轻,怕惊动了邻居 —— 现在这时候,谁都怕跟贾府的人扯上关系,上次袭人去买胭脂,那胭脂铺的掌柜见了她,就像见了瘟神似的,挥手说 “贾府的人别来我这儿,我还要做生意呢,别连累我,我一家老小还等着吃饭呢”,把袭人说得眼圈都红了,手里的钱都差点掉在地上,最后只能空着手回来,连胭脂都没买成,只能用红纸沾水当胭脂用。 4. 旺儿家的苦衷与平儿的坚持 里面半天没动静。平儿又敲了敲,才听见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挪动桌子,桌子腿在地上摩擦,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接着是旺儿家的声音,透着股子慌张,还有些沙哑:“谁啊?别敲了,家里没人!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别来敲门了!” “是我,平儿。我就来问句话,很快就走,不耽误您,您开开门吧。” 平儿放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我知道现在不方便,可我真的有急事,问完我就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她知道旺儿家的胆小,怕被官差抓了去,毕竟现在官府查得这么严,谁都不想惹祸上身,要是被官差知道了,说不定会被当成同党抓起来,到时候就完了,不仅自己没命,还会连累家人。 里面顿了顿,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旺儿家的探出头来。她比去年瘦了好多,脸上黄蜡蜡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眼角的皱纹深了不少,像被刀刻过一样,头发用一根旧木簪挽着,上面还沾着点柴灰,看起来很久没梳洗了,衣服是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衣裳,比平儿的棉袄还破旧,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那棉絮都发黑了,看起来很久没换过了,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很艰难,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她看见平儿,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很快低下头,不敢看她,像是怕被人认出来,手还紧紧抓着门板,指节都泛白了,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看得出来她很紧张,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平姑娘?您怎么来了?这时候…… 可不是出门的时候啊,官差查得严,您快走吧,别被人看见了。” 旺儿家的声音发颤,一边说一边往巷口望了望,像是怕有人看见她们说话,身子还往门后缩了缩,“官差昨天还来查过,问有没有见过二奶奶,我都说不知道,您可别让别人看见您来这儿,不然我们家就完了,我男人还在床上躺着呢,不能再出事了。” 平儿往院里望了望,只见院角的水缸冻了冰,裂了道缝,像一张咧开的嘴,里面的水早就结冰了,还结着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很久没换水了;窗纸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能看见屋里黑乎乎的,连灯都没点,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两把椅子,上面落满了灰尘,桌子腿还断了一根,用石头垫着,看起来随时都会塌掉,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墙角还堆着些破破烂烂的杂物,看起来很乱,像是很久没收拾过了。 屋檐下挂着的干辣椒、玉米棒子也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绳子,在风里晃荡,像是在嘲笑这院子的破败 —— 去年夏天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挂着红辣椒、黄玉米,颜色鲜艳,看着热闹极了,旺儿家的还说 “等冬天的时候,就用这些辣椒炒菜,香得很,到时候请平姑娘您来尝尝,让您也尝尝我们家的手艺”,可现在,别说炒菜了,能不能吃饱饭都是个问题,连生火的柴都快没有了,只能捡些枯枝勉强烧火。 “我来问你,可知二奶奶的下落?你要是知道,就告诉我,我不会连累你的,我就是想找到她,看看她好不好,是不是还安全。” 平儿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她怕旺儿家的也不知道,怕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连手心都出汗了,把怀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布包的边角都被她攥得变了形,里面的碎银硌得手心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旺儿家的脸色一白,像纸一样,忙往后缩了缩,手紧紧抓着门板,指节都泛白了:“平姑娘,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 抄家那天,二奶奶就被官差带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啊!再说,现在官府查得紧,到处贴告示抓二奶奶,说谁要是敢藏她,就按同党论处,要流放三千里的!咱们还是少提这些事,免得惹祸上身,要是被官差知道了,咱们一家都活不成了,我男人还躺在床上,不能动,我儿子还小,我不能出事啊!我要是出事了,他们父子俩可怎么活啊!” 她说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门板上,很快就冻成了小冰粒,像一颗颗透明的珠子,看着让人心疼。 “惹祸上身?” 平儿攥紧了手里的布包,指节泛白,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又赶紧压低,怕被邻居听见,“旺儿家的,你忘了?当年你儿子在镖局谋差事,镖局掌柜不愿意收,说他年纪小,不懂事,怕他出岔子,是谁托了北静王府的关系,让你儿子进去的?是二奶奶!那年你男人赌钱输了,欠了人家一百多两银子,被人追着要债,差点被打断腿,是谁拿了五十两银子给你,帮你还了债,还帮你男人找了个在粮行记账的差事?也是二奶奶!现在她落难了,你就算不知道,也该帮我问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看着她出事吧?你忘了二奶奶往日对你的好吗?你忘了你儿子进镖局时,你是怎么感激二奶奶的吗?” 平儿说着,想起凤姐当年对旺儿家的好,心里就一阵发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希望能唤起旺儿家的良知。 话没说完,旺儿家的就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在下巴上结成了小冰粒,她用袖子擦了擦,可眼泪越擦越多,袖子都湿透了,冻得硬邦邦的,像块冰:“平姑娘,我也想帮啊!可我家那口子前两天被官差抓去问话,打得浑身是伤,腿都被打断了,刚放回来没两天,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我伺候!官差说,要是谁敢跟二奶奶有牵扯,就按同党论处,要流放的!我们小老百姓,哪敢沾这些事啊?我儿子现在也没了差事,天天在家躲着,不敢出门,怕被官差认出来,我…… 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我要是出事了,我男人和儿子怎么办啊!我也是没办法啊!” 她说着,撩起衣襟,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裳,上面还沾着药渍,黑乎乎的,“这是给我家那口子擦药时弄上的,官差下手可狠了,打得他浑身是血,连哼都哼不出来,我看着都心疼,我真的不敢再惹事了!我怕啊!” 平儿看着她哭,心里也酸溜溜的,像灌了醋,眼眶也红了。她知道旺儿家的不容易,抄家后很多跟贾府有关系的人都被牵连了,有的被抓,有的被流放,旺儿家的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可她还是不甘心,又追问:“那你听没听说,有人在城外的土地庙见过二奶奶?穿得破破烂烂的,像是落难了,坐在地上哭?你再想想,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类似的话,哪怕是一句也好,说不定就能找到二奶奶了,就算是为了当年二奶奶对你的好,你也想想啊!”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都有些发颤,生怕旺儿家的说出 “没听说” 这三个字,那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凤姐了,心里的最后一点光也会熄灭。 5. 城门查验与风雪路途中的暖意 旺儿家的愣了愣,擦了擦眼泪,用袖子擤了擤鼻子,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平儿耳边,气息都喷在平儿的脸上:“我……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前儿有个卖菜的老韩,就是常在府门口卖菜的那个,脸黑黑的,个子不高,说话还带着点乡音的那个,他去城外送菜,在土地庙见过一个女人,穿的是绫罗绸缎,但是破了好几个洞,袖子都快掉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头发乱蓬蓬的,像个疯婆子,一来就坐在那边哭,哭了大半天,嘴里还喊着‘我的银子’‘我的账册’,谁劝都没用,还把庙里的破碗踢翻了,碗都碎了。老韩说,那女人的模样,有点像二奶奶,尤其是说话的声音,尖细尖细的,跟二奶奶平时说话的声音很像,但是不敢确定,毕竟离得远,又是雪天,看不太清,而且那女人看起来很憔悴,跟以前的二奶奶差远了,瘦了好多,眼睛都凹进去了。平姑娘,我就知道这些了,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要是被官差知道了,我们家就完了,我求求您了!我真的不能再出事了!” 她说着,还往平儿手里塞了个干硬的窝头,那窝头上面还有几个牙印,显然是咬过的,“姑娘您拿着,路上饿了吃,这是我家仅剩的一个了,您别嫌弃,能填填肚子就行,总比饿着强。” 说完,不等平儿再问,就猛地关上了门。门板 “砰” 一声,震得墙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落在平儿的肩上,凉得她一哆嗦。平儿还想说什么,可门已经关得紧紧的,再也推不开了,她只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心里一阵难受,既心疼旺儿家的处境,又担心凤姐的安危。 平儿站在门外,愣了半天,雪落在她的头上、身上,她都没察觉,像个雪人。土地庙…… 凤姐真的在那里吗?她喊着账册,是不是在找她藏起来的那些账本?要是凤姐真的在土地庙,那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地方躲雪?会不会冻着、饿着?会不会被官差发现?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子里打转,像一团乱麻,让她心口发慌,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希望凤姐能平安。 她咬了咬牙,把围巾裹得更紧了些,围巾是去年凤姐赏的,上面绣着 “福寿双全” 的图案,用金线绣的,现在也磨得看不清了,转身往城外走。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去看看,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能放弃 —— 凤姐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亲人,她不能不管,就算冒着被官差抓的风险,她也要去,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都要抓住,不能让凤姐一个人在外面受苦。 出城门的时候,守卫正缩在避风的地方烤火,火盆里的炭火快灭了,冒着淡淡的青烟,散发着微弱的热气,旁边还放着一壶酒,酒壶是粗瓷的,上面还有个豁口,守卫时不时喝一口,暖暖心,脸上带着几分醉意,眼神都有些迷离。那守卫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额头一直到下巴,看着很凶,上次抄家时就是他带头冲进来的,手里还拿着把大刀,吓得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还踹翻了好几个箱子,把里面的东西扔了一地,嘴里还骂着 “反贼的东西,都该烧了”。 见平儿过来,守卫抬起头,扫了扫她的衣裳,皱着眉,语气很不客气:“这会儿出城?干什么去?不知道现在官差查得严吗?没事别瞎溜达,赶紧回去,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腰刀,刀鞘上的铜环发出 “叮当” 的响声,像是在威胁她,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平儿把早就编好的话说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还挤出几滴眼泪,装出伤心的样子:“回爷的话,我娘家在城外的李家庄,刚才托人捎信来,说娘病了,很严重,咳得都快喘不过气了,痰里还带血,大夫说要是再不见亲人,可能就不行了,我得回去看看,晚了怕见不着最后一面了。您就行行好,让我出去吧,我给您磕头了。” 她说着,还真的要往下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看起来可怜极了,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希望能打动守卫。 守卫撇了撇嘴,站起身,伸手要检查:“身上带了什么?最近查得严,不许私带金银、书信出城,要是搜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 他说着,就伸手去摸平儿的怀里,平儿吓得往后退了退,可还是把布包递了过去,心里怦怦直跳,怕守卫看出破绽,要是被发现她是去找凤姐的,那就完了,不仅自己会被抓,可能还会连累凤姐,让凤姐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平儿忙把怀里的布包递过去,手都在发抖,布包的边角都被她攥得变了形。守卫打开看了看,见里面只有二两碎银、几个干馒头 —— 那是她早上从厨房拿的,还是昨天剩下的,有点硬了,上面还沾着点灰,还有一块用来裹脚的破布,没什么可疑的,又扔了回来,不耐烦地说:“就这点东西?快走吧,天黑前别回来了,城外不安全,有劫道的,专抢你这样的姑娘家,丢了性命可没人管你,到时候别来找我们,我们可不管你的死活。” 他说着,还往远处指了指,“看见没?那边的树林里,前几天还发现了一具女尸,不知道是被谁杀的,尸体都冻硬了,惨得很,你自己小心点,别也成了那样,到时候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平儿道了声谢,转身走进风雪里。城外的路更难走,雪没到了脚踝,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雪灌进鞋里,很快就湿了,冻得脚趾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每走一步都觉得像踩在冰上,又冷又疼。风从耳边刮过,像鬼哭似的,卷起地上的雪沫子,迷得人睁不开眼,脸上像被刀子割一样疼,连耳朵都冻得失去了知觉,摸起来像块冰,一碰就疼,可她不敢停,只能往前走,心里想着凤姐,想着一定要找到她,不能让她出事。 路边的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像一个个瘦骨嶙峋的手,要把人抓进怀里,看着让人心里发毛,连鸟都不愿意在上面停。有几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呱呱” 地叫着,声音难听极了,像是在预兆着什么不好的事,让人心里更慌了,可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心里想着凤姐,想着凤姐可能还在等着她,她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找到凤姐。 平儿走了没多远,就觉得脚底板疼。她低头一看,鞋底早就磨破了,露出里面的草鞋,草鞋是她自己编的,不太合脚,雪水渗进去,冻得脚趾发麻,几乎失去了知觉。她停下来,靠在一棵枯树上,从包袱里拿出那块破布,蹲下来裹在脚上。布很薄,裹在脚上还是冷,可总比直接踩在雪地里强,至少能挡点风雪,让脚不那么疼,她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快些,怕耽误太多时间,凤姐还在等着她,她不能让凤姐等太久。 她想起去年冬天,凤姐带着她去城外的庄子里查账,那时候她们坐的是马车,车帘是厚厚的锦缎,里面铺着羊毛垫子,暖烘烘的,凤姐还在车里放了个手炉,手炉是银质的,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让她抱着暖手。凤姐还把暖炉放在她手里,说 “别冻着了,一会儿到了庄子,还有好多事要做呢,得精神点,别让人看了笑话,咱们荣国府的人,不能让人小瞧了”,说着还递给她一块桂花糖,让她含在嘴里,桂花糖的甜味在嘴里散开,让人心里暖暖的,连外面的风雪都觉得不那么冷了。 那时候的路也是雪天,可马车走在雪地上,“咯吱咯吱” 的,像唱歌似的,一点也不觉得难走,凤姐还跟她聊起庄子里的趣事,说哪个佃户种的麦子最好,穗子又大又饱满,收了粮还送来一袋给她尝鲜,说 “这麦子磨出来的面,蒸馒头香得很,比府里的白面还好吃,你回去也让厨房给你蒸几个尝尝”;哪个婆子最会养鸡,下的蛋又大又红,天天给她送两个,说 “这鸡蛋炒着吃,比府里的鸡蛋还香,你回去也尝尝,补补身子”;还说等春天的时候,要带她来庄子里摘桃花,说 “庄子里的桃花比府里的好看,漫山遍野都是,粉的、白的,像仙境一样,到时候咱们一起来赏桃花,再摘些桃花做桃花糕吃,让大家都尝尝”。 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风声陪着她,像在哭,又像在笑。她不知道凤姐在哪里,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困难,可她不能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她就要找下去,就算粉身碎骨,她也要找到凤姐,不能让凤姐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不能让巧姐失去母亲。 6. 烤红薯摊的慰藉与土地庙的线索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平儿看见前面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件打补丁的棉袄,棉袄的领口磨得发亮,油光光的,像是常年没洗过,正蹲在火盆边翻红薯,火盆里的炭火红红的,映着他的脸,脸上满是皱纹,却带着几分温和,眼神也很亲切,让人觉得不那么害怕,像家里的长辈一样,让人心里踏实。 红薯的香味飘过来,甜甜的,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 她早上只喝了一碗稀粥,还是没几粒米的那种,清汤寡水的,现在早就饿了,肚子里空荡荡的,像揣了个空袋子,连走路都没力气了,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恐怕走不到土地庙就会倒下,到时候就真的找不到凤姐了,她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住,为了凤姐,也为了巧姐。 她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声音有些虚弱:“大叔,买一个红薯,要热的。” 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饥饿,有些沙哑,说话都有些费劲,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嗓子疼。 男人抬起头,看见平儿,愣了愣,仔细看了看,才认出她:“平姑娘?您怎么在这儿?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您怎么还敢出来?您不怕被官差抓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惊讶,还有些担心,显然也知道贾府抄家的事,知道现在贾府的人处境艰难。 平儿也愣了 —— 这男人是之前贾府小厨房的厨子,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厨子。去年夏天,凤姐爱吃他做的炸鹌鹑,说他做的炸鹌鹑外酥里嫩,比宫里的御厨做的还好吃,还赏过他二两银子,让他给家里买点东西。王厨子还特地给凤姐送了一篮子自己腌的咸菜,说 “二奶奶要是吃腻了大鱼大肉,就尝尝这个,解解腻,这是我老婆子腌的,干净得很,没有放太多盐,吃着爽口”,凤姐尝了还说 “不错,比府里腌的好吃,咸淡正好,很爽口”,还让厨房以后多腌些这种咸菜,给大家换换口味。 “王大叔?是您啊!” 平儿又惊又喜,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熟人,眼睛都亮了,原本虚弱的身体也好像有了点力气,“您怎么在这儿卖红薯?府里的小厨房……” 她话没说完,就哽咽了,想起府里的变故,想起那些曾经热闹的日子,心里一阵难受,眼泪差点掉下来。 王厨子叹了口气,把一个烤得金黄的红薯递给她,红薯冒着热气,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还带着点焦香,让人闻着就有食欲:“抄家后,小厨房散了,我也没地方去,回乡下老家又怕被人认出来,说我是贾府的人,会被牵连,毕竟现在贾府出了事,谁都想躲得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关系,要是被官差知道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只好来城外卖红薯谋生,挣点小钱,够我和老婆子吃饭就行,不求别的,能活下去就好。姑娘,您怎么一个人出城了?这么冷的天,路上不安全,您一个姑娘家,多危险啊,要是遇到坏人可怎么办?您怎么不多带点人?” 他说着,还往平儿身上看了看,见她穿得单薄,棉袄上还有补丁,皱了皱眉,“您怎么穿这么少?会冻坏的,要是生病了,可没人照顾您,您得好好照顾自己啊,现在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了,没人能帮得了咱们。” 平儿接过红薯,暖乎乎的,烫得她手都有些发疼,心里却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驱散了不少寒意。她把铜板递过去,王厨子却摆手,把她的手推了回去,语气很坚决:“姑娘,这红薯我送您,不要钱。您以前在府里,常给我们小厨房的人送东西,夏天送西瓜,都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凉得很,吃了能解暑,我们都感激您,觉得您是个好人;冬天送炭火,都是上好的银霜炭,烧起来暖和,还没有烟,我们都记着您的好;去年我娘生病,没钱抓药,您还偷偷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给娘治病,我娘现在还念叨您呢,说您是个好心人,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这点红薯算什么,您别跟我客气,要是您不嫌弃,我再给您拿一个,路上饿了好吃。” “这怎么行?您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不能白要您的东西,这钱您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平儿还要递,王厨子却躲开了,拿起火钳翻了翻火盆里的红薯,红薯的香味更浓了,引得周围的人都往这边看:“姑娘,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当年要不是您,我娘可能就活不成了,这点红薯算什么,跟您的恩情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要是您不嫌弃,我再给您拿一个,路上饿了好吃,这红薯顶饿,能扛时候。对了,您出城是要去哪儿?要是去土地庙,可还要走半个时辰呢,那地方偏得很,没什么人去,都是些没地方去的流民,您去那儿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您要是有难处,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您知道土地庙?” 平儿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连声音都有些发颤,生怕王厨子说不知道,那她就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心里的希望也会随之破灭,“您知道土地庙怎么走吗?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要是您知道,麻烦您告诉我,我有急事要去那里。” “知道,我天天来这儿卖红薯,常看见有人去土地庙躲雪,都是些没地方去的流民,有老有少,还有些乞丐,他们也可怜,冬天没地方去,只能在庙里躲躲风雪,有时候我还会送他们一个红薯,让他们暖暖身子,毕竟都是可怜人,能帮就帮一把,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遇到难处,需要别人帮忙呢。” 王厨子往远处指了指,顺着他指的方向,能看见远处的小山,山上覆盖着厚厚的雪,像个白色的馒头,“就在前面的小山脚下,您顺着这条路走,一直走,看见一棵大槐树,那棵槐树有几百年了,枝桠很大,夏天的时候能遮一大片阴凉,好多人都在树下乘凉,还能避雨,再往左拐就到了。不过姑娘,您去土地庙干什么?那里都是些流民,还有些劫道的,不安全,您可千万要小心,要是遇到危险,就往我这儿跑,我认识几个附近的猎户,他们很讲义气,能帮上忙,您别害怕,要是真遇到事,就喊一声,他们会来帮您的,您放心。” “我…… 我去找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必须找到她,她对我来说很重要,要是找不到她,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平儿没敢说找凤姐,怕王厨子担心,也怕被别人听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含糊地应了,心里却踏实了不少,至少知道土地庙的具体位置了,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心里也有了方向,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王厨子看了她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也没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他不想追问太多,免得让平儿为难,又从火盆里拿出一个红薯,用粗布包好,递给她:“姑娘,这个您也拿着,路上饿了吃。这红薯顶饿,能扛时候,要是冷了,就揣在怀里,还能暖手。要是遇到危险,就往这边跑,我在这里,他们不敢怎么样,我会帮您的,您放心,我说话算数,不会骗您的。您快走吧,天快黑了,雪天路滑,早点到地方安全,别在路上耽搁太久,天黑了更危险,山里还有野兽,您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得赶紧去,早点找到您要找的人,早点安全。” 7. 土地庙的流民与凤姐的踪迹碎片 平儿接过红薯,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说:“谢谢您,王大叔,您真是个好人。等我找到人,一定回来谢您,到时候我给您带些吃的来,让您和大娘也尝尝,不会让您白帮我的,您的恩情我记在心里,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的声音里满是感激,要是没有王大叔的帮助,她可能连土地庙的方向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凤姐了,王大叔的帮助,像黑暗中的一点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客气什么,都是老熟人了,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快走吧,天快黑了,雪天路滑,早点到地方安全。” 王厨子挥了挥手,又蹲下去翻红薯了,火盆里的炭火映着他的脸,格外温和,像冬日里的暖阳,让人心里暖暖的,觉得这个寒冷的冬天也不是那么难熬了,还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还有人愿意帮助她。 平儿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往前走。怀里揣着两个暖乎乎的红薯,手心里暖暖的,脚底板虽然还疼,可心里却有了点劲,好像连风雪都没那么冷了。她想,要是找到凤姐,就把红薯给她吃,凤姐肯定饿坏了,肯定会喜欢这甜丝丝的红薯,凤姐以前最爱吃甜食,尤其是烤红薯,冬天的时候,还常让小厨房烤了给她吃,说 “这红薯甜,比蜜还甜,吃了心里暖和,比那些山珍海味还好吃”,那时候凤姐吃红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嘴角带着笑,像个孩子一样,眼睛里满是满足,那是平儿见过的最温柔的凤姐。 又走了半个时辰,平儿终于看见王厨子说的大槐树。槐树很高,枝桠很粗,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树枝上积满了雪,像一把白色的大伞,远远就能看见,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像个指路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她往左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土地庙的影子,在雪地里孤零零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怜,心里一阵发酸,不知道凤姐要是真在这里,会是什么样子。 土地庙在小山脚下,庙门断了一半,歪在一边,上面的漆皮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 “土地庙” 三个字,颜色也淡了,还能勉强认出来,字上面还沾着雪,像是蒙了层白霜,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庙顶上的瓦片掉了不少,露出里面的横梁,横梁上的木头都朽了,黑糊糊的,像个掉了牙的老人,可怜巴巴的,随时都可能塌掉,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安全,生怕走进去就会塌下来,砸伤自己。 庙门口堆着些干草,还有几个破碗,应该是流民留下的,碗里还沾着点残羹剩饭,冻成了冰,像块黑疙瘩,看起来很久没清理过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捂住鼻子,可平儿还是忍住了,她不能嫌弃,她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挑地方的,只要能找到凤姐,再差的地方她都能忍受,再难闻的味道她都能接受。 平儿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庙门,一股霉味和寒气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才看清庙里的情况。庙里的神像倒在地上,脑袋断了,滚到一边,脸上的漆皮掉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的木头,上面还爬着几只虫子,让人看着恶心;手里的拐杖也断成了两截,沾满了灰尘和雪,像两个没用的废柴,扔在一边没人管,显得格外凄凉,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地上铺着些干草,里面缩着几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有老有少,见平儿进来,都警惕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防备,像受惊的兔子,有的还往干草堆里缩了缩,怕她是官差,手里还紧紧攥着怀里的破布,像是那是他们唯一的财产,生怕被人抢走,毕竟在这个乱世,能保住自己的东西就不错了,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平儿放轻脚步,走到一个老婆婆面前。老婆婆头发全白了,用一根粗麻绳挽着,绳子都快断了,看起来随时都会散开,脸上的皱纹像核桃皮,一道叠一道,深得能夹住蚊子,身上盖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袄,棉袄上满是补丁,还沾着些泥污和雪,看起来很久没洗过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躲开,可平儿还是蹲了下来,她知道老婆婆可能知道些什么,这是她找到凤姐的希望,不能放弃,就算再难,也要试试。 看见平儿,老婆婆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每咳一下,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她用袖子擦了擦嘴,说:“姑娘,你找谁?我们这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要是想抢,就走吧,我们都快饿死了,没什么可抢的,你别白费力气了,抢了我们的东西,你也发不了财,反而会沾上晦气,对你没好处。” 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还有些绝望,显然是经历了太多苦难,对生活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觉得活着就是一种煎熬。 “老人家,我不是来抢东西的。我是来找人的,想问问您,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体面些,但是落难了的妇人来这里?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脸上可能有点病容,因为她之前总咳嗽,还爱穿红颜色的衣裳。您要是见过,就告诉我,我会谢谢您的,我这里还有馒头,也可以给您,您别担心,我不会伤害您的。” 平儿蹲下来,声音放得温和,怕吓着老婆婆,还把手里的一个干馒头递了过去,“这个您拿着,填填肚子,别饿坏了,您这么大年纪了,可不能饿着,饿着身子就更受不了了,会生病的,现在生病可没钱治。” 老婆婆眯着眼睛看了看她,又咳嗽了两声,接过馒头,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怕被人抢走,馒头都被她攥得变了形,她指了指庙的角落里,那里堆着些干草,还有一个破陶罐,罐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你说的是…… 前儿来的那个女人?穿的是红绫袄,但是破了好几个洞,袖子都快掉了,露出里面的棉絮,那棉絮都发黑了,看着就脏,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闻着还有点味;头发乱蓬蓬的,像个疯婆子,上面还沾着草屑,一看就很久没梳理过了,一来就坐在那边哭,哭了大半天,嘴里还喊着‘我的银子’‘我的账册’,谁劝都没用,还把我放在那边的破碗踢翻了,碗都碎了,我都没碗吃饭了,现在只能用手捧着喝雪水,凉得我肚子疼,晚上都睡不好觉。后来来了两个男人,凶巴巴的,穿着黑色的短打,腰里还别着刀,看着就吓人,把她拽走了,那女人还挣扎,喊着‘放开我’‘我是荣国府的二奶奶’,可没人理她,那两个男人力气大得很,一下子就把她拽出去了,我还听见她喊‘平儿,救我’,不知道是不是喊你,姑娘你也叫平儿吗?要是的话,那她可能真的认识你,你们是不是熟人?” “拽走了?” 平儿心里一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往哪个方向走的?那两个男人是什么样子的?穿什么衣服?有没有说要带她去哪里?您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细节,比如他们有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记号?比如脸上有没有疤痕,或者说话有没有什么口音?您再好好想想,哪怕是一点细节都好,对我很重要,谢谢您了!” 她抓住老婆婆的手,手都在发抖,老婆婆的手很凉,像块冰,可她还是紧紧抓着,生怕老婆婆忘了什么重要的信息,这可是找到凤姐的关键线索,不能错过,错过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凤姐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咳嗽着说:“不知道,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只听见那女人喊‘放开我’‘我是荣国府的二奶奶’,然后就被拽出庙门了。那两个男人穿的是短打,黑色的,像是镖局的人,又像是官差,他们长得凶神恶煞的,脸上还有刀疤,看着就吓人,我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他们打我,我这么大年纪了,可经不起打,打一下就可能没命了。我还听见他们说‘别让她跑了,官府还等着要呢’,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她送官,要是送官,那女人可就惨了,现在官府对荣国府的人可狠了,听说抓进去的人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都被打得半死,有的还被流放了,再也回不来了,太可怜了。” 她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咳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了,平儿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心里却越来越慌,凤姐要是被送官了,可就真的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救凤姐,心里一阵绝望,觉得天都要塌了。 8. 山神庙的新方向与风雪中的坚持 平儿的心沉了下去,像掉进了冰窖,浑身都冷了。镖局的人?官差?凤姐是被镖局的人绑走了,还是被官差抓了?要是被官差抓了,那可就糟了 —— 官府正在查她的账册,要是被抓住,肯定会严刑逼供,凤姐身子本来就不好,有哮喘病,冬天还总咳嗽,一咳嗽就停不下来,怎么禁得住折腾?她想起凤姐上次生病,只是受了点风寒,就躺了好几天,吃了好多药才好,要是被官差打了,恐怕就再也起不来了,她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里越害怕,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只能强忍着,不能在流民面前示弱。 她又问了其他几个人,有个年轻的男人,脸上冻得通红,嘴唇都发紫了,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像是用来防身的,他缩在干草堆里,小声说:“我好像看见那两个男人把女人推上了一辆马车,马车是黑色的,车轮上沾满了泥雪,看起来很久没清理了,车帘是灰色的,破了好几个洞,能看见里面黑乎乎的,跑得很快,转眼就没影了,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当时吓得躲在干草堆里,没敢多看,怕被他们发现,要是被发现了,我可能就活不成了,那些人看起来太凶了,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我怕他们会杀了我。” 还有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怯生生地躲在老婆婆身后,手里抱着一个破布娃娃,布娃娃的眼睛都掉了一个,看起来很可怜,她小声说:“那女人哭的时候,掉了个银镯子,被一个流民捡走了,银镯子上还刻着花纹,亮晶晶的,很好看,我还想摸一摸,可是那个流民不让我摸,还把我推开了,说我是小乞丐,别碰他的东西,我好害怕,就躲在奶奶身后了,不敢再看。那个流民后来拿着镯子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定他知道那个女人的下落呢,你可以去找找他,问问他。” 平儿一听,心里更急了,凤姐有个银镯子,上面刻着 “凤” 字,是她出嫁时王家给的陪嫁,她还常戴着,说 “这镯子吉利,能保平安”,说不定那个银镯子就是凤姐的,要是能找到那个流民,说不定就能找到凤姐的下落了,这又是一条新的线索,她不能放过。 平儿站在庙里,看着地上的干草和积雪,只觉得一阵发冷,比外面的风雪还冷,浑身都在打哆嗦。她摸出怀里的干馒头,又拿出两个,递给老婆婆一个,再分给旁边的小女孩一个:“谢谢您,老人家,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这个馒头您拿着,填填肚子,别饿坏了,您这么大年纪了,可不能饿着,饿着身子会更差的,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她还想再给其他人分些馒头,可怀里的馒头已经不多了,只能作罢,心里有些愧疚,没能帮到更多的人,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老婆婆接了馒头,连声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姑娘,您真是个好人,比那些官差好多了,官差只会欺负我们这些穷人,抢我们的东西,还打我们,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您却给我们馒头吃,您会有好报的,老天爷会保佑您找到您要找的人的,您这么好的人,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她又把馒头掰了一半给身边的小丫头 —— 小丫头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脸冻得通红,嘴唇都发紫了,眼睛却很大,直勾勾地盯着馒头,接过馒头就往嘴里塞,吃得很快,像是怕被人抢走,还噎得直打嗝,老婆婆赶紧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嘴里还念叨着 “慢点吃,别噎着,没人跟你抢,还有呢,不够奶奶再给你,咱们慢慢吃,别着急”,眼神里满是慈爱,像对待自己的亲孙女一样,让人心里暖暖的。 平儿又把剩下的几个干馒头分给了其他流民,自己只留了一个,咬了一口,干得咽不下去,嗓子里像卡了沙子,剌得生疼,她只好抓了把雪,放在嘴里化了,就着雪水咽了下去。雪水冰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冻得她胸口发疼,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 —— 她得有力气,才能继续找凤姐,要是自己倒下了,就没人找凤姐了,凤姐就真的没救了,她不能倒下,一定要坚持住,为了凤姐,也为了巧姐,她必须坚强。 "姑娘,你要是找那个女人,不如去前面的山神庙看看。" 老婆婆枯树枝般的手指突然抓住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上下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平儿被拽得生疼,正要挣脱时,瞥见老人怀里用蓝布裹着的粗面馒头 —— 那层洗得发白的补丁上,赫然印着半枚暗红色的指印,仿佛干涸的血迹。 老人将馒头又紧了紧,指甲深深抠进布料,褶皱里藏着经年累月的污垢。"那两个男人......"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山道两旁的老槐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两人脚边,卷起草丛里几片破碎的符纸,黄表纸上朱砂画的符文被雨水浸得模糊,却仍透着股说不出的邪祟。 平儿顺着老人颤抖的目光望去,暮色如同被泼翻的墨汁,正一寸寸吞噬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远处山神庙的飞檐在氤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探出的獠牙。那座庙宇宛如从雾霭深处生长出来的怪物,青灰色的砖瓦上蒙着厚厚的苔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每一块砖瓦都沉淀着数不清的岁月沧桑与神秘往事。 檐角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诡异的声响。“叮铃 —— 叮铃 ——”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来自幽冥的低语,又像是无形的手在拨弄着不祥的琴弦,在寂静的山道上格外刺耳,惊起了栖息在周围树木上的夜枭,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更诡异的是,庙门上方本该悬挂匾额的位置,却垂着几串干枯的艾草。这些艾草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翠绿,变得枯黄干瘪,在风中轻轻摇晃,散发出刺鼻的药味,混合着山间潮湿的气息,让人闻之不禁心生寒意。 第9章 第 9 章 湘云讯:海疆传噩耗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9 章湘云讯:海疆传噩耗 1. 残园冷雨:荣府秋景诉凄凉 雨是从昨夜起就缠缠绵绵落下来的。不是盛夏里那种泼洒似的骤雨 —— 砸在琉璃瓦上能溅起三尺水花,顺着飞檐淌成水帘,连院角的石榴树都被打得垂了头,花瓣落满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蔫,粉白的瓣尖泛出褐黄;也不是暮春时带着暖意的霏霏 —— 沾在袖口只留一层轻湿,风一吹就干,还带着些海棠花的甜香,能熏软人心,让廊下的鹦鹉都忍不住多叫两声,调子都透着娇憨;是深秋的冷雨,细得像蚕丝,却密得能织成一张网,把荣国府这满园的残败都罩在里面。廊下的芭蕉叶早就失了盛夏的肥绿,边缘卷着枯黄的边儿,像被揉皱又勉强展开的锦缎,叶脉里还嵌着去年冬天的霜痕,褐色的纹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雨丝打在上面,没有 “嘈嘈切切错杂弹” 的脆响,只余 “沙沙” 的滞重,像是叶子喘不过气,每一声都带着沉郁的叹息。瓦檐上垂下来的雨线,串成半透明的帘,把远处的沁芳闸、潇湘馆的竹影都晕成了模糊的灰影 —— 从前潇湘馆的竹是青碧的,风一吹就 “簌簌” 响,叶尖还挂着露珠,映着晨光像碎钻,如今连影子都失了颜色,只剩一片灰蒙蒙的轮廓,连竹叶的纹路都辨不清了,只余一团模糊的绿影,像蒙了层旧纱。空气里混着败叶的腐气、旧木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从贾母的卧房里飘出来,缠在雨丝里,涩得人鼻头发酸,连呼吸都带着凉意,吸进肺里,像吞了碎冰碴,激得人胸口发紧,连带着牙根都泛着冷。 宝玉披着件半旧的青缎夹袄,坐在贾母外间的炕沿上。袄子是袭人前儿刚浆洗过的,领口还留着点皂角的淡香,混着阳光晒过的暖味,指尖蹭过浆硬的布面,能摸到细密的纹路 —— 那是从前府里织娘特有的 “万字纹” 针法,每一寸布都要织上百个回纹,如今府里的织娘早就散了,有的回了乡下,有的去了别家府邸,再没人能织出这样细致的布了;只是缎面早已失了光泽,被岁月磨出了一层柔光,袖口磨出的细细毛边里,还能看见袭人补过的浅灰色棉线 —— 那是她拆了自己那件半旧的灰布袄子的里子凑的,针脚藏得极细,不细看竟发现不了,只在逆光时能看见一道浅淡的痕迹,像条细细的银线,绕着袖口缠了半圈。从前他哪穿得过这样的衣裳?别说半旧的,便是新做的孔雀蓝撒花缎袄,若花色不合心意,或是绣的纹样不够雅致,也只随手赏了茗烟或麝月,连多瞧一眼都懒,甚至会嫌缎面太硬,磨得皮肤不舒服,让袭人拿去用软水泡过再穿。可如今,荣国府被抄走了八成家产,库房里的绫罗绸缎、貂裘狐皮早被官兵封了去,连老太太陪嫁的那箱织金锦都没剩下,只留了些粗布旧衣,叠在樟木箱底,还带着些樟脑的陈味;贾母一病不起,每日的汤药钱都要靠变卖她腕上的银镯子、头上的玉簪子凑,那支成色最好的翡翠簪子,前儿也被当了去,换了半副人参,熬汤时只能切得碎碎的,连参须都舍不得丢;贾政被关在狱里还没消息,听说狱房漏风,冬天连炭火都没有,他连件新袄子都不敢想,只盼着这夹袄能再撑些日子,别让寒气顺着袖口、领口钻进去,侵了骨 —— 前几日夜里咳嗽,痰里带着点血丝,他就怕自己也病倒,没人守着贾母,没人替这残园子撑着最后一口气,那些剩下的丫鬟婆子,怕是要树倒猢狲散了,到时候连老太太的汤药都没人熬。 里间的帐子垂着,是从前黛玉住潇湘馆时用的旧帐,淡青色的纱上绣着竹影,竹枝纤细,竹叶疏朗,是黛玉亲手挑的纹样,她说 “竹有气节,看着清净,夜里睡在竹影里,连梦都是凉的,能少些俗念”。只是洗得久了,青色褪成了近乎灰白,竹影也模糊得像蒙了层雾,连竹叶的脉络都看不清了,纱面上还沾着几点洗不掉的茶渍 —— 是从前黛玉看书时不小心洒的,碧螺春的茶渍泛着浅黄,那时她还笑着说 “这茶渍倒像片小竹叶,歪歪扭扭的,也算给帐子添了点意趣”,如今再看,只觉得满眼的凄凉,那点茶渍像眼泪干了的痕迹,透着说不尽的苦。帐子里传来贾母微弱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弱的 “嘶” 声,像是风穿过破旧的窗棂,偶尔夹杂着一两声呓语,多半是喊着 “元妃”“宝玉” 的名字,声音轻得像羽毛,风一吹就散,还带着点含糊,分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有时还会无意识地抓着被角,指节发白,像个怕黑的孩子,在梦里也不安稳。袭人刚换了药,端着空药碗轻手轻脚地出来,碗沿还沾着一点褐色的药渣,是刚熬好的参汤剩下的 —— 参是从前元妃省亲时送的,用锦盒装着,上面还印着宫里的龙纹,金线都快磨掉了,如今也所剩无几,只剩下小半根,够熬两三次汤,每次熬汤时,袭人都要盯着火,用小火慢熬,生怕熬过头浪费了,连药渣都要再加水煮一遍,兑在粥里给贾母吃。她把碗放在旁边的矮柜上时,特意垫了块旧布 —— 那柜子是榉木的,漆早就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纹,还带着几道划痕,是从前宝玉顽劣时用小刀划的,歪歪扭扭的,像只小虫子,那时贾母还笑着说 “这划痕倒像幅小画,留着也无妨,将来宝玉长大了,还能看看自己小时候的调皮样”;稍重些的东西一碰就 “吱呀” 响,声音在这静悄悄的屋里格外刺耳,怕惊着贾母,扰了她难得的安稳。见宝玉盯着帐子发怔,眼神空落落的,像丢了魂,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她便压低了声音,气息裹在喉咙里,几乎要贴到宝玉耳边:“二爷,老太太刚睡安稳些,您也歇歇吧,昨儿您守了一夜,眼泡都肿得像桃儿,眼下的青黑都遮不住了,再熬着,身子该扛不住了 —— 您要是倒了,这园子里可就真没主心骨了,老太太醒来见不着您,该着急了。” 宝玉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沿的木纹。那炕沿是紫檀木的,质地紧实,从前被丫鬟们用细布蘸着香油擦得光可鉴人,能映出人影,连自己小时候梳着双丫髻、穿着红袄子的模样都能照见,连脸上的酒窝都清晰可见;如今蒙了层薄灰,指腹蹭过去,能感觉到灰尘在木纹里嵌着,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裂痕 —— 是去年冬天,茗烟搬炭时不小心撞的,当时茗烟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生怕老太太怪罪,特意找了漆匠来补,用的漆还是托人从苏州买来的上好紫檀漆,如今漆也掉了,裂痕露出来,像一道浅浅的伤疤,印在木头上,也印在宝玉心里,每次摸到都觉得疼。他想起小时候,常趴在这炕沿上,胳膊肘支着冰凉的木头,缠着贾母讲 “掰谎记” 的故事,贾母总笑着把他搂在怀里,从描金漆盒里捏出颗金丝蜜枣喂他,蜜枣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沉水香,绕在鼻尖,暖得人心里发颤;那时这炕沿是暖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香,丫鬟们的笑语声、窗外的鸟鸣声、远处戏班的丝竹声,混在一起,都是热闹的,是属于荣国府的繁华 —— 那时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艳,姚黄魏紫挤满了花台,廊下的鹦鹉会说 “姑娘安”“二爷好”,连风里都带着桂花的香,飘得满院子都是,连书房里的墨香都被盖过了。可现在,炕沿是凉的,指尖碰着,寒气能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空气里只有苦得发涩的药味和潮冷的雨气,混在一起,涩得人嗓子发紧,连咽口唾沫都觉得疼,像是有根细针在扎着喉咙,连带着心口都一抽一抽的。 “袭人,”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疲惫,连尾音都有些发颤,“你说…… 我爹他,会不会有事?狱里那么冷,他有没有厚衣裳穿?会不会有人欺负他?他身子本来就不好,禁不住冻,要是冻出病来,可怎么好……” 袭人愣了愣,手里还攥着刚换下的药布 —— 布上沾着些药汁,已经凉了,硬邦邦的,上面还能看见贾母枯瘦的手留下的痕迹,指印浅浅的,透着苍白 —— 连忙放下,伸手把他肩上的袄子拉了拉,遮住露出来的颈子 —— 那处的皮肤已经泛了点青,是夜里守着贾母时冻的,连血管都能看见淡淡的青色纹路,像条细蛇,爬在苍白的皮肤上。“二爷别胡思乱想,老爷是正经人,一辈子读圣贤书,没做过亏心事,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念声阿弥陀佛,还会把蚂蚁埋在土里,这次不过是被贾赦老爷那边牵连了,朝廷总会查清楚的,总有清白的一天。再说,还有北静王那边呢,从前老爷跟北静王交好,北静王还常来府里赴宴,一起赏梅、听戏,去年老爷生日,北静王还送了柄玉如意,玉质通透,是上好的和田玉,说不定…… 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了,北静王定会帮忙的,他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这话她说了不下十遍,连自己都觉得虚。北静王自从贾府抄家后,就再没露过面,前儿派周瑞家的去王府递帖子,周瑞家的特意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衣裳,还在发髻上插了朵绒花,想着能体面些,可连门房都没让进,只说 “王爷染了风寒,不见客”,周瑞家的在门口等了半天,脚都冻僵了,连王府的门槛都没踏进去,最后只得了门房一句 “府里也难,别再来添麻烦了”,回来时眼睛都红了,偷偷抹了好几回眼泪,连饭都没吃。可她不能说破,只能捡着宽心的话说,怕宝玉撑不住 —— 自从黛玉去了,宝玉就像丢了半条命,夜里常坐在潇湘馆的竹影下发呆,有时候能坐一整夜,连衣裳都被露水打湿,头发上沾着竹叶,眼神空洞得吓人,有时还会对着竹影喃喃自语,像在跟黛玉说话,说些 “林妹妹,你怎么不等我”“园子里的竹子又黄了几片” 的胡话;如今家里遭了难,他若再垮了,这残园子里,就真没个能主事的人了,那些剩下的丫鬟、婆子,怕是也要散了,到时候连老太太的汤药都没人熬,连院子里的落叶都没人扫。 正说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在积水的青砖上,“啪嗒啪嗒”,带着点急促,像是赶路赶得急了,连鞋底子都湿透了,每一步都溅起小小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水印,又很快被雨水冲散。接着是王婆子的问话声,嗓门比平时低了些,却还是透着警惕 —— 自从抄家后,府里就少有人来,连从前交好的世交,像史家、王家,都避着走,生怕沾上麻烦,甚至有人路过府门口,都要绕着道走,怕被人看见,传出去不好听,说跟抄家的贾府还有往来;王婆子守在门口,比从前更谨慎了,手里总攥着根拐杖,就怕有人来捣乱,或是来讨债,府里现在连日常用度都紧巴巴的,米缸里的米只够吃半个月,哪还有钱还债。“你是哪来的?这时候来荣国府做什么?没见府里正难着吗?别是来捣乱的吧?还是来讨债的?我们府里现在可没钱!连米都快买不起了!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就喊人了!” 一个男声响起,带着些疲惫的沙哑,还有点海疆口音的硬朗,每个字都像裹着沙粒,咬得很实,却透着急切,像是怕被拒之门外,声音都带着点哀求:“劳烦嬷嬷通禀一声,我不是来捣乱的,也不是来讨债的,是从海疆卫将军府来的,替卫若兰将军的夫人史湘云姑娘,给宝玉二爷送书信来的。路上走了半个月,翻了两座山,过了三条河,还遇到过倭寇的散兵,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到京城,求嬷嬷通融一下,别让我白跑一趟,史姑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她要是见不到回信,该着急了。” “史湘云” 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这沉郁的雨雾里炸开来,让宝玉猛地抬起头。他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膝盖撞在炕沿上,“咚” 的一声轻响,疼得他皱了皱眉,额角都渗出了点冷汗,也顾不上揉,只觉得一阵麻意从膝盖窜到大腿,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连鞋都没顾上穿好 —— 左脚的鞋只套了个鞋尖,右脚还光着,脚趾头蹭在青砖上,冰凉的雨水沾在皮肤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浑然不觉 —— 就往院门口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连呼吸都乱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快!快让他进来!别淋着了!快把他带到这里来!要是淋坏了,怎么跟湘云交代!她要是知道了,定会怪我的!她本来就够苦了,不能再让她担心!” 2. 海疆信使至:家书暗藏悲苦情 袭人连忙跟上,手里拿着双青布布鞋 —— 是她前几日给宝玉做的,针脚很密,鞋底还纳了防滑的花纹,用的是府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青布线,布是粗布,却洗得很软,还在太阳下晒了两天,带着点阳光的暖味,她本来想等宝玉生日时再给他,算是份薄礼,现在也顾不上了 —— 想让他穿上,可宝玉哪里顾得上,赤着脚踩在廊下的青砖上。青砖被雨水浸得冰凉,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窜,像小蛇似的缠在脚踝上,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院门口那个身影,心 “怦怦” 地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连耳边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的,像打鼓;湘云在海疆,和卫若兰成婚也有两年了,从前还偶尔有书信来,说海疆虽苦,却也安稳,卫若兰待她好,还说要带她看海疆的贝壳,说那贝壳比京城里的珍珠还亮,能串成好看的手链,戴在手上凉凉的;怎么现在突然派人送信来?还是从海疆直接来的?莫不是湘云出事了?还是卫若兰…… 他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心口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眼前甚至开始发黑,差点栽倒,还好扶住了廊柱,柱子上的漆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糙得磨手。 那人跟着王婆子走进来,一身青布短褂洗得发白,领口都磨出了毛边,像是洗了几十遍,布面上还沾着些洗不掉的污渍,像是海泥,颜色发暗,看着有些脏,还带着点海腥味;袖口和裤脚卷起,露出的脚踝上沾着些未干的海沙,黄澄澄的,还嵌着几粒小石子,是海疆特有的粗沙,蹭在裤腿上,留下一道道浅痕,像画上去的,又很快被雨水打湿;鞋帮上溅着几点暗红的印记,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海边特有的红泥,在这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扎眼,让人看了心里发紧,忍不住想避开。他约莫三十来岁,脸上刻着风霜,皮肤是海疆人特有的黝黑,被海风刮得有些粗糙,摸上去定像砂纸,额角有一道浅疤,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像条褐色的小蛇,疤痕的边缘已经淡了,显然是旧伤,怕是从前打仗时留下的,说不定还差点丢了命;眼神却很亮,只是带着掩不住的疲惫,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涂了墨,连眼白都带着红血丝,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还沾着些尘土,一看就是赶路赶得急了,没顾上喝水,连说话都带着点沙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咽口唾沫。见了宝玉,他连忙拱手行礼,动作有些僵硬,左肩微微往下沉 —— 像是那里带了伤,动一下都疼,连手臂都抬不高,只能勉强弯个腰,声音也透着气虚,每说一个字都要顿一下,像是在攒力气:“小人是卫将军麾下的亲兵,姓陈,奉命给宝玉二爷送书信来的。路上遇到了倭寇的散兵,耽搁了些日子,还望二爷恕罪,别怪罪史姑娘,她也是怕您担心,才没提前送信。” 宝玉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袖口的布料,粗粝得磨手,还带着点海盐的咸涩味,像是刚从海边的风里捞出来的,连气息里都带着点海的味道,咸咸的,涩涩的,让人想起海疆的浪,拍在礁石上,带着股狠劲。他声音发颤,一连串的问题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连语序都乱了,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陈大哥,湘云…… 湘云她怎么样?身子还好吗?有没有受委屈?是不是瘦了?卫若兰兄呢?他也还好吗?你们怎么从海疆来的?路上走了多久?顺利吗?没遇到战乱吧?海疆那边…… 是不是不太平?倭寇是不是还在作乱?有没有伤到人?湘云有没有受伤?” 陈亲兵却没立刻回答,只是垂下眼,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连嘴角都往下撇了撇,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连眉头都皱成了川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 —— 那油布是深蓝色的,边角都磨破了,边缘还缝过几针,用的是粗麻线,针脚很大,显然是男人缝的,不太熟练,针脚歪歪扭扭的,油布上还能看见几道划痕,像是被树枝刮的,或是被兵器蹭的,留下了淡淡的印记,还有几点暗红的痕迹,不知道是血还是泥。他小心翼翼地递过来,手指因为常年握刀,布满了老茧,指关节也有些变形,碰着宝玉的手时,粗糙得有些硌人,像是在摸一块石头,让宝玉的手都跟着发麻:“二爷,这是史姑娘给您的信,还有一匹她亲手织的布。史姑娘说,老夫人怕冷,这布厚实,能给老夫人做件夹袄,挡些寒;还说…… 让您别担心她,她一切都好,让您安心照顾老夫人,别为她分心。” 宝玉接过油布包,指尖能感觉到里面信纸的硬挺,还有布料的纹理 —— 粗纱里夹着棉线,是海疆特有的粗棉,不如京城里的细棉软和,却很结实,摸起来有些扎手,却能感觉到织者的用心,每一针都织得很密。他手抖得厉害,指关节都泛了白,连拆了三层油布,手指都被油布的边角磨得发红,才露出里面的信纸和布。布是淡紫色的,上面织着缠枝莲的纹样,针脚很密,能看出织得很用心,每一朵莲花的花瓣都织得很细致,连花蕊都清晰可见,用的是深紫色的线,绣得很立体;只是有些地方的线稍微歪了,像是织的时候,手没稳住,还漏了几针,后来又用同色的线补了,痕迹很明显,像是眼泪滴在上面晕开的印子,又像是手指发抖时留下的颤抖,让人看了心疼,忍不住想摸一摸,看看能不能把那些歪掉的线捋直。这纹样他认得,从前湘云在大观园里,就爱织这种缠枝莲,坐在沁芳闸的石凳上,手里的梭子飞似的,织得又快又好,阳光洒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还笑着说 “莲能辟邪,还好看,给你织个扇套,保你平平安安,别总像个孩子似的闯祸,让老太太担心”;那时她织帕子、织扇套,针脚又快又匀,连一点歪都没有,甚至能在莲心里织出小小的 “云” 字,精致得很,藏在花瓣里,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怎么现在…… 她的手,竟会抖了?难道在海疆,她受了很多苦?是不是夜里睡不着,是不是常常哭,是不是连饭都吃不饱,瘦得连力气都没有了? 他没敢细想,拿起信纸。信纸是海疆特有的粗纸,带着点黄,边角被磨得有些毛糙,像是路上被反复摩挲过,连纸边都起了毛,指尖一碰,就能蹭下一点纸渣,落在手心里,轻飘飘的,一吹就散;纸面上还沾着些细小的沙粒,是海疆的沙,带着点咸意,放在鼻尖闻一闻,还能闻到淡淡的海腥味,像是能看见海疆的浪涛,拍在城墙上,带着股腥气。上面的字迹是湘云的,只是比从前瘦了些,也潦草了些,有些笔画甚至微微发颤,像是写的时候,手腕在抖,连 “云” 字的最后一笔,都拖了个长长的尾,像是没力气收笔,又像是有说不尽的委屈,堵在心里,连笔尖都跟着发抖,让人看了心里发酸,鼻子一抽一抽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宝玉兄亲启: 海疆风烈,一别三载,不知兄与老太太安好否?前岁寄去的书信,想来已收到,彼时若兰尚在,每到黄昏,便与我坐在城楼上看海 —— 海疆的海是蓝的,比京城里的湖水还蓝,蓝得像一块巨大的宝石,连天上的云都映在海里,像棉花糖飘在水上,软乎乎的;日落的时候,海水会变成金红色,像撒了满地的碎金子,连浪花都带着光,能把人的影子染成金色,照得人身上暖暖的。他常说,待平定倭寇,便同我回京城,再与兄一道吃螃蟹宴 —— 还记得那年秋,你说藕香榭的螃蟹最肥,青壳白肚,膏满黄肥,我吃了三斤,被你笑‘史大妹妹是饿坏了,怕是把一年的量都吃了’,黛玉妹妹也跟着笑,说我‘吃相不雅,像个小馋猫,嘴角都沾了蟹黄,还不自知’;还说要再联诗,我定要赢你,不让你再占‘冷月葬花魂’的上风,那时你还说‘史大妹妹的才思,我可比不上,到时候定要让你三分,不然你又要闹脾气,三天不理我’。然世事无常,上月倭寇来犯,战船排着队往城边来,像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箭雨像下雨似的,射在城墙上,噼啪作响,溅起一片片尘土,若兰领兵守城,激战三日,城虽守住了,他却…… 他却以身殉国了。 兄可知,若兰走的那日,天还没亮,海上起了大雾,连对面的城楼都看不见,空气里都带着血腥味,让人恶心,连呼吸都觉得难受。他穿着我给缝的铠甲 —— 那铠甲的肩甲松了,我连夜用金线缝了三道,针脚缝得密不透风,手指都被针扎破了,流了血,滴在铠甲上,我用布擦了,却还是留下了点痕迹,我却没敢停,还在里面绣了个‘兰’字,用的是红丝线,想着能护他平安,想着他能穿着我缝的铠甲,平安回来,能再陪我看海,能再跟我说说话,能再给我讲海疆的故事;他摸着铠甲,笑说‘等着我,回来给你带海疆的贝壳,最白的那种,像珍珠似的,给你穿成串儿,戴在手上好看,比黛玉妹妹的玉镯还好看,到时候你肯定喜欢,说不定还会跟黛玉妹妹炫耀’,我还笑着捶他,说‘若带不回来,便罚你给我写一百首诗,不许重样,还要写得比黛玉妹妹的诗好,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给你缝衣服了,让你穿破衣服’。可他终究没回来,亲兵把他抬回来的时候,铠甲上全是血,连里面的衣袍都浸透了,血顺着铠甲的缝隙往下滴,滴在地上,汇成一小滩,红得刺眼,像开了一丛红罂粟,让人不敢看,连眼睛都不敢睁;他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剑,剑上刻着的‘兰’字,都被血浸红了,我用温水擦了三遍,都没擦掉,那血像是渗进了木头里,再也擦不掉了,就像他的影子,再也抹不去了,夜里做梦,总能梦见他穿着染血的铠甲,站在海边,喊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我想跑过去,却总也跑不到他身边…… 我如今成了未亡人,海疆路途遥远,又逢战乱,沿途的驿站多半被烧了,连车马都难寻,有时候走一天都遇不到一个村落,只能在破庙里过夜,庙里还漏雨,雨水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像眼泪掉下来的声音,被子都被打湿了,冻得人睡不着,只能缩在角落里,想着从前的日子,想着园子里的桃花,想着老太太做的蜜饯。实在无法回京城探望老太太,心里很是愧疚,总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从前的疼爱,她那么疼我,把我当亲孙女似的,我却连她最后一面都可能见不到了,连给她捶腿、陪她说话都做不到。前日见市集上有卖粗棉的,那棉是海疆本地种的,虽然不如京城里的细棉软和,却很厚实,摸起来暖暖的,想着老太太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夜里总睡不好,翻来覆去的,便织了匹布,托陈大哥带来,给老太太做件夹袄,贴身穿着,或许能挡些寒,能让她睡得安稳些,不再冻得醒过来。兄若见到老太太,便说湘云不孝,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不能给她捶腿,不能听她讲‘掰谎记’,不能陪她吃蜜饯,不能跟她撒娇,只求她老人家保重身体,别为我忧心,等着我…… 等着我将来能回去看她,再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她怀里吃蜜饯,听她讲那些过去的故事,讲她年轻时的事,讲她怎么遇见老太爷的。 还有,兄如今家中遭难,想来不易。前几日陈大哥从京城路过,说京城里的人都在传贾府的事,说府里被抄了,老爷被关了,我夜里睡不着,总想起从前在园子里的日子 —— 想起咱们在藕香榭吃螃蟹宴,你和黛玉妹妹斗嘴,你说黛玉妹妹小心眼,黛玉妹妹说你不懂诗,我在旁边笑,笑得肚子疼,眼泪都出来了;想起在潇湘馆联诗,烛火映着竹影,很是清净,黛玉妹妹的诗写得好,你总夸她,说她的诗有灵气,我还吃醋,说你偏心,只夸黛玉妹妹,不夸我;想起老太太带着咱们逛大观园,春天看桃花,桃花开得像火似的,夏天赏荷花,荷花开得像雪似的,秋天摘菊花,菊花五颜六色的,冬天堆雪人,你还把雪人堆成我的样子,歪歪扭扭的,惹得大家都笑,我还跟你闹,说你把我堆得不好看;那时的日子,多热闹啊,多开心啊,像是一场梦,醒了就没了,连痕迹都没留下。你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黛玉妹妹也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我从前不懂,总觉得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总觉得咱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会一直在一起,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现在才明白,有些日子,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人,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连说句再见的机会都没有,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坎坷,兄莫要太过消沉,需保重自己,方能照顾老太太,她老人家还需要你,不能没有你。黛玉妹妹的事,我已听闻,想来兄心里苦,比我还苦,比我还难,你那么喜欢她,却没能跟她在一起,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心里的痛,我能明白,却帮不了你;只是苦也需忍着,咱们活着的人,总要替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 —— 黛玉妹妹若在,也定会这么说的,她那么聪明,那么通透,定不会让兄一直消沉下去,定不会让兄忘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老太太还需要你,忘了还有我在海疆惦记着你。 海疆多事,倭寇虽退了,却还在近海游荡,时常来骚扰,抢粮食,烧房子,杀老百姓,咱们的士兵死了很多,活着的也都伤了,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瞎了眼睛,看着让人心里难受,陈大哥还要赶回去复命,帮着守城,帮着保护那些老百姓,帮着埋葬死去的士兵,我便不多写了,怕耽误了他的行程,怕他在路上再遇到危险。愿兄与老太太平安,愿咱们都能熬过这难关,盼来日相逢之日,咱们再吃螃蟹宴,再联诗,再像从前那样,热热闹闹的,再也没有离别,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眼泪,再也没有战争。 湘云泣笔” 3. 读信忆往昔:悲恸难掩手足情 信上的字,宝玉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子,扎进他的心里,疼得他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他想起从前,湘云第一次来荣国府,才六岁,穿着件水红绫袄,梳着双丫髻,髻上扎着粉绫子,上面还系着个小银铃,走路的时候 “叮铃叮铃” 响,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走到哪里,铃声就响到哪里,连空气里都带着欢快的调子;见了他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牙齿白白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荔枝,甜得人心里发暖:“我是你史大妹妹,咱们一起玩好不好?我会玩踢毽子,还会唱儿歌,我唱给你听啊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后来在大观园里,她醉卧芍药裀,红香散乱,青丝上沾着花瓣,粉白的芍药花瓣落在乌黑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玉,还嘟囔着 “这石头凳真软和,比我叔叔家的床还舒服,你们别吵我,我再睡会儿,醒了还要跟宝玉哥哥斗诗呢,我肯定能赢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她跟黛玉拌嘴,说 “我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像有些人,藏着掖着,连句话都不肯说透,让人猜来猜去的,累得慌,我可没那耐心跟你绕弯子”,说完还瞪着黛玉,眼里却没真生气,过一会儿就拉着黛玉的手,一起去看园子里的桃花,还会把自己的点心分给黛玉吃,说 “这桂花糕很好吃,你尝尝,是我婶子让厨房做的,我偷偷藏了几块给你”;她跟他联诗,“寒塘渡鹤影” 对 “冷月葬花魂”,那时她眼里的光,比园子里的月亮还亮,像淬了星星,骄傲得像只小孔雀,还会得意地扬起下巴,说 “怎么样,我这一句,比你的还好吧?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再比,我肯定还能赢你,让你再也不敢跟我斗诗”。 可现在,她写 “我如今成了未亡人”,写 “若兰手里还攥着半截断剑”,写 “泣笔”—— 那个爽朗爱笑、像太阳一样的史大妹妹,怎么就学会了 “泣笔”?那个连针脚歪了都要噘着嘴哭鼻子,受了委屈就找老太太告状,会因为一块蜜饯开心半天,会因为赢了联诗蹦蹦跳跳的姑娘,怎么就敢登上城楼,站在箭雨里喊着 “守住城”?她在海疆,一个人面对那些血和战乱,面对那些冰冷的刀剑,面对那些生离死别,该有多害怕?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从前在园子里的日子,会不会想起黛玉,会不会想起他,会不会想起老太太怀里的温暖,会不会想起藕香榭的螃蟹宴?会不会在梦里哭醒,喊着 “若兰”“老祖宗”“宝玉哥哥”,喊着 “我想回家”,却没人应答,只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哭到天亮? 他忽然想起黛玉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冷雨,黛玉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神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牵挂,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手里攥着他送的帕子,帕子上是她写的诗,最后一句是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字迹已经模糊了,是眼泪打湿的,帕子都被眼泪浸透了,沉甸甸的,像块石头。那时他以为,这世上最痛的事,莫过于此了,他甚至想跟着黛玉去,省得在这世上受煎熬,省得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省得面对这满目的残败和凄凉,省得每天夜里都做噩梦,梦见黛玉和若兰的影子,梦见他们对自己说 “宝玉,你要好好活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好好活着。可现在,湘云的信摆在面前,他才知道,痛苦是没有尽头的,像是园子里的雨,一场刚停,一场又来,把人的心都泡得发沉,连呼吸都带着疼,连眼泪都流不完,像是永远都哭不到头,永远都走不出这悲伤的泥潭,永远都无法摆脱这痛苦的纠缠。 “二爷……” 袭人站在旁边,见宝玉拿着信纸不动,眼泪却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把 “泣笔” 两个字泡得模糊,连纸都湿了一角,甚至能看见纸纤维被水泡得膨胀起来,像小小的水泡,一碰就破;她连忙递过帕子 —— 那是黛玉从前用过的素色绢帕,上面绣着几朵小小的兰草,是黛玉亲手绣的,针脚很细,兰草的叶子还带着露珠的纹样,精致得很,帕子的边角还绣着个小小的 “黛” 字,是黛玉的名字,宝玉一直带在身边,舍不得用,只有在想黛玉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摸一摸,闻一闻,帕子上还留着淡淡的兰花香,是黛玉常用的熏香,清雅得很;声音也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透着心疼,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您别太伤心了,史姑娘还等着您照顾老太太呢,您要是垮了,老太太怎么办?史姑娘怎么办?您得撑住啊,您是这园子里最后的指望了,要是连您都倒下了,咱们这一家子,就真散了,再也聚不起来了。” 宝玉接过帕子,却没擦眼泪,只是盯着信上 “等着我将来能回去看她” 那几个字,声音哽咽得像堵了棉花,每一个字都带着颤,连气息都不稳,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她怎么回去?海疆那么远,几千里路,又有战乱,路上那么危险,到处都是倭寇,到处都是散兵,他们见了人就杀,见了东西就抢,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她一个女子,无依无靠的,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怎么能走回来?从前她在园子里,连走夜路都要丫鬟陪着,怕黑,怕虫子,连打雷都会吓得躲在老太太怀里,紧紧攥着老太太的衣角,身子还会发抖,现在…… 现在她要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事,要守着城,要面对倭寇,要照顾那些士兵,要给他们缝衣服、熬汤药,要处理死去士兵的后事,她怎么扛得住?她那么小,那么怕疼,连扎个针都会哭,怎么能受得住这些苦?怎么能面对那些血腥的场面?我这个做哥哥的,却什么都帮不了她,连一封回信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不知道该怎么让她不那么痛苦,我算什么哥哥?我算什么男人?我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陈亲兵站在旁边,看着宝玉伤心,也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把脸,把眼泪咽回去,声音也哑了,带着点愧疚,还有点敬佩,语气里满是对湘云的赞叹,也带着点心疼:“二爷,史姑娘是个刚强的,比咱们男人还刚强,比咱们还能扛事。卫将军走后,她没哭天抢地,没寻死觅活,只是把卫将军的铠甲收在箱子里,铺了块干净的布,每天都要擦一遍,擦得干干净净的,像是卫将军还会回来穿似的;每天都去城楼上看看,看看远方的海,像是在等卫将军回来,有时候能站一两个时辰,风吹着她的头发,像个雕像,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得吓人;她还会跟卫将军的铠甲说话,说些家常话,说今天吃了什么,说城楼上的风很大,说士兵们都很努力,像是卫将军还在身边似的,能听见她说话。她还给咱们士兵缝衣服、熬汤药 —— 她熬的姜汤,放了红糖,还加了点姜片,喝下去暖得很,从喉咙暖到肚子里,比咱们娘煮的还暖,有些士兵喝着姜汤,就哭了,想起了家里的娘,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想起了在家乡的日子;有些士兵受了伤,伤口化脓,臭得很,连咱们男人都觉得恶心,她也不嫌弃,亲自给他们换药,用温水清洗伤口,动作很轻,怕弄疼他们,一点都不怕血,还会跟他们说‘别怕,会好的,咱们还要一起守城,一起回家,一起见咱们的亲人,一起吃家里的饭’,说得咱们心里都暖暖的,都有了劲守城,都觉得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前几日倭寇再来犯,箭雨都快射到她脚边了,箭尖擦着她的衣角飞过去,她都没怕,还亲自登上城楼,站在箭雨里,喊着‘守住城,别让卫将军白死,别让咱们的家人受欺负,咱们要活着回去见家人,不能让倭寇得逞,不能让他们占领咱们的土地’,声音很大,很坚定,带着股狠劲,咱们弟兄们听了,都卯足了劲守城,没人敢退一步,都想着要保护史姑娘,要完成卫将军的遗愿 —— 都是为了卫将军,为了史姑娘,为了咱们的家人,为了咱们的家国。” “刚强?” 宝玉苦笑一声,眼泪掉得更凶,砸在帕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帕子上的兰草都被打湿了,颜色变得深了些,像是在流泪,像是在为湘云难过,为她的坚强难过,为她的痛苦难过,“她那是撑着…… 她从小没了父母,在叔叔家看脸色长大,婶子待她不好,冬天连件厚袄子都不给做,她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也不敢说,只能把自己裹在薄被子里,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盼着天亮,盼着太阳出来能暖和些;有好吃的,婶子先给堂兄,堂兄吃剩下的才给她,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偷偷藏起几块饼干,饿了就啃一口,还怕被婶子发现,打她骂她,说她嘴馋,不懂事。她早就学会了把委屈藏在心里,装出一副刚强的样子,怕别人欺负她,怕别人看不起她,怕别人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怕别人可怜她,怕别人觉得她软弱可欺。她跟我说过,她最怕的就是孤单,夜里常梦见她娘,娘抱着她哭,说‘我的儿,苦了你了,娘对不起你,娘不该丢下你,让你一个人受这么多苦’,每次梦见娘,她都会哭醒,枕头都湿透了,眼睛肿得像核桃,第二天还要装作没事人似的,跟别人有说有笑。可现在…… 现在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能抱着哭的人都没有,连个能安慰她的人都没有,她能不撑着吗?她不撑着,还能靠谁?靠那些士兵?还是靠远在京城的我?我连自己的家都顾不好,连我爹都救不出来,连老太太的汤药钱都要凑,连一件新衣服都给她买不起,连一封能让她安心的信都写不出来,我怎么帮她?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我怎么帮她?我真是没用!我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正说着,里间忽然传来贾母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急促得像要把肺咳出来,每一声都带着痛苦的 “嘶” 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听得人心里发紧,忍不住想替她咳出来;接着是贾母虚弱的声音,带着点颤,像是用尽了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还带着点沙哑,像是喉咙里卡了沙子:“宝玉…… 宝玉在哪儿?我听见…… 听见湘云的名字了…… 湘云怎么了?是不是湘云来了?让她进来,我要看看她…… 我想她了…… 我好久没见她了……” 宝玉连忙擦干眼泪,用袖子蹭了蹭脸,把脸上的泪痕擦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不让贾母听出破绽,才快步走进里间。贾母已经醒了,半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了血色,干裂得起了皮,连嘴角都有些发紫,看着很吓人,像是随时都会断气;眼神也有些浑浊,却死死地盯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眼里还带着点期盼的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见宝玉进来,便伸出手,手指枯瘦得只剩下骨头,指节都有些变形,皮肤松弛得像皱巴巴的纸,手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像一条条小蛇,爬在手上;她用力朝着宝玉的方向伸着,声音轻得像风吹,却带着期盼,带着渴望,带着恳求:“宝玉,过来…… 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湘云?湘云怎么了?她是不是…… 是不是要回来了?她是不是在外面?你让她进来,我要看看她,我好久没见她了,我想她了,我想跟她说说话,我想听听她的声音,我想摸摸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瘦了……” 4. 瞒忧与实情:祖孙情重泪湿巾 宝玉握住贾母的手,她的手冰凉,像块冰,寒气顺着他的手掌往上窜,冻得他手指发麻,连骨头都觉得疼,却还是紧紧地握着,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她。他强压着心里的悲痛,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每个字都还是带着颤,藏不住的难过,藏不住的愧疚,藏不住的无奈:“老太太,是湘云派人来了,从海疆来的,给您送了匹布,说您怕冷,要给您做件夹袄,让您冬天暖和些,别冻着,别再像从前那样,夜里总冻得醒过来,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海疆来的?” 贾母的眼睛亮了些,像是燃尽的灯芯忽然跳了下火苗,连呼吸都急促了些,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很激动,像是看到了希望,“湘云呢?她怎么不自己来?是不是海疆那边不好?路上不安全?有倭寇?所以她不敢回来?是不是她受委屈了?是不是若兰欺负她了?若兰呢?若兰没跟她一起回来?他待湘云好不好?有没有欺负湘云?有没有让她受委屈?有没有给她足够的吃的穿的?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一连串的问题,像刀子一样扎在宝玉心上,每一个字都让他疼,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连舌头都觉得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气都喘不过来。他不敢看贾母的眼睛,只能低下头,盯着贾母盖在身上的被子 —— 那被子还是从前元妃省亲时送的,明黄色的缎面,绣着龙凤呈祥的纹样,是宫里的样式,用的是最好的织金线,线是真金抽的,绣得很精致,龙的鳞片、凤的羽毛都清晰可见,从前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贵客时才拿出来盖,平时都用锦盒装着,宝贝得很,连丫鬟都不许随便碰;只是现在也旧了,边角都起了球,缎面也磨出了毛,露出里面的棉絮,连龙凤的纹样都模糊了,金色的线也褪成了淡黄色,像蒙了层灰,再也没有从前的光彩了,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老太太,海疆那边…… 有点战乱,路上不太平,到处都是倭寇,湘云怕路上出事,怕给咱们添麻烦,怕咱们担心,所以暂时回不来。若兰兄他…… 他在平定倭寇的时候,立了大功,朝廷还赏了他爵位呢,是个不小的官,只是…… 只是受了点伤,伤得不算重,还在养伤,所以也回不来,让我给您带个好,说等伤好了,就跟湘云一起回来看您,给您磕头请安,陪您说话,陪您吃蜜饯,陪您讲‘掰谎记’的故事。” 他撒谎了,他不敢告诉贾母真相。贾母已经病成这样,身子弱得连说话都费劲,连喝碗粥都要歇好几次,手都抖得拿不住碗,只能用勺子一点点喂,若是知道湘云成了未亡人,若是知道那个她看着长大、疼爱着的姑娘,如今孤苦无依,在海疆受了那么多苦,见了那么多血,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怕是撑不住,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怕是连最后一口气都咽不下,带着遗憾离开。他只能撒谎,只能用善意的谎言,让贾母安心些,让她能多撑几天,多看看这残园子,多想想从前的好日子,多活几天,多感受几天亲人的陪伴。 可贾母活了七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宫里的争斗、家里的琐事、人情冷暖,她都经历过,什么人的心思她看不透?宝玉的语气不对,眼神躲闪,连头都不敢抬,说话的时候还吞吞吐吐的,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像是在撒谎,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她握着宝玉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宝玉的手心里,虽然没力气,却还是掐得宝玉生疼,像是要把心里的着急和担心都掐进宝玉的肉里,像是要逼宝玉说出真相,像是要让宝玉知道她的决心:“宝玉,你跟我说实话,若兰是不是…… 是不是出事了?你别骗我,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没见过?什么谎话没听过?你是不是怕我担心,故意瞒着我?你快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孙子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宝玉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再也忍不住,声音哽咽着,连话都说不完整,眼泪掉在贾母的手上,烫得贾母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老太太…… 我…… 我…… 我对不起您…… 我骗了您…… 我不是故意的…… 我是怕您受不了……” “你说!” 贾母提高了声音,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都跟着发抖,像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脸色更白了,嘴唇都泛了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喘不过气,双手紧紧抓着宝玉的手,像是怕宝玉跑了,怕再也听不到真相,怕再也见不到湘云,“你要是不说,我…… 我就自己起来问那个送信的人!我老婆子还没糊涂到连实话都听不得!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湘云到底怎么样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受委屈!我不能让她像我一样,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我不能让她孤零零的!” 宝玉连忙按住她,怕她真的起来,怕她动了气,病情更重,怕她就这么没了,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怕自己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他跪在炕边,头抵着贾母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带着愧疚,带着无奈,带着痛苦,带着绝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贾母的手上,掉在被子上,掉在地上:“老太太您别激动,您别激动,我跟您说,我跟您说…… 若兰兄他…… 他是为国捐躯的,是英雄…… 倭寇来犯,他领兵守城,激战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没吃过一口热饭,没喝一口热水,最后…… 最后没守住自己,牺牲了…… 湘云她…… 她成了未亡人,在海疆一个人,很孤单,很可怜,却不敢回来,怕您担心,怕您受不了,怕您知道了会病倒,所以才让陈大哥送信来,没敢跟您说实情…… 老太太,对不起,我骗了您,您别怪我,我也是为了您好…… 我也是没办法……” 他没说铠甲上的血,没说断剑上的 “兰” 字,没说湘云在海疆的苦,没说她夜里睡不着,没说她一个人守城,没说她给士兵缝衣服熬汤药,没说她面对血腥场面的害怕,只捡着最轻的话说,可每一个字,都还是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心上,疼得他几乎要崩溃,几乎要晕过去,几乎要放弃一切。 贾母静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像是燃尽的炭火,最后一点火苗也灭了,只剩下灰烬,连一点光亮都没有了,空洞得吓人,让人看了心里发毛。她的手慢慢松了下来,不再掐着宝玉的手,只是无力地垂着,像片枯叶,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再也没有力气抓住任何东西,再也没有力气期盼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很长,像是把全身的力气都叹光了,声音轻得像要飘走,带着无尽的悲伤,带着无尽的无奈,带着无尽的绝望,带着无尽的遗憾:“好孩子…… 湘云这孩子,命怎么这么苦?从小没了父母,在叔叔家受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嫁了个好人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疼她,能好好过日子了,怎么就…… 怎么就成了这样?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要让这么好的孩子受这么多罪?为什么要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受苦?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么多痛苦?我这老婆子,真是没用,连自己的孙女儿都保护不了,连让她好好过日子都做不到,连让她在我身边尽孝都做不到…… 我真是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爹娘,对不起列祖列宗……” 她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流,像两条细弱的小溪,滴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枕头都被打湿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胖乎乎的,穿着件粉棉袄,梳着个小揪揪,揪上还系着个红绒球,走路一颠一颠的,可爱得很,像个小团子;她抱着我的腿喊‘老祖宗,我要吃蜜饯,要吃金丝蜜枣,要吃您藏在盒子里的那种,我知道您藏在床底下的柜子里,我看见过’,声音甜得像蜜,能把人的心都甜化了,能把所有的烦恼都忘掉;我还跟她说,将来要给她找个最好的婆家,让她一辈子不受委屈,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再也不用受冻挨饿,再也不用孤单,再也不用害怕。可现在,我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她一个人在海疆,受了那么多苦,见了那么多血,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见了那么多生离死别,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连派人去接她都做不到,连给她寄件厚衣服都做不到,我这老婆子,真是没用…… 真是对不起她爹娘,对不起她…… 我对不起她啊…… 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我真是个没用的老东西……” 宝玉跪在炕边,握住贾母的手,眼泪也掉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和她冰凉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像是要把她的手焐热,像是要把她从绝望中拉回来,像是要让她知道还有人在乎她,还有人需要她:“老太太,您别伤心,湘云说了,她会好好的,等将来战乱停了,她就回来。咱们也会好好的,等我爹出来了,咱们就去接她,接她回京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过中秋节,一起吃螃蟹宴,您还跟她讲‘掰谎记’,她还坐在您怀里吃蜜饯,好不好?咱们一家人,还像从前那样热热闹闹的,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让她受委屈了,再也不让她孤单了。” “好…… 好……” 贾母点了点头,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开始打架,像是很困很困,再也撑不住了,眼神也变得涣散起来,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接她回来…… 咱们还一起过中秋节…… 吃螃蟹…… 听故事…… 再也不分开了…… 再也不……” 她说着,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像是又睡着了,只是眼角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顺着皱纹,滴在枕头上,晕开更大的一片湿痕,把枕头都打湿了一小块,连枕套上的花纹都变得模糊了,再也看不清了,像是她的生命,也在慢慢变得模糊,慢慢走向尽头。 5. 送别与牵挂:残园冷雨寄余生 宝玉坐在炕边,握着贾母冰凉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喘不过气,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像是压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几乎要放弃一切。外面的雨还在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 的声音,像是谁在低声哭泣,又像是湘云在海疆的城楼上,喊着 “守住城” 的声音,混在一起,搅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觉得疼,连心跳都觉得疼,连灵魂都觉得疼。 袭人端着刚温好的粥走进来,粥是用小米熬的,熬得很稠,上面飘着几粒红枣 —— 是她好不容易从厨房里找到的,库房被封了,厨房里只剩下这点粮食,还是从前府里剩下的,放了有些日子,红枣都有些干瘪了,却还是很甜,熬在粥里,能让粥带着点甜味;她熬了很久,熬得很烂,怕贾母吃不动,现在贾母睡着了,只能给宝玉吃了,希望他能吃点东西,补补身子。她把粥放在桌上,轻轻拉了拉宝玉的衣角,声音放得极轻,怕吵醒贾母,怕惊扰了她的梦:“二爷,您先出去吃点粥吧,您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胃该饿坏了,要是您也病了,可怎么办?老太太还等着您照顾呢,您要是倒下了,谁来照顾老太太啊?谁来给她熬药,谁来给她喂饭,谁来陪她说话啊?” 宝玉摇了摇头,没动。他看着里间帐子上模糊的竹影,忽然想起黛玉从前说的话:“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从前他不懂,总觉得日子还长,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黛玉、湘云一起在园子里写诗、赏花,一起在藕香榭吃螃蟹,一起在沁芳闸联诗,一起陪着贾母说话,一起看园子里的四季更迭,一起经历人生的喜怒哀乐,一起慢慢变老;可现在才明白,有些日子,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人,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有些幸福,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有些痛苦,承受了,就再也忘不掉了。黛玉走了,若兰走了,湘云在海疆受苦,贾母病成这样,父亲还在狱里,这个家,早就不是从前那个热热闹闹、锦衣玉食的荣国府了,早就散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满院子的残败与凄凉,再也没有从前的繁华了,再也没有从前的快乐了,再也没有从前的温暖了。 陈亲兵还在外面等着,宝玉站起身,轻轻给贾母掖了掖被角,把被边往她脖子里塞了塞,怕她着凉,怕寒气钻进去,加重她的病情,怕她再也醒不过来,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怕自己连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有;然后才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脚步放得极慢,怕发出一点声音,吵醒贾母,怕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稳,怕惊扰了她的梦,怕她在梦里见到湘云,见到元妃,见到那些逝去的亲人。陈亲兵见他出来,连忙站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显得有些拘谨,也有些不安,眼神里带着点期盼,又带着点犹豫,像是怕宝玉会怪罪他带来了坏消息,像是怕宝玉会迁怒于他,像是怕自己会给宝玉带来更多的麻烦:“二爷,小人该回去了,史姑娘还在等着小人复命,怕她担心,也怕海疆那边有急事,要是倭寇再来,就麻烦了,城里的老百姓还等着咱们保护呢,咱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让他们受倭寇的欺负。” 宝玉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 —— 那是他昨天变卖贴身玉佩剩下的,玉佩是通灵宝玉旁的配玉,上面刻着 “莫失莫忘” 四个字,是他从小戴到大的,是老太太在他周岁时给的,意义非凡,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他犹豫了很久才狠心卖了,本来想留着给贾母买药,买些好点的参,让她补补身子,让她能多活几天,能多陪自己几天;现在却觉得,陈亲兵从海疆来,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差点丢了性命,这些银子,或许能帮他些忙,也能帮湘云些忙,让她能买点好吃的,买点厚衣裳,让她能过得好一点,别再受冻挨饿了,别再像在叔叔家那样苦了自己。他把银子递过去,声音很轻,带着恳求,带着期盼,带着愧疚,带着感激:“陈大哥,路上辛苦了,这点银子你拿着,买点吃的,买点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别委屈了自己。要是遇到难处,就用这些银子周转,别省着,身体要紧。也替我给湘云带句话,让她多买点吃的,别苦了自己,别像从前那样,总想着省着,把自己饿坏了,把身子搞垮了;天冷了,就多做件袄子,别冻着,别像在叔叔家那样,受冻挨饿,别让我担心;要是缺什么,就派人来告诉我们,就算咱们家现在难,就算砸锅卖铁,就算把我身上的衣服卖了,也一定会想办法帮她,别让她一个人扛着,别让她觉得孤单,别让她觉得没人管她,别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告诉她,我们都惦记着她,等着她回来,等着她跟我们一起过好日子,等着她再跟我们一起联诗、一起吃螃蟹宴,等着她再像从前那样,爽朗地笑,开心地闹。” 陈亲兵连忙推辞,双手往后缩,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很坚定,带着点固执,带着点不好意思,带着点感激:“二爷,小人不能要,史姑娘说了,不能给您添麻烦,您家里也难,连老太太的汤药钱都要凑,连件新衣裳都穿不起,小人怎么能要您的银子?您快收回去,不然史姑娘知道了,会怪罪小人的,会说小人不懂事,会说小人给您添麻烦了,会不让小人再给您送信了。” “拿着吧,” 宝玉把银子塞到他手里,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推回来,眼神很坚定,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意味,带着点命令的语气,带着点恳求的语气,“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湘云的,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给她的东西了,你一定要收下,一定要带给她,不然我心里会不安的,会觉得更对不起她。你回去告诉她,这是我给她的,让她一定要用在自己身上,别省着,别给别人,这是我对她的一点心意,一点牵挂。你要是不收,我就不让你走,我就亲自跟你去海疆,把银子给她,虽然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去,不能给她添麻烦,可我还是想让她知道,我惦记着她,我在乎她,我没有忘记她,没有忘记咱们从前的日子。” “是…… 是……” 陈亲兵接过银子,眼圈又红了,用力点了点头,把银子攥在手里,银子硌得他手心发疼,却也暖得他心口发颤,像是握着一团火,暖得他眼眶发热,眼泪差点又掉下来,声音也带着点哽咽,带着点感激,带着点承诺,“小人一定把话带到,一定告诉史姑娘,二爷惦记着她,老太太也惦记着她,你们都等着她回来,等着她一起过好日子,等着她一起联诗、一起吃螃蟹宴。二爷,您也多保重,老夫人也多保重,小人…… 小人走了,祝您和老夫人平安,祝您早日救出老爷,祝您一家团圆,祝您和史姑娘早日见面,再也不分开。” 他说着,朝宝玉深深鞠了一躬,鞠得很郑重,像是在感谢宝玉的恩情,也像是在为湘云感谢宝玉的牵挂,像是在承诺一定会把话带到,一定会照顾好湘云;然后转身往外走,脚步放得很轻,怕打扰到里面的贾母,怕惊了她的梦,怕惊了她与亲人在梦里的相聚。走到院门口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宝玉还站在廊下,披着那件半旧的夹袄,身影在雨雾里显得格外单薄,像随时会被风吹倒,像随时会垮掉,像一根快要折断的芦苇,让人看了心疼,忍不住想回头再安慰他几句,却又知道自己不能,只能狠下心,大步走进雨里,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一串 “啪嗒啪嗒” 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再也听不见,只剩下雨丝还在不停地飘着,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罩着这满是残败的荣国府,罩着这满是悲伤的院子,罩着这满是痛苦的人。 宝玉站在廊下,看着陈亲兵的背影消失,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块东西,又像被掏空了一样,连呼吸都觉得空荡,连心跳都觉得慢了,连灵魂都觉得空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帕子,那是刚才擦眼泪用的,帕子上绣着朵梅花,是湘云从前给他绣的,梅花的花瓣上还绣着几缕金线,绣得很精致,是湘云花了三天时间才绣好的,那时她还说 “这梅花跟你很像,看着软,其实很坚强,能耐寒,能扛住风雪,能在冬天里绽放,能给人希望”;那时湘云还笑着说:“这梅花耐寒,像你这性子,看着软,其实骨子里犟得很,将来定能扛住事,定能保护好身边的人,定能撑起这个家,定能让咱们这个家越来越好,越来越热闹。” 可现在,他这 “犟得很” 的性子,却连保护身边的人都做不到,连让湘云不受苦都做不到,连让贾母安心都做不到,连让这个家不散都做不到,他算什么?他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孙子?算什么哥哥?他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没用的人,一个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一个连自己的家都撑不起来的懦夫。 袭人走过来,给宝玉披上件厚些的外套 —— 那是贾政从前穿的旧外套,料子是厚棉的,虽然大了些,却很暖,上面还留着些贾政身上的墨香,是从前贾政写字时沾在衣服上的,墨香很淡,却很清晰,让人想起贾政严肃的脸,想起他教自己读书写字的样子,想起他对自己的期望;袭人把外套的领子立起来,帮宝玉系好扣子,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的,怕寒气钻进去,冻着他,怕他再生病,声音里带着点心疼,带着点担忧,带着点安慰,带着点鼓励:“二爷,天快黑了,雨也冷,您回屋吧,别再受凉了,不然老太太醒了,该担心了。您要是病了,谁来照顾老太太呢?谁来替这园子撑着呢?您得好好的,您要是好好的,咱们这个家,就还有希望,就还有机会团圆,就还有机会再像从前那样热热闹闹的,就还有机会再见到史姑娘,再跟她一起吃螃蟹宴,一起联诗。您得撑住,为了老太太,为了史姑娘,为了老爷,为了黛玉姑娘,为了咱们这个家,您得好好活着,好好撑下去。” 宝玉点了点头,转身往屋里走,脚步有些沉重,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像是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条充满痛苦和绝望的路,却又不得不走下去,因为他知道,还有人需要他,还有人等着他,还有人盼着他。路过矮柜时,他看到了湘云寄来的那匹淡紫色的布,布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角落里,在昏暗的光线下,淡紫色显得有些暗,布上的缠枝莲纹样,模糊得像蒙了层雾,却还是能看出织得很用心,能看出织者的手在发抖,能看出织者的眼泪掉在了布上,能看出织者的思念和牵挂,能看出织者的坚强和无奈。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布面,粗粝的布料下,似乎还能感觉到湘云织布时的温度,还有她微微颤抖的手 —— 她织的时候,是不是一边织,一边哭?是不是想着若兰,想着若兰穿着她缝的铠甲,想着若兰说要带她看贝壳的承诺,想着若兰笑着的脸,想着若兰对她的好,想着若兰跟她的点点滴滴?是不是想着从前在大观园里的日子,想着和他、和黛玉一起联诗,一起吃螃蟹,一起在老太太怀里撒娇,一起看桃花、赏荷花、摘菊花、堆雪人,一起分享快乐,一起分担痛苦?是不是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城,才能见到他和贾母,才能再过上安稳的日子,才能再感受到家的温暖,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用害怕,不用孤单,不用坚强,不用撑着?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大观园里,湘云织完一件帕子,总会得意地拿给他看,举着帕子在他眼前晃,像只骄傲的小母鸡,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星星,闪烁着快乐和骄傲的光芒:“你看我织得好不好?比黛玉妹妹的绣活怎么样?你说,是不是我的更好?你要是说不好,我就再也不给你织了,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跟你玩了,再也不跟你斗诗了。” 那时她的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天真又可爱,无忧无虑,不用承受这么多的痛苦和悲伤,不用面对这么多的生离死别,不用逼着自己坚强,不用逼着自己撑着。 可现在,她织这匹布的时候,心里该有多苦?指尖摩挲着粗粝的麻线,那些浸透在经纬里的,是金陵城的雨,还是未干的泪痕?她的笑容,还在吗?或许早被岁月碾作飞絮,散落在湘江之上。曾经枕着芍药醉卧青石的洒脱,如今只剩织布机前佝偻的剪影。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爽朗地笑出声吗?笑声不再穿堂绕梁,只余织布机单调的咔嗒声,叩击着空寂的寒夜。她还能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开心吗?海棠诗社的欢愉成了镜花水月,眼前晃动的,是债主狰狞的面孔,是襁褓中啼哭的稚子。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吗?贾府轰然倾塌的梁柱,早把世间温情压成齑粉,只剩冰冷的世态炎凉。她还能像从前那样,相信自己生来尊贵、命途顺遂吗?镜中映出的,不再是簪金戴玉的侯门千金,而是鬓染风霜、被生活磨平棱角的妇人,那些曾经闪耀的骄傲,都随着云锦般的年华,碎成了一地残红。 第10章 第 10 章 贾母醒:临终托宝玉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 第 10 章贾母醒:临终托宝玉 1、荣庆堂萧索今昔对比,刘姥姥悉心照料病榻贾母 荣庆堂的窗纸,早被连日的秋风刮得松了边,几处裂着指宽的细缝 —— 那裂缝边缘卷着毛边,像被撕碎的棉絮,有的地方还粘着干枯的蛛网丝,丝上缠了些细尘与细碎的败叶末,风一吹就轻轻颤动,晃得屋里的光影都跟着摇曳,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碎影。风裹着院角败叶的枯涩气息钻进来,那气息里还混着泥土的腥气与枯草的焦味,在黢黑的屋梁下打了个旋儿,卷起地上的浮尘;那浮尘里掺着些细碎的蛛网,是抄家后无人清扫积下的,蛛网上还挂着半片干枯的海棠花瓣,花瓣边缘卷曲发黑,带着被虫蛀过的小孔,纹路里嵌着灰,花瓣中央还留着一点残存的粉红,像是不甘心褪去的旧日颜色,该是从院角那株枯海棠上吹进来的,又沉沉落在积了半指厚尘的青砖地上,激起一小团细灰。 那砖原是苏州运来的青石板,当年铺地时特意选了纹路匀净的 “青云纹”,每道纹路都透着温润的光泽,匠人还在砖缝里嵌了锡条,锡条打磨得光滑如镜,映得砖面都泛着亮,连人影都能隐约照见,雨天时砖面还会泛出淡淡的水光;如今锡条早已氧化发黑,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顺着砖缝蜿蜒,有的地方还崩了小口,露出里面灰暗的金属芯,边缘生了层薄薄的锈,用指甲刮都刮不掉,锈迹还顺着砖缝往青砖里渗,留下暗褐色的印子。青砖被岁月磨得失去了光泽,表面泛着暗哑的灰,砖面上还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有的是抄家时官差的靴子踩出来的,有的是搬东西时蹭出的,砖缝里嵌着的灰垢,像是洗不掉的旧愁,用指甲抠都抠不下来,只留下几道浅白的划痕,像在砖上刻下的无声叹息,诉说着往日的繁华与如今的破败。 一缕昏黄的日影从窗缝斜切进来,落在砖缝里,竟勾出些细碎的光 —— 那光里浮着游尘,慢悠悠地飘,有的粘在蛛网丝上,有的落在贾母的锦被角,像极了这荣府如今的光景:看似还剩口气,实则早没了往日雕梁画栋的鲜活。连屋梁上曾经描金的缠枝莲纹,都褪成了暗褐色,有些地方还起了皮,用手一碰就能掉下些金粉碎屑,碎屑落在衣襟上,轻得像一声叹息,转瞬就没了踪影,只留下点微末的光泽,提醒着曾经的贵重;屋梁上还留着几个小小的虫洞,是抄家后无人打理,被白蚁蛀出来的,洞口积着细木屑,风一吹就往下掉,落在地上的浮尘里,再也分不清。 满院的萧索裹着风,带着股散不去的沉郁,吹得窗纸 “哗啦” 轻响,那响声在空荡的屋里格外清晰,像谁在低声啜泣;吹得桌角的药碗微微晃动,碗里剩下的药渣晃出细碎的声响;吹得人心里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凉意,像是吸进了半空中的冷霜,顺着喉咙往下沉,冻得胸口都发闷,连指尖都透着股寒意。 这屋子原是荣府最体面的去处。当年元妃省亲时,紫檀木八仙桌上摆过御赐的珐琅器,孔雀蓝的釉色衬着缠枝描金花纹,每一笔金线都细腻得能看清纹路转折,连莲蕊的细小纹路都描得精致,釉面光滑如镜,能映出烛火的跳动,烛火在釉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烛火一照,釉色泛着莹润的光,能映出丫鬟们鬓边的珠花 —— 那珠花是东珠串的,颗颗圆润如弹丸,大小均匀,最大的那颗有黄豆粒大,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连珠花上的银托都擦得发亮,没有半点氧化的痕迹,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棱,碰着头发都不刮人,银托上还刻着极小的 “荣” 字,是府里的印记。 烛台是银胎鎏金的,刻着 “万寿无疆” 的字样,字体饱满浑厚,鎏金层厚得能映出人影,连指甲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烛台底座还刻着缠枝莲纹,细致得能数清花瓣的层数,每层花瓣的边缘都打磨得圆润;烛泪滴在上面,凝结成琥珀色的坠子,积攒得多了,竟在烛台边缘堆出小小的弧度,像串起的珠子,晶莹剔透,阳光一照还能泛出细碎的光,丫鬟们每日都会用细布擦拭,不让烛泪积得太厚。 墙上挂着的《寒江独钓图》是前朝沈周的真迹,水墨浓淡间藏着渔翁的傲骨,江面上的留白透着清冷,连水波的纹路都用淡墨晕染得层次分明,渔翁的蓑衣纹理清晰,仿佛能看见纤维的走向,渔翁手里的鱼竿斜斜地垂在江面上,钓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透着股执着;贾母常指着画中孤舟对众人说 “这画里有静气,能压得住咱们府里的热闹”,画轴是檀香木的,纹理清晰如流云,常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闻着能让人静心,连轴头的玉扣都是和田白玉的,温润通透,用指尖一碰,还能觉出玉的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渗,让人瞬间静下来,玉扣上还雕着小小的云纹,是能工巧匠的手艺。 连丫鬟们端茶用的托盘,都是银胎描金的,边缘打磨得光滑无棱,指尖一碰就能觉出沉甸甸的贵重,托盘沿儿上的缠枝莲纹,磨了多年都没失了光泽,反而添了几分温润,像是浸了岁月的灵气,每次端茶时,银盘与瓷杯碰撞,都能发出清脆的 “叮” 声,在屋里荡出浅浅的回音,连窗外的鸟儿都能静下来听,不再叽叽喳喳地叫,丫鬟们端托盘时,手指都会小心地避开描金的纹路,怕蹭掉了金漆。 可如今再看,八仙桌的桌角磕掉了一块漆,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胎,像人缺了牙的嘴,透着掩不住的窘迫;木胎上还留着几道细小的裂纹,是常年干燥裂的,有的裂纹里还嵌着灰,用布都擦不掉,只能看着那裂纹越来越深,像岁月刻下的皱纹,桌面中央还留着一块圆形的印记,是以前放珐琅器时压出来的,比周围的桌面颜色浅些,像个淡淡的疤痕。 桌面上还留着一道深痕,是抄家时官差用刀划的,刀痕深得能看见木纤维,里面嵌着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倒像是给这桌子刻了道耻辱的印记,提醒着曾经的狼狈,每次看见都让人心里发堵,刀痕旁边还有几个散落的小坑,是官差用靴子踩出来的,坑洼里积着灰,再也弄不平。 《寒江独钓图》早被抄家的官差摘了去,空留一道浅褐色的墙痕,比周围的墙皮暗了些,像是刻意藏着的旧伤疤;墙痕边还留着几个钉子孔,是当年挂画时钉的,孔里积着灰,有的孔边缘还崩了墙皮,露出里面的黄土,黄土里掺着些细小的稻草,是当年砌墙时混进去的,如今孤零零地留在墙上,像几个睁着的眼睛,看着满室的破败,满是无奈。 托盘换成了粗瓷的,米白色的瓷面上沾着圈没洗干净的药渍,褐色的印子用热水搓了好几遍都去不掉,反而越搓越淡,留下一圈模糊的印记,像块洗不掉的污渍;连碗沿都缺了个小口,是前几日丫鬟洗碗时不小心磕的,缺口处还带着点粗糙的瓷刺,用手一碰能觉出扎手,有的地方还沾着点干了的粥渣,硬得像小石子,抠都抠不下来,碗底还留着几道细小的裂纹,是常年使用裂的,用米汤补过,却还是能看见裂纹的痕迹。 空气里满是苦杏仁似的药味,混着旧樟木箱受潮的霉气 —— 那樟木箱就放在墙角,箱盖敞着,里面的旧衣裳泛着黄,有的衣裳还沾着点霉斑,像淡绿色的小点,星星点点地散在衣料上,衣裳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毛,有的地方还开了线,霉味顺着箱缝往外渗,和药味缠在一起,形成一股刺鼻的味道;还有窗外飘进来的败叶气息,带着点泥土的腥气,几种味道混在一起,透着股说不出的滞重,吸进鼻子里都觉得发闷,连屋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动都不动。 风从窗棂缝里钻进来,带着股凉丝丝的寒意,吹得桌上的药碗轻轻晃了晃,碗沿的缺口碰着桌角,发出 “叮” 的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像是怕惊扰了这屋子里的沉寂,连风都不敢大声喘气,只能轻轻拂过,吹得贾母锦被的边角微微动了动。 刘姥姥坐在贾母床前的小凳上,那凳子还是当年她第一次来荣府时,贾母特意让鸳鸯搬给她的,说是 “老刘年纪大了,坐硬凳子不舒服”。凳面原是铺着软垫的,那软垫是青缎面的,上面绣着浅灰的兰草纹,兰草的叶子用银线勾了边,在光下能泛出细闪,针脚密得能看清每道线的走向,连兰草的叶脉都绣得清清楚楚;里面塞着新弹的棉絮,蓬松得很,用手一按能陷下去一个坑,松手又能弹回来,坐上去软乎乎的,能陷进去小半指,起身时还能留下个浅浅的印子,半天都散不去,软垫的边缘还缝着细细的青线,把缎面和棉絮固定得牢牢的。 如今软垫早就被人拿走了,只剩光秃秃的木板,凳面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的木纹里嵌着灰,用指甲一抠就能带下些碎屑,像老人掉下来的头皮屑,碎屑落在地上,混进浮尘里,再也找不见,只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记录着岁月的痕迹;凳腿与凳面连接处的榫卯都松了,用木楔子塞过,却还是不稳,稍一动就 “吱呀” 响,像老人的咳嗽声,每响一下,都听得人心里发颤,生怕这凳子下一秒就散了架,只能轻轻坐着,不敢用力,连脚尖都微微踮着,减轻凳子的负担。 她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帕子,帕角缝着道青布补丁 —— 那青布是她大孙媳妇的旧衣裳剪的,颜色比帕子深些,带着点洗不掉的皂角味,布面上还留着些细小的线头,没来得及剪干净,布的边缘还有点起球,是常年穿着磨的;针脚虽不匀,有的地方针脚密,有的地方针脚疏,却格外结实,每一针都扎得很深,怕洗几次就开线,补丁边缘还用细针锁了边,防止脱线,锁边的针脚像小梯子似的,整齐地排列着,是她大孙媳妇连夜缝的,缝完还在补丁上绣了个小小的十字,图个吉利。 帕子上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麦香,是从乡下带来的气息,那麦香混着屋里的药味,倒生出几分质朴的暖意,像在冷屋子里点了盏小灯,让人心里舒服些;帕子的边角都磨得发毛了,有的地方还起了小洞,是常年使用磨的,刘姥姥用细针缝了又缝,才没让洞变大,缝补的地方针脚很粗,却很结实。 这会儿她正轻轻擦着贾母露在锦被外的手,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手腕微微悬空,只让指腹贴着贾母的手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吸气时胸口微微起伏,呼气时都要对着帕子,怕热气吹着贾母冻得发凉的手,让她不舒服;擦手的顺序也有讲究,先擦手心,再擦手背,最后擦手指,每个指缝都要擦到,却又不敢用力。 手指每蹭一下,都要顿一顿,像是在确认力道是否合适,擦过贾母手腕处时,还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勒痕 —— 那是以前戴玉镯留下的,那玉镯是羊脂玉的,水头足,通透得能看见里面的细小棉絮,像飘着的云,玉镯上还雕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当年贾母戴着时,玉色衬得手腕愈发白皙,镯子碰着桌面还会发出 “叮” 的轻响,清脆得很,像风铃的声音,丫鬟们每次给贾母请安,都能听见那玉镯的轻响。 如今玉镯也被抄走了,只留下这道淡褐色的印子,像个褪不去的念想,印在枯瘦的手腕上,格外扎眼,和周围松弛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让人看着心里发酸;手腕上还留着几个细小的红点,是前几日输液时扎针留下的,红点周围泛着淡淡的青,像没散的淤血。 那手曾是何等滋润?当年刘姥姥第一次来荣府,贾母拉着她说话,她触到的是软乎乎的、带着百合香膏味的手 —— 那香膏是宝玉托人从江南寻来的,里面掺了珍珠粉和百合精油,装在描金的小瓷盒里,瓷盒上还画着仕女图,涂在手上,又润又香,能管大半天,连指甲盖都透着亮,像裹了层蜜,香膏的味道清雅,不浓不淡,闻着让人安心。 指甲盖修剪得圆润,边缘用细砂磨得光滑,没有半点毛刺,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像刚剥壳的杏仁,指缝里都藏着精致,连指甲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垢,指甲盖边缘还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是丫鬟们给贾母染的,透着点淡淡的红,显得格外雅致。 连老茧都是软的,是常年握着佛珠磨出来的,佛珠是沉香木的,有十八颗,每颗都磨得光滑发亮,带着淡淡的香气,老茧也带着点沉香的淡香,闻着让人安心;掌心里还带着点暖意,像揣着个小暖炉,拉着她的手时,能觉出掌心的温度,连心里都跟着暖起来,像晒了太阳似的,贾母的手掌很软,握着很舒服,让人舍不得松开。 那时贾母拉着她的手,问她乡下的新鲜事,说 “老刘你说说,你们乡下春天是不是满坡的花?有没有咱们园子里的好看?”,手指偶尔还会轻轻拍一拍她的手背,拍得很轻,带着点试探的力度,怕拍重了让她不舒服,透着家里长辈对晚辈的疼惜,那力道刚好能让人觉得亲切,又不会觉得冒犯;拍的时候,还能看见贾母手腕上的玉镯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 可如今,这手枯得像老树皮,皮肤松弛地裹着骨头,一捏就能捏起一层皮,像揉皱的纸,轻轻一扯都怕会破;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蜿蜒,像冻僵的小蛇,有的地方血管还微微凸起,能看清血液的流动,轻轻一碰就能觉出骨头的硌硬 —— 那骨头凸起的形状,一节节的,看得人心里发慌,像摸着根干树枝,没有半点肉感,只有硬邦邦的骨头;手背上还留着些褐色的老年斑,斑的边缘不规则,像溅上的墨点。 指关节处起了层薄茧,磨得发糙,摸上去硌手,茧子边缘还带着点起皮,有的地方皮屑都翘了起来,像干枯的树叶,是抄家后没人伺候,贾母偶尔醒过来想自己翻身,胳膊撑着褥子挪,一来二去就磨出了茧子;连指腹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干瘪,像脱水的枣子,皱巴巴的,没有半点弹性,指尖还裂了几道细小的口子,口子边缘泛着白,有的地方还渗着点血丝,像细小的红线,刘姥姥用帕子擦过时,都要格外轻,怕蹭疼了那些裂口,连呼吸都要放得更缓些,生怕气流吹着都疼。 刘姥姥擦得极轻,怕指甲刮着贾母的皮肤,特意把自己的指甲蜷进掌心,只用车轴似的指腹 —— 她的指腹上满是老茧,是常年干农活磨的,摸上去糙糙的,却在擦贾母的手时,软得像棉花 —— 一点点蹭掉贾母手背上的药汁痕迹,每蹭一下,都要停一停,感受着手背的温度,生怕自己用力过猛;擦完一只手,还会把那只手放进锦被里暖一暖,再擦另一只手,怕贾母的手冻着。 蹭过那茧子时,她心里一揪,像是蹭到了自己的心尖,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偷偷用袖口抹了把眼角,把要掉的眼泪咽了回去 —— 她怕哭出声,扰了老祖宗的安宁,也怕自己一哭,这屋子里仅存的暖意就散了,连风都会变得更冷,只能把眼泪憋在心里,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息,叹这荣府的变故,也叹老祖宗的遭罪,嘴角还微微往下撇,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像替老祖宗不值。 “老祖宗,再忍忍,粥就快熬好了。” 刘姥姥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乡下人的憨直,又掺着几分小心翼翼,尾音还发着颤,像是怕声音大了惊着贾母,又怕声音小了贾母听不见,特意把下巴往贾母那边凑了凑,几乎要贴到贾母的耳边;说话时,还能看见她嘴唇上的细纹,那是常年风吹日晒刻下的,嘴唇有些干裂,是熬粥时被烟呛的。 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灶灰 —— 那灶灰是刚才在小厨房熬粥时蹭的,小厨房的灶台早就冷了,瓷砖上还沾着点干了的米汤,硬得像壳,有的地方还崩了瓷,露出里面的黄土,只有她用的那个小泥炉还冒着点热气,炉口的柴火还剩点火星,偶尔 “噼啪” 响一下,溅出点小火星,落在地上就灭了,炉边还堆着几根没烧完的枯槐枝,枝子上沾着灰。 柴火是前几日从园子里捡的枯槐枝,枝子上还带着树皮,有的树皮都翘了起来,能看见里面的木芯,木芯是浅褐色的,潮得能拧出水,扔在地上能砸出湿印子,烧的时候还会冒黑烟,把小厨房的屋顶都熏黑了一块,黑烟里还带着点焦味,呛得人直咳嗽;她找了半天才寻着一小把干麦秸,那麦秸是她从自己带来的行李里翻出来的,原本是给孙儿垫炕用的,晒得干干的,带着点麦秆的清香,一捏就碎,如今倒派上了用场,麦秸还捆成了小捆,用细草绳扎着,方便取用。 她蹲在灶前,弓着背,像只老母鸡护着窝,用嘴对着麦秸吹了半天,腮帮子都鼓酸了,脸都憋红了,才把火引着,烟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用袖子擦了擦,倒把灶灰蹭进了眼角的皱纹里,看着像画了道黑纹,衬得她原本就黝黑的脸,更显沧桑,连牙齿都透着点黄,沾了点灰;咳嗽时,还能看见她肩膀微微起伏,咳得很用力,却不敢大声,怕吵着贾母。 小厨房里的锅还是当年的铸铁锅,锅底积了层厚厚的黑垢,是常年没好好清洗的缘故,黑垢硬得像石头,用铲子都铲不动,只能一点点用丝瓜瓤蹭;她烧了热水,用丝瓜瓤蘸着碱面擦了半天,胳膊都酸了,才擦出点亮来,露出里面的黑铁色,还能看见锅底的纹路,锅的边缘也有些变形,是常年烧火烤的;怕锅不干净,熬出来的粥伤了老祖宗的身子,还特意用清水煮了一遍锅,看着水变清了,没有黑渣了,才敢放米,放米时还小心翼翼的,怕把锅碰坏了,米从布口袋里倒出来时,还发出 “沙沙” 的轻响。 灶台上还摆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点盐 —— 那盐是她从乡下带来的,颗粒粗得很,还混着点细沙,放在碗里能听见沙沙的响,却比荣府如今剩下的盐要纯正些;荣府的盐里掺着不少土,吃着发苦,有的时候还能吃出小石子,咯牙得很,丫鬟们淘洗时都要筛好几遍,筛出来的土和石子能攒小半碗;粗瓷碗的碗沿也缺了个口,是以前摔的,用米汤补过,却还是能看见缺口的痕迹。 她想着粥里放一点,能提提味,让老祖宗能多喝几口,就用小勺子舀了半勺,小心地撒进锅里,撒的时候还绕着圈撒,怕有的地方咸有的地方淡,撒完还把勺子在锅边刮了刮,怕浪费,连勺子上沾着的盐粒都要抖进锅里,勺子是木头的,勺柄都磨得发亮,是她用了多年的老勺子。 这粥是她用自己从乡下带来的小米熬的。来之前她在自家磨房里筛了三遍 —— 第一遍用粗筛子筛掉石子和草屑,筛出来的石子能攒小半碗,有圆的有尖的,草屑都扔进了鸡窝,给鸡当垫料,鸡还会啄着玩;第二遍用细筛子筛掉碎米,碎米单独装在小袋子里,留着自己煮水喝,说 “碎米也是粮食,扔了可惜,煮水喝也能填肚子”,每次煮水都只放一小把,省着用,煮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米香;第三遍又用手把剩下的小米里的小杂质挑出来,挑得眼睛都花了,眼泪都快出来了,才把干净的小米装起来,装在粗布口袋里,扎得严严实实的,口袋口还用细绳子系了个活结,方便打开。 装小米的粗布口袋,是她大孙媳妇给她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牵牛花,花瓣是淡紫色的,花藤是青绿色的,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的地方还绣错了花瓣,把五瓣绣成了六瓣,却透着股家常的暖意,看着让人心里踏实;花的中心还绣着个小小的 “福” 字,是用红线绣的,虽然小,却很显眼;如今口袋也磨得发白了,边角处还开了道小缝,她用针线缝了又缝,缝了三道线,针脚密得很,每一针都扎得很深,才没让小米漏出来,缝完还对着太阳照了照,确认没缝漏,才放心地装小米,口袋上还沾着点麦秆的碎末,是从家里带来的。 米不多,只有小半碗,装在碗里平平的一层,看着可怜,她怕不够贾母喝,就从园子里摘了些嫩南瓜 —— 那南瓜长在墙角的荒草里,藤蔓爬得满地都是,缠着枯树桩,有的藤蔓还开着小黄花,黄灿灿的,却没什么生气,花瓣边缘都有些发黄,花芯里的蜜都干了;上面挂着几个小南瓜,最大的也只有拳头大,表皮还带着点绒毛,摸上去软软的,像婴儿的脸蛋,捏一下还能回弹,南瓜的颜色是浅绿的,带着点淡淡的黄,是刚熟的样子。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怕碰坏了,摘的时候还轻轻掐了掐,确认熟了才摘,不熟的还留在藤上,想着等熟了再摘,摘下来的南瓜放在竹篮里,竹篮是她从乡下带来的,编得很精致,篮沿还缠着细布条,防止磨手;去皮时用的是把钝了的小刀 —— 那刀是荣府剩下的,刀刃上锈迹斑斑,连皮都削不动,她只能一点点刮,手指都蹭红了,留下几道红印子,才把皮刮干净,刮下来的皮也没扔,留着喂兔子,兔子是园子里跑来的野兔子,她偶尔会喂点东西,让兔子也能活下去,兔子见了她还会凑过来,用头蹭她的手。 把南瓜切成碎丁,丁切得很小,像指甲盖那么大,大小均匀,掺进粥里,想着能给老祖宗添点滋味,也能让粥更稠些,看着更实在,不像只有小米那么单薄;切南瓜时,还能看见南瓜里面的籽,籽是浅黄的,她把籽留了下来,想着晒干了以后能种,说不定明年还能长出南瓜。 在小泥炉上熬粥时,她守在旁边不敢离开,搬了个小马扎坐着,小马扎还是从厨房找的,凳面都磨平了,露出里面的木芯,凳腿也有些不稳,坐的时候要小心;不时用竹箸搅一搅 —— 那竹箸是她从乡下带来的,竹节处还留着点毛刺,她来之前用砂纸磨了半天,磨得光滑些,怕刮着锅,搅的时候还顺着一个方向搅,怕把粥搅泄了,失去黏性,竹箸上还刻着她的名字,是用小刀刻的,虽然浅,却很清晰。 熬了快一个时辰,粥的香气慢慢飘出来,混着南瓜的清甜,那香气不浓,却很实在,像乡下灶台上飘出的饭香,能勾着人的食欲,闻着就让人觉得暖和;她凑过去闻了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粥熬得黏糊糊的,用竹箸挑起来能拉出丝,丝能垂下半尺长,不断,才熄了火,熄火时还小心地把柴火扒开,怕火星溅到旁边的柴草上,引发火灾;熄了火后,还让粥在锅里焖了一会儿,让粥更软烂。 用粗瓷碗盛着 —— 那碗是她从厨房找的,碗底有个小豁口,她怕划着贾母的嘴,特意选了个豁口在碗底的,盛粥时还小心地避开豁口,怕粥漏出来,盛了小半碗,看着稠稠的,上面还飘着点南瓜丁,黄黄的,看着有食欲;碗里还放了个小小的银勺,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勺柄很短,方便贾母用,银勺虽然小,却很精致,勺柄上还刻着个小小的兰草纹。 碗边还裹着块布,那布是她的旧头巾,洗得发白,却很干净,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 “刘” 字,是她自己绣的,针脚虽不整齐,却很认真;怕烫手,还特意多裹了两层,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小心翼翼地端过来,走的时候脚步放得极轻,像猫走路似的,怕粥洒出来,每走一步都要看一眼碗里的粥,确认没洒,才敢继续走;走在青砖地上,还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想着贾母牙口不好,这样的粥不用嚼,顺着嗓子就能咽,还能养身子,心里盼着贾母能多喝几口,身子能好点,嘴角都带着点盼头,像看见希望似的;端着粥走到贾母床前时,还特意把粥碗放在嘴边吹了吹,怕粥太烫,烫着贾母,吹的时候还能看见粥里的热气轻轻往上飘。 □□府里如今连这样的粥都算稀罕物 —— 王夫人前日拉着她叹,说库房里只剩几袋糙米,还是抄家时官差嫌沉、又嫌糙米不值钱才剩下的,糙米里还掺着些沙子和石子,丫鬟们淘洗时要淘好几遍,淘出来的沙子能积小半碗,石子都扔进了墙角,堆了一小堆,有的石子还挺好看,被丫鬟们捡了玩;每日喝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用勺子舀起来,半天才能捞着一粒米,喝在嘴里没什么滋味,像喝白水,连个米粒都捞不着,更别说燕窝、人参了 —— 那些以前贾母天天吃的东西,燕窝是官燕,泡发后白白嫩嫩的,像棉花,炖出来的汤清甜可口,还会放些冰糖和红枣,增加甜味;人参是野山参,切片后能看见细密的纹路,像蜘蛛网,嚼着有点苦,却很补身子,贾母通常会含在嘴里,慢慢咽下去;如今连影子都见不着,库房里连个空盒子都没剩下,都被官差搜走了,搜走时还把盒子摔在了地上,盒子都碎了。 那些值钱的东西,早被抄家的官差搜得干干净净,连贾母常年吃的茯苓霜,都被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吏揣进了怀里 —— 那小吏穿着青布袍,腰里系着根黑腰带,腰带都快系不住肚子了,肚子鼓鼓的,像揣了个球,袍子的袖口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灰布衬里;翻找东西时眼神发亮,像饿狼看见肉,手脚麻利得很,找到茯苓霜时,还故意在她面前打开包袱看了看,得意地笑了笑,露出两颗黄牙,牙上还沾着点菜叶,嘴上说着 “充公入册,不得私藏”,转头就塞到了自己的包袱里,拉链子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看四周,怕被人看见,动作快得像偷东西的老鼠,生怕被人发现;包袱里还露着些其他的东西,像是贾母的银镯子和玉坠子,都是值钱的物件。 刘姥姥当时躲在门后看着,气得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嵌进了掌心,留下几道红印子,印子半天都消不了,手心都疼了,却不敢作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心里又气又急,像有团火在烧,却没半点办法,只能在心里骂那小吏黑心,骂老天不长眼,连老祖宗的救命东西都抢,眼泪都差点气出来,眼圈都红了,只能偷偷抹眼泪,不敢让人看见。 刘姥姥擦完手,又把贾母的手放进锦被里,轻轻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像给婴儿盖被子,指尖顺着被角捋了捋,把褶皱都展平,连被角的线头都理了理,怕线头硌着贾母;掖被角时,还特意把被子往贾母的脖子处拉了拉,怕风从脖子缝里钻进去,冻着贾母。 那锦被还是当年元妃送的,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缠枝莲,莲花的金线如今也褪了色,变成了暗褐色,像晒干的莲蓬,没有半点光泽,花瓣的纹路都快看不清了,有的地方金线还断了,露出里面的白缎子,像秃了块;缎面也有些磨损,有的地方还起了球,像长了层小绒毛,是常年使用磨的;被面上还留着几个小小的污点,是以前不小心洒上的茶水,虽然洗过,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边角处磨得发毛,丝线都散了些,像老人的头发,一缕缕的,轻轻一碰就能掉下来,掉下来的丝线都攒在一个小盒子里,刘姥姥想着以后能做个小荷包,留个念想,小盒子是个旧的胭脂盒,上面的漆都掉了,却很干净;被头还有个小小的补丁,是以前被炭火烫了个洞,用同色的缎子补的,补丁的针脚很细,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被头还沾着点药渍,是前几日喂药时洒的,药渍是褐色的,像块小补丁,不规则地散在被头上;她用温水擦了好几遍,擦的时候还用软布蘸着水轻轻蹭,怕把缎面擦坏了,软布是她从自己行李里带来的,细棉布的,很柔软,擦了半天,还是留下了浅褐色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疤,怎么都去不掉;药渍旁边还沾着点干了的粥渣,是上次喂粥时洒的,她用指甲小心地抠了下来,怕留下痕迹。 印子旁边还沾着根花白的头发 —— 该是贾母掉的,头发又细又软,泛着白,像根银丝,轻轻一碰就会断,她小心地拈起来,放进自己的帕子里,帕子上还留着个小口子,专门用来放贾母掉的头发,想着以后要是贾母好了,还能给她看看,说 “老祖宗您看,这是您那会儿掉的头发,如今您身子好了,头发也能变黑些,到时候咱们再把这些头发好好收着,做个小香囊,保佑您长命百岁”;帕子里已经攒了好几根这样的头发,都小心地放在那个小口子兜里,怕弄丢了。 锦被下面的褥子也旧了,是当年的丝绸褥子,原本是水绿色的,像春天的湖水,清澈透亮,如今也失去了光泽,变成了灰绿色,像蒙上了层灰,有的地方还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 —— 棉絮都板结了,像块硬疙瘩,颜色也发黄,有的地方还沾着点霉斑,绿色的,看着让人不舒服;褥子上还留着个大大的印子,是贾母常年躺着压出来的,比周围的褥子颜色深些,像个淡淡的人形。 是王夫人找了块碎布缝补的,针脚很粗,每一针都扎得很深,怕补完又破,缝补的时候还对着褥子的纹路,尽量让补丁不那么显眼,补完还拍了拍,确认结实;碎布是从贾母以前的旧夹袄上剪下来的,颜色是浅紫色的,和褥子不太一样,看着有些突兀,却透着股无奈的细心,像在破衣服上打了块补丁,遮不住破,却能让人看出用心,连补丁边缘都用细针锁了边,锁边的线是同色的,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褥子的边角也有些磨损,王夫人用细布包了边,防止继续磨破。 她抬头看了眼贾母的脸,贾母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梦里还在为府里的事发愁,眉间的皱纹挤在一起,比往日更深了,像刀刻的一样,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岁月的风霜,还有抄家后的愁苦,连皱纹里都嵌着灰,擦都擦不掉;额头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抬头纹,是常年皱眉皱出来的,像一道道小沟。 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白皮,皮屑翘起来,像块小纸片,一碰就掉,用棉签沾着水擦了好几遍,擦的时候还轻轻按一按,怕擦疼了,刚擦完的时候还能看见点湿润,没一会儿就又干了,泛着青紫色,像冻坏了似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有的地方还裂了小口,渗着点血丝,看着让人心疼;嘴唇周围还留着点药味,是喂药时沾在上面的,她用帕子小心地擦了擦,想把药味擦掉。 连呼吸都轻得像缕烟,胸口起伏得极微,像风中摇曳的烛火,火苗小得随时会灭,风再大一点,就可能彻底熄了,连盖在胸口的锦被都没怎么动,只有偶尔能看见锦被轻轻鼓一下,证明贾母还在呼吸;呼吸时,还能听见轻微的 “呼呼” 声,是喉咙里有痰堵着,却咳不出来,听得人心里发紧。 刘姥姥看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自己的呼吸声大了,都会惊着贾母,只能轻轻喘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母的胸口,盼着那起伏能再明显些,盼着贾母能再喘口气,连手指都攥紧了帕子,帕子都被攥得变了形,边缘都皱了,帕角的补丁都快被攥破了。 刘姥姥心里一阵发酸,想起前两次来荣府的光景。第一次来,正是暮春时节,贾母带着她逛大观园,满园的花儿开得正好 —— 牡丹开得碗口大,红的像火,热烈奔放,花瓣层层叠叠的,像姑娘们穿的蓬蓬裙;粉的像霞,温柔娇艳,花瓣边缘还带着点淡淡的白,像抹了层粉;白的像雪,纯洁素雅,花瓣上沾着露水,像撒了层碎钻,在阳光下闪着光,晃得人眼睛都花了;牡丹花丛旁边还种着些芍药,开得更艳,层层叠叠的花瓣,像姑娘们穿的花裙子,有的花瓣还带着点褶皱,显得更娇嫩,颜色也更丰富,有深粉、浅粉、玫红,看得人眼花缭乱,芍药的香气比牡丹更浓些,闻着让人陶醉。 蔷薇爬满了架子,藤蔓缠绕着,开得满架都是,有红的、粉的、白的,像一道道花墙,香气能飘出半条街,连空气里都带着甜香,深吸一口,都能觉出嘴里发甜,像含了块糖,让人心情都变好;蔷薇架下还放着几张石桌石凳,是供人休息的,石桌上还摆着些茶具,是丫鬟们预备的,随时可以倒茶喝。 蜜蜂在花丛里嗡嗡地飞,翅膀带着花粉,落在花瓣上,一动不动地采蜜,有的蜜蜂还会在花间盘旋,像是在选哪朵花更好,嗡嗡的声音像首小曲子,让人听着很舒服;蝴蝶也围着花儿转,有只粉白的蝴蝶还落在了她的衣襟上,翅膀轻轻扇着,停了好一会儿才飞走,留下点粉在衣襟上,像个小小的印记,洗都洗不掉,蝴蝶的翅膀上还带着些细小的花纹,像画上去的一样。 宝玉、黛玉、宝钗他们围着贾母说笑,宝玉穿着大红的袄子,袄子上绣着金线的龙纹,龙纹栩栩如生,像真的一样,龙的鳞片都绣得清清楚楚,在阳光下闪着光;精神得像个小太阳,跑前跑后的,很是活泼,一会儿摘朵花给贾母,一会儿又讲个笑话逗大家开心;还摘了朵红蔷薇给她簪在头上 —— 那蔷薇花瓣上还带着露水,沾得她头发都湿了些,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很灿烂,说 “姥姥戴这个好看,像园子里的花一样精神,比那些丫鬟戴的都好看”,语气里满是真诚,说完还帮她把花扶了扶,怕花掉下来。 黛玉站在旁边,穿着淡紫色的袄裙,裙摆绣着浅绿的兰草,兰草的叶子绣得很细,像真的一样,随风飘动,裙角还带着点淡淡的香,是她用的香粉味;笑着说 “宝玉你别胡闹,姥姥年纪大了,哪能戴这么艳的花,小心压着姥姥的头发,让姥姥不舒服”,说着还帮她把花扶正了些,指尖碰到她的头发,软乎乎的,带着股淡淡的香 —— 那是黛玉用的香粉味,清雅得很,像兰草的香气,闻着让人舒服,能让人静下心来;黛玉的手指很细,碰着头发很轻,像羽毛拂过。 桌上摆着的果子她都叫不上名字,荔枝剥了壳雪白,果肉晶莹,像透明的珍珠,放进嘴里甜得能粘住牙,核小得像颗小石子,吐出来都舍不得扔,觉得可惜;葡萄一串能有小手指粗,紫莹莹的透着光,像紫色的玛瑙,皮一剥就掉,果肉里的籽都能嚼着吃,甜得很,没有半点酸味;还有些果子是她没见过的,像玛瑙似的,红通通的,咬一口汁水很多,酸中带甜,很是爽口,吃了还想吃,果子的皮很薄,轻轻一剥就掉。 连果盘都是掐丝珐琅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边缘还镶着银边,精致得舍不得碰,怕碰坏了,里面还衬着锦缎垫子,怕果子磕坏了,锦缎垫子是浅粉色的,绣着小小的花纹,很是好看;丫鬟们还不时过来换果子,怕放久了不新鲜,换下来的果子也没扔,都给旁边的小丫鬟吃了,小丫鬟们吃得很高兴,还会谢谢她,说 “刘姥姥,您真好”,听得她心里暖暖的,小丫鬟们还会给她递茶,茶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 第二次来,贾母病了,□□府依旧体面 —— 丫鬟们端茶倒水有条不紊,穿着整齐的青缎袄裙,袄裙上绣着浅灰的花纹,很是素雅,花纹是兰草和竹子,象征着高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插着银簪,有的还插着珠花,珠花是珍珠的,很小巧,珠子圆润,在光下闪着光;走路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吵着贾母,连说话都压着声音,像蚊子哼似的,丫鬟们之间交流都用眼神,尽量不说话。 厨房里顿顿有鱼有肉,鱼是新鲜的鲈鱼,从河里刚捞上来的,还活蹦乱跳的,鱼鳞闪着光,蒸得嫩极了,筷子一夹就能分开,肉里还渗着汤汁,鲜得很,没有半点腥味,蒸鱼时还放了些姜丝和葱丝,去腥味;肉是五花肉,炖得入口即化,连肥的都不腻,还放了香菇和笋片,香菇是干香菇泡发的,香气浓郁,笋片是春笋,脆嫩爽口,香得很,连汤都能喝好几碗,喝了浑身都暖和,汤里还放了些红枣和枸杞,补身子。 还有些素菜,炒得绿油油的,看着就有食欲,没有半点发黄,火候掌握得正好,脆嫩可口,素菜都是从园子里摘的新鲜蔬菜,像青菜、菠菜、黄瓜,都很新鲜,炒的时候只放了点盐和香油,保留了蔬菜的原味,吃着很清爽。 连给她预备的住处,都铺着新换的青布褥子,褥子是新弹的棉絮,软乎乎的,像棉花糖,叠得方方正正,棱角都能立起来,摸上去很舒服,躺在上面像躺在云朵里,褥子上还带着点阳光的味道,是刚晒过的;床上还放着个绣花的枕头,枕头上绣着 “平安” 二字,字是用红线绣的,鲜艳夺目,周围还绣着兰草,睡得很安稳,一夜都没醒,枕头里装的是荞麦皮,枕着很舒服,能让人睡得香。 桌上还摆着她爱吃的枣泥糕,是厨房特意给她做的,甜而不腻,上面还印着个小小的 “福” 字,很是喜庆,咬一口,嘴里满是枣香,枣泥都熬得很细,没有半点渣,连吃几块都不觉得腻,觉得很满足;枣泥糕是用油纸包着的,防止受潮,油纸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是专门包点心用的。 哪想到才过了多久,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 抄家那天,她在城外的菜园里听说了,当时她正给菜浇水,水瓢刚舀起水,还没来得及浇到菜上,就听隔壁的老王头喊 “老刘!老刘!城里的贾家被抄了!官差都去了,连大门都封了,听说还把贾老爷抓走了!”,她手里的水桶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溅湿了她的裤子,凉丝丝的,她都没顾上擦,心里满是着急,急得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想着荣府的人会不会出事,贾母的病怎么样了,宝玉有没有事,天不亮就揣着攒下的几两银子赶来。 那银子是她攒了半年的私房钱,是卖鸡蛋、卖菜攒的,一分一分攒起来的,用手帕包了好几层,藏在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生怕丢了,走在路上还不时摸一摸,确认银子还在,才放心;银子是碎银子,有大有小,最大的一块有指甲盖大,上面还带着点牙印,是以前用牙咬过的,确认是真银子;可她想着荣府待她好,当年给了她那么多银子,让她家里过了难关,还让她见识了大世面,吃了以前没吃过的东西,如今荣府有难,她不能见死不救,就算帮不上大忙,熬碗粥、递块帕子也是好的,至少能尽份心意。 到了荣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朱红的门板上贴着两道朱红的封条,封条上盖着官府的大印,印泥是红色的,还没完全干透,上面的 “钦命查抄” 四个大字用墨写得极粗,笔画都透着凶气,刺得人眼疼,看久了都觉得害怕;封条边缘还卷了起来,像是被风吹的,露出里面的门板,门板上还留着几个脚印,是官差踹的,脚印黑乎乎的,看着很刺眼,像是在炫耀他们的恶行,门板上还有几道划痕,是官差用刀划的,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旁边还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官差,穿着皂色的衣服,衣服上还沾着点灰,看着不干净,衣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灰布衬里;腰里佩着刀,刀柄是黑色的,上面缠着点布条,刀鞘上还沾着点血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手里拿着鞭子,鞭子上还缠着点布条,见人就赶,眼神里满是凶光,像要吃人似的,让人不敢靠近;有个路过的乞丐想凑近看看,还被他们用鞭子抽了一下,乞丐疼得嗷嗷叫,抱着胳膊跑了,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看,眼神里满是害怕,再也不敢靠近,胳膊上还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后来还是平儿偷偷从后门把她放进来 —— 平儿穿着半旧的灰布裙,裙子上还沾着点补丁,补丁的颜色和裙子不太一样,看着有些突兀,裙子的边角也磨得发毛,有的地方还开了线;头发也乱了,用根木簪挽着,木簪都快断了,随时可能掉下来,头发上还沾着点灰,有的发丝垂在脸颊上,显得很狼狈;衣服上还沾着点灰,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苍白得像纸,眼睛肿得像核桃,眼泡都肿了,里面满是红血丝,一看就知道哭了很久;见了她就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拉着她说 “刘姥姥,您可来了!府里现在乱得很,只剩太太、宝二爷、宝姑娘和几个老丫鬟,连个能主事的男人都没有,老爷被抓了,琏二爷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抓了,老祖宗还病着,连口热粥都快喝不上了,您快想想办法吧”,说得她心都揪成了一团,当下就决定留下来帮忙,哪怕只能熬碗粥、递块帕子也好,至少能给这冷清的府里添点人气,让大家心里能暖和些,也算是报答荣府往日的恩情,不辜负当年贾母对她的好,不让自己心里有愧。 “咳…… 咳咳……” 忽然,贾母的喉咙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有痰堵在嗓子眼,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还带着点沙哑,每咳一下,都透着无力,像破了的风箱,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颤,听得人心里发紧;咳嗽时,还能看见她胸口微微起伏,咳得很轻,却很费力,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眉头都皱得更紧了。 那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根细针,扎在刘姥姥的心上,让她瞬间提起了精神,原本有些发沉的眼皮一下子睁大了,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期待,连身子都往前凑了凑,想听得更清楚些。 刘姥姥赶紧凑过去,半个身子探到床边,膝盖不小心碰到了床腿 —— 那床腿是楠木的,当年擦得发亮,能映出人影,如今也积了灰,灰厚得能看出手指印,碰上去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突兀,吓了她一跳;床腿上还留着几道划痕,是抄家时官差搬东西蹭的,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她吓得赶紧停住,屏住呼吸,生怕惊着贾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母的脸,见贾母没动静,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嘴角还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才松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着贾母的背,拍得很轻,像在哄小孩,拍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贾母后背的骨头,硌得手疼,心里更酸了。 手掌虚虚地悬着,只敢用指腹蹭着贾母的素色中衣 —— 那中衣原是细棉布的,如今也洗得发白,布料都变得薄了,能隐约看见里面的皮肤,有的地方还磨出了小口子,用线缝了缝,缝补的针脚很粗,能看得很清楚,缝补的地方还沾着点灰,没洗干净;领口还缝了块补丁,是王夫人亲手缝的,针脚很细,每一针都对齐了布纹,能看出王夫人的用心,缝完还把补丁边缘熨了熨,让补丁更平整,摸上去都不硌人;补丁的布是从贾母以前的旧衣服上剪下来的,上面还留着点淡淡的花纹,像是暗纹的兰草,颜色比中衣深些,却不突兀,反而像特意绣上去的装饰,看着还挺好看;中衣的袖口也有些磨损,王夫人用细布包了边,防止继续磨破。 拍了没几下,贾母的眼皮忽然颤了颤,长长的睫毛像两片干枯的蝶翼,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又像是还在梦里挣扎,睫毛上还沾着点细小的泪珠,是刚才无意识流出来的,泪珠晶莹剔透,像颗小小的珍珠,挂在睫毛上,迟迟没掉下来,映着屋里微弱的光,闪了闪,像颗小星星,很是好看;睫毛也有些花白,像掺了银丝,是岁月的痕迹。 刘姥姥心里一紧,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母的眼,连手都停在了半空,生怕自己的动作惊扰了她,连脚都不敢动一下,怕发出声音,打破这难得的平静;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 地跳,连耳朵都红了,紧张得不行。 心脏 “砰砰” 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明显,连耳朵都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贾母微弱的呼吸声;手心都出汗了,攥着帕子的手更紧了,帕子都被汗浸湿了,变得潮潮的。 又过了片刻,贾母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雾,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眨了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的人,眼皮抬得很费力,像是有千斤重,每抬一下都要费很大的劲,眼白都有些发黄,是常年生病的缘故;看了半天,才缓缓聚焦在刘姥姥脸上,眼神里才有了点焦点,像黑暗里有了点光。 那目光先是散的,像没睡醒似的,慢慢聚拢,像昏沉的人慢慢清醒,眼神里渐渐有了点光,像黑暗里点亮了一点火星,虽然微弱,却很珍贵;目光里还带着点迷茫,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又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有了点认人的神色。 她的目光在刘姥姥脸上停了会儿,先是落在她眼角的灶灰上,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疑惑,像是在想 “这灰是哪里来的,老刘怎么会沾着灰,是不是去做饭了”,又移到她手里的粗布帕子上,帕子上的补丁格外显眼,她盯着补丁看了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眼神里渐渐有了点熟悉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老…… 老刘?”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飘在空气里,却像道惊雷,让刘姥姥瞬间红了眼,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赶紧应着,怕贾母听不见,声音都带着颤,连手都有点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嘴唇都微微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 “哎” 的一声。 那声音极轻,像蚊子叫,还带着点沙哑,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口气,胸口跟着起伏一下,幅度很小,却能让人看出她的费力,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像根细细的绳子,脖子上的皮肤也松弛了,像挂着的布袋;看得刘姥姥心都悬了起来,赶紧往前凑了凑,把耳朵贴近贾母的嘴,几乎要碰到贾母的嘴唇,能清楚地闻到贾母嘴里的药味,那药味很苦,还带着点涩,应着:“哎!老祖宗,是我,我在呢!您别担心,我一直守着您呢!从昨天晚上就守着您,没敢离开半步,就怕您醒了没人在身边!” 她怕贾母听不清,特意把声音放得柔些,比刚才稍大了点,却依旧轻柔,像哄小孩似的,语气里满是疼惜,怕吓着贾母:“这几天我都在,天天给您熬粥,您要是饿了,我就给您端来,粥熬得稠稠的,放了点南瓜丁 —— 您以前不是说南瓜甜,爱吃南瓜做的东西吗?这次我特意给您加了点,熬得烂烂的,您肯定爱吃,不用嚼,顺着嗓子就能咽下去,一点都不费劲。” 她说着,还指了指放在旁边的粗瓷碗,碗里的粥还冒着点热气,白色的雾气轻轻往上飘,像条小细带,慢慢散开,香气慢慢飘过来,混着屋里的药味,倒生出几分生活的气息,不像刚才那么冷清了,连空气都似乎活了些,有了点生气;指的时候,手指还微微发抖,怕指错了地方,让贾母看不见。 刘姥姥赶紧点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像要掉下来,却强忍着没掉,怕滴在贾母脸上,让贾母不舒服,只能使劲眨眼睛,把眼泪憋回去,眨眼时,还能感觉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要溢出来;声音也有点发颤,带着点激动,语气里满是开心:“老祖宗,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好几天了,我还以为……” 她话没说完,就咽了回去,怕说不吉利的话,让贾母心里不舒服,话锋一转,语气里满是期盼,希望贾母能喝点粥:“我给您熬了粥,熬得黏糊糊的,放了点南瓜丁,您尝尝?喝了能有力气,也能暖暖身子 —— 这天气冷,您的手都冻凉了,喝口热粥能暖和些,别冻着了,冻着了又该不舒服了,到时候又要受罪。” 她说着,就想转身去端粥,手都伸出去了,又怕自己一走,贾母再昏睡过去,脚步顿了顿,还是没动,只紧紧盯着贾母的脸,眼神里满是期盼,希望贾母能再开口说句话,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手指无意识地攥着帕子,把帕子攥得皱成了一团,帕角的补丁都被攥得变了形,连针脚都快看不清了,帕子都快被攥破了,手心都攥出了汗。 贾母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里面藏着说不尽的沧桑,每一道皱纹都像在诉说着荣府的过往,有繁华,有热闹,有如今的破败;眼尾的皱纹里还沾着点灰,刘姥姥想帮她擦掉,又怕惊动了她,只能忍着;目光慢慢移向屋子门口,眼神里带着点期盼,又有点茫然,像是在找什么人,又像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有喉结轻轻滚了滚,像有话要说却没力气说,让人看着心疼,嘴唇上的白皮又翘了起来,像块小纸片。 贾母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里面藏着说不尽的沧桑,每一道皱纹里都像是藏着一段往事,有的是荣府的繁华,宴饮不断,欢声笑语,那时府里天天都很热闹,丫鬟仆妇来来往往,像个小集市;有的是抄家的狼狈,官差闯入,东西被抢,让人不忍回想,官差的吆喝声、东西摔碎的声音,还历历在目,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她的目光慢慢移向屋子门口,眼神里带着点期盼,又有点茫然,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人,又像是记不清要找的人是谁了,眼神里还带着点委屈,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让人看着心里发酸;目光里还带着点虚弱,像是看不了太远,只能勉强看到门口的方向,看的时候,还会轻轻喘口气,显得很费力。 那目光穿过屋子的昏暗,落在门口的光影里 —— 门口有缕微弱的光,是从外面透进来的,照在地上,形成一道浅黄的光带,光带里还飘着些浮尘,慢悠悠地动着,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从光里走进来,打破这满室的沉寂,带来点希望;光带的边缘还很模糊,随着光线的变化,慢慢移动,像在跳舞。 刘姥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王夫人和宝钗正站在门口,两个人都穿着素色的衣裳,没敢进来,怕打扰了贾母,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里满是紧张和期待,盼着贾母能好起来,身体都微微往前倾着,想看得更清楚些,却又不敢靠近,怕惊着贾母。 王夫人穿的是半旧的月白绫袄,领口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浅灰衬里,衬里的布都有些起球,像长了层小绒毛,看着有些邋遢;袖口还缝了道同色的边,边缝得很整齐,却还是能看出补丁的痕迹,针脚能看得很清楚;那绫子原是上好的杭绸,如今也失去了光泽,有些地方还起了球,像长了层白霜,用手一碰就能掉下来,掉下来的毛球都攒在袖口,看着很不舒服;袄子的下摆也有些磨损,王夫人用细布包了边,防止继续磨破,包边的布是浅灰色的,和衬里的颜色一样。 宝钗穿的是青缎夹裙,裙摆处打着个细巧的补丁 —— 那补丁是她自己用同色的线缝的,针脚细得像蚂蚁爬,不仔细看竟瞧不出来,只有凑近了才能看见线迹,每一针都和原来的针脚对齐了,显得很整齐,像是原本就有的花纹,一点都不突兀;她还在腰间系了块素色的布带,代替了往日的银腰带,布带是粗棉布的,洗得发白,上面还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是她自己绣的,花瓣绣得很细致,针脚密得能看清纹路,却透着股淡淡的愁绪,像这冷清的屋子一样,没了往日的鲜活,连兰花都像是没了生气,显得很落寞;布带的两端还留着些细小的线头,是没剪干净的,宝钗用牙齿咬掉了,显得很整齐。 王夫人的发髻用一根银簪挽着,那银簪还是当年贾母六十寿辰时赏的,上面刻着 “福寿绵长” 四个字,字体是楷书,刻得很清晰,笔画间还带着点细小的纹路,很是精致;如今也没了光泽,发乌的银面沾着点灰,像是许久没擦过,用指尖一碰,就能蹭下些灰屑,落在手背上,一吹就散,灰屑还带着点银锈的味道,闻着不太舒服;银簪的簪头也有些磨损,原本的花纹都快看不清了,像块普通的银子。 她的头发也比往日稀疏了些,鬓边的银丝看得格外清晰,一根一根的,像掺了棉絮,用篦子梳都梳不整齐,有些发丝还调皮地垂下来,贴在脸颊上,透着股狼狈的憔悴,让人看着心疼;头发上还沾着点灰,是从外面进来时蹭的,没来得及梳;连脸上的脂粉都没涂 —— 以前她出门必涂脂粉,粉是上好的珍珠粉,涂在脸上白嫩嫩的,显得很有气色,如今连脂粉都买不起了,只能任由脸色发黄,还带着点憔悴的蜡黄,连颧骨都显得高了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的皱纹也多了些,是愁出来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白了,连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像一条条小虫子,看得很清楚;指腹因为常年念佛,磨出了层薄茧,摸上去糙糙的,茧子上还带着点佛珠的纹路,能看出她常念佛,佛珠是檀香木的,磨得很光滑;这会儿却因为紧张,把衣角攥得皱成了一团,连绫子的纹路都看不清了,手指还在微微发抖,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有点颤,像是冷得厉害,又像是怕得厉害,嘴唇都抿得发白了,连唇纹都变深了,显得很紧张,嘴角还微微往下撇,带着点担忧。 宝钗则微微蹙着眉,眉头间拧出一道浅浅的纹路,像刻在脸上似的,怎么都舒展不开,显得很忧愁;眉头的皮肤也有些干燥,是天气冷的缘故;眼神里满是担忧,那担忧像一层薄雾,笼罩在她的眼底,让她的眼睛都显得有些浑浊,没了往日的清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睛里还带着点红血丝,是熬夜照顾贾母熬的,显得很疲惫。 她手里还拿着块月白帕子,帕子是细棉布的,上面绣着浅灰的兰草,兰草绣得很淡,不仔细看都看不见,显得很素雅;帕子的边角也有些磨损,宝钗用细针缝了缝,防止继续磨破;帕角被她无意识地绞着,绞出了一道深深的褶子,褶子叠了一层又一层,像是她心里的愁绪,越绞越多,永远都绞不完,怎么都化解不了;绞帕子的时候,手指还微微发抖,能看出她很紧张。 显然是听见了屋里的动静,想来又怕打扰贾母,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 她知道贾母身子弱,经不起惊扰,也怕自己这时候进去,反倒让贾母劳神,只能在门口守着,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贾母能平安无事,手指还在轻轻捻着帕子,像是在数着时间,盼着贾母能好起来,每捻一下,都像是在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些,又怕时间过得太快,贾母的身子撑不住,心里很是矛盾,脸上还带着点焦虑,像有什么心事。 “去…… 叫宝玉……” 贾母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稍大了点,却依旧虚弱,像被风吹得要断的线,每说一个字都要费不少力气,嘴唇动了动,幅度很小,像是怕扯到嘴角的裂口,疼得厉害,嘴唇上的血丝又渗了出来,染红了嘴角,才把话说完整:“把宝玉…… 叫过来…… 我要…… 见他……” 她说完,又喘了口气,胸口起伏得比刚才明显了些,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眼皮都有些发沉,想要闭上,却依旧强撑着,眼神望着门口的方向,带着股执着的期盼,像是不见到宝玉,就不肯闭眼,那眼神里的光,比刚才亮了些,像是有了盼头,连嘴角都微微往上扬了点,露出点难得的笑容,笑容很淡,却很真实,像黑暗里的一点光。 刘姥姥赶紧应着:“哎!我这就去叫!老祖宗您等着,我马上就把宝二爷找来!您放心,我跑得飞快,保证一会儿就把他带来,不让您等久了,您千万别着急,好好歇着!” 她怕贾母着急,特意加了句,语气里满是保证,像在给贾母吃定心丸,让她安心;说着就站起身,动作快了些,膝盖因为蹲得久了,有点发麻,站起来时还晃了晃,才站稳,腿上还传来阵阵酸痛,她都没顾上揉,只想快点把宝玉找来,心里还想着 “一定要快点,别让老祖宗等急了”。 小凳被她带得往后挪了挪,在青砖地上蹭出 “吱呀” 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让王夫人和宝钗都跟着紧张起来,身体都微微往前倾了倾,盼着刘姥姥能快点把宝玉找来,让贾母能见到宝玉,安心些,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在盼着什么重要的人。 经过王夫人和宝钗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声音里带着点安慰,像在给她们打气,让她们别太担心:“老祖宗醒了,精神头还行,说话也比刚才清楚了,就是惦记着宝二爷,你们也别太担心 —— 说不定老祖宗见了宝二爷,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呢!咱们都盼着老祖宗能好起来呢,老祖宗好了,咱们府里也能有个主心骨不是?到时候咱们日子也能好过些。” 她这话既是安慰别人,也是安慰自己,心里却没底,只能在心里默默盼着老天能保佑老祖宗,眼神里满是恳切,希望王夫人和宝钗能宽点心,别像刚才那么紧张了,连肩膀都能放松些,别一直紧绷着,说完还对着她们笑了笑,笑容很淡,却带着点鼓励的意思。 王夫人一听,眼泪 “唰” 地就掉下来了,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留下一个个湿痕 —— 那衣襟是月白色的,湿痕格外明显,像在上面画了朵花,有的湿痕还慢慢晕开,变得更大,越来越明显;眼泪里还带着点委屈,是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她赶紧用帕子捂住嘴,怕哭出声惊动了贾母,肩膀却止不住地抖,连后背都跟着颤,像秋风里的落叶,抖得厉害,连身上的绫袄都跟着晃动,显得很是无助;哭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像小猫的叫声,很轻,却很让人心疼。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把帕子都浸湿了,帕子是素色的,被眼泪打湿后,颜色变得更深了,透出里面的细纹,能看清帕子的布料是细棉布的,有的地方还磨得发毛,显得很旧;帕子上还绣着个小小的 “王” 字,是她的陪嫁,用了很多年了,一直很珍惜;她擦了擦眼泪,用袖子抹了抹眼角,袖子都被眼泪打湿了,带着点潮意,凉丝丝的,袖子上还沾着点灰,是从外面蹭的。 跟着刘姥姥往宝玉的住处走,脚步有些踉跄,像是怕走慢了,贾母又会出事,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眼荣庆堂的门,眼神里满是不舍和担忧 —— 自从贾政被抓、贾府抄家后,贾母就是她唯一的主心骨,家里的事全靠贾母拿主意,不管是丫鬟的安排,还是家里的用度,都要问过贾母,没了贾母,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贾母再出事,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偌大的荣府,就真的撑不下去了,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靠着贾母这口气撑着,如今贾母醒了,她心里才有了点底,却又怕这底随时会塌,连走路都没了力气,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走的时候还扶着墙,怕自己摔倒。 宝钗也赶紧跟上,月白软缎裙角如流云般无声扫过青砖地,绣着并蒂莲的裙裾轻颤,像片被风托起的羽毛,连廊下积着的薄灰都未惊起半分。她垂眸敛去眼底的怔忡,余光瞥见王夫人那道单薄的背影 —— 藏青缎面褙子空荡荡地悬在肩头,金线绣的缠枝纹随着佝偻的脊背褶皱堆叠,原本笔挺的脊梁弯成残月形状,嶙峋的肩胛骨在衣料下微微耸动,仿佛随时会挣破束缚。鬓边那支赤金点翠凤钗随着脚步轻轻摇晃,却衬得愈发清瘦的面庞苍白如纸。 宝钗心口泛起酸涩,抄家那日的惨状如烙铁般深深刻在她心间。王夫人佝偻着背,颤巍巍扶着门框,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望着满地狼藉的模样犹在眼前。这数月来,老太太缠绵病榻,每日汤药不断,却仍不见好转;宝玉痴傻依旧,时而傻笑,时而落泪,让人心疼又无奈。家中银钱流水般往外淌,入不敷出,就连往日最讲究的胭脂水粉都省了。丫鬟们的衣衫旧了也只能缝缝补补接着穿,曾经热闹奢华的贾府,如今处处透着衰败的气息。 此刻,宝钗望着镜中自己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那一根根银丝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日子的艰辛与无奈。她下意识攥紧手中团扇,指甲几乎掐进湘妃竹的纹路里,指尖泛白,心中满是苦涩与不甘。曾经那个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宝姑娘,如今也被这重重困境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只能独自咽下这所有的委屈,强撑着协助料理府中事务 。 第11章 第 11 章 丧钟鸣:贾母归西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第 11 章丧钟鸣:贾母归西 荣国府的夜,自抄家那日起便没再暖过。戌时刚过,西角门那盏铁皮灯笼被西北风吹得 “哐当” 乱晃,灯笼罩破了道斜斜的口子 —— 还是上月抄家时,衙役的铁链子刮破的,当时鸳鸯还想着 “等过几日太平了,找浆洗房补补”,如今那破口边缘的铁皮都生了锈,红褐的锈迹顺着灯笼罩的褶皱蔓延,像一道道结痂的伤口。昏黄烛火从破口漏出来,在青砖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极了这半月来府里人东倒西歪的脚步,也像极了那些碎了一地的体面:曾经光可鉴人的紫檀木廊柱,如今蒙着层灰,连柱上雕的缠枝莲纹都快看不清了,唯有莲花瓣的凹槽里还嵌着点当年的金粉,在暗处泛着微弱的光;廊下悬着的宫灯,有一半没了灯罩,露着发黑的灯芯,风吹过就 “吱呀” 作响,灯杆上挂着的穗子早就褪了色,断了好几根;连阶前那对汉白玉石狮子,也被人刮去了嘴角的花纹,原本威严的模样变得蔫头耷脑,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狮眼里积着的雨水,倒像是在默默流泪。 风裹着深秋的寒气,钻过廊柱间的空档时,卷着阶前积了半旬的梧桐叶 —— 那叶子还是中秋后落的,往年这时早该有小厮拿着竹扫帚扫得干干净净,堆在墙角烧成灰肥,灰烬还能用来肥园子里的牡丹,如今却乱糟糟地堆着,叶边枯得发脆,一碰就碎,叶脉像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打着旋儿撞在贾母卧房的窗棂上,“沙沙” 声里裹着股子透骨的凉,竟比当年冬夜雪落在琉璃瓦上的 “簌簌” 声还要萧索。风里还掺着些后院老槐树的枯枝味,混着墙角霉斑的潮气,一进卧房,就压得人胸口发闷。连屋角那盆当年元妃省亲时赏的米兰,也枯了大半,叶子黄得像脆纸,一碰就掉,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结的干瘪果实,再也闻不到往日那清冽的香气 —— 想当年元妃亲手把这盆米兰递到贾母手里时,还笑着说 “老太太爱清净,这米兰的香味淡,不冲人,正合您心意”,如今却只剩这衰败模样,倒像是这府里运势的写照,从繁花似锦落到满目疮痍。 卧房里的烛火倒还算亮,三盏锡灯台并排摆在紫檀木炕几上 —— 这灯台是贾母五十岁生辰时,江南织造府送的,当年送来时,锡皮打磨得能照见人影,上面刻着的 “福寿绵长” 四个字,用金粉填过,熠熠生辉,连灯台底座雕的缠枝莲都透着贵气,如今金粉掉得差不多了,锡皮上也蒙了层薄灰,只剩模糊的字迹,像被岁月磨淡的记忆。烛芯烧得略长,偶有火星 “噼啪” 溅在描金烛台上,火星子落在缠枝莲纹的凹槽里,转瞬就灭了,像极了这府里一点点散掉的热气。炕上铺着的石青缎面褥子,边角已磨出浅白的毛边,针脚处还能看见当年元妃省亲时绣娘留下的小记号 —— 是个极小的 “元” 字,藏在褥子内侧的花纹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会儿贾母摸着褥子笑,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这料子软和,是上等的杭缎,针脚也细,绣娘还特意留了记号,怕是能铺到我闭眼呢。” 如今倒真应了话,这褥子陪着她,走完了最后一程,褥子边缘还沾着些她平日里掉落的白发,像撒了把碎雪。 炕边围着的人,都敛着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帐子外头,鸳鸯手里的铜盆偶尔发出 “叮” 的一声 —— 那铜盆是贾母的陪嫁,当年从史家带来时,还是崭新的,边缘刻着的缠枝莲纹,每一片花瓣都雕得精致,如今被岁月磨得圆润,包浆都泛着温润的光,像老人生出的慈祥。她正拧着热毛巾,手抖得厉害,指节都泛了白,手背青筋凸起,铜盆沿撞在炕沿的包浆上,声音不大,却在这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 “滋滋” 声的屋里格外刺耳。毛巾拧得也不规整,边角还滴着水,落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圈湿痕,像极了谁偷偷掉的眼泪。她的眼眶早就红了,却强忍着没哭,只偶尔用袖口偷偷蹭一下眼角 —— 从昨儿起,她就守在贾母炕边,连饭都没好好吃一口,夜里就靠在炕边打个盹,头枕着贾母的锦缎枕头,枕头上还留着贾母常用的熏香味道,如今那味道也淡了,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的青黑重得像涂了墨,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王夫人坐在炕下的玫瑰椅上,那椅子还是当年她嫁进贾府时,贾母亲手挑的,红木框架雕着蝙蝠纹,寓意 “福从天降”,蝙蝠翅膀上还刻着小小的云纹,精致得很,铺着的藕荷色软缎坐垫,当年也是她最爱的料子,上面绣着缠枝牡丹,如今坐垫的边角磨破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软缎也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牡丹花纹都快看不清了。她穿着青灰色的素服,是抄家后连夜赶制的,料子粗糙得硌皮肤,领口的针脚也歪歪扭扭 —— 府里的绣娘走了大半,只能让小丫鬟勉强缝补,小丫鬟手生,针脚大得能塞进手指头,这素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蜡黄,眼窝陷下去一块,连平日里精心描的眉,也淡得快看不见了,只余两道浅浅的灰影,像蒙了层雾。她手里攥着块月白手帕,是前年贾母赏她的,上面绣着小小的兰草,针脚细密得能看见叶脉,兰草旁边还绣着只小小的蝴蝶,如今帕子角被汗浸湿,兰草纹和蝴蝶纹都晕开了,像洇在纸上的墨,变得模糊不清,倒像是蝴蝶飞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兰草。 她指节捏得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没觉得疼 —— 从昨儿起,贾母就没再好好醒过,只偶尔哼两声,眼神散着,像蒙了层雾,连最疼的宝玉凑到跟前,握着她的手喊 “老太太”,她也只是茫然地看一眼,认不清了,手指还会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宝玉的手背,像在摸着什么熟悉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方才太医来诊脉,是广济寺旁的张太医,以前常来给贾母瞧病,每次来都提着个黑漆药箱,药箱上刻着 “济世救人” 四个字,里面的银针、药材摆得整整齐齐,连药臼子都擦得发亮,这次来的时候,药箱上沾了泥点,他的衣角也湿了,鞋面上还沾着草屑,想来是冒着雨从城外赶来的,路上定是走得急。他坐在炕边的小凳上,那小凳还是当年宝玉小时候常坐的,如今也旧了,凳腿都有些松动,他手指搭在贾母腕上,眉头越皱越紧,指腹轻轻按着贾母的脉搏,没半炷香的功夫,就对着王夫人和宝钗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空气里的悲伤撞碎:“老夫人脉息已弱,如风中残烛,气血两亏得厉害,五脏六腑都虚了,怕是熬不过今夜了,你们…… 也好生准备着吧。” 王夫人当时就腿一软,若不是宝钗眼快,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差点栽倒在地上,宝钗的手也凉,却还是用力撑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 “太太,您撑住,还有我们呢”。这会儿看着帐子里贾母躺在床上的影子,她眼前总晃着从前的模样 —— 那会儿贾母还硬朗,中秋夜里坐在大观园的藕香榭里,怀里抱着银丝炭烧的暖炉,暖烘烘的热气从炉盖的细缝里冒出来,闻着都是暖的;一手拉着宝玉,一手招她过去,笑着看湘云划拳,湘云输了还耍赖,把酒杯藏在身后,说 “不算不算,我还没喊完呢”,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暖意;她鬓边插着朵新鲜的秋海棠,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珠,轻轻一碰就会掉,精神头比年轻人还足,说起话来声音洪亮,连园子里的鹦鹉都跟着学舌。可现在呢?帐子里的人瘦得脱了形,盖着的夹被显得空荡荡的,像罩着个空架子,连呼吸都轻得像缕烟,风一吹帐子,那影子就跟着晃,像要飘走似的,让人抓不住,心里空落落的。 “太太,您喝口茶吧。” 袭人端着杯温茶过来,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生怕惊扰了这屋里的寂静,连脚步都放得极轻,鞋底蹭着青砖地,几乎没声音。她手里的白瓷杯,还是当年贾母赏她的,杯沿上印着小小的缠枝莲纹,是官窑的物件,杯底还印着个小小的 “官” 字,当年刚拿到手时,她还小心翼翼地用锦缎包着,放在自己的小匣子里,舍不得用,如今杯口蒙了层薄灰,杯底还留着上次喝茶时的茶渍,她没敢洗 —— 这阵子府里连皂角都快用完了,只能用清水简单冲一下,怕洗坏了这唯一的念想,也怕洗去了上面贾母留下的痕迹。王夫人没接,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目光还黏在帐子上,喉结动了动,想说 “老太太要是走了,这府里可怎么办?宝玉还小,不懂世事,贾政又被流放,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了主心骨,怎么撑得起这烂摊子?那些债主说不定还会上门,巧姐儿还那么小,可怎么活啊”,却只发出了点含糊的气音,像被什么东西堵了喉咙,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袭人也不敢再劝,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杯底与木几碰撞,发出 “嗒” 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打破了一层薄薄的冰。那小几是当年黛玉进府时,贾母特意让人从库房里搬来的,乌木做的,质地坚硬,上面嵌着小块的螺钿,拼成兰草的模样,螺钿在光线下还能泛出淡淡的光泽,如今螺钿掉了几块,露出里面的木头底色,像缺了块的月亮,小几上摆着黛玉以前用过的墨锭,早就干得裂开了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旁边还放着半支用过的狼毫笔,笔毛都散开了,像个没了精神的人 —— 黛玉走后,没人敢动她的东西,就这么一直摆着,像在等她回来,等她再拿起笔,写一首清丽的诗。袭人退到宝钗身后,眼角偷偷扫了眼站在炕尾的宝玉 —— 他背对着众人,肩膀绷得直直的,像块浸了水的石头,连肩膀上的青布长衫都绷得发紧,能看见他后背微微起伏的弧度,是在强忍着情绪,怕自己哭出来,惊扰了贾母。 宝玉就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面朝里,守着炕的另一头。他也穿着青灰色的素服,是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领口有些皱,还是宝钗前儿连夜给他浆洗的,用的是河里的冷水,那天夜里还下着小雨,天特别冷,宝钗蹲在廊下的石阶上,手里攥着搓衣板,手指冻得通红,像熟透的樱桃,却没说一句怨言,只是把洗干净的衣服拧干,用炭火慢慢烘干,炭火不够旺,衣服烘了半天才干,还带着点炭火的味道;袖口磨破了块,宝钗还悄悄用同色的布补了个小补丁,针脚细得像蚊子腿,不细看瞧不出来,她还笑着说 “这样就看不出来破了,穿在身上也舒服,省得别人看见笑话”。他没像王夫人那样坐着,也没像鸳鸯那样忙着做事,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着,指甲盖泛着白 —— 他在用力攥着拳头,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却又怕太用力弄出动静,惊着炕上的贾母,只能把情绪都憋在心里,像憋着一团快要熄灭的火。 从昨儿太医走后,他就一直这样,既没哭,也没说话,只是守着贾母。宝钗方才走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那袖子布料粗糙,磨得她手指有点疼,她劝他 “坐下歇歇,我替你守会儿,你都站了大半天了,腿该麻了”,他也只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纸,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守着老太太,我在这儿,她要是醒了,能第一眼看见我。” 他眼睛盯着炕沿,那里有个小小的凹痕,是小时候他爬炕时不小心撞的,那会儿他才五岁,手里拿着个拨浪鼓,鼓面上画着个胖娃娃,穿着红肚兜,笑得特别开心,他跑得太急,没站稳就撞在了炕沿上,拨浪鼓掉在地上,鼓面都摔破了,他也跟着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都蹭在了贾母的衣襟上,贾母连忙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哄:“我的乖宝玉,不哭不哭,老太太给你糖吃,给你买新的拨浪鼓。” 还笑着点他的额头:“猴儿似的,没个安稳,将来定是个淘气的。” 如今再看那凹痕,倒像是刻在他心上的印子,一看见就想起从前的暖,想起老太太怀里的温度,想起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宝钗站在宝玉旁边,手里也捏着块帕子,是块素色的粗布帕子,没绣花纹,是她自己纺的布做的 —— 抄家后,府里的绸缎都被查抄了,连以前常用的细棉布都没了,只能自己纺些粗布凑合用,她纺布的手艺还是小时候母亲教的,那会儿母亲还笑着说 “女孩子家,要会些针线纺绩,将来才能好好过日子”,如今倒真派上了用场。她眼窝有些红,显然是哭过的,却刻意把眼泪憋了回去,只偶尔用帕子轻轻按一下眼角,怕眼泪掉下来,惹得宝玉更伤心。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像蒙了层薄霜,却总时不时抬手,替宝玉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 窗缝里漏进的风,总吹得他后颈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像小虫子爬,痒得人心里发慌,宝玉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炕沿发呆,眼神空茫,像丢了魂似的。 她知道宝玉心里不好受,比谁都不好受。这府里,最疼宝玉的就是贾母了,小时候宝玉摔了通灵宝玉,吓得众人乱作一团,奶娘急得直哭,说 “这可怎么好,这是宝玉的命根子啊”,贾政气得要拿板子打他,说 “你这孽障,连自己的命根子都看不住”,是贾母从里屋快步走出来,一把把宝玉抱在怀里,护在身后,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似的,拍着他的背说 “不怕不怕,宝玉是有造化的,这玉跟着你,就不会有事,丢了再找就是了”,还跟贾政吵了一架,声音都提高了几分:“孩子还小,懂什么?不过是失手摔了东西,你至于这么动气吗?要是打坏了孩子,我跟你没完!” 后来黛玉进府,也是贾母拉着宝玉的手,又拉着黛玉的手,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笑得满脸慈祥:“以后跟林妹妹好好的,兄妹似的亲近,别让林妹妹受委屈,她一个小姑娘家,远离家乡,不容易。” 如今,黛玉走了快半年了,灵位还摆在潇湘馆里,供着的白菊都枯了,花瓣落得满地都是,没人敢扫,怕扫走了黛玉最后的痕迹;贾母也要走了,宝玉这心里,怕是早就空了一块,像被人挖走了最重要的东西,只剩下个大洞,冷风直往里面灌。可他偏不表现出来,就那么憋着,把所有的疼都藏在心里,比嚎啕大哭还让人揪心。她想起前儿宝玉夜里睡不着,坐在院子里看月亮,院子里的石凳都凉了,他却浑然不觉,手里拿着黛玉生前用过的竹笛,笛身上还刻着 “潇湘” 二字,是黛玉亲手刻的,字迹娟秀,带着点她特有的灵气,他就那么摩挲着笛身,手指反复划过 “潇湘” 二字,嘴里喃喃地念 “林妹妹以前也爱在这里看月亮,说月亮里有嫦娥,有玉兔,还有桂树,说桂树的花落到凡间,就成了桂花糖”,眼神空茫,像丢了魂似的,连她走过去给他披衣服,他都没察觉。那会儿她还劝他 “别太伤心,老太太还等着咱们照顾呢,你要是垮了,咱们家就真的完了”,现在想来,倒是她多虑了 —— 宝玉心里,比谁都清楚该守着什么,只是他把疼藏得太深,别人看不见罢了。 “唔……” 帐子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哼,是贾母醒了。鸳鸯连忙放下铜盆,铜盆 “当” 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水溅了她一裤脚,冰凉的水渗进棉裤里,冻得她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忍不住打了个轻响,可她却没顾上擦,快步走到炕边,掀开帐子一角 —— 那帐子是藕荷色的软缎,上面绣着缠枝莲,还是当年贾母做寿时,江南送来的,绣娘绣了整整三个月,用的是最好的丝线,当年挂起来时,满屋子都亮堂了不少,如今也旧了,边角有些发黄,上面还沾着些灰尘,像蒙了层岁月的纱。她凑过去,弯着腰,几乎把脸贴在贾母眼前,轻声问:“老祖宗,您醒了?渴不渴?要喝水吗?还是想喝点米汤?” 她声音里带着颤,像琴弦断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贾母的脸,生怕错过一点动静,连眨眼都不敢,怕一眨眼,老太太就又睡过去了,再也醒不来。 贾母的眼睛慢慢睁开,眼皮重得像挂了铅,上面布满了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没了往日的光泽,眼睫毛也白了大半,像沾了层霜。眼神还是散的,像蒙了层雾,看了半天,才勉强聚焦在鸳鸯脸上,她张了张嘴,嘴唇干得裂了道小口子,渗着点血丝,像干涸的土地裂开的缝,声音细得像线,几乎听不见,要凑得极近才能听清:“鸳鸯…… 是你啊…… 你手里…… 拿的什么?是…… 是热毛巾吗?” “是热毛巾,老祖宗,给您擦擦手,擦了手就舒服了,您都睡了大半天了。” 鸳鸯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连忙拿起旁边的银碗 —— 那银碗是贾母的陪嫁,碗沿上刻着个小小的 “寿” 字,寿字周围还刻着一圈小小的如意纹,用了几十年,银碗的内壁都泛着温润的光,平时只有贾母用,别人碰都不敢碰,怕摔了。碗里盛着温好的米汤,是她刚才特意用小炉子温着的,怕凉了伤胃,还放了点冰糖,是她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找出来的,是去年过年时贾母赏的,一颗都没舍得吃,如今全都放进去了,想让老太太尝点甜头,感受点暖意。她用小银勺舀了一勺,递到贾母嘴边,手还在抖,银勺里的米汤晃来晃去,差点洒在贾母的衣襟上,她连忙稳住手,轻声说:“您喝点米汤,垫垫肚子,一会儿就舒服了。” 贾母抿了抿嘴,却没咽下去,只是轻轻摇头,头动得极慢,像怕扯着脖子上的筋,疼得厉害,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个小小的银锁,是当年宝玉小时候戴过的,后来宝玉长大了,就送给了贾母,说 “老太太戴着,能保平安”,如今银锁也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的。她目光慢慢移向炕尾,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像在寻找什么珍贵的东西,嘴里喃喃地念着:“宝玉…… 宝玉呢?我要找宝玉…… 我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他是不是又去园子里玩了?还是…… 还是去潇湘馆找林丫头了?” 宝玉听见声音,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到炕边,脚步放得极轻,鞋底蹭着青砖地,几乎没什么声音 —— 他怕惊着贾母,怕这一点点动静,就把她从自己身边带走了,他现在只有老太太了,不能再失去她了。他弯下腰,凑近贾母,把脸凑到她眼前,尽量让她看清楚,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哄小孩子似的:“老太太,我在这儿,我在呢,一直都在,没去园子里,也没去潇湘馆,我就在这儿守着您。”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是昨儿守了一夜没合眼的缘故,喉咙干得像冒了烟,说话都有些费力,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疼。 贾母的眼睛亮了些,像燃尽的蜡烛忽然爆了个火星,有了点神采,她看着宝玉,眼神里慢慢有了焦点,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了擦。她慢慢抬起手,手背上的皮肤松垮垮的,布满了皱纹,像老树皮,指节上还有些褐色的老年斑,指甲盖泛着青白色,没有一点血色,连指甲缝里都透着苍白,手背上的血管像干瘪的树枝,清晰可见。她想去摸宝玉的脸,手指在半空中晃了晃,差点落下去,像片快要掉的叶子,没了力气,却还是坚持着,慢慢靠近宝玉的脸。 宝玉连忙把脸凑过去,让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 贾母的手很凉,像深秋的井水,贴在他脸上,激得他打了个颤,那凉意从皮肤一直凉到心里,冻得他心疼,像被冰锥扎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就像小时候,冬天里贾母握着他的手,怕他冻着,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衣襟里暖着,可她自己的手,却总也暖不热,不管揣多久,还是凉的,像揣着块冰。那会儿他还仰着小脸问:“老太太,您的手怎么总这么凉啊?是不是冷?我给您暖一暖好不好?” 贾母笑着刮他的鼻子,指甲轻轻蹭过他的鼻尖,有点痒:“老了,气血不行了,等宝玉长大了,给老太太暖手好不好?” 他当时还使劲点头,把小脑袋点得像拨浪鼓:“好,我一定给老太太暖手,把老太太的手暖得热乎乎的,再也不凉了。” 可现在,他长大了,却连让老太太的手暖起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没有力气。 “宝玉……” 贾母看着他,嘴角慢慢牵起一点笑意,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嘴角的皱纹都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没力气,只能慢慢说:“你…… 瘦了,脸都尖了,下巴上都有胡茬了……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府里的事多,累着你了?你要…… 要好好吃饭,别累着自己……” “没有,老太太,我挺好的,天天都好好吃饭,一顿都没落下,府里的事也不重,不累,您别担心我。” 宝玉勉强笑了笑,露出一点牙齿,眼神却没什么笑意,只有藏不住的悲伤,像乌云遮着的月亮,透不出光。他伸手握住贾母的手,把她的手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两只手一起捂着,还轻轻哈了口气,热气落在贾母的手背上,却很快就散了,他心里慌得厉害,像小时候弄丢了通灵宝玉时的感觉,空落落的,没着没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趴在贾母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衣襟里,闻着她身上的熏香 —— 是每年冬天,鸳鸯从后山采的腊梅花,晒干了缝在香囊里,放在贾母的枕头边,那香味淡而清冽,暖暖的,很安心,像阳光的味道。每次他睡不着,就跑到贾母房里,趴在她怀里,闻着这香味,很快就能睡着,还会做甜甜的梦,梦见自己和黛玉在园子里放风筝,梦见老太太给他们发压岁钱。可现在,这双手却凉得让他心慌,连那熟悉的熏香,也淡得快闻不见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药味,是这阵子喝的汤药味,浓得散不去,绕在鼻尖,提醒着他老太太的身体越来越差,快要不行了。 “黛玉呢?” 贾母忽然问,眼神又散了些,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越过了帐子,越过了卧房,飞到了潇湘馆似的,潇湘馆里的翠竹仿佛就在眼前,她轻声说:“我好久没见着黛玉了…… 她是不是还在潇湘馆里看书?还是在葬花?前儿我还看见她在园子里葬桃花呢,哭得像个泪人,我还劝她…… 别太伤心,花儿明年还会开的…… 让她来…… 陪我说说话,我想她了,想跟她说说话,问问她…… 最近过得好不好……”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僵住了,连风都像是停了一瞬,空气静得可怕,只剩下烛火 “噼啪” 的声音,像在轻轻叹息。王夫人的眼圈瞬间红了,连忙别过脸去,用手帕捂住了嘴,指缝里漏出压抑的抽气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衣襟上 —— 她想起黛玉刚进府时,怯生生地跟在林如海身后,穿着件淡紫色的小袄,袄面上绣着小小的梅花,梳着双丫髻,发间还别着朵小小的珠花,珠花是珍珠做的,泛着淡淡的光,喊她 “舅母” 时,声音软软的,很可爱,像小猫咪叫;想起黛玉后来在府里,跟宝玉一起作诗,一起赏花,她的诗写得极好,每次诗社聚会,她总能拔得头筹,像个小才女,那么有才情,那么灵动,可如今却连尸骨都不在了,只剩下个空落落的潇湘馆,里面的翠竹都枯了,再也没人打理,连黛玉平时用的书桌,都蒙了层厚灰。 宝钗的身子轻轻晃了晃,连忙扶住炕沿,指尖抠着木沿上的花纹,指甲都快嵌进去了,才稳住身形,指尖传来的疼,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 她想起黛玉临死前,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还拉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声音轻得像风:“替我照顾好宝玉,别让他太伤心,他…… 他心里苦……” 现在这话,却成了再也实现不了的诺言,她只能尽自己所能,陪着宝玉,不让他太孤单;想起黛玉生前最喜欢的那盆翠竹,是她刚进府时,贾政特意让人给她栽的,黛玉还笑着说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也枯了,叶子黄得像枯草,没人浇水,没人施肥,像黛玉的命一样,早早地就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立在那里,像在哀悼。 袭人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扶住,杯里的茶水晃了晃,差点洒出来 —— 她想起以前黛玉和宝玉在大观园里放风筝,黛玉的风筝是只蝴蝶,翅膀上绣着五彩的花纹,红的、黄的、蓝的,像真的蝴蝶一样,飞得很高,几乎要飞到云里去,黛玉笑得那么开心,声音像银铃一样,清脆悦耳,还会拉着她一起放;想起黛玉还教她认字,拿着笔,一笔一划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说 “女孩子也该多认点字,将来好自己做主,不用事事靠别人,认了字,还能看些书,解解闷”,可现在,那些都成了回忆,再也回不来了,只剩下那支笔,还放在黛玉的书桌上,落满了灰尘,再也没人拿起它写字了。 鸳鸯咬着唇,嘴唇都快咬出血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滴落在贾母的手背上,烫得贾母轻轻动了动手指,像是被烫着了,她哽咽着说:“老祖宗,林姑娘…… 林姑娘她……” 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怕说出真相,会刺激到贾母,让她撑不住,只能把话咽回去,转而说:“林姑娘她挺好的,就是最近有点忙,等忙完了,就来看您。” 她想起黛玉以前总爱跟贾母撒娇,拉着贾母的手,摇来摇去,像个小孩子,说 “老太太最疼我了,比疼宝玉还疼,我要跟老太太最亲”,贾母也总笑着点头,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林丫头是我心尖上的人,我不疼你疼谁?你就像我的亲孙女一样。” 可现在,一个走了,一个也快不行了,这世上的缘分,怎么就这么浅呢?怎么就不能让她们多相处些日子呢? 宝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快喘不过气了。他知道贾母是糊涂了,黛玉已经走了快半年了,走的时候是初春,园子里的桃花刚开,粉粉的,很好看,像黛玉脸上的胭脂,可黛玉却那么静静地躺着,躺在潇湘馆的病床上,手里还攥着他送的那支梅花簪,簪子上的梅花都枯了,像她的生命一样,走到了尽头,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贾母还病着,躺在床上不能动,连黛玉的葬礼,都没能去送,只是让鸳鸯替她烧了些纸钱,哭了一场,还念叨着 “林丫头苦命,从小没了母亲,后来又没了父亲,在咱们家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怎么就走得这么早呢?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怕惊着贾母,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更伤心,会撑不住,他只能瞒着她,让她走得安心些:“老太太,黛玉她…… 她回苏州了,她家里有点事,她父亲那边需要她,过些日子就回来陪您,您别着急,再等等,她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让她天天陪您说话,给您念诗听,好不好?” “哦…… 回苏州了啊……” 贾母点了点头,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眼神慢慢垂下去,落在自己的手上,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指,嘴里喃喃地念着:“苏州好啊…… 林丫头的老家,有好多水,有好多船,还有好多花…… 春天的时候,到处都是桃花,好看得很,还有海棠,开得也艳…… 我年轻的时候,也去过苏州,跟你太婆婆一起去的,那时候你太婆婆还年轻,梳着双丫髻,戴着珠花,珠花是东珠做的,亮得很,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可好看了…… 我们还去了拙政园,里面的亭子、假山,都精致得很,还有荷花池,夏天的时候,满池的荷花都开了,香得很……” 她开始说起以前的事,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会儿说 “你太婆婆给我绣的荷包,上面的牡丹活灵活现,针脚细得看不见,用的是最好的丝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我戴了好多年,后来给你母亲了,你母亲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戴着呢,说好看,舍不得摘下来”,一会儿说 “你爷爷年轻时,在苏州买了块好玉,碧绿色的,像湖水一样,透亮得很,里面还有点淡淡的棉絮,看着像云彩,给我做了个镯子,我戴了好多年,后来抄家的时候,被人拿走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要是还在就好了,还能给你留个念想,让你看看你爷爷的心意”,一会儿又说 “宝玉小时候,在苏州住过一阵子,天天追着蝴蝶跑,蝴蝶飞到哪儿,他就跑到哪儿,有一次摔了一跤,膝盖都破了,哭着找我要糖吃,我给了他块桂花糖,是苏州老字号的,甜得很,他就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像个小花猫,可爱得很,我还给他拍了张照片,后来不知道放哪儿了……” 那些往事,有的宝玉记得,比如摔破膝盖要糖吃的事,他还记得那桂花糖是粉色的,外面裹着层糯米纸,甜得发腻,可他却吃得很开心,吃完还拉着贾母的手,让她再给一块,贾母笑着说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还是给了他一块;有的他没听过,比如太婆婆绣荷包的事,他从来没见过太婆婆,只听贾母说过几次,说太婆婆是个很温柔的人,手也巧,绣什么像什么,还会做点心,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可他都认真听着,偶尔点头,轻声应着:“是,老太太,我记得,那桂花糖可甜了,我吃了还想要,您还说我贪心呢,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会坏牙齿,可您还是给我了,您最疼我了。” 他怕自己一停,贾母就不说话了,怕这最后的时光,就这么没了,怕再也听不到老太太的声音了,他想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当成最珍贵的回忆。 贾母说累了,闭上眼睛歇了会儿,呼吸又变得轻起来,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像快要停的风箱,每一次起伏都那么艰难,那么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鸳鸯连忙又拧了热毛巾,这次她特意把毛巾拧得干些,用自己的手捂了捂,觉得温度差不多了,才轻轻擦着贾母的手,从指尖擦到手腕,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瓷娃娃,连毛巾的边角都不敢蹭到贾母的皮肤,怕弄疼了她,她还轻轻按摩着贾母的手指,想让她舒服些,让她能多醒一会儿。 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像耗尽了力气,对宝钗说:“你去看看桂儿,那孩子睡觉不老实,总爱踢被子,别让奶娘把他冻着了,这夜里,哭起来不吉利,也别惊着老太太,她现在经不起折腾了。” 她知道这话不该说,在老太太弥留之际说 “不吉利”,实在不妥,可这时候,她实在没力气想别的了,满脑子都是 “老太太要是走了,这一家子可怎么办”,连说话都没了分寸,只想让桂儿好好的,别再出什么岔子。 宝钗点头应了,又看了眼宝玉,眼神里满是心疼,想说 “你也歇歇,别熬坏了身子,你要是倒下了,咱们家就更难了,还有好多事需要你呢”,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她知道,宝玉是不会走的,他要守着贾母,守着这最后的时光,哪怕多陪一秒也好,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老太太能多撑一会儿,能多陪陪宝玉。她转身轻轻走了出去,脚步轻得像猫,裙摆扫过门槛,没发出一点声音,怕吵着贾母,怕这一点点动静,就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她走出门,还特意把门轻轻带上,留了条小缝,方便观察屋里的情况。 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棂 “呜呜” 响,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叹气,听得人心里发慌,头发都竖了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风把窗纸吹得鼓起来,像个小灯笼,差点碰倒炕几上的烛台,烛火晃得厉害,差点熄灭,火苗忽明忽暗,像人的生命一样脆弱,袭人眼快,连忙伸手扶住烛台,烛油滴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缩了缩手,手背立刻红了一块,她却没敢出声,只是悄悄把烫红的手背藏在身后 —— 她怕别人看见,怕惹得大家更伤心,只能自己忍着疼,把疼憋在心里,像宝玉一样。 宝玉握着贾母的手,感觉那手越来越凉,越来越轻,像片羽毛,随时会飘走,从他的掌心里飞走,再也抓不住,他只能更用力地握着,想把她留住,可却怎么也留不住。他忽然想起,前儿贾母清醒的时候,还拉着他的手,把通灵宝玉从他脖子上摘下来,放在手里摸了又摸,玉上的花纹都被她摸得发亮,她的手指在花纹上轻轻划着,像是在跟这玉告别,又像是在跟他告别,眼神里满是不舍。 她当时说:“这玉是宝玉的命根子,是从你出生时就跟着你的,你要好好戴着,护住自己,也护住妹妹们,别让她们受委屈,别让咱们贾家的人,再受欺负了,咱们贾家已经够难了,不能再出事了。” 说完还掉了眼泪,泪珠落在通灵宝玉上,滚了一圈,才滑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像颗小小的珍珠,晶莹剔透,却很快就凉了。那会儿他还安慰贾母:“您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好好的,一起在园子里看花,一起吃您做的枣泥糕,您做的枣泥糕最好吃了,比外面买的还好吃,我还没吃够呢。” 可现在,他知道,贾母要走了,要去见黛玉,见太婆婆,见爷爷了 —— 那些他再也见不到的人,就要和贾母团聚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残败的府里,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守着那些回忆,守着这破碎的家。 “宝玉……” 贾母忽然又睁开眼,眼神清明了些,像蒙尘的镜子被擦了擦,有了点光亮,直直地看着宝玉,看得很认真,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永远都不忘记,她的嘴唇动了动,慢慢说:“我要走了…… 不能再陪你了…… 不能再看着你成家立业,不能再看着桂儿长大,不能再…… 再陪你吃枣泥糕了……” “老太太,您别胡说,您会好起来的,咱们还要一起看明年的桃花,一起吃枣泥糕,您还没看着我成家立业,还没看着桂儿长大,怎么能走呢?您答应过我的,要看着我好好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宝玉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握紧了贾母的手,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疼得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没觉得疼 —— 心里的疼,比手上的疼厉害多了,像有把刀在心里割,割得他鲜血淋漓,连呼吸都带着疼,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傻孩子……” 贾母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宝玉的头发,手指穿过他的发丝,能感觉到头发比以前稀了些,也软了些,没了往日的浓密,她的手在宝玉的头发上轻轻摩挲着,像在安慰他,“人都有这么一天,就像花会谢,叶子会落,月亮会圆也会缺,没什么好怕的。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照顾好你娘,她身子弱,性子也软,容易受气,你要多护着她,别让她被人欺负了;照顾好宝钗,她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跟着你受委屈了,你要好好待她,别让她伤心,别让她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还要照顾好巧姐儿,那孩子小,没了爹娘在身边,可怜得很,你要多疼她,别让她没人管,别让她受委屈……”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快断的线,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很大的力气,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别像你爹那样…… 太固执,认死理,不懂变通,容易得罪人,最后落得这个下场,让人担心;也别像我那样…… 太护着你们,把你们惯坏了,不知道人间的苦,不知道世道的艰难,将来受了委屈,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你要懂事,要撑起这个家,别让贾家就这么散了,别让祖宗的基业毁在你手里,你是贾家的希望啊……” “我知道,老太太,我都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会撑起这个家,不会让贾家散了,不会让祖宗的基业毁在我手里,您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不会让您失望的。” 宝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眼前的贾母都变得有些看不清了,只剩下个模糊的影子,他连忙低下头,怕贾母看见,怕她伤心,可眼泪还是滴在了贾母的手背上,烫得贾母轻轻动了动手指,像是在安慰他,说 “宝玉别哭,老太太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个好孩子”。 “给我…… 梳梳头发……” 贾母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耳语,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要凑得极近才能听清,“我好久没好好梳梳头发了…… 头发都乱了…… 出去见人,要梳得整齐些,不能让人笑话,我是贾家的老祖宗,不能丢了贾家的体面……” 鸳鸯连忙转身去拿梳子,是一把象牙梳,梳背上刻着小小的缠枝纹,还是当年元妃省亲时赏的,质地温润,是上好的象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梳齿圆润,不会扯疼头发,贾母一直很喜欢,平时都放在紫檀木的梳妆盒里,锁得好好的,只有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用,连鸳鸯都很少碰,怕摔了。鸳鸯拿来梳子,刚要递到贾母手边,宝玉却伸出手,接过梳子,对鸳鸯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来,我给老太太梳,我给她梳得整整齐齐的,不让她丢了体面。” 他的声音很坚定,不容拒绝,眼神里带着点执拗,像是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一件只能他来做的事,这是他能为老太太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走到炕的另一头,轻轻掀开贾母的枕巾 —— 那枕巾是素色的棉麻,洗得有些发白,上面还沾着几根贾母的头发,白花花的,像冬天的雪。贾母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稀稀疏疏地贴在头皮上,有些乱,还沾着几根棉线,是从枕头上粘的,像枯草一样,没有一点光泽,也没有一点生气,发梢还微微卷曲,像被岁月磨过的痕迹。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爱爬到贾母的炕上,抢过这把象牙梳,要给她梳头发,却总把头发扯得乱七八糟,还掉了好几根,贾母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打他的手,说 “宝玉是个小淘气,梳头发都没个轻重,把老太太的头发都扯掉了,将来要变成秃老太太了,看你还认不认得我”,然后把他抱在怀里,自己拿着梳子,慢慢给他梳头发,梳得很轻柔,还笑着说 “宝玉的头发像墨一样黑,像缎子一样亮,长大了肯定是个俊小子,能娶个好媳妇,到时候我给你做主,娶个你喜欢的姑娘”。 那时候,贾母的头发还黑着,虽然也有几根白发,却显得很精神,又亮又顺,梳起来 “沙沙” 响,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味,好闻得很,每次梳完头,贾母都会让鸳鸯给她挽个髻,插上支银簪,银簪上还挂着个小小的珍珠坠子,一动就 “叮当” 响,显得很有精神,像个富贵的老祖宗。可现在,这头发却白了,稀了,梳起来都没什么声音了,连那熏香味,也淡得快闻不见了,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药味,绕在鼻尖,散不去,提醒着他老太太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快要离开他了。 宝玉握着梳子,慢慢梳下去,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比平时给黛玉梳头发还要轻,还要小心,他的手指轻轻托着贾母的头发,生怕扯疼了她。梳齿偶尔挂住打结的头发,他就停下来,用手指轻轻解开 —— 他的手指很细,动作很轻,比鸳鸯梳得还仔细,生怕扯疼了贾母,生怕她会不舒服,他想让老太太在最后时刻,能舒服些,能体面些。他能感觉到贾母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慢,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小,像快要停摆的钟,每一次起伏,都变得那么艰难,那么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他不敢抬头看,只是盯着贾母的头发,一遍遍地梳着,嘴里轻声念着:“老太太,您别急,梳好了,咱们就睡觉,睡一觉就好了,明天早上起来,就能看见太阳了,就能看见园子里的花了,您不是最喜欢看桃花吗?等春天到了,咱们一起去看桃花,我还陪您去葬花,就像陪林妹妹那样,咱们还一起作诗,好不好?您说过的,要陪我一起的,您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宝玉…… 黛玉……” 贾母忽然又喃喃地喊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蚊子哼,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你们…… 要好好的…… 别吵架…… 要互相照顾…… 别像以前那样,总闹别扭…… 要好好过日子……” 她的手轻轻垂了下去,落在被面上,再也没动过。那只手还保持着摸宝玉头发的姿势,手指微微蜷着,像还握着什么,像还在给宝玉梳头发,像还在安慰他 “别哭”,像还在嘱咐他 “要好好的”,像还在舍不得离开他。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 “噼啪” 的声音,还有风刮过窗棂的 “沙沙” 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怕惊扰了这最后的平静,怕惊扰了老太太的魂灵。鸳鸯首先反应过来,她扑到炕边,双手握住贾母的手,那手已经凉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点生气,像块石头,她颤声喊:“老祖宗!老祖宗!您醒醒啊!您别丢下我们!您别走啊!我们还需要您!贾家还需要您!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喊着喊着,就哭出声来,声音嘶哑,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贾母的手背上,砸在被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像一朵朵悲伤的花,在被面上绽放。 王夫人猛地站起来,腿一软,踉跄着扑到炕边,双手抓住贾母的被角,那被角还是她前儿给贾母掖好的,上面还留着她的体温,如今却变得冰冷,没有一点温度,像被冰雪覆盖了。她看着贾母毫无动静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止都止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被面上,嘴里喃喃地喊着 “老太太,您别走,您走了这府里可怎么办啊?宝玉还小,不懂事,贾政又不在,我一个人撑不起来啊,您别走,再陪陪我们,再给我们指条明路,我们快熬不下去了”,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幸好袭人眼快,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不然她就要摔在地上了,袭人也没力气,两人一起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袭人也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滴在王夫人的素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哽咽着说 “太太,您别这样,您要是倒下了,咱们家就真的完了,您要撑住,为了宝玉,为了桂儿,为了这个家,您要撑住,咱们还有希望,还有机会,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可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眼泪,哭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 “太太,您要撑住”,像是在安慰王夫人,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宝玉还拿着梳子,保持着梳头发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尊石像,僵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梳子还停在贾母的白发上,齿间缠着几根白发,像冬天里的棉絮,轻轻一碰就会掉,那些白发,是岁月在贾母身上留下的痕迹,如今却成了永远的回忆。他看着贾母的脸,那么平静,眼睛闭着,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像睡着了一样,没什么痛苦,没什么遗憾,仿佛只是累了,想好好睡一觉,睡一个长长的觉,再也不用醒来面对这世间的苦难。 他知道,贾母走了,走得很安详,去见那些她想念的人了,去见黛玉,见太婆婆,见爷爷了,再也不用受这世间的苦了,再也不用看着这府里的残败了,再也不用为家里的事操心了,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可他心里的疼,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他淹没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胸口闷得像要炸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贾母的头发上,砸在梳子上,砸在被面上,发出 “嗒嗒” 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 他慢慢放下梳子,梳子 “嗒” 的一声落在炕几上,与银碗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像一把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上,砸碎了最后一丝希望。他伸手去摸贾母的脸,还是凉的,和刚才一样凉,可再也不会暖过来了 —— 再也不会有人像贾母那样,把他抱在怀里,说 “宝玉是我的心头肉”;再也不会有人像贾母那样,在他受委屈的时候,护着他,替他出头;再也不会有人像贾母那样,跟他说小时候的事,跟他说苏州的桂花糖,跟他说太婆婆绣的荷包了;再也不会有人像贾母那样,给他做枣泥糕,陪他看桃花了。 “老太太……” 他轻轻喊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喉咙,沙哑得不成样子,几乎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把头埋在贾母的手边,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最后的依靠,却发现这依靠已经没了温度,他哽咽着说 “老太太,您别走,我还没好好孝敬您,我还没陪您看够桃花,我还没听够您说以前的事,您别走,再陪陪我,好不好?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受了委屈,比如被贾政打了,或者跟黛玉吵架了,就跑到贾母怀里哭,贾母总会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安慰他:“不怕不怕,有老太太在呢,没人敢欺负你,老太太给你做主,谁欺负你,老太太就找谁算账。” 还会让鸳鸯去拿糖给他吃,哄他开心,糖是最好的冰糖,甜得能化在心里。可现在,他受了委屈,再也没人能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了,再也没人能给她拿糖吃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屋里,抱着贾母冰冷的手,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像个失去了所有依靠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宝钗回来了。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的哭声,心里一沉,脚步也快了些,连裙摆扫过门槛都没在意,只想快点进去,看看宝玉怎么样了,看看老太太怎么样了。她手里还抱着贾桂的小披风,是刚才去给孩子盖的,小披风是粉色的,上面绣着个小小的老虎头,老虎头的眼睛是用黑珠子做的,亮得很,是她亲手绣的,希望孩子能像老虎一样健壮,将来能有出息,现在披风滑落在地,她都没察觉,只是快步走进屋里。 她看到蹲在炕边的宝玉,看到哭倒在地的王夫人和鸳鸯,看到炕几上的梳子和银碗,看到贾母毫无动静的脸,就知道,贾母走了,那个最疼宝玉、最疼大家的老太太,走了,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襟上,衣襟很快就湿了一片。她走到宝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说 “节哀顺变”,想说 “别太伤心,身体要紧,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 她知道,再多的话,也安慰不了宝玉的心,也换不回贾母的命,只能陪着他,默默流泪,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给他一点支撑,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她在,还有这个家在。 “去…… 去请广济寺的师父来……” 王夫人终于缓过劲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哭腔,“还有…… 去报给邢夫人…… 还有宁国府…… 让他们…… 都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别让老太太走得太孤单…… 她这辈子…… 太苦了,为贾家操了一辈子心,不能让她走得这么冷清……” 她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说完后,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再也撑不住了。 袭人连忙擦干眼泪,用袖子抹了抹脸,袖子上沾了眼泪和灰尘,把脸擦得花了,像个小花猫,她却没在意,应声 “是,太太”,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出门时差点撞在门框上,额头磕得生疼,她却没顾上揉,只是加快脚步 —— 她得赶紧去请广济寺的师父,广济寺的师父慈悲,能为老太太诵经祈福,让她走得安心;还要赶紧去报信,邢夫人虽然平时跟贾母有些矛盾,可毕竟是一家人,宁国府的人也该来送送老太太,不能让老太太走得太孤单,要让她风风光光地走,走得体面,不辜负她为贾家操的心。 鸳鸯也慢慢止住哭声,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帕子都湿透了,能拧出水来,她站起身,开始收拾贾母的东西 —— 她从梳妆盒里拿出贾母平时戴的银镯子,镯子上有个小缺口,是前年宝玉不小心撞的,当时贾母还笑说 “留着做个记号,省得丢了,也算是宝玉给我的念想,看到这个缺口,我就想起我的乖宝玉,想起他小时候淘气的样子”。她把银镯子轻轻放在贾母的手边,银镯子贴着贾母的手,像是在给她最后的温暖;又拿出贾母的手帕,是块素色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是贾母自己绣的,虽然针脚不如年轻时细,却也绣得有模有样,兰花的叶子还带着点灵气,她把帕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银镯子旁边 —— 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老祖宗走了,她不能倒下,还要帮着料理后事,要给老祖宗换上干净的衣服,要布置灵堂,要接待前来吊唁的人,不能让老祖宗受委屈,要让她风风光光地走,走得体面,像个真正的贾家老祖宗。 宝玉还蹲在那里,握着贾母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捂热,像是要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可他知道,这只是徒劳,老太太再也回不来了,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离开了这个家。他想起小时候,贾母总说 “宝玉是我的心头肉,谁也不能欺负你,谁欺负你,老太太就跟谁急”;想起黛玉刚进府时,贾母拉着他和黛玉的手,说 “你们俩要好好的,将来做夫妻,我给你们主婚,让你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幸幸福福地过日子,不用像我一样,一辈子都在为家族牺牲”;想起元妃省亲时,贾母带着众人在大观园里看戏,宝玉坐在贾母怀里,吃着贾母递过来的蜜饯,是他最喜欢的金丝蜜枣,甜得他心里都暖烘烘的,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不用考虑家族的兴衰,不用考虑未来的命运;想起每年过年,贾母都会给大家发压岁钱,把他叫到身边,偷偷多给他一个红包,说 “这是老太太给你的,别让别人知道,你自己留着买糖吃,买你喜欢的小玩意儿,不用跟别人分享”……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晃过,每一个画面都那么暖,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可现在,却只剩下刺骨的冷,像冰锥一样扎在他心里,扎得他生疼,扎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老太太还在,黛玉还在,贾家还是以前那个繁华的贾家,可他知道,这不是梦,这是残酷的现实,他必须面对。 窗外的风还在刮,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窗棂上,像无数人的哭声,悲悲切切,听得人心里发酸,鼻子一抽一抽的;打在瓦檐上,“滴答” 作响,像谁在数着时间,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那么漫长,仿佛永远都不会天亮;打在阶前的积水里,晕开一圈圈涟漪,像碎了的镜子,再也拼不完整,就像这个家一样,碎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些美好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 烛火摇曳着,把屋里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影子,有的在哭,有的在忙,只有宝玉,还蹲在炕边,守着他最后一个护着他的人,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任凭心里的疼不停地蔓延,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连动一下都觉得疼,连呼吸都觉得疼。 夜还很长,荣国府的这个夜晚,注定是无眠的。丧钟的声音,要等天亮了才会敲响,可府里的人都知道,从贾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起,这荣国府,就真的没了主心骨,没了最后的暖意,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残园,和一群在残园里挣扎的人 —— 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道要飘向哪里,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宝玉慢慢抬起头,看着贾母平静的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袖子上沾了灰尘,把脸擦得花了,像个小花猫,他却没在意。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像雨后的石头,沉实而有力,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孩子气的软弱,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软弱了,他要撑起这个家,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老太太,您放心,我会好好的,会照顾好娘,不让她受气,不让她被人欺负,会保护好她,像您以前保护我一样;会照顾好宝钗,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伤心,会跟她一起撑起这个家,不让她孤单;会照顾好巧姐儿,多疼她,多护着她,不让她没人管,不让她像黛玉妹妹那样苦命,会让她好好长大,做个幸福的孩子;会找到爹,跟他一起把咱们家的冤屈说清楚,不会让您白白受委屈的,不会让贾家白白被人欺负;我会撑起这个家,不会让贾家就这么散了,不会让祖宗的基业毁在我手里,您在天上看着,我一定说到做到,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会做个有担当的人,做贾家的顶梁柱。” 他站起身,腿蹲得麻了,一瘸一拐的,踉跄了一下,宝钗连忙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怕他摔倒,她的手很凉,却很有力,给了他支撑。他走到炕边,最后看了一眼贾母,看了看她手边的银镯子,看了看炕几上的梳子,看了看她平静的脸,心里默默说:“老太太,您走好吧,我会记住您说的话,做个有担当的人,做个能撑起这个家的人,不会再让您失望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我会好好的,会让这个家好好的,不让您在天上担心。” 然后他转过身,对宝钗说:“宝钗,咱们该准备后事了,不能让老太太受委屈,要风风光光地送她走,让她在天上也能安心,也能体面,不能让她走得冷清,她为贾家操了一辈子心,咱们不能让她最后还受委屈。” 宝钗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心疼他的懂事,心疼他的坚强,也心疼他的无助 —— 他才二十出头,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承担起这么重的担子,要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要面对这么多的苦难和离别,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可她也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坚定:“嗯,咱们一起办,一定会办好的,不让老太太受委屈,让她风风光光地走,走得体面,咱们一起撑起这个家,一起面对接下来的困难,不会让您一个人扛着。”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宝玉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 “混世魔王” 了,他成了这家里的顶梁柱 —— 虽然这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重得让人心疼,可他却不得不扛起来,而她,会一直陪着他,跟他一起扛。 鸳鸯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贾母平时穿的石青缎面夹袄,袄面上绣着小小的福字,是她去年冬天给贾母绣的,绣了整整一个月,每天夜里都在灯下绣,眼睛都熬红了,针脚细密,福字绣得饱满,每一笔都透着她的心意,寓意 “多福多寿”,希望贾母能长命百岁。贾母穿上后,还笑着说 “鸳鸯的手巧,绣的福字看着就喜庆,穿着这件衣服,老太太也能多活几年,多陪陪你们,多看看这世间的好光景”。她轻声说:“宝二爷,咱们给老祖宗换上衣服吧,这是老祖宗最喜欢的衣服,穿着它走,她会开心的,也能走得安心,走得体面,不辜负她对咱们的疼。” 宝玉接过夹袄,手指抚过上面的福字,能感觉到针脚的纹路,能想起鸳鸯熬夜绣衣服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想起这是去年冬天,鸳鸯熬夜给贾母绣的,那时候天很冷,鸳鸯的手冻得通红,却还是坚持绣完了,贾母穿上后,笑得那么开心,像个孩子,拉着鸳鸯的手,夸了她好半天,说 “鸳鸯是个好孩子,比我的亲孙女还亲”。他点了点头,和鸳鸯、宝钗一起,小心翼翼地给贾母换衣服。他们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件最珍贵的事情,怕碰疼了贾母 —— 虽然他们知道,贾母已经感觉不到了,可他们还是想把最好的都给她,让她走得安心,走得体面,走得没有遗憾,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像以前一样,穿着漂亮的衣服,过着幸福的生活。 烛火还在烧,烛芯越来越长,火星偶尔溅出来,落在地上,熄灭了,像一颗颗小小的眼泪,掉在地上就没了踪迹,再也找不回来,就像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时光一样,再也回不来了。雨还在下,风还在刮,把屋里的凉意又带浓了几分,冷得人骨头都疼,冷得人心里发寒,冷得人几乎要失去知觉。荣国府的这个夜晚,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在哭,每一个人都在伤心,可在这悲伤里,却也有一丝微弱的光 —— 那是宝玉眼中的坚定,是宝钗心中的责任,是鸳鸯手里的执着,是他们对未来的一点点希望,是他们对这个家的不舍和坚守。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会有很多苦难,会有很多离别,会有很多说不尽的委屈,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挫折,会有很多别人的白眼和欺负,可他们不能倒下,因为他们是贾母的孩子,是荣国府剩下的人,他们要在这残园里,守住最后一点尊严,守住最后一点希望,像贾母希望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撑起这个家,不让贾家就这么散了,不让祖宗的基业毁在他们手里,不让老太太在天上失望。 天快亮的时候,广济寺的师父来了,一共来了五位,都穿着灰色的僧袍,僧袍洗得有些发白,却很干净,浆洗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他们手里拿着经卷,经卷用蓝色的布包着,包得很整齐,上面还绣着个小小的 “佛” 字,佛字周围绣着一圈小小的莲花,显得很庄严。走进贾母的卧房时,他们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贾母,怕惊扰了这最后的平静,怕惊扰了她的魂灵。他们走到炕边,对着贾母的遗体合十鞠躬,动作虔诚而庄重,眼神里满是慈悲,然后盘腿坐在地上,拿出经卷,慢慢展开,开始诵经。 诵经的声音,低沉而肃穆,“南无阿弥陀佛” 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像一股暖流,温暖着每个人的心,和屋外的雨声、风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为贾母送行,送她去往西方极乐世界,让她脱离这世间的苦难,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为家族的兴衰操心;也像是在为这衰败的荣国府,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 —— 为那些逝去的繁华,为那些离散的人,为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也为那些还在挣扎的希望,为这个家的未来祈祷。 宝玉站在卧房门口,看着里面诵经的师父,看着躺在炕上的贾母,看着忙碌的宝钗和鸳鸯,看着哭红了眼睛的王夫人,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逃避现实,不能再做那个只会躲在贾母怀里撒娇、只会对着黛玉哭、只会抱怨命运不公的 “混世魔王” 了。贾母走了,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撑起这个家,要为这个家赎罪,要为那些逝去的人,讨一个公道,要让那些还活着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能有尊严地活下去,不能让他们再受委屈,再受欺负,不能让他们再像老太太那样,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却得不到好的结局。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通灵宝玉,那玉还是凉的,却像是有了温度,贴在他的胸口,给了他一丝力量 —— 这是贾母给他的念想,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的责任,是他撑下去的勇气,是他面对未来的希望。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雨还在下,可东方的天际,已经有了一点微弱的光,像希望的种子,在黑暗里慢慢发芽,虽然微弱,却让人有了盼头,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有了面对未来的决心。 “老太太,您慢走,等将来,我把家里的事了了,把冤屈洗清了,就去找您,去找黛玉,去找所有人,咱们在那边,再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一起看桃花,一起吃桂花糖,一起过中秋节,再也不分开了,再也没有这么多的苦难和离别了,再也不用为家族的兴衰操心了,咱们就像普通人家一样,过着幸福的日子,好不好?” 宝玉在心里默默地说,然后转过身,走进屋里,开始忙碌起来 —— 他要安排贾母的葬礼,要安抚家里的人,要为接下来的路,做好准备,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不辜负老太太的期望,不辜负那些还活着的人的信任,不辜负这个家。 残园的泣血,从这个清晨开始,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宝玉的路,也从这个清晨开始,变得清晰而沉重。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有很多苦难,会有很多离别,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挫折,会有很多别人的不理解和嘲笑,可他不会再退缩,不会再害怕,因为他是贾宝玉,是贾母的孙子,是这荣国府最后的希望 —— 也是这残园里,唯一能撑起一片天的人。 第12章 世交冷:故旧避嫌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 第 12 章世交冷:故旧避嫌 灵堂的烛火又矮了半截,烛芯爆出一点火星,落在青灰的地砖上,瞬间就灭了,只留下一道浅淡的焦痕 —— 那地砖原是江南运来的青石板,当年铺设时,贾母还特意让人在砖缝里嵌了铜丝,说 “这样下雨天也不滑,你们这些孩子跑着玩也放心”,如今铜丝早已锈成了暗绿色,连砖面都裂了几道细缝,像老人脸上爬满的皱纹。 宝玉扶着灵案的边缘站起身时,指腹先触到了一层薄灰。从前府里洒扫最是勤快,别说灵堂这般重地,便是廊下的栏杆,每日也得用细布蘸着松香水擦三遍,连木纹里的积尘都容不得半点 —— 那时负责清扫的张嬷嬷总说 “老太太爱干净,咱们得把屋子收拾得亮堂些,才配得上她老人家”。如今却连贾母灵前的案几都蒙了尘,指腹轻轻一蹭,便能捻起一小撮,混着香灰,簌簌落在素色的孝帕上。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缝里还嵌着昨夜烧纸留下的炭黑,指甲盖泛着青白色,是连日守灵熬出来的憔悴;虎口处磨出了细茧,是夜里攥着灵柩旁的雕花栏杆,硬生生抠出来的。袖口的素绸孝衣磨出了毛边,针脚处的丝线都松了,是这几日来回摩挲灵柩时,被棺木上 “缠枝莲” 的木纹蹭出来的,那些松脱的线头飘在风里,像给这素净的孝衣,添了几道扯不开的愁绪。 “爷,您又站了半个时辰了。” 麝月端着一碗热粥进来,棉鞋踩在青砖地上,没发出半分声响 —— 鞋底的棉絮早被潮气浸软,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弱了。这双棉鞋还是去年冬天宝玉让针线房给她做的,鞋面用的是淡青色的缎子,如今缎面磨得发乌,鞋尖还破了个小洞,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这几日府里的下人走了大半,那些年轻力壮的,早在抄家消息传来时就卷着细软跑了,剩下的多是跟着贾母几十年的老仆:张嬷嬷眼花,穿针都得凑着亮;李伯腿跛,走一步都得扶着墙;连从前最机灵的小丫鬟翠缕,也因家里穷,被爹娘接走了。如今连扫地的笤帚都换了把秃的,竹枝断了好几根,扫过地面时,总漏下些灰尘在砖缝里,扫着扫着,就听见笤帚杆 “吱呀” 响,像在哭似的。往日里丫鬟们走路时,环佩叮当响,混着说笑声,能把荣国府的每个角落都填得热闹;如今却只剩风吹窗棂的 “吱呀” 声,那声音刮过糊着白纸的窗棂,纸角被吹得翻卷,像谁在低声啜泣,衬得灵堂愈发冷清,连空气都像是凝住了,吸一口都带着刺骨的凉,顺着喉咙往下滑,冻得心口发紧。 宝玉没接那碗粥,目光落在灵堂正中的白幡上。那白幡是用府里最后一匹素绫做的,还是去年元妃省亲时剩下的料子 —— 当时元妃见这绫子质地好,特意留了些给贾母,说 “母亲年纪大了,做件夹袄衬着暖和”,如今却成了裹尸幡。白幡的边角裁得不甚齐整,剪刀的痕迹歪歪扭扭,是府里最年长的张嬷嬷颤着手剪的 —— 她眼神不好,剪到第三遍才勉强剪直,剪完后还抹着眼泪说 “老太太一辈子爱体面,这幡子剪得不齐整,委屈她了”。白幡垂下来的穗子被穿堂风拂得晃,一缕一缕的,像极了贾母生前坐在暖阁里纳鞋时,掉在膝头的棉线。那时贾母总会戴着老花镜,把棉线绕回线轴,笑着说 “线乱了就得理,理顺了才能纳出好鞋,做人也一样,得把心捋顺了”,可如今这 “线”,却再也理不顺了。他喉结滚了滚,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涩意:“昨儿让你查的,府里还剩多少现银?” 麝月的手顿了顿,瓷碗的边缘碰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又赶紧收住力,把粥碗轻轻放在案边的矮凳上。那矮凳是从前给贾母放脚的,凳面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还留着贾母常年坐的压痕 —— 她总爱把脚搭在上面,手里捏着个小暖炉,跟宝玉说从前的事。碗里的粥是用糙米熬的,上面飘着几粒咸菜,热气腾腾的,却没什么香气 —— 府里早就买不起好米了,这糙米还是周瑞家的去街口的粮铺赊来的。她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灵前的安静,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前儿给老太太办入殓,买棺木、置寿衣,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周瑞家的去西城的‘恒昌当铺’问过,掌柜的见是贾府的东西,连看都没仔细看,就说除了那几件老古董 —— 就是老太太屋里摆的那对宋代青瓷瓶、还有先太爷留下的玉如意,其余的都当不上价。”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眼圈红了,“再说,那些古董是老太太传下来的,是咱们府里的念想,那对青瓷瓶还是老太太的陪嫁,咱们…… 咱们哪能把它们当了啊。” “我知道。” 宝玉打断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灵案上的木纹。那木纹深一道浅一道,是几十年的岁月磨出来的,他从前总爱趴在案上写毛笔字,贾母就坐在旁边看着,还会替他把歪了的纸扶正,说 “字要写正,人也要做正”。如今案上的砚台早就干了,墨锭也裂了缝,只有旁边放着的一支狼毫笔,还是黛玉从前送他的,笔杆上刻着 “沁芳” 二字,如今也蒙了尘。“不报丧是不行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没个准头。昨夜守灵到三更,他靠在灵柩旁打盹,头歪在冰凉的棺木上,竟梦见了贾母 —— 梦里贾母还坐在荣庆堂的暖阁里,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蒙了层金粉。她手里捏着个蜜饯梅,用银签子扎着,笑着朝他递过来:“宝玉来,给你留了好东西,这是江南新送来的,甜得很,你小时候最爱吃。” 他伸手去接,指尖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棺木,那寒意顺着指尖往上爬,瞬间就把梦惊醒了。醒来时浑身是汗,孝衣的后背都湿了,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再闭眼,满脑子都是从前府里热闹的模样:史太君带着湘云来做客,一进门就扬着声音喊 “老姐姐,我带着云丫头来看你了”,湘云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个糖葫芦,蹦蹦跳跳的;丫鬟们端着热腾腾的螃蟹宴上来,红澄澄的螃蟹堆在白瓷盘里,还冒着热气,贾母笑着给史太君剥蟹肉,说 “这蟹是刚从江南运来的,鲜得很”;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来拜会,穿着一身藏青锦袍,腰里系着玉带,还特意给宝玉带了柄玉扇,扇面上画着水墨山水,扇骨是上好的檀香木,闻着就清心,宝玉拿到扇子后,还跟黛玉在沁芳闸桥边一起赏玩;北静王更不必说,那年上元节,街上张灯结彩,灯笼的光映得满地通红,两人在街头并马而行,王爷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里系着玉带,还把自己挂在颈间的念珠摘下来,塞到他手里说 “这串念珠是圣上赏的,你心性纯良,戴着正好,能安神”。 那些日子,贾府门前的车轿就没断过,从早到晚,马蹄声、车铃声,混着门房的吆喝声,能热闹到掌灯。门房的李大爷总笑着说 “咱们府里的门槛,都快被客人踩平了”。如今…… 宝玉吸了吸鼻子,闻到灵堂里混杂着香火与霉味的空气 —— 香是最便宜的线香,烧起来有股呛人的烟味,熏得人眼睛发疼;霉味是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府里的回廊漏雨,墙角都长了青苔,那味道黏在空气里,甩都甩不掉,像洗不干净的愁绪。他忽然觉得冷,那冷不是从外面刮进来的风,而是从心里冒出来的,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连指尖都凉得发僵,握成拳都没力气。 “那…… 派谁去报丧呢?” 麝月见他神色恍惚,眼神定在白幡上,像是没回过神,便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压得更低了,“茗烟还在,他虽顽皮,却忠心,上次抄家时,他还帮着护着您的书呢;李贵也没走,他跟着爷您多年,办事稳妥,从前您上学,都是他送您去的;周瑞家的虽是妇道人家,却懂些礼数,嘴也甜,去王家或是史家,倒也合适。” 宝玉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灵堂里寥寥几个守灵的老仆:张嬷嬷坐在角落的蒲团上,头一点一点的,像是要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给贾母绣了一半的帕子 —— 帕子上绣的是 “寒梅映雪”,贾母生前最爱这纹样,说 “梅花耐寒,做人也得有这股子劲”,如今帕子还没绣完,人却走了;李伯靠在门框上,背都驼了,手里拿着根拐杖,那拐杖还是宝玉前年给他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梨木,如今杖头都磨圆了,他眼神望着灵柩,满是愁苦,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跟贾母说话;还有两个小丫鬟,缩在一边,互相靠着取暖,脸上没一点血色,手里拿着的纸钱,剪得歪歪扭扭,是她们跟着张嬷嬷学的。他们都是跟着贾母几十年的人,如今虽穷苦,却没像其他人那样卷包裹走,只是一个个都垂着头,脸上的皱纹里,都填满了化不开的愁。宝玉心里酸了酸,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慢了些:“让茗烟去史家吧,他嘴甜,从前常跟着我去史府,那边的门房、丫鬟都认得他,说话也方便。上次湘云生日,还是他去史府送的礼物呢。” 他顿了顿,又说,“李贵去北静王府,王爷府里的门房他也熟,从前跟着我去赴宴,总跟门房的人说上几句话,还常给他们带些点心。周瑞家的…… 就去王家,毕竟是太太的娘家,她去说话,也多几分情面,太太从前还让她给王家送过东西呢。” 说罢,他转身去里间找丧帖。那间屋子原是贾母的外间,如今也乱了:桌椅上蒙着灰,书架上的书倒了好几本,书页被风吹得翻卷,露出里面的批注 —— 那是贾母年轻时读的书,上面还有她用红笔写的评注;窗台上的瓷瓶倒了,里面的干花撒了一地,是去年秋天黛玉送来的菊花,如今都成了枯黄色。丧帖是前日让府里唯一还会写字的老秀才写的 —— 那老秀才原是府里的账房先生,姓陈,眼睛虽花,字却写得工整,从前府里的账本都是他记的。纸是最普通的竹纸,黄澄澄的,边缘还有些毛糙,是在街口的小铺子里买的,比不得从前府里用的洒金笺 —— 从前府里的帖子,都是用洒金笺做的,纸上印着暗纹,还盖着贾府的朱红大印,印泥是上好的朱砂调的,盖在纸上,红得发亮,像一团火。如今的墨也淡,是用灶灰混着水调的,写在纸上,字迹都透着股无力的浅,像人没了精神。每张丧帖上,都写着 “先妣贾母史氏太君于本月十二日寿终,谨择本月十六日成殓,恭请莅临”,字迹虽工整,却没了从前的气势,像个垂头丧气的人。宝玉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微微发颤 —— 他想起从前府里办宴席,帖子都是丫鬟们用托盘端着,送到各家府里,回来时还会说 “那家的太太见了帖子,可高兴了,说一定来”,如今却只能让几个老仆拿着这粗纸帖子,去求人家收下。 “爷,您放心,我们定会把话带到。” 茗烟和李贵、周瑞家的很快就来了,三人都穿着半旧的素衣。茗烟的孝帽还歪着,帽檐耷拉在一边,露出额前的碎发,却难得地没嬉皮笑脸,嘴角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带着点紧张,手都攥成了拳 —— 他知道这次去报丧,肯定会受委屈,可他不想让宝玉失望。李贵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棉袍,领口的扣子掉了一颗,用布条系着,腰里束着根麻绳,是临时凑的孝带,他的脸冻得通红,却还是挺直了腰板,像从前跟着宝玉出门时那样,想显得精神些。周瑞家的则把自己唯一的素布裙找了出来,裙子的下摆有个补丁,她特意用白丝线缝了,不仔细看倒瞧不出来,她还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了点头油,说 “去王家,不能失了咱们府里的体面”。 宝玉把丧帖分给他们,手指碰到茗烟的手时,觉得那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 茗烟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肿了,是刚才在外面等的时候冻的。他又叮嘱:“去了那边,好生说话,不必强求。若是…… 若是人家不方便见,或是不愿见,便把帖子留下就好,别与人争执,也别赌气。咱们如今不比从前了,凡事得忍。” 他这话虽轻,茗烟却听出了不对劲。从前宝玉何曾这样委曲求全过?那年去清虚观打醮,观里的道士见宝玉穿着普通,就怠慢了,没给上好茶,只端了杯粗茶,宝玉当场就发了脾气,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说 “我们府里的人,岂容你们这般轻慢?便是不穿锦袍,也轮不到你们这般待承”,最后还是观主出来赔罪,给换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才算了事。如今却连 “别与人争执” 都嘱咐了,像是早料到会受委屈。茗烟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攥紧了手里的丧帖,纸边都被他捏得发皱,大声道:“爷您放心!史府的人要是敢怠慢,我…… 我就跟他们理论!咱们府里虽不如从前,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别胡来。” 宝玉打断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茗烟的肩膀瘦了不少,隔着薄薄的孝衣,能摸到骨头的轮廓 —— 这几个月,府里没什么好吃的,茗烟也瘦了好多。“如今不比从前了。” 他轻声说,这三个字,像块浸了冰的石头,砸在茗烟心上,让他瞬间就没了底气。是啊,如今贾府落难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呼风唤雨的荣国府了。 茗烟看着宝玉眼底的红血丝,那血丝爬满了眼白,像一张扯不开的网;再看他的脸,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下巴上还冒出了些青茬,从前那个面如冠玉、眼神清亮的宝二爷,如今竟憔悴成了这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也低了:“哎,我知道了,爷,我不跟他们争执。” 三人分头出发时,天刚蒙蒙亮。街上的积雪还没化尽,一层薄雪盖在青石板上,踩在脚下 “咯吱” 响,那声音在空荡的街上荡开,又很快被风卷走,像没人听见的委屈。风裹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得皮肤生疼,连耳朵都冻得发麻。茗烟裹紧了身上的夹袄 —— 这夹袄还是前年宝玉赏他的,当时是件新的,宝蓝色的缎面,如今缎面磨得发乌,里面的棉絮都板结了,挡不住风,冷意顺着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他打哆嗦。他往史家的方向走,史家住在东城的 “锦屏巷”,离贾府不算远,从前他跟着宝玉去,都是坐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咕噜咕噜” 响,半个时辰就到;如今只能步行,走了没一会儿,鞋底就湿了,雪水渗进鞋里,冻得脚趾发麻,像踩着冰碴子,冷意顺着裤腿往上爬,连膝盖都僵了,每走一步都觉得沉。 到史府门口时,太阳刚出来,金色的光洒在史府的朱漆大门上,那漆色亮得晃眼,是去年才重新刷的,史府的管家还特意跟贾府的人炫耀,说 “这漆是从江南运来的上好朱漆,刷上后,十年都不会掉色”,可如今这亮堂堂的大门,却没什么暖意,反倒是那光落在雪地上,反射出的寒气,更刺人眼睛。茗烟整理了一下孝衣,把歪了的孝帽扶正,又擦了擦冻得发红的鼻子,才走上前,对着守门的仆人道:“劳烦通禀一声,我是荣国府来的茗烟,给史太君报丧 —— 我们贾母老太太,前日夜里走了。” 那守门的仆人斜睨了他一眼,眼皮抬都没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 见他穿的夹袄旧了,孝衣的边角也磨破了,脸上还沾着雪粒子,浑身透着股穷酸气,脸上的傲慢就淡了些,却多了几分敷衍,连说话的语气都懒懒散散的,像没睡醒:“报丧?我们老爷一早就去衙门了,夫人也病着,在床上躺着呢,不便见客。” 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露出嘴里的黄牙。 “不是要见客,就是把这丧帖递进去,让府上知道一声就行。” 茗烟急了,往前凑了凑,把手里的丧帖递过去,指尖都在抖 —— 他怕人家连丧帖都不收。“我们老太太是史太君的亲姐姐,一母同胞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走了,总得让府上知晓,也好…… 也好让史太君知道,她姐姐最后的光景,送她最后一程。” “知晓了又能怎样?” 另一个守门的仆人从门房里探出头来,手里还端着个茶碗,热气从碗口冒出来,散着淡淡的茶香 —— 那是上好的茶,茗烟认得,从前贾府也常喝。他啜了一口,才不耐烦地打断茗烟,语气里满是嫌弃:“如今贾府是什么光景,你心里没数?抄家的罪名还没洗清呢,官府还天天查问,我们府里最近也忙着筹备老爷的寿宴,哪有功夫管别人家的丧事。再说,你们府里如今这样,我们要是跟你们往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茗烟的脸 “腾” 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攥着丧帖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 —— 他想反驳,想说贾府从前待史家不薄,史太君每次来贾府,贾母都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连自己的首饰都舍得送;想说说太君和贾母的姐妹情分,她们小时候还一起在园子里摘果子、捉迷藏;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宝玉叮嘱的 “别与人争执”,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改成了恳求:“就算老爷夫人不便,好歹把丧帖收下,这也是我们府里的一点心意,是给老太太的…… 就算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收下吧。” 那两个仆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放下茶碗,慢悠悠地走过来,接过丧帖,看都没看,就随手塞在门房的抽屉里 —— 那抽屉里堆着些杂物,有旧账本,还有几个空酒瓶子,丧帖塞进去,瞬间就被埋住了,像被扔进了垃圾堆。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别在这儿杵着,让人看见,还以为我们府里跟你们有什么牵扯呢,晦气。” “晦气” 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茗烟心上,疼得他眼圈发红。他还想说什么,却见那仆人已经转身回了门房,拿起茶碗继续喝,连个正眼都没再给他。门房里生着炉子,暖烘烘的,隔着门都能闻到煤烟味,跟外面的寒冷比起来,像两个世界。茗烟站在史府门口,看着那扇朱红的大门,门环上的铜锈都被擦得亮闪闪的,可那门却紧紧闭着,像一道打不开的隔阂,把所有的情分都挡在了外面。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得慌 —— 从前他跟着宝玉来,这门房的人哪回不是点头哈腰,老远就迎上来,还会递上热茶,说 “茗烟小哥,快里面坐,宝二爷呢?屋里暖和”,如今却连让他进门站一会儿都不肯,连句客气话都没有。风又刮过来,裹着雪粒子,砸在脸上,他裹了裹夹袄,却觉得比刚才更冷了,冷得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连呼吸都带着白气,像在哭。 他没立刻回贾府,而是绕到史府的后巷 —— 那里有个小角门,是从前湘云常从那里溜出来找宝玉的地方。门不宽,只容得下一个人过,门框上还留着湘云刻的小记号,是个小小的 “云” 字,那是湘云十岁那年刻的,还跟宝玉说 “这样我下次来,就不会找错门了”。守门的是个姓刘的老嬷嬷,头发花白,却很和善,从前湘云溜出来时,她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会给他们塞些点心,说 “慢些跑,别摔着,外面冷,多穿点衣服”。茗烟想,或许老嬷嬷能帮忙把丧帖递到史太君手里,毕竟太君和贾母是亲姐妹,总不会不管亲姐姐的丧事,总不会像那些仆人一样冷淡。 到了后巷,那角门果然开着条缝,能看见里面的青砖地,还扫得很干净,是老嬷嬷扫的。茗烟刚要上前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嬷嬷的声音,带着点叹息,像被什么东西压着:“…… 不是我不肯帮,实在是老爷有吩咐,前儿特意把管家叫过去,说不让和贾府的人往来,连话都不能多说,怕被连累。你没看见前儿王家那边,荣国府派去的人,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回来了吗?咱们府里可不能像王家那样绝情,可也不能跟贾府走太近,老爷也是没办法。” 另一个年轻丫鬟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解,还有点委屈:“可贾府老太太毕竟是咱们老太太的亲姐姐啊,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那么好,如今走了,就这么不管不顾?连张丧帖都不收?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伤心的。” “管得了吗?” 老嬷嬷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像怕被人听见,“如今贾府是罪眷,抄家的事还没了呢,官府还在查,咱们府里要是沾了边,说不定就被连累了,老爷的官也保不住。老爷也是没办法,这官场上的事,一步错就满盘皆输。再说,荣国府也没从前的势力了,就算往来,也帮不上咱们府里什么忙,反倒可能惹麻烦…… 老太太那边,我也不敢说,说了她肯定要闹着去贾府,到时候更麻烦。” 茗烟站在门外,听着这话,手脚瞬间冰凉,像被扔进了冰窖里。他原以为,就算史家的老爷、夫人冷淡,史太君总该念着姐妹情分,总会让收下丧帖,总会想送贾母最后一程,可没想到…… 连老嬷嬷都这么说,连老嬷嬷都不敢告诉史太君。他默默地转身,沿着后巷往回走,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他眼眶发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 他不能哭,要是哭了,回去怎么跟宝玉说?宝玉还等着他的消息呢,他不能让宝玉更难过。 与此同时,周瑞家的也到了王家。 王家的大门比史家更气派,朱漆大门比史家的宽了一倍,门环是黄铜做的,上面雕着狮子头,亮得能照见人影,是上个月刚换的。门口的石狮子擦得锃亮,连狮子眼睛里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是府里特意雇人每天擦的,那仆人还说 “这石狮子是王家的脸面,得擦得亮堂堂的,才显得咱们府里有气派”。守门的仆人穿着崭新的棉袍,深蓝色的料子,滚着白边,腰间系着红绸带,手里拿着根马鞭,昂首挺胸地站着,像只骄傲的公鸡。见周瑞家的走来,不等她开口,就先皱起了眉,眼神里满是打量,像在看什么可疑的人,语气也带着不耐烦:“你是哪里来的?要找谁?别在这儿晃悠,影响我们府里的体面。” “我是荣国府的周瑞家的,来给府上报丧 —— 我们贾母老太太前几日走了,特来知会王仁舅爷一声,要是舅爷不在,给太太通禀一声也行。” 周瑞家的陪着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双手捧着丧帖递过去,手指因为紧张,微微有些发抖 —— 她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都肿了,是一路走来冻的。“劳烦小哥通禀一声,就说荣国府的老仆,求见一面,哪怕就说一句话也行。” 一提 “荣国府”,那仆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就没了刚才的骄傲,取而代之的是嫌弃和警惕。他伸手挡开她的丧帖,动作粗鲁,差点把周瑞家的手里的丧帖打落在地,语气也变得刻薄:“我们舅爷一早就出去了,跟朋友喝酒去了,太太也身子不适,在屋里歇着,不见客。你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事,我们府里还要迎客呢,别让你这晦气的样子,冲撞了客人。” “怎么会不在家呢?” 周瑞家的急了,往前迈了一步,声音也提高了些,带着点恳求,“我昨儿还听府里的老姐妹说,舅爷这几日都在家,没出去,说是在跟人商量生意上的事。就请您通禀一声,哪怕只是把丧帖留下,让太太知道也行,毕竟…… 毕竟我们老太太是太太的姑母啊,是她的亲姑母,如今走了,她总得知道吧?” “说了不在就是不在!” 那仆人不耐烦地推了她一把,周瑞家的年纪大了,身子本就弱,被他这么一推,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墙,才没摔在雪地上。手里的丧帖掉在地上,被风吹得滚出老远,一直滚到石狮子脚边,沾了些雪水,字迹都晕开了,像哭花了的脸。她慌忙去捡,手指冻得发僵,弯着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丧帖抓在手里,指尖都被冻得发麻,连知觉都快没了。抬头时,却见那仆人已经转身进了门房,“哐当” 一声关上了门,那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响着,像一记耳光,打在周瑞家的心上,疼得她眼泪直流。 她站在王家门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手里的丧帖上,混着雪水,把字迹晕得更模糊了。想当年,王家还没发迹时,全靠贾府接济,王仁小时候常去贾府蹭吃蹭喝,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凤姐见他可怜,还亲手给他做过新衣裳,用的是上好的绸缎,说 “仁儿是太太的外甥,不能让他受委屈”;王夫人也常把自己的首饰拿出来,给王家的太太应急,说 “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如今贾府落难了,王家却发达了,竟连门都不让进了?连亲姑母的丧帖都不肯收?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把皱巴巴的丧帖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紧贴着胸口,想让体温把上面的雪水烘干,也想让这冰冷的丧帖,沾点人气。一步一步往回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冰上,脚下发滑,心里更滑,空落落的,没个底,像被人掏空了似的。 相比之下,李贵去北静王府的路,更难走些。 北静王府在西城的 “王府街”,离贾府远,李贵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一路上,他没敢歇脚,怕耽误了时辰,棉鞋里的袜子早就湿了,冻得脚指头像猫咬似的疼,每走一步都钻心,可他还是加快脚步 —— 宝玉把去北静王府的事交给自己,是信得过他,他不能让宝玉失望,不能让宝玉在这时候,连一点安慰都得不到。远远地就看见王府的朱漆大门,比从前更气派了,门口的石狮子比王家的还大,脖子上系着红绸子,是上个月王爷生辰时挂的,红绸子在风里飘着,像一团火,却没什么暖意。侍卫穿着盔甲,盔甲上的铁片闪着冷光,像冰一样,腰里佩着刀,刀柄上的宝石亮得晃眼,是上好的翡翠。他们站得笔直,像两尊冰冷的石像,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来往的人,没一点温度。 李贵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孝衣 —— 这孝衣是他自己用白布缝的,针脚虽粗,却还算整齐,他还特意把衣角掖了掖,想显得体面些。他走上前,对着侍卫拱了拱手,腰弯得很低,几乎要弯到地上,声音也放得恭敬,带着点恳求:“劳烦几位官爷通禀一声,我是荣国府的李贵,奉我们宝二爷之命,来给王爷报丧 —— 我们贾母老太太近日寿终,特来知会王爷一声,也算全了从前的情分,王爷从前与我们二爷交好,是知己。” 侍卫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李贵一番,目光从他旧了的孝衣,扫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再到他沾了雪的棉鞋,眼神里满是冷漠,语气冷淡得像冰:“你可有拜帖?王爷见客,需有拜帖为凭,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的。” “有有有。” 李贵赶紧从怀里掏出丧帖,双手捧着递过去,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 —— 他的手冻得很厉害,连拿稳丧帖都费劲。“这是我们府里的丧帖,上面写得清楚,还请官爷务必递到王爷手里。我们二爷说了,王爷从前与他交好,是知己,如今老太太走了,无论如何,都得让王爷知晓,若是王爷能来送老太太最后一程,便是我们府里的福气了,我们二爷也会感激不尽的。” 那侍卫接过丧帖,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喜欢的东西,又把丧帖递还给李贵,语气依旧冷淡,没一点松动:“王爷今日不见客,正在府里与大臣议事,商讨国家大事,没空管这些私事。你把丧帖留下就好,我们会转交给管家,再由管家禀明王爷。至于王爷会不会来,就不是你该管的了。” “别啊官爷。” 李贵急了,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那侍卫的袖子 —— 他的手冻得冰凉,碰在侍卫冰冷的盔甲上,瞬间就被烫了一下似的缩了缩,却还是不肯放开,手指紧紧攥着盔甲的边缘,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麻烦您通禀一声吧,就说荣国府宝玉求见,哪怕只是让我们二爷和王爷说句话,说一句就好…… 我们二爷这几日守灵,吃不好睡不好,人都快熬垮了,眼窝都陷进去了,就盼着王爷能给句准话,也好让老太太走得安心,让我们二爷心里好受些。” “放肆!” 那侍卫猛地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让李贵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在雪地上。侍卫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像要吃人似的,手按在了刀柄上,语气里满是警告:“王爷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说,你们贾府如今是什么身份 —— 罪眷!一个罪眷的家人,也配让王爷见?简直是痴心妄想!赶紧把丧帖留下,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把你当刺客拿了,送到官府去!” 李贵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得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他还是不肯放弃,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恳求,还有点委屈:“官爷,您就行行好,通禀一声吧。我们老太太待王爷也不错,从前王爷常来府里赴宴,老太太总把最好的点心、最好的茶留给王爷,还亲手给王爷缝过护膝,说王爷骑马冷,护膝能挡些寒,那护膝用的是上好的狐皮,缝了半个月才缝好。这些情分,王爷总该记得吧?总不能说忘就忘啊。”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另一个侍卫冷冷地说,手也按在了刀柄上,眼神里满是警告,像在说 “再不走就动手了”。“如今时过境迁,府里有规矩,不让与罪眷往来,以免惹祸上身,耽误王爷的前程。你再不走,我们就真的不客气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李贵看着侍卫们冰冷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像要把人冻住,冻成冰块。他知道,再求也没用了,王爷是不会见他的,甚至可能连丧帖都不会看,连关于贾府的消息,都不想听。他慢慢地把丧帖放在门房的桌上,那桌上铺着红布,红得刺眼,丧帖放在上面,显得格外扎眼,像一朵白色的花,开在不该开的地方。他对着王府的大门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头都快碰到地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侍卫随手把他的丧帖扔在了一边,扔到了桌角的废纸堆里,和那些没用的纸条、旧账本混在一起,像一件垃圾。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密密麻麻的,连呼吸都带着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雪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他想起从前,宝玉和北静王并马而行,王爷穿着月白锦袍,宝玉穿着大红袄子,两人说说笑笑,像亲兄弟一样。王爷还拍着宝玉的肩膀说 “你我虽身份有别,却甚是投缘,不必拘礼,以后就以兄弟相称”,那时的王爷何等温和,何等看重宝玉,何等看重贾府;如今却连见一面都不肯,还说宝玉 “不配”,说贾府是 “罪眷”。李贵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又长又沉,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叹出来,散在风里。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往贾府的方向走去 —— 雪又下了起来,细小的雪粒子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给这孤单的背影,添了一层愁绪。他得赶紧回去,把这些事告诉宝玉,只是不知道,二爷听了这些,会有多难过,会不会撑不住。 茗烟、周瑞家和李贵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回到贾府的。 宝玉正在灵堂里给贾母烧纸,纸钱是用最普通的草纸剪的,一沓沓堆在灵前,烧起来有股呛人的烟味,熏得他眼睛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手里拿着火钳,慢慢地把纸钱往火里送,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贾母,怕她在里面睡不安稳。火盆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像一张哭花了的脸。见他们回来,他连忙站起身,手里的火钳都忘了放下,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 茗烟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鼻子也红红的,像刚哭过;周瑞家的脸上带着泪痕,嘴角往下撇着,一脸委屈,连头发都乱了;李贵则垂着头,肩膀垮着,连头都不敢抬,一脸沮丧,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没等他们开口,宝玉心里就先凉了半截,那凉意从心口往下沉,沉到肚子里,又往四肢蔓延,连指尖都凉得发僵。 “怎么样?” 宝玉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疲惫,还有点颤抖。他的手指紧紧攥着烧纸的火钳,铁制的火钳冰凉,却被他攥得发烫,指节都泛了白,连火钳都被他攥得变了形。 茗烟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还没说几句,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爷,史家那边…… 那边说老爷不在家,夫人病着,不肯见我。我把丧帖递过去,他们随手就塞抽屉里了,连看都没看,还说咱们府里晦气。我绕到后巷找刘嬷嬷,听见她说,史老爷吩咐了,不让和咱们府里往来,怕被咱们连累…… 太君她,她也没出来见我,刘嬷嬷说,不敢告诉太君您走了的消息,怕她闹着来贾府……” 宝玉的身子晃了晃,像被人推了一把,他赶紧扶住灵案,才勉强站稳。灵案上的香灰被他碰得晃了晃,掉下来一点,落在他的孝衣上,像一朵小小的黑花。他想起从前史太君来贾府,拉着贾母的手,坐在暖阁里说话,两人说着说着就笑了,还会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说 “那时候咱们姐妹俩,在园子里摘果子,你总抢我的,还把果子藏在袖子里,最后都烂了”,那时的亲热,仿佛还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却连亲姐姐的丧帖都不肯好好收着,连亲姐姐走了的消息都不敢告诉她…… “王家呢?” 他转向周瑞家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点期待,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希望能从王家那里,得到一点安慰,得到一点温暖。 周瑞家的抹了把眼泪,用袖子擦了擦脸,哽咽着说:“王家更过分,王仁舅爷根本就不见,守门的仆人还推了我一把,把丧帖都扔在地上了,还说咱们晦气,让我赶紧走,别冲撞了他们府里的客人。他们说…… 说咱们是罪眷,怕连累他们,还让我赶紧走,别在那儿碍事,连门都不让我进…… 太太的亲弟弟,怎么能这么绝情啊……” “罪眷” 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宝玉心上,砸得他心口发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灵柩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安静的灵堂里荡开,格外刺耳,像在哭。灵柩上的白绸被他撞得晃了晃,垂下来的穗子扫过他的肩膀,像谁在轻轻拍他,却拍不散他心里的痛。麝月赶紧上前扶住他,双手紧紧搀着他的胳膊,担忧地说:“爷,您别激动,小心身子。您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就喝了几口粥,再激动,身子该垮了!老太太还等着您送她最后一程呢!” 宝玉没理她,目光转向李贵,声音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像在恳求:“北静王府…… 王爷他,见你了吗?他…… 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说要来看老太太?” 李贵慢慢抬起头,眼圈通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张红网,声音也带着沙哑,还有点哽咽:“二爷,王爷没见。侍卫说,府里有规矩,不让与罪眷往来,还说…… 还说咱们府里如今的身份,不配见王爷。我把丧帖留下了,可他们随手就扔在废纸堆里了,连看都没看一眼…… 王爷他,他怕是早就不认咱们了,早就忘了从前的情分了……” “不配……” 宝玉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带着浓浓的绝望,像一片羽毛,飘在风里,没了力气。眼前忽然闪过那年上元节的景象 —— 北静王穿着一身月白锦袍,从马背上下来,笑容温和,像春天的阳光,手里拿着一串念珠,递到他手里说 “宝玉,这串念珠是圣上赏的,你心性纯良,戴着正好,能安神,以后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那时的王爷,何曾有过半点嫌弃?何曾说过他 “不配”?如今却连见一面都不肯,还说他 “不配”,说他是 “罪眷”…… 一股气血猛地涌上喉咙,宝玉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都跟着发抖,像风中的叶子。他用手捂着胸口,指缝里渗出了一点血丝,那血丝落在素色的孝衣上,像一朵小小的红梅,格外刺眼,像在流血。麝月吓坏了,赶紧拍着他的背,手都在抖,急声道:“爷!您别这样,您要是倒下了,这府里可怎么办啊!老太太还等着您送她最后一程呢!张嬷嬷、李伯他们,也都指望您呢!” 宝玉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身子软得像没了骨头,全靠麝月扶着才站稳。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却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笑容里满是自嘲和绝望,像一朵开在寒冬里的花,没了生气:“世交…… 原来这世交,不过是繁华时的热闹,败落时的冷脸。从前我还不信,总觉得人与人之间,总有几分情分在,总觉得那些一起笑过、一起闹过的日子,不是假的;如今才知道,所谓的情谊,在权势面前,在灾祸面前,竟这般不堪一击,像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风一吹就散了。” 他扶着灵柩,慢慢走到贾母的灵位前,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感觉不到疼 —— 心里的疼,早就盖过了身体的疼。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声音轻得像耳语,像是在跟贾母说话,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老太太,您看到了吗?您从前疼爱的娘家,您看重的本家,还有您常说的‘知己’王爷,如今都不肯来送您最后一程了。他们怕被咱们连累,怕沾上咱们的晦气,连您的丧帖都不肯好好收着,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原来竟是这样的…… 竟是这样凉薄啊…… 您一辈子待人真诚,把情分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连送您的人都没有……”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一滴一滴砸在灵前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那眼泪里,有委屈,有绝望,还有对这世态炎凉的彻骨寒意,像冰一样,冻得人心疼。 灵堂的烛火又灭了一支,剩下的那支,火苗摇曳着,像是随时都会熄灭,连一点暖意都给不了,像风中的残烛。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白幡轻轻晃动,一缕缕的白绸,像在为这世态炎凉,无声地叹息,又像在为贾母哭泣。 宝玉跪在灵前,久久没有起身。膝盖跪得发麻,没有了知觉,却不想动;脸上的眼泪流干了,眼睛涩得发疼,像被砂纸磨过,却还想再哭,想把心里的委屈和绝望,都哭出来。他想起从前贾府的繁华,想起那些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日子 —— 那时府里办宴席,门口的车轿排了一条街,从街头到街尾,像一条长龙。宾客们穿着锦袍,说着吉祥话,把荣国府的每个角落都填得热闹,连空气里都飘着笑声和酒香;贾母坐在荣庆堂里,看着满屋子的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说 “我们贾家,要一直这样兴旺下去,让孩子们都能好好的,让咱们的好日子,一直过下去”。可如今,繁华落尽,故旧离散,只剩下这一座空荡荡的残园,和一具冰冷的灵柩,连送老太太最后一程的人,都凑不齐,连一句真心的安慰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热闹的、繁华的梦,梦里有欢声笑语,有锦衣玉食,有情谊深厚,有说不完的好日子;如今梦碎了,只剩下满地的冰冷和荒凉,连一点温暖的痕迹都找不到,连一丝情分都留不下。 “爷,天快黑了,您起来歇歇吧。” 麝月蹲在他身边,声音里满是心疼,她伸手想去扶宝玉,却又怕碰疼了他,怕他像易碎的玻璃,一碰就碎。灵堂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夕阳的余晖从窗缝里透进来,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光,像一条细线,很快也要消失了,被黑暗吞噬。 宝玉慢慢站起身,腿麻得厉害,走了一步,差点摔倒,麝月赶紧扶住他,像扶住一件珍贵的宝贝。他扶着灵案,目光扫过灵堂里的一切 —— 蒙尘的案几,破旧的白幡,寥寥几个垂头丧气的老仆,还有那具冰冷的灵柩。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香灰味和霉味混在一起,呛得他又想咳嗽,却强忍着压了下去,把咳嗽咽回了肚子里。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平静,像是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像是认命了:“知道了。你去把剩下的仆人都叫过来,咱们得商量商量,老太太的后事,还得办下去。就算没人来送,就算府里再穷,也得让老太太走得体面些,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还受委屈。” 这是他作为孙子,唯一能做的事了。他不能让贾母走得太孤单,不能让她在九泉之下,还为这世间的凉薄难过,不能让她一辈子的体面,在最后关头没了。 麝月点了点头,转身去叫人。她的脚步很轻,走在青砖地上,像一片落叶,没什么声音,怕惊扰了灵堂的安静,也怕惊扰了宝玉。宝玉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贾母的灵位,灵位上的 “贾母史氏太君之位” 几个字,是用墨写的,如今也淡了些,像快要看不清了。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 或许,从今天起,他该醒了。醒了这场繁华的梦,醒了那些关于 “情谊”“热闹” 的幻想,面对这冰冷的现实,面对这世态炎凉,面对这注定要衰落的结局。 只是这现实,太过残酷,太过寒凉,像一把冰刀,割得他心口生疼,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抬手擦了擦眼泪,指尖触到脸上的凉意,才发现自己的脸早已被风吹得冰凉,连眼泪落在脸上,都带着刺骨的冷,像冰珠子砸在脸上。他裹紧了身上的素衣,那素衣单薄,挡不住风,却还是想把自己裹得紧些,像是这样就能挡住一点寒意,挡住一点绝望。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天空是灰蒙蒙的,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盖在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心里一片茫然 ——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这残园,这剩下的人,又该如何安置?他们能熬过这个冬天吗?能熬过这场灾祸吗?以后的日子,还能好起来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只有灵堂里的烛火,依旧在无声地摇曳着,火苗忽明忽暗,映着他苍白而迷茫的脸,也映着这一座即将走向末路的贾府。那烛火,像一点微弱的希望,却又随时可能被风吹灭,被黑暗吞噬。 夜色渐浓,寒风更烈。荣国府的大门,紧紧地闭着,门上的铜环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落满了灰尘,像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这冰冷的世界。大门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的寒冷和荒凉,都挡在门外,可门内的人都知道,有些东西,是挡不住的 —— 比如世态的炎凉,比如命运的无常,比如这注定要走向衰落的结局,比如这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绝望。 宝玉站在灵堂里,望着窗外的夜色,第一次觉得,这漫长的冬夜,竟如此寒冷,如此漫长,像没有尽头一样,像要把人永远困在这黑暗和寒冷里,再也走不出去。 第13章 第 13 章 银两急:葬礼无钱办 红楼梦续作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13 章银两急:葬礼无钱办 1. 荣府败落:丧仪前夕的萧瑟景象 荣国府的天,是从贾母咽气那刻起,彻底塌了半边的。檐角的琉璃瓦蒙着一层薄灰,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落在青石板上碎成细粉。那些曾在阳光下流转霞光的瓦片,如今连青苔都懒怠附着,露出釉面下斑驳的裂痕,恰似荣国府千疮百孔的内里。往日里被丫鬟们每日擦拭三遍的铜环,如今锈迹爬满了纹路,连扣门时都发不出清脆的响,只剩沉闷的 “哐当” 声。铁锈裹着蛛网垂在门环下方,倒像是垂落的丧幡,无声诉说着府里的凄凉。 门楣上 “荣国府” 三个烫金大字,金箔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底色,在秋风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萧瑟。剥落的金箔零星落在门槛上,被往来仆役踩成碎屑,混着枯叶扫进墙根的排水沟。不知哪个顽皮孩童用树枝在露白的木头上划出歪斜痕迹,远看竟像极了潦草的哭脸。 门前那对石狮子,沾着落叶与尘土,眼窝处积了厚厚的灰,再也没有小厮按时清扫,远远望去,倒像是蒙了层愁绪,连往日里威慑路人的眼神,都失了威严,只剩落寞。左边石狮爪下踩着的绣球裂了道缝,滚落在旁的枯叶堆里无人捡拾;右边雌狮怀中的幼崽,不知何时缺了半只耳朵,露出粗糙的石芯,仿佛在无声呜咽。墙根处的野草疯长,攀着石狮后腿缠上腰间,倒像是给这守护了几代人的神兽,系上了素白的孝带。 头七刚过,廊下悬着的白幡被秋风卷得簌簌响,那声音细弱却绵长,像谁藏在垂花门后,用素帕捂着嘴无声地哭,连气息都不敢放重。往日里围着贾母打转的丫鬟婆子,如今散了大半 —— 有的被内务府抄家时一并带走查问,铁链拖拽着走过青石板的声响仿佛还在回廊里回荡,绣着金线的丫鬟服被衙役扯得破破烂烂,至今没个音讯,只留下空荡的厢房,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去发出 “呜呜” 的响,墙角蛛网垂落,在光影里轻轻摇晃;有的见贾府树倒猢狲散,连夜卷了些铜镜、绢帕、旧衣裳之类不值钱的细软,趁着夜色从角门逃了,连个招呼都没打,只在床榻上留了件半旧的布衫,被风吹得在枕畔轻轻翻动,像是欲言又止的叹息。 最后只剩鸳鸯、琥珀、袭人几个跟着老太太多年的老仆,红着眼眶守在贾母生前住的荣庆堂里。暮色透过雕花槅扇斜斜切进堂屋,将八仙桌上的白烛影子拉得老长,烛泪凝结成透明的珊瑚状,倒映着屋内人惨白的脸色。 琥珀端茶时,手腕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滚烫的茶水泼在青釉杯沿,在月白色釉面烙下蜿蜒的浅褐色水痕。她慌忙用素色帕子去擦,指腹却先触到杯身细密的冰裂纹 —— 那是老太太最爱的雨过天青盏,去年中秋赏月时,还笑着用这杯子给她斟过桂花酿。眼泪突然决堤,砸在杯身晕开深色水痕,帕子很快洇得透湿。颤抖的指尖抚过冰凉的瓷面,恍惚又听见老太太慢条斯理的声音:"琥珀啊,这茶要三起三落才出味。" 袭人独自站在角落里,檀木衣柜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那声音仿佛是岁月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樟脑混着安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她无数的回忆。几件半旧绸缎衣裳叠得齐整,领口处还留着淡淡的胭脂香,那香气虽淡,却依旧清晰,仿佛老太太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她指尖触到那件米白色软缎大氅,绸缎早已被摩挲得温润如脂,仿佛承载着老太太无数次的抚摸。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也褪了颜色,金线不再闪耀,就像老太太离去后黯淡的时光。去年隆冬,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老太太裹着这件衣裳倚在熏笼边,炭火映得她脸庞微红,却掩不住眼中的慈爱。她将暖烘烘的手炉塞进袭人掌心,声音里满是疼惜:"好孩子,看你冻得鼻尖都红了。" 那双手虽已布满皱纹,却温暖有力,让袭人在寒冬里感受到无尽的关怀。 此刻恍惚间,仿佛又有温热的暖意从记忆深处传来,不仅是手炉的温度,更是老太太给予的那份深深的疼爱。她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那泪水里,有思念,有感激,也有对往昔时光的眷恋。 她望着衣襟上细密的针脚出神,那是老太太手把手教的 "月牙绣",每道弧线都藏着老人家的耐心。突然想起昨日还见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戴着老花镜,边绣着荷包边念叨要给重孙子当满月礼。鼻尖骤然发酸,她慌忙低下头用衣袖遮掩,不料肘间却带倒了衣柜顶上的缠枝莲纹铜香炉。香炉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琥珀手中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八仙桌上,溅起的茶水在素白桌布上洇出深色斑点,如同落下满地伤心泪。 王夫人枯坐在贾母常坐的那把紫檀木圈椅上。椅垫上暗纹松鹤图样,是老太太生前最爱的款式,只是边角早已被岁月磨得发白,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她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要用这副单薄的身子,硬生生撑住这摇摇欲坠的荣国府。然而,那放在膝上的手,却死死攥着一方素色帕子,指节泛出青白色,帕角被绞得变了形,连绣着的兰草纹样都被扯得扭曲,几根丝线断了,在空气里轻轻飘着。 堂屋里静得令人窒息,唯有外间传来琥珀压抑的啜泣声,混着窗棂被风吹得 “吱呀” 作响。那声音,恍惚间竟与贾母生前夜里翻身时床架发出的轻响别无二致。王夫人猛地闭上眼,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仿佛又看见老太太坐在这把椅子上,手里捏着佛珠,慈眉善目地笑着与她聊家常。老太太鬓边那朵珠花的光泽,在记忆里依然清晰可见,恍若昨日。待她再次睁开眼,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浓重,泪水模糊了视线。 里间的灵床上,贾母的尸身静静躺着,盖着那床绣了百子图的锦被。锦被上的金线虽还闪着微光,却掩不住那股子从灵床底下透出来的寒意。寒意弥漫开来,连空气都冷得刺骨。王夫人心里清楚,眼下最棘手的难题,竟是连给老太太买口像样棺木的银子都凑不出来。想到这里,她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又疼又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王夫人半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缠枝莲纹掐丝珐琅手炉,铜胎表面的鎏金早已斑驳。窗外寒风卷着枯叶扑在槅扇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望着案头摊开的丧葬账簿,墨迹在烛光下晕染成一片黯淡的云。 "去,把账房的周瑞家的叫来。"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涌上喉头,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指节攥得发白。待咳嗽稍缓,才发现素色绢帕上洇开几点暗红。声音哑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尾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打着旋儿,连她自己都没察觉,那颤巍巍的语调里,藏着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 窗外更鼓沉沉地响了三下,王夫人望着墙角堆着的几个樟木箱 —— 那是她仅剩的体己,前日叫人开箱查看时,绸缎衣裳早被虫蛀得千疮百孔,几件金器也因典当又赎回,边角磨得没了棱角。抄家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官兵们如狼似虎地闯进来,箱笼被掀翻在地,翡翠玛瑙滚了满院,最后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封催债的文书。 周瑞家的能干她是知道的,当年操办元春省亲,多少棘手的事儿都被她利落解决。那日王夫人亲眼见她踩着绣鞋在大观园里来回奔波,衣襟被汗水洇出深色水痕,却仍能笑着周旋在江南采办的匠人之间,连挑剔的姑苏绣娘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可如今... 王夫人捏着羊脂玉护甲的手指微微发颤,烛光将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照得忽明忽暗。她凝视着那一串刺目的数字,太阳穴突突直跳 —— 金丝楠木棺椁的采买清单上,墨迹未干的银数几乎占去东府送来体己钱的半数。紫檀木算盘珠子在框里拨得叮当乱响,每一声脆响都似重锤敲在她心上。 想起采买白事用的香烛纸马时,当铺里押出去的翡翠镯子还没赎回来,账房先生攥着银票的手都在发抖。那翡翠镯子原是她陪嫁之物,质地通透,价值不菲,如今却为了应付这桩丧事,不得不忍痛典当。可即便如此,缺口依旧巨大,看着账册上不断攀升的花销,王夫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满心都是无力回天的悲凉。 更别说要按贾母的身份规格,雇和尚道士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场。王夫人望着库房里仅存的几匹素绢,耳畔仿佛又响起族中老嬷嬷们的议论:"老太太的排场,总不能比宁国府秦可卿的差了去。" 可秦可卿丧事时,贾府尚有余力请一百单八众高僧超度,如今连经幡所需的百匹素绢,都要拆了丫头们的月白衫子来凑。 "罢了,且听听她怎么说。" 王夫人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鎏金手炉的缠枝纹,炉内炭灰早已凉透,铜胎在掌心沁出冰棱般的寒意。她下意识将手炉往貂裘领口又塞了塞,那缕勉强续着的残温,却暖不透胸腔里翻涌的寒意 —— 账房刚送来的红帖上,几行歪斜的字迹刺得她眼眶发疼:棺木寿衣尚未置全,府中银库竟只剩不足百两散碎银子。 雕花窗棂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漫过黛瓦,远处梆子声穿过七层重檐,惊起栖在老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王夫人恍惚又见着白日里管家娘子跪在地砖上的模样,青布裙裾沾着泥渍,喉间哽咽着回禀外头商铺的催款单。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得她指尖一颤,手炉险些跌落,鎏金兽首衔着的流苏在暗处晃出细碎的冷光。 琥珀指尖还残留着擦拭眼泪时沾上的冰凉帕子的触感,她声音发颤地应了声 “是”,刚掀开门帘,冬夜的冷风裹着细雪就呼啸着灌了进来。那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袖口、领口的缝隙钻进来,冻得她浑身发麻,不由得打了个剧烈的哆嗦。她连忙双手紧攥着素服的衣襟,用力把领口往脖子里缩,恨不得将自己整个儿裹进去。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院子里一片昏暗,只有远处几盏零星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洒下些微弱的光晕。就在这时,只见周瑞家的提着个褪色的青布账袋,身影佝偻地从月亮门里慢慢挪进来。她缩着肩膀,每走一步都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脚步虚浮得仿佛踩在棉花上,随时都可能摔倒。往日里她总是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盘得精致又牢固,如今却散了几缕碎发,凌乱地贴在颊边,上面还沾着些灰扑扑的尘土,衬得她面容憔悴又狼狈;身上那件半旧的湖色绸衫,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更显眼的是上面还沾着几块大小不一的墨渍,想来是这些日子整日埋头对账,忙得连换洗的时间都没有;就连腰间系着的汗巾子,还是前年的旧物,颜色暗沉得几乎发黑,边缘更是被磨得毛糙不堪,轻轻一碰仿佛就要散开。 她一见到王夫人,连忙强撑着身子屈膝行礼,膝盖重重磕在青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太太唤奴才来,是有什么吩咐?” 说话时,她偷偷抬眼,快速地瞥了王夫人一眼,只见太太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素纸,眼底布满血丝,通红一片,连往日红润的嘴唇此刻都没了血色,毫无生气。周瑞家的心里猛地一沉,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为了老太太葬礼那巨额的银子发愁,这几日府里上下为了筹钱,早已是焦头烂额,却依旧没有着落。 2. 账房告急:葬礼银两的残酷缺口 “老太太的葬礼,你算过了,得要多少银子?” 王夫人开门见山,目光落在周瑞家的手里那只账袋上 —— 那袋子瘪得可怜,边角磨起了毛,连系带都松松垮垮的,像极了如今的荣国府,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只剩一副空架子。她攥着帕子的手又紧了紧,指腹蹭过粗糙的帕面,等着周瑞家的回话,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能有个凑得出的数目,又怕听到那遥不可及的数字。 周瑞家的闻言,脸 “唰” 地白了,比她身上的素服还要白几分,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颤巍巍地从账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账册,账册的纸页脆得一碰就似要碎,边角都卷了起来,像是被水浸过又晒干,上面用毛笔写的数字,有的被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她手指在纸页上反复划过,指甲都泛了白,像是要从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里抠出银子来,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还带着一丝颤抖:“回太太的话,奴才算了三天,连夜里都没合眼,把能省的都省了 —— 单是买口中等的楠木棺木、请六个僧道来做七七法事、再办些简单的流水席招待亲友这三样,最少也得二百两银子。可…… 可咱们府里的账上,如今只剩…… 只剩十七两四钱七分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头垂得更低了,下巴都快碰到胸口,不敢去看王夫人的眼睛,怕见着太太失望又痛苦的模样,更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 “十七两?” 王夫人猛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砖地上刮出一道刺耳的声响,像指甲划过木板,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廊下的灯笼,灯笼晃了晃,烛火差点灭了;麻雀撞在廊柱上,发出 “咚” 的一声,又慌忙飞走了,连羽毛都掉了一根,飘落在青石板上。她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瑞家的,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怎么会只剩这么点?前儿抄家时,李总管不是说,念在咱们府里还有老弱妇孺,给咱们留了些应急的银子吗?那些银子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甚至还有点愤怒 —— 她原以为就算少,至少也能有几十两,没想到竟只有十七两多,连买半口棺木都不够,这让她怎么给老太太交代? “太太忘了?” 周瑞家的 “扑通” 一声跪下,膝盖磕在砖上,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却不敢喊一声疼,只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麻纸,那纸被揉得不成样子,边角都破了,她双手捧着递上去,指腹把纸边都蹭得起了毛,声音里带着哭腔:“内务府抄家那日,刘主事说咱们府里有亏空,得先把剩下的三百多两银子‘暂借’走,等日后查清楚了再还。奴才当时就跟他争过,说‘府里还有老太太和小主子们要养活,得留些银子应急’,可他只说这是上面的吩咐,还瞪着奴才说‘再啰嗦就把你当同党办了’,奴才也没办法啊!如今…… 如今这光景,哪还有‘日后’啊!这是内务府给的借条,您瞧瞧……” 她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砸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既委屈又无奈 —— 她跟着周家在府里几十年,从荣府鼎盛时的风光,看到如今的衰败,从没见过府里这么窘迫的模样,连老太太的葬礼都办不起。 王夫人接过借条,指尖触到那粗糙的麻纸,像碰到了冰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顺着脊梁骨往头顶冒,连牙齿都忍不住打了个颤。纸上的字迹潦草,像是随便涂画上去的,“暂借” 两个字写得格外扎眼,墨色浓得发乌,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刻在纸上,落款处连个内务府的印鉴都没有,只有刘主事歪歪扭扭的签名,明摆着是 “借” 了就没打算还的。她捏着那张纸,指腹反复摩挲着 “暂借” 二字,像是要把这两个字磨碎了吞进肚子里,可越摩挲,心口越堵得慌,像压了块大石头 —— 想当年荣府鼎盛时,别说二百两,就是二千两、二万两,也不过是贾母随手赏给戏子的缠头,宝玉生日时办的宴席,哪次不是耗费上千两,连丫鬟们的月钱加起来,都比这十七两多。如今却连给老太太买口棺木的钱,都要这般窘迫,连句像样的回话都讨不到,这巨大的落差,让王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3. 希望落空:贾母首饰的无奈结局 “那…… 库房里还有老太太的首饰吗?” 王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最后的希冀,语气里甚至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连腰杆都比刚才弯了些。她清楚记得,贾母生前最宝贝那些金银首饰,翡翠镯子、赤金镶红宝的簪子、东珠耳坠,满满一匣子放在描金漆盒里,每次拿出来赏玩时,都要让鸳鸯用软布仔细擦拭,怕沾了灰尘影响光泽。当年元妃省亲时,老太太还特意把那支赤金嵌九龙的步摇拿出来给娘娘看过,说是先皇赏的旧物,上面的珍珠颗颗圆润,价值不菲。若是能变卖几件,凑够葬礼的银子总该够了,王夫人心里默默盘算着,觉得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连这个都没有,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瑞家的头垂得几乎要贴到地面,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回太太,老太太的首饰匣子,早在抄家那天就被内务府的人搜走了,刘主事说…… 说‘暂存’在府库里,等日后查完账再还给咱们。奴才去内务府问了三回,头两回门房还让进去等,给碗热茶暖暖身子,第三回直接把奴才往外推,说‘不该问的别问,再啰嗦就把你抓起来关大牢’,连匣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她说着,眼泪掉得更凶了,用衣袖擦了擦,却越擦越多,觉得自己没用,连老太太最宝贝的东西都护不住,枉费了老太太平日里对她的信任。 “暂存?” 王夫人冷笑一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石板都像是被染得发潮,“这府里的东西,只要进了他们的门,还有‘还’的道理吗?老太太一辈子省吃俭用,连块像样的料子都舍不得给自己添,有好东西都想着孩子们,宝玉爱吃的点心,黛玉爱喝的茶,她都记在心里,攒下这点首饰,原是想留给姑娘们做嫁妆的,到最后连给自己办葬礼都用不上,这是什么道理!”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若不是鸳鸯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她差点就要栽倒在地,连椅子都被带得挪了半寸。 她的哭声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堂屋里每个人的心上,连空气都变得更沉重了。鸳鸯站在一旁,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眶红肿得像核桃,连眼皮都肿得耷拉下来,此刻见王夫人这样,只能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胳膊,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哽咽着说:“太太,您别太伤心了,老太太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您这样伤了身子。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总能…… 总能凑够银子的,说不定…… 说不定琏二爷能想办法呢?”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都没底气 —— 贾琏自抄家后就被关在牢里,连面都见不着,哪还有办法?可除了这么说,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王夫人了,总不能让太太就这么垮了。 可 “别的法子”,又能有什么法子呢?荣府的亲友们,抄家后大多避之不及,连往日里走得近的史家、王家,如今也大门紧闭,派人去送信,门房只说 “主子不在家”,连门都不让进;府里的丫鬟婆子,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也都是穷苦人,每月那点月钱刚够糊口,哪有什么积蓄。王夫人靠在鸳鸯怀里,看着堂屋里落满灰尘的梁柱,梁上的彩绘早已褪色,原本鲜艳的红色变成了暗红,金色变成了土黄,连当年康熙爷御笔题的 “慎终追远” 匾额,都蒙着一层灰,用手一摸,就能沾一手土,连字迹都快看不清了。她又看向窗外,那棵石榴树光秃秃的,枝桠歪歪扭扭地指向天空,树皮干裂,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 —— 往年这个时候,树上该挂满红灯笼似的果子,丫鬟们会摘下来给老太太尝鲜,老太太总说 “酸中带甜,像极了年轻时的日子”,还会把最大的那颗递给她,让她也尝尝;如今却只剩枯枝在风里晃,连片叶子都没有,连鸟都不愿落在上面。她忽然想起贾政被流放前,拉着她的手说 “府里的事,就托付给你了,照顾好孩子们,别让他们受委屈”,那时她还想着,就算家道中落,总能守住这份基业,等孩子们长大就好了,可如今才知道,在这乱世里,连给老太太办场体面葬礼的银子,都成了奢望,她连这点承诺都守不住,心里又愧又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4. 雪中送炭:宝钗母女的情义之举 就在这时,雕花槅扇外传来环佩轻响,金线绣着缠枝莲纹的软缎门帘被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勾起一角。晨光透过湘妃竹帘在青砖地上筛出碎金,带着晨露气息的皂角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漫入屋内 —— 那香味是宝钗惯用的白檀皂角丸特有的气息,氤氲在凝滞的空气里。只见她月白绫袄外罩着玄色素绸大氅,襟前的翡翠珮随着步履轻晃,竟将灵堂前萦绕的线香味道都冲淡了几分,恍惚间倒像是往日晨昏定省时,带着笑意来给老祖宗请安的光景。 只见宝钗立在穿堂风里,青缎掐牙披风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半旧的月白绫子袄。怀中抱着裹着素白绸襁褓的贾桂,那襁褓边角处用天青丝线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如同春日雨丝,这襁褓竟是宝钗出阁时的嫁衣边角改制而成。连接缝处的回纹暗扣,都是用旧帕子的蓝边精心缝制,虽已褪色,却仍可见往日的精致。 刚满周岁的贾桂许是受了母亲沉静气质的感染,往日总爱攥着拨浪鼓乱摇的小手,此刻却紧紧揪着宝钗领口处的补丁。那补丁是前日改小衣裳时,用贾赦旧袍的边角料仓促补上的,深浅不一的灰蓝色块拼出菱形纹样,倒像是水墨写意。宝钗低头看着孩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补丁边缘微微毛糙的线头,想起昨夜掌灯赶工时,针脚在昏黄烛火下忽明忽暗的模样。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廊下几只麻雀,她下意识将孩子往怀中拢了拢,却见贾桂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鬓边那支银簪,那是用金钏儿留下的镯子融了重打的,此刻在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孩子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小手攥着宝钗衣襟上的盘扣,忽然被供桌上摇曳的白烛吸引。烛泪顺着鎏金烛台蜿蜒成凝固的小溪,跳动的火苗在白幔上投下诡谲光影,惊得他粉嘟嘟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含混的 "咿呀" 声。宝钗慌忙腾出左手,用绣着并蒂莲的素绢帕轻轻拭去他嘴角的口水,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脸颊,心头泛起一丝酸楚 —— 这本该是阖家欢庆的年岁,却要在灵堂里讨生活。 鬓边那支素银缠丝簪随着动作轻晃,簪头精巧的缠枝纹映着烛火明明灭灭,反倒将她眼下淡淡的青影衬得愈发明显。这支簪子还是薛姨妈当年亲手打的陪嫁,十二道银丝缠绕如血脉相连,虽无翡翠明珠点缀,却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银光,倒像极了薛家如今的光景 —— 褪去了珠光宝气的浮华,只剩骨子里的清贵与坚韧。 她踩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靴面上金线勾勒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随着莲步轻移,发出若有若无的摩挲声。月白裙裾如同被风吹拂的流云般,在青砖地上铺展开半幅,裙角绣着的银丝蝴蝶似要振翅欲飞。屈膝行礼时,腰间系着的白玉佩纹丝未动,温润的玉色衬得她愈发端庄,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待行完礼,她半蹲下身,指尖轻拢起孩子袄角散落的流苏,将贾桂往前托了托,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影。"乖,给舅婆请安呢。" 她声音温柔得仿佛浸着蜜,尾音带着哄孩子特有的上扬调。孩子似是听懂了,肉乎乎的小手颤巍巍抬起,腕间银铃发出清脆声响,掌心沾着的桂花糖霜还未擦净,便轻轻拍在王夫人染着孝麻的袖口上,奶声奶气的 "婆......" 字尾音拖得老长,惊得屋角守灵的丫鬟们忍不住抿嘴浅笑,手中的白烛火苗都跟着晃了晃。 这突如其来的稚语,竟让王夫人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眼角堆积的皱纹里藏着经年累月的疲惫。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贾桂柔软的胎发,触到孩子后颈沾着的涎水,突然想起宝玉幼时也是这般模样,喉间不由得泛起酸涩,浑浊的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廊下铜鹤香炉飘来几缕安息香,王夫人倚着湘妃竹榻,膝头搭着的月白绉纱手帕已揉出深深褶皱。听见脚步声,她缓缓抬头,见薛宝钗抱着贾桂立在垂花门外,素色披风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宝丫头,你怎么来了?" 王夫人强打起精神,枯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贾桂头顶细软的胎发。孩子咯咯笑着往薛宝钗怀里钻,袖口金线绣的缠枝莲纹蹭过孩子泛红的脸颊,倒把金线磨得发暗。她望向薛宝钗鬓边新换的素银簪子,想起往日这时候该是累丝嵌宝的赤金步摇,喉间似有块冷香丸凝成的冰,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西厢房传来管事婆子报账的声音,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乱飞。那声音像把锈刀,一下下剜着王夫人的心。她别过脸去,望着窗外凋零的海棠。残红坠在积灰的青石上,几片叶子蔫巴巴地垂着,倒像极了如今这摇摇欲坠的荣国府。 邢夫人倚着雕花槅扇,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窗棂剥落的朱漆。暮色透过斑驳的窗纸,在她青灰缎袄上投下蛛网似的暗影,半晌,她才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与勉强:"难为你还记挂着...... 如今府里诸事繁杂,连几个体面的丫头都要当差到三更天。你身子可吃得消?"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然剧烈震颤起来,一串枯叶裹着寒气自穿堂风口倒卷而入。邢夫人下意识往火盆边挪了挪,却见那几片枯叶竟在青砖地上打起旋儿,枯叶边缘被霜气啃噬出的孔洞里,仿佛藏着一双双窥探的眼睛。 她枯竹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腕间暗红的勒痕随着动作微微凸起 —— 那是三日前在当铺里,掌柜的反复验看镯子时,粗粝的麻绳在皮肤上留下的印记。此刻红痕上又泛起细小的皮屑,像极了荣国府剥落的朱漆。恍惚间,当铺柜台后高悬的 "裕丰当" 匾额又浮现在眼前,那匾额四角垂下的暗金流苏,与掌柜狐疑打量的目光,在记忆里绞成乱麻。 混着樟脑味的霉湿气息突然涌进鼻腔,邢夫人猛地拽紧衣襟。檐角垂落的蛛丝在穿堂风里轻颤,扫过她鬓角的银簪,将那股陈年朽木与药香混合的气味搅得愈发浓烈。她盯着廊下斑驳的朱漆柱,恍惚又见得那日当铺里青灰砖地上,自己踩碎的月光碎影 —— 七八个伙计围着乌木算盘,算珠起落声惊得檐下麻雀扑棱乱飞,她怀中那对翡翠镯子还带着体温,水头极好的翠色却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掌柜用象牙镊子夹起镯子时,金护甲擦过檀木柜台的刺耳声响,至今仍在她耳膜深处回荡。 指节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皮肉里渗出细密血珠。邢夫人望着厅中歪斜的白灯笼,绛红绸布褪成灰白,纸面上晕染的墨字在寒风里扭曲成狰狞的鬼脸。那当票上自己颤抖着签下的名字,此刻竟化作灵堂前摇曳的烛泪,将 "邢夫人" 三个字泡得发胀变形。檐角铜铃被北风掀起,"叮铃 ——" 声混着远处更夫梆子响,与记忆里算盘珠子相撞的脆响轰然重叠。那年元宵夜,她守着账房清点绸缎庄进项,紫檀木算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如今算盘早被虫蛀得只剩框架。 梆子声忽远忽近,裹着三更天的寒气钻进耳膜,每一声都似重锤砸在邢夫人的心口。她踉跄着扶住廊柱,十根涂着丹蔻的手指深深抠进斑驳的朱漆里,木屑混着碎甲簌簌掉落。忽听得窸窣声响,低头见素绢寿衣下闪过两点幽光 —— 本该送去当铺的翡翠镯子,竟还套在贾母腕间。 镯身雕着的缠枝莲纹依旧精致,只是当年能映出人影的通透质地,如今蒙着层洗不净的灰雾,恰似这日渐衰败的贾府光景。邢夫人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玉面,恍惚间回到初入贾府那日。彼时她刚嫁进贾家,在正堂给贾母奉茶,老祖宗腕间的镯子映着烛火,翡翠流转的光华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连茶水都泼在了衣襟上。 三更天的月光像浸了水的素绢,透过雕花窗棂斜斜铺在檀木案上,将邢夫人腕间那对累丝嵌宝镯子映得发灰。经年累月的包浆裹着黯淡珠光,倒像是凝结了贾府几代人的兴衰 —— 曾几何时,这对镯子也是盛着夜明珠的金丝楠木匣里,被老太太指尖的丹蔻轻轻拨弄过的体面物什。 邢夫人僵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那对累丝嵌宝镯子。这对镯子原是去年寿礼,如今却像两圈沉重的枷锁,压得她手腕发颤。当账房先生佝偻着背,将账本恭敬递到她膝头时,那墨迹未干的 "十贯铜钱" 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 她猛地攥住冰凉的镯身,指节因用力而泛起青白。金镶玉的花纹深深硌进掌心,疼得她眼眶发酸。恍惚间,这钻心的疼痛竟与抄家那日的记忆重叠 —— 官差们翻箱倒柜,扬起的灰尘里,她眼睁睁看着多年积蓄被一扫而空。此刻,梆子声自角门遥遥传来,与她剧烈的心跳声混作一团,咚咚地撞得耳膜生疼。 窗外,梧桐树影在月光下摇曳,斑驳的光影在墙上舞动,仿佛又重现了那日的混乱场景。三更梆子声惊起寒鸦,振翅声混着远处更夫拖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蜷缩在太师椅上,膝头摊开的账本已被烛泪灼出几个焦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泛黄的纸页,那里密密麻麻记着贾府这月的进项:绸缎庄分红二十两,田庄缴租折银五十两,竟抵不上往年零头。更可笑的是,夹在账本里的几张当票边角卷起,露出 “瑞蚨祥” 的朱印 —— 那是前日当掉自己陪嫁玉镯的凭证,当票上墨迹未干,却已被冷汗浸得发皱。 十贯铜钱躺在青瓷盘里,映着月光泛着冷白的光,在筹办贾母葬礼的庞大开支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灵堂里尚未裱糊的白幔垂在梁柱间,像垂落的丧魂幡;库房清单上,香烛、纸扎、素绢的缺口数字触目惊心。她恍惚看见昨日议事厅里,几个旁支叔伯倚着红木扶手,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老太太的体面可不能薄了”,眼底却藏着等着看笑话的精光。 王熙凤枯瘦的指尖死死抠住账本边角,珊瑚护甲在宣纸上划出细碎声响,五道月牙形压痕几乎要将纸页穿透。掌心蒸腾的汗意顺着指缝蜿蜒,在 "绸缎庄欠款" 几个字上晕开墨色涟漪,倒像是账本本身在渗血。 穿堂风裹挟着廊下铜铃的呜咽声撞开半掩的雕花窗,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扑进屋内,惊得她浑身一颤。夹在账本里的当票如雪片纷飞,她踉跄着扑向满地狼藉,银红撒花襦裙扫过檀木桌角,碰倒的青瓷茶盏在青砖地上摔出刺耳鸣响。 指尖触到那张泛黄当票时,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当票边缘被岁月啃噬出细碎的缺口,像极了荣国府如今千疮百孔的局面。背面因反复摩挲泛起毛边,"救急" 二字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墨迹早已晕染得不成形状,倒像是被泪水洇湿过无数回。 恍惚间,她又看见那年隆冬,母亲将字条塞进绣着并蒂莲的锦帕,指尖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母亲贴着她耳畔轻声说:"穷家富路,留着防身。" 那时她正被丫头簇拥着试穿新裁的襦裙,只当是妇人多虑,随手将锦帕塞进妆奁深处。如今看着这张在典当行辗转多次的当票,边角还沾着零星香粉,倒像是冥冥中早有定数 —— 当年被她视作无用的旧物,竟成了支撑荣国府最后体面的救命稻草。烛泪突然滴落在当票上,晕开一片惨白的痕迹,恰似她此刻苍白如纸的心境。 第14章 第十四章 伟大的刘姥姥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十四章 伟大的刘姥姥 1、 霜晨唤邻:灶膛微光里的心意 腊月初七的天,是浸了冰的青灰色。墨色还没褪尽的夜空里,几颗残星像被冻住的碎钻,嵌在铅块似的天幕上。更漏声从村西头老祠堂传来,铜壶滴漏的声响裹着木槌敲击的闷响,混着远处零星的犬吠,在空旷的村落里撞出清寒的回响。北风卷着细雪粒从窗棂缝里钻进来,在刘姥姥枕边结了层白霜,又顺着粗布被面蜿蜒成细小的冰棱。墙角那盏桐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爆开的火星溅在陶制灯盏里,将她皱纹里的霜花都染成了昏黄。恍惚间竟像年轻时见过的,贾府琉璃灯折射在冰挂上的光 —— 那年她初进荣国府,廊下挂着的冰棱足有小臂长,西府海棠的红被琉璃灯映得透亮,连自己粗布裙裾上的补丁都沾了几分珠光宝气。如今那富贵地竟也办起了丧事,不知琉璃灯是否还亮着,又照见了谁家的兴衰。 祠堂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里呜咽,震落了瓦片间堆积的薄雪。刘姥姥裹紧打着补丁的夹袄,翻身时听见身下草席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眯起眼望向窗纸,雪光透过破洞在墙上投下参差的亮痕,恍惚间竟将墙皮剥落的裂痕,错看成了荣国府游廊下蜿蜒的朱红漆线。灶间余火将熄未熄,偶尔迸出的火星映在陶瓮的冰碴上,明明灭灭间,又让她想起大观园暖阁里永不熄灭的鎏金手炉。 院外的老槐树被风刮得簌簌作响,枯枝撞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像是当年鸳鸯隔着绣帘轻叩的声响。刘姥姥伸手去够枕边的粗陶水罐,触到罐壁的瞬间,寒意顺着指尖直窜脊梁,这才惊觉罐口的残水不知何时已凝成了冰。更漏声又响,惊起檐下冻僵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她恍惚听见了荣国府戏台上的锣鼓,混着宝玉的笑声,在记忆深处泛起层层涟漪。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窗纸时,刘姥姥裹着的灰布棉被簌簌发颤。补丁摞补丁的布料被岁月磨得薄透,勉强裹住她嶙峋的身子。炕洞里的余烬早化作冷灰,冰凉的土炕硌得脊背生疼,她蜷着腰摸索到炕头,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袄沉甸甸坠在掌心 —— 领口的棉花早被汗渍浸得板结,袖口磨得发亮,泛着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浆光。 借着窗棂漏进的星子微光,她将棉袄贴在胸口焐了焐,才郑重地把衣襟抻平,又用布满裂口的手指细细抚平前襟褶皱。炕席下藏着的蓝布包袱被摸得温热,半袋糙米窸窣作响,她往里头又塞了把晒干的野菜,用麻绳反复捆了三道,最后把包袱紧紧搂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包袱皮是板儿娘生前织的,靛蓝色的布面上还留着几缕没织匀的白丝,针脚间依稀透着槐花香气。刘姥姥枯瘦的手指抚过布料,想起那日儿媳在油灯下织布的模样,腹中的孩子还在踢腾。如今布包还在,人却去了三年。她的指甲无意识地抠进粗布,在布料上留下月牙形的痕迹,恍惚间又看见儿媳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娘,板儿就托付给您了......" 糙米是昨儿个卯时天还没亮透,她就拄着那根油润发亮的枣木拐杖出了门。二十里山路蜿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脚下打滑时全靠拐杖撑着才没摔跟头。赶到镇上粮铺时,日头才爬过屋檐,她喘着粗气,白发上还沾着草屑,棉袄后背洇出大片汗渍。山道旁枯树的枝桠上,挂着昨夜凝结的冰棱,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偶尔有冰棱坠落,在石阶上摔得粉碎,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几只缩在树洞里的寒鸦。 那枣木拐杖跟着她十来年了,握柄处被岁月磨得温润如玉,此刻却在她骨节嶙峋、布满裂口的老茧手中不住颤抖。掌柜的正在柜台后算账,见她佝偻着背踉跄进门,皱着眉直摇头:"刘婶子,年关底下账上实在紧巴......" 她急忙从补丁摞补丁的袖袋里掏出块粗布帕子,颤巍巍展开,露出几枚带着体温的铜板:"掌柜的,您看这些先押着,等荣国府那边结了工钱,我立马送来。" 掌柜的瞥见她补丁摞补丁的裤脚,又想起她往年从不拖欠,才叹了口气,转身舀了半袋糙米。粮铺里的算盘珠子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噼里啪啦的拨弄声中,掌柜的还小声嘟囔着:"这年景,米价一天一个样,要不是看您老面子......" 这半袋糙米本是给家里三岁的小孙子攒的。小家伙跟着她过活,天天数着米缸盼粥喝。昨晚北风呼啸,窗纸被吹得哗哗响,小孙子攥着她衣角,冻得发紫的嘴唇直打颤:"奶奶,明天能喝稠粥吗?" 她把孙子冰凉的小手捂在胸口,往炕头又搂紧了些,炕洞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墙上摇曳的影子:"快了快了,等帮完荣国府这趟差事,咱顿顿喝稠粥,再给你蒸白面馍馍。" 可怀里的小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时,她望着窗外的月光,眼泪却悄无声息地落在孙子发梢。黑暗中,她轻轻哼起年轻时在田埂上唱的童谣,沙哑的嗓音在寒风中时断时续,孙子均匀的呼吸声渐渐与风声交织在一起。 她将破旧的蓝布包袱重重搁在斑驳的土炕上,粗粝的掌心抚过叠得整整齐齐的补丁,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净的泥垢。竹篾编的米袋已被岁月磨得起了毛边,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解开绳结,枯黄的指甲深深掐进粗布,每解开一圈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月光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在糙米上洒下银霜,她就着清冷的月光,将米粒一颗颗捡进瓦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虔诚。盆边还放着个豁口的陶碗,那是孙子常用的,碗沿有几处细小的缺口,是小家伙调皮摔的,此刻碗里还沾着昨夜粥渍的痕迹。 "三十、三十一..."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粒米都像金豆子般珍贵,小心翼翼地放进备好的布袋。这袋米是她攒了大半年的口粮,原是留着给小孙子换件棉衣过冬,如今却要全部带去京城。想到这里,她眼眶微微泛红,抬手抹了把脸,继续专注地数着米粒。数米的间隙,她会抬头看看墙上儿媳的画像,画像有些褪色,可儿媳温柔的笑容依旧清晰,仿佛在默默支持她的决定。 窗纸渐渐泛起鱼肚白,更夫梆子声由远及近,敲碎了寂静的夜。刘姥姥对着供桌上儿媳的牌位拜了拜,牌位前半盏冷茶倒映着她深陷的眼窝,那是岁月刻下的沧桑。她佝偻着背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柴门,冷风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冻得她鼻尖通红。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把米袋又往怀里塞了塞,那里面装的不仅是米,更是全村人的心意和希望。门外的老槐树在寒风中摇曳,树枝上挂着的几串干辣椒,被风吹得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她送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小路上,她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寒风呼啸,吹得她白发凌乱,可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份心意送到荣国府,帮衬着办好丧事。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为她送行,而远处的天际,一抹曙光正缓缓升起。路边的枯草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惊起一片雪雾,落在她的肩头,很快又被体温融化,在棉袄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灶房里,她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灯芯子忽明忽暗,把她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株在寒风里瑟缩的老槐树。刘姥姥搓了把冻得发僵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紫色,指缝里还沾着前日纳鞋底时蹭上的草屑。她往灶膛里添了把干草,火苗 “噼啪” 一声跳起来,舔着冰凉的锅底,却暖不透这满室的寒气。锅里的水还没响,她就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去年贾母让鸳鸯给她的两块碎银子,她一直没舍得花,此刻捏在手里,冰凉的银子竟让她眼眶发热 —— 那年她带着板儿进荣国府,老祖宗拉着她的手问寒问暖,宝玉哥儿还把自己的扇子给了板儿玩,宝钗姑娘送的那两匹花布,她到现在都没舍得裁,压在箱底当念想。布包的边角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泛黄的油纸,那是她特意用来包银子的,上面还隐约印着当年从荣国府带回来的点心油渍。 "他爹,你再去西头喊喊王二婶子,就说荣国府的老亲家没了,咱得去帮衬帮衬。" 刘姥姥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指攥着豁口陶瓢,往黢黑的大铁锅里舀水。陶罐里的水晃出细小的波纹,映着她眼角蛛网似的皱纹,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经年累月的风霜。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星忽明忽暗,把她粗布短袄上补丁的轮廓投在土墙上,像幅褪色的旧画。灶台上还摆着几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沾着些隔夜的粥渣,那是一家人平日里吃饭用的,此刻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简陋。 刘姥爷裹着打满补丁的棉被,从铺着干草的土炕上支起身子。窗棂外,残月的清辉透过糊窗的油纸,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投下惨白的光。他揉着被寒气冻僵的太阳穴,声音沙哑得像磨盘碾过干树枝,喉咙里仿佛塞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这天还没亮呢,黑灯瞎火的,路不好走。再说咱跟那荣国府,不就前年去过两回?" 他往被窝里又缩了缩,腊月的土炕早就凉透了,只有炕头还残留着一星将散未散的暖意。盖在身上的粗布棉被结着层薄霜,抖一抖就能落下细小的冰碴子,"人家是天潢贵胄,咱是乡下泥腿子,这么大的事,咱去了,能帮上啥?别到时候再给人家添乱。" 说着,他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鼻子,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 刘姥姥手里的水瓢顿在水缸沿上,发出沉闷的 "咚" 声。她枯树皮般的手指紧紧攥着瓢柄,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突突跳动,眉头皱成个核桃,眼角纵横交错的皱纹里仿佛藏着几十年的风霜。她转身看向炕头挂着的蓑衣,那是刘姥爷年轻时上山砍柴用的,如今早已破旧不堪,却一直舍不得扔,上面还沾着几片干枯的树叶,见证着一家人曾经的艰辛岁月。 "你这话说的!" 她浑浊的眼睛突然迸出精光,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执拗,"前年咱娘俩进荣国府,老祖宗待咱那叫一个亲!你忘了那年咱村闹旱灾,日头毒得能把地皮烤裂,地里的庄稼全枯了,连草都打蔫儿。家家户户揭不开锅,村里多少娃娃饿得直哭,眼瞅着就要饿死在炕头上!" 她边说边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个去年收完庄稼剩下的空麻袋,麻袋上还沾着些泥土,她的目光扫过这些麻袋,仿佛又看到了那年颗粒无收的绝望景象。 说到这里,刘姥姥枯树枝般的手指在衣襟上摩挲片刻,指节间还沾着今早碾谷时留下的麸皮碎屑。她佝偻着背往火盆边凑近几分,粗粝的掌心隔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贴着心口处微微隆起的形状,像是在确认什么珍宝是否还在。火盆里的炭火即将熄灭,她用树枝拨弄了几下,火星四溅,照亮了她布满沧桑的脸庞,也照亮了墙上挂着的几张发黄的地契,那是祖上留下来的,虽然地不多,却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 迟疑良久,老人终于解开最里层盘扣,颤巍巍地摸出一方褪色的粗布帕子。帕角用暗红丝线绣着的 "福" 字早已发灰,边角磨得毛糙,却还固执地保持着当年针脚的圆润。那细密的回针里,依稀能辨出金线勾边的痕迹 —— 那年秋末二进荣国府,老太太摸着她满手老茧直叹气,转身就从描金妆奁里翻出这方西洋进贡的软缎帕子,说是要给她压箱底。如今边角虽已磨得起球,可每次摸到那些藏在经纬里的暖意,她总恍惚看见大观园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金红,听见老太太笑着唤她 "老亲家"。她将帕子轻轻展开,放在膝盖上,手指沿着帕子的边缘缓缓抚摸,仿佛又回到了在荣国府的那段时光,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丫鬟们的轻声笑语。 "那年冬天冷得狠,河里的冰都能跑牛车。" 老人浑浊的眼珠突然发亮,布满裂口的手背在众人面前抖了抖,"半夜里,村口的狗叫得凶,我披衣出去看,好家伙!两匹快马驮着个红披风的小厮,后头跟着两辆新油过的木**车。车上盖着油布,可那小米的谷香、白面的甜气,隔着老远就往人鼻子里钻!" 她边说边比划着大车的大小,干枯的手臂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弱,"那油布被风吹得鼓起来,我就知道,这里头装的都是救命粮啊!" 她突然提高声调,布满沟壑的手背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震得粗瓷茶碗里的茶叶沫子乱晃。佝偻的脊背猛地挺直,那佝偻的弧度里仿佛藏着座被岁月压弯的青山,此刻竟迸发出几分年轻时的倔强。干枯的嗓子像是被火燎过的破风箱,却硬生生迸出几分年轻时的爽朗:"那年腊月二十三祭灶神,西北风卷着碎雪片子往人衣领里钻,就跟刀子似的剜着皮肉。我刚把最后半筐秫秸塞进灶膛,火苗子 '' 呼 '' 地窜起来,映得满墙的灶王爷画像都跟着晃悠。就在这时,村口老槐树的铜铃铛 '' 叮当叮当 '' 乱响!那声音穿过呼啸的风,穿过簌簌的雪,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我的心尖,总觉着要有大事发生!"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灶房里回荡,眼神中充满了对那段往事的难忘与感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刘姥姥布满裂口的手猛地拍在斑驳的枣木炕桌上,震得粗瓷碗里的玉米糊糊泛起层层涟漪。她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那天雪后初晴,日头刚冒头,就见官道上腾起一阵黄烟。那小厮骑着匹油光水滑的黑马,马嘴呼哧呼哧喘着白气,四蹄翻飞,溅起的泥点子都甩到了马鞍上。鞍鞯上还沾着新鲜的官道黄土,瞧着就知道是连夜赶路来的。" 她闭上眼睛,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我站在村口,看着那马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停顿了一下,伸手抹了把嘴角,继续说道:"那小厮到了院门口,'' 吁 ——'' 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靴子上还沾着霜花。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堂屋,红绸包袱往我怀里一塞,急得额头直冒汗:'' 刘姥姥!老太太惦记乡下日子苦,特意叫我送二十两雪花银来,说让您添置些过冬的棉衣棉被!'' 我摸着那包袱,里头硬邦邦的,隔着绸缎都能感觉到银锭的分量。" 她边说边模仿着小厮塞包袱的动作,脸上满是感激之情,"我当时腿都软了,要不是靠着门框,差点就给那小厮跪下了。" 她佝偻着背,仿佛被岁月压弯的枯柳,枯树枝般的手指颤巍巍从袖袋深处掏出个油纸包。那油纸边缘早被岁月磨得起了毛边,泛着经年累月的油亮,仿佛承载着无数个日夜的摩挲。她就着从糊着窗纸的木格子窗漏进的一缕冬日暖阳,屏息凝神,像是展开一件稀世珍宝般,一层层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零星几块碎银裹着几枚铜钱安静地躺在她布满老茧的掌心,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细碎的光,晃得围坐的乡邻们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碎银上还沾着些暗褐色的污渍,不知是经年累月的汗渍,还是劳作时沾染的泥土,无声诉说着这些银钱的来之不易。 2、 挨户叩门:寒风里的人情暖意 霜花在窗棂上凝结成细密的冰纹,刘姥姥被张木匠的话噎得哑口无言,下意识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棉袄的领口磨得发亮,露出里头泛黄的棉絮,那是她用三个旧棉袍拆洗缝补的。她摸过炕边硬邦邦的旧棉鞋,鞋底早磨得见了麻线,边缘翘起的布条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灰白。就着昏黄如豆的灯光,她拿起竹篾片挑起灯芯,火苗 “噗” 地窜高半寸,这才穿针引线,粗针大线匆匆补了两针,把冻得发僵的脚哆哆嗦嗦地套进鞋里。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 “吱呀” 声,刺骨寒风裹挟着碎冰碴灌进屋里,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脸上。刘姥姥被冻得直缩脖子,赶紧反手把门闩得死死的,那木门被风撞得 “砰砰” 作响,仿佛外头有恶鬼在叩门。她哈着白气蹲到灶台前,往快熄的灶膛里添了把干透的玉米秸,火星子 “噼啪” 爆开,迸溅到她布满皱纹的手背上,烫出细小的红点。跳动的火光映得她沟壑纵横的脸忽明忽暗,额头上的皱纹里积着经年累月的尘土,在光影交错间宛如田间干裂的田垄。 铁锅里的水终于 “咕嘟咕嘟” 冒起珍珠似的气泡,热气模糊了她的老花镜。刘姥姥用豁口的木瓢舀起滚烫的热水,倒进掉了釉的粗瓷碗里,碗沿豁口处还沾着前日喝剩的药渣。她又翻出压箱底的蓝印花布,那布料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仔细叠成四方块裹住碗底,贴着胸口揣进衣襟。此时鸡刚叫头遍,月光混着晨雾把土路浸得发白,远处的村庄还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寂静中,只有几声犬吠在寒风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她踩着结霜的田埂,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头走去,每走一步,鞋底就和冻土摩擦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 张木匠家的泥墙裂着蛛网般的缝隙,墙根处长满黑黢黢的苔藓,墙角堆着半人高的刨花堆,被风一吹,细小的木屑便在空中打着旋儿。刘姥姥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叩响生了锈的铁环,“咚咚” 声惊起墙头上两只打盹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惊破了清晨的寂静。“谁啊这大清早的?天还没亮透呢!” 屋内传来踢翻木凳的响动,伴着张木匠沙哑的抱怨,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是俺,刘姥姥!” 她把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哈出的白气在门环上凝成霜,“张大哥,你开开门,有急事跟你说。荣国府的贾母老夫人没了,他家现在没人手,咱去帮衬几天,你看行不?” 门 “吱呀” 半开,张木匠裹着露出棉絮的夹袄探出头,冻得发红的鼻尖上还沾着木屑,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显然是刚从被窝里爬起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刘姥姥,眼角的鱼尾纹里嵌着没洗净的刨花,眼神里满是警惕:“荣国府?不是听说前阵子被抄家了吗?官差还在门口守着,咱去了,会不会惹麻烦?再说咱跟人家也不熟,就凭你前年去了两回,犯不着冒这个险。” 话音未落,一阵北风卷着枯叶扑来,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盯着雾霭中影影绰绰的槐树,树影在风中扭曲,倒像是衙门的皂隶举着水火棍,让他心里直发怵。 刘姥姥解下缠在腕上的蓝布帕子,那帕子原是早年女儿出嫁时剩下的边角料,边角处细密的并蒂莲针脚已被岁月磨得发毛,针脚间还沾着几星洗不净的灶灰。她小心翼翼地将帕子叠成四方小块,仔细垫在粗瓷碗底,仿佛在包裹什么稀世珍宝。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碎雪撞开破庙半掩的木门,门板吱呀作响,积雪簌簌落在供桌上的残烛上,烛泪凝结成冰珠。刘姥姥佝偻着背,用布满裂口、指节肿得像老树根的手牢牢护住碗沿,将温热的粗瓷碗捧到蜷缩在蒲团上的张木匠面前。蒸腾的白雾裹着小米粥的香气,混着破庙里潮湿的霉味,氤氲中模糊了两人被冻得通红的脸。张木匠颤抖着接过碗,指尖触到帕子边缘时,忽然瞥见针脚间藏着的几缕褪色红线,那是刘姥姥特意用女儿嫁妆剩下的丝线绣的,恍惚间竟想起自家闺女绣嫁衣时的模样,眼眶不由得微微发热。 "张大哥,你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她用袖口擦去碗边凝结的水珠,指节上的冻疮在月光下泛着青紫,冻疮破裂处还渗着细小的血痂,"咱庄稼人过日子,讲究的是知恩图报。那年大旱,地里裂得能塞下拳头,要不是老祖宗送来两石小米,咱村得饿死多少人?树皮都被啃光了,连观音土都有人吃,要不是荣国府的救济,这村里现在怕是要荒了一半。" 回忆起饥荒时树皮都被啃光的惨状,她浑浊的眼睛泛起泪光,一滴泪顺着皱纹滑进嘴角,咸涩中带着岁月的沧桑。 庙外的老槐树在风中呜咽,枯枝相互撞击发出 “咔嚓咔嚓” 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往事。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从补丁摞补丁的衣襟里掏出个油纸包,油纸已经被摸得发油发亮,边角处还沾着油渍:"这是俺临走前烙的玉米面饼,你垫垫肚子。" 说着将油纸包塞进张木匠冻僵的手里,"去年你家小子娶媳妇,彩礼差五两银子,是俺连夜赶去荣国府。那夜的雪比今个还大,我在鸳鸯姑娘房门外跪了半个时辰,额头都磕出血印子,人家才特批的。" 她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已经结痂的疤痕,那疤痕在火光下泛着暗红。 她颤抖着伸手,拂去张木匠肩头积着的霜花,指尖触到他补丁处露出的棉絮。破庙的梁柱在寒风中吱呀作响,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一声接着一声,敲得人心慌。"现在老祖宗走了,灵棚都没人搭,咱总不能看着她老人家寒酸下葬。" 她突然压低声音,枯瘦的手指攥住张木匠的袖口,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算真遇上官差,咱就说..." 苍老的嗓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就说是老夫人娘家村子里的远亲,来送最后一程,他们总不至于难为咱们平头百姓。" 张木匠捧着粗瓷碗的手微微发颤,碗沿结着的茶垢蹭过他布满裂口的虎口。滚烫的热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像条蜿蜒的暖流熨得心口发暖,驱散了腊月清晨的寒气。他望着碗中升起的袅袅白雾,思绪不由得飘回三年前 —— 儿子成亲那日,鸳鸯姑娘带着四个小厮踏着初雪送来银锭,红绸子包袱四角绣着金线牡丹,针脚细密得能映出人影。喜房里,荣国府送来的绸缎被褥铺在床上,织金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惹得全村人都挤在门口瞧稀罕。那些锦缎被褥,现在还压在箱底,舍不得用,成了家里最贵重的物件。 "张大哥,你还愣着作甚?" 刘姥姥沙哑的嗓音惊碎了回忆。张木匠这才惊觉碗沿已被自己攥出几道水痕,水珠顺着碗壁滴在粗布裤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抹了把脸,掌心蹭过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转身冲进屋里。门板撞在土墙上发出闷响,屋内传来翻箱倒柜的哗啦声,间或混着瓷器磕碰的脆响,还有他妻子的嗔怪声:“大清早的,翻什么呢!” 片刻后,门帘猛地掀开,张木匠扛着油亮的枣木斧柄跨出来,麻绳缠绕的锯子在他肩头晃荡,腰间别着的凿子在天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口袋里还插着一把崭新的刨子。"走!" 他把粗瓷碗重重塞回刘姥姥手里,鞋底在冻硬的泥地上碾出两道深痕,"俺再去叫上王铁匠,他那身力气,抬棺材正合适!" 刚迈出两步,他又突然折返,踮脚取下墙上挂着的樟木箱。箱盖打开时飘出淡淡樟脑味,那张泛黄的婚书静静躺在褪色的红绸上,朱红大印虽已晕染,"荣国府印" 四个篆字仍苍劲有力。张木匠用袖口仔细拂去婚书上的薄尘,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胸的衣袋 —— 这不仅是儿子儿媳美满姻缘的见证,更是荣国府当年雪中送炭的情谊,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与感激。 刘姥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青布鞋在霜地上碾出细响。晨雾裹着草叶上的冰晶,被东方渐起的霞光染成珍珠色,远处的山峦也渐渐露出轮廓。她拢了拢粗布头巾,脖颈间的麻绳项链硌得生疼 —— 那是昨儿夜里拆了装银钱的布袋做的。枯叶在脚下发出脆响,霜花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脚上,像撒了层碎盐。寒风中,她深吸一口气,继续朝着下一户人家走去,脚步坚定而沉重。 转过歪脖子老槐树,李嫂子家的泥墙已在眼前。灶房的烟囱正往外喷着鹅黄色的火苗,劈柴的噼啪声混着小米粥的香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阵阵腊肉的香味。晾衣绳上飘着七八块靛蓝粗布,有块边角还沾着奶渍,被晨风掀起时露出里头的棉花絮,布角在风中轻轻摇晃。 "他刘婶子!" 李嫂子踮着脚收尿布,发间别着的木簪子在晨光里晃悠,鬓角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快进屋烤烤火!二柱子昨儿在河滩摸了两条鲫鱼,正煨在灶膛里呢!" 两个孩子争抢着扯她衣角,小女儿沾着锅灰的脸蛋上还挂着笑涡,手里攥着半块硬面馍,馍渣掉在地上,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刘姥姥站在门槛前,粗布围裙上还沾着晨起和面时的面粉,望着堂屋梁上挂着的三条腊肉,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院子,她下意识拢了拢补丁摞补丁的夹袄,腹中也跟着咕咕叫起来。那些风干的肉条泛着暗红油光,刀刃切割时必定会落下细碎的油渣 —— 她记得去年年节,孙子狗儿就着肉渣多吃了两碗苞谷糁。 昨儿王夫人捎来的口信还在耳边发烫,蓝布包袱里的碎银硌得掌心发疼。贾府这回白事缺人手,许诺管饭还给工钱,连油星子都见不着的灶台,总算能飘出荤腥气了。她伸手摩挲着门框上磨得发亮的木纹,那是二十年来进进出出留下的印记。恍惚间,三年前的雪片子又扑到眼前 —— 孙子高热说胡话那晚,正是李嫂子连夜冒雪请来郎中。 那夜的雪下得铺天盖地,月光在雪地上碎成银箔。李嫂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走了十几里路,回来时鬓角结着冰碴,粗麻鞋子早被雪水浸透,双脚冻得青紫肿胀,连炕头焐了半宿才缓过知觉。此刻梁上的腊肉在风里轻轻摇晃,刘姥姥摸了摸贴胸藏着的药钱,喉咙发紧。这恩情,也该是还的时候了。 "他李嫂子," 刘姥姥哈着白气搓了搓冻僵的手,从补丁摞补丁的夹袄内袋掏出个油纸包。油纸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亮,里头是掰碎的杂面馍,掺着零星几粒干瘪的酸枣,还有几块硬得像石头的炒黄豆。她往土炕上挪了挪,炕席的草屑扎得膝盖生疼,草屑间还藏着几只小小的臭虫,"明儿跟我去趟京城?荣国府办丧事,能挣些嚼谷。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剩下些布料、吃食,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 外头的北风卷着细雪,顺着窗棂的裂缝钻进袖管,刘姥姥却觉得心口发烫。灶膛里将熄的火炭映着墙根缩成一团的孩子,六岁的虎娃正用冻红的小手抠油纸包缝里的馍渣,五岁的妞儿眼巴巴瞅着,发梢还沾着晨起扫雪时的冰碴,睫毛上也挂着细小的冰晶。恍惚间,她仿佛已经看见孙儿穿上新棉鞋的样子 —— 鞋面绣着胖娃娃抱鲤鱼,踩着满地白雪往学堂跑,连那雪水洇湿的裤脚都透着喜气。学堂里书声琅琅,孙儿坐在窗下,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他的书本上,照亮了未来的希望。 3、 乡邻聚义:贫寒里的真心相托 李嫂子是个寡妇,鬓角早生的白发在褪色的青布头巾下若隐若现,那方洗得发白的头巾打着细碎补丁,边角处磨得发毛,像被岁月啃噬的残页。蓝布衫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嶙峋的骨架上,衣摆处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在油灯下赶工的痕迹。 三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成了她命运的转折点。丈夫在村西头的坡地上伐树,百年老槐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碗口粗的枝干裹挟着泥浆轰然砸下。等村里人七手八脚把人从泥堆里扒出来时,他的眼睛还睁着,浑浊的雨水顺着他大张的嘴灌进去,混着暗红血沫在沟壑纵横的田埂上蜿蜒成河。 赤脚大夫背着药箱赶来,枯瘦的手指搭在脉门上直摇头。家里能当的物件早送进当铺,李嫂子抱着发烧说胡话的虎娃挨家挨户借钱,却只换来邻居们的叹息。半个月后,丈夫的棺材板合上的瞬间,三岁的囡囡突然奶声奶气地喊 "爹爹",惊飞了屋檐下的寒鸦,也撕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如今她佝偻着背在灶台前忙活,五岁的虎娃蹲在门槛上玩碎瓦片,三岁的囡囡把发霉的窝头掰成小块喂鸡。漏风的窗棂灌进冷风,将她鬓边的白发吹得凌乱,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无奈。 她家的房子坐落在村子西头最偏僻的角落,比张木匠家还破旧寒酸。屋顶上盖着的茅草早已破败不堪,好些地方都露出了窟窿,只能用几块长短不一的破木板胡乱压着。遇上刮风下雨天,屋里就滴滴答答漏个不停。墙皮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土坯。 刘姥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虎娃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囡囡抽抽搭搭的啜泣声。紧接着,传来李嫂子沙哑又疲惫的哄劝声:"乖,不哭了,娘这就给你煮糊糊。" 透过门缝望去,只见李嫂子正蹲在灶台前,往锅里舀着少得可怜的玉米面,眼眶红红的,眼神里满是无奈与心疼。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说不出的凄凉。 刘姥姥佝偻着背,枯枝般的手指裹着褪色蓝布帕子,在斑驳的木门上轻轻叩击三下,那声音像深秋枯叶落在石阶上。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喉间溢出沙哑的呼唤:“李嫂子,是俺,刘姥姥。” 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受惊的雀群扑棱着翅膀,混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像细麻绳勒在人的心口。她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听见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突然静止。过了好一会儿,哭声才像突然被掐断似的戛然而止,只留下绵长的呜咽在门缝里若有若无地飘荡。 吱呀一声,半扇木门缓缓推开。李嫂子倚着门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衣打着深浅不一的补丁,肩头还沾着几星饭粒。她随手扯根布条将蓬乱的头发草草束起,鬓角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底浮着青黑的晕,眼角残留的泪痕在晨光里泛着水光。 “姥姥,这么早找俺,有啥事?” 她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怀里的小娃娃正抽抽搭搭地呜咽,攥着她衣襟的小手满是皴裂,沾着没擦净的鼻涕,红通通的脸蛋还在一抽一抽地抖动。 刘姥姥把李嫂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荣国府的贾母老夫人没了,他家遭了难,没人手办丧事,俺想找你一起去京城帮衬几天。” 李嫂子一听 “贾母老夫人”,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老夫人是好人啊!那年俺家小儿子得了急病,高烧不退,村里的郎中都没办法,是俺抱着孩子去求你,你又求着老夫人,让府里的太医来给孩子看病,还送了药材,孩子才捡回一条命。现在老夫人走了,俺咋能不去?” 说着,她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旧衣服 —— 那是当年太医来给孩子看病时,老夫人让人捎来的,虽然已经洗得发白,她却一直舍不得穿。 她抹了把眼泪,转身把孩子交给隔壁的王大娘:“王大娘,俺去京城帮几天忙,这俩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每天给他们煮点糊糊就行,俺回来给你带些京城的点心。” 王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人,接过孩子说:“你放心去吧,孩子俺会照看好的。老夫人是个善人,帮她办丧事,是积德的事。” 李嫂子又嘱咐了孩子几句,把自己织的两块粗布裹进包袱里 —— 那布是她织了半个月才织好的,本想给孩子做件新衣服,现在却想带去给荣国府做灵棚的衬布。临走前,她又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这是当年老夫人赏给孩子的,她小心地放进孩子的衣领里,喃喃道:“保佑俺的娃平平安安。” 刘姥姥又去了王二婶子家、赵大爷家、周大娘家…… 不过一个时辰,就召集了十几个人。王二婶子带了一篮子刚蒸好的窝头,窝头是用粗粮做的,上面还留着蒸笼的印子,冒着热气;她特意在每个窝头里都夹了一小块腌萝卜,想着守灵的人吃起来能开胃。赵大爷是个瓦匠,扛着瓦刀和泥板,说要去帮着修补灵堂的破屋顶;他还特意带上了自己最得意的那把瓦刀 —— 这把瓦刀跟了他几十年,修过村里无数间房子,如今也该为老夫人出份力了。周大娘年纪大了,手脚不方便,却揣着一把自己晒的草药,说守灵的人容易着凉,煮点草药水喝能驱寒;她还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珍藏多年的干姜片,这是当年老夫人赏的,说驱寒效果特别好。王二婶子家的儿子狗蛋,才十六岁,个子不高,却扛着一把铁锹,说要去帮忙挖坑、抬东西;他偷偷把自己攒了好久的铜板塞进兜里,想着到了京城,要是能帮上点小忙,说不定还能给家里换些粮食回来。 4、临行嘱托:粗布包袱里的情谊 北风卷着碎雪如砂砾般掠过村头老槐树,枝桠间残留的冰棱被刮得叮当乱响,恍若老天爷随手摇晃着满把铜钱。刘姥姥裹紧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蹲在灶台前,用布满裂口的手拨弄着将熄的柴火,枯枝在掌心摩擦出刺痒的痛感。火星子裹着浓烟窜出来,熏得她眼角发酸,泪水混着灰烬在皱纹里蜿蜒出深色痕迹。 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咕嘟咕嘟地冒起乳白的浪花。半袋糙米在沸水里翻涌沉浮,熬出琥珀色的米油,蒸腾的热气扑在她灰白的鬓角,凝成细密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打着补丁的粗布后领。墙角整齐码着二十几个粗布包袱,层层补丁摞成岁月的纹路,褪色的蓝布条像系着乡愁的丝带,里头裹着乡亲们攒下的老母鸡、晒得油亮的干蘑菇,还有连夜纺就的雪白棉线。 三日前荣国府来报丧的小厮冻得发紫的嘴唇仍在眼前晃动,那孩子缩在门廊下,睫毛上结着白霜:"老太太走得急,府里又遭了事,姑奶奶说... 说当年要不是您送的人参吊着,怕早撑不过去了..." 灶膛里突然爆出一声脆响,惊得她猛地回神,锅里的米粒已经扑到锅沿,在青石板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米浆。 “姥姥,俺们都来了!” 狗蛋的喊声裹着白气撞开柴门。二十来个乡邻挤在狭小的堂屋里,呼出的白雾在梁下凝成霜花。有拄着枣木拐杖的老汉,竹杖底端裹着的麻布已磨得发亮;有背着竹筐的妇人,筐沿还挂着没洗净的野菜根;最年幼的栓子还系着开裆裤,被母亲牢牢护在怀里,冻红的小手攥着半块**的玉米饼。刘姥姥颤巍巍舀起米浆,挨个往布包里倒:“这糙米是东头李掌柜赊的,路上掺着野菜煮,能抵两顿饭。” “俺带了腌萝卜!” 王二婶子掀开蓝布巾,露出十根油亮的酱菜,表皮还挂着晶亮的腌渍。腌萝卜旁还放着一小包自制的辣椒粉,是她把自家最后一把干瘪的辣椒磨成的。“昨儿夜里摸黑腌的,就着粥吃正好。” 她说话时,指甲缝里还沾着褐色的腌菜汁,袖口处还沾着些许辣椒粉的痕迹。张木匠将锃亮的斧头别进麻绳,又往褡裢里塞了两把锯子,工具表面凝着薄薄的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精心打磨的榫头:“府里要是有木器活,俺准能收拾得利索。去年给祠堂打供桌,那榫卯严丝合缝......” 他絮叨着,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斧柄的刻痕,又轻轻拍了拍油纸包,像是在安抚宝贝。 狗蛋突然扯开棉袄,露出里头捆着的麻绳:“姥姥看!这是俺爹打猎用的套子,捆东西最结实!” 他胸脯挺得老高,棉袄下露出的补丁衣角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补丁是用褪色的红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想来是他娘趁着油灯昏暗时缝的。他又从裤兜里掏出几颗晒干的野果,塞到刘姥姥手里:“路上饿了能垫垫肚子。” 刘姥姥伸手替他掖好衣襟,摸到孩子单薄的脊背,眼眶顿时发酸 —— 这些天大雪封山,家家户户都在勒紧裤腰带,张家的牛棚塌了都没钱修,李家的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上热乎饭。而此刻,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 村口老钟突然 “当啷” 响了七下,铜钟表面结着厚厚的冰壳,震落的冰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鸡叫声此起彼伏,惊起枝头的寒鸦。刘姥姥摸出怀里的老怀表,黄铜表壳上还刻着 “福寿安康” 四个字,是当年贾母送的。表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绢纸,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寿桃,那是她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宝玉闹着要教她画的。“寅时三刻,该走了。” 她将最后一块冻硬的玉米饼塞进栓子手里,拄着枣木拐杖往门外挪,拐杖头在冻土上敲出沉闷的声响。 霜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众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幅水墨长卷铺在雪地上。狗蛋突然指着天边惊呼:“快看!启明星!” 众人抬头望去,那颗最亮的星星正悬在京城方向,像一盏不灭的灯。刘姥姥想起去年秋天在大观园,贾母搂着她看月亮的情景,老太太身上的沉香混着桂花糕的甜香,此刻却只剩冷冽的雪气。泪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在脸颊凝成冰晶,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贾母爽朗的笑声:“老亲家,咱们可得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姥姥,荣国府的门是不是比咱村子还大?” 栓子突然奶声奶气地问。队伍里响起轻轻的笑声,却没人回答。张木匠将褡裢往肩上挪了挪,斧头磕碰声混着脚步声,在寂静的雪路上敲出沉重的节奏。刘姥姥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银簪 —— 那是贾母临终前托人送来的,簪头的凤鸟早已断了翅膀,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仿佛还带着老姐妹的体温。她又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布袋,里面装着她连夜缝制的平安符,每一个都绣上了不同乡邻的名字,希望能护他们一路平安。 寒路赴京:风雪中的脚步 太阳刚爬过山头,金色的光芒勉强穿透晨雾,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刘姥姥带着一行人上了路,从乡下到京城,要走三十多里地,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腊月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鼻子和耳朵冻得发麻,仿佛一碰就能掉下来。路边的枯树在风中发出呜咽,枝桠上挂着的破布条猎猎作响,像是为这场跋涉招魂。路边的沟渠里结着厚厚的冰,冰面下隐约可见去年秋天飘落的枯叶,被冻得扭曲变形。 狗蛋扛着铁锹走在最前面,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外面套着件破旧的棉袄,棉袄的扣子掉了两颗,用绳子系着。风灌进衣摆,将棉袄吹得鼓鼓囊囊,像一面残破的战旗。他的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出血,却还是咬牙往前走,时不时回头对刘姥姥说:“姥姥,俺走快点,争取晌午头就能到。到了京城,俺先去帮着搭灵棚,俺力气大。” 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他的裤脚已经被雪水浸透,结了一层薄冰,走起路来发出沙沙的响声。 刘姥姥拉了拉他的胳膊,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那围巾是用粗毛线织的,颜色已经褪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边缘还起了球,却带着刘姥姥身上的温度:“慢点走,不急。这路滑,别摔着。你还小,冻坏了身子可不行。” 狗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围巾裹得紧了些,围巾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可刘姥姥分明看见,孩子偷偷把冻僵的手揣进怀里,在衣服上蹭掉指缝里的血痂,手上还留着之前帮忙劈柴时被划伤的疤痕。 李嫂子走在刘姥姥旁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给守灵人准备的草药。她的鞋是用粗布做的,鞋底已经磨薄了,走在雪地上,雪水很快就渗了进去,冻得她脚趾发麻。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底与冻土分离时 “啵” 的一声。“姥姥,听说荣国府现在连炭火都快没了,咱带的这些草药,要是有人冻着了,还能煮点水喝。” 她一边走,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前夜采药时的泥土,“俺还带了两块粗布,要是灵棚的布不够,就能用上。” 说着,她解开布包,仔细查看草药有没有受潮,里面还夹杂着几张用树叶做的简易绷带。 刘姥姥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递给李嫂子。红薯表皮焦黑,还沾着炉灰,可剥开皮,里面的红薯肉是金黄色的,冒着热气。“你吃点红薯暖暖身子。这红薯是俺昨天烤的,还带着点热乎气。” 李嫂子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些许寒意。可她分明看见,刘姥姥袖口露出半截冷硬的窝窝头,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留给孩子们的。“姥姥,你也吃点。” 她把红薯递回给刘姥姥,刘姥姥摇了摇头:“俺不饿,你吃吧。路上还长着呢,得保存体力。” 其实刘姥姥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可她想着,能省一口是一口,好让孩子们多吃点。 一行人沉默地走着,只有脚步声、风吹过树梢的 “呜呜” 声,还有偶尔传来的狗蛋的喘气声。走到一半路程,太阳升到了头顶,可天气却丝毫没有变暖,风反而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人脸上,生疼。大家都饿了,刘姥姥就让大家在路边的一棵老槐树下歇脚。那老槐树的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天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仔细辨认,竟是二十年前村里孩子的涂鸦,如今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树洞里还塞着几片干枯的树叶,是去年秋天孩子们玩耍时放进去的。刘姥姥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粗陶碗,给大家分了些剩下的米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生怕洒出一滴,就着冷风,慢慢喝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5、 树下歇脚:窝头里的滋味 刘姥姥蹲在骡车的车辕旁,颤巍巍解开打着死结的蓝布包袱。油纸被岁月磨得发脆,边缘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粗粝面粉,每一粒都像撒在她心头的寒霜。这是王二婶子连夜蒸的,特意在玉米面里掺了开春采的野荠菜,说是能让大伙儿路上有个嚼头。可野菜的清香混着霉味,怎么也盖不住玉米面里发苦的麸皮。 她挨个分过去时,枯黄的手指触到窝头冰凉的硬壳,那触感像极了深秋结在井沿的薄冰。恍惚间,去年在荣国府的光景突然涌进脑海 —— 雕花木桌上摆着鎏金托盘,盘中的奶油松瓤卷酥泛着蜜色油光,舌尖刚一碰上,便化作温热的甜香,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还有那道翡翠白菜盅,菜叶是用青菜汁细细染就,菜帮里嵌着珍珠大小的虾仁,每一口都裹着鸡汤的鲜。 而眼前的窝头,咬下去 “咔嗒” 一声,碎渣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她下意识用袖口去接,忽然愣住 —— 这粗粝的滋味,这簌簌掉落的碎屑,倒像是把贾府的富贵繁华,都碾成了齑粉。 张木匠接过窝头,干裂的虎口蹭下几片麸皮。他用随身携带的羊角锤轻轻敲开,掰下核桃大的一块放进嘴里,腮帮子随着咀嚼微微颤动:“姥姥,你说这荣国府,以前多风光啊。俺听俺爹说,当年荣国府的小姐出门,光是丫鬟就带十几个,穿的都是绫罗绸缎,顿顿都有鱼有肉,连丫鬟吃的都比咱庄稼人过年吃的好。现在咋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他说话时,几片碎渣从缺了半颗的门牙缝里漏出来,落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衣襟上的补丁颜色不一,有蓝布、灰布,还有不知从哪件旧袄上剪下来的花布,每一块补丁都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刘姥姥倚着歪脖子老槐树坐下,树皮粗糙的纹路硌得后背生疼。她望着京城方向若隐若现的飞檐,眼神穿过漫天浮尘,仿佛看见当年八抬大轿接她进府的光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啊。再富贵的人家,要是子孙不争气,也有败落的一天。荣国府以前是风光,可府里的人大多好吃懒做,只知道享受,不知道节俭,还总想着争权夺利,抄家也是早晚的事。” 她下意识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那里有个新补的补丁,针脚细密,是昨晚王二婶子帮她缝的,“不过老祖宗是好人,一辈子行善积德,咱不管他家现在咋样,都得把这丧事办妥当,让老祖宗走得安心。” 王二婶子就着树皮当桌子,掏出粗陶水壶猛灌一口凉水,才把噎在嗓子眼的窝头顺下去。水壶表面结着层薄冰,喝进嘴里像吞了把碎冰碴。“咱能帮就帮,别想那么多。老祖宗待咱不薄,咱不能忘恩负义。想当年,俺家老头子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是老祖宗让人送了银子来,才把老头子的命救回来。现在老祖宗走了,咱来送她最后一程,是应该的。” 说着说着,她用袖口抹了把眼角,倒把脸上的煤灰抹得更花了。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她女儿出嫁时留下的,一直舍不得扔,承载着她对女儿深深的牵挂。 狗蛋蹲在树坑里啃窝头,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粮食的小松鼠:“俺长大了也要做个好人,像老祖宗一样,帮助有困难的人。” 他缺了颗门牙的说话声漏着风,却把树上栖息的寒鸦惊得扑棱棱飞起。大伙儿被孩子天真的话语逗笑,笑声惊起满地枯叶打着旋儿,暂时驱散了旅途的阴霾。刘姥姥颤巍巍伸手,想摸狗蛋冻得通红的耳朵,却被孩子机灵地躲开,只摸到他乱蓬蓬的发顶:“好孩子,有志气。做人就得这样,要懂得感恩,要多行善事。” 歇了半个时辰,日头斜到树梢时,西北风冷不丁卷着雪粒砸下来。那雪片起初还稀稀落落,转眼间就成了鹅毛大团,落在青石板路上转瞬化成冰水,混着泥浆把路面弄得滑腻不堪。李嫂子的旧布鞋早被雪水浸透,鞋底的麻绳都泡得发白,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抹了油的冰面上。她第三次险些摔倒时,狗蛋已经光着脚蹲在她面前,冻得发紫的脚趾头在泥浆里蜷缩着:“嫂子,俺年轻,火力壮,光脚走没事。你穿俺的鞋,不然会冻坏脚的。” 李嫂子眼眶一热,粗糙的手掌攥着那双草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双草鞋是她连夜赶制的,原本想着给要进京的孩子们路上穿,可如今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这草鞋实在是舍不得穿。她颤抖着把草鞋推回去,却被狗蛋死死按住。狗蛋是村里出了名的机灵鬼,平日里没少闯祸,可关键时刻,总是能想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法子。只见他咬了咬嘴唇,转身在路边的雪堆里扒拉出一块冻土,那冻土坚硬如铁,他却像是握着稀世珍宝一般。 狗蛋快步走到榆树下,在粗糙的树皮上用力蹭掉冻土表面的浮雪,随后从腰间摸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刀刃在寒风中泛着冷光,他屏住呼吸,专注地削着冻土。每一刀下去,都能看到细小的冰屑飞溅,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不一会儿,两个简易的木屐初具雏形。狗蛋又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麻绳,那麻绳是他用家里仅存的几根麻线搓成的,虽然有些单薄,却承载着他满满的希望。他熟练地把麻绳缠绕在木屐上,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完成一件伟大的艺术品。 “你看,这样比草鞋还结实!” 狗蛋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故意在泥水里用力蹦跳两下,泥水溅起老高,不仅落在裤腿上,还沾到了脸上。可他毫不在意,继续欢快地蹦跳着,那瘦小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灵动。周围的人都看呆了,原本以为狗蛋只是在胡闹,没想到他真的做出了比草鞋更结实的木屐。更让人惊讶的是,看着狗蛋在风雪中跳跃的模样,竟隐隐有几分老祖宗当年仗义疏财的英气。那股子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的劲儿,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腊月的风裹着细雪灌进木屐缝隙,浸透粗布袜的寒气顺着小腿往上钻,冻得刘姥姥膝盖发僵。她握紧竹杖,杖头铁箍在冰面磕出火星,听着脚下冰层承受不住重量发出的细微呻吟。那 "咯吱咯吱" 的声响混着呼啸的北风,时而像鼓角争鸣,撕开寂静的天幕;时而似呜咽挽歌,为逝去的亡魂低诉。前头王板儿踩着积雪探路,厚实的芦苇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悬挂的铜铃铛在风雪中发出细碎清响,惊得林间几只野兔窜入枯草丛。铃铛声里还夹杂着板儿刻意压低的哼唱,断断续续的童谣被风揉碎,却固执地在冰原上飘荡,似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寒意。 身后二十多个乡邻踩着同一节奏挪动脚步,鞋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划出细长的白痕,恍若天地间被镌刻上命运的纹路。这声响穿过枯树林,惊起枝头冻僵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与冰裂声交织,恍惚间竟分不清是脚下的路在崩塌,还是头顶的天要坠落。有个老妪脚下打滑,险些栽进路边的雪坑,旁边的年轻后生眼疾手快拽住她胳膊,粗粝的手掌蹭得对方袖口补丁簌簌落雪。老妪苍白的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后生却不敢耽搁,扯着她的胳膊继续前行,自己草鞋上沾着的冰碴子,在急促的步伐中不断脱落,砸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唯有木屐与冰面持续不断的碰撞,如同他们攥在掌心的粗麻绳,在这苍茫天地间系住一丝生的希望。寒风裹挟着碎雪往木屐缝隙里钻,刘姥姥冻僵的脚趾蜷在磨破的麻布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无数根细针上。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飞檐,想起临行前族长塞进行囊的半块冻硬的高粱饼,舌尖泛起苦涩。那饼被冻得梆梆硬,啃起来簌簌掉渣,却已是全村能凑出的最后存粮。此刻她的脑海中还浮现出族长布满老茧的手,以及那双手递饼时微微的颤抖,仿佛传递的不是食物,而是全村人的命数。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锋利的小刀片刮过,她下意识眯起眼睛。睫毛上很快凝出冰晶,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唯有刺骨的寒意从领口、袖口疯狂钻进来。刘姥姥用袖口擦拭睫毛上的冰碴,却不想这一擦,袖口的粗布与冰晶粘连,生生扯得眼眶发疼。她强忍着不适,将脖子上那截磨得发灰的围巾又紧了紧,试图阻挡更多的寒风入侵。 忽听前头传来板儿压抑的抽气声,抬眼望去,却见那孩子突然驻足,瘦小的身子绷得笔直,冻得通红的手指颤巍巍指向冰面。顺着他颤抖的指尖看去,冰层中央赫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在惨白日光下泛着幽蓝的光。那些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宛如一张正在收紧的死亡之网,每道裂缝里都渗出寒气,仿佛在无声警告着他们前行的危险。冰面下隐约可见墨色的水流翻涌,似有巨兽蛰伏,只待裂缝彻底撕开,便要将他们拖入冰冷深渊。四周的空气愈发凝重,连呼啸的北风都像是在为这场危机低鸣。 刘姥姥注意到冰面裂缝边缘结着细小的冰花,宛如死神精心雕琢的装饰,而裂缝深处偶尔泛起的气泡,破裂时发出的 "啵啵" 声,更添几分诡异与惊悚。她急忙抬手示意众人止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却被呼啸的北风撕得支离破碎。乡邻们紧张地围拢过来,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张木匠握紧手中的羊角锤,眼神警惕地盯着冰面,仿佛那是随时会吞噬他们的怪物。王二婶子紧紧搂住身旁的孩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祈福的话语。 狗蛋踮着脚,透过人群缝隙张望着冰面,突然扯住刘姥姥的衣角:“姥姥,俺们绕过去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坚定。刘姥姥望着孩子们稚嫩的脸庞,又看了看身后疲惫却坚定的乡邻们,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绕路意味着要多走几十里的冤枉路,耗费更多的时间和体力,可眼前的冰面实在太过危险。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时,西北天际突然炸开一道冰蓝色闪电,将惨白的云层撕裂成两半。紧接着,脚下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远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那声响由远及近,震得众人耳膜生疼,连呼吸都跟着颤抖。一道裂缝如银蛇出洞般破土而出,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的方向延伸而来,所到之处,冰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宛如万把利刃同时折断。冰面下的水流愈发湍急,裹挟着浮冰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声,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吞噬殆尽。 刘姥姥瞳孔骤缩,枯槁的手指关节因紧握竹杖而泛白。她猛地将竹杖重重杵在地上,杖头铜铃发出尖锐的声响,在风雪中格外刺耳:“走!从林子里穿过去!再迟半步,咱们都得喂了这冰窟窿!” 话音未落,她已经佝偻着背冲进风雪,裹着补丁的棉鞋踩在冰棱上打滑,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刺骨的疼痛顺着脚踝直窜天灵盖。但她的眼神却比腊月的寒星还要明亮,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乡邻们望着刘姥姥单薄却挺拔的背影,她鬓角新添的霜雪与纷飞的雪花融为一体,腰间那枚褪色的荷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 那是她第一次进荣国府时,王熙凤赏的碎银换来的布料缝制的。老槐树的枝桠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冒险发出警告,可刘姥姥攥紧拐杖的指节泛白,仍坚定地朝着官道方向迈出步子。 王老汉抄起扁担扛在肩头,扁担头缠着的红布条在风雪中倔强地翻卷,这是他娶媳妇时挂在花轿上的物件,如今成了鼓舞士气的标志。"都跟上!听刘嫂子的!" 他的吆喝声被风雪撕碎,却像火种般点燃了众人。后生们将麻绳在腰间又紧了紧,把最后半块硬饼塞进怀里 —— 那是留给路上最虚弱的人的救命粮。 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树林奔去,粗布棉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旌旗。新媳妇阿巧的绣花鞋早被泥雪浸透,却仍紧紧攥着婆婆留下的银簪子,那是她娘家唯一的嫁妆,此刻成了支撑她前行的信念。风雪越来越大,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脸上,可谁也顾不上擦拭睫毛上的冰霜。李猎户解下缠在腰间的兽皮绳,将年幼的虎娃牢牢捆在背上,绳子另一头系着的铜铃,在呼啸的风声里偶尔发出清脆的声响,为这支队伍指引着方向。 暮色四合,铅云低垂的天空仿佛被无形大手狠狠压下,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亮尽数吞噬。凛冽的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扑面而来,冰晶与雪絮交织成密不透风的银白帷幕,将刘姥姥一行人渐渐笼罩。狂风如野兽般在街巷间嘶吼呼啸,卷着雪粒如利刃般划过众人皲裂的脸颊,生疼的触感混着刺骨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们紧紧攥着粗布棉衣的领口,补丁摞补丁的衣料在风中猎猎作响,每走一步都要用力拔出陷进积雪里的木底鞋,踩碎冰层的脆响与喘息声在寂静的雪原上回荡。 渐渐地,铅云低垂的苍穹裂开缝隙,细碎的雪粒子裹着北风呼啸而下,转眼便将这支蜿蜒的队伍卷入白茫茫的混沌中。刘姥姥佝偻着背走在最前方,青布头巾上凝着层霜花,每走几步就弯腰从竹篓里抓出把干草,枯黄的草茎混着几粒干瘪的谷粒,在雪地上划出断断续续的金褐色轨迹。 队伍里的老妇人和孩童踩着她的脚印蹒跚前行,木屐踩碎薄冰的脆响与粗重喘息声交织。三妞家不满十岁的小孙子突然滑倒,刘姥姥闻声回头,瞥见雪雾中晃动的身影,赶忙掏出腰间火折子点亮松明。跳动的火苗映亮她眼角的皱纹,在雪幕里劈出条暖黄的通道,惊起几只蜷缩在枯草堆里的寒鸦。 月光穿透云层时,蜿蜒的脚印已积了层薄雪,干草与谷粒却倔强地探出雪面。那些被冻硬的草茎裹着未散的泥土腥气,在幽蓝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恍惚间像是撒在雪地上的星子,又似荣国府檐角垂落的铜铃,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叮铃作响。 每走一步,积雪都没过脚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的艰难旅程伴奏。队伍中,有人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紧紧跟着前面的人;有人的草鞋被积雪浸湿,脚底早已磨出血泡,却一声不吭,咬着牙坚持。 这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像一部无声的史书,一页页翻开这段充满艰辛与勇气的旅程。每道车辙都记载着黎明前摸黑套车的困倦,每串脚印都浸透了踩过冰棱时的刺骨寒意,就连驴蹄印里嵌着的冰碴,都凝结着赶路时咽下的雪水。扁担在肩头磨出的血痕,麻绳在掌心勒出的沟壑,这些带着体温的印记,镌刻着庄稼人最质朴的情义 —— 即便前路茫茫,也要为曾经施恩的人家拼尽全力。 车辕上结满的冰棱垂成珠帘,却遮不住车把式眯起的眼睛里透出的坚定。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尽快赶到荣国府,去帮助那些曾经在灾年打开粮仓,在寒冬送来棉衣,让他们的孩子免于饿死的恩人。干粮袋里冻硬的窝头,怀里揣着的半块咸菜,都是支撑他们前行的力量。 在这砭骨的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中,刘姥姥佝偻的背影裹着褪色蓝布斗篷,竹杖每戳进积雪都要费力拔出。她身后蜿蜒的队伍里,乡邻们踩着绑了草绳的旧棉鞋,肩头扛着的白幡被风雪卷得猎猎作响。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众人身上,当吱呀作响的马车突然陷进齐膝深的雪坑,王柱家的汉子闷声不响地扒下身上打着补丁的棉袄,露出里面单衣下嶙峋的脊梁,毫不犹豫地垫在打滑的车轮下。他冻得通红的双手在雪地里来回扒拉着,指甲缝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为让载着丧礼用品的马车能顺利前行;赵婶家的小孙子冻得牙齿打颤,嘴唇发紫,赵婶二话不说解开破旧的棉袄,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衰老却温热的胸膛为他驱散寒意,嘴里还哼着哄睡的小调。 寒风掠过山坳,卷起阵阵雪雾。张老汉家的闺女用粗布条将几捆丧幡牢牢捆在骡背上,睫毛结满白霜,却仍踮着脚查看绳结是否牢固;李猎户背着猎枪走在队伍边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以防野狼突袭。那是一种纯粹得能穿透风雪的情谊,超越了贫富差距,跨越了阶层鸿沟,是镌刻在他们灵魂深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的质朴信念,是对荣国府往日恩情最赤诚、最毫无保留的报答。 她们扛着连夜赶制的丧幡,踩着泥泞的山路跋涉百里。村头老槐树下,三婶子把竹匾里的棉线在煤油灯上燎去杂毛,青竹篾片在王嫂子膝头刮得沙沙作响。顶针与麻布摩擦的沙沙声里,烛火将佝偻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泥墙上,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六十岁的赵婆婆眯着眼将金线穿进银针,在白幡边缘绣出细密的回纹,枯瘦的手指被顶针硌出深红血痕。 骡车车板铺着新拆的棉被,陈大爷戴着老花镜,用粗麻绳将二十袋粗粮捆得结结实实。每袋小米都经七道筛子,连最细小的砂石都挑拣干净,旧报纸裹了三层后,又覆上整张的油纸,最后用苎麻绳十字交叉捆扎。赶车的后生蹲在车辕边,往车轴缝隙里填塞着熬化的蜂蜡,防止雨水渗入。 厨房灶膛火光冲天,李家媳妇往陶罐里撒完最后一把花椒,又掀开冒着热气的竹蒸笼。二十个蓝花瓷坛整齐码在墙根,坛口裹着浸过桐油的棉纸,坛沿的水槽里蓄着清水,隔绝湿气与蚊虫。七十八岁的张奶奶守着炭盆,将晒干的野山菌装进新缝制的布袋,每袋都放了一小撮生石灰防潮。 祠堂里弥漫着陈年香灰与樟木混合的气息,老族长佝偻着背跪在蒲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解开蓝布包袱时,粗粝的掌心蹭过绸缎表面,那冰凉细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年轻时第一次进荣国府,老太太递来糕点的手也是这般温润。月白绸缎在霉迹斑斑的供桌上铺开,宛如一片未被乌云沾染的月色。 老人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躺着几团褪色的红丝线 —— 这是他特意托货郎从镇上捎来的,说是最时兴的 "状元红"。银针在烛火上燎过后,他眯起眼睛,将丝线穿进针孔。袖口的并蒂莲纹在他颤抖的手下慢慢成形,歪斜的针脚里藏着年轻时看大戏的记忆,记得戏台上的小姐衣裳上,也绣着这般寓意美满的纹样。 阳光穿过窗棂上残缺的蝙蝠雕花,在老人手背上跳跃。那些褐色的老年斑像撒落的桂皮,与绸缎上新生的红莲相映成趣。他忽然想起去年秋收,小孙女举着并蒂莲跑来,说要送给最疼她的老太太。可如今... 老人喉头滚动,将未说完的叹息缝进最后一针。 包袱重新裹好时,他又摸出个陶罐,里头装着晒干的艾草与花椒。这些驱虫的草药混合着檀香木片,在箱底铺成柔软的褥子,将绸缎轻轻安放其中。箱角压着半块缺角的银锞子,那是儿子进城做工时硬塞给他的,此刻也成了这份谢礼的一部分。祠堂外传来孩童嬉闹声,混着远处碾米的石磨声,在暮春的风里酿成一曲带着泥土味的挽歌。 第15章 第十五章 邢王争:葬礼起风波 《红楼梦续:宝玉云游记》残园泣血?第十五章邢王争:葬礼起风波 一、丧仪初定,暗流涌动 贾府阖府披麻戴孝之际,灵堂内外的白幡被秋风卷得猎猎作响,似无数素白的招魂幡在半空翻涌。邢夫人攥着绢帕,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胭脂褪尽的唇抿成青白的直线,目光如淬毒的银针,死死钉在王夫人与凤姐往来穿梭的身影上 —— 自贾母咽气那刻起,这场葬礼的操办权,早已成了邢、王二房暗自较量的新战场。 贾母灵堂设在荣国府正厅,自前日入殓后,素白的帷幔从檐角垂到阶前,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谁在暗处抽咽。廊下的白烛已燃过半截,豆大的烛泪顺着铜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积成小山似的蜡渍,被往来吊唁者的鞋尖蹭得狼藉一片。宝玉穿着簇新的孝服,粗糙的麻布磨得脖颈发红,他跪在灵前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黏在灵柩前的牌位上 —— 那 “贾母史太君之位” 六个字,是他亲手写的,墨汁浓得发沉,此刻却像浸了水,在他眼里渐渐晕开。 他恍惚想起昨日守灵时,袭人端来的粥还冒着热气,他却只觉喉头哽咽。那时贾母刚断气不久,鸳鸯哭得晕厥过去,被人抬回偏院。府里的丫鬟仆妇乱作一团,唯有刘姥姥蹲在灵堂角落,默默地用袖子擦着眼泪,手里还攥着从乡下带来的一把晒干的野菊花,颤声道:“给老太太带点念想,乡下的花,干净。” 如今灵堂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贾府的远亲或是昔日的旧友,却少有人像刘姥姥那样真心哀恸,他们只是敷衍地作个揖,便凑在一旁窃窃私语,话题绕不开 “贾府如今败落,这葬礼怕是要简省”。 王夫人穿着一身素色褙子,鬓边只插了支银簪,形容憔悴地站在灵堂门口迎客。她脸色苍白如纸,眼下的青黑遮不住,连日的操劳让她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沙哑。见薛姨妈扶着香菱走来,她连忙上前半步,声音压得很低:“姐姐怎么来了?外面风大,你身子弱,本不该劳烦你跑这一趟。” 薛姨妈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叹了口气:“老太太待我一向亲厚,如今她去了,我怎能不来送送?只是…… 这灵堂里的人手,怎么瞧着这么少?” 王夫人眼神暗了暗,往偏院方向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薛姨妈的手背,引着她往灵前走。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的低声惊呼。王夫人抬头望去,只见邢夫人披着一件石青镶边的孝衣,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各提着一个食盒,竟像是刚从外面赴宴回来。邢夫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边还别着一朵白色的珠花,与灵堂的肃穆格格不入。她走到灵堂门口,既不急于上前祭拜,反而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厅内的布置,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那笑意转瞬即逝,她轻咳一声,声音拖得老长:“哟,我还当这灵堂冷清得能听见耗子打架呢,敢情是二弟妹忙着操持,把体面都藏起来了?” 话音未落,厅内的空气骤然凝结,几个正在擦拭烛台的婆子手一抖,差点碰倒了白烛。 二、迟来的祭拜与刻意的挑剔 邢夫人站在灵堂门口,故意顿了顿,让身后的丫鬟将食盒放在廊下的石桌上,才慢悠悠地迈过门槛。她的鞋尖踩在灵堂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满是啜泣声的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王夫人见她这般模样,眉头拧了起来,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隐忍:“大嫂怎么才来?今日是老太太入殓后的第三日,按规矩,咱们做儿媳的该守在灵前,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才是。” 邢夫人抬眼睨了王夫人一眼,从袖中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像是没听见王夫人的话,反而转头对身后的丫鬟说:“方才在张太太家,她特意给我留了一碗莲子羹,说是补身子的,你们拿去给二奶奶送过去,让她也补补 —— 毕竟如今府里的事多,她这个管家奶奶,可不能倒下。” 这话看似是关心王熙凤,实则是在暗指王夫人没能力主持葬礼,连自家儿媳都顾不上。 王夫人的脸色更白了,她知道邢夫人一向不满自己掌家,如今老太太刚走,她便借着葬礼的由头来找茬。可眼下是贾母的葬礼,若是当众争吵,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贾府没规矩。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说:“大嫂有心了。只是眼下灵堂里事多,不如先上前给老太太磕个头,有什么话,咱们过后再细说?” 邢夫人却不依,她走到灵前,目光扫过供桌上的祭品 —— 一碗白米饭,一碟青菜,还有几个白面馒头,都是些寻常的吃食。她忽然提高了声音,让厅里所有人都能听见:“这就是咱们给老太太准备的祭品?不过是些粗茶淡饭,连块像样的糕点都没有!老太太活着的时候,在府里享了一辈子福,如今走了,却连这点体面都没有,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贾家穷得连祭品都置办不起了,丢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脸,是整个贾家的脸!” 三、 灵前的争执与难堪的劝解 邢夫人话音刚落,铜鹤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掉落,在寂静的灵堂砸出细微声响。薛姨妈绞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颤,本欲上前斡旋,却被香菱拽着袖口往旁侧让了让。只见邢夫人发髻上的翡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映得她眼底的冷意愈发森然 —— 那是经年累月积压的怨怼,此刻正借着贾母离世的由头喷涌而出。 宝玉跪在蒲团上,素白孝衣随着急促呼吸起伏。他望着灵柩前摇曳的白烛,恍惚又见祖母生前倚着软榻唤他 “玉儿” 的模样,喉间泛起铁锈味,指甲深深掐进粗麻质地的蒲团。宝钗垂眸瞥见少年紧绷的脊背,檀香萦绕间,她将冰凉的掌心覆上他的手背,腕间金镶玉镯与孝衣摩擦出细碎声响,似在无声安抚。 王夫人踉跄着向前半步,鬓边的银簪在烛光下晃出冷光。她身后跟着的丫鬟连忙捧来软靠,却被她挥袖挡开。“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在梁间回荡,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前儿锦衣卫抄检园子,库房的锁子都换了新封条,如今府里连月例银子都要打折扣......” 话音未落,邢夫人已抓起案上供果摔在青砖地上,鲜红的苹果骨碌碌滚到王夫人脚边,汁水溅上素色裙裾。 “好个巧舌如簧的当家主母!” 邢夫人扯着衣襟逼近,鬓角的珍珠花坠子扫过王夫人额角,“当年琏儿婚事你横插一手,如今又克扣老封君的身后事!” 她突然掀开灵前桌布,露出粗瓷碗盏,“看看这些粗陋器皿,传出去贾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凄厉的嗓音惊得梁间栖着的乌鸦扑棱棱乱飞,撞得孝幔簌簌作响。 宝钗踩着满地狼藉快步上前,广袖拂过案上歪斜的烛台,烛光在她素净的脸上明明灭灭。她先向邢夫人福了福身,又转向王夫人行礼,腕间护甲擦过裙裾发出轻响:“大伯母且消消气,二伯母管家的难处,咱们都看在眼里。”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温热的参茶,“老太太最疼咱们这些小辈,若见得骨肉相争,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说着将茶盏分别递向两人,氤氲热气模糊了灵堂内紧绷的气氛。 四、 外姓人的尴尬与家族的裂痕 宝钗的话刚说完,邢夫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眼神里满是不屑。她上下打量了宝钗一番,见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头上没有任何装饰,虽面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疲惫 —— 自从贾母去世后,宝钗便一直帮着王夫人打理葬礼的琐事,忙得连合眼的时间都少。可邢夫人却不管这些,她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刻薄:“我当是谁在这多管闲事,原来是宝姑娘。怎么,你如今还没正式嫁进贾家,就开始替你二伯母出头了?” 宝钗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想到邢夫人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她咬了咬下唇,刚想开口解释,邢夫人却又接着说:“你一个外姓人,贾家的家事,轮得到你插嘴吗?你以为你帮着王夫人打理葬礼,就能在贾家站稳脚跟了?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这个家里一天,就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来指手画脚!”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了宝钗的头上。她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孝衣的衣角,指尖冰凉。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目光里有同情,有嘲讽,还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薛姨妈见状,再也忍不住了,她快步走上前,将宝钗拉到自己身后,对着邢夫人沉下脸:“邢夫人,我女儿好心劝解,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宝钗虽是外姓人,可她也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老太太待她如同亲孙女,如今老太太走了,她帮着打理葬礼,有什么不对?你若是再这么说话,可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邢夫人没想到薛姨妈会突然发火,她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刻薄的模样:“薛太太,这是我们贾家的家事,你一个外姓人,也想插手?我看你们薛家,就是想借着宝钗,趁机攀附我们贾家,如今贾家败落了,你们怕是巴不得早点撇清关系吧?” 这话彻底激怒了薛姨妈,她刚想反驳,却被王夫人拉住了。王夫人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 眼下是贾母的葬礼,若是闹得太僵,只会让事情更难收拾。 五、无言的悲哀与残存的体面 薛姨妈被王夫人拉住,腕间金镶玉镯子硌得生疼,她咬着后槽牙生生咽下满腔怨气。转身看向宝钗时,才惊觉女儿鬓边珍珠钗早已歪斜,苍白的脸色比身上孝服还要寡淡三分。颤抖的指尖抚过宝钗泛青的眼下,薛姨妈声音里裹着疼惜:"好孩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故意找茬。" 宝钗点了点头,喉间像哽着团浸透冰水的帕子,望着灵前鎏金描凤的牌位,恍惚又见贾母戴着赤金点翠抹额,颤巍巍将通灵宝玉塞进她掌心:"宝丫头,你可得......" 未说完的叮嘱被邢夫人尖刻的话语碾碎,化作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子。 宝玉膝盖陷在浸透香灰的蒲团里,望着邢夫人指尖戳向宝钗肩头的模样,忽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攥紧的拳头震得孝衣下摆簌簌发抖,他猛地踉跄着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香案上发出清脆声响。"大伯母,你太过分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沙哑,灵堂檐角铜铃被惊得叮当作响,"宝钗姐姐好心劝解,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还有二伯母,她为了老太太的葬礼,连日操劳,你不仅不帮忙,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你对得起老太太吗?" 话音未落,香炉里未燃尽的香灰被气浪掀得漫天飞舞,落在众人素白的孝衣上,倒像是撒了层薄霜。 邢夫人涂着丹蔻的手指死死掐进袖中护甲,鎏金护甲上的蝙蝠纹硌得掌心生疼。她盯着宝玉颈间那枚通灵宝玉,恍惚又见王夫人当年踩着这物件,将管家权从她手中夺走。"宝玉,你一个晚辈,也敢来教训我?" 尖利的声音刺破凝滞的空气,灵堂外突然传来乌鸦凄厉的啼叫,"我是你大伯母,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吗?看来你真是被王夫人和宝钗给教坏了,连尊卑长幼都分不清了!" 宝玉梗着脖子还要辩驳,却被王夫人死死拽住袖口。她腕间沉香手串硌在宝玉手腕上,低声警告:"老三,莫要忘了老太太临终前......" 话未说完,泪水已滚落在宝玉手背。 邢夫人望着王夫人眼底密布的血丝,又瞥见旁侧婆子们交头接耳的模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瞥见灵前贾母画像中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贾府时,老祖宗亲手给她戴的那对累丝金凤。冷哼一声,她撩起孝衣下摆,对着灵牌敷衍地磕了三个头,木珠手串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息了,这里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转身时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裙摆扫过满地纸钱,惊起几只蜷缩在角落的飞蛾。 灵堂白烛突然爆出灯花,烛泪顺着盘龙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琥珀色的痂。王夫人望着邢夫人消失在垂花门外的背影,扶着香案的手微微发颤。想起昨夜三更还在核对账册,指尖被算盘珠子磨出的血泡此刻又隐隐作痛。强撑起笑靥扫视众人时,瞥见廊下那盆枯萎的白菊 —— 原是贾母生前最爱的 "玉楼春",如今花瓣上落满香灰,倒像是覆了层未化的雪。"让大家见笑了,咱们继续祭拜老太太吧。"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又被穿堂风撞响,惊得供桌上的鲜果碟子轻轻震颤。 宝玉重新跪回蒲团时,膝盖触到沁凉的青砖,恍惚又见幼时在贾母怀里听戏文的光景。老太太总爱用戴着护甲的手,轻轻刮他的鼻尖:"我们家的混世魔王......" 如今护甲还摆在妆奁里,却再无人能护他周全。指尖抚过供桌边缘的缠枝莲纹,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爬进心口,他终于放任泪水砸在素白的孝帕上,洇出大片深色水痕。廊外的风裹着纸钱碎屑卷进灵堂,将香炉里的灰烬吹得漫天飞舞,恍惚间竟像是落了场三月的雪。 宝钗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望着宝玉剧烈颤抖的脊背,忽觉喉间发紧。想起前日整理贾母遗物时,翻出的那封未写完的家书,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她轻轻挪动绣鞋,裙裾扫过满地纸钱,却在距离宝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 就像此刻横亘在贾府众人之间的鸿沟,看似触手可及,实则再难跨越。檐角白幡猎猎作响,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双苍白的手,在为这座摇摇欲坠的府邸招魂。 第16章 第 16章:冷院残羹,旧簪残影 红楼梦续作第一卷《残园泣血》 第 16章:冷院残羹,旧簪残影 一、天刚 宁国府抄家后的第三日,天刚蒙蒙亮,尤氏便带着惜春从临时安置的柴房里起身。柴房的窗户纸破了个洞,寒风裹着雪粒子往里灌,惜春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缎夹袄,指尖仍冻得发僵。尤氏蹲下身,给女儿拢了拢衣领,指腹触到布料上磨出的毛边,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 —— 这夹袄还是前年贾母赏的,彼时宁国府虽已露颓势,却也不至于让姑娘家穿得这样寒酸。 “娘,我不冷。” 惜春小声说,目光却瞟向墙角那只空了的食盒。昨日从荣国府领来的两碟小菜、半块糕饼,早已被母女俩分食干净,此刻肚子里空空的,只余下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尤氏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麦饼,还是昨日邢夫人让人送来的 —— 说是 “荣国府如今也不宽裕,只能委屈你们姑侄了”。她掰了半块递给惜春,自己拿着剩下的,咬了一口,粗糙的饼渣剌得喉咙生疼。 正吃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婆子的低语。尤氏赶紧起身,理了理衣襟 —— 虽说是落难了,可她毕竟是宁国府的当家奶奶,总不能失了体面。掀开门帘一看,是荣国府的周瑞家的,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各提着一个食盒。“尤奶奶,” 周瑞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老太太听说你们这几日没好好吃饭,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尤氏忙上前道谢,伸手去接食盒时,却瞥见周瑞家的袖口沾着些油渍 —— 那是昨日贾母吃剩下的烤鸭油,荣国府的下人如今也能沾上这样的 “体面”,而她们这些 “罪眷”,却连热饭都快吃不上了。接过食盒,指尖触到盒壁的温度,尤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周瑞家的又说:“老太太还让我捎句话,说宁国府的事已经这样了,你们姑侄在这儿住着,凡事多忍忍,别给荣国府添麻烦。” 这话听着是安慰,却透着一股子疏离,尤氏心里明白,从今往后,她们在荣国府,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客人罢了。 二、 廊下寒言,旧识冷遇 周瑞家的走后,尤氏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热粥、一碟炒青菜,还有一小块腊肉。惜春眼睛亮了亮,拿起勺子就要喝粥,尤氏却按住了她的手,“先等等,让粥再温一会儿,你脾胃弱,别喝太烫的。” 说着,她走到廊下,想把食盒的空碟子送回厨房 —— 荣国府如今人手紧,这些东西得自己送回去。 廊下的雪还没化,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尤氏刚走到拐角,就听见两个婆子在低声说话。一个说:“你说尤奶奶她们,好好的宁国府奶奶、姑娘,如今倒成了咱们荣国府的累赘,每日里要吃要喝,咱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听说宁国府抄家时,搜出不少赃物,指不定都是贪污来的,如今倒好,还来咱们这儿蹭饭吃。” 尤氏脚步一顿,脸上火辣辣的。她知道宁国府确实有亏空,贾珍、贾蓉父子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可这些事跟她和惜春有什么关系?她在宁国府这些年,恪守本分,从未参与过那些龌龊事,如今却要跟着受这样的闲气。正想转身离开,又听见一个婆子说:“还有惜春姑娘,小小年纪,性子倒冷得很,昨日我给她送炭火,她连句谢谢都没有,倒像是咱们该伺候她似的。” 尤氏再也听不下去,提着空碟子快步往厨房走。路过贾母的正房时,看见邢夫人正站在廊下,跟几个管事媳妇说话。邢夫人瞥见尤氏,停下话头,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嘴角撇了撇,没说话。尤氏赶紧低下头,想快步走过去,却被邢夫人叫住了:“尤氏,你等一下。” 尤氏停下脚步,转过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邢夫人。” 邢夫人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昨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还提了想让惜春跟着迎春姑娘一起读书?” 尤氏点点头,“是,惜春今年也八岁了,该认些字了,迎春姑娘性子温和,正好能教她。” 邢夫人冷笑一声,“尤氏,你倒会打主意!如今荣国府是什么光景,你不知道吗?迎春姑娘自己的笔墨纸砚都快不够用了,哪还有闲心教你家惜春?再说了,惜春是宁国府的姑娘,跟咱们荣国府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姓人,少管贾家闲事!” 三、 屋中暗泣,弱女愁思 邢夫人的话像一把刀子,扎在尤氏心上。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邢夫人见她不说话,又道:“往后你在这儿住着,安分些,别总想着找老太太、找我提要求。荣国府养不起闲人,要是你们姑侄实在住不惯,不如早点回宁国府去 —— 就算宁国府被抄了,总能找个地方落脚,总比在这儿给人添麻烦强。” 说完,转身回了正房,留下尤氏一个人站在廊下,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尤氏提着空碟子,慢慢走回柴房。推开门,看见惜春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那小块腊肉,却没吃,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惜春看见尤氏,赶紧把腊肉放下,擦了擦眼睛。尤氏强忍着眼泪,走过去坐下,把空碟子放在桌上,“没什么,路上遇见几个熟人,说了几句话。” 惜春低下头,小声说:“娘,我刚才听见廊下的婆子说话了,她们说我是累赘,还说我性子冷。” 尤氏心里一疼,把女儿搂进怀里,“别听她们胡说,咱们惜春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慢热些。” 惜春靠在尤氏怀里,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娘,我不想在这儿住了,咱们回宁国府吧,就算宁国府破了,也是咱们自己的家。” 尤氏抱着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回宁国府?宁国府如今已经被封了,里面的东西都被抄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她们回去了,又能住在哪儿?吃什么?她只能拍着惜春的背,轻声安慰:“好孩子,再等等,等过些日子,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咱们在这儿好好住着,别惹别人生气,好不好?” 惜春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抽泣,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得尤氏心里更难受了。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尤氏赶紧擦干眼泪,把惜春扶起来,“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尤奶奶,是我,平儿。老太太让我来看看您和惜春姑娘。” 尤氏赶紧起身开门,看见平儿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外。平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尤奶奶,这是老太太让我给惜春姑娘带来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笔墨纸砚,老太太说惜春姑娘爱画画,别耽误了。” 四、旧友暖意,暗许帮扶 尤氏接过包裹,心里一阵温暖。她知道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也是荣国府里少有的真心待人的丫鬟。“多谢平儿姑娘,也替我谢谢老太太。” 平儿笑了笑,“尤奶奶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说着,她走进屋,看见桌上的粥和青菜,又看了看惜春红红的眼睛,心里明白了几分。 “尤奶奶,” 平儿压低声音说,“刚才我在廊下,听见邢夫人跟您说话了。邢夫人那个人,您也知道,性子直,说话不过脑子,您别往心里去。老太太心里是惦记着您和惜春姑娘的,只是如今荣国府事情多,老太太也分身乏术。” 尤氏点点头,“我知道,老太太待我们姑侄已经很好了,是我不该给老太太添麻烦。” 平儿又说:“您也别太委屈自己和惜春姑娘。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就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厨房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往后给您这儿送吃食,会多送一些,也会热乎些。” 尤氏心里一热,“平儿姑娘,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在这儿,也不容易,还要为我们操心。” 平儿笑了笑,“尤奶奶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女人,互相体谅罢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您和惜春姑娘吃饭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尤氏赶紧叫住她,“平儿姑娘,等等。” 她从怀里摸出一支银簪,这支簪子是她陪嫁时带过来的,也是如今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平儿姑娘,这簪子你拿着,算是我谢谢你的一点心意。你在荣国府,也需要用钱的地方。” 平儿赶紧摆手,“尤奶奶,您这是干什么?我帮您是应该的,怎么能要您的东西?这簪子您留着,说不定往后能用得上。” 尤氏把簪子塞进平儿手里,“平儿姑娘,你就收下吧。这簪子在我这儿,也只是个摆设,给你,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你要是不收,我心里不安。” 平儿看着尤氏真诚的眼神,只好收下簪子,“那我就谢谢尤奶奶了。您放心,往后我一定会多照看着您和惜春姑娘。” 说完,转身离开了。 尤氏拿着平儿送来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件崭新的棉袄,还有一沓上好的宣纸和几支毛笔。惜春凑过来看,眼睛亮了起来,“娘,这衣服真好看,还有宣纸!” 尤氏摸了摸女儿的头,“是啊,都是平儿姑娘送来的,咱们惜春终于有新衣服穿,有宣纸画画了。” 惜春点点头,拿起一支毛笔,在宣纸上轻轻画了几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尤氏看着女儿的笑容,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 —— 就算日子再难,只要有这些温暖的人在,总能熬过去的。 四、荣府晨寒,贾母忧思 荣国府的清晨,总是比别处醒得更早些。天还没亮透,贾母的正房里就已经亮起了灯。鸳鸯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看见贾母正坐在床边,眼神愣愣地看着帐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太太,您醒了?快洗把脸,暖和暖和。” 鸳鸯把水盆放在桌上,拿起帕子,浸了热水,拧干,递给贾母。 贾母接过帕子,敷在脸上,温热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些。“鸳鸯,” 她放下帕子,声音有些沙哑,“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鸳鸯答道:“老太太,今日是宁国府抄家后的第五日了。” 贾母点点头,“哦,都第五日了啊。” 她顿了顿,又问:“尤氏和惜春那边,今日送了吃食过去吗?” 鸳鸯说:“送了,周瑞家的一早就让小丫鬟送过去了,是一碗热粥,一碟炒青菜,还有一小块腊肉。” 贾母叹了口气,“就这些?” 鸳鸯低下头,“老太太,如今荣国府的境况您也知道,库房里的银子不多了,米粮也快不够了,能有这些,已经算是不错了。” 贾母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只是尤氏她们姑侄,在宁国府虽说不是什么富贵日子,可也没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寄人篱下,还要看别人的脸色,真是委屈她们了。” 鸳鸯安慰道:“老太太,您也别太担心。平儿姑娘昨日去看她们了,还送了两件新棉袄和一些笔墨纸砚过去。尤奶奶和惜春姑娘心里是感激您的。” 贾母点点头,“平儿这孩子,心思细,待人也好。只是邢夫人那边,你也知道,总爱说些闲话。往后尤氏她们在这儿住着,难免会受委屈,你多照看着点,别让她们真的受了欺负。” 鸳鸯说:“老太太您放心,我会的。要是邢夫人那边有什么不妥,我会及时跟您说。” 五、 邢夫人发难,婆媳生隙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邢夫人走了进来。“母亲,您醒了?” 邢夫人走到贾母面前,行了个礼。贾母点点头,“坐吧。” 邢夫人坐下后,看了看鸳鸯,鸳鸯识趣地说:“老太太,邢夫人,你们说话,我去给你们端茶来。” 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邢夫人见鸳鸯走了,才开口说:“母亲,我今日来,是想跟您说件事。尤氏她们姑侄在咱们荣国府住了也有几日了,每日里要吃要喝,还要用咱们的东西,咱们荣国府如今是什么境况,您也知道,实在是养不起闲人了。” 贾母皱了皱眉,“邢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尤氏是贾珍的媳妇,惜春是咱们贾家的姑娘,如今宁国府出了事,咱们荣国府要是不收留她们,她们还能去哪儿?” 邢夫人说:“母亲,我不是不想收留她们,只是咱们也得为荣国府着想啊。如今库房里的银子只出不进,下人们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再这样下去,荣国府迟早也要垮了。依我看,不如让尤氏她们回宁国府去,就算宁国府被抄了,总能找个地方落脚,总比在咱们这儿蹭吃蹭喝强。” 贾母脸色沉了下来,“邢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蹭吃蹭喝?尤氏她们是咱们贾家的人,不是外人!宁国府被抄了,她们无家可归,咱们荣国府收留她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她们是累赘,那我问你,当初你弟弟邢德全来荣国府借钱,我可曾说过一个不字?如今轮到贾家自己人了,你倒说起这种话来!” 邢夫人见贾母生气了,赶紧说:“母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荣国府如今实在困难,想为您分担一些。” 贾母冷笑一声,“分担?你要是真想分担,就别总想着算计这些小事,多想想怎么把荣国府的日子过好。你要是实在容不下尤氏她们,那我就把她们接到我这正房来住,我自己养着她们!” 六、平儿传信,凤姐忧急 邢夫人被贾母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低下头,不再说话。贾母看着她,心里也有些无奈。邢夫人这个人,本性不坏,就是太看重钱财,又没什么主见,总爱听别人的闲话。正想再劝劝她,鸳鸯端着茶走进来,“老太太,邢夫人,喝茶。” 贾母接过茶,喝了一口,才对邢夫人说:“好了,这事就别再提了。尤氏她们在这儿住着,你多担待些。往后要是有什么事,跟我商量,别自己做主。” 邢夫人点点头,“是,母亲,我知道了。” 说完,站起身,“母亲,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贾母挥挥手,“去吧。” 邢夫人走后,鸳鸯说:“老太太,邢夫人也太过分了,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 贾母叹了口气,“罢了,她也是被穷怕了。如今荣国府的日子不好过,每个人心里都有气,难免会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你别往心里去。” 鸳鸯点点头,“我知道,老太太。对了,老太太,平儿姑娘刚才来问,说凤姐姑娘身子不舒服,想请您过去看看。” 贾母心里一紧,“凤姐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 鸳鸯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平儿姑娘只说凤姐姑娘昨晚咳了一夜,今日早上起来,脸色很不好。” 贾母赶紧起身,“走,咱们去看看凤姐。” 说着,拿起拐杖,在鸳鸯的搀扶下,往凤姐的院子走去。 走到凤姐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贾母推门进去,看见凤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平儿正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凤姐,你怎么样了?” 贾母走到床边,握住凤姐的手,感觉她的手很烫。凤姐看见贾母,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贾母按住了,“别动,好好躺着。” 凤姐喘着气,说:“老太太,让您担心了。我没事,就是昨晚受了点凉,咳了一夜。” 贾母皱着眉,“都咳了一夜了,还说没事?快,让人去请太医来。” 平儿赶紧说:“老太太,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应该快到了。” 贾母点点头,又对凤姐说:“你啊,就是太要强了。如今荣国府的事多,你也别太操心,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七、 太医诊脉,病情堪忧 凤姐欠身向前,翡翠护甲在紫檀炕桌上轻叩出两声清响,恍若寒玉坠地。鎏金烛台映得她眼底青影浮动,鬓边银红抹额随着动作微颤,倒像是风雪里瑟瑟的寒梅。 "我知道,老太太。"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护甲上缠枝莲纹,那凸起的金纹硌得掌心生疼,却似要将满心焦虑都揉碎在这冰凉的金饰里。前日宁国府突然走水,冲天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幸得扑救及时,不过虚惊一场。可昨儿东府管家媳妇来报,库房里竟平白少了两箱绸缎。这绸缎每匹都有暗纹标记,寻常铺子收不得,必是府里内贼勾结外人所为。"她突然攥紧帕子,指节泛白," 您还记得那年江南采办的云锦?上头的金线牡丹,是专给元春娘娘做衣裳的料子......" 说到此处,她喉头骤然发紧,忙掏出手帕按在眼角,指尖微微发抖。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三更天的寒气顺着窗缝钻进来,冻得她腕间玉镯叮当作响。"这边荣国府里,各房月钱又该支了,偏生外头账房收不回银子,那些欠债的商户不是装病就是哭穷。我夜里对着算盘珠子熬到三更,越算心里越慌,只觉这窟窿眼儿是越捅越大。" 说着又将手炉往贾母身边推了推,炉中炭火噼啪迸溅火星,灰烬簌簌落在她月白裙裾上。 她忽然想起昨夜查账时,瞥见账本里夹着的当票 —— 竟是老太太当年的陪嫁镯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的叹息声却比炉灰还轻,轻飘飘落进锦缎软褥:"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张嘴,真比那筛子还漏风,我实在...... 实在放不下。就怕稍有疏漏,外头人瞧了笑话,内里人也怨我刻薄。"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卷起帐幔,烛火猛地晃了晃,在她脸上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 第17章 第 17 章 残园丧仪:唇枪舌剑与碎玉之愤 第 17 章残园丧仪:唇枪舌剑与碎玉之愤 一、念力 贾母灵堂设在荣国府正厅,往日里雕梁画栋的去处,如今被素白孝幔裹得密不透风。檐角的鎏金铜铃早被卸下,只余下光秃秃的木架,风一吹,挂在架上的孝幡便簌簌作响,像谁在暗处低声啜泣。尤氏领着惜春跪在灵前蒲团上,素色孝衣下摆沾了不少泥点 —— 方才从宁国府偏院过来时,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泡得发滑,她摔了一跤,却顾不上揉膝盖,只慌忙护住惜春,生怕这唯一的女儿再受半分惊吓。 惜春的小脸埋在尤氏膝头,手指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她原是不爱哭的性子,往日里见着府里人哭哭啼啼,还会冷着脸躲开,可此刻灵堂里的香烛味混着纸钱燃烧的焦糊气,钻得她鼻腔发酸。她偷偷抬眼,看见贾母的灵柩停在厅中央,盖着的明黄色缎被边角已有些发暗,那还是元妃省亲时赏赐的物件,如今却成了老祖宗最后的遮身之物。灵柩两侧的白烛明明灭灭,烛泪顺着雕龙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蜡霜,倒像是老祖宗未说完的话。 邢夫人扶着绣春囊的手,在看到尤氏母女时骤然收紧。那绣春囊上的并蒂莲绣线已有些褪色,却仍刺得她双眼生疼 —— 正是这个物件,成了抄检大观园的导火索,也成了她与王夫人争斗的把柄。她本就因贾母临终前将私房钱大多留给了王夫人而心存不满,此刻见尤氏这 “罪眷” 还敢来灵堂占位置,脸上的怒意便压不住地往外冒。她故意提高声音,对着身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说道:“有些人呐,自家府里出了那样的丑事,倒还有脸来这儿蹭孝,真当老祖宗还能护着她不成?” 话音未落,灵堂角落传来婆子们窃窃私语,像无数春蚕啃食桑叶般细碎刺耳。 这话像根针,直直扎进尤氏心里。她身子晃了晃,指尖掐进掌心,却没敢抬头反驳。宁国府被抄家时,贾珍、贾蓉父子被铁链锁走的模样还在眼前晃:那日官兵踹开府门,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满院寒鸦,贾珍花白的头发上沾着草屑,贾蓉脖颈处的铁链深深勒进皮肉,鲜血顺着锁链滴在 “世袭宁国公” 的匾额上。她如今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寡妇,哪还有底气跟邢夫人争辩。倒是惜春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倔强:“我们是来给老祖宗磕头的,又没碍着谁!” 小女孩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惊得供桌上的香炉震了震,香灰簌簌落在贾母的牌位上。 孝幔下的暗流:邢夫人发难尤氏 邢夫人听见惜春的话,冷笑一声,迈着四方步走到尤氏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她头上的点翠头面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去年生日王熙凤孝敬的,此刻却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愈发狰狞:“哟,这才多大点孩子,就学会顶嘴了?也不看看你爹和你哥做的那些事,要是老祖宗泉下有知,指不定多寒心呢!”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扯惜春的孝巾,腕间的翡翠镯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看你们还是别在这儿碍眼了,免得污了老祖宗的清净!” 尤氏忙将惜春护在身后,起身对着邢夫人屈膝行礼。她跪得太久,膝盖早已没了知觉,起身时险些栽倒:“邢夫人息怒,孩子们不懂事,我替她给您赔不是。只是老祖宗待我们母女不薄,我们只想多陪她几日,求您高抬贵手。”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鬓边的素银簪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露出底下有些花白的头发 —— 不过才三十多岁的人,却像是老了十岁。发间还沾着宁国府偏院的草屑,那是她昨日收拾杂物时留下的,此刻却成了她落魄的印记。 王善保家的在一旁煽风点火:“夫人,您就是心太善了!依我看,她们就该回宁国府待着,省得在这儿占着荣国府的米粮。如今府里日子紧巴,可经不起闲人折腾。” 她说着,还故意用脚踢了踢尤氏身边的食盒,里面是她们从偏院带来的粗米饭,此刻撒了一地,米粒混着泥土,看着格外刺眼。食盒的桐油味混着米饭的霉味,在灵堂里弥漫开来,引得几个婆子掩住口鼻后退几步。 尤氏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昨夜在偏院,惜春摸着空瘪的米缸问她:“娘,明天还能吃上饭吗?” 她将女儿搂进怀里,摸着她瘦得硌手的脊背,咬着牙说:“能,等把老祖宗的事办完就有办法。” 她知道府里如今艰难,可她们母女每日只吃两顿粗米,从不敢多要半分东西,怎么就成了 “闲人”?她想争辩,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刘姥姥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进灵堂,布袋子上还沾着田间的泥土,里面装的是她从乡下带来的新麦面。看到这情景,她连忙放下袋子上前打圆场:“邢夫人,尤氏太太也是一片孝心,您就别为难她们了。老祖宗在天有灵,也盼着家里和和气气的。” 说着,她偷偷塞给尤氏一块帕子,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图案,倒像是在嘲笑这破碎的贾府。 灵前的嘲讽:围观者刺痛宝玉 刘姥姥的话让邢夫人的脸色稍缓,却没打算就此罢休。她正想开口,却听见灵堂外传来一阵议论声。几个往日里依附贾府的世交子弟,此刻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为首的穿宝蓝色长衫的公子腰间挂着羊脂玉佩,那还是去年宝玉赏他的,此刻却成了羞辱的工具。他瞥见跪在灵前的宝玉,便故意提高声音说道:“瞧瞧,这不是贾府的宝二爷吗?往日里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如今怎么也跪在这儿了?我听说他爹被流放了,他却连救都救不了,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嗤笑声,像一群夜枭在黑暗中啼叫。 这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宝玉心里。他原本正伏在灵前,指尖轻轻摩挲着贾母生前常坐的红木椅子扶手,上面还留着老祖宗手心的温度。扶手处被岁月磨出的包浆,此刻却凉得刺骨。听到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个说话的公子:“你说什么?” 他跪得太久,膝盖早已麻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倒灵前的香炉。 那公子见宝玉动怒,非但不怕,反而走上前,用扇子指着宝玉的鼻子。扇子上的《寒塘鹤影》图被他戳得扭曲变形:“我说什么你没听见?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宝二爷吗?如今贾家倒了,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护着家人?我看你脖子上挂的那块破玉,也不过是个没用的摆设!” 他说着,伸手去扯宝玉的通灵宝玉,玉绳勒得宝玉脖颈发红。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有的说宝玉 “不务正业,如今自食恶果”,有的说 “贾家早就该败了,全是被这些纨绔子弟折腾的”。这些话像冰雹一样砸在宝玉身上,他只觉得浑身发冷,连牙齿都开始打颤。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通灵宝玉,那玉还是温热的,可却再也给不了他半分安慰 —— 是啊,这玉护不住贾家,护不住父亲,也护不住黛玉,留着它还有什么用?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黛玉站在潇湘馆的竹影里,拿着花锄对他笑,可眨眼间又化作一团青烟消散在灵堂的烛火中。 二、怒摔通灵玉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灵堂雕花槅扇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宝玉猛地抓住通灵宝玉,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凸起如蜿蜒的枯藤。那温润的玉石在他掌心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痛苦来得剧烈。恍惚间,记忆如破碎的镜面纷至沓来 —— 幼时贾母将红丝绦系着的玉坠挂在他颈间,金丝绣着的 "通灵宝玉" 四字在烛火下泛着柔光;潇湘馆里黛玉指尖抚过玉面,窗纱透进的月光为她的眉眼镀上一层朦胧;抄家那日暴雨倾盆,他蜷缩在满地狼藉中,将冰凉的玉贴在心口,幻想这 "命根子" 能如幼时一般逢凶化吉。 "我留着这玉有何用!" 宝玉嘶吼声震得灵堂白幡簌簌作响,扬起的玉坠在半空划出惨白的弧光。邢夫人手里的佛珠 "哗啦" 散落,珍珠滚过青砖缝隙;尤氏攥着帕子的手突然松开,素绢如白蝶般飘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佝偻的身影冲破凝滞的空气 —— 刘姥姥裹着褪色青布衫,花白头发在风中凌乱,枯树皮般的手掌死死扣住宝玉腕骨:"宝二爷,使不得!使不得啊!这玉是老祖宗用体己银子请的匠人,熬了七七四十九天... 你可不能摔啊!" 宝玉疯狂挣扎间打翻了供桌上的香炉,檀香灰混着烛泪洒在两人衣襟。滚烫的泪水砸在刘姥姥手背上,晕开深色水痕:"姥姥,你放开我!这玉护不住任何人,留着它还有什么用?我爹被流放,黛玉不在了,老祖宗也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渐渐沙哑,带着绝望的抽噎,像只被折断翅膀的孤雁。 刘姥姥将头埋进宝玉肩头,浑浊的老泪浸透他单薄的孝衣:"当年老祖宗抱着你在这灵堂拜祭太老爷,说咱们宝玉将来定能重振家业..." 她颤抖着摸出怀里的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玉上的灰尘,"这玉上刻着 '' 莫失莫忘 '',是盼着你记得贾家血脉,记得还有人把你当眼珠子疼啊!" 三、灵堂的寂静 宝玉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通灵宝玉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仙寿恒昌" 的篆字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恍若隔世。他瘫坐在蒲团上,膝盖硌在青砖的冰裂纹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灵堂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唯有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与远处更夫梆子声遥遥呼应,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更添几分凄凉。 那些衣着鲜亮的世交子弟悄悄整理歪斜的孝帽,绸缎衣料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邢夫人弯腰捡拾佛珠的手指顿了顿,檀木珠串从指缝间滑落又被攥紧。她想起宝玉周岁抓周时攥着胭脂不放的模样,彼时满堂哄笑,如今却觉得那少年的倔强竟也有几分可怜。她清了清嗓子,翡翠耳坠随着动作轻晃,耳垂上因常年佩戴首饰留下的红痕在惨白脸色映衬下愈发明显:"都散了吧,别在这儿围着了,让老祖宗清静清静。" 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软,尾音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尤氏半跪在青砖地上,绣着缠枝莲纹的裙裾在灵堂烛光下泛着冷白。她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惜春,指尖刚触到妹妹单薄的肩胛,就听见对方喉间溢出压抑的呜咽。满地散落的孝杖、纸钱与摔碎的长明灯残片在素白裙裾扫过时发出细碎声响,仿佛整个贾家的基业正随着这些脆响分崩离析。 供桌上的白烛已燃去大半,凝结的烛泪在錾花铜烛台上蜿蜒成河,与灵前长明灯的幽光交织成诡异的纹路。尤氏望着宝玉披散的孝带垂落在褪色的石青色箭袖上,恍惚间,那抹凌乱的白竟与多年前大观园藕香榭畔的梨花重叠 —— 那时的宝二爷追着团扇大小的凤蝶,银红斗篷掠过春日的海棠,笑声惊起满池涟漪。 "宝二爷,你别太难过了。" 她抬手将宝玉垂落的孝带别回发髻,腕间金镶玉镯碰撞出清响,"老祖宗常说,咱们贾家的子孙,骨头缝里都得是硬的。" 话音未落,指尖触到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隔着三层云锦都能感受到少年剧烈的心跳。 惜春突然扑过来拽住宝玉的袖口,绣着并蒂莲的月白帕子上还沾着干涸的泪痕,素手被孝衣的粗麻布料磨得发红。"二哥哥,我们把园子收拾收拾,还能像从前那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目光扫过灵堂里东倒西歪的纸扎,想起稻香村里的菱角香、潇湘馆的竹影摇窗,还有怡红院彻夜不灭的诗酒灯火。 一阵穿堂风裹着廊下悬挂的招魂幡呼啸而入,灵前供品被掀翻在地,纸钱碎屑打着旋儿扑进灵堂。烛火突然窜起半尺高,在素白墙壁上映出众人扭曲变形的影子 —— 邢夫人佝偻的脊背、李纨木然的侧脸、贾环躲闪的眼神,像极了戏台上翻飞的皮影。唯有宝玉伫立在光影交界处,苍白的面容忽明忽暗,仿佛即将消散的魂魄。宝玉忽然想起那年元宵,贾母将他搂在怀里,火盆映得满室通红。老太太戴着嵌东珠的抹额,笑纹里盛满慈爱,亲手剥了滚烫的栗子喂到他嘴里。此刻灵堂烛火明明灭灭,恍惚间竟与记忆里的暖光重叠。他将冰凉的玉贴在胸口,那里传来细微的跳动,如同贾家残败的基业下,依然鲜活的血脉。青烟袅袅升腾,缠绕着贾母遗像上含笑的眉眼,仿佛在说:倒下的是朱楼,倒不下的是人心。可宝玉知道,大观园的繁华早已随着这场丧事彻底崩塌,就像灵前那盏长明灯,看似未灭,实则油尽灯枯。 141 第18章 第 18 章《袭人去:仆役离散》 《红楼梦:宝玉云游记》第一卷《残园泣血》第 18 章《袭人去:仆役离散》 贾母的灵堂还没撤去,素白的幔帐在穿堂风里轻轻晃着,像极了前几日夜里守灵时,丫鬟们强撑着不睡的眼。宝玉坐在灵前的蒲团上,指尖还沾着烧纸钱时留下的灰,那灰蹭在素色孝服的衣角,晕出一小片暗沉的印子 —— 这孝服本是新做的,可才穿了三日,袖口就磨出了毛边,想来是连日跪守,被蒲团蹭得久了。 灵堂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平日里丫鬟们轻手轻脚的模样,倒带着几分急促的慌乱。宝玉抬眼望去,只见几个粗使婆子领着两个小丫鬟,正围着管事的周瑞家的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却还是有几句飘进了灵堂:“…… 家里男人捎信来,说再不回去,田就被占了……”“荣府如今这光景,哪还养得起咱们?不如早走早好……” 宝玉的心猛地一沉,他不是没听过这些话,自抄家那日起,府里的仆役就像受惊的鸟,总想着往外面飞,只是贾母的葬礼还没结束,谁都没敢明着提 “走” 字,如今灵柩还停在院里,竟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周瑞家的显然也在为难,她攥着手里的账本,眉头皱得紧紧的:“你们再等等,老太太的后事还没办完,这时候走,像什么话?再说府里的月钱虽没发齐,可多少会补些路费,总不能让你们空着手走……”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婆子打断:“周嫂子,不是咱们心狠,实在是家里等着救命呢!前儿我家小子捎信来,说我那口子病了,连药钱都没有,我要是再不走,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那婆子说着,声音就带上了哭腔,旁边的小丫鬟也跟着红了眼,小声附和:“俺娘也来信了,说俺弟弟要娶媳妇,等着俺回去帮衬……” 宝玉坐在蒲团上,听着外面的争执,只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从前在大观园里,这些仆役们虽也有抱怨,却从不会这样急着离开 —— 那时的荣府,是他们的依靠,是能给他们安稳日子的地方,可如今,这依靠倒成了拖累。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灵前的供桌,上面还摆着贾母生前爱吃的枣泥糕,只是已经凉透了,糕上的枣泥也结了层硬壳,像极了如今府里的光景,再没了往日的软和。 1.灵堂外的辞行:袭人捧帕立阶前 灵堂外的喧闹渐渐平息,想来是周瑞家的拗不过,终究是松了口。宝玉正想着,就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那脚步轻缓,带着几分犹豫,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袭人。果不其然,下一秒,袭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几分哽咽:“二爷……” 宝玉转过身,看见袭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裳,头上也没戴首饰,只别了根素银簪子 —— 这还是去年宝玉给她买的,如今簪子的银尖已经有些发黑,想来是许久没好好擦拭了。她手里捧着一方叠得整齐的帕子,那帕子是宝玉从前用过的,上面绣着几枝兰草,如今边缘也有些磨损了。袭人站在灵堂门口,不敢往里走,只是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二爷,俺…… 俺是来辞行的。” 宝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知道袭人要走,前几日就听麝月提过,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来了信,催着她回娘家,说要给她寻个婆家,也好有个依靠。那时宝玉还想着,或许能再留她些日子,毕竟府里如今人手紧缺,且袭人跟着他这么多年,早已不是普通的丫鬟,更像是家人。可如今亲耳听见袭人说要走,他才明白,有些离别,终究是留不住的。 “是你哥哥又来信了?” 宝玉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站起身,走到袭人面前,才发现袭人比从前瘦了许多,颧骨都微微凸了出来,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黑,想来是这些日子忙着贾母的葬礼,又忧心家里的事,没睡好。袭人点了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抬起头,看着宝玉,眼里满是不舍:“俺哥说,家里已经给俺寻了人家,是城南的一个小商贩,为人老实,家里虽不富裕,却也安稳…… 他让俺赶紧回去,别在府里耗着了。” 2.旧帕藏情:忆昔年点滴暖意 宝玉看着袭人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他还住在怡红院,袭人是他房里的大丫鬟,每日里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从不怠慢。有一次他半夜里发烧,袭人守在他床边,一夜没合眼,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换一次额头上的帕子,还轻声细语地给他讲笑话,怕他无聊。还有一次,他因为和黛玉拌了嘴,心里不痛快,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也是袭人,煮了他爱吃的莲子羹,耐心地劝他,说 “姑娘也是为了二爷好,不过是嘴硬罢了”。那些日子,虽也有争吵和不快,却满是暖意,如今想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还记得这帕子吗?” 宝玉指着袭人手里的兰草帕,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袭人低头看了看帕子,点了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记得,这是二爷十五岁生辰时,俺给您绣的。那时您还说,这兰草绣得好,像真的一样,要天天带在身边……”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宝玉伸手接过帕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兰草纹样,那针脚细密,一看就知道当时花了不少心思。他想起那时袭人绣这帕子时,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几个地方,却从不叫苦,只是偷偷用嘴含着手指,继续绣。如今这帕子还在,可当初绣帕子的人,却要走了。“这帕子你留着吧,” 宝玉把帕子递还给袭人,“就当是个念想,日后看见它,也能想起在怡红院的日子。” 袭人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怕被人抢走一样。她看着宝玉,眼里满是感激:“谢谢二爷…… 俺会好好收着的,一辈子都不会丢。” 她顿了顿,又说:“俺走了以后,二爷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要多穿件衣裳,饭也要按时吃,别总想着伤心事…… 麝月和秋纹都还在,她们会好好伺候二爷的。” 3.玉佩赠别:唯一念想寄故人 宝玉听着袭人的叮嘱,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袭人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如今府里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他自己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又怎能给袭人承诺?他摸了摸身上,想找些东西给袭人当路费,可翻遍了全身,也只找到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玉佩 —— 这还是他小时候,贾母给他的,说是能辟邪,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上,从未离过身。 这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雕着一只小小的麒麟,虽不是什么名贵的玉,却温润光滑,想来是戴了多年的缘故。宝玉解下玉佩,递到袭人面前:“这玉佩你拿着,就当是路费。你一个女子,路上不安全,带着它,也能让我放心些。” 袭人看着宝玉手里的玉佩,连忙摆手:“二爷,这可使不得!这是老太太给您的贴身之物,您怎么能给俺呢?俺不能要……” 她说着,就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怕碰到那玉佩一样。 宝玉却执意把玉佩塞到袭人手里:“你拿着吧,这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老太太要是泉下有知,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没享过多少福,如今要走了,我总不能让你空着手离开。”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你就收下吧,权当是我给你的一点念想。” 袭人捧着手里的玉佩,只觉得那玉温润得发烫,像是有千斤重。她知道这玉佩对宝玉的意义,可看着宝玉恳求的眼神,她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她哽咽着说:“二爷…… 您这样,俺…… 俺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了。俺这辈子,能跟着二爷,是俺的福气。日后不管俺到了哪里,都会记着二爷的好,都会为二爷祈福,求菩萨保佑二爷平安顺遂。” 4.背影渐远:旧人离散意难平 宝玉看着袭人把玉佩小心翼翼地系在腰间,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玉佩虽不值钱,却能给袭人一点安慰,也能让他心里好受些。“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走了,” 宝玉强忍着眼泪,声音尽量平静,“路上要小心,到了家,记得给我捎个信,让我知道你平安。” 袭人点了点头,又看了宝玉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屈膝给宝玉行了个礼:“二爷保重,俺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却有些迟缓,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犹豫。 宝玉站在灵堂门口,看着袭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她的青布衣裳在素白的幔帐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一样。走到院子门口时,袭人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着宝玉挥了挥手,然后才快步走出了荣府的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宝玉站在原地,看着袭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袭人这一走,意味着他身边的 “旧人” 又少了一个。从前在怡红院时,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丫鬟们,如今有的被遣散,有的主动离开,只剩下麝月和秋纹两个人了。他想起贾母生前常说的 “树倒猢狲散”,那时他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这话说得有多残忍。 灵堂里的烛火还在燃烧,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流,像是在为这场离别哭泣。宝玉走回灵前,重新坐在蒲团上,手里还攥着袭人留下的那方兰草帕。帕子上还带着袭人的气息,淡淡的,像是她平日里用的胰子香。他把帕子贴在脸上,只觉得一阵冰凉,那冰凉从脸颊一直传到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5.空院冷寂:旧物无言忆往昔 荣府的院子里,因为袭人的离开,显得更加冷清了。原本还能听见的丫鬟们的说话声,如今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 “沙沙” 声,还有灵堂里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宝玉坐在蒲团上,看着灵前的供桌,上面的枣泥糕已经彻底凉透了,他忽然想起,贾母生前最不爱吃凉东西,每次吃糕,都要让丫鬟们用小炉子热一下,如今却再也没人给她热糕了。 他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只觉得无比陌生。从前的荣府,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丫鬟们忙着洒扫,婆子们忙着准备膳食,还有小厮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可如今,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守灵的婆子坐在角落里打盹,脸上满是疲惫。 他走到怡红院的方向,远远地就看见院门紧闭着,门上的红漆已经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他想起从前,怡红院的院门总是敞开着,丫鬟们在院子里赏花、下棋,还有他和黛玉、宝钗他们在院子里作诗、聊天,那时的日子,多热闹啊。可如今,怡红院却像是一座空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生机。 他走过去,推开院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花草已经许久没人打理了,月季的枝叶枯□□花也谢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枝干。他走进房间里,里面的陈设还和从前一样,只是落满了灰尘。他的床榻上,还放着他从前盖过的被子,被子上的花纹已经有些模糊,他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冰凉。 6.麝月寻主:软语相劝解愁肠 宝玉在怡红院里站了许久,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才回过神来。他转过身,看见麝月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二爷,您怎么在这里?天这么冷,您穿得这么薄,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麝月走到宝玉面前,把粥递给他,“这是厨房刚熬好的小米粥,您快趁热喝了吧,您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宝玉接过粥,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带着淡淡的米香。他看着麝月,心里满是感激。在如今的荣府,麝月和秋纹是少数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的丫鬟了,她们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照顾他,这份情谊,他记在心里。 “我没事,就是想过来看看,” 宝玉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粥滑进喉咙里,让他觉得心里暖和了些,“袭人走了,你知道吗?” 麝月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伤感:“俺知道,刚才周嫂子已经跟俺说了。袭人也是没办法,家里催得紧,她一个女子,也不能总在府里耗着。” 宝玉叹了口气:“是啊,她也是没办法。只是看着她走,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从前在怡红院的那些人,如今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咱们几个了。” 麝月看着宝玉落寞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她轻声劝道:“二爷,您也别太伤心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算她们走了,也会记着二爷的好。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不让老太太和老爷担心。” 宝玉看着麝月,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总沉浸在伤心事里。只是如今府里的光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抄家抄走了那么多东西,父亲又被流放,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7.秋纹添衣:细微关怀暖人心 “二爷,您可别这么说,” 麝月连忙说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些日子,您为了老太太的葬礼,忙前忙后,都快累垮了。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撑不住了。” 她顿了顿,又说:“咱们现在虽然难,可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总能熬过去的。再说,刘姥姥还惦记着咱们呢,前几日她还托人捎信来,说要是府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让咱们跟她说。” 宝玉听着麝月的话,心里稍稍好受了些。他知道,麝月是在安慰他,可他也明白,如今的荣府,确实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撑下去。他喝了一口粥,又说:“刘姥姥是个好人,咱们欠她的情,日后有机会一定要还。” 就在这时,秋纹拿着一件厚棉袄走了进来:“二爷,天这么冷,您怎么只穿这么件薄孝服?快把这件棉袄穿上,别冻着了。” 秋纹走到宝玉面前,把棉袄递给他,“这是俺前几日找出来的,已经洗干净了,您试试合身不?” 宝玉接过棉袄,摸了摸,里面的棉花很厚实,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想来是秋纹特意晒过的。他心里一阵温暖,连忙穿上棉袄,大小刚刚好。“谢谢你,秋纹,” 宝玉说道,“还是你们想得周到。” 秋纹笑了笑:“二爷说的哪里话,这是俺们应该做的。您是主子,俺们伺候您是天经地义的。” 宝玉看着麝月和秋纹,心里满是感激。他知道,在如今的荣府,能有这样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在身边,是他的福气。他忽然觉得,就算府里再难,只要有她们在,他就能撑下去。他喝了一口粥,说道:“咱们回灵堂吧,老太太的灵柩还在那里,咱们不能让她孤零零的。” 8.灵前相守:残烛微光映初心 北风裹着雪粒子扑打窗棂,像无数细小的箭矢。麝月和秋纹缩着肩膀,跟着宝玉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覆着薄冰的青石甬道。脚下的冰面不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仿佛在应和着这凋敝的光景。怡红院那盏长明的羊角灯早熄了,倒像是荣国府如今的光景 —— 处处透着股说不出的萧索。昔日热闹非凡的府院,如今门可罗雀,连廊下的雀鸟都不再欢鸣。 灵堂的铜香炉里只剩冷灰,白绸帷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麝月忙伸手按住,指尖触到粗粝的麻布,想起往日灵前供奉的都是苏州进贡的冰鲛绡,喉头不由得发紧。那冰鲛绡质地柔软,轻若烟雾,如今却再也见不到了。秋纹默不作声添了两根素烛,烛芯爆开几点火星,在摇曳的光影里,贾母的遗像仿佛蹙了蹙眉。烛火的光晕下,贾母的面容仿佛有了一丝生气,却更添几分凄凉。 宝玉跪在蒲团上,膝下的青砖沁着寒气,仿佛要将他的体温一点点抽走。他望着灵柩前积了半寸厚的烛泪,恍惚看见幼时在老太太怀里听故事的光景。那时的烛火是暖融融的,映着老太太鬓边的赤金点翠凤钗,钗上的珍珠圆润,翠羽鲜亮,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如今凤钗早被变卖,只余这满案残烛见证着兴衰。曾经的富贵荣华,如同过眼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 “老太太,袭人走了,她要回娘家过日子了。” 宝玉用帕子拭去烛泪,锦帕上的并蒂莲绣线已磨得发白,“我把您赏她的攒珠累丝金凤当了,凑足三十两银子作路费。她说要给母亲抓药,还要相看人家......”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得烛火骤明骤暗,照见他泛红的眼眶。想起袭人临走时那复杂的眼神,有不舍,有无奈,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宝玉心中一阵刺痛。 他攥紧腰间褪色的玉佩,那是老太太八十大寿时赐的:“您走了以后,府里抄家那日,官兵踹开角门的声响......” 喉间泛起铁锈味,“父亲被押走时,红漆枷锁磕在石阶上的声音,儿至今记得。如今府里只剩些粗使婆子,连紫檀架子床都拆了卖柴。” 宝玉闭上眼,那些可怕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官兵们的叫嚣声,家人们的哭喊声,仿佛就在耳边。曾经富丽堂皇的贾府,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凄凉。 秋纹别过脸去,用袖口掩住抽泣。她想起曾经在府里的日子,虽然辛苦,但也有欢笑,如今一切都变了。麝月摸出块桂花糖糕,这是仅剩的点心,边角都碎了:“二爷且吃些东西......” 话未说完,宝玉已伏在灵柩上,呜咽声混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我向您保证,就算天天吃糟糠咽野菜,也要守着母亲!只是...... 只是再没人摸着我的头说‘玉儿乖’了......” 宝玉的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悲伤与思念,那是对逝去的亲人,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深深眷恋。 第19章 第 19 章《宝钗劝:宝玉醒志》? 荣国府西跨院的梨树下,积了半寸厚的残雪,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像极了前几日贾母灵前,丫鬟们强忍着的啜泣。宝玉住的那间耳房,门从里头插着,窗纸被炭火熏得发黄,隐约能看见里头烛火摇曳,却连半点声响也透不出来 —— 自打贾母断气那日,他便把自己关在屋里,除了必要的饮食,连宝钗带着贾桂来敲门,也只当没听见。 平儿端着一碗热粥站在门外,手指冻得发红,却不敢用力拍门,只轻轻叩了叩:“二爷,粥要凉了,多少吃些吧?小爷还等着您抱呢。” 屋里静了片刻,只有烛花 “噼啪” 爆了一声,再无回应。平儿叹了口气,转头看见宝钗抱着贾桂走来,忙迎上去,声音压得极低:“奶奶,您看这……” 宝钗轻轻摇头,把裹着厚棉袄的贾桂往怀里紧了紧,孩子刚满半岁,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宝钗走到门前,没有像平儿那样叩门,只抬手抚了抚冰凉的门板,指腹划过木纹里嵌着的雪粒。这门还是当年她初进荣国府时,贾琏特意让人翻新的,如今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头,倒像是这府里所有人的光景,再没了往日的鲜亮。“宝玉,”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门外的风雪,稳稳落在屋里,“我抱着桂儿来的,他醒了有一阵了,哭着要找爹。” 屋里的烛火晃了晃,像是有人动了动。宝钗停了停,又道:“方才周瑞家的来报,说狱里的王差官托人带了话,说贾政老爷这几日咳得厉害,狱卒们见咱们府里没再送银子,连炭火都克扣了。” 这话落音时,屋里终于传来一丝微弱的响动,像是椅子被人碰了一下,宝钗握着门板的手指,悄悄松了些。 1. 门外风雪叩心门 平儿见宝钗站在雪地里,忙把手里的暖炉递过去:“奶奶,您抱着小爷,别冻着了。” 宝钗接过暖炉,贴在贾桂的脚边,孩子被暖意裹着,发出一声软糯的 “咿呀”,小手在棉袄里蹬了蹬。她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除了烛火偶尔的轻响,再没别的声音,心里却不像前几日那样慌了 —— 她知道,宝玉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砸得没了力气。 西跨院的风比别处更急,卷着梨枝上的残雪,落在宝钗的鬓角,很快化成了水。她抬手擦了擦,指尖触到鬓边的银钗,那还是当年薛家没败时,母亲给她打的,如今钗头的银花早已失去光泽,却还牢牢插在发间,像极了她此刻撑着的一口气。“宝玉,” 她又开口,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哑,“袭人走的那日,留了话给我,说让你别太难过,她在蒋家会好好的,还说…… 还说盼着你能撑起这个家。” 这话刚落,屋里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像是瓷碗摔在地上。平儿吓了一跳,忙要敲门,却被宝钗拦住了。她望着门板,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贾母走了,袭人也走了,这府里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你忘了?贾母临终前,攥着你的手说什么?她说‘护住妹妹们,护住你爹’,你若是一直这样躲着,怎么对得起她老人家?” 雪又下大了,落在宝钗的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贾桂似乎有些冷,往她怀里缩了缩,小嘴瘪了瘪,眼看就要哭出来。宝钗忙低头哄着,声音放得更柔:“桂儿还小,他还没见过爷爷呢。你总不能让他长大了,只知道爷爷是个关在狱里的罪人,连爹也整日躲在屋里,不敢见人吧?” 2. 门内枯坐忆前尘 屋里的宝玉,正坐在冰冷的炕沿上,脚边是摔碎的青瓷碗,粥洒了一地,混着从窗缝漏进来的雪粒,结成了细小的冰碴。他盯着地上的碎瓷片,眼神空洞,像是没听见门外宝钗的话 —— 自贾母咽气那日起,他的世界就像被一场大雪埋了,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清,只余下满心的冷。 他想起贾母走的那天,老太太躺在病床上,手已经凉了,却还攥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宝玉…… 别任性…… 你爹…… 还在等你……” 那时他只觉得天塌了,趴在床边哭,连老太太最后交代的话,也没听进去多少。后来袭人来辞行,红着眼圈说要嫁蒋玉菡,他只麻木地点头,连一句挽留的话也说不出来 —— 他连自己都撑不住了,又怎么留得住别人? 炕桌上的烛火又爆了一声,火星溅到他的袖口,他却浑然不觉。眼前忽然闪过小时候的光景:贾母抱着他坐在榻上,给他剥栗子;贾政虽然严厉,却会在他背完书后,悄悄塞给他一块糖;还有黛玉,坐在梨树下写诗,见他来了,会笑着把笔递过来,让他也写两句…… 那些日子,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得见,却摸不着,一伸手,只剩满手的冰凉。 “桂儿……” 门外宝钗的声音又传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桂儿刚会笑了,你不看看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你,圆圆的……” 宝玉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想起前日宝钗抱着孩子来,他躲在门后,听见孩子软软的笑声,那声音像极了春日里刚抽芽的柳枝,嫩得让人心疼。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起来。 3. 推门见雪抱儿暖 宝钗抱着贾桂站在雪地里,脚已经冻得发麻,怀里的孩子却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靠在她的颈窝里,呼吸均匀。她正想再开口,忽然听见屋里传来 “吱呀” 一声 —— 是门闩被拉开的声音。她心里一紧,连忙抬头,只见门板缓缓打开,宝玉站在门后,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还穿着前几日的素色长衫,衣角沾着污渍。 “你……” 宝钗刚开口,就被宝玉打断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桂儿…… 呢?” 宝钗连忙把怀里的贾桂递过去,宝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动作生疏得很,生怕碰坏了怀里的小东西。贾桂似乎认得出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突然咧嘴笑了,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轻轻拽了拽。 宝玉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贾桂的眼睛真的像他,圆圆的,黑亮黑亮的,此刻正好奇地盯着他的脸,小嘴里发出 “咿呀” 的声音。他想起那日在贾母灵前,宝钗告诉他怀了孩子时,他还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是又多了一件要应付的事。可此刻抱着这小小的身子,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他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了一下,不再是空落落的冷。 “你看,他认得你。” 宝钗站在一旁,看着宝玉的样子,眼眶微微发红,“这几日你不出来,他总哭,夜里也睡不安稳。” 宝玉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晃了晃怀里的贾桂,孩子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他低头看着孩子的睡颜,忽然想起贾政 —— 父亲虽然严厉,却从未让他受过半点委屈,如今在狱里受苦,他这个做儿子的,却躲在屋里消沉,像什么话? 4. 一语点醒梦中人 风卷着雪沫子吹进屋里,宝玉下意识地把贾桂往怀里紧了紧,转头看向宝钗:“你方才说…… 爹在狱里咳得厉害?” 宝钗点点头,走到炕边,把平儿端来的粥放在桌上,又拿起一旁的暖炉,递到他手里:“周瑞家的说,王差官说了,若是再凑不出银子,恐怕连年后都熬不过去。” 宝玉握着暖炉,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却让他更加难受。他想起父亲平日里的样子,虽然总是板着脸,却会在他生病时,亲自守在床边;会在他被贾母宠得任性时,严厉地教训他,却从舍不得真的动手。如今父亲在狱里受冻挨饿,他却在这里自怨自艾,算什么儿子? “我……” 宝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宝钗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宝玉,我知道你心里苦,贾母走了,袭人也走了,这府里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可你若是倒下了,我和桂儿怎么办?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贾政还在狱里等着你来救。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宝玉看着宝钗,她的脸色也不好,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想来这些日子,她既要照顾孩子,又要打理府里的事,定是没睡好。他想起那日贾母临终前,把通灵宝玉交给她时,她握着他的手说:“你要好好的,撑起这个家。” 那时他只觉得绝望,可此刻抱着贾桂,看着宝钗,他忽然明白了 ——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家人,还有需要他去保护的人。 “你说得对。” 宝玉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多了几分坚定,“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爹还在等我,你和桂儿也需要我。”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贾桂,又看向宝钗,“我们…… 我们把那些值钱的东西变卖了吧,先凑些银子,把爹从狱里救出来再说。” 宝钗看着宝玉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点了点头,眼眶微红:“好,我们一起想办法。只要你肯振作,再难的日子,我们也能熬过去。” 风还在吹,雪还在下,可屋里的烛火,却比刚才亮了许多,映着宝玉抱着孩子的身影,也映着宝钗温柔的笑容,像是在这残败的荣国府里,悄悄燃起了一丝希望。 5. 翻箱倒箧寻旧物 宝玉抱着贾桂坐在炕边,宝钗把粥重新热了热,端到他面前:“先吃点东西,身子是根本,若是你也病倒了,可就真的没人能救爹了。” 宝玉点点头,接过粥碗,小口喝着。粥已经不那么热了,却带着淡淡的米香,让他空了几日的胃,终于有了些暖意。 贾桂在他怀里睡得安稳,小拳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宝玉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孩子,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宝钗,咱们府里还有哪些值钱的东西?首饰、玉器,只要能换银子的,都拿出来吧。” 宝钗放下手里的碗,走到柜子边,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她和宝玉的衣物,还有一些从前的首饰盒。 “我这里还有母亲给我的那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还有你从前戴的那块和田玉牌,应该能换些银子。” 宝钗拿出一个描金漆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套赤金首饰,虽然有些年头了,却依旧闪着光。宝玉放下粥碗,接过漆盒,看着里面的首饰,想起当年薛家还没败时,薛姨妈把这套头面交给宝钗时,笑着说:“这是给你当嫁妆的,可不能丢了。” “还有那个通灵宝玉……” 宝玉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宝钗愣了一下,连忙摇头:“不行,那是你的命根子,怎么能变卖?再说,那宝玉是补天遗石所化,若是卖了,恐怕会有不祥。” 宝玉沉默了片刻,又道:“可如今爹在狱里受苦,什么命根子,什么不祥,都比不上爹的命重要。” “你别着急,” 宝钗握住他的手,“通灵宝玉不能动,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我记得老太太从前给你的那个翡翠翎管,还有你书房里的那幅唐伯虎的画,都是值钱的东西。咱们先把这些东西拿去变卖,若是不够,再想别的办法。” 宝玉看着宝钗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6. 旧物伤情忆往昔 宝钗拿着翡翠翎管,站在窗边,阳光透过窗纸,照在翎管上,泛着淡淡的绿光。这翎管是当年贾母在宝玉十五岁生日时送给他的,说是前朝宫里的物件,极为珍贵。那时宝玉还笑着说:“我又不想做官,要这翎管做什么?” 贾母却笑着说:“留着吧,说不定将来能用得上。” 如今想来,倒是真的用上了。 宝玉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的翎管,心里有些发酸:“这是老太太给我的,如今却要拿去变卖,真是不孝。” 宝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老太太若是泉下有知,定会明白你的苦心。她最疼的就是你,也最惦记贾政,若是知道你能救贾政出来,她定会高兴的。” 宝玉点了点头,又看向书房里的那幅唐伯虎的画。那是他小时候,父亲贾政给他买的,说是让他多看看名家的画作,陶冶情操。那时他还不懂画,只觉得画里的山水好看,如今再看,画里的青山绿水,却像是在嘲笑他如今的窘迫。“这幅画…… 也拿去卖了吧。” 宝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 宝钗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幅画,轻声道:“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些我母亲留给我的私房钱,虽然不多,却也能凑上一些。咱们把这些东西都变卖了,应该能凑够银子,把贾政从狱里救出来。” 宝玉看着宝钗,心里满是感激:“宝钗,委屈你了。” 宝钗摇摇头,笑着说:“咱们是夫妻,本该同甘共苦。只要能把贾政救出来,这点委屈算什么?” 7. 托付妥当寻买主 宝玉抱着贾桂,宝钗收拾好要变卖的物件,装在一个黑漆木匣里。平儿走进来,见他们收拾妥当,连忙道:“奶奶,二爷,要不要我去请王掌柜来?他从前常来咱们府里收东西,为人还算公道。” 宝钗看向宝玉,宝玉点了点头:“好,就请王掌柜来吧。不过,你跟他说,这事要保密,别让外人知道。” 平儿点点头,转身出去了。宝钗把木匣放在炕边,走到宝玉身边,帮他理了理衣襟:“一会儿王掌柜来了,你少说话,我来跟他谈。你刚振作起来,别再动气。” 宝玉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贾桂在他怀里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宝钗,咧嘴笑了。 没过多久,平儿就带着王掌柜来了。王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一个算盘,见到宝玉和宝钗,连忙拱手行礼:“给二爷,二奶奶请安。” 宝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又让平儿倒了杯茶:“王掌柜,今日请你来,是有几件东西想托你帮忙变卖,你看看,能值多少银子。” 王掌柜接过宝钗递过来的木匣,打开来,里面的首饰和玉器闪着光。他拿起那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仔细看了看,又拿起翡翠翎管,对着阳光照了照,最后看向那幅唐伯虎的画,轻轻展开,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二奶奶,这些东西都是好物件,尤其是这套头面和翡翠翎管,都是前朝的珍品,还有这幅唐伯虎的画,也是真迹。若是变卖,大概能凑够五千两银子。” 8. 银落袋中心稍安 宝玉听到 “五千两银子”,悬着的心像是坠了块石头,重重落回胸腔。他下意识攥紧袖中那枚褪色的玉佩 —— 那是今早悄悄从贾桂襁褓里摸出来的,原本打算典当,此刻却被掌心的汗浸得发烫。有了这些银子,应该能把父亲从狱里救出来了。 宝钗指尖轻叩檀木桌面,清脆声响惊散了厅中凝滞的空气:“五千两银子,也还算公道。王掌柜,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了,你尽快把银子凑齐,送到府上来。” 她将红绸包裹的木匣往前一推,翡翠扳指与鎏金步摇相撞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王掌柜哈着腰连连点头,山羊胡随着话音颤动:“二奶奶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联系买主,最多三日,定把银子送到府上来。” 待王掌柜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平儿回身掩门时,门扇吱呀声惊起梁间燕雀。宝钗望着宝玉怀中熟睡的贾桂,孩子攥着半块糖糕的小手无意识松开,碎屑落在狐皮斗篷上。“好了,银子的事总算有了着落,你也能松口气了。” 她伸手想替孩子掖紧被角,却见宝玉忽然后退半步。 “只是,” 宝玉喉结滚动,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些东西都是咱们府里的传家宝,如今都变卖了,将来……” 他望向墙上褪色的《汉宫春晓图》,那是祖母八十大寿时圣上御赐的,如今边角已卷出毛边。画轴下的博古架上,本该摆放的青铜鼎、汝窑瓶都空了位置,只剩几方褪色的锦垫。 宝钗将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袖口的银线刺绣蹭过他指节:“宝玉,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可以再挣。” 她想起前日在后花园,看见几个婆子偷偷议论贾府要散的场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要人在,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团聚,比什么都重要。将来若是日子好了,咱们再把这些东西赎回来就是了。” 宝玉望着她鬓边那支素银簪 —— 这是她进府后最常戴的首饰,原是支掐丝珐琅簪,如今珐琅彩早已剥落,只剩素白的银托。窗外暮色渐浓,余晖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恍惚间又回到那年元妃省亲,宝钗戴着赤金攒珠钗,在大观园的琉璃灯下巧笑嫣然。 “宝姐姐……” 他声音发颤,怀中贾桂突然嘤咛一声,小拳头无意识挥在他胸口。宝玉低头,见孩子睫毛上还凝着未干的泪珠,小脸上却已绽开甜甜的笑,像是做着什么美梦。 第20章 第 20 章《雪雁来:黛玉旧物现》 第 20 章《雪雁来:黛玉旧物现》 1、天穹的暗色 腊月初八的雪,是入冬以来最绵密的一场。铅云低垂如厚重的灰幔,将天穹压得愈发低矮,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冰粒,刮得人脸颊生疼。漫天飞雪如撕碎的棉絮,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将荣国府的青砖黛瓦都裹上了一层薄霜。飞檐上垂落的冰棱,在暮色里泛着幽幽冷光,恍若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将曾经的富贵荣华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两扇曾象征着家族煊赫的朱漆大门,早已失了往日的鲜亮,斑驳的漆皮在雪地里泛着冷光,像是老人脸上皲裂的皮肤。褪色的铜钉东倒西歪,有的已经锈迹斑斑,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门檐下悬着的铜铃蒙了层薄雪,风一吹,只发出细碎又沉闷的声响,远不如从前那般清脆悦耳 —— 抄家后留用的下人本就不多,这等雪天里,多半缩在门房里烤火,就着微弱的炭火煮一壶粗茶,连抬头看一眼往来人的力气都懒得费,更别提像从前那样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迎送宾客了。门房的窗棂上,糊着的旧纸被风掀起一角,透出昏黄的光,隐约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叹息声和偶尔的咳嗽,与外头呼啸的风雪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凄凉。 宝玉裹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站在廊下看雪。棉袍是袭人临走前连夜改的,原是贾政年轻时穿过的旧衣,料子虽还算厚实,却不合身,领口松松垮垮地塌着,冷风顺着缝隙往脖子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他拢了拢衣襟,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庭院里那株光秃秃的海棠上 —— 往年这个时候,潇湘馆的红梅该开得热闹了,黛玉总爱披着那件月白绫袄,站在梅树下写诗,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她也不拂,只笑着转头对他说 “这是梅花替我簪了花,比那些金钗玉簪好看多了”。想到这儿,宝玉的指尖又开始发颤,袖口里藏着的那方黛玉生前用过的素色绢帕,早已被他摩挲得边缘起了毛,帕角还留着一点淡淡的药香,那是黛玉常年服药留下的气息,像是她从未走远,还在他身边一般。 “吱呀” 一声,门房的小木门被推开,一股寒气裹着雪粒子涌了进来。一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雪粒子顺着头巾的缝隙往下掉,在青砖地上积了小小的一摊,很快又被风吹得散了形。守在门房的老周头跟在后面喊:“哎!你慢些跑,这雪天路滑,仔细摔着!再说了,现在的荣国府,哪还有往日的规矩,犯不着这么急……” 话没说完,那身影已经冲到了廊下,抬头看见宝玉,突然就定住了,头巾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脸颊上还沾着几片未化的雪花,眉眼间那股怯生生的模样,竟有几分潇湘馆旧人的熟悉。 宝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往前迈了两步,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 “咯吱” 的轻响,声音有些发哑:“你是……” 他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觉得那眼神里的恳切,让他想起了潇湘馆里那些安静的日子。 2、雪夜识旧仆,寒语牵故念 那女子连忙把冻得发僵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暴露在寒风里,泛着青紫色。她又往宝玉面前凑了凑,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是一路奔波累坏了,怯生生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苏州口音,还夹杂着未消的喘息:“宝二爷…… 您不认得俺了?俺是雪雁啊,林姑娘屋里的雪雁,当年姑娘从苏州来贾府,俺一路跟着来的。” “雪雁?” 宝玉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黑暗里突然燃起的一点光,可很快又蒙上一层水汽。他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雪雁的胳膊,又怕自己动作太急唐突了她,指尖在半空顿了顿,才轻声问,“你怎么来了?是从苏州来的吗?路上走了多久?天这么冷,冻坏了吧?” 一连串的问题涌出来,倒让雪雁一时不知该先答哪一个,只能站在原地,搓着冻僵的手,慢慢缓着气。 雪雁吸了吸鼻子,鼻腔里满是寒气,她把肩上的一个蓝布包袱往怀里紧了紧,那包袱用粗麻绳捆得结实,绳结处还打了个十字,边角处因为一路的颠簸摩擦,已经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浅灰色的布料,显然是被人小心护着走了远路。“俺是上月十六从苏州动身的,原想着快些来,可出了城没多久就下了大雪,路上的积雪没到脚踝,马车走不了,俺只能跟着商队步行,走了快一个月才到京城。” 她说着,往四周看了看,荣国府的庭院里冷冷清清,往日里穿梭不息的丫鬟仆妇不见踪影,只有几间屋子的窗纸透着微弱的光,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不由得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府里…… 怎么成这样了?俺在城门口听人说贾府遭了难,被抄了家,心里急得慌,一路打听着跑过来,就怕…… 就怕来晚了,见不着您了。” 宝玉别过脸,看着廊外飘落的雪花,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快就化了,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他的声音轻得像雪片,带着难以掩饰的苦涩:“都过去了,提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你家姑娘…… 走的时候,你在身边吗?” 这话一问出口,他的喉结就忍不住滚了滚,去年黛玉咽气时,他被贾政锁在书房里抄经,说是要让他 “静心悔过”,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后来听紫鹃说,黛玉走时,只有紫鹃和雪雁守在身边,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梳了整齐的头发。如今见了雪雁,便像是抓住了与黛玉最后关联的一根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这根线就断了。 雪雁的眼泪 “唰” 地就流了下来,滚烫的泪珠落在冻得发硬的蓝布包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很快又在寒风中变得冰凉。“俺在呢,俺一直守在姑娘身边。姑娘走的前一晚,精神好了些,还拉着俺的手说话,说惦记着宝二爷,怕您在府里受委屈,还惦记着老太太,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最后还说…… 还说潇湘馆的竹子该浇了,别冻着根,等开春了,还能长出新的竹笋。”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袖子上的灰布蹭得脸颊有些疼,又把包袱往宝玉面前递了递,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姑娘临终前,把俺叫到跟前,从枕头底下拿出这个包袱,说这里面是她的诗稿,还有一幅她画的画,让俺好好收着,若是将来贾府有难,就把这些东西送到宝二爷手里,说您看了,或许能懂她的心思,知道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 3、旧包袱藏故人心,素手展卷忆旧影 宝玉的手颤得更厉害了,连带着胳膊都在微微发抖。他伸出手,指尖触到蓝布包袱时,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那凉意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因为这包袱里藏着黛玉的气息,像是触到了黛玉生前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紧。他慢慢解开捆着包袱的麻绳,麻绳绕了三圈,每一圈都系得仔细,绳结打得紧实又规整,显然是雪雁一路上怕磕着碰着里面的东西,反复检查过、重新系过的。 包袱里面是一块浅青色的绢布,绢布上还绣着几竿细竹,竹叶子的纹路绣得细致,边缘处用银线勾了边,正是黛玉平日里用的那块 —— 往年黛玉整理诗稿时,总爱用这块绢布裹着,说 “竹是君子,有气节,能护着这些字句不沾尘埃,不被俗世打扰”。宝玉轻轻掀开绢布,首先看到的是一叠叠叠得整齐的诗稿,纸页是黛玉常用的薛涛笺,浅红色的纸面上,印着淡淡的花纹,边角处有些微微的卷曲,显然是被人反复翻阅过,连纸页间的缝隙都变得柔软。 “这是姑娘从进府起写的诗,从一开始的《秋窗风雨夕》,到后来在大观园里写的那些诗,都在这儿了。” 雪雁站在一旁,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姑娘说,有些诗是写给您的,里面藏着她想对您说的话;有些是写潇湘馆的竹子、梅花,写园子里的景色;还有些…… 是她夜里睡不着,想起苏州的家乡,想起林老爷,偷偷写的。她还说,这些诗里藏着她的心思,旁人或许看不懂,觉得只是些伤春悲秋的句子,但宝二爷您一定能懂,因为您最了解她。” 宝玉拿起最上面的一叠诗稿,指尖拂过纸页上熟悉的字迹,黛玉的字如其人,娟秀中带着几分风骨,笔画纤细却不柔弱,每一笔都像是含着情绪,有的笔画轻细,像是低吟浅叹,带着淡淡的哀愁;有的笔画顿挫,像是暗自较劲,藏着不服输的倔强。他慢慢翻着,翻到一页时,动作突然停住了,上面写着《葬花吟》,字迹比其他诗稿要深些,墨色浓淡不一,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泪痕,泪痕已经有些发黄,却依然能看出当时落泪的人有多伤心 —— 他记得,那年暮春,黛玉拿着小锄头在大观园里葬花,花瓣落了一地,她一边葬花,一边哭着吟这首诗,声音哽咽,让人心疼。后来她把这首诗写下来,递给他看时,眼睛还是红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俺记得,姑娘写这首诗的时候,哭了好几天,夜里睡不着,就坐在窗边对着烛火发呆,有时候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雪雁的声音带着哽咽,想起当时的情景,心里一阵难受,“俺劝她,说姑娘还年轻,将来肯定能和宝二爷好好的,一起在潇湘馆里看花、写诗,日子会好起来的,可姑娘只是摇头,说‘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定了,就像花会开,也会谢,人会来,也会走,强求不得’。俺那时候不懂,觉得姑娘是想多了,直到姑娘走了,俺才明白,姑娘早就知道自己的命了,她只是不想说出来,怕大家担心。” 宝玉没说话,只是把《葬花吟》的诗稿轻轻贴在胸口,像是要把这份念想刻进心里,感受着纸页上残留的温度。他继续往下翻,诗稿一页页翻过,有写 “秋窗风雨夕” 的凄凉,“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的句子,让人仿佛能看到黛玉在秋夜里独坐窗前,对着孤灯叹息的模样;有写 “中秋联诗” 的清雅,“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的句子,藏着她对命运的感慨;还有些小诗,只有寥寥几句,像是随手记下的心情,比如 “竹影扫阶尘不动,月明穿沼水无痕”,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竹节,竹节画得稚嫩却可爱,显然是写潇湘馆的夜景时,一时兴起画上去的。每一首诗,每一个字,都像是黛玉在他耳边轻声诉说,让他想起那些在大观园里的美好时光。 4、诗里藏疑窦,深宫旧事显 翻到诗稿的最后几页,宝玉的动作忽然停住了,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那几页诗稿的纸页比其他的要新些,边缘还很整齐,没有卷曲的痕迹,字迹也有些潦草,笔画间带着几分慌乱,像是匆忙写就的,甚至有些字因为手的颤抖而写得歪歪扭扭。其中有一首诗,题目是《深宫怨》,开头两句是 “金笼锁雀雀难欢,玉阶生寒寒彻骨”,后面的句子断断续续,有的地方还被墨点晕染了,墨点的形状不规则,显然是写的时候情绪激动,不小心打翻了墨汁,却没心思去擦拭,只是继续往下写。 宝玉皱着眉,轻声念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疑惑:“金笼锁雀雀难欢,玉阶生寒寒彻骨。朱墙高筑隔尘嚣,夜半钟鸣心更苦。君恩似海深难测,一纸诏书泪湿书。可怜红颜多薄命,深宫不见日月出。” 念到最后两句时,他的声音顿了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 这首诗写的是深宫女子的哀怨,字里行间都透着孤独和绝望,可黛玉从未进过宫,甚至很少提及宫里的事,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而且诗里的 “一纸诏书泪湿书”“深宫不见日月出”,总让他觉得不对劲,像是在暗示什么,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接着往下翻,又看到一张单独的纸,纸页比其他诗稿要小些,像是从一本旧书里撕下来的,上面没有题目,只有几行字,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有些地方因为墨水晕开,只能勉强辨认出大概的意思:“元春姐姐入宫三年,未得见天颜,常年守着空宫,连家人都不能相见。前日闻宫中传言,说姐姐染疾,咳嗽不止,可太医诊脉后,却不肯说病情,只是开了些寻常的补药。昨儿听袭人说,宫里送出来的赏赐,比往常少了一半,而且都是些不相干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姐姐平日里喜欢的…… 姐姐在深宫,怕是过得不好,说不定还受了委屈。” “元春姐姐?” 宝玉猛地抬头,看向雪雁,眼睛里满是震惊和疑惑,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是黛玉什么时候写的?她怎么会知道元春姐姐在宫里的事?元春姐姐入宫后,除了省亲那次,几乎很少和家里联系,宫里的情况更是讳莫如深,连母亲都很少知道姐姐的近况,黛玉一个深闺女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细节?” 元春是宝玉的亲姐姐,当年入宫时,全家都以为是荣耀,可谁知道,入宫后竟是这般光景,宝玉一想到姐姐在深宫里孤独无依,心里就一阵难受。 雪雁想了想,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眉头微微皱起:“俺记得,这是姑娘走前一个月写的。那时候姑娘身子已经很弱了,经常咳嗽,夜里睡不着,就坐在窗边写东西。有天夜里,俺进去给她送药,看见她在写这个,就问她写的是谁,姑娘只是摇摇头,说‘是个可怜人,被困在笼子里,没有自由’,还让俺别告诉别人,说这事要是传出去,怕会给贾府惹来麻烦。俺当时没多想,只当是姑娘看了什么话本,感怀身世,才写了这些句子,直到后来姑娘把这些东西交给俺,说让您看,俺才觉得,这里面或许有别的意思,不是俺想的那么简单。” 宝玉重新拿起那张纸,指尖反复摩挲着 “元春姐姐入宫三年,未得见天颜” 那几行字,指腹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糙,心里的疑窦越来越深,像是一团乱麻,理不清头绪。他记得,元春省亲时,虽然脸上带着笑,说着吉祥话,可说话时总有些小心翼翼,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忧伤,尤其是提到宫里的生活,只说 “一切安好,陛下待我还算宽厚”,却不肯多提一个字,每次问到关键的地方,都岔开话题。后来元春 “病逝” 的消息传来,宫里只说是 “偶感风寒,医治无效”,可贾政当时接到消息时,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手指紧紧攥着那份圣旨,指关节都泛了白,显然是有什么隐情,只是不肯说出来,怕家里人担心,也怕惹来祸事。 “黛玉不会凭空写这些,” 宝玉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坚定,“她一向心思细,做事谨慎,若是没有凭据,绝不会随便猜测,更不会把这些写下来。她说元春姐姐‘染疾’,太医却不肯说病情,还说宫里的赏赐少了,这说明元春姐姐在宫里,很可能不是‘病逝’那么简单,说不定是受了别人的陷害,或者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被人下了手。”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手里的纸页几乎要被他捏碎,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不行,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不能让元春姐姐白白受委屈,也不能让黛玉的心思白费。” 5、旧画映故苑,寒夜生新念 雪雁见宝玉神色凝重,眉间似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霜,眼底浮着沉沉的忧虑,知道他是为黛玉写的那些关于元春的话忧心忡忡。她垂眸思忖片刻,指尖微微发颤,轻缓地解开随身包袱的锦缎系带。层层素色绢布掀开时,一阵若有似无的墨香混着淡淡药香逸出 —— 那是黛玉常年熏染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捧出一卷用细木轴装裱的画,梨木画轴朴实无华,未经任何雕刻装饰,表面却打磨得温润光滑,泛着柔和的光泽,显然是黛玉亲手细细摩挲的成果。雪雁将画轴轻放在桌上,指尖抚过轴头凸起的小扣,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宝二爷,您别太伤神,身子要紧。姑娘早料着您会这般忧心,特意让我把这个带来。" 说着缓缓展开画轴,一幅 "潇湘馆图" 渐次铺陈开来。 画面上,去年冬日的潇湘馆银装素裹,青瓦覆雪,修竹凝霜。风过时竹梢轻颤,簌簌抖落的雪粒如碎玉倾洒,在竹影斑驳的雪地上激起点点涟漪。廊下悬挂的冰棱长短错落,在微光中折射出细碎虹彩,与竹影投下的参差暗影交织成朦胧的水墨肌理。 窗棂半掩处,那盏羊角灯裹着层薄霜,暖黄的光晕透过乳白的灯罩晕染开来,灯穗上坠着的几粒雪珠,仿佛凝结了某个未说完的叹息。案角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冻成墨冰,狼毫笔杆上还留着纤细的指痕,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主人重新握起。 画中虽未勾勒人物眉眼,却在窗纸映出的剪影里,藏着一抹纤薄的轮廓。窗棂上的冰花如破碎的琉璃,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箔,落在那抹剪影肩头。恍惚间,绛紫色披风裹挟着寒香掠过竹影,竹叶上的积雪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无声的叹息。苍白指尖拂过结霜的窗棂,凝在玻璃上的雾气便蜿蜒成蜿蜒的泪痕,将满心缱绻都化作了这纸上永不消融的皑皑雪景。连廊前残荷上的积雪,都似凝着化不开的哀愁,枯梗在风中轻颤,抖落的雪粒竟像是簌簌而落的离人泪。 暮色初临时分,风裹着雪粒子撞在窗棂上,将冰花雕琢得愈发剔透。剪影的肩头微微起伏,似是在无声抽泣,脖颈处隐约可见的红绳,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不知系着怎样的心事。那绛紫色披风边缘的金线绣着并蒂莲纹,此刻却被寒风吹得凌乱,似是要挣脱束缚般翻卷,在竹影间划出暗红的残影。 竹叶上积雪坠落的声响,混着远处传来的更漏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更鼓沉沉,每一声都似敲在她心头,惊起阵阵涟漪。 苍白指尖划过窗棂时,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雾气凝结的泪痕里,仿佛倒映着往昔的笑靥与欢颜。那是大观园里,姐妹们吟诗作对,笑闹嬉戏的场景,如今却恍若隔世。 画中雪景愈发苍茫,朔风卷着碎玉般的雪粒掠过连廊,将檐角冰棱打磨得愈发锋利。廊前残荷早已褪去翠绿,干枯的茎秆弯成残破的弧,覆着层薄雪,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恍若披着素缟的孤魂。那些曾经擎着露珠的荷叶,如今蜷缩成焦黑的褶皱,在风雪中瑟缩,恰似她此刻凋零的心 —— 被命运的霜雪反复碾磨,只剩破碎的脉络在寒风里簌簌作响。 一粒雪从残荷尖坠下,冰晶碰撞石阶的脆响惊得她指尖微颤,碎成星芒的雪沫里,竟折射出无数个重叠的往昔。那泪混着雪水顺着下颌蜿蜒,在颈间凝成一道冰痕,仿佛将二十年的光阴都冻成了咸涩的珠串。 记忆如被掀开的鎏金锦盒,檀木匣底的沉香屑簌簌扬起。那年梨香院白梅初绽,她斜倚着雕花木窗,素手抚过《牡丹亭》卷角,鬓边新裁的绒花随着轻笑轻颤,惊落了窗棂上欲栖的雪雀;那日葬花冢前,纷飞的桃花如绛色雨幕,她攥着花锄的指尖还沾着春泥,却不知春阳的温度早已在寒塘鹤影里凉透。 檐角垂落的冰棱突然坠地,裂帛般的脆响惊得她踉跄后退,素色裙裾扫过阶前薄雪,扬起细碎的银光。寒风掠过空寂的回廊,每一粒抖落的雪粒都裹着陈年旧忆,像是从记忆深处溢出的泪,滴在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这泪里裹着十二岁离乡时母亲鬓角的霜,混着大观园诗社停摆那日的残墨,更浸透了病榻前无人添炭的寒夜。 朔风裹挟着碎玉般的雪片,如千万把冰刃劈在雕花窗棂上。铜制的窗钩在狂风中摇晃,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恍惚间竟与潇湘馆竹影摇曳的雨夜重叠。她蜷缩在火盆旁,单薄的袄子挡不住彻骨寒意,指尖捏着狼毫的关节泛出青白。 案头那幅未完成的《秋窗风雨夕》在烛火下微微颤动,宣纸上凝结的雪水正顺着纹路蜿蜒。墨迹被融水浸润,原本勾勒雨打芭蕉的细线条渐渐晕染成灰黑的色块,宛如泪痕在宣纸上肆意流淌。画中半凋的芙蓉花瓣被雪水浸泡得发胀,扭曲变形的轮廓恰似她胸腔里翻涌却无处宣泄的愁绪。 火盆里的炭块突然爆开一朵火星,暗红色的碎屑如流星般坠落在铜盆沿,发出细微的 “噼啪” 声。她望着那点转瞬即逝的光亮,看着火星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最终湮灭在夜色里。屋内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忽明忽暗。 案头的画纸摊开着,雪水顺着边缘蜿蜒而下,在纸面晕开一片片灰白的水痕。那些精心勾勒的梅枝、尚未干透的胭脂色花瓣,正在雪水的侵蚀下渐渐模糊。她伸出指尖,轻轻抚过画纸上的水渍,仿佛能触碰到曾经落笔时的温度。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愫,那些藏在笔墨间的心事,此刻都随着雪水的渗透,化作一片混沌。 命运就像这张被雪水侵蚀的画纸,竹管狼毫勾勒的玉兰花枝,墨色早已被雪水洇成灰蓝,仿佛将黛玉在潇湘馆中无数个挑灯作画的深夜都揉碎其中。她握着笔,反复斟酌着每一笔的走向,那些精心构思的笔触,承载着多少个深夜的辗转反侧;她望着未完成的画作,欲语还休,那些未及诉说的心意,凝结着多少欲言又止的叹息。终究敌不过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画纸在冰冷的雪水的浸透下,只能在消融与晕染中,变成满纸模糊的呜咽。 窗外的雪依旧簌簌地下着,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苍茫之中。寒风卷着雪粒,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的声响。雪地上,几株红梅在风雪中顽强地绽放,却也显得格外孤寂。就如同她那被命运捉弄的人生,再难寻得一丝清晰的轮廓。曾经的才情与憧憬,在这风雪的肆虐下,都渐渐消散,只留下无尽的怅惘与悲凉。 第21章 探春信:海疆诉孤 荣国府西角门的铜环生了层薄锈,在凛冽北风的吹拂下,那扇斑驳的木门偶尔发出 “吱呀” 的轻响,像极了近日府里下人们有气无力的应答,透着无尽的萧瑟。宝玉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布棉袍,那袍角还沾着前日从贾母灵前带来的香灰,无声诉说着家族的衰败。他刚从后街的当铺回来,一路顶着寒风,脚步踉跄。手里攥着几吊碎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 那是当掉黛玉生前送他的一方松花笺得来的。犹记得,笺上原是黛玉亲手抄的《秋闺怨》,字迹娟秀,情意绵绵,如今却只能换得这几文钱,也仅够府里上下喝两日稀粥,想到此处,宝玉心中泛起一阵酸涩,眼眶也微微泛红。 刚转过抄手游廊,就见茗烟缩着脖子跑过来,冻得通红的手里捏着一封叠得整齐的信笺,信封边缘被风吹得发毛,右上角用朱砂点了个小小的 “急” 字。“二爷,二爷!” 茗烟的声音带着喘,“门房刚收到的,说是从海疆寄来的,收件人写的是您的名字,看字迹像是三姑娘的!” 宝玉倚在沁芳亭的朱红廊柱旁,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声响,恍惚间竟像是探春往日摇着团扇笑闹时的环佩叮当。他捏着茶盏的指节骤然发白,滚烫的茶水泼在月白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却浑然不觉 —— 案头那封贴着火漆印的信笺,鲜红的 “急” 字如同一道未愈的伤口,刺得他眼眶发酸。 海疆 —— 那是探春远嫁之地,自去年暮春时节,她披着大红嫁衣登上雕花楼船,锦簇的花轿一路从荣国府抬至十里长亭。宝玉至今记得,探春掀起盖头回望时,鬓边金步摇在风中轻轻颤动,眼底的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此后漫长的三百多个日夜,他只在三个月前收到过一封素白信笺,寥寥数行写着 “夫婿待我尚好,海疆虽远,却有渔火伴夜,不似京城那般逼仄”。字迹工整地铺陈在宣纸上,还带着几分贵族小姐初到异乡时刻意维持的体面,可字里行间那抹淡淡的惆怅,又怎瞒得过自幼一同长大的他? 此刻,秋蝉在梧桐树上扯着嘶哑的嗓子,信笺上的 “宝玉亲启” 四个字却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探春的字素来爽利,笔锋带着几分男子的刚劲,此刻 “启” 字的最后一捺却洇开墨渍,像是笔尖在纸上迟疑良久才落下的残痕。宝玉用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仿佛能透过薄纸触到千里之外那双手 —— 那双手曾与他共折海棠,曾在诗社挥毫泼墨,此刻是否正攥着信纸,在海风中微微发颤?他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胸腔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比那年黛玉焚稿时更令人窒息。 他没敢在廊下多待,刺骨的北风裹挟着细雪扑在脸上,冻得他鼻尖生疼。转过抄手游廊时,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惊起几只缩在梁下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惊得他心头一颤。脚下的青石板覆着层薄冰,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滑倒 —— 这荣国府早已不是往日模样,连扫雪的婆子都少了大半。 转过垂花门,穿过空荡荡的穿堂,熟悉的回廊却透着说不出的陌生。往日里丫头们的说笑声、小厮们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只余风穿过槅扇的沙沙声。终于走到那扇熟悉的雕花门前,褪色的朱漆剥落,露出底下灰白的木茬,门环上缠着的红绸也已破败不堪,在风中无力地晃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意裹挟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推开了一座尘封的古墓。房内陈设简陋得让人心酸,从前精美的紫檀木家具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一张斑驳的旧书桌和一把缺了扶手的木椅,在昏暗的光线里投下孤寂的影子。书架上原本满满当当的藏书大多不翼而飞,只剩几本边角磨损的诗集,用褪色的蓝布仔细包着,安静地躺在角落 —— 那是黛玉生前最爱的诗集,每一本都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此刻仿佛还能看见她伏案批注的模样。 书桌上的歙砚蒙着层薄冰,冰棱在昏黄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像极了他此刻揪着的心。墨汁早已干涸,凝成形状扭曲的黑色硬块,在砚池里结成嶙峋的 “礁石”。寒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卷着雪粒子扑在砚台上,他却浑然不觉,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封珍藏多日的信。 信纸边缘磨得毛糙,粗糙得硌手,与从前探春在大观园里用的雪浪笺天差地别。边角处还沾着几点褐色的痕迹,像是水渍,又像是泪痕。凑近细瞧,能看见信纸上零星分布着细小的沙粒,仿佛裹挟着南海的风浪。那淡淡的咸腥味萦绕鼻尖,不知是海上的潮气,还是妹妹独在异乡,夜深人静时偷偷落下的泪水? 他将信纸贴在胸口,闭上眼,仿佛能听见南海的浪涛声。恍惚间,大观园的海棠诗社又热闹起来,探春挥毫写下 “玉是精神难比洁” 的诗句,眉眼间尽是骄傲与洒脱。可如今,那只灵动的笔,怕是要在海疆描绘别样的山河了。 信纸边角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凹痕,与褶皱处经年累月摩挲出的苍白纹路交织。宝玉垂眸数着第三道折痕上的毛边,那里本印着探春信中 “一帆风雨路三千” 的字迹,如今已被汗水洇得发灰。指尖触到折痕尽头微微翘起的纸角,仿佛触到妹妹临别时被海风掀起的鬓发。 忽有穿堂风裹挟着廊下铜铃的清响撞开半掩的窗,檐角铁马骤响如碎玉迸裂。烛台上豆大的火苗骤然扭曲成狰狞的蛇形,将窗棂上的冰纹剪纸投在青砖地上,恍若笼着层血色纱幕。跳动的光影中,信纸上 "长安" 二字的墨迹忽而晕染开来,化作探春嫁衣上蜿蜒的金线,凤冠霞帔间依稀可见那年元宵夜,她执笔写下 "清明涕送江边望" 的模样。"望珍重" 的叮嘱幻作她登船时回首的泪光,咸涩的海风仿佛穿透宣纸,在书房里掀起一阵细浪。 宝玉踉跄着扶住案几,指尖触到砚台边缘沁出的墨渍,竟似沾着南海的咸腥。案头摊开的《崖州风物志》被烛火映得半明半暗,书页间夹着的那片枯黄槟榔叶,忽地幻化成探春临别时递来的素笺。 墙上晃动的字迹忽而聚成探春在甲板上的剪影 —— 云鬓散落,鲛绡帕在狂风中猎猎如旗,绛紫色披风翻卷如展翅的鹏鸟。她腰间系着的玉佩,原是老太太临终前留给姊妹们的信物,此刻在月光下明明灭灭,转眼又碎成满室纷飞的流萤。宝玉伸手去抓,流萤却撞在博古架的青花瓷瓶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倒像是那年中秋,探春在藕香榭抚琴时弦断的清音。 窗外梧桐沙沙作响,恍惚传来船工号子的余韵,与铜铃的清响绞作一团。宝玉倚着褪色的湘妃竹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上的鲛绡帕 —— 那是探春远嫁前偷偷塞给他的,边角绣着的并蒂莲早被摩挲得没了颜色。忽有凉风穿堂而过,檐下那串暹罗进贡的铜铃突然剧烈震颤,清脆的声响撞碎在青砖墙上,竟与那年探春花轿出府时,檐角铜铃的叮咚声分毫不差。 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堤。那日他发着高热追到渡口,正见探春踩着猩红毡毯登船,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嫁衣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她转身时凤冠上的东珠簌簌摇晃,隔着层层鲛绡帐,宝玉望见那双往日总是含笑的丹凤眼浸着水光,唇角却强扯出一抹比晚霞更凄艳的笑。此刻这抹笑随着铜铃声在空寂的书房里荡出层层涟漪,惊得案头的宣德炉青烟一颤,袅袅升起的烟霭里,仿佛又看见海面上白帆渐远,浪涛卷走了那句未出口的 “三妹妹”。 秋风卷着寒意叩窗,将檐角铜铃摇得叮当作响。铜铃下方悬着的旧丝绦早已褪成月白色,绳结处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绸 —— 那是去年探春远嫁时,姐妹们系在她行囊上的祈福之物。窗外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半黄半褐的叶脉间凝着薄霜,正落在案上摊开的《山海经》间。 那本泛着檀木香气的古籍,因日日摩挲而边角微卷,扉页上还留着探春当年用螺子黛写下的批注,字迹被岁月浸得发灰。书页里夹着的那片晒干的海棠花瓣,不知何时已碎成了齑粉。簌簌细屑落在 “苍梧之渊” 的字迹上,恍惚间竟像是那年大观园诗社里,探春簪在鬓边的胭脂红簌簌坠落,转眼化作南海惊涛里一片飘摇的帆影。恍惚间,宝玉仿佛听见探春在浪涛声中轻笑,说那《山海经》里记载的鲛人绡纱,或许正裁成了她的嫁衣。 案头茶盏早已凉透,残茶在盏底积成褐色的苔痕,恰似探春留在宣纸上的未干墨痕。宝玉无意识地抚过书页,指尖触到某处凸起,翻开才见是探春临别时夹进书里的贝壳,沾着南海特有的咸腥气,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幽光。 1. 信笺展:墨痕藏泪 “宝玉哥哥亲览:展信之时,海疆的朔风应已卷着咸腥的湿气漫过城楼,而京城此刻,许是早有细雪簌簌落满了大观园的竹梢吧?自去岁于码头挥别,每至更深漏断,我总恍惚看见秋爽斋西窗下,你握着狼毫在宣纸上晕开墨迹,笑指着案头那盆白海棠打趣我 ——‘蕉下客’的名号太过刚硬,倒不若这海棠生得柔婉。可如今方知,若真能如蕉叶般经风耐雨,倒也能在这波涛诡谲的海疆,免去几分思亲念故的苦楚。前日登楼远眺,见归帆点点隐入暮色,忽想起那年诗社雅集,你我分韵联诗的光景,不觉湿了帕子......” 宝玉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他仿佛能看到探春在灯下写信的模样 —— 从前在秋爽斋,她总是伏案疾书,丫鬟磨墨稍慢些,她便会笑着催促 “磨快些,我这思路可等不得”,如今在海疆的孤灯下,她握着笔,写下的却是 “苦楚” 二字,想来那支笔,定是重逾千斤。 “上月初三卯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还在巷子里回荡,夫婿便着一身玄色软甲,将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他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却轻得像羽毛拂过:‘等潮水再涨三回,我定要带你去看海平线上喷薄而出的金轮,让浪头卷着贝壳扑到你脚边。’我攥着他腰间的玉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直到东边泛起鱼肚白。 此后每日,我都固执地坐在那块棱角磨得圆润的礁石上,数着潮起潮落的节拍。破晓时分,晨雾裹挟着咸涩的海风漫过堤岸,远处的海面氤氲成一片青灰色,恰似他束发前垂落肩头的乌丝,在记忆里随着风轻轻摇晃。当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万千光点碎落在浪尖,粼粼波光中总恍惚浮现出他银枪破云的矫健身影,枪尖挑起的水珠与飞溅的浪花融为一体。 暮色四合时,天边的火烧云将整片海面染成赤色,恍若把他出征前夜的烛火,泼洒在了无垠的汪洋。那时他坐在案前,烛光在他眉眼间流转,替我将破碎的玉坠系回颈间,温热的指尖擦过皮肤的触感,至今仍在颈侧发烫。每当渔舟归港,船帆在暮色中化作参差的剪影,我总要踮着脚在密密麻麻的桅杆间搜寻那抹熟悉的玄色,连盘旋的海鸥鸣叫,都听成了他跨越千里归来的马蹄声,一下又一下,叩击着空荡的心房。 初七那日,铅云低垂。当那艘残破的战船缓缓靠岸,血腥味混着咸涩海风扑面而来。随船的亲兵捧着浸透海水的盔甲,指节发白:‘夫人,将军为护中军突围,孤身断后。箭雨如蝗时,他将最后一支箭射向倭寇头领,自己却...” 盔甲上暗红的血迹已凝结成块,在浪涛声里,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恍惚又见他笑着说要带我看海的模样,可这海面上,再也浮不起他的身影。” “尸骨无存” 四个字,像是四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宝玉的心里。他想起探春出嫁前,曾私下对他说 “我虽嫁得远,但夫婿是武将,为人正直,想来日后也能有个依靠”,那时她眼中的期待,如今都化作了海边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疼。他低头看向信纸,那 “尸骨无存” 旁边,有一处明显的墨团,想来是探春写到此处时,泪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她却没舍得换纸,只是继续往下写。 “夫婿走后,我本想守着他留下的旧宅度日,哪怕清贫些,也算有个念想。可谁知他的宗族叔伯竟找上门来,那领头的五叔公拄着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珠在我身上转了两圈,嗤笑道:‘你一个外姓女子,守着我家的产业算什么道理?难不成还想招赘个野汉子?’话音未落,几个膀大腰圆的族兄便堵在门口,粗布衣裳下的臂膀绷得铁紧。我攥着帕子的指尖都发白了,强撑着说道:‘这宅子是夫君生前置办,文书都在我房里锁着。’ 那五叔公突然将拐杖重重杵在青砖地上,震得梁上积灰簌簌往下掉:‘文书?哼!当年要不是我家收留你这贾府败落的小姐,你早不知流落何处!’他身后的族弟阴阳怪气地接口:‘如今贾府自身难保,连京城里的宅子都充了公,你还敢提贾府?’说着伸手就要抢我腰间的钥匙。我踉跄着后退撞到八仙桌,桌上的青瓷茶盏‘啪’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在脚背上,疼得我眼眶发红。 ‘嫁妆是我贾府带来的私产,与夫家无关!’我拔高声音,可这话落在他们耳里只换来一阵哄笑。五叔公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核桃,皮笑肉不笑地道:‘识相些,便乖乖交出嫁妆,否则 ——’他突然压低声音,带着股阴恻恻的寒气,‘这海疆之地,夜里风浪大,若是走水失火……’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惊得我浑身一颤,手里攥着的婚书都被冷汗浸得发潮。” 宝玉的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间的信纸被冷汗浸出深色褶皱。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叮当作响,恍惚间竟与那日宗祠议事时的嘈杂重叠。他仿佛能听见宗族叔伯们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到底是庶出的姑娘,嫁出去了还想插手族中事务”“远嫁番邦,倒学会教训起长辈来了”。 记忆里的探春,总爱将墨玉簪子斜斜别在鬓边,裙裾扫过秋爽斋的青砖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大刀阔斧改革大观园,将园圃承包给婆子们,既省了贾府开支,又让下人们得了实惠,连精明强干的王熙凤都不得不叹服:“好个三姑娘,我竟比不上她!” 可如今,隔着千山万水,那个在贾府翻手为云的姑娘,却要独自面对一群贪婪的族人。他们打着宗族的旗号,蚕食着她在海疆苦心经营的产业,妄图将她的心血据为己有。 信纸上 “不客气” 三个字,力透纸背,笔尖将宣纸戳出细微的破痕。宝玉将信纸贴在窗前,晨光透过破洞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与那年秋夜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掌心里的红痕重叠。他记得妹妹立在月光下掷出的那声冷笑,此刻这三个字里的锋芒,比当年更甚三分。 案头茶盏早已凉透,宝玉却浑然不觉。海风裹着咸涩的气息穿堂而过,将案上散落的海棠花瓣卷至信笺边缘,恍惚间竟像是探春鬓边的胭脂碎。他闭上眼,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座遥远的海疆城池:城墙被潮水经年累月啃噬得斑驳,城头旌旗在暴风中猎猎作响,而他的三妹妹正披着猩红斗篷,在昏黄烛火下奋笔疾书。窗外惊涛拍岸的轰鸣,与笔尖划破宣纸的沙沙声交织成困兽的呜咽。 烛泪顺着铜烛台蜿蜒而下,在烛盘里凝成暗红色的琥珀,每一道凝固的泪痕都像是时光的褶皱。宝玉屈指轻叩烛台,脆响惊落一粒烛泪,他望着那滴滚烫的泪在宣纸上洇出暗痕,恍惚间竟与信笺末尾的朱砂印重叠。指尖摩挲着 "不客气" 三个字凸起的笔锋,粗粝的触感里仿佛藏着探春掌纹里经年累月的薄茧,那是自小研习书画、后来又操持家事留下的印记。 那年诗社初结,海棠春睡的午后,探春执笔写下 "短鬓冷沾三径露" 时,腕间还戴着金丝缠枝镯,那是王夫人赏的生辰礼。翠玉笔搁在宣纸上压出浅浅的痕,玉指轻颤间便落就满纸清霜,连李纨都赞这 "冷" 字用得妙,却不知原是她窥见园中婆子们偷闲嚼舌根时,心底泛起的寒意。可如今那执笔的手,怕是早已褪下珠翠,取而代之的是刻着海水江崖纹的兵符,在海疆的腥风里调兵遣将。 海风掠过甲板掀起她鬓边碎发,咸涩的海水在发梢凝成白霜,混着被硝烟熏染的灰,倒像是岁月给青丝镀上的霜华。探春立在瞭望台上,看着远处倭船扬起的黑帆,腰间配剑随着战船颠簸轻叩着护甲。她忽然想起那年抄检大观园,自己扬手甩在王善保家的脸上那记清脆耳光,此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声响 —— 那时的愤怒是烈火烹油,如今望着这苍茫海疆,满腔愤懑却化作寒潭沉冰。 案头摇曳的烛火在海风中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泪光忽明忽暗。那封字迹潦草的家书就摊在虎皮箭囊上,信尾 "浊浪排空之日,便是玉碎之时" 的朱砂批注,被烛泪晕染得模糊不清。泛黄的信纸上,墨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被海水洇得发皱,仿佛还能看见探春在颠簸的船舱里,强撑着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模样。 该是怎样的愤怒与无助,才会让一向端庄自持、连抄检大观园时都能掷出那记清脆耳光的三妹妹,在信中写下这般决绝的话语?窗外忽有夜枭长鸣,惊得宝玉浑身一颤,烛影里恍惚看见探春身着甲胄,在滔天巨浪中迎风而立,身后是翻涌的浊浪,与信笺上未干的墨迹一同化作墨色的海。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湿气,透过窗棂钻进屋内,混着案头残烛燃烧的气息,将记忆也浸得潮湿。 恍惚间又想起幼时探春教他辨识花草,指尖沾着的茉莉香,怎么就变成了如今信纸上咸腥的海风味道?那时探春总爱折下新抽的柳枝,蘸着清水在石板上写字,字迹工整秀丽,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可如今信上的字,笔画间满是仓促与急迫,有的地方甚至划破了纸张,仿佛探春要将满腔愤懑都刻进这薄薄的宣纸里。 2. 忆往昔:蕉下客的刚 宝玉放下信纸,缓缓走到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斑驳的雕花。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将窗外的梧桐树抽打得只剩嶙峋枝桠,在灰白的天幕下张牙舞爪,恍若一幅水墨残卷。 他倚着冰凉的窗框,视线渐渐模糊,记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将他带回那繁花似锦的大观园。那时秋爽斋的窗外,几株芭蕉亭亭玉立,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在夏日的骄阳下舒展如翠色的巨伞。每当午后的阳光透过叶隙洒落,细碎的光斑便在青石地上跳跃,探春总爱邀姐妹们围坐在蕉荫下,棋盘轻响,诗稿翻飞,欢声笑语惊起檐下的燕雀。 最难忘的是那年初秋,他见芭蕉叶在风中轻摇,便存心打趣:“三妹妹,你这蕉叶虽生得繁茂,却经不得霜雪。待北风一起,还不是要枯萎凋零?” 话音未落,探春已搁下棋子,杏眼圆睁,朱唇轻启:“二哥哥又来胡诌!蕉叶虽柔弱,却有一身傲骨,即便被霜雪压弯了腰,也断不会折了脊梁。哪像有些花草,看似娇艳,实则一遇风寒便没了生气,徒留一地残红。” 说着,她拾起一枚棋子,“啪” 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惊得他心头一颤,至今犹在耳畔回响。 那时的探春,恰似大观园里一株带刺的玫瑰,在封建礼教的深宅中绽放出别样的锋芒。暮春的海棠诗社里,她执笔写下《咏白海棠》,"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 的句子,将女儿家的才情与抱负凝于笔端。抄检之夜,烛火摇曳中,她一袭月白缎袄立于厅前,凤目圆睁望着王善保家的放肆之手,那清脆的耳光声不仅打在婆子脸上,更打在腐朽的封建家法之上,"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字字如金石掷地,震得满室鸦雀无声。 宝玉犹记那年中秋夜宴,桂花香气萦绕沁芳亭,贾母倚着猩红洋罽软垫,指尖轻抚探春新做的掐丝珐琅护甲,笑对满座宾客:"我这三丫头,论针线比不过宝丫头的细腻,论诗才逊了林丫头三分灵秀,可你们瞧她管家时裁度的月钱,整治的厨房,哪样不是井井有条?" 说罢将探春揽入怀中,鬓边的赤金点翠凤钗轻轻晃动,"将来出了阁,定能撑起一片天。" 这番话惹得薛姨妈等人纷纷称赞,唯有探春垂眸不语,手中团扇上的墨竹在月光下投下倔强的影。 可如今,那个不服输的探春,却在信里写 “我如今才明白,女子若没了依靠,纵有一身傲骨,也抵不过现实的磋磨”。宝玉的眼眶渐渐发红,他想起自己从前总说要护着姐妹们,可如今,黛玉已逝,元春暴毙,迎春被夫家折磨致死,探春远在海疆受辱,他却只能握着一封书信,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亲口对她说。 他踮脚拂去檀木书架顶层的薄灰,指尖触到蓝布书脊时微微发颤。那本用蓝印花布仔细包着的《李义山诗集》,边角已被岁月磨出毛边,翻开扉页,夹在诗笺间的《蕉下弈棋图》便滑落出来。宣纸边缘沁着淡淡的茶渍,仿佛将那年秋爽斋的茶香也封存其中。 画中湘妃竹帘半卷,金菊倚着窗棂盛放,探春身着葱绿比甲,正拈起一枚云子,黛眉微蹙似在思索;黛玉斜倚湘妃榻,月白纱衣袖口露出纤纤玉指,握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嘴角含着三分笑意。宝玉穿着家常的月白绫衫,负手立在花梨木棋桌旁,目光却越过棋局,落在探春鬓边那支新折的白菊上。画外留白处,紫鹃捧着描金茶盘立在太湖石畔,茶盏里袅袅升腾的热气几乎要漫出纸面。 画的右下角,探春用簪花小楷题着 “壬寅年秋,与林妹妹、宝玉哥哥弈棋于秋爽斋”,字迹秀逸中带着几分飒爽。如今再看这幅画,墨迹虽未褪,画中人却已零落如残红。黛玉焚稿断痴情,魂归离恨天;探春远嫁海疆,只留下归鸿传书。他摩挲着画中探春的衣角,仿佛还能触到那日秋阳的温度,窗棂外的风声里,似又传来棋子落在棋枰上清脆的声响。独留他守着这方尺素,守着画中永不消散的笑颜,守着满纸回忆,在日渐萧索的大观园里,数着花开花落的年岁。 “茗烟,” 宝玉斜倚在湘妃竹榻上,对着雕花槅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般沙哑,“去给我倒杯热茶来,再拿些点心,我…… 我想再看看三姑娘的信。” 廊下传来青石板上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茗烟抱着朱漆茶盘疾步而入,铜胎掐丝珐琅茶壶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少年书童瞥见自家二爷鬓边沾着半片未拭去的泪痕,玄色直裰肩头洇着深色水痕,像是昨夜未干的雨渍。茶盘重重搁在酸枝木几上时,几块枣泥酥随着震颤滚落,茗烟喉间哽着半句话,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二爷,您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宝玉蜷着手指摩挲着信笺边缘,暗纹里的云纹被反复抚摸得发毛。那信笺边角微微卷起,似是在探春手中辗转多时,又经千里跋涉才到他眼前。热茶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滚烫的瓷杯贴着掌心烙下红痕,他却浑然不觉。可当舌尖触到碧螺春清苦的滋味,才惊觉喉间酸涩比茶汤更浓。茶汤在杯中微微晃动,映出他眼底泛起的水光,似是要将这一室的孤寂都融进茶里。 西次间传来更漏滴答,恍惚间竟与那年探春远嫁时渡口的浪涛声重叠。烛芯爆开的轻响里,宝玉望着案头新到的家书,恍惚又见那艘朱红官船破浪而行,渐渐没入海天相接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咸腥的海风裹着墨香,将三妹妹写在素绢上的 “莫念” 二字,揉成了他心口永远化不开的霜。 那时探春身着嫁衣,红妆艳丽却难掩眼底的落寞。绣着金线海水纹的霞帔压得人脊背僵直,凤冠上的东珠垂在鬓边,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晃。她转身时,嫁衣上的石榴花正映着落日余晖,却不及眼眶里打转的泪光亮得灼人。她毅然决然踏上船舷的背影,与如今信笺上清秀的字迹渐渐重合,刺痛着宝玉的心。信纸边角还留着淡淡的水渍,不知是海上的咸雾,还是三妹妹伏案时落下的泪。窗外月光如水,洒在信中那句 “海疆战事稍定,一切安好” 上,倒像是那年渡口未干的浪花,在他心头翻涌不息。 3. 孤女问:归处何方 “宝玉哥哥,我如今住在从前夫婿的旧书房里,那屋子倚着嶙峋礁石而建,墙皮被咸涩的海风剥蚀得斑斑驳驳。房里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床、一张桌,还有他留下的一把剑。那剑鞘上缠着褪色的红绸,剑穗的流苏早已被岁月磨得稀疏,可我仍舍不得丢弃,总把它擦拭得锃亮。 每日夜里,窗外的海风便呜呜地响起来,似是千军万马在厮杀,又像是无数冤魂在哀嚎,更像是在哭喊着他的名字。风掠过窗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和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让这寂静的夜愈发阴森可怖。我常常坐在桌前,就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看着那把剑发呆。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你我在大观园里吟诗作对,嬉笑玩闹,那时的日子多么无忧无虑。可如今,物是人非,我孤身一人漂泊在这海疆之地,想起你从前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可我如今,却连一二分的如意都没有。” “夫家的人还在天天来闹,卯正三刻天还未大亮,叩门声就像催命符似的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人堵在雕花门前,粗声粗气地叫嚷着,说若我再不交嫁妆,就要把我赶出家门。他们手里攥着泛黄的婚书,眼神里满是贪婪与凶狠,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门环上。我如今身无分文,首饰早在前月就典当给了当铺,换得的几两碎银也被宗族的人巧立名目搜刮去了。若真被赶出去,不知该往何处去。 回京城吗?前日里听走商的人说,贾府已被抄家,往日的繁华烟消云散。贾母奶奶仙逝,阖府上下一片凄风苦雨,你也过得艰难。我若回去,拖着这一身累赘,岂不是给你添负担?可留在海疆吗?这里除了夫婿的旧部,再无一个熟人。那些旧部虽有心帮我,却也忌惮宗族的势力,不敢多管。前日张副将偷偷塞给我一袋干粮,转身就被宗族的眼线瞧见了,第二日就被调去了百里外的哨卡。” 宝玉的手指在信笺上微微颤抖,那些被泪水晕染的字迹仿佛化作探春临别时单薄的身影。他将脸颊贴在还带着墨香的信纸,恍惚间似能嗅到海风中裹挟的咸涩。窗外梧桐叶被风卷着掠过青瓦,发出细碎的呜咽,恰如探春在信中欲说还休的愁绪。他想起那年大观园诗社,探春执笔写下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眼中满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如今却被困在万里海疆,连家书都写得这般小心翼翼。 宝玉踉跄着扶住桌案,腕上的通灵宝玉撞在青瓷笔洗上发出清响。前日当铺掌柜盯着他带来的翡翠佩,用银镊子夹着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只肯给半吊钱的场景犹在眼前。此刻他攥紧荷包,里面几枚铜钱硌得掌心生疼,想起母亲前日为了给父亲抓药,已经典当了陪嫁的鎏金步摇。檐角铜铃叮咚,惊飞了梁间燕子,宝玉望着满地碎金般的斜阳,忽然意识到这偌大的贾府,竟连一张宣纸、一滴墨汁,都成了难以筹措的珍贵物事。 “宝玉哥哥,我常常想,若当初没有远嫁,若还在大观园里,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楚?” 探春立在甲板上,海风卷着咸涩的浪沫打湿了她鬓边的珠翠,望着海天相接处翻涌的乌云,眼神愈发黯淡,“可转念一想,就算留在京城,贾府败落,我一个庶女,又能有什么好结局?那些年在园子里,姐妹们作诗起社、扑蝶簪花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却连个说话的人都难寻。” 她攥紧腰间绣着并蒂莲的锦囊,指节泛白:“这里的人表面敬我一声王妃,背地里却拿我当外乡人。前儿府里送来的家书,字字句句皆是艰难,我纵有千般牵挂,隔着这茫茫大海,又能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滴清泪已顺着下颌滑落,“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些贵族小姐的命,生于繁华,却注定死于凋零。只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人欺负,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她忽然转身,眼底燃起一簇倔强的火苗,“哥哥你放心,哪怕只剩这一副单薄身子,我也要在这海疆之地,为自己挣出一片天!” “宝玉哥哥,我问你,若我回不去京城,你还会认我这个妹妹吗?若我将来沦为乞丐,流落街头,你看到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叫我一声‘探丫头’吗?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傻,可我实在没有别的人可以问了。海疆的风很大,我写这封信时,手一直在抖,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若日后再无音讯,你便当我…… 便当我已随夫婿而去吧。” “妹探春,泣书于海疆旧宅。” 信的末尾,泛黄的宣纸上没有落款日期,只有一个晕开的朱砂指印。那抹暗红边缘毛糙,似是探春蘸印泥时手抖,又或是仓促间来不及等印泥干透便匆匆按下 —— 或许是想证明这封信确是她亲手所写,或许是想在远离故土的海疆,留下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痕迹。 宝玉的指尖抚过微微凸起的指印,仿佛触到探春临别时冰凉的指尖。他将信纸紧紧贴在胸口,单薄的素绢沁着海水咸涩的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片味道。烛火在宣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恍惚间,他看见探春着一身茜色嫁衣,在甲板上转身回望,船帆鼓起的风将她鬓边的珍珠步摇吹得叮当作响。 "探丫头..." 宝玉喉间泛起铁锈味,那是连日咳血留下的腥甜。他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滚烫的泪滴落在 "千万珍重" 四字上,晕开深色的褶皱,倒像是探春远嫁时花轿前扬起的红绸,转眼就被海风吹散了踪迹。 他将信纸翻来覆去摩挲,每道折痕都像是刻在心头的纹路。恍惚间,记忆漫过岁月长河 —— 那年春日,探春亲手扎的蝴蝶风筝在天上翻飞,他攥着妹妹递来的风筝线轴,指尖还残留着探春袖口的茉莉香。如今这卷信纸,倒比那风筝线轴还要珍贵百倍。 "哥哥怎么会不认你,怎么会不认你......" 哽咽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惊起梁间栖着的燕儿。窗外忽起一阵夜风,檐角铜铃叮咚,恍惚间竟像是探春的笑声,清脆地掠过大观园的竹林。那笑声里带着三分英气,五分娇俏,曾多少次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此刻却如利刃,剜得眼眶生疼。 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仿佛看见探春的船队正破浪前行,船帆上的 "南安" 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海风呼啸,哪里还有半点大观园的温柔?宝玉踉跄着扶住窗框,喉间涌上的血沫混着泪水,滴落在探春信纸上,洇出一朵朵破碎的红梅。 4. 空叹息:力薄难援 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将窗棂拍打得 “砰砰” 作响,似是探春急切的叩门声。宝玉蜷在褪色的锦被里,手指反复摩挲着信笺边缘,烫金的 “海疆” 二字已被指尖磨得发毛。月光透过窗纸的裂痕倾泻而入,在信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恍惚间竟像是探春在大洋彼岸被风浪纠缠的模样。 他颤抖着将信折成小小的方块,贴在胸口时,隔着几层单衣仍能感受到纸页的凉意。这个动作让他想起幼时,探春总爱把新得的糖块偷偷塞进他袖口,还笑说要焐热了再吃。如今那双手却要握着冰冷的船舵,在惊涛骇浪里讨生活。 深冬的寒风裹挟着细雪,从窗棂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屋内打着旋儿。宝玉裹紧身上单薄的棉衣,踉跄着走到书桌前,砚台里的墨汁早已结出薄冰,泛着冷冽的幽光。他颤抖着双手,将砚台捧在怀中,试图用体温将冰碴化开,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朦胧了眼前的薛涛笺。 狼毫笔尖悬在纸面许久,终于有一滴墨汁坠落,坠入纸面晕开,洇出深色的痕迹,倒像是滴在心头的血。他望着笔下 “贤妹如晤” 四个字发怔,恍惚间,那年诗社的光景又浮现在眼前。探春挥毫写下 “玉是精神难比洁” 时,眉眼间尽是飒爽英气,墨香伴着她清脆的笑声,在大观园里久久回荡。 可如今 ——“你回来吧,哥哥养你” 的话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他何尝不知,贾家早已是风中残烛,连老太太的寿礼都要靠典当度日。昔日的繁华如同镜花水月,一触即碎。探春远嫁海疆,生死未卜,他却连一封书信都无法寄到她手中,只能在这清冷的屋子里,对着一张薛涛笺,寄托无尽的思念与愧疚。 他握着狼毫的手在宣纸上悬了又悬,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结成深紫色的痂。"再等等,哥哥会想办法救你" 的字迹刚写了一半,笔尖突然在 "救" 字的最后一捺处 "啪" 地折断。碎玉般的笔锋溅落在宣纸上,像是探春远嫁那日花轿前撒落的红烛碎屑,又像是金陵渡口惊起的寒鸦振翅时抖落的羽毛。宝玉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恍惚间看见海面上巨浪掀翻船只,探春的红裙化作一抹血色,消失在翻涌的浪花里。咸腥的海风从半开的窗棂灌进来,将案头的信笺掀起又压下,那半截未写完的承诺在风中簌簌作响,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成一曲破碎的离歌。窗外的梧桐树影在月光下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模样,更漏声里,不知谁家传来的南管曲调,哀婉的旋律裹着潮湿的水汽,仿佛在嘲笑这苍白无力的牵挂。 他放下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砚台,砚台里的冰还没化,就像他此刻的心,一片冰凉。他想起从前在大观园里,探春曾对他说 “宝玉哥哥,你虽不爱读书,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将来定能帮到我们”,可如今,他有一颗想帮的心,却没有帮的能力,这样的善良,又有什么用呢? “二爷,” 茗烟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天太冷了,您还是穿上这件棉袄吧,别冻着了。方才我去厨房,听刘姥姥说,她明天要去乡下买些粮食,问您要不要带些什么。” 宝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 刘姥姥,那个曾受过贾府恩惠的乡下老妇人,在贾府败落后,只有她还愿意常来看看,还愿意伸出援手。 宝玉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素白寝衣松松垮在肩头,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案头探春远嫁时留下的素绢风筝。那风筝边角早被岁月磨出毛边,金线绣的凤凰尾羽也褪了颜色,却仍固执地在秋风里颤动,仿佛探春离去那日在漫天飞絮中猎猎作响的嫁衣。忽听得窗外秋雨淅淅沥沥,碎玉般打在芭蕉叶上,竟像是三妹妹临走那日轿帘掀起时的环佩叮咚 —— 那时探春红妆似火,鬓边步摇随着转身的动作轻晃,清脆声响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珍重。宝玉猛地撑起身子,素绢从指间滑落,跌在青灰色地砖上,他望着廊下那株枯瘦的海棠,恍惚又见探春折枝簪花的模样,喉头涌上酸涩,颤抖着唤来侍立在廊下的茗烟。 “茗烟,你去告诉刘姥姥,” 宝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苍白的指尖紧紧攥住褪色的窗纱,指节泛着青白,“就说我这里没什么要带的。” 话音未落,忽又踉跄着扶住雕花木桌,案上的宣德炉晃出几缕青烟,“只是…… 只是若她有机会南下,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海疆的军情?三妹妹她……” 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背过身去剧烈咳嗽,帕子掩住唇角时,指缝间渗出几点暗红。 茗烟望着主子单薄的背影在暮色里微微发颤,想起那年大观园起诗社,三姑娘是何等意气风发。此刻见宝玉发间不知何时已添了银丝,竟比老太太房里那株老梅更显沧桑。 “我知道了,二爷。” 他郑重地行了个礼,瞥见案上未写完的《柳絮词》,墨迹被泪水晕染成模糊的 “漂泊亦如人命薄”,“我这就去告诉刘姥姥,一定让她把消息带回来。”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哽咽,像是雪落在炭火上,转瞬便没了踪迹。 茗烟走后,宝玉又拿起探春的信,重新读了一遍。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知道,刘姥姥只是一个乡下老妇人,或许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他此刻,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他望着窗外,心里默默念着 “探丫头,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等哥哥,哥哥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朔风裹挟着冰碴子扑在荣国府斑驳的朱漆门上,发出呜咽般的嘶吼。宝玉裹紧狐裘立在残园的太湖石旁,那株曾见证过姊妹诗会的老梅树,如今只剩嶙峋枯枝在风中颤抖。他摩挲着怀中泛黄的信笺,指腹抚过 “父亲安好”“海疆太平” 几行小字,墨迹因反复触摸泛起毛边,倒像极了探春临别时被泪水洇湿的睫毛。 腊月的北风裹着细雪,将廊檐下的冰棱啃噬得簌簌作响。几片残雪从廊檐坠落,在覆着薄霜的石桌上砸出细碎声响,溅起的雪沫如同转瞬即逝的星子。宝玉蜷缩在猩红猩猩毡斗篷里,望着案头那方冻得僵硬的砚台,恍惚间又看见三妹妹在秋爽斋挥毫的模样 —— 湘妃竹帘筛进的日光里,探春鬓边的茉莉簪子随着腕间金串的轻响微微颤动,笔下的《南浦》还带着墨香,砚台里的松烟墨却已被泪水晕染成一片朦胧的烟霭。 如今那只写满离情的素笺正静静躺在檀木匣中,信纸边缘微微卷起,似是探春执笔时指尖的余温,又似是海浪拍岸的回响。宝玉颤抖着抚过 “海天遥隔” 四个字,墨痕早已干涸,却在他指腹下凸起成嶙峋的礁石。忽有寒风掠过空荡荡的大观园,惊起檐角铜铃,清越的声响里,他仿佛看见探春立于雕花船头,茜色斗篷在海风中猎猎如旗,发间银簪折射着寒芒,恰似当年远嫁时决绝的目光。 "奴去也,莫牵连……" 呜咽般的昆曲调子从记忆深处浮起,带着江南水袖特有的婉转,却被海风中裹挟的沙砾磨得支离破碎。宝玉踉跄着扶住朱漆斑驳的廊柱,那冰凉触感竟与那年探春执手时指尖的温度重叠。咸涩的海风穿透垂花门重重纱帐,卷着浪涛轰鸣掠过空寂的庭院,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白羽纷飞间仿佛又看见探春登船时翻飞的裙裾。 他颤抖着展开那封被摩挲得发皱的家书,信纸上晕开的泪痕与记忆中三妹妹临别时沾湿他衣襟的泪珠渐渐重合。暮色里,残雪映着西天如血的晚霞,将这封建末世的萧索与悲凉,尽数熔铸进他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怅惘之中。恍惚间,远处传来断续的螺号声,像是南海归帆的呼唤,却终究只余空荡荡的潮声漫过青石板阶,漫过荣国府日渐凋敝的朱门。 第22章 第 22 章《探春信:海疆诉孤》 第 22 章《探春信:海疆诉孤》 残秋的风裹着细沙,从荣国府西角门的破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宝玉摊开的素笺上。笺角沾着点海腥味的潮气,像是把千里之外的海风也一并卷了来 —— 那是探春从海疆寄来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比往日潦草许多,墨色时深时浅,想来是写信时心绪难平,连握笔的手都不稳了。 宝玉坐在贾母生前常坐的梨花木椅上,椅垫早已褪成灰褐色,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他指尖捏着信纸,指腹先触到 “宝玉哥哥亲启” 六个字,那是探春惯常的笔迹,只是往日里笔锋带着几分爽利,如今却多了些颤巍巍的滞涩,像是写字人每落一笔,都要费些力气似的。窗外的老槐树落了半树叶子,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进来,刚好落在信纸上 “海疆” 二字旁边,像是要替那纸上的文字,诉说些路途的遥远与荒凉。 袭人端着一碗仍腾着袅袅白雾的碧粳粥进来时,只见暖阁里烛火摇曳,宝玉歪在湘妃竹榻上,膝头摊开的素笺在风掀帘栊时微微颤动。他盯着信纸发怔,眼眶红得像是浸了水的樱桃,睫羽上还凝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倒映着案头水仙花灯晕,更显楚楚可怜。 瓷碗与酸枝木桌面相触发出 “叮” 的轻响,才让宝玉缓缓抬起头。他苍白的唇动了动,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柳絮般发哑:“袭人姐姐,”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信纸边缘,那里早被反复抚得微微起毛,“三妹妹…… 三妹妹的信。” 袭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素笺上字迹娟秀,开头 “海疆风寒,兄安否” 六个字力透纸背,墨色却晕染得有些洇湿,不知是墨未干时被泪水打湿,还是海风咸雾侵蚀。她心头一紧,便知这信里定是藏着难言之苦,窗外传来秋蝉凄切的鸣叫,更添几分哀愁。 "粥还热着,先喝两口暖暖身子,别让寒气侵了肺。" 紫鹃跪在绣墩上,素帕裹着青瓷碗底,氤氲热气在她鬓边凝成细碎水珠。她望着榻上形容消瘦的少年,想起前日大夫说 "忧思伤脾" 的诊断,语气不自觉添了几分急切。 宝玉倚着秋香色软缎靠枕,乌木嵌螺钿的小几上,未干的泪痕在信笺折痕处晕开深色水痕。他望着窗外被雨打残的芭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信纸上 "身如飘蓬" 四字,忽听得远处隐约传来更鼓,恍惚间竟像是南安王府那日的马蹄声。 "三妹妹走时..."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掐断的琴弦,"我连件御寒的斗篷都没来得及备。" 说罢猛地将信纸按在胸口,丝绦系着的通灵宝玉硌得生疼,却不及胸腔里翻涌的酸涩。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探春单薄的身影立在船头,南去的风卷着嫁衣的红绸,转眼便被茫茫海天吞没。 紫鹃望着他攥得青白的指节,终究将碗轻轻搁在炕桌上。案头宣纸上,半幅未完成的《秋窗风雨夕》墨迹未干,此刻倒像是应了主人家的心境 ——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1. 信中字:海疆寒,孤女苦 宝玉展开信纸,一行行读下去,只觉得那墨字像是带着海疆的寒气,顺着指尖往心口钻。探春在信里说,丈夫周琼上月领兵平定倭寇,在海上遭遇伏击,战船被烧,连尸首都没能寻回来 ——“那日闻报,妾立于海边三日,只见潮起潮落,唯余碎木漂于水面,夫君衣物,竟无半片可寻”。读到这里,宝玉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被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他仿佛能看见探春独自站在海边的模样:往日里总是束着素色发带、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的三妹妹,此刻定是素衣素裙,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眼底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望着茫茫大海,盼着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信里还说,周琼死后,夫家的宗族便来了人。那些平日里对探春客客气气的叔伯长辈,此刻却换了副嘴脸,说她是 “外姓妇”,无权继承周琼的家产,连她从贾府带来的嫁妆,也要 “充作族中公用”。“妾与他们争辩,说嫁妆乃贾府所赠,与周家无干,他们却笑道:‘如今贾府自身难保,一个罪臣之家的小姐,还敢提什么嫁妆?’” 宝玉读到 “罪臣之家” 四个字时,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疼得发慌。他想起往日里探春在大观园里说的 “我但凡是个男人,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那时的三妹妹何等意气风发,可如今,却要在异乡受这般欺辱,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被人用 “贾府败落” 堵了回去。 探春还在信里细细描绘着海疆的凄清岁月: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潮气,将那破旧屋子的窗棂吹得吱呀作响,每逢雨天,茅草屋顶便如筛子般漏下细密水珠,被褥整日整夜都泛着冷意,仿佛浸在寒潭之中。平日里,餐桌上摆着的多是带着咸涩腥味的海鱼,鱼肉粗糙发柴,嚼在口中难以下咽,白米饭更是稀罕物,要省着吃上好几天。曾经围绕在探春身边的丫鬟们,或因思乡心切,或因难耐困苦,走了大半,如今只剩下自幼陪着她的陪嫁丫鬟翠墨,两人在这异乡之地,相互扶持,相依为命。 “前日翠墨染了风寒,高热不退,妾夜里守着她,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满心都是焦急与无奈。窗外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那声音像是在嘲笑这命运的捉弄,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妾望着漆黑的夜空,满心皆是迷茫,竟不知自己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回京城,再看一眼大观园里的秋爽斋。” 宝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如断线珍珠般簌簌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泪水晕开墨痕,将 "秋爽斋" 三个字渐渐洇染成一片模糊的墨团,恰似他此刻混沌不清的思绪。他颤抖着合上双眼,任由泪水肆意漫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青缎衣襟上,洇出深色的水痕。 恍惚间,秋爽斋的景象在他眼前徐徐展开:那方宽大的乌木书案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共同研磨的墨香。记得那年暮春,探春亲手裁下洒金薛涛笺,邀他同写《柳絮词》,她执笔时指尖微翘的模样,比案头那支欲放的玉兰还要清雅。素色瓷瓶里斜插的菊花,此刻仿佛在他鼻端萦绕着冷冽的香,瓶身暗刻的缠枝莲纹,曾映着探春专注赏花的侧影,连廊下的鹦鹉都敛了声息。 最难忘是诗社雅集的日子,众人围坐时,探春总爱将青丝松松挽起,斜簪一支竹节银钗。她论起诗文时眼中灼灼的光,比烛火还要明亮。李纹作《咏白海棠》时,探春笑着说 "偷来梨蕊三分白" 不及 "借得梅花一缕魂" 有风骨,众人争相辩驳,笑声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雀儿。那时他们在雕花木窗下吟诗作对,只道时光会永远停驻在这些美好的瞬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天各一方。 如今再忆起这些,只觉恍如隔世。曾经朝夕相处的欢声笑语,都化作了心底最柔软处的刺痛。秋爽斋的雕梁画栋犹在,却再也寻不见那些熟悉的身影。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如同镜花水月,如今梦碎难圆,纵使想重回旧地,亦是千难万难。宝玉抬手抚过晕染的墨迹,满心皆是怅惘与思念,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心,让他呼吸都带着疼痛。 2. 纸上问:归期远,认否妹 信的后半段,探春的字迹愈发潦草,墨色晕染开层层褶皱,像是笔尖在宣纸上反复洇出的泪痕。歪斜的字迹里,几处 “贾府” 二字被划破纸背,显见得握笔时用力之重。她问宝玉:“宝玉哥哥,前日听闻京城传来消息,说贾府被抄,祖母仙逝,父亲被流放,这些都是真的吗?妾在海疆,消息闭塞,每听闻一句关于贾府的传闻,都如刀割心,却不知该信哪一句。” 宝玉的指尖摩挲着信纸边缘磨损的毛边,那是探春反复展读留下的痕迹。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烛火在信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那些字照得忽明忽暗。滚烫的泪水砸在 “祖母仙逝” 四字上,晕开的墨痕宛如黛玉临终前咳在帕子上的血渍。他踉跄着扶住桌案,指甲深深掐进梨木纹路里,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往昔的繁华旧梦。 他想回信告诉探春,祖母走的时候很安详,走之前还惦记着她这个远嫁的孙女;想告诉她,父亲虽被流放,却还算平安;想告诉她,自己如今还好,只是没能护住贾府,也没能护住她的姐妹们。可喉头像是被那通灵宝玉死死卡住,千言万语化作喉头腥甜。案头铜镜映出他形容枯槁的面容,鬓角不知何时已染了霜色,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还是袭人临走前连夜赶制的。他颤抖着摸向怀中玉佩,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是最后的当品,连给狱中的父亲打点都要变卖此物,又怎能给探春一个安稳的答复?窗外骤雨突至,雨水顺着窗棂蜿蜒而下,恍惚间竟像是潇湘馆的竹影婆娑,而他终究再听不到那熟悉的调笑嗔骂。 信的末尾,探春那两行字迹在宣纸上洇开,墨色像凝固的泪痕。宝玉颤抖着将信纸凑近烛火,恍惚看见字里行间浮动着三妹妹的影子 —— 那是个穿着月白绫袄、鬓边簪着秋海棠的少女,正站在潇湘馆的竹影里朝他浅笑。 "宝玉哥哥,若我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京城了,若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你还会认我这个妹妹吗?你还会记得,大观园里,曾有一个喜欢书法、喜欢论兵的三妹妹吗?" 指尖抚过 "认我这个妹妹吗" 六个字时,宝玉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簌簌的落叶声,恍惚又回到那年暮春。那时探春因赵姨娘哭闹首饰,独自躲在沁芳闸畔,哭得梨花带雨。他攥着新裁的洒金帕子跑过去,看见她发间沾着柳絮,裙摆扫过满地落红,便笨拙地哄道:"三妹妹别怕,有我呢"。 烛花 "噼啪" 爆开,惊得他猛然回神。案头砚台里的墨汁早已凝结,就像那年探春协理荣国府时,他亲眼见她将朱笔重重掷在账本上,凤目含威:"偏要破这个例!" 彼时他举着新得的诗笺立在廊下,满心都是骄傲:"三妹妹做得对,就该这样!" 此刻窗外秋雨绵绵,打在芭蕉叶上发出碎玉般的声响。宝玉将信纸贴在心口,却触到襟前那枚旧荷包 —— 是探春出阁前连夜绣的,针脚细密得能藏住万千心事。他对着空荡荡的书房喃喃自语,声音却被雨声吞没:"三妹妹,你可知我每日都在沁芳桥畔等你,等你回来写新的诗谜,等你带着园子姐妹们放风筝......" 信纸在掌心攥出褶皱,终究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沉沉夜色里。 袭人见宝玉哭得伤心,鬓角的发丝都被泪水洇湿,沾在苍白的面颊上,忙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指尖微微发颤地递过去,轻声劝道:“二爷,三姑娘在海疆受苦,每日对着茫茫大海,心里定是巴巴地盼着您的回信呢。您瞧这窗棂上的霜花都化了,莫要再哭坏了身子,先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怎么给三姑娘写这封报平安的信才是。” 宝玉接过手帕,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帕角的并蒂莲刺绣,那是儿时探春亲手绣的物件。他胡乱擦了擦眼泪,喉间像是哽着团浸透的棉花,摇头时连珠玉似的坠子都跟着晃动:“我怎么回信?我能跟她说什么?说我如今被困在这破败的贾府,连自己都顾不上,说我连替她求老太太做主的力气都没有?” 他将被泪水晕染的信纸重新折好,那上面探春的字迹依旧遒劲,只是墨迹在水渍里洇出朦胧的雾霭。折痕在颤抖的指腹下发出细微的脆响,仿佛在替他诉说着无声的呜咽。 小心翼翼地将信纸贴胸放进怀里时,忽觉心口传来细微的凉意,像是探春的指尖隔着千山万水轻轻点在他心口。那凉意丝丝缕缕渗入肌肤,恰似那年秋夜,他们在大观园的藕香榭里共读诗书,探春执扇轻摇,不经意间扫过他手背的触感。 窗外的北风裹挟着残雪更紧了,吹得破窗纸 “哗啦” 作响,恍惚间竟化作探春远嫁那日轿帘掀起时,带着哭腔的那句 “二哥哥保重”,一遍遍地叩击着他的耳膜。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一日,漫天黄沙中,探春的花轿渐行渐远,她掀起轿帘的那一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悲痛,声音颤抖地喊出那句话。如今,这声音与呼啸的北风交织,在他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3. 忆往昔:秋爽斋,意气发 宝玉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槐叶,不知不觉便想起了往日里的探春。那时候,探春住在秋爽斋,屋子里摆着满满的书,案上放着她常用的狼毫笔,墙上挂着她写的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的对联。每次宝玉去秋爽斋,总能看见探春要么在练字,要么在和姐妹们讨论诗文,要么就是在琢磨着怎么把大观园打理得更好。有一次,宝玉和黛玉、宝钗等人在秋爽斋开诗社,探春写了一首《簪菊》,其中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两句,赢得了众人的称赞,那时的探春,眉眼间满是自信,像是一朵迎着风开的菊花,骄傲又坚韧。 宝玉还记得,探春最不喜欢别人提她是庶出的身份。有一次,赵姨娘来秋爽斋闹,说探春不给她面子,探春当着众人的面,把赵姨娘怼得哑口无言,说 “我是按规矩办事,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都该守规矩”。那时候,宝玉还在一旁暗暗佩服,觉得三妹妹比府里的许多男人都有骨气。后来,探春提出要改革大观园,把园子里的田地分给婆子们打理,既能节省开支,又能让婆子们有个生计,宝玉更是举双手赞成。他记得探春当时说:“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咱们贾府不是只能坐吃山空,也能有新的法子过日子。” 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贾府就败落了,探春也远嫁海疆,再也回不来了。 宝玉又想起探春远嫁那天的情景。晨雾还未散尽,铅云便压得人喘不过气,荣国府门前的石狮子蒙着红绸,连往日的威严都透着几分悲戚。院中挂着的红色绸缎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像是无声的呜咽,将喜庆装点成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探春穿着繁复的大红嫁衣,金线绣就的鸳鸯戏水在衣料上闪烁,却映不出她眼底的哀伤。盖头下隐约可见苍白的唇色,当她从荣庆堂迈出第一步时,凤冠上的珠串叮当作响,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寒鸦。路过宝玉身边时,她忽然驻足,颤抖的指尖隔着厚重的喜服,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这细微的动作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眷恋。 宝玉望着三妹妹僵直的背影,喉间像是哽着团棉花。他想告诉她京城的海棠开了会等她赏,想承诺会日日去庙里为她祈福,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沙哑的 “三妹妹,保重”。探春闻声微微颔首,红盖头下伸出素手,将一方素色手帕塞进他掌心。那手帕边角绣着朵半开的白菊,针脚细密却透着凌乱,像是心绪的写照。 此后无数个深夜,宝玉总在烛火摇曳时打开雕花檀木抽屉。那方手帕早已染上岁月的痕迹,菊花的花瓣却依旧清晰,仿佛三妹妹未曾走远。如今他抚着手帕上的褶皱,窗外的北风卷着枯叶掠过窗棂,恍惚间又听见喜轿启程时,红绸撕裂般的鞭炮声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回响。可如今,抽屉里的手帕还在,三妹妹却在海疆受苦,连回京城的希望都渺茫了。 4. 现世难:空有泪,难援手 宝玉从怀里拿出探春的信,又读了一遍,心里满是无奈和愧疚。他想,如果贾府没有败落,如果父亲没有被流放,如果自己还有能力,一定不会让三妹妹在海疆受这般欺辱。他想派人去海疆接探春回来,可如今的荣国府,早已不是往日那般富庶,他连自己的衣食都要靠袭人变卖旧物维持,哪里还有钱派人去海疆?他想给探春写一封回信,告诉她自己会想办法帮她,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写不出来 —— 他知道,没有实际行动的承诺,不过是空头支票,只会让探春更失望。 袭人见宝玉愁眉不展,轻声说:“二爷,不如先给三姑娘回封信,告诉她府里的情况,也让她知道您惦记着她。至于帮忙,咱们再慢慢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宝玉点了点头,拿起笔,却半天没落下。他看着纸上的空白,想起探春信里的苦楚,想起自己如今的困境,只觉得笔尖有千斤重。他想写 “三妹妹,你放心,我会帮你”,可又觉得这句话太无力;他想写 “三妹妹,你再等等,等我有了办法就去接你”,可又觉得这句话太虚假。最后,他只写下 “三妹妹,信已收到,兄一切安好,勿念。海疆风寒,务必保重身体,兄定不会忘了你这个妹妹” 这几句话,写完后,他看着纸上的字,只觉得眼眶又红了。 宝玉将墨迹未干的信笺反复折了三次,叠成窄窄的长条,才小心翼翼塞进素白信封。他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颤,在封口处涂抹糨糊时,几滴胶水滴在青缎袖口洇出深色痕迹。笔尖悬在半空迟疑片刻,终是写下 “海疆周府三姑娘亲启” 八个瘦金体,字迹因用力过猛划破了纸面。 他抱着信封踱到雕花窗前,檀木窗棂将灰蒙蒙的天色切割成菱形碎片。远处钟鼓楼传来沉闷的更鼓声,惊起檐角寒鸦,扑棱棱掠过褪色的飞檐。宝玉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纸上,看着枯叶打着旋儿坠入积水,恍惚又见探春簪着秋菊,在大观园的藕香榭挥毫题诗。 指腹摩挲着信封上凸起的字迹,昨日父亲训斥的话语犹在耳畔:“商贾之家攀亲是正经事,你个不成器的还想阻拦?” 窗外的北风卷着细沙扑在窗纸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槐树枯枝在风中摇晃,像是无数只伸向天际的手。宝玉忽然想起那年中秋,探春倚着栏杆说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此刻这话如重锤般敲打着心口。 他立在窗前,将那封墨迹未干的信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信纸边缘在皮肤上勒出蜿蜒的红痕,似是要将满腔悲戚都嵌入血脉。喉间泛起浓烈的铁锈味,他恍惚间竟分不清,这腥甜究竟是咬破了舌尖,还是那千疮百孔的心头在泣血。 寒风裹挟着细雪从窗缝钻进来,在他周身凝成一层薄霜。他望着信上 “千里东风一梦遥” 的字句,突然想起那年春日,探春在杏花荫下教他辨认蜀锦纹样,指尖还沾着胭脂香。此刻窗台上的冻砚里,墨汁早已结成冰碴,案头那盆探春送的素心兰,叶片也蔫得垂向地面。 他踉跄着扶住窗框,腐朽的木格深深硌进掌心,仿佛要将那钻心的疼刻进骨子里。远处骤然响起的爆竹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地掠过灰蒙蒙的天空。那嘈杂的振翅声,恍惚间竟与那年元宵夜重叠 —— 那时探春扎的走马灯突然熄灭,众人慌乱的脚步声、惊呼声,还有探春略带懊恼的笑声,此刻都在他耳畔回荡。 “三妹妹......”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哀伤与不舍如潮水般漫过每一个字。话音未落,便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最后一个字被风卷着撞在窗棂上,碎成满地清霜,就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手中的信笺在雪雾中轻轻颤抖,渐渐洇开深浅不一的水渍,早已分不清,那究竟是飘落的雪水,还是他忍不住落下的泪痕 第23章 第 23 章《巧姐险:乡邻议卖》? 入秋后的乡下,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的声音就裹着露气,从村东头的老槐树下飘过来。刘姥姥家的土坯房里,巧姐已经醒了,她侧着身子躺在铺着粗布褥子的土炕上,眼睛盯着房梁上垂下来的一缕蛛网 —— 那网昨天还沾着片黄叶子,今早风一吹,叶子没了,只剩蛛丝在晨光里轻轻晃。她手边放着半只没绣完的荷包,青布底上刚绣出半朵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的,是前几天刘姥姥教她的活计。 这是巧姐跟着刘姥姥来乡下的第三个月了。刚来时,她连土炕都不敢踩,总觉得鞋底沾着的泥会弄脏了衣裳;喝惯了细茶,乍一喝粗瓷碗里的糙米茶,苦得她直皱眉;夜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狗吠,更是攥着刘姥姥的衣角睡不着,总想起荣国府里绣着缠枝莲的纱帐,还有丫鬟们轻声细语的伺候。可日子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跟着刘姥姥去菜园里摘豆角,指尖沾着的泥土带着青草香;帮着刘姥姥烧火做饭,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心里竟也暖烘烘的;甚至学会了纺线,纺锤转起来的时候,嗡嗡的声音像极了大观园里春日的蜂鸣。只是偶尔,她会想起妈妈王熙凤,想起宝玉哥哥,想起府里那些穿着绫罗绸缎的日子,这时鼻尖就会发酸,赶紧低下头去捻手里的线,怕刘姥姥看见她的眼泪。 刘姥姥这时正蹲在灶台边烧火,手里拿着根拨火棍,时不时拨弄一下灶膛里的柴火。她看着锅里煮着的玉米粥,蒸汽顺着锅盖的缝隙冒出来,带着淡淡的粮食香。心里却在盘算着:昨天去镇上卖鸡蛋,换回来的盐不多了,得再攒几天鸡蛋去换;巧姐的棉袄还没做,眼看天就要冷了,得找隔壁张婶要块旧布,再拆件自己的老棉袄,凑凑活活给孩子做件厚的。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了 “吱呀” 一声推门的响,接着是村长王老头的声音:“刘姥姥在家吗?” 刘姥姥赶紧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院门口。只见村长手里拿着个烟袋锅,身后还跟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男人,那男人看着面生,手里提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眼神时不时往屋里瞟。刘姥姥心里咯噔一下,笑着迎上去:“王村长,这大清早的,您咋来了?还有这位是……” 村长把烟袋锅在门框上磕了磕,脸上堆着笑:“姥姥,这位是镇上的李乡绅家的管家,李管家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商量。” 1. 李管家登门:明说 “美意” 暗藏算计 李管家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眼神却扫过刘姥姥的肩膀,往屋里瞥了一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刘姥姥,久仰您的名声。我家老爷是镇上的乡绅,一向乐善好施,今儿来,是听说您家里带着个小姑娘,想来问问情况。” 刘姥姥心里更犯嘀咕了,伸手把院门又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挡住了李管家的视线,笑着说:“就是个远房的孙女儿,家里遭了难,暂时跟我过几天。劳烦李管家和村长惦记了。” 李管家却不接话,从蓝布包袱里掏出个银锭子,放在手里掂了掂,那银锭子在晨光里闪着晃眼的光。“刘姥姥,实不相瞒,我家老爷听说这姑娘是京城来的,还是从前那贾府的小姐,心里很是怜惜。您看您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带着个孩子更是辛苦。我家老爷说了,要是您愿意让这姑娘去府里,给老爷做个妾,往后姑娘就是享清福的人了 —— 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比在您这乡下受苦强百倍。” 刘姥姥听到 “做妾” 两个字,脸色 “唰” 地一下就变了,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围裙的角,指节都泛了白。“李管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巧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她爹娘虽然不在跟前,可我也不能让她做这种事!” 村长赶紧上前打圆场,拍了拍刘姥姥的胳膊:“姥姥,您别着急啊。李管家也是一片好意,李乡绅家大业大,巧姐去了那边,确实能过好日子。您想想,您这一把年纪了,能照顾她几年?等您走了,她一个姑娘家,在乡下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啊。” 李管家也跟着点头,把银锭子往刘姥姥手里递:“刘姥姥,这是五十两银子,算是我家老爷给您的谢礼。您拿着这银子,往后养老也不愁了。这对您、对那姑娘,都是好事啊。” 刘姥姥一把推开李管家的手,银锭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门槛边。她气得身子都发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俺们虽然穷,可也知道什么是良心!巧姐是贾府的小姐,就算家道中落了,也不能让人这么糟践!五十两银子就想买个姑娘的一辈子?你们这是把人当牲口卖呢!” 屋里的巧姐早就听见了院门外的动静,刚开始她还不敢出声,趴在门缝里往外看。当听到李管家说要让她去做妾时,她吓得腿都软了,手紧紧地抓着门框,指甲都嵌进了木头缝里。她想起妈妈王熙凤以前跟她说过,女孩子要自重自爱,就算将来家道败了,也不能做辱没门楣的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却不敢哭出声,怕刘姥姥担心。 2. 村长劝诱:句句 “为你好” 藏着私心 村长见刘姥姥发了火,赶紧捡起地上的银锭子,用袖子擦了擦,又递到刘姥姥面前:“姥姥,您别跟李管家置气啊。您想想,这五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够您在乡下过好几年好日子了。再说,李乡绅也不是坏人,他家里虽然有几房姨太,可对下人都还好。巧姐去了那边,不用再跟着您纺线做饭,不用再穿粗布衣裳,这不是挺好的吗?” 刘姥姥一把挥开村长的手,银锭子又一次掉在地上,这次滚到了李管家的脚边。“王村长,您是看着俺在这村里过了几十年的,俺刘姥姥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您还不知道吗?巧姐的娘以前待俺不薄,俺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巧姐,就算拼了俺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她受委屈!你们要是真心为巧姐好,就别打这种歪主意!” 村长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姥姥,您这就是死心眼了。贾府都败了,什么门楣不门楣的,早就不重要了。现在能让巧姐活下去,能让她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您要是不同意,将来巧姐长大了,知道您放着好日子不让她过,说不定还会埋怨您呢。” 李管家也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冷了几分:“刘姥姥,我家老爷能看上这姑娘,是她的福气。您可别给脸不要脸。这乡下地方,就算您不同意,往后这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 —— 谁家愿意跟一个‘没人要’的京城小姐打交道?到时候,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上。” 刘姥姥气得浑身发抖,她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院门口,像一堵老墙似的护住身后的屋子:“俺不管你们说什么,巧姐俺是绝不会交出去的!你们要是敢来硬的,俺就去镇上告你们!就算告不赢,俺也会喊得全村人都知道,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们这些有钱有势的人,是怎么欺负俺们穷苦人的!” 屋里的巧姐听到李管家的威胁,吓得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把衣襟都打湿了。她忽然想起宝玉哥哥以前跟她说过,遇到困难不要怕,要像晴雯姐姐那样有骨气。她擦干眼泪,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刘姥姥身边,拉住刘姥姥的衣角,声音虽然带着哭腔,却很坚定:“姥姥,我不跟他们走,我就跟着您。就算日子苦,我也不怕。” 3. 巧姐出头:弱女惊魂却守骨气 刘姥姥见巧姐走了出来,赶紧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用身子护住她,对着李管家和村长说:“你们看,巧姐自己也不愿意去!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管家盯着巧姐看了看,只见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可眉眼间却透着一股贵气,皮肤白皙,眼神清澈,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他心里更痒痒了,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语气:“姑娘,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想不通。可你想想,跟着刘姥姥在乡下,只能一辈子纺线做饭,永远也回不了京城,永远也过不上好日子。要是你跟我走,去了李乡绅家,将来不仅能过上好日子,说不定还能帮你找你的家人呢。” 巧姐躲在刘姥姥身后,紧紧地攥着刘姥姥的衣角,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可声音却很清楚:“我不跟你走。我娘说过,做人要守本分,不能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就算我一辈子待在乡下,就算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我也不会去做妾。” 李管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银锭子,塞进怀里,冷笑着说:“刘姥姥,巧姐,你们可别后悔。我家老爷要是知道你们这么不识抬举,往后你们在这村里,可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村长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姥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得罪了李乡绅,以后村里的事,谁还敢帮你啊?” 刘姥姥却一点也不害怕,她挺直了腰板,看着李管家和村长,声音洪亮:“俺们穷苦人,虽然没钱没势,可也有自己的骨气。就算你们不帮俺,就算俺们的日子过得再苦,俺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你们要是敢为难俺们,俺就去镇上喊,去县里喊,总有说理的地方!” 这时,村里的几个邻居听到了院门外的动静,都围了过来。有张婶、李大娘,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都站在院门口,好奇地看着里面。张婶走上前,拉了拉刘姥姥的胳膊,小声问:“姥姥,这是咋了?跟谁吵起来了?” 刘姥姥指了指李管家和村长,把事情的经过跟邻居们说了一遍。 张婶一听,立刻就火了,对着李管家和村长说:“你们这也太过分了!巧姐这么小的孩子,你们怎么能让她去做妾呢?刘姥姥好心好意照顾她,你们倒好,还想来抢人!” 李大娘也跟着附和:“就是!这李乡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有好几房姨太了,还想糟蹋人家姑娘!王村长,你也是,怎么帮着外人欺负自己村里的人呢?” 4. 乡邻声援:朴素正义护弱女 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指责李管家和村长。李管家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邻居,脸上有些挂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强装镇定地说:“这是我跟刘姥姥之间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少管闲事!” 张婶立刻反驳:“怎么没关系?刘姥姥是我们村里的人,巧姐跟着她,就是我们村里的孩子。你们想欺负她们,就是欺负我们全村人!” 有个年轻的媳妇抱着孩子,也跟着说:“就是!我们虽然穷,可也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们用银子买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 村长见邻居们都站在刘姥姥这边,赶紧打圆场:“大家别激动,别激动。这就是个误会,李管家也是一片好意,就是话说得不太好听。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李管家见形势不对,知道今天这事肯定成不了了,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他瞪了刘姥姥一眼,又看了看围过来的邻居们,冷哼了一声:“刘姥姥,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转身就往村外走。村长也赶紧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刘姥姥说:“姥姥,你再好好想想,别意气用事啊。” 看着李管家和村长走远了,邻居们才围上来,安慰刘姥姥和巧姐。张婶拉着刘姥姥的手,说:“姥姥,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有我们在,他们不敢来欺负你们的。” 李大娘也摸着巧姐的头,心疼地说:“孩子,别怕。往后要是他们再敢来,你就喊我们,我们都来帮你。” 刘姥姥看着围在身边的邻居们,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知道,这些邻居们虽然都是穷苦人,却有着最朴素的正义和善良。她擦了擦眼泪,对着邻居们鞠了一躬:“谢谢大伙儿,谢谢大伙儿。俺刘姥姥这辈子,能遇到你们这些好人,真是俺的福气。” 巧姐也对着邻居们鞠了一躬,小声说:“谢谢叔叔阿姨,谢谢爷爷奶奶。” 张婶笑着说:“傻孩子,谢什么啊。咱们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李大娘又说:“姥姥,往后要是有啥难处,你就跟我们说,别自己扛着。” 邻居们又安慰了刘姥姥和巧姐几句,才各自散去。刘姥姥拉着巧姐的手,走进屋里,把房门关上。她看着巧姐通红的眼睛,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孩子,别怕,有姥姥在,没人能把你抢走。” 巧姐靠在刘姥姥的怀里,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感动的眼泪。她紧紧地抱着刘姥姥,小声说:“姥姥,我以后一定好好跟您学纺线,好好学做饭,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刘姥姥拍着巧姐的背,笑着说:“好孩子,姥姥不生气。只要你好好的,姥姥就放心了。” 窗外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透过窗户纸,照在屋里的土炕上,暖烘烘的。刘姥姥看着怀里的巧姐,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拼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要好好照顾巧姐,让她平平安安地长大,不辜负王熙凤的托付,也不辜负自己的良心。 5. 余波未平:暗忧潜藏仍需提防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姥姥给巧姐盛了一碗玉米粥,又夹了块咸菜,放在她面前。巧姐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神却有些恍惚。刘姥姥看着她,知道她还在为早上的事害怕,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孩子,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巧姐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粥,却觉得没什么胃口。她抬起头,看着刘姥姥:“姥姥,那个李管家说,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以后怎么办啊?” 刘姥姥放下碗,摸了摸巧姐的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担忧,却还是强装镇定:“别担心,有村里的邻居们帮咱们,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咱们只要小心点,别单独出去,就没事了。” 其实刘姥姥心里也没底。李乡绅在镇上有钱有势,村长又帮着他,往后说不定还会来找麻烦。可她不能让巧姐看出来自己的担心,只能在心里盘算着:往后得更小心才行,尽量少去镇上,要是去的话,也得找个邻居陪着;巧姐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在门口纺线了,得让她在屋里做活,免得被外人看见。 吃完饭,刘姥姥收拾碗筷的时候,张婶又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块蓝布,走进屋里,对刘姥姥说:“姥姥,我看巧姐的衣裳也旧了,这块布是我前几天刚买的,还没做衣裳,你拿去给巧姐做件新的吧。” 刘姥姥赶紧推辞:“张婶,这可不行,你这布也是花钱买的,俺不能要。” 张婶把布塞到刘姥姥手里,笑着说:“姥姥,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巧姐这孩子可怜,咱们能帮就帮一把。再说,这块布也不值多少钱,你就收下吧。” 刘姥姥看着手里的蓝布,心里暖暖的,眼眶又红了:“张婶,你真是个好人。俺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张婶坐在炕边,又跟刘姥姥聊起了早上的事:“姥姥,我跟村里的几个媳妇商量了,往后咱们轮流过来看看,要是李管家他们再来,咱们也好有个照应。你一个人带着巧姐,太不容易了。” 刘姥姥感激地说:“张婶,真是麻烦你们了。俺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多好人。” 张婶叹了口气:“唉,谁还没个难处呢 第24章 第24章 断壁残垣 1. 残园寒晨,玉佩凝愁 荣国府抄家已过月余,昔日朱门高墙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廊下的鹦鹉早没了学舌的兴致,唯有寒风卷着枯叶,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宝玉披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站在贾母生前居住的荣庆堂廊下,指尖攥着一枚温润的和田玉佩 —— 那是他周岁抓周时,祖父贾代善亲手为他系上的,玉身雕着缠枝莲纹,经年累月被体温焐得泛着柔光,边角处还留着他幼时不小心磕出的细小裂痕。 天刚蒙蒙亮,檐角的冰棱还挂着霜花,宝玉呵出的白气刚到眼前就散了。他低头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恍惚间仿佛又看见祖父当年的模样:银须垂胸,握着他的小手教他认玉上的花纹,说这玉佩能 “护佑贾家子孙平安顺遂”。可如今,贾家早已树倒猢狲散,父亲贾政被关在顺天府大牢里,生死未卜,所谓的 “平安顺遂”,倒成了最讽刺的笑话。 “宝二爷,您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院门外传来袭人怯生生的声音,她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宝玉仅存的旧衣裳,“方才听茗烟说,您要去…… 去当铺?这玉佩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物件,怎能轻易变卖?” 宝玉转过身,眼眶通红,却强扯出一丝笑:“袭人,你不懂。如今父亲在牢里受苦,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玉佩再金贵,也不如父亲的性命重要。再说,不过是件死物,能换些银子打点狱卒,让我见父亲一面,就值了。” 他接过布包,将玉佩小心翼翼地裹在最里面,仿佛那不是块玉,而是父亲的一线生机。 2. 市井冷遇,势利当铺 京城的早市已渐渐热闹起来,叫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骡马的嘶鸣声、小贩的讨价还价声,混在一起织成市井的烟火气。可这烟火气落在宝玉眼里,却只剩刺眼的陌生 —— 从前他出门,不是坐着八抬大轿,就是有小厮前呼后拥,何曾像如今这般,缩着脖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他按着茗烟打听来的地址,在城南找到那家 “聚源当铺”。当铺的门面不算小,黑檀木的柜台高过宝玉的肩膀,柜台后坐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板,正戴着老花镜拨弄算盘,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当什么?拿上来看看。” 宝玉深吸一口气,从布包里取出玉佩,双手捧着递过柜台。老板终于放下算盘,拿起玉佩对着光打量,手指在缠枝莲纹上反复摩挲,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玉身,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玉倒是块好玉,可惜是个旧物件,边角还有裂痕,值不了多少银子。” “老板,这是我祖父传下来的和田玉,当年请苏州最好的玉匠雕的,怎么会值不了多少?” 宝玉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只求能换些银子,打点狱卒见我父亲一面,您行行好,给个公道价。” 老板这才抬眼打量宝玉,见他棉袍上沾着泥点,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轻蔑:“看你这模样,莫不是前些日子被抄家的贾府子弟?实话跟你说,如今贾府的东西,就算是真金白银,也没人敢收多高的价。这玉佩,我最多给你五两银子,你要当就当,不当就拿走。” 3. 忍辱议价,十两换生机 “五两?” 宝玉只觉得心口一堵,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玉佩当年祖父花了三百两银子才得来,如今却只值五两,这哪里是当玉,分明是在践踏贾家最后的体面。可他转念一想,父亲还在牢里等着,若连这五两银子都没有,恐怕连狱卒的面都见不到。 他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放低声音说:“老板,五两实在太少了。您看这玉的质地,温润通透,没有半点杂质,就算是旧物件,也不该这么便宜。我知道如今贾府落难,您怕惹麻烦,可我只是想救我父亲,绝不敢连累您。您再添些,十两,就十两,行不行?” 老板盯着宝玉看了半晌,见他眼里满是恳求,不似作假,又拿起玉佩掂了掂,心里盘算了一番 —— 这和田玉虽说有裂痕,但若好好打磨一番,转卖给古玩店,至少能赚二十两。他干咳一声,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罢了罢了,看你也是个孝子,我就当积德行善了。十两银子,多一分也没有,你同意,我就开当票;不同意,你就另寻别家。” 宝玉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可看着老板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知道再争辩也没用。他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十两就十两。” 老板见他答应,立刻拿出当票,挥毫写下 “和田玉佩一件,当银十两,月利三分”,递给宝玉时,还不忘叮嘱:“记住,赎当的时候要带好当票,过了期限,这玉可就归我们当铺了。” 宝玉接过当票和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那银子像烙铁一样,烫得他手心发疼。 4. 牢狱空望,希望碎寒风 离开当铺,宝玉揣着银子,脚步匆匆地往顺天府大牢赶。街上的阳光渐渐暖了些,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那十两银子的重量,压得他连路都走不稳。他心里一遍遍盘算着,见到父亲该说些什么,该怎么求狱卒多照顾父亲,甚至想着,只要能让父亲少受些苦,就算让他做牛做马也愿意。 顺天府大牢坐落在京城西北角,灰色的高墙透着阴森的气息,门口站着两个手持长刀的狱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宝玉刚走近,就被狱卒拦住:“站住!干什么的?” “官爷,我是贾府贾政的儿子贾宝玉,想来探望我父亲,这是一点小意思,还请官爷通融一下。” 宝玉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双手递了过去。 狱卒接过银子掂了掂,嘴角撇了撇:“探望贾政?你来得太晚了。昨天傍晚,上头下了命令,贾政已经被押往江南流放了,这会儿恐怕早就出京城了。” “什么?” 宝玉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银子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抖着问:“官爷,您…… 您说什么?我父亲被流放了?什么时候的事?要流放到哪里去?” 狱卒不耐烦地踢了踢地上的银子:“昨天傍晚,具体流放到哪里,我们也不清楚。上头只说他牵涉到重大案件,不宜久留京城。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要是让大人看见,连我们都要受牵连。” 说完,就推着宝玉往远处走。 宝玉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望着那阴森的大牢,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花了十两银子,变卖了祖父传下来的玉佩,满心欢喜地来见父亲,可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句 “已经流放”。那十两银子,那枚玉佩,还有他所有的希望,都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像被寒风卷走的枯叶,再也找不回来了。 5. 街头踉跄,寒鸦伴孤影 宝玉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刚才狱卒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得他心口生疼。他不知道父亲要流放到哪里,不知道父亲在路上会不会受苦,更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父亲。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昔日的贾府公子,如今正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一阵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宝玉的脸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护城河边。 护城河的水面结着薄冰,岸边的柳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几只寒鸦落在枝头上,发出 “呱呱” 的叫声,听起来格外凄凉。宝玉靠在柳树下,慢慢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虽然严厉,却总会在他背书背累了的时候,悄悄塞给他一块糖;想起元妃省亲时,父亲站在人群里,看着姐姐的身影,眼里满是骄傲;想起抄家那天,父亲被官兵带走时,还回头对他说 “照顾好母亲和妹妹们”。可如今,父亲成了流放的犯人,母亲和妹妹们还在荣国府里等着消息,而他,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能说。 “父亲,儿子不孝……” 宝玉哽咽着,声音被寒风淹没。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当票,看着上面 “和田玉佩一件,当银十两” 的字样,泪水滴在当票上,晕开了墨迹。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仅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玉佩,更失去了贾家最后的念想。 6. 茗烟寻主,残阳映归途 “宝二爷!宝二爷!您在哪儿?” 远处传来茗烟焦急的呼喊声。茗烟一早见宝玉出门,心里放心不下,便一路跟了过来,可刚才在当铺门口跟丢了,这会儿正四处寻找。 宝玉听见茗烟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茗烟看见他坐在柳树下,连忙跑了过来,见他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连忙问:“二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玉佩…… 您当了吗?见到老爷了吗?” 宝玉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茗烟,父亲…… 父亲被流放了,昨天傍晚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玉佩,我当了十两银子,可到头来,还是没见到父亲。” 茗烟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蹲在宝玉身边:“二爷,您别太难过了。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告诉太太和姑娘们,让她们也有个准备。再说,就算老爷被流放了,咱们也总能想办法找到他,总有再见的一天。” 宝玉看着茗烟,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是啊,就算父亲被流放了,他也不能倒下,母亲和妹妹们还需要他照顾,他还有责任。他慢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茗烟连忙扶住他。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宝玉揣着剩下的九两银子和那张当票,在茗烟的搀扶下,一步步往荣国府的方向走。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寒风吹在脸上,依旧冰冷,可宝玉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 不管未来有多难,他都要活下去,都要找到父亲,都要守护好贾家剩下的人。 7. 残园夜话,银两诉艰难 回到荣国府时,天已经黑了。庭院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斑驳的影子。王夫人正坐在荣庆堂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见宝玉回来,连忙站起身:“宝玉,你可回来了!怎么样?见到你父亲了吗?” 宝玉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里一阵发酸,他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您别担心,父亲他…… 他被流放了,昨天傍晚就走了。我去当铺当了祖父传下来的玉佩,换了十两银子,可还是没见到父亲。” 王夫人听到 “流放” 两个字,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宝玉连忙扶住她。“流放?怎么会这样?你父亲他是冤枉的啊!” 王夫人哭了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贾家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宝钗从里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水,递给王夫人:“母亲,您别太伤心了,保重身体要紧。宝玉能平安回来就好,再说,就算老爷被流放了,咱们也能想办法打听老爷的下落,总有办法的。” 她又看向宝玉,“宝玉,你累了一天了,先坐下歇歇,我去给你热碗粥。” 宝玉坐在门槛上,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九两银子,放在王夫人面前:“母亲,这是当玉佩剩下的九两银子,您先收着。如今家里开销大,这些银子或许能撑些日子。等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出去找些活计,总能养活咱们一家人。” 王夫人看着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宝玉,眼泪流得更凶了:“宝玉,是母亲没用,是贾家对不起你。你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今却要为了生计变卖传家宝,还要出去做活计……” “母亲,您别这么说。” 宝玉打断母亲的话,“我是贾家的子孙,照顾母亲和妹妹们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比起父亲在流放路上受苦,我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就算苦些,我也愿意。” 8. 夜阑人静,玉痕印初心 夜深了,荣国府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和王夫人压抑的哭声。宝玉躺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摸了摸胸口,那里原本是玉佩贴着的地方,如今却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丝残留的温润。 他想起白天在当铺里,老板那轻蔑的眼神;想起在大牢门口,狱卒那不耐烦的态度;想起父亲被流放的消息,心里像被堵住一样难受。可他又想起母亲的眼泪,想起宝钗的安慰,想起茗烟的陪伴,心里又多了一丝坚定 —— 他不能倒下,他要撑起这个家,要找到父亲,要让贾家还有翻身的希望。 他从枕头下拿出那张当票,借着月光,一遍遍地看着上面的字迹。“和田玉佩一件,当银十两”,这短短的几个字,像是刻在了他的心里。他知道,这枚玉佩不仅是祖父的遗物,更是贾家曾经繁华的见证。如今,玉佩没了,贾家也败落了,可他心里的那份初心,那份对家人的责任,却永远不会消失。 “父亲,您等着我,儿子一定会找到您,一定会让您平安回来。” 宝玉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眼角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他眼底那份不屈的光芒。 窗外,枯枝上最后两只寒鸦扑棱着翅膀钻入夜色,嘶哑的啼叫被风撕成碎片。呼啸的北风裹挟着细雪,在青石板上卷起冰棱,将荣国府的朱漆回廊拍打得簌簌作响。檐角铜铃叮咚摇晃,碎玉般的声响混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在空荡的院落里荡出绵长的回响。 可偏生西跨院这间狭小的柴房里,炭盆中半熄的红炭正泛着暖意,映得墙上挂着的玉佩泛起温润的光晕。那是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通灵宝玉,螭龙纹在摇曳烛火下若隐若现,仿佛还带着当年衔玉而生时的祥瑞之气。宝玉攥着当票的指尖微微发颤,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成跳动的火苗,恍惚间竟让这间堆满旧物的屋子,多了份足以融化寒霜的希望。 他蜷缩在褪色的青布幔帐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当票边缘。那上面 “荣宝斋” 三个烫金大字,早已被冷汗浸得发皱,像是被揉碎的繁华旧梦。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粝的宣纸,将当票捂出潮湿的痕迹,这丝暖意裹着沉甸甸的当票,在冬夜的寂静里,如同暗潮般无声涌动。墙角蟋蟀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唯有颈间通灵宝玉与当票相触时,发出细微的清响,玉身的冷意混着墨香,像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预兆。恍惚间,他仿佛看见父亲在狱中的憔悴面容,听见荣国府里此起彼伏的叹息,而这张薄薄的当票,此刻竟成了维系一切的救命稻草。 第25章 第25章 残阳 1. 残园寒晨,玉佩映愁容 荣国府抄家已过月余,昔日朱门紧闭的荣庆堂,如今只剩两扇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风穿过门隙,卷起阶前堆积的枯叶,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宝玉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夹袄,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悬挂的和田玉佩。那玉佩是他周岁时,江南织造府送来的贺礼,玉质温润通透,雕刻着缠枝莲纹,边缘被常年佩戴磨得光滑,贴在胸口时,还能感受到一丝残存的暖意。 他抬头望向天边,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把这破败的园子连同园子里的人,一并压进泥土里。昨日去狱神庙探望贾政的老家人回来时,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声音发颤地说:“二爷,老爷在牢里受了寒,咳嗽得厉害,狱卒说…… 说要凑够二十两银子,才能通融让您见一面,再给老爷买点棉衣和药。” 这话像一块冰,顺着宝玉的脊椎滑下去,冻得他指尖发麻。 荣国府如今早已空了,值钱的器物要么被抄走,要么被管家拿去典当,换些米粮度日。贾母留下的那点私房钱,大多给了黛玉办丧事,剩下的也只够勉强维持宝钗和贾桂的生计。宝玉翻遍了自己的旧物箱,除了几件穿旧的绸缎衣裳,便只有这枚贴身玉佩还算值钱。他把玉佩从颈间解下来,放在掌心,阳光透过窗棂,在玉面上映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他竟想起小时候,母亲王夫人把这玉佩系在他脖子上时,笑着说:“宝玉,这玉能护你平安,可千万不能丢了。” 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眼眶瞬间红了。可转念想起狱卒口中贾政的惨状,他又用力攥紧了玉佩,指腹按在冰凉的玉纹上,像是要把那份暖意攥进心里。“爹,儿子一定能见到你。” 他低声呢喃着,把玉佩揣进怀里,拢了拢衣襟,转身走出了荣国府的大门。门外的石板路坑坑洼洼,他走得有些急,青布鞋底碾过碎石,发出 “咯吱” 的声响,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2. 市井当铺,冷言挫傲骨 京城的西市街,往日里车水马龙,如今虽也有不少行人,却多了几分萧条。街边的店铺大多挂着 “平价抛售” 的幌子,只有街角那家 “恒通当铺”,门脸依旧气派,朱红色的门框上,“恒通当铺” 四个鎏金大字虽有些褪色,却仍透着几分倨傲。宝玉站在当铺门口,犹豫了片刻,手指在怀里的玉佩上反复摩挲,才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当铺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物的味道,柜台很高,打磨得发亮的红木柜面上,摆着一个黄铜算盘,算盘珠子泛着冷光。柜台后坐着一个穿藏青色绸缎马褂的老板,约莫五十岁年纪,脸上堆着一层油光,见宝玉进来,眼皮抬了抬,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落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夹袄上时,眼神里多了几分轻蔑。 “这位公子,是来当东西的?” 老板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着,发出 “笃笃” 的声响。宝玉把怀里的玉佩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玉佩在红木柜面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老板,您看看这枚玉佩,和田玉的,您给估个价。”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毕竟是第一次来当铺,往日里都是别人捧着东西给他挑选,如今却要亲手把自己最珍视的物件当掉,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老板拿起玉佩,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轻轻刮了刮玉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公子,这玉倒是块好玉,可惜啊,如今这世道,玉器不值钱了。再说,你这玉佩边缘有磨损,一看就是戴了好些年的旧物,最多给你五两银子。” 他把玉佩扔回柜台上,发出 “啪” 的一声轻响,像是在故意羞辱宝玉。宝玉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强压着怒火说:“老板,这玉佩是江南织造府的贡品,当年我周岁时,父亲花了一百两银子才买来的,您怎么能只给五两?” 3. 讨价还价,无奈屈世情 “一百两银子?” 当铺老板嗤笑一声,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在胸前,“公子,您怕不是还活在当年贾府的繁华里吧?如今贾府都抄家了,您这‘贡品玉佩’,跟路边捡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要不是我看这玉质还算不错,五两银子都嫌多。”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割在宝玉心上,让他想起抄家那天,官兵闯进荣国府,把母亲的首饰盒摔在地上,珍珠玛瑙滚了一地,那些曾经被视若珍宝的东西,在那一刻,竟连一文钱都不值。 宝玉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知道老板是在故意压价,可如今他别无选择,若是拿不到银子,就见不到贾政,父亲在牢里说不定还会受更多苦。他深吸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老板,您再通融一下,我父亲还在牢里等着银子买药,您就算可怜可怜我,给我十两银子,行不行?” 老板见宝玉服软,脸上的轻蔑更甚,他拿起玉佩,在手里掂了掂,慢悠悠地说:“公子,不是我不通融,实在是这世道难。你要是愿意,十两银子,这玉佩就归我了;要是不愿意,你就拿着玉佩,再去别家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你更高的价。” 他把玉佩放在柜台上,眼神里满是笃定,料定宝玉不会再去别家 —— 如今京城的当铺,哪个不知道贾府败落了,见到贾府的人,不都是想着趁机压价? 宝玉看着柜台上的玉佩,又想起老家人说的贾政的惨状,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知道老板说的是实话,若是再去别家,说不定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到。他咬了咬牙,伸手拿起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银子时,像是触到了一块寒冰。“好,十两就十两。”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把银子揣进怀里,转身就要走,却被老板叫住了:“公子,等等。” 4. 银入怀中,寒风吹冷意 宝玉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老板,心里有些疑惑。老板拿起柜台上的玉佩,用一块红布仔细包好,放进一个木盒里,然后才慢悠悠地说:“公子,我知道你是荣国府的二公子,往日里也是锦衣玉食的贵人。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也替你可惜。这十两银子,你拿好,要是以后有机会,还想把玉佩赎回去,就拿着当票来,我给你留着。” 他的话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同情,又像是嘲讽。 宝玉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当铺。刚走出当铺大门,一阵寒风就吹了过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他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拢了拢衣襟,把怀里的银子攥得更紧了,银子的棱角硌得他手心发疼,却让他心里多了几分踏实 —— 有了这十两银子,就能见到父亲了,就能给父亲买棉衣和药了。 他沿着西市街往监狱的方向走,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大多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曾经的贾府二公子,如今正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夹袄,揣着十两银子,急着去见牢里的父亲。路过一家点心铺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桂花糕的香味,那是黛玉最喜欢吃的点心,以前每次黛玉过生日,他都会让小厮来这里买上几盒。 想到黛玉,他的眼眶又红了,脚步也慢了下来。他仿佛又看到黛玉坐在潇湘馆的窗前,手里拿着一本诗集,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金边。“宝玉,你又去哪里疯玩了?” 黛玉的声音温柔又带着几分嗔怪,在他耳边回响。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了回去 ——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父亲还在牢里等着他,他不能倒下。 5. 路遇旧仆,惨状添心焦 他加快脚步,沿着街道往前走,走到一个拐角处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打补丁的灰色短褂,头发花白,背也驼了,正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一个破碗,向路过的行人乞讨。宝玉仔细一看,认出那人是曾经荣国府的仆人李贵,以前常跟着他去上学。 “李贵?” 宝玉试探着叫了一声。李贵抬起头,看到宝玉,愣了一下,然后才认出他来,连忙站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慌乱:“二…… 二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满是愧疚 —— 以前他跟着宝玉,也是风光无限,如今却沦落到乞讨的地步,见到宝玉,难免有些羞愧。 宝玉走到李贵面前,看着他手里的破碗,心里有些发酸:“李贵,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抄家后,你去哪里了?” 李贵叹了口气,眼圈红了:“二公子,抄家那天,我被官兵赶了出来,家里的房子也被没收了,老婆孩子都病死了,我只能靠乞讨过日子。”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让宝玉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那你知道我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吗?” 宝玉急忙问道,心里的焦虑又多了几分。李贵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二公子,我前几天路过监狱,听狱卒说,老爷好像要被押往江南流放,具体什么时候走,我也不知道。您要是去监狱,可得赶紧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见老爷一面。” 6. 急奔监狱,心如火燎烧 听到 “流放江南” 这四个字,宝玉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再也顾不上和李贵多说,转身就往监狱的方向跑,脚步越来越快,青布鞋底碾过石板路,发出 “噔噔噔” 的声响,像是在和时间赛跑。 寒风在他耳边呼啸,卷起他的衣角,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见到父亲。他跑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过一家又一家店铺,往日里熟悉的街道,如今却觉得格外漫长,仿佛永远也跑不到尽头。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监狱终于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座灰黑色的建筑,高大的围墙上面布满了荆棘,大门紧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手里拿着长枪,眼神警惕地盯着过往的行人。宝玉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慢慢走上前。 “差大哥,我想见我父亲贾政,他被关在这里。” 宝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递到狱卒面前。狱卒接过银子,掂了掂,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你是贾政的儿子?” 宝玉点了点头:“是,我是他儿子贾宝玉。” 7. 狱卒冷语,希望瞬间空 狱卒上下打量了宝玉一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来得晚了,贾政昨天就被押往江南流放了,现在早就出京城了。”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宝玉耳边炸开,让他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银子 “啪” 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 你说什么?” 宝玉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昨天才听老家人说,只要凑够二十两银子,就能见到我父亲,怎么会…… 怎么会昨天就流放了?” 他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甘,明明已经凑够银子了,明明已经快到监狱了,怎么还是晚了一步? 狱卒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揣进怀里,不耐烦地说:“你以为监狱是你家开的?流放的日子都是上面定好的,哪能因为你说见就见?再说,就你这点银子,还想见到贾政?别做梦了。”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宝玉心上,让他彻底绝望了。 宝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监狱紧闭的大门,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无尽的悲凉。他想起刚才在当铺里,老板压价时的轻蔑;想起李贵说的贾政的惨状;想起自己攥着银子,一路急奔的样子……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徒劳。他掏出怀里剩下的九两银子,看着银子上反射的冷光,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 为了这十两银子,他卖掉了母亲给他的玉佩,卖掉了自己最后的念想,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到。 8. 寒天伫立,泪落无人见 寒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尘土,打在宝玉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站在监狱门口,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过往的行人大多匆匆走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落魄的公子,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缓过神来,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当票,当票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他把当票揣进怀里,又摸了摸胸口 —— 那里曾经挂着母亲给他的玉佩,如今却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片冰凉。 “爹,儿子对不起你。” 他低声呢喃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石板路上,瞬间就结成了冰。他想起小时候,父亲虽然严厉,却总是会在他生病时,亲自守在他床边;想起父亲虽然希望他走科举仕途,却在他不愿意时,也没有过分逼迫;想起抄家那天,父亲被官兵带走时,回头看他的眼神,里面满是担忧和不舍。 他转身离开监狱,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踩在刀尖上。街上的行人依旧来来往往,点心铺的桂花糕香味还在空气中弥漫,可这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了。他曾经是荣国府的二公子,是锦衣玉食的贵人,如今却连见自己父亲一面都做不到,连给父亲买一件棉衣都做不到。 9. 归途漫漫,愁绪满心间 他沿着原路返回,路过当铺时,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当铺的大门。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像是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了他最后的念想。他想起老板说的 “要是以后有机会,还想把玉佩赎回去,就拿着当票来,我给你留着”,心里不禁苦笑 —— 以后还有机会吗?贾府已经败落了,父亲被流放江南,他自己连生计都成问题,哪里还有机会把玉佩赎回来?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刚才遇到李贵的拐角处,却没有再看到李贵的身影,只有一个破碗孤零零地放在墙角,里面空空如也。他想起李贵说的 “老婆孩子都病死了”,心里又多了几分悲凉 —— 原来在这乱世里,像他们这样的人,连活着都这么难。 走到荣国府门口时,他看到宝钗正站在门口,手里抱着贾桂,脸上满是担忧。看到宝玉回来,宝钗连忙走上前:“宝玉,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桂儿都想你了。” 贾桂看到宝玉,伸出小手,嘴里含糊地喊着:“爹…… 爹……” 宝玉看着宝钗和贾桂,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刚才的痛苦仿佛减轻了一些。他走上前,接过贾桂,抱在怀里,贾桂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襟,带着温热的体温。“我去监狱了,想看看父亲,” 宝玉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 可是父亲已经被押往江南流放了,我没见到他。” 10. 灯下诉愁,寒夜盼天明 宝钗听到 “父亲被流放江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帮宝玉拢了拢衣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见到的,”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别太难过了,还有我和桂儿陪着你呢。” 宝玉点了点头,抱着贾桂走进了荣国府。廊下的灯笼早就灭了,只有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却照不亮每个人心里的愁绪。宝钗把贾桂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才坐在宝玉身边,轻声问:“你去当铺了?是不是把玉佩当了?” 宝玉愣了一下,没想到宝钗会知道。他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当票,递给宝钗:“嗯,当了十两银子,本想用来打点狱卒,见父亲一面,没想到……” 他的话没说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宝钗接过当票,指尖触到那泛黄宣纸上晕开的墨痕,像是被泪水洇湿过的字迹。她将当票举到烛火近前,烛芯爆起的火星映得纸面微微发亮,才看清墨迹边缘层层叠叠的褶皱 —— 那分明是被人反复攥紧又松开的痕迹。凝视着 “通灵宝玉” 四个字,耳边仿佛又响起宝玉昨日沙哑的嗓音:“除了这个,实在没什么值钱物件能救父亲了。” 当时他倚在门框上,青衫下摆沾着泥点,发间还别着几片未摘下的枯叶,眼窝深陷得像是能盛住一汪秋水。 素白的湘妃帕被宝钗捏得发皱,绛红的竹纹在指节下扭曲变形。她垂眸望着妆奁里那只檀木匣 —— 七重鲛绡裹着的通灵宝玉早已不见踪影,只余匣底几缕金镶丝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记忆如潮水漫过心头,那年元宵夜宴,宝玉醉意朦胧地攥着她的手腕,将通灵宝玉塞进她掌心,温热的玉体温着她的指尖,“宝姐姐瞧瞧,上头刻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倒和你的金锁是一对儿。” 彼时宝玉眼尾泛红,面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烂漫,哪曾想今日竟为了贾政的牢狱之灾,亲手将这命根子般的宝物送进当铺。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地敲打着芭蕉叶。宝钗将当票凑近烛火,“当银五百两” 的字迹在昏黄的光晕里忽明忽暗,刺得她眼眶微微发热。想起前日在狱神庙见到的贾政,昔日威风凛凛的荣国府当家人,如今鬓角尽白,囚衣上还沾着斑斑泥渍,声声叹息里皆是对家族命运的担忧。忽有凉风卷着雨丝扑进窗棂,烛火猛地摇晃两下,当票边角被火舌燎起焦黑的细边,恍惚间竟像极了荣国府此刻摇摇欲坠的光景。宝钗急忙将当票收回袖中,指尖残留的灼痛让她清醒几分 —— 这五百两银子不过是杯水车薪,可宝玉那决绝的眼神犹在眼前,仿佛要用这通灵宝玉,为贾家撑起最后一片遮雨的屋檐。 第26章 第 26 章《惜春断:削发明志》? 荣国府的秋意,是从廊下那几株梧桐开始显形的。入了九月,夜风裹着凉意穿过抄手游廊,总把枯叶卷得满地都是,往日里专管清扫的小丫鬟如今只剩两个,手脚再麻利也赶不上落叶的速度,倒让这残败的院落更添了几分萧索。惜春住的梨香院本就偏,抄家后更显冷清,院角那丛芭蕉早没了盛夏时的浓绿,叶边泛着焦黄,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谁在暗处低低地叹。 这日晨起,惜春刚梳洗完,就听见院外传来细碎的争执声。她隔着窗纱往外看,只见邢夫人身边的王善保家的正叉着腰,对着尤氏的陪房周瑞家的嚷嚷:“不过是让你寻块像样的料子给三姑娘做件夹袄,你倒推三阻四的,难不成荣府里连块好布都没了?还是说,你们宁府的人,眼里根本没我们大太太?” 周瑞家的脸涨得通红,却不敢硬顶,只低声辩解:“王嫂子您别急,不是不肯找,实在是前儿抄家时,库房里的好料子都被查走了,剩下的不是有补丁的,就是粗麻布,哪敢给姑娘穿?再说,我们奶奶这几日身子不好,连自己的棉袄都还没浆洗,哪有心思顾别的?” 惜春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指腹蹭过帕角绣着的寒梅 —— 那还是去年冬天,袭人闲着没事帮她绣的,如今袭人早已嫁了蒋玉菡,这帕子倒成了念想。她本就不喜这些家长里短的纷争,如今贾府败落了,这些人反倒闹得更凶,邢夫人嫌尤氏是 “罪眷”,处处刁难;尤氏夹在中间,既要顾着惜春,又要应付荣府的人,整日愁眉不展。这般光景,倒让她想起宁国府那些过往,贾珍在秦可卿丧礼上的张扬,贾蓉对尤二姐的薄情,还有那些藏在朱门里的龌龊事,一桩桩、一件件,像墨汁滴在宣纸上,把 “贾” 字染得乌黑。 她转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镜框上的鎏金早已磨损,露出底下的铜绿,映得她的脸也有些发暗。十三岁的年纪,本该是娇憨烂漫的时候,可她眉眼间却总带着一股疏离的冷意。自小没了母亲,父亲贾敬一心修道不问家事,哥哥贾珍更是荒淫无道,她在宁国府就像个外人,后来搬去荣国府,虽有贾母疼惜,却也总觉得隔着一层。如今家族败落,这层最后的温情也被撕扯得干干净净,倒让她生出一种 “早该如此” 的清醒。 1. 旧物触忆:佛堂里的残经 吃过早饭,惜春借口去佛堂上香,避开了尤氏。荣国府的佛堂本在贾母院后,抄家后便无人打理,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供桌上的瓷瓶裂了道缝,里面插着的干花早已成了灰。惜春从抽屉里翻出一本旧经卷,是她小时候跟着贾母抄的《金刚经》,纸页已经泛黄,边角被虫蛀了几个小洞,上面的小楷却依旧工整 —— 那时候她还不懂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是什么意思,只觉得笔画好看,如今再看,倒有了几分似懂非懂的滋味。 她坐在蒲团上,慢慢翻开经卷,指尖落在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一句上。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她和妙玉在栊翠庵下棋,妙玉曾说她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却偏生要在明镜上落尘埃”。那时候她还不服气,觉得自己早已看透世事,如今才明白,妙玉说的是她心里的 “挂碍”—— 她虽厌恶宁府的罪孽,却终究还是姓贾,终究还是放不下这 “公府小姐” 的身份。可如今,这身份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呢?不过是看着亲人离散,看着家宅败落,徒增烦恼罢了。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佛堂的窗棂吱呀作响。惜春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只麻雀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叫了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它倒自在,没有家族的牵绊,没有俗世的烦恼,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能像这麻雀一样,斩断所有牵挂,该多好?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尤氏来了。尤氏手里端着一碗莲子羹,见惜春在看经,便放轻了脚步,把碗放在供桌上:“妹妹,刚让小厨房炖的莲子羹,你趁热喝了吧。这几日天凉,你身子弱,别冻着了。” 惜春合上书卷,抬眼看尤氏,只见她眼下带着青黑,头发也有些散乱,想来是昨夜又没睡好。 “嫂子,” 惜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尤氏见她神色异常,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强笑着坐下:“妹妹有话尽管说,嫂子听着呢。” 2. 暗下决心:枕下的剪刀 那碗莲子羹,惜春终究没喝。尤氏走后,她把羹汤倒进了院角的草丛里,看着莲子在泥土里滚了几圈,渐渐被落叶盖住,就像那些被掩埋的过往。她回到房里,从枕下摸出一把小剪刀 —— 这是她前几日让小丫鬟从针线筐里找来的,剪刀柄是象牙做的,已经有些发黄,刀刃却还锋利。 她坐在妆台前,再次看向铜镜。镜中的少女,眉眼清冷,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想起宁国府被抄家那天,她站在廊下,看着官兵把贾珍押走,贾蓉跪在地上哭嚎,那一刻,她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她知道,宁府的罪孽,早该有这么一天;而荣府的繁华,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迟早会散。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头发。这头发,自小就被丫鬟们打理得极好,乌黑油亮,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贾母曾说,她的头发最像她母亲,可惜她母亲早逝,没能看到她长大。可如今,这头发于她而言,不过是俗世的牵绊,是 “相” 的一种。若是能把这头发剪了,是不是就能斩断那些牵挂,真正做到 “无住”? 她拿起剪刀,指尖有些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新的路,一条没有家族纷争、没有俗世烦恼的路。她把头发拢到胸前,剪刀尖轻轻碰到发梢,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睛,猛地一剪。 “咔嚓” 一声,头发应声而落,散在妆台上。黑色的发丝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铜镜旁,映得镜中的少女忽然变了模样 —— 没有了长发的衬托,她的脸显得更小了,眉眼间的冷意也淡了几分,多了一种决绝的平静。她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3. 尤氏惊阻:偏院的争执 惜春刚把剪下的头发用帕子包好,就听见院外传来尤氏的声音。她赶紧把帕子藏到抽屉里,可还是晚了 —— 尤氏一进门,就看到了妆台上散落的发丝,还有她手里握着的剪刀。 “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尤氏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她冲上前,一把夺过惜春手里的剪刀,扔在地上。剪刀 “当啷” 一声落在青砖上,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你怎么能剪头发?女子头发受之父母,怎能随意剪断?你要是有什么心事,跟嫂子说,嫂子帮你想办法,别做这种傻事!” 惜春看着尤氏焦急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动容,却依旧坚定:“嫂子,我不是做傻事。我是想明白了,这头发,是俗世的牵绊,剪了它,我才能斩断牵挂,安心修行。” “修行?” 尤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妹妹,你是不是想出家?不行,绝对不行!你才十三岁,正是好好过日子的时候,怎么能想出家这种话?再说,贾府如今已经败落了,你要是再出家,别人会怎么说我们?会怎么说你哥哥?”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 惜春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宁府的罪孽,我早已看透;荣府的纷争,我也不想再管。我父亲一心修道,哥哥荒淫无道,嫂子你夹在中间,也是苦不堪言。如今我出家,既能了却自己的心愿,也能不再给你添麻烦,这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是不好!” 尤氏抓住惜春的手,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妹妹,你听嫂子一句劝,别这么执拗。出家哪有那么容易?青灯古佛,伴的是寂寞;晨钟暮鼓,守的是清苦。你从小在公府里长大,哪里受得住这种苦?再说,贾母要是还在,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惜春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擦了擦尤氏脸上的眼泪:“嫂子,我意已决。贾母奶奶要是还在,或许会拦着我,可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没人能拦着我了。我已经想好了,往后就在这偏院里吃素修行,不再管俗世纷争,也不再问家族兴衰。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妹妹吧。” 4. 断发立誓:佛前的决绝 尤氏还想再劝,可看着惜春坚定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惜春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捡起地上的剪刀,看着妆台上的发丝,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惜春从抽屉里拿出包着头发的帕子,走到佛堂前。她把帕子放在供桌上,对着佛像跪下,双手合十:“佛祖在上,信女贾惜春,今愿斩断尘缘,削发修行。从今往后,不再过问俗世之事,不再牵挂家族兴衰,只求一心向佛,早证菩提。若有违背,甘受佛法惩戒。” 她说完,对着佛像磕了三个头,每一个都磕得很重,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 “咚” 的声响。尤氏站在一旁,看着她虔诚的样子,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惜春就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府小姐了,她成了一个一心向佛的修行者,斩断了与家族的最后牵连。 惜春磕完头,站起身,看着尤氏:“嫂子,往后我就在这偏院里修行,不用特意派人伺候,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染了重病,不便见人。” 尤氏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妹妹,你放心,嫂子会帮你瞒着的。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缺了什么,就跟嫂子说。” 惜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她转身回到房里,关上了房门。尤氏站在院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五味杂陈。秋风再次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起妆台上散落的发丝,飘向远方。她知道,惜春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往后的苦与乐,都要她自己承受。而她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守护,不让任何人打扰她的清修。 5. 寒夜独坐:灯影里的经卷 夜幕渐渐降临,荣国府里的灯火稀稀拉拉,只有几处院落还亮着灯,却也透着一股冷清。惜春房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桌上摊开的经卷。她坐在桌前,慢慢抄写着《金刚经》,笔尖划过纸页,发出 “沙沙” 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头发已经剪短了,只到肩膀,没有了往日的柔顺,却多了几分利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梳发髻,只是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个孤独却坚定的行者。 抄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时,惜春停下了笔。她抬头看向窗外,只见一轮残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她想起小时候,贾母带着她和黛玉、宝钗一起赏月,那时候的荣国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这残垣断壁,寒月孤灯。 “梦幻泡影”,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是啊,荣国府的繁华,宁国府的罪孽,还有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不都是梦幻泡影吗?如今梦醒了,一切都成了空。而她能做的,也只有 “应作如是观”,不再执着于过往,不再牵挂未来,只活在当下,一心向佛。 她重新拿起笔,继续抄写经卷。笔尖划过纸页,留下工整的小楷,也留下她对过往的告别。油灯的火苗渐渐变小,夜也越来越深。惜春却没有丝毫睡意,她知道,从今夜起,她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往后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也平静。而她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份平静罢了。 6. 晨钟初响:院落里的清扫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惜春就醒了。她起身洗漱完毕,拿起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里的落叶。往日里这些活都是丫鬟们做的,如今她自己动手,倒也觉得自在。扫帚划过青砖,发出 “唰唰” 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院角的芭蕉叶上还挂着露珠,冰凉的露珠滴在她的手上,让她瞬间清醒。她抬头看向东方,只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一缕晨光透过云层,洒在地上,给这冷清的院落带来了一丝暖意。她停下扫帚,看着这缕晨光,嘴角微微上扬 ——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的修行之路,也开始了。 清扫完院子,惜春回到房里,简单吃了些素食,便又开始抄写经卷。她的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清晨清扫院落,白天抄写经卷,晚上打坐修行。没有了家族的纷争,没有了俗世的烦恼,她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就像一潭清澈的湖水,没有波澜。 偶尔有丫鬟路过她的院子,看到她剪短的头发和素净的衣服,都会露出惊讶的神色,却也不敢多问。尤氏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告诉任何人惜春的决定,只是偶尔会派人送来一些素食和日用品,却也从不多停留,生怕打扰了她的清修。 惜春对此并不在意,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中。她知道,她的路还很长,往后还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挑战,可她不会退缩。因为她已经斩断了尘缘,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往后的日子,她只会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直到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7. 访客临门:妙玉的探望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惜春正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惜春姑娘在吗?” 她抬头一看,只见妙玉站在院外,穿着一身素色的僧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惜春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妙玉会来探望她。自从抄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妙玉,只听说她被强盗掳走了,后来不知去向。如今看到妙玉平安无事,她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妙玉姐姐,你怎么来了?” 惜春放下扫帚,走上前,打开了院门。妙玉笑了笑,走进院子:“我听说你染了重病,特意来看看你。这是我亲手做的素斋,你尝尝。” 她说着,把食盒递给惜春。 惜春接过食盒,邀请妙玉进屋坐下。她给妙玉倒了一杯茶,看着妙玉:“姐姐,我听说你之前遇到了危险,还好吗?” 妙玉喝了一口茶,轻轻点头:“多谢妹妹关心,我没事。多亏了一位好心人相助,我才得以脱身。后来我一直在城外的寺庙里修行,前几日听说荣府的情况,便想着来看看你。” 妙玉的目光落在惜春剪短的头发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妹妹,你这头发,是自己剪的吧?” 惜春点了点头,没有隐瞒:“姐姐,我已经决定出家修行,不再过问俗世之事。” 妙玉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妹妹,你能有这样的觉悟,真是难得。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你与佛有缘。只是修行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往后你要多保重。” 惜春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醒,我会的。” 妙玉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盏底与青石桌面相触发出细微脆响。她整了整月白缁衣的袖口,眉间浮起一抹清浅笑意:"妹妹,暮鼓已响过三巡,我还要赶在关城门前回寺庙。" 说着从袖中取出个素绢小包,"前日在山中采的野菊,晾干了可安神,你收着。" 惜春忙伸手接过,触到绢包时还带着妙玉身上淡淡的檀香。她起身送妙玉到垂花门外,秋风吹过檐角铜铃,叮咚声里夹杂着远处小贩收摊的吆喝。暮色将妙玉的身影拉得细长,那袭衣袂在风中翻飞如白鹤振翅。看着友人拐过巷口,惜春忽然想起幼时在大观园里,妙玉也是这样独自来去,恍若云中仙子。指尖摩挲着素绢包,她忽然觉得,这尘世虽凉薄,倒也还有几分温情值得眷恋。 第27章 荣府残秋游子意 1. 阶前落叶叹兴衰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荣国府门前的那两株老槐树,叶子落得满地都是,被秋风卷着,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贾宝玉披着一件半旧的月白绫袄,站在垂花门内,望着那满地枯黄,眼神里满是落寞。 自从抄家之事过后,府里往日的繁华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满心的凄凉。 丫头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墙角晒太阳,见了他也只是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再无往日的热络。 不是她们无情,实在是这府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紧巴,人心也渐渐散了。 贾宝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里走,脚下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衰败的家族奏响哀曲。 他走到贾母曾经住过的荣庆堂,只见门窗紧闭,门楣上的漆皮都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纹理。 伸手推了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动,像是不堪重负。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锦缎和零碎的摆设。 他想起小时候在这里,贾母抱着他,王熙凤在一旁讲着笑话,满堂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那样的热闹仿佛就在昨天。 可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无尽的冷清。 “宝玉哥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贾宝玉转过身,见是探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裙,脸上带着几分憔悴,却依旧难掩那份精明干练。 “三妹妹,你怎么来了?”贾宝玉问道。 探春走到他身边,看了看屋内的景象,眉头微微皱起:“我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2. 姐妹相对诉愁肠 两人找了两张相对完好的椅子坐下,探春率先开口:“哥哥,如今府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贾宝玉沉默着,他知道探春说的是实情,可他空有一颗悲悯之心,却无力改变现状。 “我已经写信给远在海疆的丈夫,想让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接我们过去住一段时间。”探春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期盼。 贾宝玉点了点头:“这倒是个主意,只是路途遥远,妹妹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探春苦笑了一下:“小心又能如何,如今这世道,哪里还有真正安稳的地方。” 她顿了顿,又说道:“倒是哥哥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贾宝玉望着窗外的落叶,缓缓说道:“我近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这府里的气氛太压抑了,哥哥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探春提议道。 贾宝玉眼睛亮了一下,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出去走走?去哪里呢?”他问道。 探春想了想:“天下之大,总有去处。或许你能在外面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宝二爷,三姑娘,不好了,四姑娘她……她把头发剪了!” 贾宝玉和探春都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什么?快带我们去看看!” 两人跟着小丫头快步来到惜春的住处,只见尤氏正坐在床边抹眼泪,惜春则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剪得参差不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3. 惜春断发悟红尘 “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贾宝玉冲上前,看着惜春的头发,心疼地问道。 惜春缓缓转过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已经看破红尘,往后只想出家,不再管俗世纷争。” 尤氏见他们来了,哭得更厉害了:“宝玉,探春,你们快劝劝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啊!” 探春走到惜春身边,轻声说道:“四妹妹,家族虽然衰败了,但我们姐妹还在,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惜春摇了摇头:“姐姐们不懂,这俗世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厌烦。” “宁府的罪孽,荣府的内斗,我看得太多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贾珍荒淫无道,贾蓉不孝不仁,这样的家族,我实在不想再与之牵连。” 贾宝玉看着惜春决绝的眼神,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再多的劝说也是徒劳。 “四妹妹,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哥哥也不拦你。”他说道,“只是出家修行并非易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惜春点了点头:“多谢哥哥体谅,我已经想清楚了。” 尤氏见无法挽回,只能无奈地说道:“那好吧,我让人在偏院收拾出一间屋子,你就在那里吃素修行吧。” 惜春没有说话,只是重新转过头,看着梳妆台上那把用来剪发的剪刀,眼神中没有丝毫后悔。 贾宝玉和探春见状,也只能叹了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走出惜春的住处,探春感慨道:“四妹妹这性子,真是越来越孤僻了。” 4. 决意云游寻初心 贾宝玉沉默着,惜春的断发让他更加坚定了出去走走的想法。 “三妹妹,我决定了,我要出去云游。”他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 探春有些惊讶,但随即又点了点头:“也好,出去看看或许对你有好处。只是你一个人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贾宝玉说道,“我打算先去江南看看,那里山清水秀,或许能让我的心情好一些。” 探春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这是我攒下的一点私房钱,你拿着路上用。” 贾宝玉推辞道:“妹妹,这怎么好意思,你自己也需要用钱。” “拿着吧,不然我不放心。”探春把银子塞到他手里,“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想办法给我捎个信。” 贾宝玉眼眶有些湿润,他点了点头:“多谢妹妹。” 回到自己的住处,贾宝玉开始收拾行李。他没有带太多的东西,只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常用的书籍。 晚上,他去给王夫人告别。王夫人见他执意要走,也只能无奈地答应,只是不停地叮嘱他要照顾好自己。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贾宝玉就背着行李,悄悄离开了荣国府。 他没有告诉其他人,只留下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的去向。 走在京城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贾宝玉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家,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但他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充满了期待。 他不知道自己这趟云游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走向何方,但他知道,他必须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初心。 5. 古道西风遇故人 贾宝玉离开京城后,一路向南而行。 他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专挑那些偏僻的小路走,只为了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路上的风景渐渐变得秀丽起来,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与京城的肃穆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日,他走到一个名叫“清风镇”的小镇,只见镇口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下围了不少人。 贾宝玉好奇心起,走上前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说书人正在讲书。 说书人讲的正是《石头记》的故事,只是内容与他所经历的有些不同。 “话说那贾宝玉,本是赤霞宫神瑛侍者下凡,只因凡心偶炽,便来到这红尘俗世中历劫。”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道。 贾宝玉听着,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没想到自己的经历竟然被编成了故事流传开来。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见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面容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莫非是外乡人?”年轻人问道,语气十分热情。 贾宝玉点了点头:“正是,我从京城来,路过此地。” 年轻人眼睛一亮:“京城来的?那可真是贵客。我叫柳湘莲,就住在这镇上。” 贾宝玉恍然大悟,原来是柳湘莲,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 6. 酒馆畅谈忆往昔 “原来是柳兄,久仰久仰。”贾宝玉抱了抱拳说道。 柳湘莲也抱了抱拳:“不敢当,宝二爷客气了。” 两人相视而笑,柳湘莲说道:“宝二爷,既然来到这里,不如到我家坐坐,喝杯茶歇歇脚?” 贾宝玉欣然应允:“那就有劳柳兄了。” 柳湘莲带着贾宝玉来到镇上一家小酒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很快端上了一壶茶和几碟小菜,柳湘莲给贾宝玉倒了一杯茶:“宝二爷,尝尝这本地的茶,味道还不错。” 贾宝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觉得茶香浓郁,口感醇厚,确实是好茶。 “柳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定居?”贾宝玉问道。 柳湘莲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当年我厌倦了京城的纷争,就四处漂泊,最后来到了这个小镇,觉得这里民风淳朴,就定居下来了。” “那你现在过得还好吗?”贾宝玉问道。 柳湘莲笑了笑:“挺好的,虽然日子过得简单,但也自在。” 两人聊着往事,从京城的繁华聊到如今的境遇,心中都充满了感慨。 “宝二爷,你这次出来云游,是为了什么?”柳湘莲问道。 贾宝玉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我想寻找一份内心的平静,看看这天下的风景,或许能明白一些道理。” 柳湘莲点了点头:“说得好,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有时候出去走走,确实能想明白很多事情。”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7. 夜宿客栈思前路 柳湘莲留贾宝玉在镇上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贾宝玉便要继续赶路。 柳湘莲送他到镇口,递给他一个包裹:“这里面有些干粮和盘缠,宝二爷路上用。” 贾宝玉推辞道:“柳兄,这怎么好意思,昨天已经打扰你了。” “哎,都是朋友,客气什么。”柳湘莲把包裹塞到他手里,“路上一定要小心,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回来找我。” 贾宝玉点了点头:“多谢柳兄,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柳湘莲挥了挥手,看着贾宝玉的身影渐渐远去。 贾宝玉背着包裹,继续向南而行。 傍晚时分,他来到一个名叫“望云客栈”的地方,决定在这里住一晚。 客栈的老板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见他是外乡人,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贾宝玉点了一间上房,又点了几样小菜,独自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 客栈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商人、有书生、有旅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论着各地的奇闻异事。 贾宝玉听着他们的谈论,心中对外面的世界更加好奇了。 吃过晚饭,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起了荣国府的亲人,想起了惜春的断发,想起了柳湘莲的洒脱,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这趟云游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未知的挑战,但他知道,他必须坚持下去。 8. 江南水乡初印象 第二天一早,贾宝玉辞别了客栈老板,继续赶路。 又走了几日,他终于来到了江南。 江南的风景果然名不虚传,一进入江南地界,只见河道纵横交错,两岸是绿油油的稻田和错落有致的村庄。 河面上不时有乌篷船划过,船夫戴着斗笠,唱着悠扬的渔歌,声音清脆悦耳。 贾宝玉沿着河边的小路走着,欣赏着眼前的美景,心情也渐渐变得愉悦起来。 他来到一个名叫“乌镇”的水乡古镇,这里的建筑古色古香,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 店铺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有丝绸、有茶叶、有糕点,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贾宝玉走进一家丝绸店,店里的老板连忙迎了上来:“公子,想买点什么丝绸?我们这里的丝绸都是上好的,花色也多。” 贾宝玉看着那些色彩鲜艳、质地柔软的丝绸,想起了林黛玉当年喜欢的那些绫罗绸缎,心中不禁有些伤感。 “我随便看看。”他说道。 老板见他没有要买的意思,也不气馁,依旧热情地给他介绍着各种丝绸的特点。 贾宝玉走出丝绸店,继续在古镇里闲逛。 他来到一座石桥上,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和来来往往的乌篷船,心中充满了宁静。 他想,要是林黛玉还在,和她一起漫步在这江南水乡,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桥下的乌篷船上下来,那身影纤细柔弱,步态轻盈,很像林黛玉。 第28章 平儿寻:破庙遇凤姐 贾府败落那一日,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昔日雕梁画栋的大观园转眼间沦为断壁残垣。如今数月过去,园内荒草没膝,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风一吹便发出呜呜的哀鸣,人散如鸟兽的凄凉景象,看得平儿心口阵阵发紧。她虽凭着往日积攒的微薄月钱与刘姥姥的暗中相助赎了身,得了自由身,却夜夜梦见王熙凤——那个曾在荣国府里呼风唤雨、将管家权柄握得死死的二奶奶,如今不知流落在哪个角落受冻挨饿。 她攥着手里仅有的几两碎银,那是她典当掉唯一一件体面衣裳换来的盘缠,银子边缘已被磨得光滑,硌得掌心发疼。站在京城郊外尘土飞扬的岔路口,凛冽的北风卷着枯草与沙砾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混着尘土在脸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她抬手一抹,竟分不清脸上是沙砾的粗糙还是泪水的苦涩,只觉得眼前的三条岔路都模糊不清,不知哪一条才能通向凤姐的踪迹。 自凤姐被贾琏一纸休书赶出府的消息传来,平儿正在整理凤姐昔日穿过的石榴红绫袄,指尖刚触到那精致的绣金凤凰,便浑身一震,手里的衣裳啪嗒掉在地上。她疯了似的四处打探,先是找遍了京城内外的客栈庙宇,又托人打听昔日贾府仆妇的下落。前日在城南贫民窟找到周瑞家的,那老妇人身子佝偻,衣衫褴褛,颤巍巍地说:“二奶奶……唉,出府时就病着,一路往南逃了,有人说在城外荒山野岭见过她,身子垮得不成样子,怕是……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平儿咬了咬牙,将肩头的包袱又紧了紧,包袱里裹着两件旧棉絮、一小袋干粮,还有一瓶她自己熬的治咳嗽的汤药。她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色,夕阳正沉向远山,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惨淡的橘红。“不能等,绝不能等。”她在心里默念着,朝着路人指点的那片荒山野岭的方向迈开脚步,脚底刚磨出的水泡被草鞋蹭得钻心疼,可她半点也不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翻遍这十里八乡的每一座破庙、每一个山洞,也要找到二奶奶,哪怕只是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也好。 1. 荒村问途遇老妪 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平儿的脚底磨出了几个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前方隐约出现一个破败的村落,几间土坯房歪斜着立在路边,烟囱里没有一丝炊烟,显得格外萧索。 她扶着墙根慢慢挪过去,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门槛上纳鞋底,便走上前躬身行礼:“老妈妈,请问您可知这附近可有一座破庙?” 老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平儿,半晌才缓缓开口:“破庙倒是有一座,在村后那座山的半山腰上,只是荒了好些年,听说近来住着个病恹恹的妇人,还有个丫鬟伺候着。” 平儿的心猛地一跳,忙追问:“那妇人可是约莫三十出头,先前穿着还算体面?” 老妪点了点头:“瞧着是个有过好日子的,只是如今……唉,造孽啊。” 平儿谢过老妪,顾不上脚底的疼痛,转身就往村后跑去,脚步里满是急切与忐忑。 山路崎岖难行,两旁的荆棘刮破了她的衣袖,露水打湿了裤脚,可她丝毫不在意,只一心想着快点见到凤姐。 2. 残庙外围闻咳声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平儿的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渗出的血水将草鞋黏在皮肤上,每挪动一步都疼得她额头冒汗。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半山腰处忽然露出一角残破的庙檐,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那座隐在树丛后的破庙,不正是老妪所说的地方吗?她咬着牙加快脚步,心跳得如同擂鼓,既期待又害怕,生怕眼前的景象会让她彻底崩溃。 庙门是两扇掉漆的朱红木门,如今早已腐朽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门板上布满了裂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老人脸。其中一扇门歪斜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门轴上,随风轻轻晃动,门楣和门框的角落里结满了厚厚的蛛网,灰黑色的蜘蛛在网上蛰伏着,仿佛在守护这破败的院落。门上还沾着些干枯的落叶和泥土,透着一股无人问津的死寂。 庙前的石阶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表面早已被磨得光滑,却爬满了暗绿色的青苔,湿漉漉的,踩上去稍不留意就会滑倒。石阶的缝隙里钻出几株不知名的野草,细细的茎秆顶着枯黄的叶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还有几片腐烂的落叶粘在青苔上,散发出淡淡的霉味。整个场景萧索得让人心头发沉,平儿看着这一切,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平儿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触到木门时,只觉得一片冰凉粗糙。她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声响划破了山间的寂静,惊得树上几只麻雀扑棱棱地飞走了,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久久不散。她站在庙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抬脚迈了进去。 刚走进庙院,一股混杂着霉味、草药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几根断裂的木柱倒在地上,上面还残留着烧焦的痕迹。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正殿里传来,“咳……咳咳……”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每一声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听得平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平儿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脚步放得极轻,像猫一样踮着脚慢慢向正殿门口挪去。她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凤姐可能的模样,既希望那就是凤姐,又害怕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走到正殿门口时,她停下脚步,悄悄探出头向里望去。 只见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和窗棂的缝隙中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梁上、佛像身上、供桌上,到处都布满了厚厚的蛛网,几只蜘蛛在网上悠闲地爬着。正中的佛像早已残缺不全,脑袋不知去向,只剩下半截身子歪斜地立在神坛上,身上的彩绘也褪色脱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泥胎。地上散落着许多枯枝败叶和破碎的瓦片,一片狼藉。 在殿角最阴暗的地方,铺着一堆干枯的稻草,稻草上躺着一个极其瘦弱的身影。那身影蜷缩着,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旧棉絮,棉絮又薄又旧,根本无法抵御寒冷。平儿的目光紧紧定格在那个身影上,尽管她头发散乱、身形憔悴,但那熟悉的轮廓还是让平儿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正是她苦苦寻找了数日的王熙凤!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3. 凤姐病榻见旧人 此时的凤姐歪歪斜斜地躺在一堆干枯扎人的稻草上,稻草里还夹杂着几片破碎的枯叶,硌得她后背生疼。身上盖着的旧棉絮补丁摞着补丁,边缘已经磨得发白起毛,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风一吹就往里钻,根本挡不住山间的寒意。她的面色蜡黄得像一张久置的宣纸,毫无血色,颧骨高高凸起,像是要冲破皮肤一般,嘴唇干裂得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有的地方还渗着血丝,看着触目惊心。 她的头发像一团乱草般散乱地披在肩上,油腻地纠结在一起,沾着草屑和灰尘。原本乌黑亮丽、曾精心打理过的发丝中,如今夹杂着不少刺眼的白发,尤其是鬓角处,白花花的一片,与她三十出头的年纪极不相称,仿佛一夜之间被岁月抽干了所有生机。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凤姐先是压抑着闷咳了几声,随后便再也忍不住,身子蜷缩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她用枯瘦的手紧紧捂着胸口,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虚弱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慢慢滑落,在蜡黄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 在她身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的旧丫鬟正半跪着,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水。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点水,递到凤姐嘴边,生怕动作快了呛到她,眼神里满是担忧与心疼,脸上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显然这些日子照顾凤姐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平儿站在殿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积压在心底多日的担忧、心疼与委屈瞬间爆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再也忍不住,迈开脚步快步走上前,脚步因激动而有些踉跄,声音哽咽着,带着哭腔喊道:“二奶奶!是我啊!” 凤姐听到这熟悉又久违的声音,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她的目光浑浊而黯淡,起初还带着几分迷茫,待看清来人是平儿时,瞳孔微微收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那丝惊讶又被浓浓的悲凉与委屈取代。 她直直地看着平儿,眼神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平儿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半晌,她才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问道:“平儿……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平儿扑到草堆边,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也顾不上疼,一把紧紧握住凤姐冰凉干枯的手。凤姐的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指节突出,平儿心疼得不行,泪水又一次滑落,哽咽着说:“是我,二奶奶,我终于找到您了!我来接您了,再也不让您一个人受这种苦了!” 4. 病中悔恨诉前尘 王熙凤见到平儿,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瞬间崩断,积压多日的委屈、恐惧与绝望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她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枯瘦的肩膀剧烈起伏,一把攥住平儿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从深陷的眼窝滚落,顺着蜡黄的脸颊滑下,滴在平儿粗糙的手背上,也打湿了身下的稻草。她想说话,却刚一张嘴就哽咽住,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她的手冰凉得像块寒玉,干枯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指腹布满了细小的裂口,指甲缝里还嵌着黑褐色的泥土和草屑。谁能想到,这双手曾戴着金镶玉的护甲,握着沉甸甸的银算盘,将荣国府的千头万绪打理得井井有条?曾几何时,这双手一抬,下人们便噤若寒蝉;如今,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管家奶奶的雍容与气派。 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凤姐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化不开的悔恨:“我这辈子……我这辈子就活在争强好胜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连夜里做梦都在想怎么攥紧权力、多捞些银子,可最后呢?最后却落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说到“下场”二字,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又迅速弱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平儿看着凤姐这副形容枯槁、悔泪纵横的模样,心口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般疼。她赶紧用袖口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凤姐的手背,试图传递些温暖,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稳着语气安慰道:“二奶奶,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别再揪着自己不放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身子养好了,只要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凤姐缓缓摇了摇头,枯黄的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嘴角的皱纹因这笑容而拧成一团。她轻轻喘了口气,胸口随之起伏,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养不好了……平儿你别哄我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夜里咳得直不起腰,胸口像压着块大石头,连喘口气都费劲,这身子早就被我自己折腾垮了……”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涣散地望着殿顶那片厚厚的蛛网——一只灰黑色的蜘蛛正慢悠悠地在网上织着,像极了当年她在荣国府里精心编织权力网的模样。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迷茫,声音也飘远了些,带着几分追忆与怅然:“想当年,我刚嫁进荣国府那会儿,老太太疼我,太太信我,让我全权掌家。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谁不看我脸色行事?那时何等风光,说一不二,连贾赦、贾珍这些爷们都要让我三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猛地一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与恐惧,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稻草,指甲缝里的泥土簌簌往下掉:“为了攥紧那点权力,为了不让旁人抢了我的位置,我红了眼。我设计陷害尤二姐,把她逼得吞金自尽;我苛待下人,克扣月钱,甚至为了掩盖放利钱的丑事,不惜买通官府害人性命……那些血淋淋的事,我夜里一闭眼就浮在眼前,现在想来,都是我造的孽啊……” “我总以为,只要手里有权有银子,就能永远站在高处,就能让所有人都敬我怕我,就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可到头来呢?贾府说败就败了,树倒猢狲散,家破人亡。贾琏一纸休书把我赶出门,巧姐儿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我成了孤家寡人,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破庙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5. 旧事重提悔不该 “还记得那年秦可卿没了,宁国府乱得像锅粥,老太太一句话让我协理丧事。”凤姐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些,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彩,带着浓浓的追忆,可很快又被苦涩淹没,“那时我穿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坐在宁国府正厅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花名册,哪个下人敢偷懒耍滑,我抬手就是一巴掌。那些管家媳妇们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把个丧事办得井井有条,连北静王来了都夸我能干,那时多得意啊……” “可我偏生不知足,贪心不足蛇吞象。看着府里的银子像流水似的过手,就动了歪心思,偷偷放起了利钱,那些下人家里急着用钱的,我就逼着他们签下高息的借据,每月利滚利,把人逼得走投无路。为了在皇亲国戚面前撑面子,老太太、太太寿宴时,我硬是要摆上百桌的席面,山珍海味堆成山,吃不完的就倒了喂狗,如今想来,那些都是造孽啊……” “如今躺在这破庙里,才明白那些金灿灿的银子、沉甸甸的权力,不过是过眼云烟。银子再多,也买不来健康;权力再大,也挡不住家破人亡。我当年费尽心机攒下的那些私房钱,要么被抄家时搜走,要么在路上被劫匪抢了,到最后,连一碗热汤药都买不起……” 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蜷缩成一团,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稻草,指节泛白。好不容易止住咳,气息更加虚弱,声音细若蚊蚋:“若当初我能收敛些性子,对那些下人多些宽厚,别动不动就打就骂;对尤二姐那些姐妹多些容让,别一心想着赶尽杀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众叛亲离、孤苦伶仃的地步……” 平儿握着凤姐冰凉的手,只觉得那双手瘦得硌人,她轻轻摩挲着凤姐手背上粗糙的皮肤,轻声安慰道:“二奶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呢?您也别太自责了,先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凤姐缓缓摇了摇头,枯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黯淡得像熄灭的油灯:“晚了……一切都晚了。我的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这病拖了这么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对不起贾琏,虽然他待我不算好,可我也没尽到做妻子的本分;更对不起巧姐儿,我这个当娘的,没能护她周全,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受苦……”说到巧姐,凤姐的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里满是愧疚,“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啊,平儿。” “当年我虽看重你的能干,可也时常把在外面受的气撒在你身上,有时候明明不是你的错,我却对你冷言冷语,甚至罚你跪搓板。你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倒是受了不少委屈……” 6. 丫鬟一旁诉近况 一旁的旧丫鬟见凤姐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连忙放下手里的粗瓷碗,上前轻轻拍着凤姐的后背,柔声劝道:“奶奶,您别激动,身子要紧,好好歇着,平儿姐姐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平儿看向那丫鬟,借着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光,才看清她的脸——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疲惫,但那眉眼依稀还是从前的模样,正是凤姐当年最得力的小丫鬟小红。 小红叹了口气,眼圈也红了,对平儿说:“平儿姐姐,自从奶奶被休出府,我们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先是住客栈,钱花光了就只能睡在破庙里,一路上挨冻受饿,奶奶的咳嗽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座破庙暂且安身,可奶奶的病越来越重,夜里咳得根本睡不着觉。我去镇上问过大夫,诊金就要好几两银子,我们哪拿得出来,只能每天天不亮就去山上捡些草药回来煮,可那些草药根本不管用,奶奶的病还是越来越重……” 平儿听着小红的话,心里更疼了,她赶紧放下凤姐的手,解开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两碎银和几个铜板。她把碎银都拿出来,塞到小红手里:“小红,你拿着这些钱,快去附近的镇上请个最好的大夫来,再买点热乎的粥和包子,快点回来。” 小红接过银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紧紧攥着银子,对着平儿深深鞠了一躬,眼里含着泪水说:“谢谢平儿姐姐,我这就去!”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跑,脚步踉跄却异常急切,生怕耽误了时间。 凤姐看着平儿忙碌的身影,眼中满是感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微弱地说:“平儿,你总是这么好……可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这辈子造了太多孽,本该受这些苦的……” 平儿重新握住凤姐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说:“二奶奶,您对我有恩。当年在贾府,若不是您护着我,我早就被那些刁奴欺负死了。如今您落难了,我怎能丢下您不管?您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您的病。” 7. 患难相依情更切 平儿见凤姐冷得发抖,便伸手将她身上的旧棉絮往上拉了拉,又把棉絮的边角掖好,不让冷风灌进去。她注意到凤姐身下的稻草有些扎人,便顺手把自己包袱里的旧棉垫拿出来,垫在凤姐身下,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她又走到殿外,在院子里仔细寻找干燥的枯枝。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的手冻得通红,却还是认真地捡着每一根能用的枯枝,连细小的木柴都不放过。捡了满满一抱后,她才抱着枯枝回到殿内,在地上挖了个小坑,把枯枝放进去点燃。 火苗渐渐旺了起来,跳动着橘红色的火焰,驱散了殿内的阴冷,给这破败的破庙带来了一丝温暖和生气。火光映在墙壁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格外温馨。 凤姐看着平儿忙碌的身影,眼眶又湿润了,她望着跳动的火苗,眼神里满是绝望:“平儿,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这山上吧,不用立碑,也不用告诉任何人。这荣国府、这京城,都是我的伤心地,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平儿闻言,立刻转过身来,走到凤姐身边,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的手,语气严肃而坚定地说:“二奶奶,您别胡说!大夫马上就来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不许您说这种丧气话!” “等您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盖一间小茅屋,种几亩薄田,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掺和那些官场是非、家族纷争了,就我们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凤姐看着平儿坚定的眼神,听着她描绘的安稳日子,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沉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嘴角缓缓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那笑容虽然虚弱,却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期盼。 这是她落难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那光虽然渺小,却足以让她暂时忘却痛苦和绝望。 8. 静待大夫盼生机 火光照在凤姐的脸上,映出她蜡黄憔悴的面容,却也让她的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多了几分生气。她微微闭着眼睛,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呼吸也比之前平稳了些。 平儿坐在火堆旁,紧紧握着凤姐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努力给凤姐传递着温暖和力量。她时不时地往火堆里添一根枯枝,让火焰保持着旺盛的势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殿内只有火苗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凤姐偶尔轻微的咳嗽声。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的香气,驱散了之前的霉味和草药味,显得格外宁静。 平儿在心里默默祈祷,双手合十,心里一遍遍地念着:“菩萨保佑,保佑大夫快点来,保佑二奶奶能挺过这一关,保佑我们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期盼过一个人的到来。 她想起从前在荣国府的日子,虽然每天要处理繁杂的事务,忙得脚不沾地,却也衣食无忧,不用为生计发愁。那时候的贾府,虽然内部矛盾重重,却也是一派繁华景象。 那时的凤姐虽然强势泼辣,对下人严厉,却也真心护着她。有一次她被贾环欺负,凤姐得知后,当场就把贾环骂了一顿,还罚他跪了一个时辰,让她在复杂的贾府中能有一席之地,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如今时过境迁,贾府败落了,凤姐也落难了,两人的身份仿佛互换了一般。从前是凤姐护着她,现在轮到她来守护凤姐了,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凤姐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小红焦急的呼喊声:“平儿姐姐,大夫来了!”平儿心中一喜,猛地站起身来,快步朝着殿门口走去,脸上满是期盼的神情。 第29章 第29章《凤姐秘:账目藏真相》 第29章《凤姐秘:账目藏真相》 荣国府西跨院的凤姐房中,此刻正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抄家后的院落早已没了往日的规整,墙角堆着些散落的旧家具,窗台上的月季枯了半截,唯有这药味穿透力极强,从门缝窗隙里钻出去,连院外巡逻的仆役都忍不住皱紧眉头,脚步放得更轻——谁都知道,这屋里躺着的,曾是荣国府说一不二的凤奶奶,如今却只剩一口气吊着。 那药味并非单一的苦涩,还夹杂着甘草的微甜与当归的醇厚,却因熬煮日久,药渣反复煎熬,反而生出一种沉闷的腥气,混杂着屋内陈旧的梨木家具气息——那梨木妆台还是凤姐嫁进来时陪嫁的,抽屉拉手上的鎏金都磨掉了大半——再加上窗棂缝隙钻进来的深秋寒意,那寒意带着院外梧桐叶的萧瑟味道,卷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落在窗台上,三者在不大的房间里交织盘旋,压得人连呼吸都要放轻几分,仿佛稍重一点就会吹散这屋里仅存的生气。 王熙凤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床上,那锦褥还是前年贾母赏的石青万字纹锦,如今却被她躺得没了半分蓬松,边角磨出了毛边,上面还沾着几点暗褐色的药渍,与当年贾母赏赐时的鲜亮模样判若两样。她脸色蜡黄得像一张在檐下挂了整夏的宣纸,连唇上都没了半分血色,唯有眼角那点胭脂还残留着些许往日的痕迹——那是早上平儿怕她看着太憔悴,悄悄替她点的,此刻却像落在枯叶上的一点残红,格外刺眼。原本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此刻半睁半闭,眼窝深陷,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只有偶尔转动时,才透出一丝残存的精明,像暗夜里忽明忽暗的星火,随时可能熄灭。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胸口起伏都像是耗费了全身的力气,连带着床榻下的踏板都跟着微微震动,却又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歇。锦被随着那微弱的起伏轻轻颤动,被角绣着的鸾鸟仿佛也失了神采,金线脱了线,翅膀耷拉着,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灯芯都快烧尽了,只余下一点微弱的光晕,随时可能被窗外的寒风彻底吹灭。露在锦被外的手腕细得像芦柴棒,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枯树枝盘绕,指甲盖泛着青灰色,毫无光泽。 1. 病榻唤平儿 “平儿……平儿呢?” 王熙凤用尽力气,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朽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碎石,带着刺啦刺啦的摩擦声,还夹杂着几声微弱的咳嗽,咳得她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眼角都咳得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守在床边的小丫鬟春桃连忙应了声“哎”,手里的铜盆都没顾上放下——盆里是刚换下来的药渣水,还冒着点热气——转身快步向外跑去,木屐踏在青砖地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她嘴里还焦急地念叨着:“平儿姐姐,奶奶醒了!叫您呢!您快过来,奶奶好像有急事!”跑过回廊时,还差点撞到端着茶水的婆子,忙不迭地道歉后又继续往前冲。 不一会儿,穿着青布夹袄的平儿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脚下的青布鞋子沾了点尘土,显然是跑得太急没顾上看路,进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连忙稳住身形。鬓角的碎发都跑乱了,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手里还攥着刚理好的针线笸箩——里面是给凤姐缝补里衣的碎布和针线,线头还挂在指尖。她的眼眶本就有些红肿,许是先前独自在隔壁房间对着凤姐的旧物偷偷哭过,此刻看到凤姐这副气若游丝、连呼吸都困难的模样,更是忍不住红了眼圈,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硬是咬着下唇才没掉下来。 “奶奶,我在呢。” 平儿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动作大了碰疼凤姐,轻轻握住凤姐冰凉的手。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能把荣国府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连账本上最复杂的收支都能一眼算出对错,当年协理宁国府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能让满屋子的仆役都噤声。可如今,这双手却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指节突出,皮肤干得像老树皮,摸上去糙得硌手,平儿握着都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折了。 凤姐感受到手心传来的一丝暖意,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摸到了一点炭火,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费力地在平儿脸上聚焦,挣扎着想要露出一个往日里惯有的、带着几分精明的笑容,却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的皱纹,那皱纹里积着疲惫与苦涩,让整个笑容显得格外凄凉,比哭还让人心疼。 “你来了就好……有些事,只有你能办,旁人我信不过。”凤姐喘了口气,声音又低了几分,眼神扫过门外,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去,“抄家的官儿还在府里搜呢,那些人狼心狗肺,什么都敢抢……只有你,我放心。” 2. 枕下取账册 凤姐说着,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手臂在空中晃了晃才勉强稳住,像是提不起一点力气,指了指自己的枕头下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连带着手腕上的银镯子都发出了细微的“叮铃”声——那镯子还是她年轻时戴的,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腕上,随时可能滑落。 平儿会意,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回头看了看门口,确认春桃已经退到了外间,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枕下摸索。指尖先触到凤姐冰凉的发丝,带着点油腻的触感,那是她病得没力气梳洗留下的,再往下才碰到一个硬硬的物件,被一层旧棉絮裹着——那旧棉絮是凤姐早年做棉袄剩下的,边角都洗得发白了,针脚还歪歪扭扭地缝着,显然是特意用来包裹账册的,怕被人轻易发现。 她轻轻一拉,一本泛黄的账册就从枕下露了出来,那账册的封皮是用旧牛皮纸做的,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边角处还沾着一点暗红的印记,像是早年不慎滴上的胭脂,颜色早已暗沉,上面用墨笔写着两个模糊的小字“账目”,字迹已经有些褪色,却能看出笔锋凌厉,是凤姐年轻时的笔迹——那时她的字还带着几分英气,不像后来那般潦草。 凤姐看着平儿手中的账册,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既有对过往营生的不甘——那是她为了撑起贾家才走的险棋,又有对贾雨村这等仇人的愤怒,还有一丝被人发现秘密的恐惧——这账册若是落入抄家官儿手里,便是又一桩罪证。那目光像打翻了的砚台,黑沉沉的看不透,深处还藏着一丝绝望的挣扎。 “这不是普通的账目……” 凤姐喘了口气,胸口起伏了几下才缓过来,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些,却依旧带着气音:“这是我这些年放高利贷的账目,从东府的周瑞家的到西街的张掌柜,还有城南布庄的王老板,每一笔本金、利息、还款日都记得清清楚楚,连他们抵押的物件都记在后面小注里——有的是银镯子,有的是田契,我都没真要过,只是怕他们赖账。” 平儿听到“放高利贷”三个字,身子微微一震,手里的账册差点掉在地上,连忙用双手紧紧抱住。她虽然知道凤姐私下里有些营生补贴家用,府里的月钱时常不够用,凤姐总说有办法,却没想到会是放高利贷这种风险极大的勾当,一时间竟有些愣神,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知道这在官府眼里是重罪,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账册,只见封皮内侧已经有些受潮,纸张也变得脆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页边还有凤姐早年用朱笔勾画的痕迹,有的地方画着勾,有的画着叉,想来是已经结清和未结清的标记,字迹娟秀却带着几分果决,和她平日里做事的风格如出一辙。 3. 秘告贾雨村 “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是能要了有些人命的。”凤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窗外的风吹走,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那是她骨子里残存的锋芒,“是能让那些害贾家的人身败名裂的东西。” 凤姐的目光紧紧盯着账册,像是要穿透那泛黄的纸张,看到里面隐藏的秘密,瞳孔都因为激动而微微收缩,连呼吸都比刚才急促了几分,胸口又开始起伏不定,却强撑着不肯咳嗽,怕打断这要紧的话。 “你翻开第三页,那里记着贾雨村收我贾家银两的事,一笔都没落下。” 平儿依言轻轻翻开账册,指尖都在发抖,生怕弄坏了这脆弱的纸页。第三页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几行字,墨迹发黑,显然是用了好墨,笔画间还带着几分当年的认真:“元年三月,贾雨村赴京,赠银百两(注:其母病逝,无钱安葬);二年冬,雨村升应天府,赠玉如意一对、纹银二百两(注:贺其升迁,托其照拂薛蟠案);五年秋,雨村转任京兆尹,赠东珠十颗、银五百两(注:求其疏通宫中关系,为元春晋封铺路)……”详细记录了每一次的时间、物品与金额,末尾还有凤姐的私章印记——那方小巧的“凤”字章,是她刚管家时特意刻的。 “当年他穷困潦倒,是老爷举荐他做了官。那年他还是个寄居葫芦庙的穷书生,寒冬里连件像样的棉袄都没有,穿着件打补丁的单衣,冻得嘴唇发紫,在庙门口写对联换钱,老爷见他有些才学,又可怜他的境遇,便写了推荐信给应天府,又从自己的俸禄里匀出五十两银子做盘缠,还送了他一件半旧的羊皮袄。我们贾家待他不薄啊,把他从泥坑里拉出来,没想到养出了一只白眼狼!” 凤姐的声音里充满了恨意,像淬了毒的针,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连咳嗽都止不住,咳得她眼泪直流,好一会儿才用袖子擦了擦嘴,接着说:“可他如今倒好,反咬一口,勾结那些乱臣贼子,罗织罪名说老爷通敌叛国,害我贾家被抄家,男丁被抓,女眷被关,连老太太留下的东西都被抢光了!这个白眼狼!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平儿看着账册上一笔笔清晰的记录,又看了看凤姐气得发白的脸,脸上青筋都绷了起来,心中既愤怒又心疼。愤怒的是贾雨村忘恩负义,心疼的是奶奶病成这样还被仇恨折磨。握着账册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紧紧握住账册,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指甲都嵌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这账册,是奶奶最后的希望,也是贾家唯一的转机。 “奶奶,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保重身体要紧。等您好了,咱们再想办法对付他。”平儿连忙劝道,声音里带着哽咽,她知道这话是安慰,凤姐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了,可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4. 含泪托重任 凤姐摇了摇头,眼中落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上,浸湿了一片青灰色的枕巾——那枕巾还是去年林姑娘送的,上面绣着淡淡的竹子,如今却被泪水泡得发皱。那泪水里仿佛都带着苦涩,是对自己一生的悔恨,对贾家命运的不甘,还有对仇人的怨毒。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了,这身子骨早就垮了,撑不了多久了。夜里疼得睡不着,只能靠着汤药续命,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就像那快烧尽的蜡烛,没多少时辰了。”凤姐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帐顶上绣着的缠枝莲都快褪色了。 她猛地握住平儿的手,力气突然大了起来,指甲都深深掐进了平儿的掌心,平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没敢出声,只是把另一只手也覆上去,紧紧回握。凤姐却又很快松开,像是连这点力气都维持不住,声音带着恳求:“平儿,我跟你相处这么多年,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比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头还亲。巧姐还小,探春远嫁,迎春……唉,只有你能担事。这本账册交给你,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替贾家报仇!把贾雨村的罪行抖出来,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平儿看着凤姐眼中的恳求与不甘,那眼神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心,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滴在凤姐的手背上,又迅速被冰凉的皮肤吸了进去。她用力点了点头,脑袋都快碰到凤姐的手,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会的!我绝不会让贾雨村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好过!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为贾家报仇,为您报仇!您要是信得过我,就好好歇着,等着看那一天!” 凤姐听到平儿的承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风中残花,短暂而凄美,却又带着一丝释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是又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 她松开平儿的手,缓缓闭上眼睛,头歪向一边,呼吸也变得更加微弱了,像是只剩下一丝游气,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了,只有鼻翼还在轻微翕动,证明她还活着。 平儿将账册紧紧藏在怀中,用衣襟仔细裹了三层,又塞进里衣贴着胸口的地方,那里是最暖和也最隐蔽的地方。她能感受到账册粗糙的封皮隔着布料传来的触感,还有纸张的脆薄,仿佛能听到纸张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像是凤姐的叮嘱,又像是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她的心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不是一本账册,而是凤姐的性命,是贾家复仇的希望。 5. 寒夜守病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阴影拉得极长,像是要把整个房间都吞噬。阳光把屋内的药味都染上了一层昏黄,落在凤姐苍白的脸上,竟给她添了几分虚假的血色,却转瞬即逝。寒风呜呜地吹着,卷起院中的落叶拍打在窗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衰败的府邸哭泣,又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 平儿坐在凤姐的床边,搬了个小板凳挨着床沿,那板凳还是她平日里给凤姐捶腿时用的,凳面都磨得光滑了。她轻轻为凤姐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凤姐苍白的脸上,心中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堵得她胸口发闷。 她想起往日里凤姐的风光无限,想起她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袄,坐在贾母身边说笑时的明艳,那时候的凤姐,眼波流转,口齿伶俐,几句话就能逗得贾母开怀大笑;想起她在荣国府里说一不二,发号施令时的威严,那些管家婆子们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想起她偶尔也会温柔,比如巧姐生病时,她守在床边一夜不睡,亲自喂药。可如今,那个鲜活灵动的凤姐,变成了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又忍不住要掉下来,模糊了视线。 小丫鬟春桃端来一碗熬好的药,药碗是粗瓷的,边缘有个小豁口,药碗边还搭着一块干净的棉帕,是平儿昨天刚浆洗过的。热气袅袅地往上冒,模糊了药碗上的缠枝莲纹,也模糊了春桃担忧的脸,她轻声说道:“平儿姐姐,药熬好了,温温的,正好给奶奶喂药了。刚才厨房的李妈说,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剩下的药材都被抄家的人搜走了。” 平儿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心中一沉——连药都快没了,奶奶的身子该怎么办?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用勺子舀了一勺药汁,放在嘴边吹了吹,又用唇轻轻碰了碰,确认不烫了,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凤姐嘴边,生怕药汁洒出来。 凤姐艰难地张开嘴,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张开一条缝,药汁刚碰到舌尖,她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那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却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喉结滚动时都带着痛苦的弧度,像是吞咽着碎石子。她本想推开,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平儿一勺一勺地喂。 “奶奶,慢点儿喝,喝了药身体能好些。” 平儿一边喂药,一边轻声安慰着,眼中的泪水却始终没有断过,滴进药碗里,与药汁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药苦还是泪苦。 6. 账册藏玄机 喂完药后,凤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眉头却依旧拧成一个川字,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像是在做什么极其凶险的噩梦。平儿坐在床边,借着桌上微弱的灯光——那油灯的灯芯都快烧尽了,火苗摇曳不定,在墙面上投下忽大忽小的影子,她只好把账册凑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账册的纸页,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吹灭了那点光亮——再次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账册仔细翻看。 指尖划过泛黄脆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她发现这本账册不仅记录了放高利贷和贾雨村的事情,还记着一些荣国府内部的账目往来,其中有些账目看起来十分可疑,金额巨大却用途不明,字迹也比其他地方潦草几分,像是凤姐当年记录时故意有所隐瞒。 比如有一笔账,记着“三年四月,送忠顺王府玉如意一对、东珠十颗,银五百两”,后面却只画了个圈,没写缘由——平儿忽然想起那年宝玉被忠顺王府的人带走问话,说是丢了蒋玉菡,后来还是凤姐出面周旋才了事,想来这笔钱是那时打点用的;还有一笔“四年六月,给锦屏风巷某宅送银千两”,连收礼人的姓氏都没记,锦屏风巷是京中权贵聚居之地,不知是送给了哪位大人。 平儿心中一动,指尖停在那行可疑的账目上。她知道凤姐平日里为了维持荣国府的体面和自己的地位,少不了要打点各方势力,这些不明不白的账目或许就是打通关节的证据。若是能好好利用,说不定能牵制住那些如今落井下石、要害贾家的人,哪怕不能翻身,也能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她将账册重新折好,用衣襟裹了又裹,紧紧贴在胸口的地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账册的重量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本账册,不仅要为凤姐报仇,还要查清这些账目中的秘密,或许能为被抄家的贾家寻一条生路,哪怕只是救老爷和宝玉出来,让他们免受牢狱之苦也好。 这时,凤姐突然哼唧了一声,像是在梦里被人追赶,手脚都开始乱动,挣扎着想要推开什么,嘴里还含糊地喊着:“别抢……那是我的账册……贾雨村你这个小人……”平儿连忙放下账册,双手握住凤姐冰凉的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轻声呼唤着:“奶奶,奶奶,我在呢,没人抢您的东西,您别怕,只是做了个梦。” 凤姐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迷茫,像是刚从一场混沌的梦里醒来,瞳孔涣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聚焦,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平儿。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好半天才轻声说道:“账册……一定要收好……别被人发现了……尤其是那些查抄的官儿……他们要是知道了,咱们贾家就彻底没救了……” 平儿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声音却异常坚定:“奶奶,我知道,我藏得好好的,藏在最稳妥的地方,连春桃我都没告诉,没人会发现。您放心吧,我一定守好它。” 7. 往事涌心头 凤姐听了平儿的话,又缓缓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浅浅的阴影,上面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之中,那些过往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脸上的神情也随着回忆不断变化,时而舒展如春风拂过桃花,时而紧绷如寒霜降落枝头,时而带着几分得意的浅笑,时而又浸满了化不开的苦涩。 她想起自己刚嫁入贾家时的情景,那时的她刚过十六岁,正是豆蔻年华,鲜活明艳得像一枝带露的红芍药。穿着一身绣着百子千孙图案的大红蹙金绣袄,袄面上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头戴累丝嵌宝金凤钗,凤钗上的珠子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凤冠霞帔衬得她面若桃花,唇若点朱。迎亲的锣鼓从街这头响到街那头,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贾府的大门敞开着,贾母穿着一身富贵的锦袍,带着邢夫人、王夫人一众主子站在正厅门口迎接,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下巴微微扬起,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荣国府打理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王熙凤的本事,绝不让人小瞧了去。 她想起自己为了贾家的生计,四处奔波的日子。那时府里开销日渐紧张,老爷只知和清客们吟诗作对、下棋品茶,宝玉则整日和姐妹们混在一起,根本不管柴米油盐的琐碎。她只好硬着头皮,拉下脸去和那些精明的商户周旋,寒冬腊月里顶着刀子似的西北风去催讨欠款,手指冻得通红肿胀,连握笔都费劲也不敢懈怠。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动了放高利贷的念头,每次收账时听到那些借债人的哭求声,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可一想到府里上百号人的吃喝用度,想到贾母和王夫人的期望,又只能狠下心来,只为能让这座庞大的府邸勉强维持下去,守住贾家最后的体面。 她也想起自己曾经的风光无限。那时的她,是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府里大小事务都要听她决断,连邢夫人、赵姨娘都要让她三分。贾母宴客时,她在席间穿梭安排,应对得体,滴水不漏,总能把贾母哄得开怀大笑;各房主子有了纷争,都要找她来评理,她几句话就能说得众人哑口无言。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们见了她,个个笑脸相迎,满口“凤奶奶”“凤姑娘”地阿谀奉承,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送上来;府里的下人更是对她俯首帖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见了她就远远地垂手侍立。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满室刺鼻的药味和自己残破不堪、连呼吸都困难的身躯。 “都是贾雨村……都是他害的……” 凤姐喃喃自语着,语气中充满了彻骨的悔恨和不甘,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她猛地攥紧了拳头,干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身体早已被病痛折磨得麻木了。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举荐贾雨村,如果当初没有因为他几句甜言蜜语、几句“恩人”就那么信任他,如果当初没有一次次资助他、帮他铺路,贾家是不是就不会被他罗织罪名,是不是就不会落得抄家的下场?是不是巧姐还能在府里开开心心地玩耍,而不是跟着自己受苦?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让她痛不欲生。 平儿看着凤姐痛苦扭曲的神情,看着她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水,心中也像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像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她伸出手,轻轻拍着凤姐的手背,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所有的悔恨和不甘都换不回曾经繁华的荣国府,换不回凤姐健康的身体,只能默默守在凤姐身边,用自己的陪伴给她一丝微薄的安慰。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将屋内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色调。屋内的药味更加浓重,几乎要将人淹没,凤姐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细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中断。平儿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身子冻得有些发麻,脚都失去了知觉,却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紧紧握着凤姐冰凉的手,像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她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一定要保护好账册,一定要让贾雨村血债血偿,为凤姐报仇,为贾家雪恨! 第30章 凤姐秘:账目藏真相 1. 病榻残灯照孤影 荣国府西跨院的厢房里,空气凝滞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 窗纸被秋风卷得簌簌作响,漏进的凉意让炕榻上的王熙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褪了色的青缎褥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陈旧木料的气息,呛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似的疼。 伺候的小丫鬟刚换过药碗,见她眼珠动了动,忙凑上前轻声问:“二奶奶,要不要喝口水?” 王熙凤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平儿呢?叫平儿来。” 小丫鬟不敢耽搁,转身快步掀帘出去,廊下的风立刻灌进了屋子,吹得桌上的油灯晃了晃,灯花“啪”地一声爆开。 王熙凤望着跳动的灯焰,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她想起从前在荣国府里呼风唤雨的日子,那时的她穿着金线绣袄,头戴累丝嵌宝抹额,身后跟着一群丫鬟媳妇,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协理宁国府时,她一声令下,那些刁奴仆妇无不俯首帖耳;打理荣国府内务,她算盘打得噼啪响,把偌大的家业管得井井有条。 可如今,那些风光都成了过眼云烟,只剩下这具被病痛掏空的躯壳,躺在这冷清清的厢房里,连喝口水都要靠人伺候。 “奶奶,我来了。”平儿的声音带着急促,人已经掀帘走了进来。 2. 旧事翻涌恨难平 她见王熙凤脸色苍白如纸,急忙走到炕边坐下,伸手握住王熙凤冰凉的手:“奶奶身子好些了吗?刚才太医来看,说您得放宽心,好好静养。” 王熙凤盯着平儿的脸,那是她身边最贴心的人,跟着她风里来雨里去,从未有过二心。 她喘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不甘,更有彻骨的怨恨。 “静养?我还有多少日子能静养?”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声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她皱紧了眉头。 平儿鼻子一酸,强忍着泪水:“奶奶别这么说,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王熙凤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贾雨村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怎么会让我好起来?” 一提到贾雨村,她的声音就拔高了几分,尽管虚弱,却透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平儿心里一紧,贾雨村如今正是春风得意,靠着贾府的关系步步高升,怎么会突然和奶奶过不去? “奶奶,您是说……贾大人他?”平儿试探着问。 王熙凤闭上眼睛,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那年贾雨村还是个穷书生,靠着林如海的推荐才搭上贾府的线,是她亲自出面,打点上下,帮他复官升职。 后来贾雨村遇到难处,又是她悄悄从府里挪出银两,甚至不惜放高利贷来帮他周转,那些账目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3. 枕下账册藏罪证 “他当初穷得叮当响,是贾家给了他机会,给了他银两,他才有今天的地位。”王熙凤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满是血丝,“可他倒好,如今翅膀硬了,竟然反咬一口,到处散播谣言,说贾家贪赃枉法,害得贾府被抄家,我也落得这般下场!” 平儿听得目瞪口呆,她只知道贾府近来处境艰难,却没想到竟是贾雨村在背后捣鬼。 “这个白眼狼!”平儿气得浑身发抖,“奶奶,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熙凤看着平儿激动的样子,缓缓点了点头,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平儿连忙上前搀扶,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 王熙凤喘了口气,目光落在炕榻的枕头下面,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我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有些东西,我一直藏着。”她说着,慢慢抬起手,伸向枕下。 她的手指在枕下摸索着,因为虚弱,动作有些迟缓。 平儿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奶奶要拿出什么东西。 片刻后,王熙凤的手收了回来,掌心里躺着一本泛黄的账册。 那账册用蓝布包着,边角已经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王熙凤将账册递到平儿面前,眼神郑重:“这是我放高利贷的账目。” 4. 含泪受托报家仇 平儿迟疑地接过账册,触手微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 “这里面,不光记着我放高利贷的往来,更重要的是,记着贾雨村收我贾家银两的事。”王熙凤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带着决绝,“每一笔都有日期,有数额,还有他亲手写的收条的副本,这就是他忘恩负义、贪赃枉法的罪证。” 平儿捧着账册,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滴在泛黄的纸页上。 她知道这本账册的分量,一旦泄露出去,不仅贾雨村会身败名裂,就连已经破败的贾府,或许还会再遭牵连。 可看着王熙凤期盼又绝望的眼神,她怎么能拒绝? “奶奶,您放心。”平儿擦干眼泪,将账册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我一定会替您报仇,一定会让贾雨村那个奸贼付出代价!” 王熙凤看着平儿坚定的神情,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平儿紧紧抱着账册,跪在炕边,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窗外的秋风还在呼啸,油灯的火焰依旧跳动,可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格外沉重。 这本泛黄的账册,承载着王熙凤最后的希望,也开启了平儿为贾府复仇的艰难之路。 平儿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只在王熙凤身边打理琐事的丫鬟了。 她要带着这本账册,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寻找机会,要让那些伤害过贾府的人,一一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小心翼翼地将账册藏进自己的衣襟深处,那里紧贴着心口,能感受到账册的温度,也能感受到自己怦怦跳动的心脏。 5. 暗夜密谋避锋芒 夜色渐深,西跨院的厢房里只剩下微弱的油灯光芒。 王熙凤已经陷入了昏睡,呼吸微弱而均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平儿守在炕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脑海里却在飞速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贾雨村如今权势滔天,在朝中根基稳固,想要扳倒他,绝非易事。 这本账册是唯一的证据,必须妥善保管,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她想起白天听到的消息,贾雨村已经派人在暗中监视贾府的一举一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难道他是在找这本账册?平儿心里一紧,不由得将怀里的账册抱得更紧了。 不行,不能把账册藏在自己身上,太危险了。 她环顾四周,屋子里的陈设简单而陈旧,除了一张炕、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也没有其他显眼的东西。 哪里才能藏得万无一失呢? 平儿的目光落在了桌子底下的一个旧木箱上,那是王熙凤以前用来装旧衣物的箱子,因为常年不用,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 她悄悄起身,走到木箱旁,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 里面果然装满了旧衣服,大多是王熙凤年轻时穿过的,如今都已经过时了。 6. 旧箱深处匿凭证 平儿在旧衣服中翻找着,想找一个隐蔽的角落。 突然,她摸到了一件锦缎夹袄,夹袄的内衬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夹层。 她眼睛一亮,连忙将夹袄取出来,仔细摸索着夹层的位置。 夹层做得很隐蔽,如果不是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平儿小心翼翼地将账册折好,塞进夹层里,然后又将夹袄放回木箱底部,用其他旧衣服盖好。 做完这一切,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将木箱盖好,重新盖上灰尘。 回到炕边,平儿松了一口气,可心里的担忧却丝毫没有减少。 就算账册藏好了,该怎么利用它来扳倒贾雨村呢? 她想起贾府以前的旧交,那些曾经受过贾府恩惠的官员,如今还有多少人愿意伸出援手? 大多数人恐怕都避之不及,毕竟贾府已经败落,而贾雨村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 平儿感到一阵无助,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在这样的局势下,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风浪打翻。 可一想到王熙凤临终前的嘱托,想到贾府遭受的苦难,她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不管有多难,她都要试一试,为了奶奶,为了贾府,也为了那些被贾雨村坑害过的人。 7. 晨起惊变风波起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厢房里就传来了小丫鬟的惊呼声。 平儿被惊醒,连忙扑到炕边,只见王熙凤已经没有了呼吸,眼睛紧闭着,脸上带着一丝安详。 “奶奶……奶奶!”平儿失声痛哭起来,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哭声惊动了院里的其他人,很快,荣国府的人都知道了王熙凤去世的消息。 贾母和王夫人赶来,看到王熙凤的遗体,也是悲痛不已。 尽管王熙凤生前性格强势,得罪了不少人,但毕竟是贾府的二奶奶,如今落得这般下场,让人不免唏嘘。 料理后事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平儿作为王熙凤最贴心的丫鬟,忙前忙后,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她强忍着悲痛,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后事上,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她发现,贾府里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总是在西跨院附近徘徊,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贾雨村派来的,他们在找那本账册。 平儿心里更加警惕,她知道,贾雨村不会善罢甘休,只要账册一天不被找到,她就一天不能放松警惕。 8. 险象环生藏踪迹 葬礼当天,场面格外冷清,除了贾府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宾客前来吊唁。 平儿站在灵堂里,看着王熙凤的灵位,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灵堂门口,平儿定睛一看,竟是贾雨村。 他穿着一身官服,脸上带着虚伪的悲伤,走到灵前假意祭拜。 平儿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揭穿他的真面目,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他。 贾雨村祭拜完,目光在灵堂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平儿身上。 “平儿姑娘,”他走上前,语气“关切”地问,“二奶奶临终前,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 平儿心里一紧,果然是为了账册来的。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回贾大人,奶奶临终前只是让我好好伺候她,并没有交给我什么东西。” 贾雨村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神里看出破绽。 平儿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心里却在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过了片刻,贾雨村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二奶奶一生操劳,如今也该安息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灵堂。 平儿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知道,贾雨村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会更加危险。 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会守住那本账册,完成奶奶的嘱托。 因为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给贾府,给那些逝去的人一个交代。 灵堂外的风依旧萧瑟,可平儿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坚定。 一场围绕着账册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9. 密室商议寻助力 王熙凤的葬礼结束后,平儿暂时搬到了荣国府的下人房里住。 这里虽然简陋,但相对隐蔽,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知道,一直这样被动防守不是办法,必须主动出击,找到能帮助自己的人。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刘姥姥。 刘姥姥虽然是个乡下妇人,但为人善良,而且曾经受过王熙凤的恩惠,对贾府怀有感激之情。 更重要的是,刘姥姥在京城有一些关系,或许能帮上忙。 于是,在一个深夜,平儿悄悄离开了荣国府,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刘姥姥在京城的住处。 刘姥姥见是平儿,十分惊讶,连忙将她让进屋里。 “平儿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刘姥姥关切地问,“是不是贾府出什么事了?” 平儿看着刘姥姥慈祥的面孔,再也忍不住,将王熙凤的遭遇和贾雨村的恶行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刘姥姥听得义愤填膺,拍着桌子骂道:“这个贾雨村,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二奶奶当初那么帮他,他竟然恩将仇报!” 10. 乡妪仗义伸援手 “刘姥姥,我知道您是个好人,”平儿恳切地说,“现在只有您能帮我了,我手里有贾雨村贪赃枉法的证据,可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没有能力扳倒他。” 刘姥姥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平儿姑娘,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想当年,若不是二奶奶帮我,我们一家子早就饿死了。如今二奶奶遭了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平儿听了,激动得热泪盈眶:“谢谢您,刘姥姥,谢谢您!” “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刘姥姥摆了摆手,“不过,贾雨村势大,我们不能硬碰硬,得想个万全之策。” 她告诉平儿,自己有个远房亲戚在都察院当差,虽然职位不高,但消息灵通,或许能将账册递到御史手中。 “不过,这事儿风险很大,一旦被贾雨村发现,我们都得遭殃。”刘姥姥严肃地说。 “我不怕!”平儿坚定地说,“只要能扳倒贾雨村,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刘姥姥点了点头,对平儿的勇气十分敬佩。 她让平儿先回去,等自己和亲戚联系好后,再通知她送账册过来。 平儿感激地向刘姥姥道谢,然后趁着夜色,悄悄回到了荣国府。 回到下人房,平儿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知道刘姥姥的计划能不能成功,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她只能默默祈祷。 接下来的几天,平儿度日如年,每天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刘姥姥的消息。 同时,她也更加警惕,贾雨村派来的人还在暗中监视着她,她必须小心谨慎,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11. 暗递消息盼佳音 终于,在第四天的晚上,一个小丫鬟悄悄给平儿带来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刘姥姥写的,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明日午时,城隍庙后巷见。” 平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第二天一早,平儿借口去给王熙凤上坟,悄悄离开了荣国府。 她先回了一趟西跨院,从木箱里取出那件藏有账册的锦缎夹袄,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一路上,平儿十分警惕,不断地回头张望,生怕被人跟踪。 幸好,一切都很顺利,她按时到达了城隍庙后巷。 刘姥姥已经在那里等她了,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 “平儿姑娘,这位就是我的亲戚,李大哥。”刘姥姥介绍道。 平儿向李大哥行了个礼:“李大哥好。” 李大哥点了点头,神色严肃地说:“平儿姑娘,刘姥姥都跟我说了,这件事关系重大,你确定账册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平儿连忙从怀里取出锦缎夹袄,小心翼翼地从夹层里拿出账册,“这就是贾雨村贪赃枉法的证据,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12. 账册出手引波澜 李大哥接过账册,仔细翻看着,越看脸色越凝重。 “好东西!”他看完后,激动地说,“有了这本账册,就算贾雨村后台再硬,也难逃法网!” 平儿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李大哥,那就拜托您了。”平儿恳切地说。 “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快将账册交给御史大人。”李大哥郑重地说,“不过,你们这段时间要多加小心,贾雨村要是知道账册落在了我们手里,肯定会疯狂报复的。” 平儿和刘姥姥点了点头,她们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告别了李大哥和刘姥姥,平儿没有立刻回荣国府,而是在外面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被人跟踪后,才慢慢往回走。 回到荣国府,平儿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已经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的局势变得异常紧张。 平儿从下人的议论中得知,都察院正在暗中调查贾雨村,不少官员都被牵连其中。 贾雨村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开始四处活动,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 平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场较量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 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正义能够早日到来,希望奶奶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终于,在半个月后,京城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贾雨村被革职查办,关进了大牢。 13. 奸贼落网人心快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 平儿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激动得哭了起来,她跑到王熙凤的灵位前,哽咽着说:“奶奶,您看到了吗?贾雨村那个奸贼终于落网了,您的仇报了!” 贾府的人也都十分振奋,虽然贾府已经败落,但看到伤害过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心里还是痛快不已。 刘姥姥也特意赶来告诉平儿,李大哥已经将账册交给了御史大人,正是这本账册,成为了扳倒贾雨村的关键证据。 “平儿姑娘,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二奶奶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刘姥姥欣慰地说。 平儿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知道,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是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换来的。 虽然贾府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辉煌,但至少,他们讨回了公道。 接下来的日子,平儿依旧留在荣国府,照顾着贾母和王夫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而是变得更加从容和坚定。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她要带着贾府的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有时候,平儿会想起王熙凤交给她账册的那一天,想起奶奶临终前的嘱托。 她觉得,奶奶虽然性格强势,但心里始终装着贾府,装着自己的亲人。 而那本泛黄的账册,不仅是贾雨村的罪证,更是王熙凤对贾府最后的守护。 夕阳下,平儿站在荣国府的院子里,望着远处的天空。 虽然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但她相信,只要心中有希望,只要坚持不懈,就一定能走出困境,迎来新的曙光。 她轻轻抚摸着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本账册的温度,那温度,将永远激励着她,勇敢地走下去。 第31章 邢夫人:逐尤氏母女 时维深秋,荣国府内的花木早已褪去了盛夏的繁盛。那几株平日里枝繁叶茂的海棠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唯有几株老槐树枝桠萧瑟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枝头上还挂着几片枯黄的残叶,风一吹便打着旋儿飘落。 庭院里的青砖地缝中积着昨夜落下的枯叶,被晨起扫地的小丫头翠儿用竹扫帚拢成一堆。她穿着件半旧的青布夹袄,冻得鼻尖通红,刚把叶子堆好,一阵寒风袭来,又散了几片,飘到抄手游廊的栏杆下,黏在潮湿的青苔上,平添了几分冷清。 尤氏正坐在自己暂居的西厢房窗前,手里拿着针线笸箩里的素色绢帕,银针在指间转了两圈,却半天也没缝下一针。窗台上摆着一盆蔫蔫的兰草,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如今缺了精心照料,叶片边缘已有些发黄。 她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上,树皮皲裂,去年还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如今却只剩几根细枝。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数月前宁国府被查抄的那一日,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锦衣卫的呼喝声、箱笼被摔碎的脆响,以及丫鬟婆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贾珍被铁链锁住时那绝望的眼神更是清晰如昨。 1. 邢夫人积怨生嫌隙 自打宁国府出事后,尤氏便带着惜春投奔到荣国府。贾政和王夫人念及亲戚情分,面上虽未表露不满,给她们安排了西厢房居住,每月也按时发放月钱,但府里的人多是捧高踩低之辈。厨房的柳嫂子打饭时总给她们少盛些荤菜,门房的老张见了她们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恭敬,日子久了,这些细碎的闲言碎语像针一样扎进尤氏耳中。 这日晌午,邢夫人在东跨院的正厅里坐着喝茶。桌上摆着个钧窑茶盏,茶汤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却暖不了她冰冷的脸色。旁边站着她的心腹婆子周瑞家的,手里捧着个烫婆子,时不时往邢夫人手边递。 周瑞家的察言观色,见邢夫人眉头紧锁,端着茶盏半天没动,便试探着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太太,近来西厢房那边的用度比往日多了些,尤二奶奶屋里的灯油每晚都点到亥时,惜春姑娘还总让小丫头去买些纸笔,她们住了这许久,怕是……怕是没打算挪窝呢。” 邢夫人不等她说完,便“啪”地一下把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在描金桌布上。她冷哼一声道:“住了许久?我看是打算常住下去了!宁府出了那样的滔天大罪,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她们倒好,拍拍屁股跑到荣府来吃闲饭,真当我们荣府是收容所不成?这每月的月钱、用度,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瑞家的连忙用帕子擦着桌上的茶水,附和道:“太太说的是极是!尤其是惜春姑娘,好好的金枝玉叶,偏偏要想出家避世的法子,又是剪头发又是吃素的。这要是传出去,外人岂不是要说我们贾府的姑娘都看破红尘、家道中落了?多晦气!将来姑娘们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邢夫人听到“出家避世”四个字,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起前几日去给贾母请安时,贾母还念叨着惜春性子孤僻,让她多照看,如今看来这根本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她本就对惜春这种“不管不顾”的性子不满,觉得她丢了贾府的脸面,如今周瑞家的这番话,更是精准戳中了她的痛处。她想起自己在府里的处境,虽说是大太太,却总觉得比王夫人矮一头,如今连宁府的罪眷都敢在她眼皮底下“作妖”,如何能忍。 “哼,什么出家避世,我看就是不知好歹!拿着贾府的银钱,穿着贾府的衣服,却做着败坏门楣的事!这样的人留在府里,早晚是个祸害,说不定还会连累荣府!”邢夫人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在厅里踱了几步,藏青色的裙摆在地上扫出细碎的声响。 2. 寻衅发难西厢房 当下,邢夫人便气冲冲地往外走,周瑞家的赶紧拎着她的披风跟上,又招呼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粗使丫鬟。几人簇拥着邢夫人,怒气冲冲地往尤氏母女居住的西厢房走去,脚步声在长廊里显得格外沉重。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见邢夫人这架势,都吓得纷纷避让到廊柱后,低着头不敢多言。有个小丫头手里端着的点心盘子没拿稳,差点摔在地上,幸好旁边的婆子眼疾手快扶住了,才没惹出祸事。 西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门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尤氏正坐在床边的杌子上,低声安慰着坐在床沿的惜春,惜春怀里抱着一本《金刚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样。 “砰”的一声巨响,邢夫人猛地推开房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尤氏和惜春都是一哆嗦,惜春手里的《金刚经》差点掉在地上,尤氏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尤氏定了定神,连忙站起身,敛衽行礼道:“大嫂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请坐,我这就让丫头倒茶。”说着便要喊门外的小丫头。 邢夫人却不领情,抬手阻止了她,径直走到屋子中央,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样在尤氏母女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惜春怀里的《金刚经》上,眼神愈发冰冷。 “坐就不必了,我来是有话要问你们,”邢夫人沉声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们宁府犯了滔天大罪,贾珍被关入大牢,贾蓉也不知所踪,你们作为罪眷,凭什么还厚着脸皮留在我们荣府?难道是想玷污我们荣府的门楣,让我们也跟着遭殃吗?” 尤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说道:“大嫂,我……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宁府的宅子被查封了,家产也被抄没了,我们实在是无处可去啊,只求在荣府暂住些时日,等找到落脚之处就走。” “无处可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们荣府无关!”邢夫人厉声打断她,声音尖锐刺耳,“我告诉你尤氏,今日你们必须离开荣府,一刻也不能多待!否则别怪我让人把你们的东西扔出去!” 惜春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倔强,她把《金刚经》放在腿上,看着邢夫人说道:“我们在府里并未多花银钱,每日粗茶淡饭,也未曾给荣府惹过任何麻烦,大嫂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 3. 尤氏无奈做抉择 邢夫人见惜春一个小姑娘家还敢顶嘴,更是怒火中烧,指着惜春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人情世故!出家避世,抛家弃祖,这本身就是对家族的不敬!留在府里只会让别人笑话我们贾府家风不正,连姑娘都要做姑子!” 周瑞家的也在一旁帮腔道:“惜春姑娘,太太也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还是要注重名声,出家那可不是正经出路,你就别犟嘴惹太太生气了。” 尤氏知道邢夫人向来蛮横不讲理,今日她是铁了心要赶她们走,看这阵仗,再争辩下去不仅没用,反而会惹来更多羞辱。她看着邢夫人身后那几个虎视眈眈的丫鬟,心中一阵发凉。 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对邢夫人说道:“大嫂,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们也不敢再叨扰荣府。只是我们母女二人,身无长物,如今又是深秋时节,外面天寒地冻,不知该往何处去啊?” 邢夫人见尤氏松了口,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冰冷如霜:“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着。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一个时辰后,必须离开荣府大门,若是超时,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邢夫人便带着周瑞家的等人转身离开了西厢房,走到门口时,还故意用手帕掸了掸衣角,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房门被重重带上,留下尤氏母女在屋里相对无言,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尤氏走到惜春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头发柔软顺滑,却带着一丝凉意。她眼中满是愧疚,声音哽咽道:“孩子,是娘没用,没能给你找个安稳的去处,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惜春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从眼眶中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拉着尤氏的手说道:“娘,不怪你,是我不好,要是我不提出家的事,大嫂也不会这么对我们。都怪我太任性了。” 4. 收拾行囊别荣府 尤氏擦干惜春脸上的泪水,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强打起精神说道:“好了,别哭了,哭也没用。我们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收拾东西,得赶紧准备一下,看看有什么要紧的物件必须带上。” 母女二人开始动手收拾行李。她们在荣府本就没带多少东西,大多是些换季的衣物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尤氏打开一个旧木箱,里面整齐叠放着几件棉衣,都是她亲手缝制的,针脚细密。 尤氏把几件像样的衣服叠好放进包袱里,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些零碎的银钱和一支成色普通的银簪。她小心翼翼地把银钱包好,塞进包袱的夹层中,银簪则别在惜春的头发上。 惜春则走到窗前,拿起那盆她精心照料的文竹。文竹枝叶青翠,是她在荣府唯一的乐趣,每日都要浇水修剪。她用一块旧布把花盆包好,抱在怀里,这是她在荣府唯一的念想了。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外面传来了周瑞家的催促声:“尤二奶奶,时辰到了,该走了,太太还在等着回话呢!”声音尖利,带着不耐烦。 尤氏拎着沉甸甸的包袱,惜春抱着裹好的文竹,母女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了西厢房。门口的周瑞家的见了,撇了撇嘴,没好气道:“动作倒是挺快,走吧,别耽误工夫。” 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远远地站在廊下看着,有人面露同情,悄悄抹着眼泪;有人则幸灾乐祸,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帮忙,都怕惹恼了邢夫人。 她们一步步走向荣府的大门,脚下的青石板路冰冷坚硬,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沉重。尤氏回头望了一眼西厢房的方向,心中满是不舍,那里虽简陋,却也住了数月,有了些许烟火气。 5. 临行回望添悲凉 走到荣府大门前,尤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巍峨的府邸。朱红的大门、高大的石狮子、挂着的匾额,这一切都曾是她熟悉的,这里有她的欢笑,有她的泪水,如今却要被迫离开,不知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她想起刚嫁入贾府时的情景,那时的贾府何等热闹繁华,宴席不断,如今却落得这般境地,连她这样的罪眷都容不下了。一阵风吹来,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也吹乱了她的心绪。 惜春也抬起头,望向荣府深处。那里有她曾经的闺房,窗台上摆着她喜欢的墨兰;有她熟悉的潇湘馆、蘅芜苑,还有那些曾经与她一起玩耍的姐妹。只是如今,这些都成了遥远的回忆。 但现在,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即将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前方是风雨还是晴天,她一无所知,只觉得前途渺茫,像这深秋的天空一样灰蒙蒙的。 “走吧,孩子,我们该去投奔你远房的表舅了。”尤氏轻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她拉着惜春冰凉的手,咬了咬牙,迈出了荣府的大门。 惜春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荣府的方向,那朱红的大门越来越远,眼中满是悲凉,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紧紧抱着怀里的文竹,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知道,从踏出这扇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与贾府彻底割裂了。过去的锦衣玉食、姐妹情深,都将成为回忆,再也回不去了。贾府的兴衰荣辱,从此也与她无关。 荣府的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的沉重声响,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门内是曾经的繁华旧梦,门外是未知的艰难前路。 尤氏带着惜春,拎着简单的包袱,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追随着她们的脚步,只留下一路的凄凉和无奈。 6. 街头萧瑟遇寒秋 深秋的街头,寒风萧瑟,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向远方,有的落在墙角,有的被风吹进路边的水沟里。 尤氏母女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脚步蹒跚。惜春抱着文竹,手臂有些发酸,手指冻得有些发红,却舍不得把文竹放下。尤氏见状,想替她抱一会儿,惜春却摇了摇头说自己能行。 她们不知道远房表舅家具体在何处,只记得尤氏的母亲在世时曾经提过,表舅姓王,住在城南的一个小巷子里,以修补鞋子为生。如今时隔多年,不知表舅是否还在那里居住。 两人一路打听,走走停停。遇到路人就上前询问,有的人热心指路,有的人则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开。不知不觉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太阳渐渐西斜,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匆匆走过,留下一串吆喝声,如“卖热包子喽”“冰糖葫芦”,声音在寒风中渐渐消散。街边的店铺也陆续开始关门,放下沉重的门板。 尤氏的脚已经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她穿着的布鞋底已经被磨薄,能清晰地感觉到石板路的冰凉。但她不敢停下来,她知道,天快黑了,她们没有时间休息,必须尽快找到表舅家,否则就要露宿街头了。 惜春见母亲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干裂,便懂事地说道:“娘,你累了吧,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歇一会儿再走,我也抱不动文竹了。” 尤氏摇了摇头,强笑道:“娘不累,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好像就是城南了,很快就能到了。”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硬的馒头,递给惜春:“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7. 问路波折寻亲踪 又走了一段路,她们来到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正好旁边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尤氏连忙走上前,客客气气地问道:“大爷,请问您知道城南的柳树巷怎么走吗?” 卖糖葫芦的老汉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尤氏母女一番,见她们穿着虽然朴素,但气质不凡,便说道:“柳树巷啊,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一直走就能到了。” “多谢大爷。”尤氏连忙道谢,拉着惜春往老汉指的方向走去。 按照老汉的指引,她们很快就找到了柳树巷。 柳树巷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两旁是低矮的平房,墙壁上爬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 尤氏母女沿着小巷慢慢走着,挨家挨户地查看门牌。 终于,在小巷的尽头,她们找到了表舅家的门牌。 8. 叩门静待亲人应 尤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扇破旧的木门。 “咚咚咚”,敲门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表舅,是我,尤氏,我带着惜春来看您了。”尤氏连忙回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的老汉出现在门口,正是尤氏的远房表舅。 表舅看到尤氏母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尤氏?你们怎么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尤氏母女跟着表舅走进屋里,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一张床,显得有些简陋。 表舅给她们倒了两杯热水,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来投奔我?” 尤氏叹了口气,把宁国府被查抄以及邢夫人赶她们出荣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表舅。 9. 表舅同情留母女 表舅听完,不禁叹了口气:“唉,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初贾府何等风光,没想到如今会落到这般田地。” 他看着尤氏母女憔悴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同情:“你们也别太难过了,既然来了,就先住下吧,虽然我这里简陋,但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尤氏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连忙站起身,对着表舅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表舅收留,我们母女二人感激不尽。” “快别这么说,都是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表舅连忙扶起她,“你们一路劳累,先休息休息,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 惜春抱着文竹,看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表舅,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知道,今后她们就要在这里生活了,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有了一个落脚点。 尤氏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小巷的景色,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她必须坚强起来,为了惜春,也为了自己。 10. 夜阑人静思前路 夜幕降临,表舅家的小屋渐渐安静下来。 尤氏和惜春躺在简陋的床上,辗转难眠。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纸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银辉。 尤氏想着白天在荣府发生的事情,想着邢夫人那刻薄的话语,心中依旧有些委屈和愤怒。 但她也知道,抱怨是没有用的,如今她们寄人篱下,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 惜春则在想着她的文竹,想着荣府的一切,想着那些曾经的姐妹。 她不知道黛玉姐姐和宝钗姐姐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宝玉哥哥去了哪里。 但她知道,从今以后,她要学会独立,学会面对生活的困难,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 夜渐渐深了,小巷里传来几声狗吠,随后又恢复了寂静。 尤氏母女在对未来的迷茫和期待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她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们,但她们知道,只要母女二人相互扶持,就一定能够走下去。 第32章 邢夫人:逐尤氏母女 深秋的荣国府,早已没了往日的繁盛气象。庭院里的梧桐叶被连日的冷风卷得七零八落,散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叹息。邢夫人的正房院里,连伺候的丫鬟都比别处少了几分活络气,几个小丫头垂着手站在廊下,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动静大了惹得主母不快——自打宁国府那边出了事,这位大太太的脾气就越发难琢磨了。 这日午后,邢夫人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手里捏着串佛珠,眼神却没落在佛龛上,反而瞟着窗外廊下那盆半枯的菊花。王善保家的垂手站在炕边,见主子脸色沉郁,忙上前递了杯热茶,轻声道:“太太,这天儿越发冷了,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方才小丫头来报,说尤二奶奶那边,今儿又让小厨房做了碗冰糖炖梨,说是给四姑娘润嗓子呢。” 邢夫人听到“尤二奶奶”和“四姑娘”这两个称呼,手指捏着佛珠的力道骤然紧了紧,指节泛出些青白。她冷笑一声,将佛珠往炕桌上一扔,茶盏盖被震得“当啷”响:“润嗓子?我看是日子过得太舒坦,闲得慌!宁国府都成那样了,她们倒好,在咱们荣府安安稳稳地吃闲饭,还要挑三拣四要冰糖炖梨——真当这儿是她们的避难所,是她们能随意挥霍的地方?” 王善保家的最会察言观色,立刻顺着邢夫人的话头接道:“可不是嘛!太太您仁厚,念着尤二奶奶是宁府的人,四姑娘也是咱们贾府的姑娘,才让她们在府里住下。可您瞧瞧,这都住了快三个月了,她们除了每日吃穿用度伸手要,倒没见做过半点正经事。四姑娘更是,整日关在房里抄经,说什么要‘出家避世’,这要是传出去,人家还当咱们贾府容不下自家姑娘,逼得姑娘要遁入空门呢,多丢咱们荣府的脸面!” 1. 深秋荣府冷,邢夫人暗生嫌隙 邢夫人被王善保家的这话戳中了心思,脸色更沉了几分。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片落满枯叶的空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脸面?咱们荣府的脸面,早就被宁府那群人丢尽了!贾珍、贾蓉父子做的那些丑事,哪一件不是让外人戳脊梁骨?如今宁府成了罪眷,她们倒好,一拍屁股躲到咱们荣府来,美其名曰‘投奔’,实则就是来吃闲饭、蹭安稳的!” “太太说得太对了!”王善保家的连忙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奴才前儿听小厨房的张妈说,尤二奶奶房里的丫鬟,前几日还去库房领了块新的素色绸缎,说是要给四姑娘做件新棉袄。您想啊,府里如今是什么境况?老太太那边都节俭了不少,各位姑娘的用度也比往年减了,她们倒好,还想着做新衣裳,这不是拿着咱们荣府的银子不当银子吗?” 邢夫人眉头拧成一团,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盘算什么。她原本就对尤氏母女住在荣府心存不满——尤氏是宁府的人,宁府倒了,她本就该自寻出路,凭什么赖在荣府?至于惜春,虽是贾府姑娘,可自打宁府出事,她就整日喊着要“出家”,又是抄经又是吃素,活脱脱一副要与贾府撇清关系的模样,如今却还占着荣府的住处、用着荣府的银钱,这让邢夫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行,不能再让她们这么住下去了。”邢夫人转过身,眼神里多了几分决断,“咱们荣府如今自身难保,哪有闲钱闲地方养着外人?更何况还是宁府的罪眷——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荣府与宁府是一丘之貉,连罪眷都敢收留,这不是给咱们荣府招祸吗?玷污门楣的事,绝不能在我手里发生!” 王善保家的见邢夫人动了逐人的心思,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忙凑上前道:“太太说得是!可尤二奶奶毕竟是宁府的奶奶,四姑娘也是正经的贾府姑娘,咱们若是直接赶人,怕是会被人说闲话。不如先找个由头,给她们提个醒,让她们知趣些,主动搬走?” 邢夫人沉吟了片刻,觉得王善保家的这话有几分道理。她虽不满尤氏母女,却也不想落个“不容亲眷”的名声。于是她点了点头:“也好。你去一趟尤二奶奶的住处,就说府里近来用度紧张,小厨房那边要缩减开支,让她们往后若是想吃什么,自己动手做,或是少要些精细的东西——先给她们敲敲警钟,看她们识不识趣。” 王善保家的领了话,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就往尤氏的住处去了。邢夫人则重新坐回炕边,拿起桌上的佛珠,却没了念经的心思。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心里暗道:若是尤氏识相,主动带着惜春离开,那自然最好;若是她们还想赖着不走,那可就别怪她这个大太太不留情面了。 尤氏的住处就在荣府西侧的一个小跨院里,比起宁府时的奢华,这里显得格外简陋。院子里只种了几棵老槐树,此时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尤氏正坐在屋里缝补惜春的旧棉袄,见王善保家的进来,连忙放下针线,起身招呼:“王妈妈怎么来了?快坐,我让丫鬟给你倒杯茶。” 王善保家的却没坐,只是站在屋中央,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神色,开口道:“二奶奶不必麻烦了,我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来传话的。大太太说,府里近来用度紧张,小厨房那边要缩减开支,往后二奶奶和四姑娘若是想吃什么,要么自己动手做,要么就少要些精细的东西,别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让小厨房做这做那的——府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2. 刁难先上门,尤氏忍气吞声 尤氏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手里捏着针线,指腹微微泛白,心里泛起一阵委屈——她和惜春住在荣府,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曾主动索要什么贵重东西,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按最低的标准来,就连惜春的棉袄旧了,她都舍不得让小厨房做新的,自己动手缝补,怎么就成了“动不动要精细东西”了? 可她也知道,如今宁府倒了,她没了依靠,在荣府就是寄人篱下,根本没有反驳的资格。于是她强压下心里的委屈,脸上挤出几分谦和的笑容:“多谢王妈妈传话,也替我谢过大太太。我知道府里近来不易,往后我和四姑娘一定节俭度日,绝不会给府里添麻烦。” 王善保家的见尤氏态度谦和,心里越发得意,又故意拉长了语调道:“二奶奶明白就好。大太太也是仁厚,念着往日的情分,才让二奶奶和四姑娘在府里住下。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容不下了——毕竟,宁府如今的境况,二奶奶心里也清楚,咱们荣府收留罪眷,本就冒着风险,若是再让人挑出些错处,那可就不好了。” “罪眷”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尤氏的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知道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人,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让她难堪,若是她反驳,反倒落了把柄,只会让邢夫人更不满。 王善保家的见尤氏不说话,又接着道:“还有四姑娘,大太太也说了,年纪轻轻的,整日关在房里抄经,说什么要出家,传出去多不好听?咱们贾府是书香门第,姑娘家就该知书达理、安分守己,哪有年纪轻轻就想着遁入空门的?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贾府亏待了姑娘,或是家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尤氏连忙道:“王妈妈放心,我会劝劝四姑娘的。她只是近来心绪不宁,才想抄经静一静,并非真的要出家。往后我会让她多出来走动走动,不会再让人说闲话。” 王善保家的见该说的都说了,便摆了摆手:“行了,话我也传到了,二奶奶心里有数就好。我还得回太太的话,就不打扰二奶奶了。”说罢,她也不等尤氏挽留,转身就走了,脚步轻快,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 王善保家的走后,尤氏再也忍不住,眼圈瞬间红了。她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那件没缝补完的棉袄,手指抚过上面的针脚,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宁府没出事的时候,她虽是宁府的奶奶,却也过得不算舒心,贾珍对她冷淡,贾蓉更是不成器,可那时好歹还有个家;如今宁府没了,她带着惜春投奔荣府,却要受这样的刁难和羞辱,连抬头做人的底气都没有。 “母亲,怎么了?”就在这时,惜春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裙,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清冷。她刚才在里屋抄经,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是邢夫人派人来刁难了。 尤氏见惜春出来,连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大太太让人来传话,说府里近来用度紧张,让咱们往后节俭些。你别多想,咱们本来就该节俭,不碍事的。” 惜春走到尤氏身边,看了看她通红的眼眶,又看了看桌上那件旧棉袄,轻声道:“母亲不必瞒我,我都听到了。邢夫人是嫌咱们在这儿吃闲饭,想赶咱们走。” 尤氏心里一紧,连忙拉住惜春的手:“四丫头,别胡说。大太太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有赶咱们走的意思。咱们再忍忍,等过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 惜春却轻轻抽回了手,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母亲,不必忍了。宁府已经没了,咱们留在荣府,本就是寄人篱下,迟早要被人嫌弃。邢夫人今日派人来传话,明日说不定就会直接动手赶人。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咱们主动离开。” 3. 当众发难时,刻薄言伤人心 尤氏听到惜春这话,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知道惜春说得有道理,可她们除了荣府,又能去哪里呢?远房亲戚倒是有几个,可大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宁府没出事的时候,他们尚且不怎么来往,如今宁府倒了,他们又怎么会真心收留她们母女? “四丫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尤氏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咱们没有别的去处,若是离开了荣府,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再等等,等我找机会跟二太太说说,或许二太太能帮咱们说说情……” 惜春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决绝:“二太太?她如今自身难保,怎么会帮咱们?母亲,你别再自欺欺人了。贾府早已不是以前的贾府,荣府和宁府,说到底都是一丘之貉,只是如今宁府先倒了罢了。我早已看透了这里的人和事,留在这儿,不过是徒增烦恼。” 尤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惜春坚定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惜春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更何况,惜春说的都是实话,荣府如今的境况,确实帮不了她们什么,她们留在这儿,也只是迟早要被赶走的命。 第二日一早,邢夫人就故意在荣府的正厅里召集了家里的几位主子和管事嬷嬷,美其名曰“商议府里用度之事”,实则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对尤氏母女发难。尤氏接到消息时,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邢夫人是要动真格的了,可她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了正厅。 正厅里,邢夫人坐在主位上,王夫人坐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也知道邢夫人的心思,却不好多说什么。李纨、探春等人也坐在下面,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说话。尤氏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有同情的,有冷漠的,还有几分看好戏的。 尤氏走到厅中,对着邢夫人和王夫人福了福身:“大太太,二太太。” 邢夫人抬了抬眼皮,眼神冷淡地扫过尤氏,开口道:“尤二奶奶来了?正好,咱们今日商议府里的用度,你也听听。近来府里的开销越来越大,收入却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想着,得把那些不必要的开支都省下来,尤其是那些不该留在府里的人,更是不能再养着了。” 尤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知道邢夫人这话是冲她来的。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尖微微颤抖,却还是强装镇定地站在那里。 王夫人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开口道:“大太太,话也不能这么说。尤二奶奶和四姑娘毕竟是咱们的亲眷,如今宁府出了事,咱们若是把她们赶出去,怕是会被人说闲话。” “闲话?”邢夫人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咱们荣府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怕什么闲话?宁府是什么地方?是罪臣之家!尤二奶奶是宁府的罪眷,四姑娘虽是咱们贾府的姑娘,却整日想着出家避世,半点不顾及贾府的脸面!她们留在荣府,就是在玷污咱们荣府的门楣!若是让官府知道了,还以为咱们荣府窝藏罪眷,到时候惹祸上身,谁来担这个责任?” 这话一出,正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王夫人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邢夫人一个冷眼神怼了回去。李纨和探春等人更是不敢吭声,只能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尤氏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对着邢夫人福了福身,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大太太,我知道宁府出了事,我是罪眷,不该留在荣府给您添麻烦。可我和四姑娘真的没有别的去处,求大太太开恩,再容我们住些日子,等我找到去处,立刻就走,绝不会再给府里添麻烦。” “开恩?”邢夫人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不耐,“我已经容你们住了三个月,仁至义尽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开恩?让你们一直留在这儿,吃咱们荣府的,用咱们荣府的,直到把咱们荣府吃垮吗?尤二奶奶,你也别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安稳,就不管咱们荣府的死活!” 4. 求助无门处,惜春定去意 尤氏被邢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站在那里默默流泪。她知道邢夫人铁了心要赶她们走,再多的恳求也没用。可一想到自己和惜春即将无家可归,她的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就在这时,惜春突然走进了正厅。她依旧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裙,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带着几分清冷和决绝。她走到尤氏身边,轻轻拍了拍尤氏的肩膀,然后对着邢夫人福了福身:“大太太,不必为难母亲了。我和母亲今日就离开荣府,绝不会再给荣府添麻烦,也不会再玷污荣府的门楣。” 邢夫人没想到惜春会突然出现,还主动提出要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还是四姑娘识大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你们今日就收拾东西离开吧,省得留在这儿,让大家都不自在。” 王夫人看着惜春单薄的身影,心里有些不忍,连忙道:“四姑娘,你别急着做决定。荣府虽然如今不易,但也不至于连你们母女的住处都容不下。我再跟大太太说说,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惜春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二太太不必费心了。我早已决定要出家避世,留在荣府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既然大太太容不下我们,那我们离开便是,也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说罢,她拉起尤氏的手,轻声道:“母亲,咱们走吧。” 尤氏看着惜春坚定的眼神,知道再多说无益。她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跟着惜春一起转身,朝着正厅外走去。走过王夫人身边时,她对着王夫人轻轻福了福身,眼神里满是感激和无奈——虽然王夫人没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她还曾为她们说过一句话。 走出正厅,外面的冷风一吹,尤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惜春紧紧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母亲,别怕。虽然咱们没有别的去处,但总有办法活下去的。离开荣府,或许对咱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尤氏看着惜春稚嫩却坚定的脸庞,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知道惜春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她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好,咱们走。只要咱们母女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回到住处,尤氏和惜春开始收拾东西。她们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多是些衣物和日常用品,还有惜春的一些经卷。尤氏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落泪——这些东西,都是她从宁府带出来的,如今却要带着它们,再次颠沛流离。 惜春则显得格外平静,她仔细地把自己的经卷整理好,放进包袱里,然后又帮着尤氏收拾衣物。她知道尤氏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用行动告诉尤氏,她会一直陪着她。 就在这时,平儿突然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走进屋就对着尤氏和惜春福了福身,轻声道:“二奶奶,四姑娘。我听说你们要走,特意过来看看。这是我攒下的一点银子,你们拿着,路上用得着。” 尤氏看到平儿,心里一阵感动。她连忙推辞道:“平儿姑娘,这怎么好意思?你的心意我们领了,银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二奶奶,您就别推辞了。”平儿把布包塞进尤氏手里,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如今你们要离开荣府,路上肯定需要银子。这点银子不多,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拿着,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若是能找到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5. 强逐出府日,旧物惹悲戚 尤氏看着平儿真诚的眼神,再也忍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紧紧握着平儿的手,声音哽咽:“平儿姑娘,谢谢你。在荣府这些日子,也只有你肯真心待我们……” “二奶奶言重了。”平儿叹了口气,“我只是看不惯大太太的做法,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你们这一去,一定要多加小心。外面不比府里,凡事都要自己多留意。” 惜春也对着平儿福了福身,轻声道:“多谢平儿姑娘。我们会保重自己的。” 平儿又嘱咐了几句,见尤氏和惜春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二奶奶,四姑娘,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路上多保重,若是有机会,咱们再见。” 尤氏和惜春送平儿到门口,看着平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满是感激。平儿的出现,像是一缕暖阳,驱散了她们心中的几分寒意。 收拾好东西,尤氏和惜春背着包袱,走出了她们住了三个月的小跨院。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还留着惜春平日里抄经时坐过的石凳,石凳上似乎还残留着几分温度,可如今,她们却要永远离开这里了。 走到荣府的正门口,邢夫人早已派了几个仆役在那里等着。为首的仆役见尤氏和惜春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说:“二奶奶,四姑娘,大太太说了,让你们赶紧离开,别再耽误时间了。” 尤氏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惜春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大门外走去。走到门槛边时,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荣府的庭院。朱红的大门,高大的院墙,精致的亭台楼阁,曾经是那么的繁华,如今却显得格外冰冷。这里曾是她以为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不得不逃离的牢笼。 惜春也回头望了一眼,她的眼神里没有留恋,只有几分悲凉。她想起自己在荣府的这些日子,想起那些虚伪的笑脸,想起那些冷漠的眼神,想起宁府的混乱,想起荣府的衰败,心里突然觉得一阵释然——或许,离开这里,真的是对的。从此,她再也不是贾府的四姑娘,再也不用被这些世俗的牵绊所束缚。 “母亲,走吧。”惜春轻声说道,拉了拉尤氏的手。 尤氏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惜春一起,走出了荣府的大门。大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在为她们与贾府的过往,画上一个冰冷的句号。 走出荣府,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荣府里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氏站在街边,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茫然——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 惜春看出了尤氏的茫然,她轻轻拍了拍尤氏的肩膀,轻声道:“母亲,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再慢慢想办法。我记得母亲说过,咱们有个远房舅舅在城外住,不如咱们先去投奔他?” 尤氏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对,我怎么忘了还有你舅舅。咱们先去投奔他,等过些日子,再做打算。” 于是,尤氏和惜春背着包袱,沿着街边慢慢走着,朝着城外的方向而去。街道两旁的店铺里,传来阵阵吆喝声,路边的小贩在叫卖着各种小吃,可这些热闹的景象,却丝毫驱散不了她们心中的寒意。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她们终于来到了城外。城外的景象比城里冷清了许多,路边是一片片农田,田埂上长满了野草。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几座低矮的房屋,散落在农田之间。 6. 离府路漫漫,冷暖皆自知 尤氏凭着记忆,带着惜春朝着那个远房舅舅的住处走去。一路上,她们遇到了几个农夫,尤氏上前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远房舅舅的家。那是一座简陋的小院子,院墙是用泥土砌成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蔬菜,一间低矮的瓦房,屋顶上的瓦片有些已经破损,看起来十分破旧。 尤氏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院门。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看到尤氏和惜春,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你们是谁?找我有事吗?” 尤氏连忙道:“请问是王舅舅吗?我是尤氏,是您的外甥女。这是我的女儿惜春,我们是从城里来的,想投奔您。” 王舅舅仔细打量了尤氏一番,认出了她,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原来是尤氏啊!快进来,快进来。你们怎么会来这儿?城里的日子不好过吗?” 尤氏和惜春跟着王舅舅走进院子,王舅舅的妻子听到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尤氏和惜春,脸上露出几分热情的笑容:“哎呀,是尤氏啊!快进屋坐,我去给你们倒杯热水。” 走进屋里,尤氏才发现,屋里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简陋。屋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把椅子,墙角放着一个柜子,柜子上摆着几个碗碟。王舅舅的妻子端来两杯热水,递给尤氏和惜春,然后坐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尤氏,你们怎么突然来投奔我们了?宁府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尤氏喝了口热水,暖了暖身子,然后把宁府出事,她们在荣府待不下去,只能来投奔他们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王舅舅和他的妻子听了,脸上的热情瞬间淡了几分,眼神里多了几分犹豫和为难。 王舅舅叹了口气,说道:“尤氏啊,不是舅舅不欢迎你们,只是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家里就这么一间屋子,你们来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而且,我们平日里就靠种几亩地过日子,勉强能糊口,若是再添两个人,怕是……” 尤氏听到这话,心里瞬间凉了半截。她知道,王舅舅是嫌弃她们,不想收留她们。她连忙道:“王舅舅,我们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我们可以住在柴房里,平日里也会帮你们做些活计,不会白吃你们的粮食。求你们行行好,收留我们吧。” 王舅舅的妻子在一旁拉了拉王舅舅的胳膊,轻声道:“孩子他爹,尤氏毕竟是你的外甥女,她们现在走投无路了,咱们若是不收留她们,她们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柴房虽然简陋,但收拾一下也能住人,咱们就收留她们吧。” 王舅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你们就先住下。柴房就在院子西边,你们自己去收拾一下。平日里,你们就帮着做点家务,地里的活若是忙不过来,也搭把手。” 尤氏连忙道谢:“谢谢王舅舅,谢谢舅妈。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于是,尤氏和惜春拿着自己的包袱,走到院子西边的柴房。柴房里堆满了柴火,地上满是灰尘和杂草,角落里还有几只老鼠跑过。惜春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尤氏也连忙帮忙,两人一起把柴房里的柴火挪到一边,扫干净地上的灰尘和杂草,又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算是一张简陋的床。收拾好柴房,天已经黑了。王舅舅的妻子送来两碗稀粥和两个粗粮馒头,说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点吧。” 尤氏和惜春接过粥和馒头,感激地道了谢。她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此时早已饥肠辘辘,拿起馒头就吃了起来。粗粮馒头虽然干涩难咽,稀粥也没什么味道,可她们却吃得格外香甜——这是她们离开荣府后,吃的第一顿热饭。 吃完晚饭,尤氏和惜春回到柴房。柴房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缝里照进来,勉强能看到屋里的景象。尤氏坐在干草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想起在宁府时,每日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如今却只能住在柴房里,吃着粗粮馒头,这样的落差,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惜春躺在干草上,看着屋顶的破洞,眼神里带着几分平静。她知道,如今的日子虽然苦,却比在荣府时自在。没有了那些虚伪的应酬,没有了那些冷漠的眼神,没有了那些世俗的牵绊,她可以安安静静地抄经,安安静静地思考自己的未来。 7. 朱门身后远,割裂从此始 “母亲,别难过了。”惜春轻声说道,“日子虽然苦了点,但咱们至少还有地方住,有饭吃。只要咱们好好干活,总会好起来的。” 尤氏转过头,看着惜春,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只要咱们母女在一起,再苦的日子也能熬过去。四丫头,委屈你了,跟着母亲受苦。” “母亲别这么说。”惜春摇了摇头,“能和母亲在一起,我不觉得苦。而且,我早已看淡了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就够了。” 尤氏看着惜春,心里满是欣慰。她没想到,惜春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豁达的心境。她轻轻拍了拍惜春的手,说道:“好,咱们都好好过日子。明天起,我就帮着舅妈做家务,你要是想抄经,就在柴房里抄,别累着自己。” 惜春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尤氏看着惜春的睡颜,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惜春,让她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尤氏每天都早早起床,帮着王舅舅的妻子做家务,洗衣、做饭、喂猪、种菜,什么活都干。她从不抱怨,也从不偷懒,渐渐地,王舅舅和他的妻子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些。 惜春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柴房里抄经,偶尔也会出来帮着尤氏做些轻松的活计。她话不多,却很懂事,从不给王舅舅一家添麻烦。王舅舅的妻子有时会跟惜春说说话,问她在荣府的日子,惜春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多提。 这天午后,尤氏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王舅舅从地里回来,看到尤氏,说道:“尤氏,城里有人来送信,说是给你的。” 尤氏愣了一下,连忙擦了擦手,跟着王舅舅走进屋里。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尤氏拿起信,看到信封上的字迹,认出是平儿写的。她连忙拆开信,仔细读了起来。 信里,平儿告诉尤氏,荣府近来的境况越来越差,邢夫人因为赶走了她们,被王夫人和贾母埋怨了几句,心里很不高兴,还说以后再也不会收留任何亲眷了。平儿还说,她很担心尤氏和惜春的情况,让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写信告诉她,她会尽力帮忙。 尤氏读完信,心里一阵感动。她没想到,平儿竟然还惦记着她们。她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心里暗暗决定,等过些日子,一定要给平儿写封信,告诉她她们现在的情况。 晚上,尤氏把信的内容告诉了惜春。惜春听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荣府的事,与咱们无关了。平儿姑娘的心意,咱们记在心里就好。” 尤氏知道惜春说得对,她们已经离开了荣府,与贾府彻底割裂了。荣府的兴衰,再也与她们无关。她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珍惜眼前的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尤氏和惜春渐渐习惯了在城外的生活。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却也安稳。尤氏每天忙着做家务和农活,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惜春则依旧每天抄经,心境也越来越平和。 这天,王舅舅的妻子要去城里买东西,问尤氏要不要一起去。尤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想去城里看看,顺便给平儿寄一封信。 第二天一早,尤氏和王舅舅的妻子一起,坐上了去城里的马车。马车颠簸着行驶在乡间小路上,尤氏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象,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既想回到城里,又害怕回到那个让她伤心的地方。 8. 故地再回望,心已无波澜 大约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到达了城里。城里的景象依旧热闹,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店铺里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尤氏跟着王舅舅的妻子,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心里却格外平静——曾经,她以为这座城市是她的依靠,如今才发现,真正的依靠,是自己和身边的人。 走到一家杂货店,王舅舅的妻子进去买东西,尤氏则站在店外等她。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的街道走过——是荣府的一个仆役。那个仆役也看到了尤氏,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却并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匆匆走了过去。 尤氏看着那个仆役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波澜。她知道,如今她和荣府的人,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王舅舅的妻子买完东西,两人又一起去了邮局。尤氏拿出早已写好的信,递给邮局的工作人员,付了邮费,看着工作人员把信放进邮筒,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相信,平儿收到信后,一定会放心的。 离开邮局,尤氏和王舅舅的妻子准备回家。走到街角时,尤氏忍不住停下脚步,朝着荣府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看不到荣府的影子,可她知道,那个曾经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就在不远处。 “尤氏,怎么了?”王舅舅的妻子疑惑地问道。 尤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咱们走吧,该回家了。” 是的,该回家了。她的家,再也不是荣府那个冰冷的牢笼,而是城外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小院子,是有惜春在的地方。 回到城外的小院子,惜春正在柴房里抄经。看到尤氏回来,她抬起头,轻声问道:“母亲,城里好玩吗?” 尤氏走到惜春身边,坐在干草上,笑着说道:“没什么好玩的,就是给平儿姑娘寄了封信。四丫头,咱们以后就在这儿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回城里了,好不好?” 惜春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尤氏,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好。只要能和母亲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夕阳透过柴房的窗户,照在惜春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尤氏看着惜春的笑容,心里满是欣慰。她知道,虽然她们离开了荣府,失去了曾经的繁华,却收获了真正的平静和安稳。 从此,尤氏和惜春在城外的小院子里,过着清贫却安稳的日子。尤氏每天忙着做家务和农活,惜春则每天抄经,偶尔也会帮着尤氏做些活计。她们不再提起贾府的过往,不再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只是珍惜眼前的日子,珍惜彼此的陪伴。 荣府的繁华,宁府的衰败,都成了过眼云烟。对于尤氏和惜春来说,真正重要的,不是曾经的身份和地位,而是身边的人,和心中的平静。她们与贾府彻底割裂,却也在这份割裂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33章 宝玉决:南下寻父 《宝玉决:南下寻父》 1. 怡红残景:宝玉感荣府萧索 晨曦微亮时,宝玉才从昏沉中醒来。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没有往日荣府里常见的清亮,只有秋风裹着寒意,从窗棂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帐子边角轻轻晃了晃。他撑起身子,只觉得浑身发沉——自荣府出事后,他便常常这样,夜里总睡不安稳,梦里不是贾母在堂前唤他,就是怡红院的丫鬟们围着他说笑,可一睁眼,只有空荡荡的屋子,连个伺候的人都稀稀拉拉。 伸手摸了摸枕边的通灵宝玉,那玉还是温凉的,只是少了往日里偶尔会有的微光,倒像是也随这府里的光景,一同沉郁了下去。宝玉坐起身,披了件半旧的素色夹袄,这袄子还是袭人在时为他缝的,针脚细密,只是如今袖口处已磨出了淡淡的毛边,再没人替他浆洗缝补了。 “小爷醒了?”门外传来一声轻唤,是府里留下的老嬷嬷李嬷嬷,她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这满院的沉寂,“天儿凉了,您可得多穿件衣裳,别冻着了。” 宝玉点点头,接过李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水是温的,却暖不透心里的凉。他抬眼望了望怡红院的院子,往日里栽满了海棠和芭蕉,如今海棠枝桠光秃秃的,叶子落了一地,没人清扫;芭蕉也枯了大半,只剩下几片焦黄的叶子耷拉着,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听着竟有些刺耳。院角的那口井还在,只是井边的石头上积了厚厚的灰尘,连井绳都断了半截,垂在井沿上,晃晃悠悠的。 “这院子,倒真成了空壳子了。”宝玉轻声叹道,声音里满是怅然。李嬷嬷听了,也跟着叹气:“可不是嘛!以前这怡红院多热闹啊,丫鬟们跑前跑后,夜里点着十几盏灯,亮得跟白昼似的。如今呢?走的走,散的散,就剩下咱们几个老骨头守着,连灯都不敢多要点,怕费油。”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小爷,您要是还能像以前那样,跟老太太、太太撒娇,咱们府里也不至于……” 2. 府门传讯:狱卒叩门递消息 宝玉没接话,只是望着院外的方向出神。他知道李嬷嬷的心思,可如今的荣府,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呼风唤雨的国公府了。抄家之后,男丁或被流放,或被关押,女眷们也过得提心吊胆,邢夫人近日更是频频找事,前几日刚把尤氏母女赶了出去,府里的气氛就更僵了,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哪还有心思顾念往日的情分。 正愣神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急促的声音:“李嬷嬷在吗?府里可有位宝二爷?”李嬷嬷听了,皱了皱眉,对宝玉说:“小爷,我去看看是谁,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寻您?” 宝玉点点头,李嬷嬷便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她就领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色黝黑的汉子进来了。那汉子约莫三十多岁,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手里还提着一个旧布包,见了宝玉,连忙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宝二爷。” “你是何人?找我有何事?”宝玉起身问道,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汉子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为难,又有几分急切:“小人是顺天府狱里的狱卒,姓王。前几日小人在狱里当值,见过令尊贾大人,今日是特意来给二爷递个消息的。” “我父亲?”宝玉的心猛地一沉,连忙上前一步,抓住那狱卒的胳膊,“我父亲他怎么样了?他还在狱里吗?有没有受苦?”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声音都有些发颤。自贾政被关入顺天府狱,他就一直想进去探望,可一来府里没钱打点,二来狱卒也不让见,如今总算有了父亲的消息,他怎么能不着急。 王狱卒见宝玉如此急切,连忙安抚道:“二爷您别着急,小人慢慢跟您说。令尊贾大人在狱里倒还算安稳,只是……只是前些日子,上面下了旨意,要把贾大人流放江南,昨日已经启程了。” 3. 宝玉惊魂:追问父途多坎坷 “流放江南?”宝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重锤砸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幸好扶住了旁边的桌子,才没摔倒。他睁大眼睛看着王狱卒,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说什么?我父亲被流放了?江南哪里?路途远不远?有没有人跟着照应他?” 王狱卒叹了口气,走上前,把手里的旧布包递给宝玉:“二爷,这是贾大人托小人带给您的东西,里面是他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封亲笔信。贾大人说,他知道二爷惦记他,只是这次流放,路途遥远,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让您别太担心,好好照顾家里的女眷。” 宝玉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颤抖着打开,里面果然放着几件贾政常穿的旧袍,还有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他拿起信,只见信封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写着“吾儿宝玉亲启”,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王大哥,”宝玉抹了抹眼泪,声音哽咽着问道,“我父亲……他走的时候,身体怎么样?路上有没有盘缠?会不会受冻挨饿?江南那边气候潮湿,他素来畏寒,有没有带够衣物?”他心里有太多的担忧,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父亲身边,替他分担些苦楚。 王狱卒见宝玉如此孝顺,心里也有些动容,他放缓了语气说:“二爷您放心,贾大人走的时候,小人偷偷给了他一些盘缠,还让一个相熟的差役多照看些。只是这流放的路,终究是苦的,从京城到江南,少说也得走两三个月,一路上风餐露宿,确实难熬。贾大人说,他到了江南那边,会想办法托人给您捎信,让您知道他的近况。” 4. 庭院闻争:内斗更显宅宇空 宝玉听了王狱卒的话,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可一想到父亲要在路途上受那么多苦,他就心如刀绞。他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王狱卒:“王大哥,多谢你特意来给我报信,还照顾我父亲,这点银子你拿着,买点茶喝。” 王狱卒连忙推辞:“二爷,您这就见外了。想当初贾大人在朝中任职时,曾帮过小人一个大忙,小人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如今能为贾大人和二爷做点事,是小人的本分,怎么能要您的银子呢?”说着,他就往后退了两步,不肯接银子。 宝玉见他执意不肯,也不再勉强,只是躬身道:“那我就多谢王大哥了。若是以后有机会,还请王大哥多帮我留意父亲的消息。”王狱卒点点头:“二爷放心,只要有贾大人的消息,小人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您。时候不早了,小人还得回狱里当值,就先告辞了。” 送走王狱卒后,宝玉拿着父亲的信,站在院子里,只觉得一阵茫然。秋风又起,吹得院子里的落叶漫天飞舞,落在他的肩头,冰凉冰凉的。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争吵声,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清楚楚。 “凭什么这屋子归你们住?这是老太太以前住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老太太留下的,你们凭什么搬进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是贾赦的继室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你这话就不对了!如今荣府败了,谁还管什么老太太的院子?能住就不错了,难道还让这屋子空着?”另一个粗哑的男声反驳道,是贾府的远房族人贾芸的父亲贾芹。 “你们……你们这是要侵占荣府的财产!我要去告诉邢夫人!”王善保家的喊道。 “邢夫人?她自己还忙着把尤氏母女赶出去呢,哪有心思管我们?再说了,这荣府也不是她一家的,我们这些族人难道就不能分一杯羹?”贾芹冷笑着说。 5. 旧院触景:宝玉忆昔添悲戚 宝玉站在原地,听着院外的争吵声,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记得以前,荣府里虽然也有小摩擦,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为了一点房产器物,就争得面红耳赤,连一点亲情都不顾了。他想起小时候,贾母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过节,府里的人都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贾母坐在上首,笑着给晚辈们发压岁钱,贾政会教他读书写字,王夫人会给他做他爱吃的点心,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忍不住迈开脚步,朝着贾母以前住的荣庆堂走去。荣庆堂离怡红院不远,可宝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心里又疼又凉。路上遇到几个洒扫的婆子,她们见了宝玉,只是低着头,匆匆行了个礼,就赶紧走开了,眼神里满是惶恐和不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敬。 走到荣庆堂门口,宝玉停下了脚步。只见荣庆堂的大门虚掩着,门上的朱漆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门环上也生了锈,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堂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旧的椅子和一张桌子摆在那里,桌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以前贾母坐的那张紫檀木大椅子,如今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位置,显得格外凄凉。墙上原本挂着的字画,也被人摘走了,只留下几个钉子,孤零零地钉在墙上。 宝玉走到堂屋中央,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贾母坐在椅子上,笑着跟众人说话,仿佛还能听到丫鬟们端着茶水走动的声音,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檀香和点心的香味。可一睁开眼睛,眼前只有空荡荡的屋子和满目的萧条,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的心上割来割去。 6. 嬷嬷诉情:旧话重提更心伤 “宝二爷?您怎么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宝玉回头一看,是以前伺候贾母的张嬷嬷。张嬷嬷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都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见了宝玉,连忙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张嬷嬷,”宝玉走上前,扶住张嬷嬷,“我来看看这里。”张嬷嬷叹了口气,拍了拍宝玉的手:“唉,有什么好看的?都成这样了。自从老太太走了,这荣庆堂就没人管了,前些日子,贾芹他们还来这里搬东西,说要拿出去卖钱,我拦着不让,他们还推了我一把,说我一个老不死的,多管闲事。” 宝玉听了,心里又气又疼:“他们怎么能这样?这都是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怎么能拿去卖钱?”张嬷嬷摇摇头:“如今这府里,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谁还管什么老太太的恩情?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 她拉着宝玉走到里屋,里屋更是破败,贾母以前睡的床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床架,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旧的被褥。张嬷嬷指着床架说:“二爷您看,这床还是老太太年轻时陪嫁来的,质量多好,可还是被他们搬走了,说是要拿去换银子。我看着心疼,可也没办法,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拦得住他们?” 宝玉看着那空荡荡的床架,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张嬷嬷,辛苦你了。都是我们没用,没能守住老太太留下的东西,没能守住荣府。”张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二爷您别这么说,这都是命。以前咱们府里多风光啊,谁能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只是可怜了老太太,一辈子操劳,到最后,连个安稳的住处都没能留下。” 她顿了顿,又说道:“二爷,您如今也不容易,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前几日邢夫人把尤氏母女赶出去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府里怕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别让老太太在天之灵担心。” 7. 通灵微光:宝玉初萌寻父念 宝玉点点头,心里却越发沉重。他知道张嬷嬷说的是实话,如今的荣府,就像一艘破船,在风浪里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沉没。他留在府里,除了看着族人互相争斗,看着府里的东西一点点被变卖,什么也做不了。 他从怀里摸出通灵宝玉,放在手心,那玉依旧温凉,只是在他的手心里,忽然微微发出了一点淡淡的微光,虽然很微弱,却清晰可见。宝玉愣了一下,他记得以前,只有在他遇到危险或者心里特别不安的时候,通灵宝玉才会发光,可如今,它怎么会突然发光呢? “这玉……”张嬷嬷也看到了通灵宝玉的微光,惊讶地说道,“二爷,这玉怎么会发光?难道是有什么征兆?”宝玉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这玉为什么会发光,可他看着那微弱的光芒,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去找父亲。 父亲被流放江南,路途遥远,肯定需要人照顾。如果他能去江南,找到父亲,陪在父亲身边,不仅能照顾父亲,也能避开荣府的这些纷争。可是,他走了,王夫人和宝钗怎么办?王夫人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宝钗一个女子,在这府里,也未必能安稳。 宝玉握着通灵宝玉,心里矛盾极了。他抬头望了望荣庆堂的屋顶,屋顶上有几处已经漏了,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他想起父亲在信里说的话,让他好好照顾家里的女眷,可如果他留在府里,除了看着府里衰败,还能做什么呢?或许,去找父亲,才是最好的选择。 8. 决意初定:宝玉暗下寻父心 “张嬷嬷,我先回去了。”宝玉定了定神,对张嬷嬷说道。张嬷嬷点点头:“二爷您慢走,路上小心。”宝玉走出荣庆堂,关好门,转身朝着王夫人的院子走去。他想,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跟王夫人和宝钗商量一下,听听她们的意见。 路上,他又遇到了几个族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了宝玉,也只是象征性地拱了拱手,眼神里满是冷漠和疏离。宝玉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知道,如今的他,在这些族人眼里,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备受宠爱的宝二爷了,只是一个失去了靠山的落魄公子罢了。 走到王夫人的院子门口,只见院子里的花草也已经枯萎了,只有几棵老槐树还立在那里,枝叶稀疏,显得格外萧瑟。一个丫鬟见了宝玉,连忙迎了上来:“二爷,您来了?太太刚醒,正在屋里咳嗽呢。” 宝玉点点头,快步走进屋里。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王夫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见了宝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宝玉,你来了?快坐。”宝玉走到床边,握住王夫人的手,王夫人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 “母亲,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宝玉轻声问道,心里满是心疼。王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咳嗽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好。你父亲……有消息了吗?”一提到贾政,王夫人的声音就哽咽了,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宝玉心里一紧,他知道王夫人一直惦记着贾政,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贾政被流放的消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王夫人:“母亲,方才狱里的一个狱卒来给我报信,说……说父亲他……” 9. 慈母悲泣:闻父流放泪难止 “你父亲怎么了?”王夫人急切地问道,抓住宝玉的手更紧了。宝玉咬了咬牙,说道:“母亲,您别着急,听我说。父亲他……他被流放江南了,昨日已经启程了。” “流放江南?”王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宝玉,声音颤抖着说:“你……你说什么?流放?为什么会流放?不是说只是关在狱里吗?怎么会突然流放呢?”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情绪激动起来,咳嗽得更厉害了。 “母亲,您别激动,小心身体。”宝玉连忙给王夫人顺了顺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放,那狱卒说,是上面下的旨意。不过母亲您放心,父亲走的时候,那狱卒给了他一些盘缠,还托了相熟的差役照看他,应该不会太受苦。父亲还托他给我带了一封信,让我们别担心。” 说着,宝玉从怀里拿出贾政的信,递给王夫人。王夫人接过信,双手颤抖着打开,只见信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潦草,却依旧有力,写的都是让他们保重身体,不要惦记他的话。王夫人看着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嘴里喃喃地说:“老爷,你怎么就被流放了呢?江南那么远,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受得住啊?” 她哭了一会儿,忽然抓住宝玉的手,眼神里满是期盼:“宝玉,你父亲被流放了,我们不能不管他啊!你能不能……能不能去江南找他?你去把他找回来,好不好?” 宝玉看着王夫人满是泪水的眼睛,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王夫人有多惦记贾政,也知道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去找父亲的念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母亲,您放心,我会去江南找父亲的。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让他平安回到咱们身边。” 10. 母子嘱托:千言万语藏牵挂 王夫人见宝玉答应了,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可还是忍不住担忧:“宝玉,江南路途遥远,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你一个人去,娘实在不放心。你有没有想过,要带些什么东西?要不要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宝玉摇摇头:“母亲,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如今府里人手紧张,也没什么合适的人能跟我一起去。我会多带些衣物和盘缠,路上也会小心的。您在家好好养病,别惦记我,等我找到了父亲,就立刻给您捎信回来。” 王夫人点点头,擦干眼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放着几锭银子和一个玉坠。她拿起银子和玉坠,递给宝玉:“这些银子你拿着,路上用。这个玉坠是你外祖母给我的,据说能保平安,你带上它,就当是娘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 宝玉接过银子和玉坠,玉坠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一个“安”字,入手温润。他把玉坠系在腰间,又把银子收好,对王夫人说道:“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您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药,别为我和父亲操心。” 王夫人又嘱咐道:“宝玉,路上遇到困难,要是有认识的人,就多问问,别逞强。江南那边气候潮湿,你要多注意身体,别着凉了。还有,你父亲素来爱吃甜的,你要是找到了他,就多给他买点甜食,让他也高兴高兴。” 宝玉一一答应下来,心里满是感动。他知道王夫人虽然平时严厉,可心里一直很疼他和贾政,如今父亲被流放,她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却还在为他操心,这份母子情深,让他心里暖暖的。 11. 宝钗闻讯:闻讯寻父暗忧心 从王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宝玉径直朝着宝钗的院子走去。宝钗自从嫁给宝玉后,就一直住在原来的蘅芜苑,如今蘅芜苑也不如往日那般精致了,院子里的香草大多已经枯萎,只剩下几株顽强的还立在那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宝玉走进屋里,只见宝钗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一件旧衣裳。她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动人。见了宝玉,宝钗放下针线,站起身:“宝玉,你来了?母亲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宝玉走到桌边坐下,叹了口气:“母亲还是老样子,咳嗽得厉害。方才狱里的狱卒来给我报信,说父亲被流放江南了,昨日已经启程了。我跟母亲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江南找父亲。” 宝钗听了,心里一紧,脸上却依旧平静:“你决定要去江南找父亲了?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有没有想过,要带些什么东西?” 宝玉点点头:“我已经跟母亲商量好了,会多带些衣物和盘缠,路上也会小心的。我来跟你说一声,是想让你在家好好照顾母亲,我走了以后,母亲就拜托你了。” 宝钗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母亲的。你路上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江南一带多水,你要是遇到过河或者乘船,一定要小心,别掉进水里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你拿着,路上用。还有,我给你收拾了一些常用的药品,有治感冒的,有治腹泻的,你都带上,万一在路上生病了,也能应急。” 说着,宝钗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宝玉。宝玉接过包袱,入手沉甸甸的,他知道宝钗一直很细心,如今他要去江南,她肯定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这些东西,心里满是感激。 12. 灯下理囊:细备行装藏关切 “宝钗,谢谢你。”宝玉轻声说道。宝钗笑了笑:“我们夫妻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能去江南找父亲,是好事,说明你有担当。只是路上一定要小心,别让我和母亲担心。” 她拉着宝玉走到床边,打开包袱,一一给他看里面的东西:“这里面有几件厚衣裳,江南冬天冷,你要多穿点。还有几件单衣裳,路上天气热的时候穿。我还给你准备了几双鞋子,都是结实的,路上好走路。” 她又拿起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放着几包药品:“这包是治感冒的,这包是治腹泻的,这包是治外伤的,你都记好了,别弄混了。还有,我给你准备了一些干粮,路上饿了可以吃,都是你爱吃的,有松子糕,有杏仁酥。” 宝玉看着包袱里的东西,每一件都透着宝钗的细心和关切,心里满是感动。他知道宝钗自从嫁给她后,一直很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他要去江南,她不仅没有反对,还为他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这份情谊,让他心里暖暖的。 “宝钗,”宝玉握住宝钗的手,轻声说道,“我走了以后,你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也要好好照顾母亲。别为我担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宝钗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却还是强装镇定:“你放心,我会的。你路上要多给我和母亲捎信,让我们知道你的近况。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别硬撑着,赶紧想办法回来,或者找当地的官府帮忙。” 宝玉答应下来,心里却有些愧疚。他知道宝钗心里肯定很担心他,却还在为他着想,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平安回来,不辜负她的期望。 13. 夜阑人静:夫妻对坐诉衷肠 夜幕降临,荣府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咳嗽声和风声,打破了这满院的沉寂。宝玉和宝钗坐在屋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黄,却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宝玉,你明天就要走了吗?”宝钗轻声问道,眼神里满是不舍。宝玉点点头:“嗯,明天一早就走。早点走,就能早点找到父亲。”宝钗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杯,给宝玉倒了一杯茶。 宝玉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是温的,带着淡淡的茶香。他看着宝钗,只见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脸上带着几分落寞。他知道宝钗心里肯定舍不得他走,只是不愿意说出来,怕他担心。 “宝钗,”宝玉轻声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和母亲。只是父亲被流放江南,我不能不管他,他是我的父亲,我必须去救他。” 宝钗抬起头,看着宝玉,眼神里满是理解:“我知道,我没有怪你。你能这么做,说明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也是个有担当的丈夫。我支持你去江南找父亲,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回来,我们一家人早点团聚。” 宝玉握住宝钗的手,她的手很软,也很暖。他对宝钗说道:“宝钗,谢谢你。谢谢你理解我,支持我。等我找到了父亲,我们一家人就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再也不管荣府的这些纷争了。” 宝钗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期待:“好,我等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到时候我们就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点田,养点花,过平静的日子。” 两人就这样坐着,聊了很久,从以前的往事,聊到对未来的期盼,直到油灯快燃尽了,才各自休息。宝玉躺在床上,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和对家人的牵挂,他知道,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一段充满未知的旅程,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坚持下去,找到父亲,带着他平安回家。 14. 临行前夜:荣府寂寂忆往昔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宝玉就醒了。他轻轻起身,生怕吵醒宝钗。宝钗也醒了,她坐起身,对宝玉说道:“我给你煮了点粥,你先喝点粥再走,路上也有精神。” 宝玉点点头,跟着宝钗走到外屋。桌上放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还有一碟小菜。宝玉拿起碗,喝了一口粥,粥很稠,也很暖,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也暖暖的。他知道宝钗肯定很早就起来给他煮粥了,心里满是感动。 喝完粥,宝玉拿起包袱,对宝钗说道:“宝钗,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顾母亲,别惦记我。”宝钗点点头,眼睛里满是不舍:“你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家等你和父亲的消息。” 宝玉走出蘅芜苑,只见李嬷嬷和张嬷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李嬷嬷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递给宝玉:“二爷,这里面是几个馒头和一些咸菜,你路上饿了可以吃。天气冷,你要多穿点衣裳,别冻着了。” 张嬷嬷也递过来一个小布包:“二爷,这里面是一些茶叶,你路上渴了可以泡点茶喝。这茶叶是老太太以前最喜欢喝的,你带上它,就当是老太太在保佑你平安。” 宝玉接过布包,对李嬷嬷和张嬷嬷说道:“谢谢你们。你们在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劳累了。”李嬷嬷和张嬷嬷点点头,眼圈都红了,看着宝玉,舍不得他走。 宝玉转身,朝着荣府的大门走去。他回头望了望荣府,只见荣府的屋顶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暗沉,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他想起以前在荣府里的日子,那些欢声笑语,那些美好回忆,如今都成了过眼云烟。他知道,这次离开荣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去江南找父亲,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使命。 15. 踏出府门:迈步踏上寻父路 走到荣府的大门前,宝玉停下了脚步。大门依旧是以前的样子,只是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锈,门板上也有了几道裂痕。他想起小时候,每次跟着贾母出去,都是从这扇大门走出去,那时的大门前,总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可如今,大门前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乞丐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点施舍。 宝玉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递给乞丐,乞丐连忙道谢。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走了出去。门外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的商贩在摆摊,吆喝着生意,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宝玉朝着南方走去,脚步坚定。他知道,江南路途遥远,一路上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比如恶劣的天气、凶猛的野兽、贪婪的强盗,可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手里握着通灵宝玉,腰间系着王夫人给的玉坠,怀里揣着父亲的信,这些东西,就像一道道护身符,给了他勇气和力量。 他回头望了望荣府的方向,荣府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再也看不见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要开始一段新的旅程,一段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旅程。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坚持下去,找到父亲,带着他平安回到荣府,回到王夫人和宝钗的身边,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阳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宝玉迈开脚步,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艰难,可他会一直走下去,直到找到父亲,直到实现他的承诺。 第34章 《宝钗迁:离荣府租房》 荣府的清晨,早已没了往日的喧嚣。天刚蒙蒙亮,东跨院的窗纸还泛着青灰,宝钗便被贾桂的哭声惊醒——孩子饿了。她披了件半旧的素色夹袄起身,走到外间,只见炕桌上空空如也,连往日温着的小米粥都没见着。伺候的婆子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小丫头坠儿缩在门后打盹,见宝钗出来,才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奶奶,对不住,厨房说今日米缸空了,要等管家娘子批了条子才能领米,我……我还没去催呢。” 宝钗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贾桂的额头,还好没发热。这孩子自出生起就没享过几天福,前些年荣府虽不如从前,好歹衣食无忧,可自从邢夫人接过管家权,一切都乱了套。下人们见风使舵,管事的要么中饱私囊,要么干脆撂挑子,厨房里常常断炊,库房里的药材也被人偷拿,连贾桂上次感冒,都找不出几味像样的药来。她叹了口气,对坠儿说:“起来吧,我去前院问问。” 走到穿堂,就听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在跟几个媳妇嚼舌根,声音尖细刺耳:“……可不是嘛,如今府里进项少,太太也是没办法才省着用。有些人啊,占着跨院住着,自己不拿出银子补贴,还天天等着府里供着,真当自己还是从前的‘宝二奶奶’呢?”这话明着暗着指的就是宝钗,她脚步一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从前在荣府,虽说是寄人篱下,可贾母、王夫人待她宽厚,宝玉虽不常在,也算安稳,如今却连下人都敢这般编排。 她没上前争执,只是转身回了东跨院。进了屋,见薛姨妈正坐在炕沿上抹眼泪,手里攥着一封家书——是薛蝌从江南寄来的,说生意亏了本,连带着给她们寄的生活费都断了。“我的儿,这可怎么办啊?”薛姨妈见宝钗进来,哭声更甚,“咱们娘俩带着桂儿,在这儿看人的脸色,如今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再待下去,别说桂儿,咱们俩都要熬不住了。”宝钗接过信,指尖捏着信纸,只觉得字字沉重,她深吸一口气,扶着薛姨妈的肩:“娘,别哭了,咱们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桂儿还小,总在这种环境里,不是办法。咱们搬出去吧。” 1. 寻房之路:旧友援手的人情冷暖 薛姨妈听宝钗说要搬出去,先是一愣,随即摇头:“搬出去?咱们去哪儿啊?京城这么大,租房要花钱,吃饭要花钱,咱们手里那点银子,撑不了多久啊。”宝钗坐在她身边,慢慢说:“娘,我知道难,可留在荣府,日子只会更糟。邢夫人如今眼里只有自己,府里的事不管不顾,下人们更是肆无忌惮,桂儿再在这儿待着,不仅吃不饱穿不暖,连性子都要养歪了。咱们就算租个小院子,安安静静的,好歹能顾着桂儿。” 薛姨妈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是该搬。只是……去哪儿找房子呢?咱们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如今家道中落,那些从前巴结咱们的,早就躲着走了。”宝钗想了想,也没什么头绪,倒是薛姨妈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想起一个人,王嬷嬷。她是我娘家的远房表姐,早年咱们家帮过她儿子捐官,她一直念着咱们的好,如今住在南城的旧巷里,或许她能帮上忙。” 第二天一早,薛姨妈揣着两包家里仅剩的上等茶叶,去了南城。王嬷嬷家住在一条窄巷里,门是旧木头做的,敲了半天,才见一个穿着青布围裙的婆子开门,正是王嬷嬷。见是薛姨妈,王嬷嬷先是惊讶,随即赶紧把她拉进屋里:“哎哟,妹妹,你怎么来了?好些年没见了,快坐快坐!”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墙角堆着些杂物,一看就是家境普通。 王嬷嬷给薛姨妈倒了杯热茶,又问起薛家的情况。薛姨妈把荣府的混乱、薛蝌生意失利、想搬出去租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红着眼眶:“表姐,我知道如今麻烦你不合适,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你要是有路子,帮我们找个小院子,月租便宜点,能住人就行。”王嬷嬷叹了口气,手里的帕子擦了擦眼角:“妹妹,我知道你们难。当年若不是你们家帮衬,我儿子也进不了官场。这事我记着呢,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只是南城这边都是旧巷,房子大多破旧,你可别嫌弃。” 2. 小院初见:破败里的一线安稳 过了两天,王嬷嬷就捎了信来,说找到了一处小院,让薛姨妈和宝钗过去看看。宝钗抱着贾桂,跟薛姨妈一起,跟着王嬷嬷往巷深处走。那院子在巷子尽头,墙是土坯的,有些地方已经塌了角,门是两扇掉了漆的木门,推开时“吱呀”作响。 进了院,首先看见的是一小块空地,地上长满了杂草,墙角堆着些碎砖烂瓦。正房有三间,左右各一间厢房,都是青砖灰瓦,只是屋顶的瓦有好几处都破了,露出里面的木梁,窗户上的纸也破了大半,风一吹就哗啦响。王嬷嬷指着正房说:“这房子原是我一个远房侄子的,他去江南做生意了,院子空着,怕没人照看塌了,想租出去,月租只要五百文,比别处便宜一半。就是破了点,得自己修修。” 宝钗走到正房门口,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把椅子,炕上铺着的草席都烂了洞。她走到窗边,伸手摸了摸窗框,木头都松了,窗户缝能塞进一根手指。薛姨妈在一旁皱着眉,小声对宝钗说:“这房子也太破了,漏风漏雨的,冬天可怎么过啊?” 宝钗却没觉得失望,她看着院子里的空地,想着可以种点蔬菜,又看了看正房的格局,想着把里间收拾出来给贾桂住,外间当客厅,厢房可以堆东西。她转头对薛姨妈说:“娘,这房子虽破,可位置安静,离集市也近,买东西方便。月租也便宜,咱们手里的银子能撑得久些。漏风漏雨的,咱们自己补补就好了,总比在荣府看人脸强。”贾桂在宝钗怀里,伸手去抓院子里的杂草,笑着说:“娘,这里有草,我可以拔草玩。”宝钗摸了摸儿子的头,对王嬷嬷说:“嬷嬷,这房子我们租了。” 3. 荣府别离:人情冷暖见真章 定下房子后,宝钗就开始收拾东西。她的嫁妆早在前几年荣府缺钱时,被王夫人拿去当了一部分,剩下的也都是些不值钱的旧物——几件半旧的衣裳、一箱书、还有宝玉从前送她的那把扇子,扇骨都断了,她却一直没舍得扔。薛姨妈帮着叠衣裳,一边叠一边叹气:“想当年,咱们家在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出嫁时,嫁妆装了几十箱,如今却只剩这点东西了。” 宝钗手里拿着一件水红的袄子,那是她刚进荣府时穿的,如今已经小了,只能给贾桂改件小衣裳。她听见薛姨妈的话,只是笑了笑:“娘,东西多不多不重要,只要咱们娘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坠儿跑进来通报:“奶奶,平儿姑娘来了。” 平儿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蓝布包袱,见了宝钗,先是行了礼,然后把包袱递过去:“宝二奶奶,这是我们奶奶让我给您送来的,几件新做的夹袄,还有点碎银子,您搬出去用得着。”宝钗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件半新的夹袄,还有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她心里一暖,眼眶有些红:“替我谢谢凤姐姐,如今她自己也不容易,还想着我们。” 平儿叹了口气:“奶奶也是没办法,如今府里邢夫人掌权,她说话也不管用了。这次送东西,还是她偷偷让我来的,没敢让邢夫人知道。二奶奶,您搬出去也好,省得在府里受气。以后有什么难处,您派人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又坐了一会儿,平儿怕被人看见,就匆匆走了。 搬离荣府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宝钗雇了一辆简陋的马车,只有两个从前薛家的老仆帮忙搬东西。邢夫人自始至终没露面,只有几个平日里跟宝钗还算和气的丫鬟,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没敢过来。贾桂坐在马车上,扒着车窗问宝钗:“娘,我们要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宝钗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咱们去一个新地方,以后就住在那儿了,不回来了。”马车缓缓驶出荣府的大门,宝钗回头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朱红大门,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的欢喜与忧愁,如今却要彻底告别了。 4. 小院安家:初试当家的艰辛 马车驶进南城的旧巷,停在小院门口。两个老仆把东西搬进屋,宝钗付了工钱,送他们离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薛姨妈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屋子也太冷清了,连个炭火盆都没有。”宝钗放下贾桂,挽起袖子:“娘,别叹气了,咱们先打扫卫生,收拾干净了就好了。” 她先去井边打了水,用抹布擦桌子、擦椅子,又把炕上的烂草席卷起来扔了,找了块旧布铺在炕上。薛姨妈则去院子里拔草,贾桂跟在后面,拿着小铲子学着拔草,时不时把拔起来的草递给薛姨妈:“姥姥,你看我拔的草!”薛姨妈笑着接过,心里的愁绪也散了些。 擦窗户时,宝钗发现窗户纸破得厉害,风一吹就破,于是找了些旧纸,又调了点浆糊,一点点把窗户补好。她从前在荣府,十指不沾阳春水,擦窗户这种活从来没做过,没一会儿,手上就沾满了浆糊,袖子也湿了。薛姨妈看见,赶紧过来:“我的儿,你歇会儿,让我来。你从小就没做过这些,别累着了。”宝钗摇摇头:“娘,我没事,多做几次就会了。咱们现在不比从前,什么都得自己来。” 擦完窗户,又开始打扫院子。宝钗拿着扫帚,一点点把院子里的碎砖烂瓦扫到墙角,薛姨妈则把拔下来的草堆在一起,打算晒干了当柴烧。一直忙到傍晚,院子和屋子才算勉强收拾干净。贾桂玩了一天,累得趴在炕上睡着了,小脸上还沾着泥土。宝钗坐在炕边,轻轻给儿子擦脸,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里暗暗发誓:不管多苦,一定要让桂儿好好长大,不能让他受委屈。 这时,外面刮起了风,窗户虽然补了纸,可还是有风吹进来,屋里顿时冷了不少。薛姨妈找了件旧被子盖在贾桂身上,对宝钗说:“今晚怕是要冷了,咱们连炭火都没有,怎么睡啊?”宝钗摸了摸身上的夹袄,说:“娘,咱们先把衣服盖在身上,凑合一晚,明天我去集市买些炭火和米回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虽然有些难受,可想到能和儿子、母亲安稳地住在一起,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又觉得充满了力量——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打理一个家,虽然艰辛,却也有了不一样的踏实感。 5. 集市采买:柴米油盐的窘迫 第二天一早,宝钗起得格外早。她把自己那件最厚的旧棉袄找出来穿上,又给贾桂裹了件小棉袄,然后揣着仅有的几两银子,去了巷口的集市。集市很热闹,卖菜的、卖肉的、卖杂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宝钗走到一个卖米的摊位前,问摊主:“掌柜的,大米怎么卖?”摊主看了她一眼,说:“上等米三十文一斤,普通米二十文一斤。” 宝钗心里一算,她们娘仨一个月至少要吃三十斤米,若是买普通米,也要六百文,再加上菜钱、炭火钱,手里的银子根本撑不了多久。她犹豫了一下,说:“给我来十斤普通米吧。”摊主称了米,装在布袋子里递给她。宝钗提着米袋,又走到卖菜的摊位前,看着新鲜的青菜、萝卜,却只敢买最便宜的萝卜和白菜——萝卜能放久,白菜也耐吃。 卖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娘,见宝钗只买便宜的菜,又看她穿着虽然旧但干净,不像穷苦人家,便忍不住问:“姑娘,你怎么只买这些啊?这青菜刚摘的,新鲜得很,也不贵。”宝钗笑了笑,说:“大娘,我家里人少,这些就够了。”大娘叹了口气,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青菜,塞进宝钗的袋子里:“姑娘,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这青菜我送你了,不值钱,回去给孩子做个汤也好。”宝钗连忙道谢:“谢谢您大娘,您真是好人。” 买完菜,宝钗又去买炭火。炭火铺的掌柜说:“上好的炭火一百文一斤,普通的五十文一斤。”宝钗想了想,买了两斤普通炭火,又买了些针线和补丁布——衣服破了,得自己补。等她买完东西,手里的银子已经花了大半。提着沉甸甸的东西往回走,路上遇见几个邻居,都好奇地打量她,小声议论着:“这就是王嬷嬷帮着租房子的那家吧?看着像个有学问的,怎么住到这儿来了?”宝钗假装没听见,低着头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薛姨妈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见只有一点米和菜,还有两斤炭火,忍不住问:“怎么买这么点?够吃几天啊?”宝钗把集市的情况说了,又把大娘送青菜的事告诉薛姨妈,说:“娘,咱们现在得省着点花,银子不多了,得想办法赚点钱才行。”薛姨妈叹了口气:“可咱们能做什么啊?我老了,你又要照顾桂儿,哪里有时间赚钱。”宝钗皱着眉,心里也在琢磨:是啊,得找个能在家做的活计,既能照顾家人,又能赚点钱。 6. 屋顶补漏:粗活里的坚韧 住进来没几天,就下了一场小雨。雨不大,却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宝钗早上起来,就听见屋顶有“滴答”声,抬头一看,屋顶的瓦片破了几个洞,雨水正从洞里漏下来,在地上积了一滩水。薛姨妈赶紧找了个盆放在下面接水,看着漏下来的雨水,心疼地说:“这房子怎么这么不禁漏啊?再这么漏下去,屋里的东西都要发霉了。” 宝钗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屋顶,发现好几处瓦片都松动了,还有两处破了大洞。她想去找工匠来修,可昨天去集市时问过,工匠修屋顶要一两银子,她们根本拿不出。薛姨妈说:“要不咱们再找王嬷嬷说说,让她侄子便宜点?”宝钗摇摇头:“嬷嬷已经帮咱们很多了,不能再麻烦她了。我看这屋顶也不是很难修,咱们自己找些瓦片补上就行。” 薛姨妈担心地说:“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爬得上去啊?太危险了。”宝钗却已经找来了梯子,又在院子里捡了些完整的碎瓦片,还找了些泥土和稻草,调成泥巴——以前在荣府,见过工匠补屋顶,大概知道怎么弄。她把梯子靠在屋檐下,对薛姨妈说:“娘,你帮我扶着梯子,我上去看看。” 薛姨妈没办法,只能紧紧扶着梯子,叮嘱她:“小心点,慢点爬,不行就下来。”宝钗顺着梯子往上爬,爬到屋顶边,蹲在上面,心里也有些害怕——她从来没爬过这么高。可看着屋里漏雨的地方,想到贾桂在屋里玩耍,万一淋到雨生病了,更是麻烦,便咬咬牙,开始补漏。她先把松动的瓦片挪开,用泥巴把洞堵上,再把完整的瓦片铺在上面,压实。 正补到一半,忽然一阵风吹来,梯子晃了一下,宝钗没站稳,从屋顶上滑了下来。薛姨妈吓得大叫一声,赶紧去扶她,可还是晚了,宝钗摔在地上,手擦破了皮,膝盖也磕青了。贾桂听见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看见宝钗坐在地上,吓得大哭起来:“娘!娘你怎么了?”宝钗忍着疼,笑着对贾桂说:“桂儿别怕,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薛姨妈赶紧扶起宝钗,给她拍掉身上的土,看着她擦破的手,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都怪我,让你做这种粗活,要是摔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宝钗摇摇头:“娘,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屋顶还没补完,等我歇会儿再补。” 7. 邻里温情:困境中的一丝暖意 宝钗的手擦破了皮,薛姨妈找了些旧布条给她包扎好。看着她受伤的手,薛姨妈心里难受,却也没办法——她们现在没人能依靠,只能靠自己。下午的时候,邻居张奶奶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特意过来串门。张奶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伴早逝,儿子在外地做工,一个人住,为人很热心。 看见宝钗手上的伤,张奶奶赶紧问:“姑娘,你这手怎么了?是不是补屋顶摔的?”宝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不小心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张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草药,说:“这是我自己晒的蒲公英,治跌打损伤很管用,你拿回去捣烂了敷在伤口上,很快就好了。”宝钗接过草药,连忙道谢:“谢谢您张奶奶,您真是太热心了。” 张奶奶又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情况,见只有简单的家具,地上还放着接雨水的盆,就知道她们日子过得不容易。她坐在椅子上,跟薛姨妈聊了会儿天,得知宝钗要照顾孩子,没时间出去做工,便说:“姑娘,我知道一个活计,你或许能做。巷口有个李记绣坊,专门做些手帕、荷包的绣活,可以拿回家做,按件算钱,一天能赚几十文,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带你去看看。” 宝钗一听,心里顿时亮堂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以前学过绣活,应该能做。张奶奶,太谢谢您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张奶奶笑着说:“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们刚搬来,不容易,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又坐了一会儿,张奶奶才起身离开。 等张奶奶走后,薛姨妈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有了绣活,咱们就能赚点钱补贴家用了。没想到这邻居这么热心,比荣府那些人强多了。”宝钗也很高兴,她把草药递给薛姨妈,说:“娘,您把草药捣烂,我敷上,明天就能去绣坊看看了。有了活计,咱们的日子就能慢慢好起来了。”贾桂在一旁听着,虽然听不懂她们说什么,却也知道娘很高兴,便拉着宝钗的手,笑着说:“娘,我以后乖乖的,不惹你生气。”宝钗摸了摸儿子的头,心里充满了希望——虽然眼下艰难,可只要有活干,有家人在身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8. 灯下绣活:一针一线的生计 第二天,宝钗按照张奶奶说的,去了巷口的李记绣坊。绣坊的老板娘姓李,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见宝钗来得清秀,说话也客气,又看了她绣的样本——宝钗随手绣了一朵小菊花,针脚细密,颜色搭配也好看,便爽快地给了她十块手帕的绣活,说:“姑娘,这手帕要绣上简单的兰花,五天后来交活,一块手帕给你三十文。要是绣得好,以后还能给你更复杂的活,工钱也更高。” 宝钗接过手帕和丝线,小心翼翼地包好,心里满是欢喜。回到家,她把绣活拿给薛姨妈看,薛姨妈也很高兴:“没想到你绣得这么好,这下咱们有盼头了。”宝钗找了张旧桌子,擦干净后当绣桌,又把贾桂安顿在身边,让他玩积木,自己则坐在桌边,拿起针线开始绣活。 她先把丝线分成细股,选了浅青色的线绣兰花的叶子,又用淡紫色的线绣花瓣。一针一线,都绣得格外认真——这不仅是绣活,更是她们娘仨的生计。贾桂在一旁玩了一会儿,就凑到宝钗身边,好奇地看着她绣:“娘,你在绣什么啊?真好看。”宝钗笑着说:“娘在绣兰花,绣好了能换钱,给桂儿买糖吃。”贾桂高兴地说:“娘真棒!我不吵你,你好好绣。” 到了晚上,屋里没灯,只能点油灯。油灯的光很暗,照着宝钗的脸,她的眼睛离手帕很近,生怕绣错了针脚。薛姨妈看着她辛苦的样子,心里难受,说:“要不明天再绣吧,油灯太暗了,伤眼睛。”宝钗摇摇头:“娘,没事,我再绣一会儿,早点绣完,就能早点拿工钱了。” 就这样,宝钗每天白天绣活,晚上等贾桂睡着了,再借着油灯的光绣一会儿。手上的伤口还没好,绣久了会疼,她就揉一揉,继续绣。薛姨妈看着心疼,就帮她准备针线,整理丝线,有时也帮着看孩子,让她能专心绣活。 五天后,宝钗终于把十块手帕绣完了。每一块手帕上的兰花都绣得栩栩如生,针脚细密,颜色均匀。她把手帕叠好,小心翼翼地包在布里,拿去绣坊。李老板娘看了,满意地说:“姑娘,你绣得真好,比店里的绣工绣得还好看!这是三百文工钱,你拿着,我再给你二十块手帕,还是绣兰花,这次给你三十五文一块,十天后来交活。” 宝钗接过三百文工钱,心里暖暖的——这是她离开荣府后,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拿着钱走出绣坊,她先去集市买了些米和菜,又给贾桂买了块麦芽糖,剩下的钱小心地收起来。回到家,贾桂看见麦芽糖,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宝钗的腿说:“娘,你真好!”宝钗看着儿子的笑脸,又看了看手里的绣活,心里充满了力量——虽然日子过得辛苦,可只要努力,总能一点点好起来。这小小的小院,虽然破败,却充满了希望,也成了她离开荣府后,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9. 寒夜暖意:母子情深的支撑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越来越冷。小院里没有炭火盆,晚上屋里冷得像冰窖。宝钗把所有能盖的被子都找了出来,给贾桂盖了两层,自己和薛姨妈则盖着薄薄的旧被子,常常冻得睡不着觉。 有天晚上,下起了小雨,屋顶虽然补过,可还是有几处漏雨,盆里的雨水“滴答”作响,更显冷清。贾桂白天受了凉,晚上开始咳嗽,一声声咳得宝钗心里揪着疼。她起来找了件旧棉袄,盖在贾桂身上,又用自己的手给儿子捂额头,小声安慰他:“桂儿别怕,娘在呢,明天就好了。” 薛姨妈也醒了,看着咳嗽的孙子,心疼地说:“都怪咱们条件不好,让孩子受了罪。要是在荣府,就算再乱,也不会让孩子冻着咳嗽啊。”宝钗握着贾桂的手,轻声说:“娘,别这么说。在荣府,桂儿虽然不冷,可天天看别人的脸色,吃不饱饭,也不开心。在这里,虽然苦点,可咱们娘仨在一起,桂儿也开心。等我再做几批绣活,赚了钱,就买些炭火,再给桂儿买件新棉袄。” 贾桂咳得轻了些,迷迷糊糊地抓着宝钗的手:“娘,我不冷,也不要新棉袄,我只要娘和姥姥。”宝钗听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贾桂的手上。她赶紧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桂儿真乖,娘知道。快睡吧,明天娘给你做你爱吃的萝卜汤。” 那天晚上,宝钗几乎没睡,一直守在贾桂身边,时不时给他盖被子,摸他的额头。直到天快亮时,贾桂的咳嗽才停了,睡得安稳了些。宝钗看着儿子的睡颜,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更加努力,早点赚到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不能再让他们受冻受苦了。 第二天一早,宝钗把昨天赚的工钱拿出来,数了数,决定先买些炭火和感冒药。她去药店买了些最便宜的感冒药,又买了三斤普通炭火,回到家,赶紧生了炭火盆,屋里顿时暖和了不少。薛姨妈把药熬好,给贾桂喂了,又让他躺在炕上休息。宝钗则坐在炭火盆边,继续绣活,手里的针线比平时更麻利了——她知道,只有更努力,才能让这份暖意长久地留在这个小院里。 10. 旧识偶遇:离散中的伏笔 又过了几天,宝钗去集市买东西,路过一个布摊时,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宝姑娘?是你吗?”宝钗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半旧绸缎衣裳的妇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惊讶,正是从前薛家在京城的旧友——周瑞家的女儿周迎。 周迎从前常去薛家玩,跟宝钗也算熟悉。后来薛家败落,周迎嫁了个小商人,就断了联系。宝钗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连忙笑着说:“迎姐姐,是我。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周迎拉着宝钗的手,上下打量她,见她穿着旧棉袄,手里提着菜篮子,就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容易,叹了口气:“宝姑娘,我听说你们搬离荣府了,没想到你现在……唉,真是世事难料。” 两人找了个茶馆坐下,点了杯热茶。周迎问起宝钗的近况,宝钗把搬出来租房、做绣活的事简单说了说。周迎听了,心里也不好受:“宝姑娘,你从前是何等尊贵,如今却要做这些粗活,真是委屈你了。我家如今也不算富裕,可要是你有难处,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宝钗连忙道谢:“迎姐姐,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挺好的,有绣活做,能顾着家人。对了,你最近有没有听说江南那边的事?我哥哥薛蝌在江南做生意,好久没消息了,我有点担心。”周迎想了想,说:“我倒是听我丈夫说过,江南最近不太平,好像有乱兵,生意也不好做。不过听说那边有不少从京城迁过去的人,或许你哥哥没事,只是没来得及送信。” 宝钗心里一紧,更担心薛蝌了:“乱兵?那可怎么办啊?我哥哥一个人在那边,要是出点事……”周迎安慰她说:“你也别太担心,或许只是传言。我丈夫下个月要去江南送货,要是你想给你哥哥带信,我让他帮忙带过去,顺便帮你打听打听消息。”宝钗一听,连忙说:“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现在就回去写信,麻烦你丈夫帮忙带过去。”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周迎要去办事,就先离开了。宝钗回到家,赶紧写了封信,叮嘱薛蝌注意安全,若是江南不安全,就早点回京城,又说自己在京城安好,让他放心。写完信,她把信小心地封好,等着周迎来取。 薛姨妈见她写信托人带往江南,心里也有些感慨:“没想到还能遇见周迎,也算咱们的运气。要是你哥哥能收到信,知道咱们安好,也能放心了。”宝钗点点头:“是啊,希望哥哥能没事。说不定以后,咱们也得去江南找他呢。”她当时说这话时,只是随口一提,却没想到,这竟是后来她们南下的一个伏笔——京城的日子虽然艰难,可江南的局势,正悄然影响着她们的未来。 11. 绣坊变故:生计的新考验 宝钗给薛蝌寄了信后,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更加专心地做绣活。李记绣坊的老板娘很满意她的绣活,给她的活越来越多,工钱也涨了些。宝钗每天除了照顾贾桂,就是绣活,常常绣到深夜,手上的茧子也越来越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累——看着手里的工钱一点点多起来,她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可没过多久,绣坊就出了变故。那天宝钗去交活,刚走到绣坊门口,就看见里面乱哄哄的,几个绣工围着李老板娘,不知道在说什么。宝钗走进来,疑惑地问:“李老板娘,出什么事了?”李老板娘看见宝钗,叹了口气:“姑娘,真是对不住,绣坊要关门了。我丈夫在外面做生意亏了本,还欠了债,只能把绣坊卖了还债。你手里要是有没做完的绣活,就别做了,我把工钱给你结了。” 宝钗心里一沉,手里的绣活还没做完,要是绣坊关了,她就没活干了,家里的生计又成了问题。她强压着心里的慌乱,问:“老板娘,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绣坊要是关了,我们这些绣工可怎么办啊?”李老板娘摇摇头:“我也没办法,债主都找上门了,只能卖绣坊。我知道你日子不容易,这是你之前的工钱,我多给你五十文,算是补偿。” 宝钗接过工钱,心里五味杂陈。走出绣坊,看着紧闭的大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新的活计。回到家,她把绣坊关门的事告诉薛姨妈,薛姨妈听了,也慌了:“这可怎么办啊?没了绣活,咱们靠什么生活啊?”贾桂见她们脸色不好,也不敢说话,只是乖乖地坐在一旁。 宝钗坐在椅子上,心里也很着急,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慌,要是她慌了,母亲和儿子就更没依靠了。她想了想,说:“娘,别着急。我记得张奶奶说过,巷尾还有一家绣坊,虽然规模小,可也收绣活。明天我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活干。实在不行,我就去集市上摆摊,卖自己绣的手帕、荷包,总能赚点钱。” 薛姨妈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些:“是啊,总会有办法的。你这么能干,一定能找到活干的。”那天晚上,宝钗没再绣活,而是把之前绣好的手帕、荷包都找出来,整理好,打算明天去巷尾的绣坊问问,要是不行,就去摆摊。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虽然有些担忧,可更多的是坚韧——离开荣府后,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困难,每一次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样。 12. 摆摊求生:街头巷尾的艰辛 第二天一早,宝钗把整理好的绣品包在布里,先去了巷尾的绣坊。那家绣坊确实规模小,只有一个老板娘和两个绣工。老板娘看了宝钗的绣品,虽然觉得绣得好,可却说:“姑娘,不是我不想收你的绣活,实在是最近订单少,我这里的绣工都快没活干了,实在容不下你了。”宝钗只好道谢离开。 没办法,宝钗只能去集市摆摊。她找了个角落,铺了块旧布,把绣好的手帕、荷包摆上去。刚开始,没人注意她的摊位,路过的人大多匆匆走过,偶尔有人停下来看一眼,也只是问问价格,没买。宝钗坐在小马扎上,心里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前是千金小姐,如今却要在街头摆摊,心里难免有些落差。 太阳越升越高,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可她的绣品一件都没卖出去。宝钗看着旁边卖菜的大娘、卖糖葫芦的大爷,都在大声吆喝,她也想吆喝,可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这时,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丫鬟走过来,拿起一块绣着兰花的手帕,问:“这手帕怎么卖?”宝钗连忙说:“三十五文一块,姑娘要是喜欢,三十文也行。”丫鬟笑了笑:“绣得真好看,三十文很便宜,我买两块。”宝钗赶紧给她包好,接过三十文钱,心里一阵欢喜——这是她摆摊赚到的第一笔钱。 有了第一个顾客,宝钗也稍微放得开了些,虽然还是不好意思大声吆喝,可有人来看绣品,她会主动介绍:“姑娘,你看这荷包,绣的是鸳鸯,很适合送给心上人;这手帕绣的是梅花,冬天用正好。”渐渐的,越来越多人停下来看她的绣品,有人买了手帕,有人买了荷包,到了中午,她带来的绣品已经卖出去一半了。 可就在这时,几个穿着差役服饰的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鞭子,大声喊道:“不许在这里摆摊!赶紧走!再不走就把东西收了!”集市上的小贩们赶紧收拾东西,四处躲避。宝钗也慌了,赶紧把剩下的绣品往布包里塞,可还是慢了一步,一个差役走过来,一脚踢翻了她的布包,绣品撒了一地。差役指着她说:“说了不许摆摊,你没听见吗?再敢在这里摆摊,就把你抓起来!” 宝钗赶紧蹲下来捡绣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旁边卖菜的大娘过来帮她捡,小声说:“姑娘,别跟他们硬碰硬,这些差役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赶紧走吧,去别的地方摆摊。”宝钗点点头,捡起绣品,抱着布包,快步离开了集市。 回到家,宝钗把卖绣品赚的钱拿出来,数了数,有两百多文。虽然受了委屈,可看着手里的钱,她心里还是有些安慰。薛姨妈见她脸色不好,问清了情况,心疼地说:“以后别去摆摊了,太危险了,要是被差役抓了可怎么办。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宝钗笑了笑:“娘,没事,我下次去别的集市,找个没人管的地方摆摊。只要能赚钱,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她知道,为了家人,她必须坚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放弃。 13. 巧逢转机:旧物里的希望 摆摊虽然辛苦,还有被差役驱赶的风险,可宝钗还是坚持了下来。她每天换一个集市,避开差役,慢慢也有了一些回头客——有人觉得她的绣品好看又便宜,会特意找她买。日子虽然还是艰难,可至少能维持基本的生计。 有天晚上,宝钗整理东西时,翻出了一个旧箱子,里面装的是她从前在荣府时的一些旧物——有贾母送她的一支玉簪,有王夫人给她的一块玉佩,还有几件没穿过的绸缎衣裳。薛姨妈看见,叹了口气:“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可惜现在也用不上了。”宝钗拿起那支玉簪,玉质温润,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兰花,是从前她生日时贾母送的,很值钱。她想了想,说:“娘,这些东西虽然是旧物,可都很值钱。咱们把它们当了,换些银子,不仅能补贴家用,还能做点小生意,总比摆摊强。” 薛姨妈犹豫了:“这都是你从前的念想,当了多可惜啊。”宝钗摇摇头:“念想再好,也不如家人的生计重要。只要咱们娘仨好好的,以后有机会,再把它们赎回来就是了。”第二天,宝钗拿着玉簪和玉佩,去了京城最大的当铺。当铺的掌柜看了看玉簪和玉佩,说:“这玉簪是上等的和田玉,玉佩也是好玉,我给你五十两银子,你看怎么样?”宝钗心里一算,五十两银子能维持她们很长时间的生计,还能做点小生意,便点头同意了。 拿着五十两银子走出当铺,宝钗心里既有些不舍,又有些轻松——不舍的是这些旧物承载着她的回忆,轻松的是有了这笔银子,她们的日子能好过些了。回到家,她把银子交给薛姨妈,说:“娘,咱们用二十两银子买些布料和丝线,再买个小推车,我想在街上卖绣好的手帕、荷包,再接受定制绣活,这样比摆摊稳定些。剩下的银子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薛姨妈高兴地说:“好啊!这样你就不用天天换地方摆摊了,也安全些。”接下来的几天,宝钗买了布料、丝线和小推车,又把小推车装饰了一下,上面铺了块新布,摆上绣好的绣品,还挂了块牌子,写着“接受定制绣活”。一切准备就绪后,宝钗推着小推车,去了一个人流量大又没有差役的街口摆摊。 因为小推车干净整洁,绣品也好看,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有人定制荷包,有人定制手帕,还有人让她绣屏风上的图案,工钱给得也不低。宝钗每天推着小推车出去,傍晚才回来,赚的钱比之前摆摊多了不少,家里的生计也渐渐稳定下来。薛姨妈看着她每天忙碌却充实的样子,心里也越来越踏实——她们终于在京城的旧巷里,靠着自己的双手,撑起了一个小小的家。 14. 冬日渐近:小院的温暖筹备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冬天渐渐临近。宝钗知道,冬天是最难熬的——小院没有暖气,只能靠炭火取暖,而且炭火价格会随着天气变冷而上涨。为了能安稳过冬,宝钗开始提前筹备。 她用赚来的钱,买了五十斤上等炭火,存放在厢房里,又买了些棉花和布料,打算给贾桂和薛姨妈各做一件新棉袄。每天晚上,等贾桂睡着了,宝钗就坐在油灯下,给家人做棉袄。她的针线活本来就好,做棉袄也很麻利,先把棉花铺在布料上,铺得均匀厚实,再一针一线地缝起来,生怕漏了风。 薛姨妈看着她熬夜做棉袄,心里很心疼,说:“你白天要出去摆摊,晚上还要做棉袄,别累坏了身体。我也会做点针线活,我帮你缝里子。”宝钗笑着说:“娘,不用,您年纪大了,早点休息。我年轻,熬点夜没事。”可薛姨妈还是坚持帮忙,娘俩一起做棉袄,油灯下的身影,显得格外温馨。 除了做棉袄,宝钗还买了些白菜和萝卜,腌成咸菜,这样冬天就有菜吃了。她又买了些面粉,蒸了些馒头,放在缸里,能保存很久。贾桂看着家里存了这么多东西,好奇地问:“娘,咱们为什么买这么多东西啊?”宝钗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冬天快到了,天气会很冷,买多点东西,咱们冬天就不用天天出去买了,还能在家里吃热乎乎的馒头和咸菜。”贾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我喜欢冬天,冬天可以堆雪人。”宝钗笑着说:“好,等冬天下雪了,娘带你堆雪人。” 为了让小院更暖和些,宝钗还找了些旧布,把窗户缝都堵上,又在门上挂了个厚厚的布帘,这样风就吹不进来了。她还在炕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买了个暖手炉,晚上给贾桂暖手。薛姨妈看着小院一点点变得暖和,心里也充满了暖意:“咱们这个冬天,应该能安稳过了。没想到离开荣府,咱们也能把日子过好。” 宝钗推着小推车出去摆摊时,街上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装着家人,装着对未来的希望,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她知道,这个冬天虽然会很寒冷,可她们娘仨在一起,互相取暖,一定能安稳度过。而这个小小的小院,也会在冬天里,充满温暖的烟火气。 15. 江南来信:离散后的牵挂 就在宝钗忙着筹备过冬的时候,周迎派人送来了信——是薛蝌从江南写回来的回信。宝钗赶紧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妹妹安好,收到你的信,哥哥甚是欣慰。江南近来确实不太平,有乱兵骚扰,生意也不好做,我已将店铺关闭,暂住在苏州的旧友家中。得知妹妹在京城安好,还能靠自己的双手谋生,哥哥甚是骄傲。只是京城局势也不稳定,听闻有官员被罢黜,人心惶惶,妹妹若有难处,可来江南找我,苏州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安稳。哥哥一切安好,妹妹勿念,盼早日团聚。” 看完信,宝钗心里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薛蝌平安无事,担忧的是京城的局势。她把信拿给薛姨妈看,薛姨妈看完,也松了口气:“还好你哥哥没事,真是谢天谢地。他让咱们去江南找他,咱们要不要去啊?京城现在确实不太平,说不定去江南会更好。” 宝钗皱着眉,心里也在犹豫:去江南,能和薛蝌团聚,也能避开京城的混乱,可她们在京城已经安定下来,有了生计,要是去江南,又要重新开始,而且路途遥远,贾桂还小,路上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可要是留在京城,局势越来越不稳定,说不定以后连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了。 她想了想,说:“娘,咱们先别急着决定。京城的冬天快到了,路上不好走,等明年春天,要是京城局势还不稳定,咱们再去江南找哥哥。现在咱们先安稳过冬,看看情况再说。”薛姨妈点点头:“也好,冬天路上太危险,等春天再说。能和你哥哥团聚,也是好的。” 宝钗给薛蝌写了回信,告诉他自己会考虑去江南,让他在苏州安心等着,又叮嘱他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写完信,她把信交给周迎派来的人,让他帮忙寄往江南。看着信被送走,宝钗心里也有了一个新的念头——或许,江南才是她们的归宿。京城的离散,让她看清了人情冷暖,也让她学会了独立谋生,而江南的哥哥,正等着她们团聚,这或许就是命运给她们的新机会。 那天晚上,宝钗推着小推车回家,路上遇见张奶奶,张奶奶问她:“姑娘,最近怎么没见你愁眉苦脸的了?”宝钗笑着说:“我哥哥从江南来信了,说他安好,还让我们去江南找他。虽然还没决定,可心里踏实多了。”张奶奶高兴地说:“那就好!江南是个好地方,比京城安稳,你们要是去了江南,日子肯定会更好。”宝钗点点头,心里对江南充满了期待——那里有她的亲人,有新的希望,或许,那里才是她们真正的家。 16. 小院冬夜:团圆的微光 冬天终于来了,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整个京城都被白雪覆盖。小院的院子里也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贾桂早上起来,看见雪,高兴得跳了起来:“娘!下雪了!我们可以堆雪人了!”宝钗笑着说:“好,等娘把活干完,就陪你堆雪人。” 那天宝钗没出去摆摊,打算在家陪贾桂玩。她和贾桂一起在院子里堆雪人,薛姨妈在一旁帮忙,把雪滚成两个大雪球,叠在一起当雪人的身子和头。贾桂找了两颗黑扣子当雪人的眼睛,又找了根胡萝卜当雪人的鼻子,宝钗用红布剪了个嘴巴,贴在雪人的脸上。雪人堆好了,贾桂围着雪人又蹦又跳,高兴得不得了。 中午,宝钗做了热乎乎的萝卜汤,还有之前蒸的馒头,一家人围坐在炭火盆边,喝着热汤,吃着馒头,屋里暖暖的,一点都不觉得冷。贾桂喝着汤,说:“娘,这汤真好喝,比在荣府时喝的还好喝。”宝钗笑着说:“只要桂儿喜欢,娘天天给你做。”薛姨妈看着孙子开心的样子,又看了看女儿,心里满是欣慰——虽然日子过得简单,可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晚上,雪还在下,宝钗坐在油灯下,给贾桂绣一个虎头帽,打算过年时给贾桂戴。薛姨妈坐在一旁,缝补旧衣裳,贾桂躺在炕上,听宝钗给他讲故事——讲从前在荣府的事,讲金陵的老家,讲江南的风景。贾桂听得很入迷,问:“娘,江南真的有很多水吗?有小船吗?”宝钗点点头:“是啊,江南有很多河,有很多小船,还有很多好看的花。等明年春天,咱们说不定就能去江南了,到时候娘带你坐小船,看好看的花。” 贾桂高兴地说:“好!我想去江南!”看着儿子期待的眼神,宝钗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她知道,虽然现在她们在京城的旧巷里过着简单的日子,可只要努力,只要家人在一起,未来一定会更好。江南的哥哥在等着她们,那里有新的生活,新的希望。 雪还在窗外下着,小院里却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宝钗看着油灯下的母亲和儿子,心里忽然觉得,离开荣府虽然无奈,却是她人生中最正确的选择——在这里,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找到了家人之间的温暖,也找到了对未来的希望。而这场京城的离散,不仅是各奔前程的无奈,更是新人生的开始,是通往江南的伏笔。 第35章 贾桂病:宝钗当钗 1. 深秋冷院,稚子初寒 时维深秋,连月的阴雨把京都西郊的小院子泡得发潮。这处院子原是贾府败落时,宝钗带着贾桂从荣国府偏房迁来的,一进的小院,墙皮早脱了大半,墙角丛生的青苔在雨雾里泛着暗绿,像块洗不净的霉斑。东厢房是贾桂的住处,窗户纸破了两个洞,用旧布糊着,风一吹就簌簌响,把外头的潮气一股脑往屋里灌。炕上的被褥还是去年晒过的,摸上去软塌塌的,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宝钗早上刚把被褥翻过来晾在屋檐下,没半个时辰又下起了小雨,只得又匆匆收回来,指尖触到被褥边角时,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五岁的贾桂原本是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前日里还追着院子里的麻雀跑,今日一早却没了精神。宝钗端着小米粥进屋时,见他还缩在被窝里,小脸埋在枕头上,只露出半截苍白的小脖子。“桂儿,该起了,喝口粥暖暖身子。”宝钗把粥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一摸,心瞬间沉了下去。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像揣了个小火炉,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热气。宝钗忙掀开被子,见贾桂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睛半睁半闭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娘,冷……” 宝钗慌了神,忙把被子重新裹紧贾桂,又把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夹袄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她蹲在炕边,用手背反复贴着贾桂的额头,指尖的粗糙蹭过孩子细腻的皮肤——这双手原是养尊处优的,婚前是薛家的小姐,婚后是荣国府的二奶奶,何曾做过这么多粗活?可自从贾府抄家,宝玉出家,薛蟠流放,她带着贾桂过日子,洗衣、做饭、缝补,样样都得自己来,如今指节粗了,掌心也磨出了薄茧,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冷香丸”养出来的娇嫩。“桂儿别怕,娘在呢。”宝钗轻声哄着,声音里却藏不住颤抖,她知道,这深秋的风寒最是难缠,孩子小,抵抗力弱,若是拖重了,可怎么好? 她起身快步走到外屋,翻找柜子里的零碎物件。去年冬天贾桂也染过一次风寒,当时还剩了些生姜和葱白,她记得放在柜子最里面。手指在积灰的陶罐里摸索,终于摸到了几块皱巴巴的生姜,葱白却只剩下两根,还发了点芽。宝钗顾不得多想,赶紧把生姜切成片,葱白切段,又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小米,放在小砂锅里熬粥——她想着,先给孩子喝碗姜葱小米粥,发发汗,或许能好些。砂锅放在小煤炉上,火苗微弱,煤是去年剩下的,潮得很,烧起来浓烟滚滚,呛得宝钗直咳嗽,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她却不敢离开,生怕火灭了,粥熬不熟。 2. 病势渐重,银钱窘迫 粥熬好时,日头已经过了晌午,雨还没停,院子里的石板路积了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宝钗端着粥碗进屋,小心翼翼地把贾桂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用小勺舀起粥,吹凉了送到他嘴边。贾桂却偏过头,闭着嘴不喝,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唧声,额头的汗珠子滚下来,不是热汗,是虚汗,黏在皮肤上,看着更让人揪心。宝钗试了试他的额头,比早上更烫了,孩子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胸口一鼓一鼓的,偶尔还会咳嗽几声,每咳一下,小身子就跟着颤一下,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桂儿,乖,喝一口,喝了粥才有力气好起来。”宝钗耐着性子哄,把粥碗凑得更近,贾桂却突然睁开眼,眼神涣散,看着宝钗,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接着头一歪,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宝钗的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风寒,再拖下去,怕是要出大事。必须请大夫,得赶紧请大夫来看看。 她把贾桂轻轻放在炕上,盖好被子,转身就往外屋的箱子跑。那是她唯一的一口木箱,里面装着她的衣物和几件残存的首饰——都是当年从薛家带来的,贾府抄家时,值钱的东西都被查抄了,只剩下这几件不起眼的小物件。她打开箱子,翻来翻去,把衣服都抖开,只找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几吊铜钱,是她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准备给贾桂做件新棉袄的。她把铜钱倒在桌上,数了一遍,总共才三吊半,不够——她记得去年请大夫,光是诊金就需要五两银子,抓药还得另算,这几吊铜钱,连半副药都买不起。 宝钗坐在箱子边,看着桌上的铜钱,心里一阵发慌。她想起宝玉,若是宝玉在,断不会让她和桂儿落到这般境地。当年在荣国府,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宝玉待她也算温和,桂儿出生时,宝玉还抱着孩子笑,说要教他读书写字。可如今,宝玉早已出家,青灯古佛伴余生,哪里还管得了他们母子的死活?她又想起薛蟠,哥哥虽然不成器,可毕竟是薛家的男人,若是他在,至少不会让她连请大夫的钱都没有。可薛蟠犯了案,流放边疆,不知死活,她连书信都寄不出去。偌大的京都,她竟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没有。 3. 金钗忆旧,无奈抉择 箱子的最底层,压着一个红绸布包,布料已经有些褪色,边缘也磨出了毛边。宝钗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落在布包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像是在逃避什么。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把布包拿了出来,轻轻打开——里面躺着一支金钗,赤金打造的钗身,刻着缠枝莲纹,纹路细腻,钗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花蕊处嵌着一点碎红玛瑙,在昏暗的光线下,还能隐约看到一点光泽。 这支金钗是薛姨妈的遗物。当年薛姨妈嫁给薛蟠的父亲时,薛家还是皇商,家底丰厚,这支金钗是薛姨妈的陪嫁之一,用的是十足的赤金,那点红玛瑙也是正经的南红,在当时也算件贵重物件。薛姨妈去世前,把宝钗叫到床边,亲手把这支金钗交给她,拉着她的手说:“宝钗,娘没什么能留给你的,这支钗你拿着,以后若是遇到难处,或许能帮衬一把,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动它,就当是娘陪着你。”当时宝钗含泪点头,把金钗珍藏起来,这些年不管日子多苦,她都没动过这个念头——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可现在,贾桂烧得人事不省,连大夫都请不起,除了这支金钗,她再也没有别的值钱东西了。宝钗把金钗拿在手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钗身,缠枝莲纹的纹路硌着手指,像是母亲在轻轻提醒她。她想起母亲的话,“不到万不得已,别轻易动它”,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滴在金钗上,晕开一点水光。她何尝想当掉这支金钗?可桂儿是薛家唯一的根,是她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桂儿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娘,对不起。”宝钗对着空气轻声说,声音哽咽,“不是女儿不孝,是桂儿他……他不能有事。等以后日子好了,我一定把金钗赎回来,一定……”她把金钗重新包进红绸布里,又外面裹了一层蓝布,紧紧揣在怀里,像是揣着母亲的嘱托,也揣着贾桂的性命。她走到炕边,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贾桂,伸手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咬了咬牙:“桂儿,娘去给你请大夫,你一定要等着娘,千万别出事。”说完,她拿起伞,快步走出了屋门。 4. 冒雨赴铺,途遇世凉 雨还在下,比早上更密了些,豆大的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宝钗撑着一把旧伞,伞骨断了一根,用绳子绑着,只能勉强遮雨。她把怀里的金钗护得紧紧的,生怕被雨淋湿,也生怕被人抢了——这是桂儿的救命钱,她一点都不敢大意。 路上的石板路很滑,宝钗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站稳了才敢迈下一步。她穿着一双旧布鞋,鞋底早就磨薄了,雨水渗进鞋里,冰凉的水裹着脚,冻得她脚趾发麻,可她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快点到当铺,快点拿到银子,请大夫回家给桂儿看病。 走到街角时,闻到一股烤红薯的香味,从路边一个小小的摊位上传来。卖红薯的是个老大娘,守着一个铁皮桶,桶里的红薯冒着热气,香味飘得很远。宝钗的脚步顿了顿,她想起贾桂平时最爱吃烤红薯,每次路过烤红薯摊,都要拉着她的手撒娇,让她买一个。上次买红薯还是上个月,她用攒下的几个铜板给贾桂买了一个小的,孩子吃得满脸都是红薯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现在,她连一个红薯都买不起了。 卖红薯的老大娘看到宝钗,笑着招呼:“姑娘,买个红薯吧?热乎的,下雨天吃着暖身子。”宝钗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就要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当年荣国府的两个仆人,一个是王善保家的,一个是周瑞家的。这两个人当年在贾府时,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地喊“二奶奶”,可如今,她们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手里提着点心匣子,显然日子过得不错。 王善保家的也看到了宝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撇了撇,拉了拉周瑞家的袖子,两人转过身,故意把背对着宝钗,小声嘀咕着什么,声音不大,却能隐约听到“落魄了”“活该”之类的话。宝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很快变得苍白,她紧紧攥着伞柄,指节都泛了白。她知道,人走茶凉,贾府败落了,她这个“二奶奶”自然也成了别人的笑柄。她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争辩,只是加快了脚步,把那些议论声远远抛在身后,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脸颊滑落,冰凉刺骨。 5. 当铺冷遇,金钗贱卖 宝钗要去的当铺在西街,名叫“恒通当铺”,是京都里还算有名的一家当铺,据说老板姓刘,做人精明,眼光也毒。她以前从未去过当铺,只听人说过,当铺的柜台很高,老板都坐在柜台后面,说话带着一股子傲慢,对来当东西的人总是挑三拣四,故意压价。 走到当铺门口,宝钗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当铺里很暗,光线从高高的窗户里透进来,照在柜台后面的账房先生身上。柜台有一人多高,宝钗得仰着头才能看到里面的人。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藏青色的绸缎马褂,手指上戴着一个翡翠扳指,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看了宝钗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姑娘,来当东西?”男人的声音很粗,带着不耐烦的语气。宝钗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那个蓝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把里面的红绸布包递了上去:“掌柜的,我想当这支金钗。” 男人接过红绸布包,打开一看,眼睛亮了亮,拿起金钗,用手指捏着钗身,翻来覆去地看,又用牙咬了咬钗头,然后皱起眉头,把金钗放在柜台上:“姑娘,你这金钗成色可不怎么样啊,你看这钗身,都有磨损了,还有这红玛瑙,碎得不成样子,值不了几个钱。” 宝钗一听就急了,她往前走了一步,仰着头对男人说:“掌柜的,您可不能这么说,这金钗是我母亲的陪嫁,当年打造的时候用的是十足的赤金,您刚才用牙咬了,应该知道这金的纯度,还有这红玛瑙,是正经的南红,只是年代久了,有点磨损,怎么会不值钱呢?” 男人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姑娘,我在这行做了十几年了,什么金钗没见过?你这金钗是赤金不假,但纯度最多也就八成,再说这款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了,现在没人喜欢,我收回去也不好出手。这样吧,我看你也是急着用钱,最多给你五两银子,你愿意当就当,不愿意就拿走,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宝钗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金钗至少能值二十两银子,掌柜的明显是故意压价。她还想再争辩,可一想到家里昏睡的贾桂,想到孩子滚烫的额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五两银子虽然少,但至少能请大夫、抓药,若是再耽搁下去,桂儿的病就更危险了。她咬了咬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五两就五两,麻烦您快点,我急着用钱。” 男人见她同意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拿起算盘拨了几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五两银子,用秤称了称,放在一个小纸包里,扔给宝钗:“画个押吧,这金钗就归我了。”宝钗接过银子,手指触到冰凉的银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在当票上签了自己的名字,接过当票,转身快步走出了当铺,连看都没再看那支金钗一眼——她怕自己再看一眼,就舍不得离开了。 6. 急赴药铺,细问病情 从当铺出来,宝钗把银子紧紧揣在怀里,五两银子沉甸甸的,却压得她心口发疼。她没有停留,撑着伞快步往药铺走,心里只想着快点抓药,快点回家。 西街的“仁心堂”是京都里口碑不错的药铺,掌柜的姓陈,是个老中医,医术还算高明,收费也还算公道。宝钗以前没在这里抓过药,但听邻居王大娘说过,陈掌柜的为人和善,对穷苦人也很照顾。 走进药铺,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混合着当归、黄芪、甘草的味道,虽然刺鼻,却让宝钗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有药,桂儿就有救了。药铺里有几个抓药的人,陈掌柜的坐在柜台后面,戴着老花镜,正在给一个病人诊脉。 宝钗找了个角落站着,耐心地等。她看着陈掌柜的给病人诊脉、开方,动作慢悠悠的,却很仔细,时不时还会问病人几句病情,语气温和。终于,前面的人都走光了,宝钗急忙走上前,对着陈掌柜的福了福身:“陈掌柜的,麻烦您给我抓点药,我儿子病了,高烧不退,还咳嗽。” 陈掌柜的抬起头,看了宝钗一眼,见她浑身湿透,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便点了点头:“姑娘别急,先说说孩子的情况,多大了?病了几天了?除了高烧咳嗽,还有别的症状吗?” 宝钗连忙回答:“孩子五岁了,从前天开始就有点咳嗽,昨天早上开始发烧,今天烧得更厉害了,昏睡不醒,还出虚汗,呼吸也有点急促。我刚才去当铺当了东西,才凑够钱,请不起大夫,只能先抓点药回去试试。”她说着,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 陈掌柜的听了,眉头皱了皱,沉思了片刻:“从你说的症状来看,孩子是风寒入里,郁而化热,得用麻黄、桂枝、杏仁解表散寒,再加点石膏清热,甘草调和药性,先抓三副,一天一副,用水煎服,早晚各一次。若是明天早上孩子还不退烧,或者咳嗽加重,你一定要想办法请个大夫来看看,不能再拖了。” 宝钗连忙点头:“谢谢您,陈掌柜的,我记住了。”陈掌柜的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药方,然后递给旁边的伙计:“按方抓药,仔细点,别抓错了。”伙计接过药方,转身去药柜抓药,动作麻利地把各种药材称好,用草纸包好,一共三包,系着麻绳,递给宝钗。 宝钗接过药包,从怀里掏出银子,数了一两银子递给陈掌柜的:“陈掌柜的,您看看够不够?”陈掌柜的接过银子,看了看,又从抽屉里拿出四钱银子递给宝钗:“用不了这么多,一副药一钱二分银子,三副药三钱六分,找你六钱四分。”宝钗接过找回来的银子,心里一阵感激——她没想到陈掌柜的会这么实在,没有因为她是穷苦人就多收钱。她对着陈掌柜的又福了福身:“谢谢您,陈掌柜的,您真是好人。” 7. 冒雨归家,生火煎药 从药铺出来,雨已经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宝钗抱着药包,揣着剩下的银子,快步往家走。路上的行人多了些,有撑着伞的,有披着蓑衣的,大家都行色匆匆,没人注意到这个抱着药包、浑身湿透的女人。 走到家门口,宝钗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她快步走进屋,先去看贾桂,见孩子还在昏睡,额头还是烫的,但呼吸比早上平稳了些。她松了口气,把药包放在外屋的桌上,然后去灶房生火煎药。 灶房里很冷,锅碗瓢盆都摆得整整齐齐,却蒙着一层薄灰。宝钗拿起水壶,往锅里倒了些水,然后去柴房抱柴火。柴房里的柴火都是她平时捡来的枯枝,还有一些是邻居王大娘送的,大多都有些潮湿,不好烧。她找了几根相对干燥的柴火,放在灶膛里,用火柴点燃,火苗却很微弱,浓烟滚滚,呛得她直咳嗽,眼泪直流。 她蹲在灶膛边,用扇子轻轻扇着火,火苗终于慢慢旺了起来,映着她的脸,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却带着一丝希望。水开了,她拿起一包药,打开草纸,把药材倒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用小火慢慢熬。她坐在灶膛边,看着锅里的药咕嘟咕嘟地冒泡,药味慢慢飘出来,弥漫在小小的灶房里。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守在灶边,给她煎药,一边煎药一边哄她:“宝钗乖,喝了药病就好了,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冰糖莲子羹。”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家里有钱,母亲疼她,哥哥虽然不成器,却也护着她。可现在,母亲不在了,哥哥流放了,宝玉出家了,只剩下她和桂儿相依为命。 药熬了半个时辰,宝钗掀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点药汁,吹凉了尝了尝,很苦,却带着一股安心的味道。她把药汁倒进一个小碗里,过滤掉药渣,然后端着碗快步走进里屋。 8. 柔声喂药,母子情深 宝钗坐在炕边,轻轻把贾桂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背,另一只手端着药碗,用小勺舀起药汁,吹凉了送到他嘴边:“桂儿,醒醒,喝药了,喝了药病就好了。” 贾桂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是有些涣散,他看着宝钗,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宝钗把小勺凑到他嘴边,轻声哄着:“桂儿乖,就喝一口,喝了药病就好了,娘给你留了好东西。”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块麦芽糖——这是她上个月给桂儿买的,孩子没舍得吃完,剩下一小块,她一直藏在抽屉里,想着等孩子表现好的时候给他吃。 贾桂闻到麦芽糖的甜味,眼睛亮了亮,张开嘴,喝了一口药汁。药汁很苦,他皱了皱眉头,想要吐出来,宝钗连忙说:“桂儿忍一忍,喝完这勺药,就给你吃麦芽糖。”贾桂听了,用力咽了咽,把药汁咽了下去。宝钗赶紧把一小块麦芽糖放进他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贾桂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 就这样,宝钗一勺药、一口麦芽糖,耐心地喂着贾桂。一碗药喂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喂完。贾桂吃完最后一口麦芽糖,靠在宝钗怀里,眼睛慢慢闭上,又睡了过去。宝钗轻轻把他放在炕上,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点烫,但比之前好多了。她松了口气,坐在炕边,看着孩子的睡颜,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她想起刚才在当铺当掉的金钗,想起母亲的嘱托,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轻轻抚摸着贾桂的头发,小声说:“桂儿,娘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等你病好了,娘一定好好赚钱,给你买新衣服,买你爱吃的烤红薯,还要把外婆的金钗赎回来,好不好?”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潮气,却吹不散屋里的药味,也吹不散宝钗对贾桂的爱。她坐在炕边,守着昏睡的孩子,心里默默祈祷:“老天爷,求您保佑桂儿快点好起来,只要桂儿能好,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9. 邻居探望,暖意微光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霞光,给灰蒙蒙的天空添了一点亮色。宝钗正在外屋收拾碗筷,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敲门声:“宝钗妹子,在家吗?” 宝钗愣了一下,听出是邻居王大娘的声音。王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人,住在隔壁院子,丈夫早逝,独自一人生活,平时经常帮宝钗照看贾桂,有时候还会送些自己种的蔬菜过来。宝钗连忙放下碗筷,走过去打开门:“王大娘,您来了。” 王大娘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走进屋,看了看宝钗,见她浑身湿透,眼睛红红的,便知道她肯定是为了贾桂的病着急了。“妹子,我听说桂儿病了,特地过来看看,这是我刚熬的小米粥,还有两个馒头,你和桂儿都还没吃饭吧?快趁热吃点。”王大娘把布包递给宝钗,里面是一个保温的瓦罐,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宝钗接过布包,心里一阵温暖,眼眶又红了:“王大娘,谢谢您,总是麻烦您。” “跟我客气什么,邻里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王大娘摆了摆手,走进里屋,看了看炕上的贾桂,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烧着吗?请大夫了吗?” 宝钗点了点头:“下午去当铺当了我母亲留下的金钗,换了五两银子,去仁心堂抓了药,已经喂过了,现在好多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拍了拍宝钗的肩膀:“妹子,你真是不容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还遇到这么多难处。不过你放心,桂儿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没事的。我这里还有几吊铜钱,你拿着,要是不够用,再跟我说。”王大娘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吊铜钱,递给宝钗。 宝钗连忙摆手:“王大娘,您的钱我不能要,您自己也不容易,我已经有银子了,谢谢您。” “拿着吧,”王大娘把铜钱塞进宝钗手里,“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桂儿的,等他病好了,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你别跟我客气,我一个人生活,花不了多少钱,你带着孩子,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宝钗拿着铜钱,心里暖暖的,说不出话来。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王大娘给了她一丝温暖,让她觉得这个冰冷的世界还有一点人情味。她知道,王大娘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些铜钱都是她平时捡破烂、做针线活攒下来的,却愿意拿出来帮她,这份情谊,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谢谢您,王大娘,”宝钗哽咽着说,“等桂儿病好了,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王大娘笑了笑:“傻孩子,报答什么,只要桂儿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我再坐一会儿,帮你看着桂儿,你去把粥热一热,吃点东西,你要是垮了,桂儿可怎么办?” 宝钗点了点头,拿着布包去外屋热粥。看着王大娘坐在炕边,轻轻给贾桂掖了掖被子,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正是因为有王大娘这样的好心人,她才能坚持下去。 10. 夜阑守病,祈盼天明 夜幕降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王大娘已经走了,临走前还嘱咐宝钗,要是夜里桂儿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叫她。宝钗把王大娘送的小米粥热了热,吃了小半碗,又给贾桂擦了擦身子,然后坐在炕边,守着孩子。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当票,上面写着金钗的当价和赎回日期,她把当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这是赎回金钗的凭证,她一定要好好保管,等以后日子好了,一定要把金钗赎回来。 夜里,贾桂醒了几次,每次醒来都要喝水,宝钗都耐心地给她喂水。她摸了摸贾桂的额头,一次比一次凉,到后半夜的时候,孩子的额头已经不烫了,呼吸也变得平稳,只是还很虚弱,醒来后看了宝钗一眼,小声说:“娘,我饿。” 宝钗心里一阵欢喜,连忙从柜子里拿出王大娘送的馒头,掰了一小块,用热水泡软了,喂给贾桂吃。贾桂吃了小半块馒头,又喝了点水,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宝钗坐在炕边,看着孩子的睡颜,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桂儿的病终于好转了,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她想起白天在当铺的委屈,想起在路上遇到的冷眼,想起母亲的嘱托,心里百感交集。虽然日子很苦,虽然她失去了很多,但只要桂儿能健康成长,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她轻轻抚摸着贾桂的脸颊,小声说:“桂儿,娘会好好照顾你,让你长大成人,让你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不会让你像娘一样受苦。” 窗外的月亮慢慢升了起来,透过窗户纸,洒在炕上,给贾桂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宝钗坐在炕边,守着孩子,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趴在炕边睡着了。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当票,脸上带着一丝安心的笑容——她知道,只要熬过这个难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天快亮时,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屋里,落在宝钗的脸上。宝钗慢慢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摸贾桂的额头——已经完全不烫了。她心里一阵欢喜,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心里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和桂儿的日子,也会像这黎明一样,慢慢迎来光明。 第36章 湘云难:沦为歌女 1. 归舟泊津门,寒风吹散故园梦 暮秋的海河面上,薄雾像扯碎的素纱,黏在史湘云的青布裙角。她扶着船舷的枯木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渐显轮廓的天津卫码头——这是她从海疆回京的最后一段水路,船板上还留着南海的咸腥,可她鼻尖萦绕的,早已是记忆里京城深秋特有的、混着桂子残香与煤烟的暖味。 随行的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妈子,是当年史家老太太身边的旧人,名唤周嬷嬷。此刻周嬷嬷正蹲在船角,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个青釉小瓶,瓶里插着几枝干枯的木槿花——那是湘云在海疆住处院角摘的,她说要带回来,插在史家正厅的霁蓝釉胆瓶里,就像从前每年秋天那样。 “姑娘,快把这夹袄穿上吧,码头风硬。”周嬷嬷把小瓶揣进怀里,拿起身边打了补丁的蓝布夹袄,快步走到湘云身边。湘云却没接,只是望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嬷嬷,你说家里会不会已经备好热水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回京,爹总让厨房炖着冰糖雪梨,说解海上的寒气。” 周嬷嬷的手顿了顿,把夹袄往湘云肩上裹了裹,没敢接话。她上个月偷偷托人给京城送信,却只收到史家旧仆辗转递来的一张字条,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家已不存”。可这话,她怎么敢对满心期盼的湘云说?只能顺着她的话,低声应着:“会的,定会的,老爷太太都盼着姑娘回来呢。” 2. 长街寻旧宅,朱门换了新主人 出了码头,湘云才发现京城的模样竟比记忆里生疏了许多。从前常走的石板路被拓宽了,路边多了些挂着洋字招牌的铺子,连来往行人的衣着,也少了几分从前的雅致,多了些利落的短打。她攥着手里仅存的几两碎银,雇了辆骡车,报出“史家胡同”四个字时,车夫却愣了愣:“姑娘说的是从前那侯府所在的史家胡同?” 湘云点头,心里却莫名一紧。骡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响,像在叩击她的心跳。越靠近史家胡同,她越坐不住,频频掀开车帘往外看——直到车停在一个熟悉的朱漆大门前,她才猛地僵住:那扇曾挂着“世袭保龄侯府”匾额的大门,如今匾额早已不见,门上贴着一张崭新的封条,封条上的朱砂印“顺天府查封”五个字,红得刺眼。 周嬷嬷先下了车,颤巍巍地走到门边,伸手想去摸那封条,却被一个路过的邻居老太太拦住:“哎,你这老嫂子别碰!这史家去年就被抄了,男丁要么流放要么下狱,女眷也早就散了,这宅子上个月刚判给内务府的李总管,再过几日就要拆了重建呢!” 湘云从车上跌下来,鞋尖磕在石阶上,疼得她皱眉,却没顾上揉。她冲到门边,盯着那封条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声音带着哭腔:“您弄错了吧?这是我家,我是史家的三姑娘,我爹是保龄侯史鼐,您怎么会说家散了呢?”邻居老太太见她模样可怜,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姑娘,别等了,这史家啊,早没了。” 3. 旧仆诉家变,寒鸦啄碎旧时春 湘云站在门边,直到日头西斜,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才被周嬷嬷扶着坐到旁边的石阶上。她怀里还揣着从海疆带来的旧帕子,上面绣着她小时候和宝玉、黛玉一起在史家放风筝的图样,帕角都磨破了,她却一直舍不得扔。 “姑娘,要不咱们去找找王夫人吧?”周嬷嬷蹲在她身边,声音带着恳求,“宝玉少爷如今虽也不在荣国府,可王夫人总归是亲戚,或许能给咱们寻个落脚的地方。”湘云抬起头,眼里满是红血丝,却摇了摇头:“荣国府去年不也遭了难?听说宝玉哥哥都出家了,我怎能再去添麻烦?”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三姑娘?您是三姑娘吗?”湘云回头,见是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中年妇人,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满是风霜——竟是从前史家厨房的刘嫂子。刘嫂子见真是湘云,“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史家……史家没了啊!” 刘嫂子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冬天,顺天府的人突然上门,说史家牵涉到江南盐案,抄走了所有家产,侯爷和大爷被押到京城问罪,后来就流放了海疆,至今没消息;老太太受不了打击,当天就断了气;府里的女眷要么被亲戚接走,要么就流落街头,她自己也是靠给人洗衣裳才勉强活下来。湘云听着,手里的帕子被攥得变了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4. 投亲遭冷遇,世态炎凉刺骨寒 刘嫂子走后,湘云沉默了许久,才对周嬷嬷说:“嬷嬷,咱们去薛家看看吧,我记得宝姐姐嫁了薛蟠,薛家从前和史家走得近,或许能帮衬咱们一把。”周嬷嬷连忙点头,扶着湘云站起来,又雇了辆骡车,往薛家所在的梨香院去。 薛家的宅子倒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门口的石狮子蒙了层灰,门房见湘云衣着朴素,态度也冷淡:“你们找谁?”湘云上前一步,轻声说:“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史湘云求见薛夫人或薛姑娘。”门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撇了撇嘴:“我们家夫人和姑娘忙着呢,哪有空见你?再说了,史家都败了,还来凑什么热闹?” 湘云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她攥着衣角,还想再说些什么,门房却“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把她的话挡在了门外。周嬷嬷气得发抖,想上前理论,却被湘云拉住:“嬷嬷,别去了,咱们走吧。”她转身离开时,听见门房在里面嘟囔:“什么侯府小姐,现在还不如街上的乞丐呢,也敢来攀亲戚。”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天已经黑了,路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湘云苍白的脸。周嬷嬷叹了口气:“姑娘,要不咱们去投奔你二姑奶奶?就是嫁给了城南张家的那位。”湘云点了点头,心里却没了底气——她知道那位二姑奶奶向来势利,从前史家风光时,总来串门,如今史家败落,怕是也不会待见她。 果然,到了张家门口,门房进去通报后,出来的是二姑奶奶的陪房,说二姑奶奶身子不舒服,不能见客,还塞给她们二两银子,让她们赶紧走。湘云看着那二两银子,像是被烫到一样,后退了一步:“请你告诉二姑奶奶,这银子我不能要,就当我没来过。”说完,她拉着周嬷嬷,头也不回地走了。 5. 寒夜宿破庙,残钗难抵霜雪寒 天越来越冷,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湘云和周嬷嬷走了大半个京城,也没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身上的银子也快花光了。周嬷嬷看着湘云冻得发紫的嘴唇,心疼得不行:“姑娘,前面好像有个破庙,咱们去那里避避雪吧,总比在外面冻着强。” 那是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庙门早就没了,里面堆满了干草,还透着风。周嬷嬷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让湘云坐下,又把自己的夹袄脱下来,盖在湘云身上。湘云拉着周嬷嬷的手,见她的手冻得冰凉,忍不住哭了:“嬷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周嬷嬷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姑娘说什么傻话,我跟着老太太伺候姑娘这么多年,早就把姑娘当亲闺女了,咱们娘俩就算讨饭,也得一起活下去。”两人依偎在干草堆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谁也没再说话。湘云摸了摸怀里的青釉小瓶,里面的木槿花早已干透,像她此刻的心,没了一点暖意。 半夜里,湘云被冻醒了,见周嬷嬷呼吸急促,脸也烧得通红,知道是受了风寒。她急得不行,想出去找大夫,可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外面又是漫天风雪,根本没人愿意出诊。她只能把周嬷嬷抱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绝望——她从前是众星捧月的侯府小姐,如今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 6. 旧识荐生计,酒楼暂栖身 第二天一早,风雪停了,周嬷嬷的烧却还没退。湘云背着周嬷嬷,想去街上找些活干,刚走到街角,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从前史家戏班的班主,姓柳。柳班主见湘云背着人,模样憔悴,连忙上前:“三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湘云见是柳班主,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柳班主叹了口气:“姑娘,我这戏班如今也散了,就靠着在前面的‘聚仙楼’帮着招呼客人混口饭吃。聚仙楼的王掌柜人还不错,最近正想找个会唱曲儿的姑娘,您嗓子好,要不我帮您问问?” 湘云愣了愣,她从前在府里,虽也跟着戏班学过几支曲子,可那都是闺阁里的消遣,如今要在酒楼里给客人唱曲儿,还要被人指点,她心里实在不愿意。可看着背上昏迷的周嬷嬷,她又咬了咬牙:“柳班主,只要能挣钱给嬷嬷治病,我……我愿意。” 柳班主带着湘云去了聚仙楼,王掌柜见湘云虽衣着朴素,却难掩气质,又听柳班主说她嗓子好,便点了点头:“这样吧,你先试试,唱得好,每天给你五十文钱,管两顿饭。要是客人赏钱,也都归你。”湘云连忙道谢,王掌柜又指了指楼上的一个小隔间:“你先在那里歇歇,等中午客人多了,就开始唱。” 湘云把周嬷嬷安置在隔间里,又请柳班主帮忙找了个大夫,抓了几副药。看着周嬷嬷喝了药,睡了过去,她才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等会儿要在众人面前唱曲儿,她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她的身份,她的尊严,似乎都要在这酒楼里,被磨成碎末。 7. 初登歌姬台,弦音怯怯藏辛酸 中午时分,聚仙楼里渐渐热闹起来,酒气和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王掌柜走到隔间门口,敲了敲门:“姑娘,该你了。”湘云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青布裙,又把头发挽了挽,才跟着王掌柜走到楼下的戏台前。 戏台很小,就搭在大厅的一角,上面放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架琵琶。湘云走到椅子上坐下,手指放在琵琶弦上,却迟迟不敢拨动——台下的客人都在看着她,有的端着酒杯,有的交头接耳,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些不怀好意的审视。 “姑娘,快唱啊!”台下有人喊了一声,接着就是一片起哄声。湘云的脸涨得通红,手指微微发抖,想起周嬷嬷还在隔间里等着药钱,她才闭上眼,拨动了琴弦。她唱的是一支从前在府里常唱的《牡丹亭》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从前唱时,只觉得词句雅致,如今唱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说自己的遭遇,满是辛酸。 她的嗓音本就清亮,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婉,此刻又添了几分委屈与无奈,竟让台下的喧闹渐渐安静下来。有几个客人停下了筷子,专注地听着;也有人皱着眉,似乎觉得这曲子太过悲伤,不合酒楼的热闹氛围。湘云不敢看台下的人,只盯着自己的指尖,一曲唱完,她站起身,想鞠躬退下,却被一个粗哑的声音拦住了。 8. 恶客强索曲,含泪再启唇 “等等!”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胖子,脸上满是油光,手里端着一个酒碗,醉醺醺地站起来,“这曲子唱得还行,再来一首!唱得好,爷就给你银子!”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啪”地拍在桌子上。 湘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她咬着嘴唇,轻声说:“这位爷,我今天只准备了这一支曲子,您要是想听,明天再来吧。”她实在不想再唱了,刚才那一曲,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再唱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那胖子却不依,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湘云的胳膊:“怎么?给你脸了是不是?爷让你唱,你就得唱!不然你这碗饭,还想不想吃了?”周围的客人有的看热闹,有的劝着:“李爷,别为难姑娘了。”可那李爷却更得意了,指着湘云:“今天你要是不唱,就别想离开这聚仙楼!” 湘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心里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想起周嬷嬷还在等着她回去,想起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咬着牙,挣脱开李爷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她拿起琵琶,手指再次拨动琴弦,这次唱的是一支民间的小调,歌词里满是离乡的苦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在滴血。 台下的客人渐渐安静下来,连那李爷也愣了愣,没再说话。湘云唱完,不等众人反应,就快步走回隔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尊严,她的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散在聚仙楼的喧闹里,再也捡不起来。 9. 残烛映泪痕,夜阑忆旧年 傍晚时分,聚仙楼的客人渐渐散去,王掌柜给了湘云五十文钱,又把客人赏的几文钱也递给她:“姑娘,今天辛苦你了,这是你的工钱。”湘云接过钱,小声道谢,拿着钱就往隔间跑。 周嬷嬷已经醒了,见湘云回来,连忙问:“姑娘,今天怎么样?没受委屈吧?”湘云强挤出一个笑容,把钱递给周嬷嬷:“嬷嬷,我没事,你看,这是今天的工钱,够咱们再抓几副药了。”可她眼里的红血丝,还是没能逃过周嬷嬷的眼睛。 周嬷嬷接过钱,眼泪掉了下来:“姑娘,都是我不好,连累你做这种事。要是老太太还在,肯定舍不得让你受这种苦。”湘云坐在床边,握着周嬷嬷的手,轻声说:“嬷嬷,别这么说,咱们现在能活下去就好。从前的事,就别再想了。” 夜深了,聚仙楼已经关了门,隔间里只点着一支残烛,烛火摇曳,映着湘云的脸。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从前的画面:在史家的花园里,和宝玉一起扑蝴蝶;在荣国府的潇湘馆,和黛玉一起葬花;老太太抱着她,给她讲故事……那些画面那么清晰,却又那么遥远,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 她摸了摸怀里的青釉小瓶,里面的木槿花似乎还带着海疆的暖意。她轻声对自己说:“湘云,你不能倒下,你还要照顾嬷嬷,还要等着爹和大爷回来。就算再苦,你也要活下去。”可眼泪,还是悄悄流了下来,浸湿了枕巾。 10. 晨霜覆青衫,前路雾茫茫 第二天一早,湘云被窗外的鸡叫声吵醒,起身一看,窗外已经亮了,地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嬷嬷的烧已经退了,精神也好了些,见湘云起来,连忙说:“姑娘,今天要不就别去聚仙楼了,歇一天吧。” 湘云摇了摇头,拿起梳子,给自己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嬷嬷,我没事,咱们还得靠这份活计吃饭呢。你在家好好歇着,我中午回来给你带吃的。”她整理好衣裳,又把那支青釉小瓶揣进怀里,才出门往聚仙楼去。 路上的行人不多,都裹紧了衣裳,低着头往前走。湘云走在霜地上,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像在提醒她,如今的生活,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她想起昨天那个李爷,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周嬷嬷,她又挺直了腰板——她不能退缩,只能往前走。 到了聚仙楼,王掌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见湘云来,点了点头:“姑娘,今天早点开始吧,昨天那个李爷说了,今天还要来听你唱曲儿。”湘云的心沉了沉,却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她走到戏台前,拿起琵琶,手指放在弦上,深吸了一口气——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她的前路,却像这晨雾一样,迷茫一片,看不到尽头。 第37章 湘云难:沦为歌女 1. 归京途:帆影载愁向故都 运河上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卷着水面的湿汽扑在史湘云脸上,她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指尖触到布料上磨出的毛边,心里像被这冷风刮过似的,空落落的发疼。船舷边堆着她仅有的行囊,一只褪色的青布包袱,里面裹着几件旧衣裳,还有当年贾母送她的那支银钗——那是她从海疆一路带回来的念想,如今却成了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她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京城轮廓,眼眶忍不住发热。三年前随叔父去海疆时,她还是史家捧在手心的二姑娘,出门有车马,进门有仆婢,那时的京城于她而言,是雕梁画栋的祖宅,是热热闹闹的大观园,是姐妹们围坐在一起吃螃蟹、联诗的快活地。可如今,船越靠近码头,她心里的不安就越重——叔父在海疆病逝前,曾含糊提过家里出了变故,却没来得及细说,只让她赶紧回京城寻亲。 “姑娘,前面就是通州码头了,再走半日就能到京城门脸儿了。”船夫粗哑的声音打断了湘云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码头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小贩、牵着骡马的脚夫、穿着绸缎的商贾,闹哄哄的一片,可这热闹却半点也照不进她心里。她攥紧了包袱带,指尖微微泛白,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或许叔父只是多虑了,史家百年望族,怎么会说败就败? 下了船,湘云雇了一辆小驴车,一路颠簸着往史家祖宅的方向去。沿途的街景渐渐熟悉,可又透着说不出的陌生——以前常去的那家绸缎庄关了门,门面上贴着“此房出租”的纸条;街角那棵老槐树还在,可树下再也没有围着下棋的老掌柜、说笑着的丫鬟仆妇。驴车驶过一条熟悉的胡同,湘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掀开布帘,朝着胡同深处望去——那座她从小长大的史家祖宅,竟连门匾都没了。 2. 祖宅前:残垣断壁碎旧梦 驴车在史家祖宅门前停下,湘云几乎是跌着跳下车的。她快步走到门前,伸手去摸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却只摸到一手的斑驳——门板上的漆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木头,门上的铜环早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像两只失神的眼睛,望着天空。 “这……这不是史家大府吗?怎么变成这样了?”赶车的老汉也凑了过来,一脸诧异,“前儿我还从这儿过,看见有官差守着,说是抄家了,怎么这会儿连门环都没了?”抄家?湘云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瞬间发黑,她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声音发颤:“老……老伯,您说什么?抄家?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两个月前吧,”老汉叹了口气,“听说史家牵涉到盐运的案子里,老爷太太都被关起来了,家里的东西全被拉走了,连院子里的石狮子都给挪走了。后来官差撤了,就有附近的街坊来拆些木料砖瓦,你看这院墙,都被扒得不成样了。”湘云顺着老汉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原本高大的院墙缺了好几段,露出里面荒芜的庭院,枯黄的杂草从地砖缝里钻出来,长得比人还高,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亭台楼阁、花团锦簇的模样。 她踉踉跄跄地从院墙的缺口走进去,脚下的石板路布满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她走到正厅的位置,那里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柱子,屋顶早就塌了,阳光透过破洞照下来,落在满地的碎砖断瓦上。她记得小时候,这里总是摆着紫檀木的桌椅,墙上挂着祖宗的字画,每到年节,全家人围在这里吃团圆饭,笑声能传到院子外面。可现在,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像是在替她哭。 3. 寻亲路:世态炎凉冷人心 从祖宅出来,湘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站在胡同口,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无根的浮萍,在这偌大的京城里,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投奔的人。她想起以前史家的世交,王家、薛家、贾家,那些曾和史家一起宴饮游乐的人家,或许能帮她一把? 她先去了王家——王夫人的娘家。走到王府门前,看着那朱漆大门和闪亮的铜环,湘云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老仆,听她说要找王夫人的兄长,立刻皱起了眉:“我们家老爷说了,近来家里事多,不接待外客。你是哪家的姑娘?还是赶紧走吧。”湘云急忙说:“我是史家的史湘云,以前常来府上做客的,求您通融一下……” “史家?”老仆的脸色更冷了,“姑娘还是别提史家了,免得我们家老爷生气。如今谁不知道史家犯了案子?我们家可不敢跟犯官的亲戚扯上关系。”说完,“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湘云被门扉震得后退了一步,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又酸又涩——以前她来王府,哪次不是被热情迎接?可如今,连门都进不去。 她又去了薛家的旁支——薛蟠的堂弟家。这次倒是进了门,可主人家的脸色却十分冷淡,端上来的茶也是凉的。“湘云姑娘,不是我们不帮你,”男主人搓着手,眼神躲闪,“你也知道,我们薛家这几年生意不好,手头紧得很。再说,史家的案子太大,我们实在不敢沾边,万一被牵连了,全家都完了。”女主人在一旁附和:“是啊姑娘,你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我们这儿实在不方便留你。” 4. 求生计:酒楼初唱忍辛酸 从薛家出来,湘云已经没了力气。她走在街头,肚子饿得咕咕叫,身上的钱也快花光了。深秋的风越来越冷,吹得她瑟瑟发抖,她看着路边包子铺里飘出的热气,咽了咽口水,却连买一个包子的钱都舍不得——那是她仅剩的盘缠,得留着应急。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京城最热闹的酒楼街。街上的酒楼一家挨着一家,里面传出丝竹声和客人的喧闹声。突然,一家名叫“醉仙楼”的酒楼门口,掌柜的正站在台阶上张望,嘴里念叨着:“这唱曲的怎么还没来?客人都催好几遍了。”湘云心里一动——她从小跟着嬷嬷学过唱曲,嗓音清亮,以前在大观园里,姐妹们还常夸她唱得好。或许,她可以在这里唱曲挣钱,先活下去再说? 她犹豫了很久,才一步步走到掌柜面前,小声说:“掌柜的,我……我会唱曲,您看能不能让我试试?”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虽然穿着旧衣,但眉眼清秀,气质不俗,心里有了几分意动:“你会唱什么?先唱一段听听。”湘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唱起了以前常唱的《牡丹亭》选段。她的嗓音本就清亮,此刻带着几分怯意和委屈,反而更添了一种别样的韵味,门口几个路过的客人都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掌柜的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就你了!不过咱丑话说在前面,唱得好,客人赏的银子你拿七成,店里抽三成;要是客人不满意,可就没工钱了。”湘云连忙点头:“谢谢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唱。”她跟着掌柜走进酒楼,里面喧闹的声音扑面而来,满屋子的酒气和菜香让她有些不适。掌柜的把她带到二楼的雅间旁,说:“里面的客人点了曲儿,你就在这儿唱吧。” 5. 雅间外:刁难声中泪暗垂 湘云站在雅间门外,手心紧张得冒汗。她整理了一下衣角,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雅间里就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磨蹭什么呢?赶紧唱!别耽误爷喝酒!”她吓了一跳,连忙打起精神,唱起了一段轻快的小调,想让客人高兴。 可刚唱了两句,里面就有人喊停:“这唱的什么玩意儿?没劲儿!换个悲的,爷就爱听哭哭啼啼的!”湘云愣了一下,她最不喜欢唱悲曲,总觉得唱着唱着,心里的委屈就会忍不住掉下来。可她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想起空空的肚子,还是咬了咬嘴唇,换了一段悲凉的《潇湘水》。 这段曲儿本就凄婉,湘云唱的时候,想起自己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遭遇,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雅间里安静了片刻,接着就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哟,这小娘子不仅唱得好,还会掉金豆子呢!再唱一首,唱得好,爷就给你银子!”说着,“当啷”一声,一枚银子从雅间门缝里扔了出来,滚到湘云脚边。 湘云看着那枚银子,心里又羞又愤。她是史家的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刁难?可她弯腰捡起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又想起自己的处境——如果不唱,她今晚可能就要睡在街头,明天可能就要挨饿。她闭了闭眼,把眼泪逼回去,再次开口唱起曲儿。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满是辛酸与无奈,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泪,听得雅间外几个路过的客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6. 曲终后:孤身夜宿叹漂泊 唱完曲儿,湘云拿着掌柜分给她的银子,走出了醉仙楼。此时天已经黑了,街上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映着地上的积雪(深秋偶有初雪),泛着冷光。她握着手里的银子,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委屈。 她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开了一间小房。房间里又小又冷,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窗户纸还破了个洞,冷风从洞里灌进来,吹得她直打哆嗦。她把包袱放在床上,拿出里面的银钗,放在灯下看——那支银钗已经有些氧化,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就像她如今的处境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在酒楼里的场景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客人的刁难、掌柜的催促、自己含泪唱歌的模样,每一幕都让她心里难受。她想起贾母,想起林黛玉、薛宝钗,想起大观园里的日子,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在酒楼里卖唱,任人刁难吗? 可她又没有别的选择。家没了,亲人没了,世交也不肯帮忙,她只能靠自己的嗓子活下去。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在心里对自己说:史湘云,你不能倒下,你要活下去,总有一天,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窗外的风还在吹,可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她现在还能唱歌,还能挣钱,还能活着。 7. 次日晨:寒风冷食忆往昔 第二天一早,湘云被冻醒了。她睁开眼,看见窗户纸上泛着淡淡的天光,房间里比昨晚更冷了。她起身穿上衣服,叠好被子,把包袱收拾好——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即使在落魄时,也不愿把住处弄得乱糟糟的。 她走出客栈,街上的行人还不多,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打扫路面,远处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她走到一个卖豆浆油条的小摊前,买了一碗豆浆和一根油条,这是她这几天来吃得最饱的一顿。她坐在小摊的矮凳上,喝着温热的豆浆,心里却想起了以前在史家吃的早点——水晶包子、翡翠烧卖、燕窝粥,那时的早点精致又丰富,可她却从未珍惜过,如今才知道,能安稳地吃一顿热饭,竟是如此幸福的事。 “姑娘,你一个人啊?”卖早点的大娘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同情,“看你这模样,不像是常来这儿吃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湘云心里一暖,摇了摇头,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出来找活儿干。”大娘叹了口气:“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家,可要多当心。” 吃完早点,湘云朝着醉仙楼走去。路上,她看见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小姐,被丫鬟簇拥着走进一家首饰店,那模样,像极了以前的自己。她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她们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可她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加快脚步走向醉仙楼——那些都已是过往,她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唱歌,好好活下去。 8. 醉仙楼:熟客再点添惆怅 走到醉仙楼门口,掌柜的已经在那里等她了,见她来了,连忙招手:“湘云姑娘,你可来了!昨儿那个张老爷又来了,还点名要听你唱曲儿呢!”湘云心里一紧——那个张老爷,就是昨天在雅间里刁难她,扔银子让她再唱一首的客人。她虽然不愿意见到他,可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知道了,掌柜的。” 她跟着掌柜走进酒楼,里面已经有不少客人了。张老爷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里,看见湘云过来,笑着招手:“小娘子,昨天唱得不错,今天再给爷唱一段《梧桐雨》,唱好了,爷赏你双倍银子!”说着,又扔了一枚银子在桌上,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周围客人的目光。 湘云站在雅间外,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唱起了曲儿。《梧桐雨》本就是讲述杨贵妃和唐玄宗的悲情故事,她唱到“夜雨闻铃肠断声”时,想起自己的遭遇,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她连忙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哭,哭了就会被客人笑话,就会丢了这份活儿。 雅间里,张老爷一边喝酒,一边跟着曲子的节奏点头,嘴里还时不时点评几句:“这段唱得好,有那股子悲劲儿!”“再唱响点,爷听不清!”湘云咬着牙,按照他的要求调整着嗓音,心里却像被堵了一块石头,难受得厉害。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觉得眼前的路,一片迷茫。唱到尾声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楼梯口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妇人穿着石青色褙子,鬓边插着一支银点翠步摇,身影竟有些眼熟。 湘云心头一紧,连忙低下头,将脸埋在衣领里——那不是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吗?当年在大观园里,平儿待她向来和善,可如今自己这副卖唱的模样,怎好意思让旧人看见?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指尖都在发抖,只盼着平儿一行人快点走过,不要注意到她。可偏生平儿像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脚步顿了顿,朝着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这声音……”平儿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湘云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她试探着走上前,轻声问道:“请问姑娘,可是史府的湘云姑娘?”湘云浑身一僵,再也躲不过去,只能缓缓转过身,脸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平……平儿姐姐。”平儿看到她的脸,眼睛瞬间红了,她上前一步,握住湘云的手,只觉得那双手又冷又粗糙,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娇小姐的模样:“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落得这般境地?” 湘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哽咽着,将家里遭难、寻亲无门、被迫卖唱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平儿听得眼圈发红,叹了口气:“姑娘受苦了。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今日随我们奶奶出来赴宴,实在不便多留。这是我身上带的一些碎银子,你先拿着应急,改日我再想办法找你。”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湘云手里,又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才匆匆跟着众人离去。 9. 遇旧识:故园残影惹心惊 平儿走后,湘云握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荷包边缘细密的回纹针脚——那针脚走线匀净,拐角处还带着平儿特有的小小弧度,当年在大观园里,她见平儿给王熙凤绣藕荷色绫帕时,指尖翻飞间就是这样的纹路,那时帕子上还缀着米粒大的珍珠,在窗棂透进的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此刻荷包里的碎银子隔着青缎布料硌着手心,凉丝丝的金属触感却让她指尖发烫,分量足得能让她在那间小客栈里安稳住上五六日,甚至能买两笼她曾不屑一顾的豆沙包。可这份来自旧人的善意,却像一根浸了酸梅汤的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意,顺着喉咙往下沉,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那年秋日在藕香榭,碧水映着残荷,姐妹们围坐在朱红栏杆边吃螃蟹,平儿笑着用银签挑出蟹肉,把最大最肥的一只蟹螯递到她手里,指尖带着刚剥完蟹的微凉潮气:“湘云姑娘性子爽朗,该吃这最肥美的,配得上你的快人快语。”又想起春日里在潇湘馆,她拿着胭脂盒追着宝玉打闹,不慎将胭脂蹭到平儿月白色的袖口上,她急得直跺脚,平儿却笑着用帕子擦了擦,打趣她“活像个偷嘴的小猫,胭脂都吃到袖子上去了”,那笑意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半点责备也无。那时的她们,一个是史家捧在手心、穿绫罗着绸缎的娇憨二姑娘,一个是荣府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得力管事奶奶,虽身份有别,却能在花前月下自在说笑,可如今,她竟要靠对方从袖中匆匆摸出的碎银子度日,连抬头直视旧人的勇气都没了,只能攥着这方小小的荷包,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活得像个见不得光的影子。 一阵冷风从酒楼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卷着楼下面的尘土和楼上的酒气,吹得湘云鬓边碎发微微颤动,黏在汗湿的额角。她打了个寒颤,才猛地从回忆里抽回神,指尖的荷包已经被攥得发皱,青缎布料上印出了几道深深的指痕。雅间里的张老爷见她杵在门口半天没动静,早已没了耐心,粗粝的手掌“啪”地拍在花梨木桌面上,酒壶与酒杯碰撞着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花生壳都跳了起来。“小娘子发什么呆?”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裹着浓重的酒气从半掩的门帘缝里涌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与不耐烦,“爷的酒都快凉透了!唱完曲儿不赶紧进来谢赏,是等着爷亲自掀帘子去请你不成?还是觉得爷给的银子不够分量?”湘云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荷包的指尖瞬间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疼得她眼眶一热,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硬生生逼回去——不能哭,绝对不能哭。若是在这众目睽睽的酒楼里落泪,只会被当成博取同情的戏码,招来更多的嘲笑与更过分的刁难。她拢了拢洗得发白、袖口已经磨出毛边的衣襟,遮住手腕上因连日奔波留下的浅褐色痕迹,压下心头翻涌的羞愤与委屈,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低着头,一步一步缓缓挪向那扇散发着酒气与喧嚣的雅间门,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得她心口发紧,却连停下的资格都没有。 第38章 冯紫英:仗义救湘云 1. 醉仙楼里商客聚 时维深秋,京郊永定河畔的醉仙楼正是热闹时候。这酒楼倚河而建,青瓦飞檐下悬着两串红灯笼,风吹过便悠悠晃荡,将“醉仙楼”三个鎏金大字映得忽明忽暗。楼内一楼散座人声鼎沸,贩夫走卒、行商坐贾挤在一张张八仙桌旁,高声谈笑着,酒气与酱肉的香气混杂在一处,透着股鲜活的市井烟火气。二楼则是雅间,雕花木门虚掩着,偶尔传出几声低低的交谈或清脆的碰杯声,与楼下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冯紫英今日便在二楼最东头的“听涛阁”与几位江南来的布商谈生意。他身着一件宝蓝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眉宇间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稳干练。想当年在贾府,他也是与宝玉、薛蟠等人一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如今父亲冯唐将军卸甲归田,家中生意便由他一手打理,几年下来,倒也将绸缎、茶叶等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此时他正一手执杯,一手轻叩桌面,听着对面矮胖的布商王掌柜滔滔不绝地说着今年新到的云锦行情。 “冯公子有所不知,今年江南雨水足,那云锦的颜色可比往年鲜亮多了,尤其是那‘石青地绣缠枝莲’的料子,摸上去跟云朵似的,要是送到宫里,保准能得娘娘们的欢喜。”王掌柜说着,伸手比划着,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咱们要是能定下长期合作,我给您再让两个点的利,您看如何?”冯紫英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窗外。楼下河面上漂着几片枯黄的柳叶,远处传来摆渡人的吆喝声,一时竟让他想起年少时与宝玉在大观园里吟诗作对的日子,心中泛起一丝怅然。 “王掌柜的诚意我心领了,”冯紫英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温和却不失疏离的笑,“只是这价格还需再斟酌。我冯家门面虽比不上从前,但也不能砸了招牌,料子的质量得先过了我这关。这样,明日我让人去你库房看看货,若是真如你所说那般好,价格好商量。”王掌柜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忙端起酒杯:“那敢情好!冯公子爽快,我先干为敬!”说着便一饮而尽,冯紫英也陪着饮了半杯,目光却又被楼下传来的一阵琵琶声吸引了去。 2. 琵琶声里识旧影 那琵琶声初听时还带着几分清亮,可弹着弹着,便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凄楚,像是深秋的寒蝉在哀鸣,又像是孤苦的女子在低声泣诉。冯紫英本不是个爱听俗乐的人,可这琵琶声里的悲戚却莫名地揪住了他的心。他起身走到雅间的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往下望去,只见一楼大厅的角落里,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女子正抱着琵琶弹奏。她头上裹着一块青色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和一双略显苍白的手。 女子弹完一曲,停下拨子,微微抬起头,似乎是想向周围的客人行礼。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头巾滑落了一角,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冯紫英心中猛地一震,那眉眼间的轮廓,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婉气质,竟与记忆中的史湘云有几分相似!他连忙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史湘云乃是保龄侯史鼐的侄女,当年在大观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爽朗姑娘,怎么会沦落到在酒楼卖唱的地步? “姑娘,弹得不错!再来一首《十面埋伏》!”楼下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说话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正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手里把玩着一个酒葫芦,眼神不怀好意地盯着弹琵琶的女子。女子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低声道:“这位客官,小女子只会弹些轻柔的曲子,《十面埋伏》这般激昂的,怕是弹不好。”壮汉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什么会不会的?老子让你弹你就弹!要是弹不好,小心老子砸了你的琵琶!” 冯紫英在楼上看得真切,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那女子的声音虽然比从前沙哑了些,但那独特的语调,还有面对刁难时那既倔强又无助的神情,分明就是史湘云!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对屋里的王掌柜道:“王掌柜,抱歉,楼下出了点事,我去去就回。”不等王掌柜反应,他便急匆匆地走下了楼梯,脚步因心中的焦急而显得有些慌乱。 3. 仗义出手解危难 冯紫英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到那壮汉已经站起身,伸手就要去扯湘云的头巾。湘云吓得往后一缩,紧紧抱着琵琶,眼中满是惊恐。周围的客人要么低头喝酒假装没看见,要么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指指点点,竟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冯紫英见状,怒火中烧,大喝一声:“住手!”那壮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到身着锦袍、气度不凡的冯紫英,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很快又嚣张起来:“你是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对这位姑娘动手动脚。”冯紫英走到湘云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炬地盯着壮汉,“这酒楼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赶紧给这位姑娘道歉,然后滚出去!”壮汉见冯紫英只有一人,胆子又大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歉?老子凭什么道歉?这小娘子既然是卖唱的,不就是给爷们取乐的吗?我看你是想英雄救美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说着,他便挥拳向冯紫英打了过来。 冯紫英年少时曾跟着父亲学过些拳脚功夫,对付这样一个莽汉自然不在话下。他侧身躲过壮汉的拳头,随即反手一掌拍在壮汉的肩膀上。壮汉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冯紫英:“你敢打我?兄弟们,给我上!”原来他还有几个同伴,此刻也都站起身,摩拳擦掌地围了过来。冯紫英毫不畏惧,挺直了腰板,冷声道:“我劝你们最好别动手,我冯紫英在京城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要收拾你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冯紫英?”壮汉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变了。他虽然是个市井无赖,但也听说过冯家门的名号,知道冯紫英不是好惹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怂了,对着冯紫英拱了拱手:“原来是冯公子,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冯公子海涵。”说着,他便带着几个同伴灰溜溜地跑出了酒楼。周围的客人见闹剧收场,也都收回了目光,继续喝酒聊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4. 故人相见泪沾襟 壮汉走后,冯紫英转过身,看向仍在瑟瑟发抖的湘云。他轻声道:“姑娘,你没事吧?”湘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冯紫英,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认出他来:“你……你是冯紫英哥哥?”冯紫英见她终于认出自己,心中一阵酸楚,点了点头:“是我,史大姑娘,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史大姑娘”这四个字,湘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哽咽着,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紫英。 原来,自贾府败落之后,史湘云的叔叔史鼐也受到了牵连,被革职查办,史家从此一蹶不振。湘云的丈夫卫若兰本就体弱多病,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没多久便病逝了。家里的钱财也被查抄殆尽,只剩下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无依无靠。为了活命,她不得不四处漂泊,最后流落到京城,靠着弹琵琶卖唱维持生计。这些日子以来,她受够了旁人的白眼和刁难,若不是冯紫英今日出手相助,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冯紫英听着湘云的哭诉,心中五味杂陈。想当年,湘云在大观园里何等快活,“霁月光风耀玉堂”,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世事无常。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湘云手里:“史大姑娘,这银子你先拿着,买点吃的和御寒的衣物。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湘云看着手中的银子,又看了看冯紫英,眼中满是感激:“冯哥哥,谢谢你……可是这银子我不能要,我已经麻烦你太多了。” “你这是什么话?”冯紫英故作严肃地说,“你是宝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想当年在贾府,你和宝玉、我还有薛蟠他们一起玩闹的日子,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有难处,我怎么能不管?这银子你必须拿着,要是不够,再跟我说。”湘云见冯紫英态度坚决,只好收下银子,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冯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宝玉哥哥他……他现在还好吗?我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提到宝玉,冯紫英的眼神暗了暗,他也不知道宝玉如今身在何处,只能安慰道:“宝玉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等以后有了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5. 酒楼暂歇叙旧情 冯紫英怕湘云再受惊吓,便带着她来到二楼的雅间。王掌柜见冯紫英带着一个素衣女子进来,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是识趣地说:“冯公子,那咱们今日就先谈到这里,明日我在库房等您。”冯紫英点了点头:“好,辛苦王掌柜了。”王掌柜走后,雅间里只剩下冯紫英和湘云两人。冯紫英给湘云倒了一杯热茶:“喝点茶暖暖身子吧,看你冻得瑟瑟发抖的。”湘云接过茶杯,双手捧着,感受着杯中传来的暖意,心中也渐渐安定下来。 “冯哥哥,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湘云喝了一口茶,轻声问道。冯紫英笑了笑:“还行吧,家里生意虽然比不上从前,但也能维持生计。只是想起当年在贾府的日子,还是觉得恍如隔世。那时候,宝玉总是跟在林妹妹后面,薛蟠则整天想着吃喝玩乐,我们几个经常一起吟诗作对、喝酒赏花,多快活啊。”提到往事,湘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那时候我最喜欢和宝玉哥哥一起烤鹿肉吃了,还有探春姐姐,我们一起在藕香榭做诗社,那些日子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过去的事情,聊到开心处,便忍不住笑出声来;聊到伤心处,又不免唏嘘不已。冯紫英得知湘云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中更是怜惜,他说:“史大姑娘,你一个女子在外漂泊太危险了。我在京城有一处闲置的宅院,虽然不大,但也还算干净整洁。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到那里去吧,也好有个落脚之处。”湘云闻言,连忙摇头:“冯哥哥,这怎么能行呢?那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冯紫英摆了摆手,“那宅院空着也是空着,你住进去正好帮我照看一下。再说,你住在哪里我也能放心些。等以后找到了宝玉,或者你有了更好的去处,再搬走也不迟。”湘云见冯紫英说得真诚,再也无法拒绝,她站起身,对着冯紫英深深鞠了一躬:“冯哥哥,大恩不言谢,你的这份恩情,我史湘云一辈子都不会忘。”冯紫英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干什么?咱们都是故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去那宅院吧。” 6. 寒舍暂安避风霜 冯紫英结了账,便带着湘云离开了醉仙楼。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昏黄的灯光洒在石板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冯紫英雇了一辆马车,扶着湘云坐了上去。马车缓缓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湘云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她也是坐着华丽的马车进出贾府的贵小姐,如今却成了一个需要依靠别人救济的落魄女子。 不多时,马车便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宅院前。冯紫英付了车钱,扶着湘云下了车。这宅院不算大,朱红色的大门有些斑驳,门前栽着两棵老槐树,枝叶凋零,透着一股清幽的气息。冯紫英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领着湘云走了进去。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天井,角落里种着几株菊花,虽然已经过了花期,但仍有几片残叶倔强地留在枝头。 “这里就是了,”冯紫英笑着说,“里面的房间都打扫过了,被褥也都是新的。你看看还缺什么,跟我说,我让人给你送来。”湘云走进正房,只见屋里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张方桌,几把椅子,一张床,床上铺着干净的被褥。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菜园,种着一些青菜。看着这温馨的小院,湘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 “冯哥哥,这里太好了,谢谢你。”湘云转过身,对着冯紫英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冯紫英见她终于笑了,心中也十分欣慰:“你满意就好。我给你留下一些银子,你要是需要什么就去街上买。要是有人来骚扰你,你就说是我冯紫英的朋友,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他又叮嘱了湘云一些注意事项,才放心地离开了宅院。看着冯紫英离去的背影,湘云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知道,自己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7. 夜阑人静忆往昔 冯紫英走后,湘云独自坐在屋里,看着桌上的油灯发呆。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她的脸庞,显得有些落寞。她拿起冯紫英留下的银子,放在手心掂量着,心中充满了感激。若不是冯紫英,她此刻或许还在酒楼里受着旁人的刁难,或许早已冻饿而死在街头。她想起了宝玉,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自从贾府败落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宝玉,只听说他被官府通缉,四处逃亡。 湘云又想起了黛玉,那个才情出众、多愁善感的女子。她还记得黛玉葬花时的情景,“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当时她还觉得黛玉太过矫情,如今想来,那却是黛玉对生命的怜惜和对命运的无奈。不知道黛玉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和宝玉在一起?她又想起了宝钗,那个端庄稳重、八面玲珑的女子,她嫁给宝玉之后,日子过得还好吗?还有探春、迎春、惜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浮现,想到她们如今的境遇,湘云不禁又落下泪来。 夜深了,街上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湘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走到床边。她脱下外衣,躺在床上,盖着温暖的被褥,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从被壮汉刁难到被冯紫英解救,从无依无靠到有了落脚之处,她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她知道,以后的日子还会很艰难,但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绝望了,因为她知道,还有人在关心她,还有人愿意帮助她。 湘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大观园里的欢声笑语,浮现出宝玉和姐妹们一起吟诗作对的情景。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宝玉和姐妹们都能平平安安,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够再次相聚。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起来,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大观园,和宝玉、黛玉、宝钗等人一起,在藕香榭赏荷,在沁芳亭品茶,在芦雪庵烤鹿肉,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8. 晨光初现展新颜 第二天一早,湘云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照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长长的光斑。她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感觉神清气爽。这是她来到京城之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安稳。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丝菊花的清香。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跳来跳去,充满了生机。 湘云洗漱完毕,走到厨房。厨房里虽然没有什么贵重的食材,但也有一些米和面。她想煮点粥喝,于是便淘米、生火,忙活了起来。看着锅里的米粥渐渐沸腾,散发出阵阵香气,湘云的心中充满了成就感。这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自己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米粥,但她却觉得无比香甜。粥煮好后,她盛了一碗,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慢慢喝着。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让她感到无比惬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湘云心中一愣,不知道是谁会来这里。她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冯紫英派来的下人,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包袱。下人恭敬地说:“史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我给您送来的,里面有一些点心和衣物,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公子说,让您缺什么就跟我说,我再给您送来。”湘云连忙道谢,接过食盒和包袱:“麻烦你了,替我谢谢冯公子。”下人笑了笑:“姑娘客气了,这是小人应该做的。那小人先告辞了。” 下人走后,湘云打开食盒,里面放着各种精致的点心,有桂花糕、豆沙酥、杏仁饼等,都是她以前喜欢吃的。她又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崭新的棉衣和棉裙,还有一些针头线脑。看着这些东西,湘云的心中再次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冯紫英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助她。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不能辜负冯紫英的一片好意。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晨光中,湘云的脸上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笑容,仿佛一朵在寒风中悄然绽放的梅花。 9. 街头偶遇旧相识 日子一天天过去,湘云在冯紫英安排的宅院里过得还算安稳。她每天除了打理院子里的菜园,就是坐在屋里弹琵琶,或者看看冯紫英送来的书籍。偶尔,她也会去街上买点东西,顺便打探一下宝玉的消息。这一天,湘云在街上买完东西,正准备回家,忽然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好奇心起,便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只见人群中间,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跪在地上哭泣,旁边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看样子是她的孙女。老妇人一边哭,一边向周围的人磕头:“各位好心人,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孙女吧,她生病了,急需钱看病,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有人同情地叹了口气,有人则冷漠地走开了,还有人怀疑她们是骗子。湘云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遭遇,她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递给老妇人:“老人家,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赶紧带你的孙女去看病吧。” 老妇人接过银子,感激涕零,对着湘云连连磕头:“谢谢你,谢谢你这位好心的姑娘,你真是活菩萨啊!”湘云连忙扶起她:“老人家,你别客气,快带你的孙女去医院吧。”就在这时,湘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湘云妹妹?”她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面容清瘦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正惊讶地看着她。湘云仔细一看,认出了他:“贾芸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原来,这个男子正是贾府的旁支子弟贾芸。 贾芸走到湘云面前,上下打量着她:“湘云妹妹,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听说贾府败落了,一直很担心你。”湘云苦笑了一下,简单地跟贾芸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贾芸听后,心中也十分感慨:“没想到你竟然吃了这么多苦。我这些年也不好过,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我现在在一家药铺里当伙计,勉强维持生计。”两人聊了一会儿,贾芸得知湘云现在有了落脚之处,心中也稍稍安定下来。他说:“湘云妹妹,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湘云点了点头:“谢谢你,贾芸哥哥。” 10. 药铺闲谈传消息 贾芸还要去药铺上班,便和湘云约定以后再联系,然后匆匆离开了。湘云看着贾芸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贾府的子弟如今大多落魄不堪,贾芸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她转身准备回家,忽然想起贾芸在药铺工作,或许能打探到一些宝玉的消息,于是便又追了上去:“贾芸哥哥,等一下!”贾芸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湘云妹妹,还有什么事吗?” “贾芸哥哥,我想问你一件事,”湘云走到贾芸面前,有些急切地说,“你有没有宝玉哥哥的消息?我好久都没有他的消息了,很担心他。”提到宝玉,贾芸的眼神暗了暗,他叹了口气:“唉,宝玉哥哥的消息我也不太清楚。我只听说他当年被官府通缉,后来就失踪了,有人说他去了江南,有人说他出家当了和尚,还有人说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湘云听到这些话,心中一紧,连忙问道:“那这些消息都是真的吗?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是街上的人传言的。”贾芸摇了摇头,“不过前几天,我在药铺里遇到一个从江南来的客商,他说在苏州见过一个长得很像宝玉哥哥的人,穿着一身僧衣,在一座寺庙里修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宝玉哥哥。”湘云闻言,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苏州?一座寺庙里?贾芸哥哥,你知道那座寺庙叫什么名字吗?”贾芸想了想:“那客商也没说清楚,只说是一座不太出名的小寺庙。湘云妹妹,你别太着急,我会帮你留意消息的,一旦有宝玉哥哥的确切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谢谢你,贾芸哥哥,那就麻烦你了。”湘云感激地说。贾芸笑了笑:“咱们都是贾府的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好了,我真的要去上班了,不然老板要骂我了。”说着,他便转身向药铺的方向走去。湘云站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虽然贾芸带来的消息并不确切,但至少让她有了一丝希望。她决定,等过一段时间,要是再没有宝玉的消息,她就去苏州找一找,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宝玉到底怎么样了。 11. 冯府拜访谢恩情 回到宅院后,湘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她想起冯紫英对自己的帮助,心中十分感激,觉得应该去冯府拜访一下冯紫英和他的家人,当面道谢。于是,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冯紫英送来的新衣服,又从自己绣的手帕中挑了一块最精致的,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冯紫英的母亲。一切准备就绪后,湘云便提着礼物,向冯府的方向走去。 冯府位于京城的繁华地段,是一座气派的宅院。朱红色的大门高大宽敞,门前蹲着两只石狮子,显得十分威严。湘云走到门口,对守门的下人说:“麻烦你通报一下,就说史湘云前来拜访冯公子。”下人见湘云衣着得体,气质不凡,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下人便出来了,笑着对湘云说:“史姑娘,我家公子让您进去。”说着,便领着湘云走进了冯府。 冯府的院子很大,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十分精美。院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虽然已是深秋,但仍有一些花儿在竞相开放。下人领着湘云来到正厅,冯紫英正坐在那里等她。看到湘云进来,冯紫英连忙站起身:“史大姑娘,你来了,快请坐。”湘云走到冯紫英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冯哥哥,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今天是特地来向你道谢的。”说着,她将手中的手帕递了过去:“这是我自己绣的手帕,不成敬意,还请冯哥哥收下。” 冯紫英接过手帕,只见手帕上绣着一朵盛开的梅花,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可见湘云花了不少心思。他笑着说:“史大姑娘太客气了,这手帕绣得真好看,我很喜欢。快坐吧,我让人给你倒茶。”湘云坐下后,冯紫英便问起她这些日子的生活情况。湘云一一回答,说自己过得很好,还感谢冯紫英派下人送来的点心和衣物。两人聊了一会儿,冯紫英的母亲听说湘云来了,也过来了。湘云连忙站起身,向冯母行礼。冯母见湘云长得清秀端庄,举止得体,心中十分喜欢,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12. 冯母怜惜赠关怀 冯母拉着湘云的手,坐在她身边,仔细打量着她。见湘云虽然面带微笑,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愁绪,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叹了口气:“孩子,我听紫英说了你的遭遇,真是苦了你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漂泊这么久,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湘云听到冯母的话,心中一暖,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伯母,谢谢您的关心,我现在已经好多了,有冯哥哥的帮助,我有了落脚之处,日子也渐渐安稳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冯母点了点头,“紫英这孩子从小就仗义,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冯府的客人。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尽管跟我们说,千万别客气。我们冯府虽然比不上从前,但也能让你吃口饱饭,穿件暖衣。”说着,冯母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银镯子,戴在湘云的手上:“这只镯子是我年轻时戴的,现在送给你,算是伯母的一点心意。你戴着它,就当是伯母在你身边陪着你。”湘云连忙推辞:“伯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傻孩子,这有什么贵重的?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银镯子罢了。”冯母笑着说,“你就收下吧,不然伯母要生气了。”湘云见冯母态度坚决,只好收下镯子,对着冯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伯母,您的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冯母拉着湘云的手,又说了一些关心的话,还留她在冯府用了午饭。午饭很丰盛,冯母一个劲儿地给湘云夹菜,让她多吃点。湘云心中充满了感激,觉得自己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 午饭过后,湘云便向冯母和冯紫英告辞。冯母叮嘱她要常来冯府玩,冯紫英则送她到门口。临走时,冯紫英又给了湘云一些银子:“史大姑娘,这些银子你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要是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湘云接过银子,点了点头:“冯哥哥,谢谢你,我会的。”说完,她便转身向自己的宅院走去。夕阳下,湘云的身影渐渐远去,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希望,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13. 灯下刺绣寄情思 回到宅院后,湘云将冯母送的银镯子戴在手上,冰凉的银器贴着肌肤,却仿佛带着冯母掌心的温度,让她心中满是感动。她从包袱里取出冯紫英送来的素色绫罗布料,这料子虽不如从前在贾府用的云锦华贵,却也细腻顺滑,最适合刺绣。灯下,她摊开布料,又从针线笸箩里挑出几缕丝线——石青、银灰、胭脂红,都是她精心选配的颜色。她想绣一幅“寒梅傲雪图”,梅枝要选苍劲的石青色,花瓣用淡淡的胭脂红晕染,再以银灰勾勒出飘落的雪花,既显梅花的坚韧,也暗合自己此刻虽处困境却心怀希望的心境。 湘云捏起绣花针,针尖穿过布料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先绣梅枝,手腕微转,针脚疏密有致,不多时,一截虬曲的枝干便在布上显现出来。灯光透过窗棂洒在布料上,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像一幅流动的剪影。绣到兴起时,她想起冯紫英在酒楼出手相救的模样,那声“你是宝玉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犹在耳畔;又想起冯母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将银镯子戴在她腕上时的温柔眼神。这些温暖的片段,让她手下的针线也添了几分灵动,梅枝的苍劲里仿佛也藏了几分暖意。她又想起从前在大观园里,宝钗教她绣络子,黛玉在一旁笑着打趣她“针脚歪扭得像小虫爬”,那时的欢声笑语与如今的孤寂形成鲜明对比,鼻尖不由得一酸,泪珠险些落在未绣完的布料上。 不知不觉,谯楼已敲过三更,油灯的灯花结了又落,湘云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指腹上已磨出了一个小小的茧子。她端详着绣了大半的“寒梅傲雪图”,梅枝上已缀了几朵半开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晕着淡淡的粉,像是要从布上绽开来似的。枝干旁,几片雪花用银灰丝线绣出,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在梅瓣上。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布料,心中满是欢喜,这不仅是一幅绣品,更是她对冯家人恩情的一份心意。窗外的风声渐紧,吹动着窗棂上的纸,发出“呜呜”的声响。湘云打了个哈欠,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着茶,贾芸带来的消息又浮上心头——苏州的小寺庙,身着僧衣的男子。她想象着宝玉在青灯古佛旁诵经的模样,不知他是否还认得从前那个爱烤鹿肉的史大姑娘,不知他是否也在牵挂着昔日的姐妹们。 她在心中默默祈祷,愿宝玉平安顺遂,愿那苏州的传言能有几分真。若是再过些时日仍无确切消息,她便要攒些盘缠,亲自去苏州走一趟,哪怕走遍所有的寺庙,也要找到宝玉的踪迹。同时,她也暗暗下定决心,要将刺绣的手艺练得更精,将来能靠着这门手艺养活自己,不仅不用再麻烦冯紫英,或许还能帮衬身边同样落魄的故人。她将绣品小心地叠好,放进木箱里,又将针线笸箩收拾整齐。躺在床上,被褥的暖意包裹着她,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她想着未完成的“寒梅傲雪图”,想着远方的宝玉,想着冯家人的关怀,嘴角带着一丝浅笑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看到宝玉站在一片梅林之中,身着素色僧衣,手中却拿着一枝绽放的红梅,朝着她微微颔首;冯紫英和冯母站在不远处,笑着向她招手;黛玉、宝钗、探春姐妹们也都来了,大家围坐在梅林下,一如当年在芦雪庵烤鹿肉时那般热闹。 第39章 妙玉劫:强盗掳尼 深秋的栊翠庵,总比别处多几分清寂。庵外的几株古银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斜斜映在青灰瓦上,偶有风吹过,便带着山间的寒气钻进窗缝,让佛堂里的烛火微微晃动。妙玉刚结束早课,正坐在禅房的竹椅上,指尖捏着一串沉香木念珠,目光落在案头那只汝窑青釉茶盏上——这盏是她从苏州带来的旧物,胎薄釉润,盏沿处还留着一道极细的冰裂纹,是她为数不多肯用心珍藏的物件。 小尼姑智空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庵主。她将瓷碗放在案边的小几上,低声道:“师父,今早山脚下的农户送了些新采的莲子,奴婢炖了半个时辰,您趁热用些吧。”妙玉微微颔首,视线却没离开茶盏,只淡淡“嗯”了一声。智空早已习惯她的清冷,也不多言,悄悄退了出去,只把禅房的木门留了一道窄缝,让外头的天光刚好能照进来,落在妙玉垂着的素色衣袖上。 妙玉捏着念珠的手指顿了顿,忽然抬眼望向窗外。此时已近正午,山间的雾气早就散了,能清楚看见远处山坡上的枯草,还有几只灰雀落在银杏枝上,叽叽喳喳地啄着残留在枝桠上的果子。她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今早总觉得心头有些发慌,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往常这个时候,她要么在佛堂抄经,要么在茶寮煮茶,心思从来都是静的,可今日无论如何都定不下神,连手里的念珠都像是变重了,转着转着就会断了节奏。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道窄缝,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身上的僧衣,目光扫过庵院的大门——那扇木门是去年刚换的,漆成了深褐色,门闩是实心的桃木,又粗又沉,寻常人根本撞不开。庵里除了她,就只有智空和智清两个小尼姑,还有一个负责洒扫的老仆,平日里大门都是从里面拴紧的,除非有熟客来,才会开门。这栊翠庵建在半山腰,远离市井,往来的多是上山进香的农户,或是偶尔来拜访的贾府女眷,从来都是清净得很,怎么会突然心慌呢?妙玉轻轻叹了口气,只当是自己近日抄经太勤,累着了,转身又走回竹椅旁,端起那碗莲子羹,小口喝了起来。 1. 栊翠庵深秋日常与妙玉心绪 莲子羹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清甜,妙玉喝了小半碗,心头的慌意稍稍压下去些。她放下瓷碗,走到案边,铺开一张素笺,研了些松烟墨,准备抄几页《金刚经》。笔尖刚落在纸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智清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师父,师父,山下的王大娘送了些晒干的野菊花来,说泡着喝能清肝明目,您要不要看看?” 妙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应道:“拿进来吧。”很快,智清就捧着一个粗布袋子走进来,袋子里装满了金黄色的野菊花,晒干后依旧带着淡淡的香气。智清把袋子递到案边,笑着说:“王大娘说这是她上个月在后山采的,挑了最饱满的晒了,特意给咱们庵里送来的。”妙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菊花,花瓣完整,颜色鲜亮,确实是好东西,便点了点头:“替我谢过王大娘,再拿些茶叶回赠她吧,就拿上次从苏州带来的碧螺春。” 智清应了声“好”,刚要转身,就被妙玉叫住了:“今日山门可要拴紧些,若有陌生人来,别轻易开门。”智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师父放心,奴婢知道的,往常也都是拴紧的。”说完,便捧着袋子出去了。妙玉看着她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心头的慌意,总觉得不踏实,便又加了句:“让老仆把院墙上的荆棘再扎密些,别留空隙。”智清在外头应了声“晓得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妙玉重新拿起笔,在素笺上写下“金刚经”三个字,笔锋清瘦,带着几分飘逸。可写了没几行,就又停了下来——她耳边总像是有声音在响,不是风声,也不是鸟叫,倒像是有人在远处走动,脚步很重,还夹杂着低低的说话声。她侧耳听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禅房外的银杏枝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摇了摇头,暗怪自己太过敏感,这深山里哪来的陌生人?定是山下农户路过罢了。于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凝神,笔尖在素笺上缓缓移动,墨痕一点点铺展开来,将那些莫名的心慌暂时压在了心底。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禅房的窗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妙玉抄完两页经,觉得有些乏了,便起身到茶寮煮茶。茶寮在禅房旁边,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案上摆着各种茶具,有紫砂的壶,有青瓷的杯,还有几块用来煮茶的木炭,都码得整整齐齐。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小罐茶叶,是去年珍藏的龙井,叶片嫩绿,还带着淡淡的茶香。 刚把茶叶放进紫砂壶里,就听见智空在院门外喊:“师父,天快黑了,要不要把佛堂的灯点上?”妙玉应道:“点上吧,再把禅房的灯也点上。”很快,佛堂那边就传来了点蜡烛的“滋滋”声,接着,禅房的灯也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让茶寮里多了几分暖意。她往紫砂壶里倒了些热水,盖上壶盖,坐在茶寮的小凳上,等着茶叶泡开。 这时,老仆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几根刚砍来的荆棘,走到院墙根下,把荆棘扎在墙头的缝隙里。妙玉看着他弯腰忙碌的样子,问道:“墙外可有异常?”老仆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没有,就是些野兔野鸡,没看见人。”妙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老仆扎完荆棘,又把院门口的木闩检查了一遍,确认拴紧了,才对妙玉说:“师父,您放心,这门闩结实得很,没人能撞开。” 妙玉端起刚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龙井的清香在舌尖散开,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望着茶寮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的慌意又淡了些——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这栊翠庵向来安全,哪会有什么事?她喝完一杯茶,收拾好茶具,准备回禅房继续抄经,可刚走到茶寮门口,就听见院墙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很轻,却在这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2. 黄昏异常声响与庵内戒备 妙玉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她侧耳细听,可那咳嗽声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只有风吹过院墙的“呼呼”声。她皱起眉头,朝着院墙外喊了一声:“是谁在外面?”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清冷,在山间回荡。 等了片刻,墙外没有任何回应。妙玉心里的慌意又涌了上来,她快步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只能看见远处山坡上的模糊影子,什么都看不清。她又喊了一声:“外面有人吗?若是谁家迷路了,可到山下农户家借宿,此处是庵堂,不便留人。”依旧没有回应。 这时,智空和智清听见声音,也跑了过来,智空紧张地问:“师父,怎么了?外面有人吗?”妙玉摇了摇头,却没放松警惕:“方才听见墙外有咳嗽声,喊了两声,没人应。你们俩把院门关得再紧些,今晚都别出去了,老仆也去歇息吧,明早再洒扫。”智清点了点头,赶紧和智空一起,把院门口的木闩又往紧里推了推,还找了根粗木棍顶在门后,才放心地退了回来。 老仆也走了过来,说:“师父,要不我拿着灯笼出去看看?万一是什么歹人,也好早做防备。”妙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必了,天色已黑,山路难走,万一出事反而不好。咱们把门窗都关紧,守好自己的门,他们若真要进来,也没那么容易。”老仆听她这么说,便不再坚持,点了点头,回自己的住处去了。妙玉看着院门口的木闩,又看了看墙上扎着的荆棘,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盼着这只是一场虚惊。 夜色渐深,山间的寒气更重了。妙玉在禅房里抄经,案上的烛火跳动着,把她的影子映在墙上,忽长忽短。智空和智清已经睡下了,庵院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猫头鹰的叫声,让人心里发毛。妙玉抄了几行,总觉得耳边有动静,不是来自院外,倒像是来自庵堂内部,像是有人在轻轻走动,脚步很轻,却能清楚地听见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 她停下笔,竖起耳朵听了听,那声音又消失了。她站起身,拿起案上的烛台,走出禅房。庵院里一片漆黑,只有佛堂的窗户还透着一点微弱的光。她拿着烛台,慢慢走到佛堂门口,推开门——佛堂里空荡荡的,只有供桌上的佛像和烛台,烛光摇曳,映得佛像的影子有些诡异。 她在佛堂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刚要转身出去,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几声低低的交谈声,虽然听不清说什么,却能确定是人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妙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吹灭佛堂的烛火,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只能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在院墙下晃动,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长长的,像是刀或者棍子。 3. 深夜强盗窥探与庵内紧张 妙玉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都泛了白。她看着那些人影在院墙下摸索,像是在找什么,心里清楚,这些人绝不是上山进香的农户,十有**是强盗。她赶紧退到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智空和智清的房门,压低声音说:“智空,智清,快起来,别出声。” 智空和智清睡得正熟,被敲门声惊醒,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妙玉脸色苍白,神色紧张,顿时也慌了:“师父,怎么了?”妙玉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院墙外有强盗,你们俩赶紧躲到禅房的柜子里,千万别出来,也别出声。”智空和智清吓得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赶紧跟着妙玉走进禅房。 妙玉打开禅房里的一个大木柜,里面放着些旧僧衣和经书,她把里面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对智空和智清说:“快进去,把柜门关好,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来。”智空和智清哆哆嗦嗦地钻进柜子,妙玉帮她们把柜门关好,又在柜子外面堆了几摞经书,挡住柜门的缝隙,才转身走到禅房门口,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 院墙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了,能听见“砰砰”的撞门声,还有强盗的吆喝声:“里面的人听着,赶紧开门!不然我们就撞破门进去了!”妙玉的心怦怦直跳,她知道那扇木门虽然结实,可也经不住这么撞,更何况那些强盗手里还有家伙。她想去找老仆,可转念一想,老仆年纪大了,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叫醒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他受惊,于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只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响。 “哐当”一声巨响,院门口的木闩被撞断了,接着就是“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强盗们的脚步声和吆喝声一下子涌进庵院,还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照亮了整个庵院。妙玉躲在禅房里,透过门缝看见几个拿着刀和棍子的男人闯进院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凶狠,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正在庵院里四处张望。 “搜!仔细搜!听说这庵里住的是个有钱的尼姑,肯定藏了不少财宝!”刀疤脸喊道,声音粗哑,带着几分蛮横。其他强盗应了一声,便分散开来,有的去了佛堂,有的去了茶寮,还有的朝着禅房这边走来。妙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退到禅房深处,躲在书架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剪刀——这是她方才从案头拿的,是用来剪灯芯的,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防身武器。 4. 强盗闯入庵院与妙玉躲藏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禅房门口。妙玉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心跳都像是要停止了。她听见有人推了推禅房的门,没推开——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锁上了。“里面锁着门,肯定有猫腻!”一个强盗的声音响起,接着就是“砰砰”的撞门声,禅房的木门比院门口的薄,没撞几下,门锁就被撞坏了,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强盗举着火把走进来,火把的光把禅房照得亮堂堂的。他们四处打量着,目光扫过案头的经书、墙上的字画,还有角落里的书架。“妈的,全是些破书烂画,哪有什么财宝?”一个强盗骂道,语气里满是不满。另一个强盗则走到书架前,伸手翻了翻上面的经书,没发现什么,又走到柜子旁边,用刀鞘敲了敲柜子的门:“这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妙玉躲在书架后面,吓得浑身发抖,她知道柜子里藏着智空和智清,一旦被打开,她们肯定会被发现。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刀疤脸的声音:“别在这儿磨蹭了!去佛堂看看!那佛像下面说不定藏着东西!”两个强盗听了,互相看了一眼,没再打开柜子,转身走出了禅房,朝着佛堂的方向去了。妙玉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她靠在书架上,大口喘着气,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佛堂那边传来“哐当”的响声,像是供桌被推倒了,还有强盗的咒骂声:“妈的,这佛像下面也没东西!这尼姑是不是把财宝藏起来了?”接着,就听见刀疤脸喊道:“把那个尼姑找出来!问问她财宝藏在哪儿!找不到财宝,就把她掳走,说不定能换些赎金!”妙玉的心一下子又揪紧了——他们要找她! 她赶紧从书架后面走出来,想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可禅房就这么大,除了柜子,根本没有别的藏身之处。就在这时,她听见脚步声又朝着禅房这边来了,而且比刚才更多。她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只能握紧手里的剪刀,站在禅房中间,心里想着,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这些强盗得逞。 很快,刀疤脸就带着几个强盗走进了禅房,火把的光落在妙玉身上,照亮了她苍白却依旧带着几分清冷的脸。刀疤脸上下打量着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原来还是个俊俏的尼姑!看来没白来,就算找不到财宝,把你掳走,也能卖个好价钱!”说着,就伸手去抓妙玉的胳膊。 5. 妙玉被发现与强盗威胁 妙玉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刀疤脸的手,手里的剪刀对着他,声音虽然有些发颤,却依旧带着几分倔强:“你们别过来!这是庵堂,容不得你们撒野!”刀疤脸嗤笑一声,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撒野?老子今天不仅要撒野,还要把你带走!识相的就乖乖跟我们走,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旁边一个强盗不耐烦地说:“大哥,别跟她废话了!直接绑了带走!免得夜长梦多!”说着,就从腰里掏出一根绳子,朝着妙玉走过来。妙玉握紧剪刀,朝着那个强盗刺过去,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强盗的对手?那强盗伸手一挡,就把她手里的剪刀打落在地,接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拧,妙玉疼得“啊”了一声,却咬着牙,不肯屈服。 刀疤脸走过来,拍了拍那个强盗的肩膀,说:“别弄伤了她,弄伤了就不值钱了。”接着,他又看向妙玉,语气带着威胁:“我再问你一遍,财宝藏在哪儿?说了,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不说,就跟我们走,到时候有你好受的!”妙玉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一个出家人,哪来的财宝?你们找错地方了!” “找错地方?”刀疤脸冷笑一声,“我可听说了,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才出家的,肯定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来这庵里!别跟我装糊涂,赶紧交出来!”妙玉闭紧嘴巴,不再说话——她确实是苏州望族之后,出家时带了些财物,可那些财物要么用来修缮庵堂,要么用来救济山下的农户,早就所剩无几了,剩下的也都是些有纪念意义的旧物,她怎么可能交给这些强盗? 刀疤脸见她不肯说,也没了耐心,对旁边的强盗说:“别跟她废话了!把她绑起来,带走!再去其他地方搜搜,说不定能找到些值钱的东西!”几个强盗应了一声,拿出绳子,就要绑妙玉。就在这时,柜子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碰掉了里面的经书。刀疤脸的耳朵尖,一下子就听见了,他朝着柜子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眯了眯:“那柜子里是什么?打开看看!” 妙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说:“没什么!就是些旧经书!”可刀疤脸根本不信,朝着一个强盗使了个眼色。那个强盗走过去,一把拉开柜子的门,智空和智清吓得缩在里面,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哟,还有两个小尼姑!”刀疤脸笑了起来,“正好,一起带走!多两个人,说不定能多换些钱!” 6. 智空智清暴露与强盗掳人意图 智空和智清吓得哭了起来,声音颤抖着说:“别抓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刀疤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哭什么哭!再哭就把你们扔到山下去喂狼!”智空和智清吓得赶紧闭上嘴,不敢再哭,只敢小声啜泣。妙玉看着她们,心里又急又疼,却无能为力,只能对着刀疤脸说:“她们还小,什么都不懂,你们别抓她们!要抓就抓我一个!” 刀疤脸看了她一眼,笑道:“抓你一个?哪有抓三个划算?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到时候拿到赎金,说不定还能放你们回来!”说着,就示意强盗把智空和智清也绑起来。几个强盗上前,粗鲁地把智空和智清从柜子里拉出来,用绳子绑住她们的手脚,又用布堵住她们的嘴,让她们说不出话来。 妙玉看着这一切,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可她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只能任由强盗把自己的手脚也绑起来,嘴里也被布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刀疤脸看着被绑好的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其他强盗说:“再去搜搜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搜完了就走!” 几个强盗应了声,转身去了茶寮和老仆的住处。过了一会儿,他们拿着几个包裹回来,里面装着妙玉珍藏的茶具、几件旧衣服,还有老仆攒下的一点碎银子。“大哥,就这些东西,没什么值钱的!”一个强盗说道。刀疤脸接过包裹,看了一眼,骂道:“妈的,真是个穷尼姑!算了,有这几个人就够了!走!” 说着,就示意强盗把妙玉、智空和智清往外拖。妙玉被拖得踉跄了几步,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她皱紧眉头,却依旧倔强地抬起头,看着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栊翠庵——佛堂的烛火还在燃烧,案上的经书散落在地上,茶寮的门敞开着,里面的茶具被翻得乱七八糟。这里曾是她的清净之地,是她逃避世俗纷争的港湾,可现在,却被这些强盗弄得一片狼藉,而她,也要被掳走,不知去向何方。 强盗们拖着妙玉、智空和智清走出庵院,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山路崎岖,又黑又滑,妙玉的膝盖被石头磕破了,渗出血来,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绝望和无助。她回头望了一眼栊翠庵,那盏在佛堂里燃烧的烛火,像是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7. 强盗掳走三人与山路前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里,刀疤脸停下脚步,对其他强盗说:“先在这儿歇会儿,等天亮了再走,夜里山路不好走,别把人摔死了。”几个强盗应了声,把妙玉、智空和智清扔在地上,然后围坐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妙玉躺在地上,手脚被绑得紧紧的,嘴里的布堵住了她的呼吸,让她很不舒服。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智空和智清,她们俩吓得缩在一起,眼睛里满是恐惧,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妙玉心里很不是滋味,若不是因为她,智空和智清也不会遭遇这样的事。她想安慰她们,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什么也说不了。 一个强盗吃完干粮,走到妙玉身边,蹲下来,用刀背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小尼姑,长得还真不错,可惜当了尼姑,不然肯定能当大哥的压寨夫人!”妙玉瞪着他,眼里满是愤怒,却无能为力。那个强盗见她瞪着自己,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不服气?等咱们到了地方,有你服气的时候!” 刀疤脸看了那个强盗一眼,说:“别跟她废话了!赶紧歇会儿,天亮了还要赶路!”那个强盗应了声,站起身,回到同伴身边,和他们一起聊着天,说的都是些打家劫舍的事,语气里满是得意。妙玉听着他们的话,心里越来越害怕——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和智空、智清能不能活着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刀疤脸站起身,对其他强盗说:“别歇了!天亮了,赶紧走!再不走,万一被人发现了,就麻烦了!”几个强盗应了声,站起身,把妙玉、智空和智清从地上拉起来,继续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山路渐渐平坦了些,能看见远处的村庄了。刀疤脸把妙玉、智空和智清带到一处废弃的破庙里,对其他强盗说:“先把她们关在这里,我去打听一下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买主,或者能不能拿到赎金。”几个强盗应了声,把妙玉、智空和智清推进破庙里,用一根粗木棍把庙门顶住,然后守在庙门口,防止她们逃跑。 8. 三人被关破庙与刀疤脸探消息 破庙里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角落里堆着些干草,还有几只老鼠在四处乱窜,看起来阴森恐怖。妙玉、智空和智清被扔在地上,手脚还被绑着,嘴里的布也没取下来。智空和智清吓得浑身发抖,紧紧靠在一起,看着妙玉,眼里满是求助的目光。 妙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害怕也没用,只有想办法逃出去,才能保住自己和智空、智清的性命。她环顾了一下破庙,看见角落里有几块石头,心里有了个主意。她慢慢挪动身体,朝着角落里的石头爬过去,智空和智清见她在动,也跟着慢慢挪动身体,朝着她的方向爬过来。 爬到石头旁边,妙玉用肩膀顶着一块石头,慢慢把石头挪到自己身边,然后用被绑着的手抓住石头的一角,朝着绑在手腕上的绳子磨了起来。绳子很粗,石头也不够锋利,磨起来很费劲,而且很疼,可妙玉却不敢停下——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智空和智清看着她,也学着她的样子,找了几块小石头,朝着自己手腕上的绳子磨了起来。 磨了大约半个时辰,妙玉手腕上的绳子终于磨断了一点,她心里一阵欢喜,更加用力地磨了起来。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就是刀疤脸的声音:“里面怎么样?她们没闹吧?”守在庙门口的强盗应道:“没有,挺老实的,就是那两个小尼姑一直在哭。”刀疤脸“嗯”了一声,说:“我打听了一下,这附近有个地主,家里很有钱,说不定愿意出钱赎人。我先去跟他谈谈,你们看好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妙玉听见刀疤脸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地主她知道,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而且心狠手辣,怎么可能愿意出钱赎她们?刀疤脸肯定是白费功夫。可她也不敢放松,依旧用力磨着绳子,生怕刀疤脸回来发现她们的小动作。 又过了一会儿,刀疤脸回来了,语气里满是不满:“妈的,那个老东西,一听说要赎尼姑,直接把我赶出来了!还说我们是骗子!”守在庙门口的强盗说:“大哥,那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们再送回去吧?”刀疤脸皱了皱眉,说:“送回去?那我们这一趟不就白跑了?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就把她们卖到城里的窑子里去,总能换些钱!” 妙玉听见“窑子”两个字,心里一阵冰凉——她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去那种地方!她更加用力地磨着绳子,手腕被石头磨得出血了,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想着赶紧把绳子磨断,带着智空和智清逃出去。 9. 刀疤脸寻赎金无果与卖人想法 就在妙玉的绳子快要磨断的时候,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人的呼喊声:“里面的人听着!赶紧出来投降!我们是官府的人!”刀疤脸和几个强盗一下子慌了,刀疤脸骂道:“妈的,怎么会被官府的人盯上了?肯定是那个老东西报的官!” 守在庙门口的强盗赶紧把顶在庙门上的木棍挪开,拉开庙门,想要逃跑,可刚一开门,就被外面的官差围了起来。官差们手里拿着刀和弓箭,对着他们,喊道:“不许动!再动就射箭了!”刀疤脸和几个强盗看着围上来的官差,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只能乖乖地举起手,不敢反抗。 官差们冲进来,把刀疤脸和几个强盗绑了起来,然后走到破庙里,看见了妙玉、智空和智清。一个领头的官差走过来,解开她们嘴里的布,又解开她们手脚上的绳子,问道:“你们就是被掳走的尼姑?没事吧?”妙玉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没事,多谢官差大人相救。” 智空和智清见得救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对官差说:“多谢官差大人!是那些强盗把我们掳来的,还想把我们卖到窑子里去!”领头的官差皱了皱眉,对旁边的官差说:“把这些强盗带回去,好好审问!再把这三位尼姑送回栊翠庵。”几个官差应了声,押着刀疤脸和几个强盗走了出去,还有两个官差则护送着妙玉、智空和智清,朝着栊翠庵的方向走去。 走在回栊翠庵的路上,妙玉心里百感交集——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更没想到官府会这么快找到她们。她问护送的官差:“官差大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被掳到这里来了?”那个官差说:“是栊翠庵的老仆报的官,说你们被强盗掳走了,我们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一路追过来,刚好遇到那个地主说有强盗找他赎人,就顺着方向找到了这里。” 妙玉点了点头,心里对老仆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及时报官,她们说不定真的会被卖到窑子里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回到了栊翠庵。老仆早就等在庵院门口,看见妙玉她们回来,激动得泪流满面:“师父!你们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妙玉走进庵院,看着被强盗弄得一片狼藉的佛堂和茶寮,心里有些难过,却也松了一口气——幸好她们都没事,这就够了。智空和智清也哭着扑到老仆身边,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官差们见她们安全回到庵院,便说:“你们没事就好,我们还要把那些强盗带回官府审问,就不打扰了。”妙玉连忙道谢:“多谢官差大人相救,大恩不言谢!”官差们笑了笑,转身离开了栊翠庵。 10. 官府解救与众人返回栊翠庵 官差们走后,妙玉让智空和智清去收拾禅房,自己则和老仆一起收拾佛堂。佛堂里的供桌被推倒了,佛像也歪了,经书散落在地上,烛台也摔碎了。妙玉小心翼翼地把佛像扶起来,擦去上面的灰尘,又把散落在地上的经书一本本捡起来,叠放整齐。老仆则把推倒的供桌扶起来,用抹布擦去上面的灰尘和污渍。 收拾了大约一个时辰,佛堂终于恢复了原样,只是摔碎的烛台再也无法复原了。妙玉看着那堆碎瓷片,轻轻叹了口气——这烛台是她刚到栊翠庵时买的,用了好几年了,没想到就这么碎了。老仆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师父,别难过了,碎了就碎了,明天我再去山下买一个新的回来。”妙玉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供桌前,点燃了两支新的蜡烛,插在烛台上,然后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以后栊翠庵能恢复往日的清净,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智空和智清也把禅房收拾好了,她们走到佛堂,对妙玉说:“师父,禅房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歇歇?”妙玉摇了摇头,说:“我没事,你们俩受了惊吓,先去歇歇吧,晚饭我让老仆做些清淡的。”智空和智清点了点头,她们确实累坏了,也受了不少惊吓,便转身回禅房歇息去了。 老仆去厨房做饭了,佛堂里只剩下妙玉一个人。她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看着跳动的烛火,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这次被掳的经历,像一场噩梦一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想起那些强盗的凶狠,想起自己和智空、智清的无助,想起破庙里的恐惧,心里就一阵后怕。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在这栊翠庵里安心修行。 过了一会儿,老仆把晚饭做好了,是几碗清淡的米粥,还有一碟咸菜和一碟炒青菜。他把饭菜端到禅房,叫妙玉和智空、智清过来吃饭。妙玉走到禅房,看见智空和智清已经坐在桌旁了,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没什么胃口。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里,却觉得没什么味道。老仆看着她们,叹了口气,说:“多吃点吧,吃了饭,身体才能好起来。”妙玉点了点头,强迫自己吃了半碗米粥,智空和智清也勉强吃了一点。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妙玉让老仆把院门关紧,又把墙上的荆棘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放心地回到禅房。她坐在竹椅上,拿起案头的念珠,想要抄经,可刚拿起笔,就想起了在破庙里的情景,手忍不住发抖,怎么也写不下去。她只能放下笔,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白天的画面。 11. 庵内恢复与众人惊魂未定 就这样过了几天,智空和智清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开始帮着老仆打理庵里的事。妙玉的状态却依旧不好,她总是失眠,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抄经的时候总是走神,煮茶也常常忘了放茶叶。老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每天做些她爱吃的东西,希望她能早日恢复过来。 这天早上,妙玉刚起床,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妙玉师父在吗?我是惜春。”妙玉愣了一下,惜春是贾府的四小姐,平日里偶尔会来栊翠庵拜访她,和她一起抄经、煮茶。她赶紧让智空去开门,自己则整理了一下僧衣,走到院门口。 惜春走进来,看见妙玉,连忙问道:“妙玉师父,我听说你前些天被强盗掳走了,没事吧?我这几天一直忙着家里的事,今天才知道消息,赶紧过来看看你。”妙玉笑了笑,说:“多谢惜春姑娘关心,我没事,已经回来了。”惜春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脸色苍白,眼神也有些疲惫,知道她肯定受了不少苦,便说:“师父,你肯定受了不少惊吓,要好好歇歇,别太累了。” 妙玉点了点头,把惜春让进禅房。智空端来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惜春面前的小几上。惜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师父,我听府里的人说,那些强盗已经被官府抓住了,是吗?”妙玉说:“是,多亏了官府的人及时赶到,我们才得救的。”惜春叹了口气,说:“现在这世道真是不太平,连你这清净的庵堂都能被强盗盯上。对了,官府有没有问出什么?那些强盗为什么要掳你?” 妙玉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官差们把强盗带走后,就没再来过。或许是因为我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们误以为我这里有财宝吧。”惜春点了点头,说:“肯定是这样!那些强盗就是眼馋,以为出家人都有钱。师父,你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再出事了。”妙玉说:“多谢惜春姑娘提醒,我会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惜春看妙玉精神不好,便说:“师父,你累了,就好好歇歇,我不打扰你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妙玉点了点头,送惜春到院门口。惜春走后,妙玉回到禅房,心里却更加不安了——她总觉得,那些强盗被抓住了,事情却不会这么轻易结束,说不定还会有别的麻烦。 12. 惜春探望与妙玉隐忧 果然,没过几天,官府就派人来了栊翠庵,说是要找妙玉了解情况。妙玉心里有些紧张,不知道官府又要问什么。她让智空把官差请进禅房,自己则坐在一旁,等着官差问话。 领头的官差是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几分严肃,他坐下后,喝了一口茶,说:“妙玉师父,我们今天来,是想再问问你,那些强盗掳走你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者有没有提到什么人?”妙玉想了想,说:“没有,他们就是问我财宝藏在哪儿,我说没有,他们就把我掳走了,还想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官差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强盗有什么特别的标记?比如纹身、伤疤之类的?”妙玉想起刀疤脸脸上的刀疤,说:“为首的那个强盗,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左眼一直到嘴角,很显眼。其他的强盗,我没太注意。”官差点了点头,把她说的话记在纸上,然后说:“好,我们知道了。另外,我们还想问问,你和贾府的人来往密切吗?” 妙玉愣了一下,不明白官差为什么会问这个,她说:“还算密切吧,贾府的女眷偶尔会来庵里拜访我,和我一起抄经、煮茶。”官差又问:“那你知道贾府最近出了什么事吗?”妙玉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很少下山,也很少打听外面的事。” 官差看了她一眼,说:“是这样的,最近贾府因为一些事情,被朝廷盯上了,很多和贾府来往密切的人,都被我们调查了。我们怀疑,那些强盗掳走你,可能和贾府有关,说不定是想通过你,要挟贾府。”妙玉心里一惊,说:“和贾府有关?不可能吧?那些强盗只是想要财宝,没提到贾府啊。” 官差说:“我们也只是怀疑,还在调查中。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可以去官府找我们。”妙玉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官差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妙玉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便起身告辞了。 官差走后,妙玉的心里更加不安了——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贾府的事扯上关系。她知道贾府是名门望族,树大招风,肯定会有不少麻烦。现在官府怀疑她被掳和贾府有关,说不定以后还会经常来调查她,这栊翠庵,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清净了。 13. 官府二次调查与贾府关联疑云 接下来的几天,官府果然又派人来了几次,每次都是问一些和贾府有关的问题,还有和那些强盗有关的细节。妙玉每次都如实回答,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担心,官府会因为贾府的事,迁怒到她身上,到时候她连这栊翠庵都待不下去了。 这天,老仆从山下回来,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他听说,贾府因为贪污受贿,被朝廷查抄了,府里的人都被抓了起来,只有少数几个人逃了出去。妙玉听了,心里一阵震惊——她虽然和贾府的人来往不算特别密切,可也认识不少贾府的女眷,比如惜春、黛玉、宝钗她们,没想到贾府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赶紧问老仆:“你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老仆说:“是山下的农户说的,他们也是听城里的人说的,应该可靠。听说官府查抄贾府的时候,搜出了很多金银财宝,还有不少贪赃枉法的证据。”妙玉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担心了——贾府被查抄了,官府肯定会更加怀疑她被掳和贾府有关,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成贾府的同党,到时候她就麻烦了。 果然,当天下午,官府就又派人来了,这次来的官差比以前更多,而且态度也更加严肃。领头的官差是个年轻人,脸上带着几分傲慢,他走进禅房,直接对妙玉说:“妙玉师父,我们怀疑你和贾府的贪污受贿案有关,现在要带你回官府接受调查,请你配合!” 妙玉心里一惊,说:“我和贾府的贪污受贿案没关系!我只是一个出家人,从来没参与过贾府的事!”那个官差冷笑一声,说:“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的!到了官府,自然会查清楚!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就强行带你走!” 智空和智清吓得赶紧上前,对官差说:“官差大人,我师父是冤枉的!她真的和贾府的事没关系!你们别抓她!”那个官差不耐烦地说:“别妨碍我们办公!再妨碍,连你们一起抓!”智空和智清吓得不敢再说话,只能看着妙玉,眼里满是担忧。 妙玉知道自己反抗也没用,只能对智空和智清说:“你们别担心,我会没事的。好好看着庵堂,等我回来。”智空和智清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官差们上前,拿出绳子,想要绑妙玉,妙玉说:“我自己走,不用绑。”官差们看了她一眼,没再绑她,只是押着她,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14. 贾府查抄与妙玉被牵连 走到山脚下,刚好遇到几个上山进香的农户,他们看见妙玉被官差押着,都很惊讶,纷纷议论起来:“这不是栊翠庵的妙玉师父吗?怎么会被官差抓了?”“是不是她犯了什么事啊?”妙玉低着头,不敢看他们,心里又羞又愧——她一个出家人,竟然被官差押着走,还被这么多人议论,实在是颜面尽失。 官差们押着妙玉,很快就到了官府。他们把妙玉带到一间审讯室里,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个官员。那个官员抬起头,看了妙玉一眼,说:“你就是妙玉?”妙玉点了点头,说:“是。” 官员又问:“你和贾府的人来往密切,是吗?”妙玉说:“只是偶尔来往,不算密切。”官员说:“那你知不知道贾府贪污受贿的事?”妙玉说:“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官员冷笑一声,说:“你没听说过?我可听说,贾府的人经常去你那里,说不定就是在你那里商量贪污受贿的事!” 妙玉说:“没有!他们去我那里,只是为了抄经、煮茶,从来没商量过什么事!”官员说:“你还嘴硬!我问你,那些强盗掳走你的时候,是不是想通过你要挟贾府?”妙玉说:“不是,他们只是想要财宝。”官员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那些强盗已经招供了,说他们是受了贾府的人指使,掳走你,是为了转移官府的注意力,好让贾府的人有时间逃跑!” 妙玉心里一惊,说:“不可能!那些强盗怎么会这么说?他们肯定是在撒谎!”官员说:“撒谎?他们都已经签字画押了,还能有假?我看你就是不老实!如果你再不说实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说着,就示意旁边的官差,要对妙玉用刑。 妙玉看着官差手里的刑具,心里一阵恐惧,可她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不能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她抬起头,看着官员,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就算你对我用刑,我也不会承认!”官员见她不肯承认,气得拍了一下桌子,说:“好!你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着,就对官差说:“给我用刑!”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官差走进来,对那个官员说:“大人,不好了!上面传来消息,说贾府的案子查错了,那些贪污受贿的证据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陷害贾府!现在要把贾府的人都放了,和贾府有关的人,也都要释放!” 15. 官府审讯与贾府冤案转机 那个官员听了,心里一惊,说:“什么?查错了?怎么会这样?”那个官差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上面的命令,让我们赶紧释放所有和贾府有关的人,包括这个尼姑。”官员愣了一下,然后对旁边的官差说:“把她放了!” 官差们赶紧解开妙玉身上的绳子,妙玉揉了揉被绑得发疼的手腕,心里一阵庆幸——幸好是场误会,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个官员看着妙玉,脸上有些尴尬,说:“妙玉师父,实在对不起,是我们查错了,委屈你了。你可以走了。”妙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走出官府,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妙玉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回栊翠庵了。她沿着山路,慢慢朝着栊翠庵的方向走去。山路很黑,她只能借着月光,一步步往前走。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栊翠庵的灯光,她心里一阵温暖,加快了脚步。 走到庵院门口,智空和智清还有老仆早就等在那里了,他们看见妙玉回来,都激动得哭了起来。智空跑上前,抱住妙玉,说:“师父!你终于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妙玉拍了拍智空的背,说:“我回来了,没事了。” 老仆也走上前,说:“师父,你饿了吧?我给你做了晚饭,快进去吃吧。”妙玉点了点头,跟着他们走进禅房。禅房里的灯亮着,桌上摆着几碗热乎的饭菜,都是她爱吃的。她坐在桌旁,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饭,心里满是温暖——这栊翠庵,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事,却依旧是她的家,是她的避风港。 晚饭过后,妙玉把自己在官府的经历告诉了智空、智清和老仆。他们听了,都很气愤,说官府太不负责任了,竟然冤枉好人。妙玉却笑了笑,说:“算了,都是误会,现在没事了就好。以后咱们好好打理庵堂,别再管外面的事了。”智空、智清和老仆点了点头,他们也希望,以后栊翠庵能恢复往日的清净,再也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从那以后,妙玉就很少和外界来往了,她每天都在佛堂抄经、诵经,偶尔会和智空、智清一起煮茶、下棋,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那些被掳的经历,还有被官府冤枉的事,渐渐被她埋在了心底,只是偶尔在夜里,还会被噩梦惊醒。但她知道,只要她还在这栊翠庵里,只要身边还有智空、智清和老仆,她就能坚持下去,继续她的修行之路。 16. 妙玉归来与庵堂重归平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深秋渐渐变成了寒冬。栊翠庵里落满了雪,银装素裹,格外美丽。妙玉坐在禅房里,看着窗外的雪景,手里捏着念珠,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湖水。智空和智清在院子里扫雪,老仆则在厨房里煮着热茶,庵院里一片祥和。 这天早上,妙玉刚结束早课,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有些疑惑,这么冷的天,会是谁来呢?她让智空去开门,自己则走到院门口。门打开后,外面站着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看起来很面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那个女子看见妙玉,连忙上前,说:“妙玉师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惜春啊!”妙玉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她,才认出她来。惜春比以前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带着几分倔强。妙玉赶紧说:“惜春姑娘,快进来吧,外面冷。” 惜春走进来,看着院子里的雪景,说:“师父,好久没来了,你这里还是这么清净。”妙玉把她让进禅房,智空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惜春面前。惜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师父,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告别。”妙玉愣了一下,说:“告别?你要去哪里?” 惜春说:“贾府的事虽然是场误会,可经历了这么多,我也不想再留在贾府了。我想找个地方,安心修行,就像师父一样。”妙玉看着惜春,说:“你想通了?”惜春点了点头,说:“嗯,以前我总觉得,在贾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很好,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才明白,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有内心的平静,才是最重要的。” 妙玉点了点头,说:“你能这么想,很好。如果你不嫌弃,就留在栊翠庵吧,咱们一起修行。”惜春听了,眼睛一亮,说:“真的吗?师父,你愿意收留我?”妙玉笑了笑,说:“当然愿意。这栊翠庵虽然不大,却也清净,正好适合修行。” 惜春激动得哭了起来,说:“多谢师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行,不辜负师父的收留之恩!”妙玉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不用谢,咱们都是出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从那以后,惜春就留在了栊翠庵,和妙玉一起修行。智空和智清多了个伴,也很开心。老仆则每天做些好吃的,照顾着她们的生活。栊翠庵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清净,只是这份清净里,多了几分温暖和安稳。妙玉知道,她的修行之路,还很长,可只要身边有这些志同道合的人,她就不会孤单,也不会害怕。 第40章 栊翠庵惊变:妙玉的生死劫 一、静谧庵堂,暗藏危机 栊翠庵,隐于大观园的一隅,仿若尘世之外的一方净土。庵堂被葱郁的树木环绕,一条蜿蜒的小径在绿树掩映下通向庵门。清晨,第一缕阳光艰难地穿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庵堂的青瓦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庵内,花木繁盛,四季皆有不同的景致,此时正值春日,桃花、杏花争奇斗艳,花瓣随风飘落,给这片宁静之地添了几分诗意。 妙玉,这位带发修行的女子,晨起后便在佛堂中虔诚诵经。她身着素净的僧袍,青丝整齐地束在脑后,面容清丽,眼神中透着超脱尘世的淡然。佛堂内香烟袅袅,她的声音清脆而空灵,随着香烟飘散在庵堂的每一个角落。诵经完毕,妙玉起身,轻轻整理好蒲团,随后移步至庵内的庭院。 每日,她都会在庭院中清扫落叶,即便这会被旁人看作是粗使婆子的活儿,但在妙玉眼中,这是她与自然交流、修身养性的方式。她手持扫帚,动作轻盈而优雅,将一片片落叶归拢,仿佛在清扫着心中的杂念。清扫结束,妙玉会回到禅房,沏上一杯香茗,坐在窗前,静静地品味茶香,欣赏庵内的景色。 今日,妙玉依旧坐在窗前品茶。她面前的茶桌上,摆放着一只精致的茶盏,里面盛着嫩绿的茶汤,热气腾腾,茶香四溢。妙玉轻轻端起茶盏,微抿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这茶,是她亲手采摘、炒制的,每一道工序都倾注了她的心血,也只有她,能品出这茶中独特的韵味。 午后,阳光愈发温暖,透过窗户洒在妙玉的身上。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拿起一本佛经,准备继续研读。就在这时,庵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庵堂的宁静。妙玉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平日里,除了贾府的人偶尔来访,栊翠庵很少有外人打扰,今日这脚步声,显得格外突兀。 二、黑影潜入,祸起萧墙 夜幕如墨,缓缓笼罩了整个大观园,栊翠庵也被黑暗吞噬。庵内的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不安。妙玉在禅房内,烛火摇曳,她仍在研读佛经,试图在佛法中寻求内心的安宁。然而,今日她的心却格外浮躁,那阵奇怪的脚步声始终在她心头回荡,让她无法集中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妙玉心中一惊,放下手中的佛经,警惕地望向窗外。只见几个黑影在庵内的庭院中快速穿梭,动作敏捷而诡异。妙玉意识到情况不妙,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要呼喊,却又害怕惊动那些不速之客。 黑影们越来越近,很快便来到了禅房的门口。其中一个黑影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闩上了,便向同伴使了个眼色。另一个黑影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插入门缝,轻轻一撬,门闩便被打开了。门缓缓打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妙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看到几个满脸横肉、手持利刃的强盗出现在门口。 “你们……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我这佛门净地?” 妙玉颤抖着声音问道,试图用威严的语气震慑住这些强盗。 “哼,什么佛门净地,我们听说这栊翠庵里藏着无数财宝,今日特来取走。识相的,就乖乖把财宝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为首的强盗恶狠狠地说道,手中的利刃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 妙玉心中一阵绝望,她知道这些强盗是有备而来,自己根本无法反抗。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僧袍,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这里并没有你们所说的财宝,你们找错地方了,请速速离去。” 妙玉强装镇定地说道。 “少废话,给我搜!” 强盗们根本不听妙玉的解释,一拥而上,开始在禅房内翻箱倒柜。他们将妙玉的衣物、书籍扔得到处都是,还打破了她心爱的茶具。妙玉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三、惊恐呼救,无人回应 妙玉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逃脱。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救:“来人啊!救命啊!有强盗闯入了!” 然而,她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如此单薄,很快就被黑暗吞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尼姑们听到妙玉的呼救声,吓得瑟瑟发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们心中充满了恐惧,害怕强盗会发现她们,对她们也做出同样可怕的事情。有个小尼姑躲在被窝里,牙齿不停地打颤,她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呜咽声。另一个小尼姑则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体抖如筛糠,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强盗们对妙玉的呼救充耳不闻,他们继续在禅房内疯狂地搜寻着财宝。他们将妙玉的衣柜推倒,里面的衣物散落一地;又将她的书架翻倒,书籍纸张漫天飞舞。为首的强盗见找不到财宝,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妙玉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你这个臭尼姑,竟敢骗我们!财宝到底藏在哪里?再不交出来,我就杀了你!” 妙玉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她的脸涨得通红,双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强盗的束缚。“我说了,这里没有财宝,你们找错地方了!” 妙玉艰难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哼,还嘴硬!” 强盗一拳打在妙玉的肚子上,妙玉顿时感到一阵剧痛,身体蜷缩起来,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们这群强盗,不得好死!” 妙玉愤怒地骂道,眼中充满了仇恨。 “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得好死!” 强盗说着,将妙玉扔到了地上,然后举起手中的利刃,作势要刺下去。 四、妙玉被掳,庵堂蒙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强盗拦住了他:“大哥,先别杀她!这尼姑长得这般标致,若是杀了岂不可惜?不如把她带走,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为首的强盗听了,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好,那就把她带走。” 说着,他们用绳子将妙玉紧紧捆绑起来,又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嘴,然后将她扛在肩上,迅速离开了禅房。 小尼姑们躲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消失,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她们看着被洗劫一空的禅房,以及地上的血迹,吓得脸色苍白,瘫倒在地。过了许久,其中一个稍微胆大的小尼姑才鼓起勇气,说道:“我们…… 我们快去报官吧。” 其他小尼姑纷纷点头,于是她们一起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栊翠庵,向官府报案。 官府接到报案后,派了几名衙役来到栊翠庵调查。衙役们在庵内四处查看,收集证据,但由于强盗们行事谨慎,没有留下太多线索,衙役们一无所获。小尼姑们向衙役们哭诉着事情的经过,可衙役们听了之后,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 这案子怕是不好办啊。” 一名衙役小声说道。 “为什么?这可是强盗入室抢劫、绑架的大案,你们怎么能不管呢?” 小尼姑们着急地问道。 “你们有所不知,这栊翠庵乃是贾府的家庵,如今贾府刚刚被抄家,朝廷正在严查与贾府有关的一切事务。我们若是插手此案,万一被牵连进去,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衙役无奈地解释道。 小尼姑们听了,心中充满了绝望。她们没想到,官府竟然因为害怕牵连,而对这起案件如此敷衍。“那…… 那我们该怎么办?妙玉师父她还生死未卜啊!” 小尼姑们哭着问道。 “我们也只能先把案情记录下来,向上级汇报。至于能不能破案,就看上面的意思了。” 衙役说着,草草记录了一下案情,便准备离开。 “你们不能就这样走啊!求求你们,救救妙玉师父吧!” 小尼姑们拉住衙役的衣角,苦苦哀求道。 “我们也无能为力啊。你们放心,我们会把案子上报的,也许上面会派人来调查。” 衙役说完,挣脱了小尼姑们的手,转身离去。 小尼姑们望着衙役们离去的背影,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妙玉的下落从此成了一个谜,生死未卜。而栊翠庵,这个曾经宁静祥和的佛门净地,也因为这场劫难,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 五、宝玉闻讯,心急如焚 第二日,宝玉正在怡红院内,心烦意乱地翻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近日贾府的种种变故,让他心中满是阴霾,仿佛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时而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在屋内踱步,时而又坐回榻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神中透着迷茫与忧虑。 这时,茗烟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连门都没顾得上敲。“宝二爷,大事不好了!” 茗烟气喘吁吁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宝玉被茗烟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手中的书也掉落在地。他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道:“慌什么!有什么事慢慢说。” 茗烟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说道:“二爷,栊翠庵遭了强盗,妙玉师父被他们掳走了!” “什么?” 宝玉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二爷!小的刚刚从栊翠庵那边回来,庵里的小尼姑们都哭成一团了。” 茗烟焦急地说道。 宝玉只觉得脑袋 “嗡” 的一声,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担忧,愤怒于强盗的胆大妄为,担忧妙玉的安危。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些可恶的强盗,竟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妙玉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 宝玉急切地问道。 “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官府的人去了一趟,可因为贾府的缘故,他们也没怎么认真调查,就草草了事了。” 茗烟无奈地说道。 宝玉听了,心中更是气愤不已。他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妙玉她是无辜的,我一定要想办法找到她,救她回来。” 想到这里,宝玉转身就要往外走。茗烟见状,连忙拦住他:“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栊翠庵,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宝玉坚定地说道。 “可是,二爷,您现在去又能有什么用呢?官府都不管了,您……” 茗烟担心地说道。 “我不管!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试一试。妙玉她对我来说,可不是一般的人。” 宝玉打断了茗烟的话,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茗烟知道宝玉的脾气,一旦他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改变。于是,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二爷,那小的陪您一起去。” 宝玉点了点头,两人匆匆离开了怡红院,向栊翠庵走去。一路上,宝玉心急如焚,脚步匆匆,仿佛在和时间赛跑。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妙玉的身影,那个清冷孤傲、才情出众的女子,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劫难,他怎能不心疼?怎能不着急? 六、回忆往昔,情谊难忘 宝玉和茗烟很快便来到了栊翠庵。庵门半掩着,院内一片寂静,往日的宁静祥和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破败和凄凉。宝玉望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把刀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划了一道口子。 他缓缓走进庵内,只见禅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一片狼藉,衣物、书籍散落一地,地上还有斑斑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打斗。宝玉蹲下身子,捡起一本被踩在脚下的佛经,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眼中满是悲伤。“妙玉,你到底在哪里?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宝玉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看着眼前的景象,宝玉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过去,那些与妙玉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想起了在栊翠庵品茶时,妙玉那独特的茶艺和对茶的深刻见解,她亲手烹制的茶汤,香气四溢,口感醇厚,每一口都仿佛带着她的心意;想起了自己生日时,妙玉送来的那封署名 “槛外人” 的贺帖,那娟秀的字迹,独特的署名,让他感受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和对自己的特别关注;想起了一起在庵中赏梅时,妙玉那灵动的眼神和如花的笑靥,梅花的芬芳与她的美丽相互映衬,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 “二爷,您别太难过了。我们还是赶紧找找线索吧。” 茗烟的话打断了宝玉的回忆。 宝玉点了点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和茗烟一起在庵内四处寻找线索。他们仔细查看了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与妙玉被掳有关的细节。然而,找了许久,他们却一无所获。 “这可怎么办?难道就没有一点线索吗?” 宝玉焦急地说道,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一个小尼姑从后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看到宝玉和茗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走上前,行了个礼,说道:“宝二爷,您怎么来了?” 宝玉连忙问道:“小师父,你可还记得那些强盗的模样?他们是从哪个方向逃走的?” 小尼姑摇了摇头,哭着说道:“当时天太黑了,我又害怕,没敢仔细看。只记得他们是从庵后的小路逃走的。” 宝玉听了,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对小尼姑说道:“小师父,你别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妙玉师父,把她救回来的。” 说完,宝玉和茗烟便朝着庵后的小路追去。小路崎岖不平,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宝玉和茗烟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前方,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然而,他们追了很久,却始终没有发现强盗的踪迹。 “难道他们已经逃远了?” 宝玉失望地说道,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 茗烟安慰道:“二爷,您别灰心。我们再四处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就在宝玉和茗烟感到绝望的时候,宝玉突然发现路边的草丛中有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他连忙走过去,捡起一看,竟然是妙玉平时佩戴的一块玉佩。 七、玉佩为引,决心追寻 宝玉捧着那块玉佩,手微微颤抖着,眼中满是惊喜与激动。这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妙玉平日里对其十分珍视,常常佩戴在身上,如今却遗落在了这里,想必是她在被掳的过程中不慎掉落的。这玉佩,或许就是找到妙玉的关键线索! “茗烟,你看!” 宝玉将玉佩递给茗烟,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茗烟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说道:“二爷,这好像是妙玉师父的玉佩。” “没错,一定是她的!” 宝玉肯定地说道,“这玉佩既然掉在这里,说明那些强盗很可能是从这条路逃走的。我们顺着这条路继续找,说不定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于是,宝玉和茗烟沿着小路继续前行。他们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走了许久,他们来到了一个岔路口。路口有三条小路,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这让宝玉和茗烟犯了难。 “二爷,我们该走哪条路呢?” 茗烟看着三条小路,一脸茫然地问道。 宝玉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后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那些强盗为了躲避追捕,应该会选择一条比较偏僻的路。我们先从最左边的这条路走吧。” 说着,宝玉便朝着最左边的小路走去。茗烟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着。这条小路比之前的更加崎岖难行,周围的树木也更加茂密,阳光很难穿透枝叶的缝隙,使得小路显得格外阴暗潮湿。 走着走着,宝玉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泣。他示意茗烟不要出声,然后悄悄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坐在路边哭泣。 “老人家,您怎么了?为何在此哭泣?” 宝玉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老妇人抬起头,看了宝玉和茗烟一眼,然后哭着说道:“两位公子,你们可要救救我那苦命的女儿啊!她被一伙强盗给掳走了,到现在都生死未卜。” 宝玉和茗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宝玉连忙问道:“老人家,您可还记得那些强盗的模样?他们是从哪个方向逃走的?”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看到他们是一伙黑衣人,拿着刀,凶神恶煞的。他们朝着西边的方向逃走了。” 宝玉听了,心中一紧。他知道,西边正是通往山林深处的方向,那里地势复杂,山高林密,如果强盗真的逃进了山林,想要找到他们可就难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寻找妙玉的决心。 “老人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您的女儿,也会找到被掳走的其他人。” 宝玉安慰道。 说完,宝玉和茗烟便朝着西边的方向追去。他们加快了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尽快找到妙玉,救她脱离苦海。然而,山林中的道路错综复杂,他们很快便迷失了方向。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木,看不到一丝阳光,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迷宫之中。 八、迷失山林,困境求生 宝玉和茗烟在山林中四处寻找出路,却始终找不到来时的路。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体力也渐渐不支。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脸上满是疲惫和焦虑。 “二爷,我们会不会走不出去了?” 茗烟有些害怕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宝玉强打起精神,安慰道:“别害怕,茗烟。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出路。” 然而,现实却让他们感到无比绝望。他们在山林中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回到了同一个地方。周围的景色一模一样,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宝玉的心中也开始有些动摇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妙玉还在等着他去救她。 就在他们感到绝望的时候,宝玉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丝光亮。他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茗烟,你看!前面有光,一定是有人家。我们有救了!” 说着,宝玉便朝着光亮的方向跑去。茗烟也跟在他身后,两人充满希望地向前奔去。跑了许久,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小茅屋前。茅屋的门开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宝玉走上前,敲了敲门,说道:“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着宝玉和茗烟,眼中充满了疑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来到这里?” 老人问道。 宝玉连忙行了个礼,说道:“老人家,我们是迷路的路人。不小心走进了这片山林,迷失了方向。恳请您能收留我们一晚,指点我们出去的路。” 老人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进来吧。这山林里时常有人迷路,你们也算是幸运的,能找到我这里。” 宝玉和茗烟感激地走进了茅屋。茅屋里虽然简陋,但却收拾得很干净。老人给他们端来了两碗热水,让他们先喝口水,休息一下。 “老人家,请问您知道这山林该怎么出去吗?” 宝玉喝了口水,问道。 老人指了指门外,说道:“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尽头后向左转,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一条大路。沿着大路走,就能走出山林了。” 宝玉和茗烟连忙道谢。他们在茅屋里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一些体力后,便准备告辞。 “老人家,谢谢您的收留和指点。我们这就告辞了。” 宝玉说道。 老人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客气。你们路上小心。这山林里时常有野兽出没,你们要多加小心。” 宝玉和茗烟点了点头,离开了茅屋。他们按照老人的指点,沿着山路一直走。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终于,他们看到了一条大路,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二爷,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茗烟兴奋地说道。 宝玉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我们走出来了。接下来,我们一定要尽快找到妙玉。” 宝玉坚定地说道。 于是,宝玉和茗烟沿着大路继续前行。他们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为了找到妙玉,他们毫不畏惧,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六、贾府反应,各怀心思 消息很快传到了贾府,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犹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各自的性格与心境。 王熙凤正在房内与平儿商议着家中的琐事,听闻此事后,只是轻皱了下眉头,嘴角露出一丝不以为意的冷笑:“这世道,乱哄哄的,什么稀奇事都有。那妙玉平日里就自视清高,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是她的命。咱们贾府如今自身都难保,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惹麻烦。” 说罢,便继续低头翻看手中的账本,仿佛这件事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从耳边轻轻吹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在她眼中,贾府的利益和自身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妙玉的遭遇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犯不着为其操心费力。 李纨和探春得知妙玉被掳的消息时,正在稻香村一起做着女红。李纨手中的针线猛地一滞,脸上露出震惊与担忧的神色:“这…… 这可如何是好?妙玉虽平日里为人孤傲了些,但到底是个可怜的女子。如今遭此大难,生死未卜,实在令人揪心。” 她放下手中的女红,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心中满是忧虑。 探春也停下手中的活儿,秀眉紧蹙,眼中透着愤怒:“那些强盗实在可恶,青天白日竟敢如此大胆妄为!官府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因为贾府的缘故就敷衍了事呢?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对官府的不作为感到无比愤慨。在她看来,正义应该得到伸张,无论贾府处境如何,都不能成为官府漠视人命的理由。 “依我看,咱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虽说贾府如今不比往日,但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妙玉被人欺负。” 李纨停下脚步,认真地说道。 探春点了点头,赞同道:“嫂子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咱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宝玉已经去寻找线索了,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 李纨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也只能在心里为妙玉祈福,希望她能平安无事了。这世道如此混乱,咱们这些女子,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心中都为妙玉的命运感到担忧,同时也对这个混乱不公的世道感到深深的无奈。 七、宝玉探寻,线索难寻 走出山林后,宝玉和茗烟继续踏上寻找妙玉的征程。他们一路向路人打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每遇到一个村庄,宝玉都会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见过一伙带着女子的强盗经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期待,渴望能从别人的口中得到妙玉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回答大多是摇头和不知情,这让宝玉一次次地失望。 他们又来到了一座寺庙,这座寺庙规模不大,但香火还算旺盛。宝玉心想,也许妙玉被强盗掳到了这里,或者有人在这里见过他们。于是,他和茗烟走进寺庙,向寺中的僧人打听情况。僧人们正在做早课,看到宝玉和茗烟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耐心地听完了他们的讲述。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近日寺中并未见过你们所说的强盗和女子。这几日来寺中上香的人虽多,但都是些普通百姓,并无异常之人。” 一位年长的僧人双手合十,说道。 宝玉心中一阵失落,但他还是不死心,又问道:“大师,您再仔细想想,哪怕是一点细微的线索也好。那女子是带发修行之人,气质脱俗,与常人不同。” 僧人闭目沉思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实在抱歉,施主。老衲确实没有印象。” 宝玉无奈,只好和茗烟离开了寺庙。他们沿着道路继续前行,一路上,宝玉沉默不语,心中充满了自责和悔恨。他觉得,如果自己能早点发现妙玉的危险,也许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二爷,您别太自责了。这不是您的错,那些强盗太狡猾了。” 茗烟看出了宝玉的心思,安慰道。 宝玉叹了口气,说道:“我怎能不自责?妙玉对我一片真心,我却没能保护好她。如今她生死未卜,我…… 我真是无地自容。” 说着,宝玉的眼中泛起了泪花。茗烟看着宝玉,心中也很难过,但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妙玉,不能让宝玉一直沉浸在自责之中。 “二爷,我们一定会找到妙玉师父的。您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去过?也许那些强盗把她藏在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 茗烟说道。 宝玉沉思片刻,说道:“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废弃的宅院,平日里无人居住,十分荒凉。也许强盗会把妙玉藏在那里。我们去看看吧。” 于是,宝玉和茗烟朝着废弃宅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们的心情既紧张又期待,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妙玉的下落 。 八、真相渐浮,危机四伏 宝玉和茗烟沿着大路前行,不久便来到了那座废弃宅院的附近。这座宅院早已破败不堪,院墙倒塌了大半,露出里面荒芜的庭院。大门半掩着,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如今的凄凉。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宅院,只见院内杂草丛生,齐腰深的野草在风中肆意摇曳,几乎掩盖了曾经的道路。房屋的门窗大多已经破损,有些甚至已经掉落,露出黑洞洞的屋内。屋顶上的瓦片也残缺不全,阳光透过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宝玉和茗烟在宅院内四处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仔细查看每一间房屋,希望能找到妙玉被囚禁的痕迹。然而,除了破败的景象和满地的灰尘,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宝玉突然注意到后院的一口枯井。井口周围的石头上似乎有一些新鲜的摩擦痕迹,这让他心中一动。他走到井边,探头向下望去,只见井底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茗烟,快来看看。这口井好像有些不对劲。” 宝玉招呼茗烟过来。 茗烟连忙跑过来,也朝井里看了看,说道:“二爷,这井看着阴森森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宝玉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说道:“不管有没有危险,我们都要下去看看。说不定妙玉就在下面。” 说着,宝玉便找来一根绳子,系在井口的一块大石头上,然后顺着绳子缓缓下到井里。茗烟在井口焦急地等待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井口,生怕宝玉出什么意外。 宝玉下到井底后,发现这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气味。借着井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井底有一个狭小的洞口,似乎通向某个地方。他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走去,心中既紧张又期待。 当他走进洞口时,发现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地道。地道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墙壁上还滴着水滴,显得十分阴森恐怖。宝玉沿着地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触动了什么机关。 走了一段距离后,宝玉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说话声。他心中一喜,连忙加快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当他靠近时,听到了几个强盗的对话。 “大哥,那个尼姑怎么办?咱们都在这破地方躲了好几天了,也没找到买家。” 一个强盗说道。 “别急,总会有人要的。那尼姑长得标致,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再等几天,要是还没人来,咱们就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卖。” 另一个强盗说道。 宝玉心中大怒,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强盗们痛打一顿,救出妙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否则不仅救不了妙玉,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悄悄地退回到地道口,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回到地面后,他将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茗烟。茗烟听了,也十分气愤。 “二爷,咱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些强盗。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妙玉师父救出来。” 茗烟说道。 宝玉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咱们先回去,找些帮手来。这些强盗人多势众,我们不能贸然行动。” 于是,宝玉和茗烟离开了废弃宅院,朝着贾府的方向走去。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强盗看在眼里。这个强盗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准备回去向同伙通风报信 。 九、生死一线,命运未知 宝玉和茗烟回到贾府,四处寻找帮手,可贾府如今已是树倒猢狲散,往日的繁华不再,众人皆自顾不暇,哪还有人愿意跟着宝玉去冒险。宝玉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屋内来回踱步,满心焦虑。 而那伙强盗得知宝玉和茗烟去而复返,且还在四处找人,心中警觉,决定提前转移妙玉。他们趁着夜色,将妙玉从地道中带出,用黑布蒙住她的双眼,又用绳子紧紧捆绑住她的手脚,然后将她扔上一辆马车,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妙玉被颠簸得浑身疼痛,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她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宝玉能找到自己,救自己脱离这可怕的魔掌。 宝玉这边,在苦寻帮手无果后,他决定独自前往废弃宅院。他深知此次行动危险重重,但为了妙玉,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换上一身轻便的衣服,带上一把匕首,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了贾府。 当宝玉再次来到废弃宅院时,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强盗们早已不知去向。他心急如焚,在宅院内四处寻找,希望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宝玉失落地走出宅院,站在门口,望着茫茫夜色,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找妙玉,也不知道妙玉是否还活着。他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就在宝玉感到绝望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 柳湘莲。柳湘莲武艺高强,为人仗义,或许他能帮上忙。想到这里,宝玉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他决定立刻去找柳湘莲。 宝玉马不停蹄地赶到柳湘莲的住处,却得知柳湘莲早已云游四海,不知去向。宝玉的希望再次破灭,他瘫坐在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 此时的妙玉,被强盗们带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这里荒无人烟,四周都是高山峻岭,是一个囚禁人的绝佳之地。强盗们将妙玉关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派了两个手下看守。 妙玉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身上的绳索勒得她生疼,她的手脚早已麻木。她望着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逃脱。 而宝玉,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后,并没有放弃寻找妙玉。他决定沿着强盗可能逃走的方向,一路寻找下去。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就一定能找到妙玉。 于是,宝玉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寻救之路。他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向当地的百姓打听妙玉的消息。然而,得到的大多都是失望的回答。 随着时间的推移,宝玉的身体越来越疲惫,精神也越来越憔悴。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找到妙玉,救她回来。 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宝玉和妙玉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他们能否逃脱命运的捉弄?妙玉是生是死?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在重重危机下,他们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 第41章 贾芸急:父亲入狱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湿绒布,沉沉压在京城西角的胡同上空。贾芸的青布长衫已被深秋的寒风灌得透凉,鞋尖沾着的泥点是他从南城狱神庙到北城吏部衙署跑了整整一日的痕迹。他站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望着胡同尽头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指节因用力攥着怀中的名帖而泛白——那是父亲贾代儒当年在贾府当差时,与现任应天府尹贾雨村往来的旧帖,纸角早已磨得发毛,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三天前,当两名捕快拿着拘票闯进自家那三间小瓦房时,贾芸还在给卧病在床的母亲熬药。铜勺在药罐里“叮”地一声撞出脆响,药汁溅在灶台上,像极了父亲被铁链锁走时,母亲跌坐在门槛上咳出的血。捕快说,父亲当年在贾府管过田庄账目,如今贾府抄家,查出几笔旧账有疏漏,虽无实证,却也要“带回衙署问话”。可这一去,便是三天杳无音讯,昨日托人从狱中递出话来,说狱卒已开始索要“孝敬钱”,若再无打点,怕是连粗糠都吃不上了。 贾芸不是没想过求人。他先去了当年父亲交好的几位贾府旧仆家,可要么是大门紧闭,从门缝里递出一句“家主不在”;要么是隔着院墙冷言冷语,说“如今贾府树倒猢狲散,我们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旁人”。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堵到当年同父亲一起管过库房的周瑞家的儿子,对方却像见了瘟疫般,扭头就钻进了旁边的巷子,只留下一句“你父亲是钦犯牵连,别来连累我们”。风裹着这句冰冷的话吹过来,贾芸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疼,仿佛有块石头压着,连呼吸都带着苦味。 他曾在夜里对着父亲留下的旧账本发呆。账本上的字迹工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哪一年给老太太办寿宴采买了多少绸缎,哪一年给园子里添了多少花木,甚至连给丫头们的月钱都一笔笔标注明白。父亲常说,“做人要守本分,管账要凭良心”,可如今,这份“良心”却成了被牵连的理由。母亲躺在床上,咳嗽声越来越重,嘴里反复念着“你爹是好人,是被冤枉的”,每念一次,贾芸的心就揪紧一分。他知道,自己不能垮,就算所有人都避着他们,他也要找到能救父亲的人。 36.1 寒夜徘徊王府外 亥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敲得贾芸心里发慌。他已在贾雨村的王府外站了近两个时辰,脚边的石阶被他踩得发烫,可那扇朱漆大门始终纹丝不动。门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偶尔能看到人影晃动,他几次想上前敲门,手抬到半空又缩了回来——方才他试着向门房递出名帖,对方只扫了一眼“贾芸”二字,便冷笑一声将名帖扔在地上,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府尹大人门前凑热闹,贾府的余党也配求见?” 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到贾芸的腿上。他弯腰捡起那张被踩得脏污的名帖,指尖轻轻拂过“贾雨村”三个字,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父亲带他去贾府,曾远远见过贾雨村一面,当时对方还是个穷秀才,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对着贾府的人点头哈腰。父亲私下说,“此人虽有才学,却太会钻营,日后怕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如今想来,父亲的话竟一语成谶。可眼下,除了求这位“翻脸不认人”的府尹大人,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王府的侧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锦袍的小厮提着灯笼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去街上买东西。贾芸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半吊铜钱,双手递过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哥,麻烦你通融一下,就说贾代儒的儿子求见,有急事相告,这点心意你收下买杯茶喝。”小厮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的手,铜钱“哗啦啦”掉在地上,滚得四处都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府尹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滚,再纠缠别怪我叫人拿你!” 贾芸蹲在地上,一个个捡着散落的铜钱,指尖被冰冷的地面冻得发麻。灯笼的光从他头顶掠过,小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侧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他握着那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忽然觉得无比无力。夜越来越深,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只有远处的更夫偶尔传来几声吆喝,在空旷的胡同里显得格外凄凉。他抬头望着王府高墙上的瓦片,月亮被乌云遮住,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就像他此刻的处境,看不到丝毫希望。 36.2 归途遇旧忆往昔 贾芸沿着原路返回,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路过城隍庙时,他看到墙根下蜷缩着几个乞丐,正围着一个破砂锅取暖,砂锅里煮着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冒着微弱的热气。他忽然想起,若是父亲救不出来,自己和母亲恐怕也要落到这般田地。母亲的病还需要吃药,家里的米缸也快空了,今日去狱神庙时,狱卒说若明日再不带钱去,就不让他见父亲了。这些事像一团乱麻,缠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头痛欲裂。 走到一个拐角处,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芸儿?是你吗?”贾芸停下脚步,借着路边店铺的灯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中年汉子站在那里,脸上满是风霜,正是当年在贾府负责种花的老园丁,姓王。王老爹曾教过他如何嫁接海棠,两人也算有些交情。贾芸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眼眶一热,连忙走上前:“王老爹,是我。” 王老爹拉着他走到一个避风的角落,上下打量着他,叹气说:“我前几日就听说你爹出事了,本想去看你们,可家里实在困难,连买药的钱都没有,实在帮不上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贾芸,“这里有半斤糙米,还有几个我自己做的窝头,你拿回去给你娘垫垫肚子。我知道这点东西帮不上大忙,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贾芸接过布包,只觉得沉甸甸的,布包上还带着王老爹的体温,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老爹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你也别太着急,当年贾府的人也不是都那么无情。我听说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如今在京城做个小官,或许他能帮上忙。不过赖家当年靠贾府发家,如今贾府倒了,他愿不愿意帮忙就不好说了。你要是实在没办法,可以去试试,总比坐着等强。”贾芸心里一动,赖尚荣他小时候见过,虽然有些傲气,但当年父亲对他还算客气。或许,这真的是一条路?他紧紧攥着布包,向王老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王老爹,我明天就去试试。” 36.3 寒舍愁云病母忧 回到家时,已是丑时。贾芸轻轻推开房门,屋里一片漆黑,只有里屋传来母亲微弱的咳嗽声。他摸索着点燃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屋子,墙上挂着的父亲的画像,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画像上的父亲穿着长衫,面带微笑,眼神温和,可如今,这位温和的老人却被困在冰冷的大牢里,受尽苦楚。 贾芸端着油灯走进里屋,母亲听到动静,慢慢睁开眼睛,声音沙哑地问:“芸儿,你回来了?怎么样,见到贾大人了吗?”贾芸强压下心里的失落,走到床边,握住母亲冰冷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娘,贾大人今天有事,没见到。不过我遇到了王老爹,他给咱们送了些米和窝头,明天我再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您别担心。”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我知道你在骗我,贾雨村那个人,当年受了贾府的恩惠,如今贾府倒了,他怎么会帮咱们?芸儿,要不……要不咱们就算了吧,别再折腾了,你爹他……他或许命该如此。”“娘!”贾芸打断母亲的话,声音有些激动,“您别这么说,爹是被冤枉的,咱们一定能救他出来。明天我去见赖尚荣,他或许能帮上忙,您再坚持坚持,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心里又疼又急,想再说些什么,却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咳得胸口起伏不止。贾芸连忙给母亲顺气,又端来一杯温水,喂母亲喝了几口。等母亲平复下来,渐渐睡着,他才悄悄退出里屋。他坐在外屋的桌前,看着桌上的糙米和窝头,又看了看墙上的画像,忽然觉得一阵疲惫袭来,可他不敢睡,他怕一睡着,就会错过救父亲的机会。他拿起纸笔,想写一封信给赖尚荣,可笔握在手里,却迟迟落不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36.4 灯下提笔诉苦衷 贾芸对着信纸坐了半个时辰,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写下“赖世兄台鉴”四个字。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当年和赖尚荣的交集,尽量让语气显得恳切又不失分寸。他写道:“昔年在贾府,曾蒙世兄不弃,与芸弟论诗谈画,情谊甚笃。今家父遭难,因旧日在贾府管账,被牵连入狱,虽无实证,却身陷囹圄,日夜受苦。芸弟四处奔走,求告无门,想起世兄如今在京为官,或许能念及旧日情分,出手相助,救家父于水火之中。芸弟深知此事为难,但若世兄肯伸出援手,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大恩。” 写完信,贾芸又仔细读了一遍,觉得语气太过卑微,可转念一想,如今求人,哪里还顾得上尊严。他将信折好,放进信封里,又在信封上写下“赖府亲启”四个字。窗外的天渐渐亮了,东方泛起一丝鱼肚白,街上开始有了行人的脚步声。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酸痛,可一想到今天要去见赖尚荣,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走到里屋,看了看熟睡的母亲,轻轻掖了掖母亲的被角,然后拿起信和剩下的几枚铜钱,悄悄走出家门。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朝霞,心里默默祈祷:“爹,您再坚持一下,儿子今天一定能找到救您的办法。赖尚荣,求你一定要念及旧日情分,别像贾雨村那样翻脸不认人。” 街上的店铺渐渐开门了,包子铺飘出阵阵香味,早点摊前围满了人。贾芸摸了摸怀里的信,加快了脚步。他知道,这一次去见赖尚荣,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失败,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既有希望,又充满了不安。 36.5 赖府门前遭冷遇 赖府的大门比贾雨村的王府小了一圈,但同样气派,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体面的门房,手里拿着长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贾芸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门房说:“劳烦小哥通报一下,就说贾代儒的儿子贾芸求见赖大人,有书信呈上。” 其中一个门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破旧的长衫,鞋上还沾着泥,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情:“你知道这是谁家吗?赖大人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赶紧走,别在这里碍事。”贾芸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过去:“小哥,我真的有急事,这是我的书信,麻烦你务必交给赖大人,他看了或许会愿意见我。” 另一个门房接过信,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冷哼一声:“什么书信,我看就是想攀关系的破烂玩意儿。我们家大人说了,最近不见任何贾府的旧人,你还是赶紧滚吧,再不走我们可就不客气了。”说着,他举起手里的长杆,作势要打贾芸。 贾芸连忙后退一步,弯腰捡起地上的信,心里一阵发凉。他没想到,赖尚荣竟然连信都不愿意看一眼。他站在原地,望着赖府的大门,忽然想起王老爹的话,“赖家当年靠贾府发家,如今贾府倒了,他愿不愿意帮忙就不好说了”。原来,王老爹的话是对的,这些人在贾府兴盛时趋炎附势,一旦贾府倒了,就立刻翻脸不认人。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好奇地看着他,指指点点。贾芸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紧紧攥着那封信,转身慢慢离开,脚步比来时更加沉重。阳光越来越刺眼,可他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窖里。 36.6 城隍庙前遇故知 贾芸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想起狱卒的话,今天要是再不带钱去,就不让他见父亲了。可家里已经没有钱了,他去哪里凑钱呢?路过城隍庙时,他看到昨天遇到的那几个乞丐还在墙根下,砂锅已经空了,他们正蜷缩在一起晒太阳。 他走到城隍庙的台阶上坐下,看着手里的信,心里一片茫然。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芸儿,你怎么在这里?”贾芸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和尚站在面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当年在贾府做法事的智能和尚。 智能和尚在他身边坐下,问道:“我听说你爹出事了,你是不是在为这件事发愁?”贾芸点了点头,把自己四处求人却屡屡碰壁的事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无助。智能和尚听完,叹了口气:“世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贾雨村、赖尚荣之流,本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你求他们,无异于缘木求鱼。” 贾芸看着智能和尚,问道:“大师,那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在牢里受苦,也不能让母亲跟着我一起挨饿。”智能和尚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贾芸:“这里有一些银两,是我化缘得来的,你先拿去打点狱卒,让你父亲在牢里少受点苦。至于救你父亲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贾芸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两银子,还有一些碎钱。他连忙站起身,对着智能和尚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只是不知道大师有什么办法能救我父亲?”智能和尚微微一笑:“我有一个朋友,在刑部当差,或许能帮你打听一下你父亲的案子。不过你要记住,凡事皆有因果,你父亲的事,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解决,你不要太着急。” 贾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没想到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竟然是一位和尚伸出了援手。他握着布袋里的银子,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抬头望着智能和尚,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大师,谢谢您,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谢谢您。”智能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去狱神庙看看你父亲,我这就去联系我的朋友,有消息了我会派人通知你。” 36.7 狱神庙中见父面 贾芸拿着智能和尚给的银子,直奔狱神庙。狱卒见他来了,又带着银子,态度比之前好了许多,接过银子后,便领着他往牢房走去。牢房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血腥味,地上铺着稻草,几个囚犯蜷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 贾芸跟着狱卒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看到父亲正靠在墙上坐着,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沾满了污渍。他心里一酸,快步走过去,哽咽着喊道:“爹!” 贾代儒听到儿子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看到贾芸,眼里立刻泛起了泪光:“芸儿,你怎么来了?你娘还好吗?”贾芸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又瘦又冷,布满了老茧。他强忍着眼泪,笑着说:“娘很好,您别担心,我已经托人打听您的案子了,很快就能救您出去。” 贾代儒缓缓摇了摇头,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稻草上轻轻摩挲着,一声长叹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般沉重:“芸儿,别再白费力气了。爹在贾府管了半辈子账目,什么风浪没见过?如今贾府树倒,这些人不过是想找几个旧人来填窟窿,我这把老骨头,就是他们选定的替罪羊啊。”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疼惜,伸手抚了抚儿子冻得发红的脸颊,“听爹的话,赶紧收拾东西,带着你娘往南边去,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小镇过日子。京城这地方,如今就是个是非窝,再待下去,不仅救不出爹,怕是连你和你娘都要搭进来。” “爹!”贾芸猛地握住父亲冰凉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却亮得像燃着的炭火,“我不走!您是被冤枉的,咱们凭什么要逃?我已经找到了当年在贾府做法事的智能大师,他心善,还在刑部有相识的朋友,答应帮咱们打听案子的内情。就算再难,我也要守着您,守着娘,一定把您救出去!”他凑近父亲,声音压低却字字恳切,“您一定要撑住,娘还在家里等着您回去,等着您再教她写毛笔字,等着咱们一家三口再围在小桌前吃顿热乎饭。您不能放弃,儿子更不会放弃!” 第42章 青楼遇:贾芸见妙玉 天刚蒙蒙亮,永定门内的刑部大牢外便凝着一层薄霜。贾芸裹紧了身上半旧的青布棉袍,指尖仍冻得发僵,可比起心头的寒凉,这点冷意倒算不得什么。他昨夜在牢外的石阶上蹲了大半宿,只盼着今日能求狱卒通个话,再探探父亲贾璜案子的底细。 自打贾璜因“贪墨官银”的罪名被收押,贾芸跑断了腿、耗尽了家产,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几次。衙门里的人要么推三阻四,要么索求无度,寻常百姓家的冤屈,在这京城的权势网里,竟轻得像一片飘絮。 “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又来蹲守?”守门的狱卒老王头搓着双手走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耐,却又比往日多了些松动。他看贾芸连日来不离不弃,倒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贾芸连忙上前,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热馒头,双手递过去:“王大哥,劳您费心了。我就想问问,我父亲……他近日还好吗?” 老王头接过馒头,往袖子里塞了塞,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压低声音道:“你父亲的案子,怕是牵扯了别的事,上头盯得紧,不好办啊。” 贾芸的心猛地一沉,忙追问:“牵扯了什么事?还请王大哥明示,哪怕是一点点线索,我也感激不尽。” 老王头咬了口馒头,含糊道:“前几日听牢里的管事闲聊,说你父亲当年经手的一笔银子,竟和去年栊翠庵妙玉被掳的案子沾了边。那些强盗掳了妙玉,不知怎的,竟用了一笔和你父亲账上对不上的银子周转。” “妙玉?”贾芸浑身一震,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当年在荣国府走动时,曾远远见过那位栊翠庵的女尼,一身素衣、气质清冷,宛如月下寒梅,怎么会和强盗、贪墨案扯上关系? 1. 狱卒透秘牵旧案,贾芸心疑探根源 老王头见他神色有异,又补了一句:“这话我也是听来的,当不得真。只是你若想翻案,或许该从妙玉那边找找线索——听说那妙玉被掳后,就没了音讯,有人说被卖到了南边,也有人说……落在了京城的风月场里。” “风月场?”贾芸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那位视清白如性命的出家人,若真沦落到那般地方,岂不是比死还难受?可他随即又定了定神,父亲的案子既与此事有关,无论妙玉身在何处,他都必须找到她。 谢过老王头后,贾芸转身走进晨雾里。街上的铺子渐渐开门,包子铺的热气、豆腐脑的香气混着寒风飘来,可他半点胃口也没有。他顺着街边的墙根走,脑子里反复琢磨着“京城风月场”这几个字——京城的青楼楚馆多如牛毛,从最奢华的烟雨楼、销金窟,到巷弄里的小馆子,少说也有上百家,他该从何处找起? 他先去了城南的几条巷子,那里多是些下等青楼,来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他装作寻欢的客人,挨家挨户地打听,可店家不是拿白眼瞧他,就是随口敷衍,连“妙玉”两个字都不愿多提。 日头升到中天时,贾芸已走得口干舌燥,脚上的布鞋也磨出了一个洞。他在街边的茶摊坐下,要了一碗粗茶,抿了一口,只觉得苦涩难咽。这时,邻桌两个穿绸戴缎的公子哥正闲聊,话里竟提到了“烟雨楼”。 “听说烟雨楼最近来了个绝色,性子冷得像块冰,却偏偏让老鸨当宝贝似的捧着,说是连客人的面都少见。” “哦?还有这等奇人?我倒要去瞧瞧,究竟是何等人物,能让红姨这般上心。” 贾芸的心猛地一跳,烟雨楼是京城最有名的上等青楼,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若妙玉真被卖到风月场,以她的容貌和气度,倒真有可能被烟雨楼的老鸨看中。他放下茶碗,不顾脚痛,起身便往城西的烟雨楼赶去。 2. 街头闻风寻烟雨,贾芸初探上等楼 烟雨楼坐落在护城河边,朱红的大门前挂着两串大红灯笼,门楣上的“烟雨楼”三个字是用金粉写的,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楼前停着不少马车,个个装饰华丽,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物件。 贾芸站在街角,看着进出的人非富即贵,心里犯了难。他这一身半旧的棉袍,连门都未必能进去。思忖片刻,他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几两碎银子,这是他最后一点积蓄了。他走到旁边的成衣铺,花二两银子买了件稍显体面的青绸长衫,又找了家剃头铺打理了头发,这才硬着头皮往烟雨楼走去。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门口的龟奴拦住了他,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轻蔑。 贾芸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拱了拱手:“在下贾芸,特来拜访红姨。”他听刚才茶摊的人提过,烟雨楼的老鸨姓红,人称红姨。 龟奴嗤笑一声:“红姨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滚远点,别在这儿碍事。” 贾芸忙从袖中摸出一两银子,塞到龟奴手里:“小哥通融一下,在下确实有要事找红姨,绝非无理取闹。” 龟奴掂了掂银子,脸色缓和了些,撇了撇嘴道:“等着,我去通报一声。”说罢,转身进了楼里。 贾芸站在门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楼里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男女的嬉笑打闹,与他记忆中栊翠庵的清寂禅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不敢想象,若妙玉真在这里,每日听着这些靡靡之音,心里该是何等痛苦。 片刻后,龟奴走了出来,摆了摆手:“红姨说了,不见外客。你还是走吧。” 贾芸急了,又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小哥,麻烦你再通融一次,就说我找的是一位……一位从栊翠庵来的故人。”他不敢直接提妙玉的名字,怕走漏了风声。 龟奴眼睛一亮,又接过银子,迟疑了一下道:“你等着,我再去说说。” 3. 银钱铺路难进门,故人二字动红姨 这次,龟奴进去了许久。贾芸在门口来回踱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盼着能见到红姨,又怕得到妙玉真在这里的消息。 终于,楼里传来一阵环佩叮当之声,一个穿着艳俗、脸上涂着厚粉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这妇人便是红姨,她上下打量着贾芸,眼神锐利如刀:“你找栊翠庵来的故人?” 贾芸连忙拱手:“正是,红姨。在下有位故人,去年遭难被掳,听闻可能落在了此处,特来寻访。” 红姨冷笑一声:“哼,来我烟雨楼找故人的多了去了,个个都说得情真意切。你倒说说,你的故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 贾芸迟疑了一下,他怕直接说妙玉的名字,红姨会起疑心,可若不说,又无法证实。思忖片刻,他低声道:“她法号妙玉,当年在栊翠庵修行,容貌清丽,气质清冷,左手腕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红姨的眼神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常态:“妙玉?没听过。我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可没什么出家人。”说罢,便要转身进去。 “红姨留步!”贾芸急忙上前一步,“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红姨能告知妙玉的下落,在下愿奉上五十两银子,绝不食言!”他知道,对付红姨这种人,只有银子最管用。 红姨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贪婪:“五十两?你倒是舍得。只是我这里确实没有叫妙玉的姑娘,不过……”她话锋一转,“楼里倒是有位新来的苏姑娘,性子冷得很,容貌也确实出众,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去见见,至于是不是你的故人,就看你的造化了。” 贾芸心中一喜,忙道:“多谢红姨,只要能见面,在下感激不尽。” 红姨摆了摆手:“跟我来吧。记住,见了苏姑娘,少说话,多看着,若是惹她不高兴,我可保不住你。” 4. 五十银钱换一面,冷艳苏姑现眼前 贾芸跟着红姨走进烟雨楼,楼内装修得极为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名家字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粉味和酒气。走廊两侧的房间里,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和男子的喝彩声,让贾芸浑身不自在。 他们上了二楼,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红姨示意丫鬟敲门,门内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谁?” 那声音虽带着几分沙哑,却让贾芸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声音,竟有几分像当年妙玉诵经时的语调,只是多了几分疲惫和冷漠。 丫鬟推开门,红姨笑着走进去:“苏姑娘,今儿有位客官慕名而来,想与你聊聊天。” 贾芸跟着走进房间,抬眼望去,只见房间里布置得倒也算雅致,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琴,桌上摆着一盆水仙,只是这清雅的布置与楼里的靡靡之气格格不入。 而在那张铺着锦缎的椅子上,坐着一位女子。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锦裙,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头上插着一支金步摇,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这身华贵的装扮,本该衬得人娇艳动人,可穿在她身上,却只让人觉得刺眼。 贾芸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只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那女子的脸上敷着一层薄粉,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清冷与倔强。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此刻正冷冷地看着进来的人,眼神里没有丝毫媚态,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以及一丝藏不住的屈辱和不屈。 5. 惊见妙玉陷风尘,华服难掩旧风骨 这不是妙玉是谁?那个当年在栊翠庵里,煮雪烹茶、对月诵经,视世俗繁华如粪土的妙玉! 贾芸只觉得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清冷如仙的出家人,竟会穿着这样一身华服,被困在这烟花之地。 妙玉也看到了贾芸,她的眼神微微一怔,似乎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这些日子,来她房间的男人非富即贵,个个都带着贪婪的目光,她早已习惯了用冷漠来伪装自己。 红姨见贾芸呆呆地站着,推了他一把:“客官,怎么不说话?” 贾芸这才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酸楚,对着妙玉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苏姑娘……别来无恙?”他不敢直接叫她妙玉,怕暴露了她的身份,给她带来麻烦。 妙玉的眉头皱了皱,她仔细打量着贾芸,看着他身上的青绸长衫,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和震惊,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年在荣国府,她曾见过这位少年,是贾琏的远房侄子,名叫贾芸,为人倒也算忠厚老实。 认出贾芸的那一刻,妙玉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的冷漠瞬间被慌乱取代。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锦裙,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羞耻和难堪。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被熟人撞见。 红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道:看来这贾芸和苏姑娘果然认识。她笑着走上前,端起桌上的茶杯:“苏姑娘,这位贾公子是你的旧识?那可真是缘分。你们聊着,我先出去了。”说罢,便带着丫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6. 故人相认皆慌乱,羞耻难堪藏眼底 房间里只剩下贾芸和妙玉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窗外传来的丝竹之声,显得格外刺耳。 妙玉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华服,手指紧紧地攥着裙摆,指节都泛白了。她能感觉到贾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没有贪婪,只有震惊和同情,可正是这份同情,让她更加羞愧难当。 “你……怎么会在这里?”终于,妙玉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打破了沉默。 贾芸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轻声道:“妙玉姑娘,我是来寻你的。我父亲的案子,牵扯到了你被掳的事,狱卒说,或许能从你这里找到线索。” 提到被掳的事,妙玉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带着一丝恨意:“那些强盗……他们掳了我,抢走了栊翠庵的财物,又把我卖给了这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拼命反抗,他们便打我、饿我,可我……我始终没让他们得逞。”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她是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可如今却身陷风尘,受尽屈辱,若不是心中还有一丝不甘,恐怕早已寻了短见。 贾芸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酸楚不已:“姑娘受苦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妙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救我出去?谈何容易。红姨把我看得很紧,这里守卫森严,而且……赎我的银子,怕是要成千上万两,你又哪里来这么多钱?” 7. 细说被掳屈辱事,倔强未改守清白 贾芸沉默了。妙玉说得没错,他现在身无分文,连父亲的案子都毫无头绪,又怎么有能力救她出去?可他看着妙玉眼中的绝望,又实在不忍心丢下她不管。 “总会有办法的。”贾芸咬了咬牙,“姑娘,你再忍耐几日。我会去想办法凑钱,同时也会继续查我父亲的案子,只要能找到那些强盗的线索,或许就能一箭双雕,既洗清我父亲的冤屈,也能救你出去。” 妙玉看着贾芸坚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动。这些日子,她见多了那些只会花言巧语的男人,从未有人像贾芸这样,真心实意地想救她。可她还是有些怀疑:“那些强盗心狠手辣,而且背后似乎还有人撑腰,你一个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知道此事凶险,可我别无选择。”贾芸道,“我父亲被关在牢里,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你又被困在这里,我若不拼一把,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出事吗?” 他顿了顿,又道:“姑娘,你再仔细想想,被掳的时候,那些强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比如口音、穿着,或者说过什么特别的话?还有,他们用的那些银子,有没有什么记号?” 妙玉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被掳那天的情景。那天夜里,她正在栊翠庵里诵经,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紧接着,一群蒙面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掳走了。 8. 贾芸立誓救芳驾,细问线索寻根源 “那天夜里太黑,我没看清他们的脸,只记得他们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京城本地人,倒像是南边来的。”妙玉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他们抢走了庵里的一尊玉佛和几箱银子,那些银子都是施主们捐赠的,上面似乎刻着‘荣国府’的印记。” “荣国府?”贾芸心中一震,“这么说,那些银子是荣国府捐给栊翠庵的?那我父亲的案子,岂不是和荣国府也有关系?” 妙玉点了点头:“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那些强盗掳走我后,曾在一间破庙里停留过,我听到他们说,这些银子要拿去给‘府里’的人周转。当时我没明白‘府里’指的是哪里,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荣国府。” 贾芸只觉得脑子越来越乱。父亲贾璜只是个小小的京官,怎么会和荣国府、和妙玉被掳案牵扯到一起?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 “姑娘,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比如那些强盗提到过什么人名,或者地名?”贾芸又问。 妙玉皱着眉,仔细回想了半天,才道:“我好像听到他们提到过‘薛大爷’,还有‘平安州’。至于其他的,我就记不清了。” “薛大爷?平安州?”贾芸把这两个名字记在心里。薛大爷,难道是薛蟠?可薛蟠不是早就因为打死人的案子被流放了吗?怎么会和强盗扯上关系?平安州则是一处偏远的州府,据说那里民风彪悍,常有强盗出没。 第43章 妙玉拒:断发守贞 暮春的风裹挟着秦淮河畔的靡靡之音,穿过“烟雨阁”雕花的木窗,卷着脂粉香与酒气,撞在妙玉素色的僧袍上。她端坐在冰冷的梨花木桌前,双手交叠置于膝间,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可那紧抿的唇线,却泄露了她心底翻涌的波澜。 烟雨阁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销金窟,往来皆是达官显贵、纨绔子弟,在这里,女子的尊严比纸薄,贞洁更是不值一提。妙玉本是栊翠庵的出家人,只因贾府败落,她被乱兵掳走,辗转数手,最终竟被卖进了这藏污纳垢的青楼。自她踏入这烟雨阁的大门,就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 老鸨刘妈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眼角的皱纹被脂粉掩盖,却掩不住眼底的精明与狠厉。她叉着腰站在妙玉面前,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像钩子似的,恨不得将她身上的僧袍剥下来:“我说妙玉姑娘,你都进了我这烟雨阁的门,就别端着那出家人的架子了。瞧瞧你这张脸,比那画里的嫦娥还俊,只要你肯接客,保准能成咱们这儿的头牌,到时候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不是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 妙玉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清冷如碎玉:“贫尼乃出家人,六根清净,早已断了尘缘,还请刘妈妈放我离去。” 1. 刘妈逼良为娼,妙玉严词拒 刘妈闻言,“嗤”地笑了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出家人?进了我这烟雨阁,就没有什么出家人!要么乖乖接客,要么就等着挨饿受冻,我倒要看看,你的佛性能不能当饭吃!”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扯妙玉的僧袍,那粗糙的手指带着常年吸烟的黄渍,眼看就要碰到妙玉的衣襟。 妙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刘妈的触碰。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悲悯的眸子,此刻却像淬了冰,直直地看向刘妈:“施主请自重,贫尼虽落难,却也绝不会失了出家人的本分。” “本分?”刘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笑道,“在我这儿,本分就是伺候好客人!我告诉你,妙玉,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她转头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把这位姑娘好好‘劝劝’,让她知道知道,在烟雨阁里,谁是主事的!”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神情,一步步朝着妙玉逼近。妙玉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那把用来裁剪烛芯的剪刀上——那剪刀小巧却锋利,是她前日趁着婆子不注意,偷偷藏在那里的,本是想着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保全清白。 此刻,看着步步紧逼的婆子,听着刘妈尖酸刻薄的话语,妙玉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桌上的剪刀,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几分。 刘妈和两个婆子见状,都愣了一下,随即刘妈又恼又怒:“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拿剪刀反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2. 断发明志守贞,老鸨怒欲动手 妙玉没有理会刘妈的怒骂,她看着镜中自己虽略显憔悴却依旧清秀的面容,想起了栊翠庵的晨钟暮鼓,想起了往日里诵经礼佛的宁静时光,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她深吸一口气,握着剪刀的手微微抬起,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头发剪去。 “咔嚓”一声轻响,一缕乌黑的发丝应声而落,飘落在地上。紧接着,又是几剪刀下去,原本整齐的发髻被剪得七零八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露出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却透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我是出家人,宁死不从!”妙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她将剪刀横在颈间,眼神平静而决绝,“若再逼我,贫尼便在此地圆寂,绝不玷污佛门清誉!” 刘妈看着妙玉散落的头发,又看了看她颈间的剪刀,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她经营烟雨阁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有哭哭啼啼的,有假意顺从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刚烈的,竟然不惜断发相抗! “反了!反了!”刘妈气得脸色铁青,扬手就朝着妙玉的脸打去,“我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你知道我的厉害!”那只带着怒火的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落在妙玉的脸上。 妙玉闭上眼,做好了承受这一掌的准备,心中却无半分后悔。她知道,只要能守住自己的清白,守住出家人的底线,就算挨一顿打,也值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进来,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刘妈的手腕。刘妈只觉得手腕一紧,像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疼得她龇牙咧嘴,怒声道:“谁啊?敢拦老娘做事!” 3. 贾芸及时阻拦,谎称远房表哥 来人正是贾芸。他今日本是受了宝玉之托,来金陵城打探妙玉的消息,辗转打听了许久,才得知妙玉被卖进了烟雨阁。他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紧接着便看到刘妈要动手打人,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进来拦住了她。 贾芸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虽算不上华贵,却也整洁得体。他长得眉目清秀,此刻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握着刘妈手腕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刘妈妈息怒,手下留情!” 刘妈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更是怒火中烧:“你是谁?我教训我阁里的人,与你何干?快放开我!” 贾芸松开手,微微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丝客气的神色,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如何救下妙玉。他知道,以刘妈的性子,若是直言要救妙玉,她必定不会同意,反而会狮子大开口,甚至可能立刻对妙玉不利。 情急之下,贾芸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看向妙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同情,随即转头对刘妈说道:“刘妈妈有所不知,这位妙玉姑娘,乃是我的远房表妹。只因家中遭逢变故,才不幸流落到此,并非有意冒犯妈妈。” 刘妈狐疑地看了贾芸一眼,又看了看妙玉,眉头皱得更紧了:“远房表妹?我怎么从未听她说起过你?” 妙玉也愣住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不明白他为何要认自己做表妹。但她看贾芸眼中并无恶意,且此刻他显然是在帮自己,便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握着剪刀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 4. 承诺凑钱赎身,暂解当下危机 贾芸看出了刘妈的疑虑,连忙笑着解释道:“刘妈妈有所不知,我与表妹自小分离,多年未曾联系,此次也是偶然得知她的遭遇,才匆匆赶过来的。只因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与表妹相认,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情急之下才闯了进来,还望妈妈莫怪。”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妙玉身前,将她护在身后,语气诚恳地说道:“刘妈妈,我这表妹性子执拗,又是出家人,实在不懂这里的规矩,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刘妈摸了摸下巴,打量着贾芸,见他言行举止还算得体,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心中的怒气稍稍消减了几分,但依旧带着几分警惕:“就算她是你表妹,可她已经被卖进我烟雨阁了,那就是我的人。你想怎么样?” 贾芸心中一喜,知道有戏,连忙说道:“刘妈妈放心,我自然不会让表妹在这里委屈。我会尽快凑钱来赎她,还请妈妈给我一些时间,也请您在此期间,好好善待我的表妹,莫要再逼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情。” 他怕刘妈不答应,又补充道:“刘妈妈,我知道赎身需要不少银两,我就算砸锅卖铁,也会尽快把钱凑齐。您看,这样可好?” 刘妈沉吟了片刻,心中盘算着:这妙玉性子刚烈,若是真逼急了,闹出人命来,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就卖这个年轻人一个面子,先答应下来,等他凑钱赎人,若是他凑不来钱,到时候再处置妙玉,也不迟。 5. 刘妈松口妥协,妙玉暂得安宁 想到这里,刘妈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斜睨了贾芸一眼,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必须把赎金送来,否则,别怪我对她不客气!” “多谢刘妈妈!”贾芸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作揖道谢,“您放心,一个月之内,我必定带着赎金来赎表妹!” 刘妈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别在这里碍眼了,带着你的表妹下去吧。记住,好好看着她,别再让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完,她便转身扭着腰,悻悻地走了。 那两个婆子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刘妈一起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贾芸和妙玉两人。贾芸转过身,看着妙玉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同情:“妙玉姑娘,你没事吧?” 妙玉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出手相救的男子,眼中泛起一丝感激,她微微躬身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贫尼感激不尽。” 贾芸连忙扶住她,说道:“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我叫贾芸,乃是荣国府的旁支子弟,此次前来,本是受宝玉兄之托,前来打探姑娘的消息,没想到竟遇上了这般事情。” 6. 贾芸细说缘由,妙玉心生感激 妙玉听到“宝玉兄”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黯淡下去。她与宝玉虽有过几面之缘,深知他是个性情中人,却没想到贾府败落之后,他还会惦记着自己,派人来打探消息。 “原来如此,多谢宝玉公子挂心,也多谢贾公子不辞辛劳,前来搭救。”妙玉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几分暖意。 贾芸叹了口气,说道:“姑娘不必客气,咱们都是贾府旧人,如今贾府败落,众人各自飘零,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只是姑娘,你这头发……”他看着妙玉散乱的头发,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妙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神色:“头发没了可以再长,但若失了清白,便再也回不来了。贫尼身为出家人,守身如玉,乃是本分。” 贾芸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姑娘真是刚烈之人,贾芸佩服。只是接下来的一个月,姑娘还要在这烟雨阁中委屈一段时间,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凑齐赎金,早日将你救出去。” 妙玉点了点头,说道:“有劳贾公子了。贫尼在此静候公子佳音便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除了相信眼前这个男子,别无他法。 贾芸又叮嘱了妙玉几句,让她在烟雨阁中多加小心,尽量不要与刘妈等人起冲突,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他知道,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凑齐赎金,否则,妙玉依旧难逃厄运。 7. 烟雨阁内蛰伏,静待赎金佳音 看着贾芸离去的背影,妙玉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秦淮河畔的繁华景象,心中百感交集。她不知道贾芸能否在一个月之内凑齐赎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会如何,但她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弃希望。 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慢慢梳理着散乱的头发。虽然头发被剪得七零八落,参差不齐,但她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梳完头发,她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诵经。 佛经的声音低沉而悠扬,在这喧嚣的烟雨阁中,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周遭的污秽隔绝开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贾芸能够顺利凑齐赎金,祈祷自己能够早日脱离这苦海,重返佛门清净地。 而此刻的贾芸,正急匆匆地走出烟雨阁,他站在秦淮河畔,看着往来的船只和行人,心中焦急万分。赎金并非小数目,他不过是个家境普通的旁支子弟,平日里靠着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想要在一个月之内凑齐这么多钱,绝非易事。 他咬了咬牙,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就算是借贷,就算是变卖所有家产,他也要把妙玉救出来。一来是不负宝玉所托,二来,他也实在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位刚烈的出家人,被埋没在这烟雨阁中,毁了一生的清誉。 8. 贾芸奔走筹钱,前路诸多坎坷 贾芸首先想到的是去求助昔日的贾府旧人。他先去了几户曾经与贾府交好的官员家中,可如今贾府败落,树倒猢狲散,那些人见了他,要么闭门不见,要么找各种借口推脱,根本不愿意伸出援手。 接连碰壁之后,贾芸心中不免有些沮丧,但他并没有放弃。他又想到了自己平日里做生意认识的一些朋友,于是便一家家地去拜访,向他们借钱。有些朋友念及往日情分,愿意借给他一些,但大多数额不大,离所需的赎金还差得很远。 几天下来,贾芸跑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磨破了嘴皮子,也只筹到了一小部分钱。他看着手中为数不多的银两,心中越发焦急。距离刘妈给的期限,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可赎金却还差一大半。 这天晚上,贾芸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小屋。他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银两,愁眉不展。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筹钱,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妙玉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醉金刚倪二。倪二是金陵城有名的泼皮无赖,平日里专靠放高利贷为生,为人虽然粗鲁,但却有几分江湖义气,曾经在贾芸困难的时候,帮过他一把。 9. 求助醉金刚,暂解燃眉急 虽然知道向倪二借钱,利息必定很高,而且风险极大,但事到如今,贾芸也别无选择了。他咬了咬牙,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找倪二。 第二天一早,贾芸便来到了倪二常去的赌场。倪二正坐在赌场里,搂着一个女子,面前堆着一堆筹码,玩得不亦乐乎。贾芸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躬身行礼:“倪二哥。” 倪二抬头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咧嘴一笑:“哟,这不是贾芸吗?找我有什么事?” 贾芸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说道:“倪二哥,小弟此次前来,是想向您借点钱,周转一下。” 倪二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贾芸,笑道:“借钱?你小子又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吧,要借多少?” 贾芸报出了所需的赎金数额,倪二听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这么多?你小子借这么多钱,做什么用?” 贾芸不敢隐瞒,便将妙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倪二。倪二听完,摸了摸下巴,沉吟了片刻,说道:“原来是为了救一个出家人。行,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这钱我借给你。不过,利息你也知道,一个月之内必须还清,否则,后果你是知道的。” 贾芸心中一喜,连忙道谢:“多谢倪二哥!您放心,一个月之内,我必定连本带利还清!” 就这样,贾芸从倪二那里借到了剩下的赎金。虽然背负了高额的利息,但至少,他终于可以去烟雨阁赎回妙玉了。 10. 凑齐赎金赴约,终救妙玉出阁 距离刘妈给的期限,还剩下最后三天。贾芸拿着凑齐的赎金,急匆匆地赶往烟雨阁。一路上,他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终于可以救妙玉出来了,忐忑的是怕刘妈再生出什么变故。 来到烟雨阁,贾芸直接找到了刘妈,将一沓厚厚的银两放在桌上:“刘妈妈,赎金我带来了,你点点吧。” 刘妈看着桌上的银两,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连忙拿起银两,仔细地数了起来,数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正好是约定的数目。”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婆子:“去,把妙玉姑娘请出来。” 不一会儿,妙玉便跟着婆子走了出来。这几天,她在烟雨阁中,虽然依旧被刘妈看管着,但因为有贾芸的承诺,刘妈并没有再逼迫。 第38章《妙玉拒:断发守贞》 暮春的风裹挟着秦淮河畔的靡靡之音,穿过“烟雨阁”雕花的木窗,卷着脂粉香与酒气,撞在妙玉素色的僧袍上。那僧袍早已失了往日的洁净,边角沾着些微尘泥,却依旧被她打理得平整,如同她从未被俗世玷污的心境。她端坐在冰冷的梨花木桌前,双手交叠置于膝间,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可那紧抿的唇线,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烟雨阁是金陵城最有名的销金窟,朱红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吞噬人心的巨口。往来皆是腰缠万贯的达官显贵、放浪形骸的纨绔子弟,在这里,女子的尊严比纸薄,贞洁更是被视作可以明码标价的玩物。妙玉本是栊翠庵的出家人,伴着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过了十数年清净日子,只因贾府一夕败落,京中大乱,她被乱兵掳走,辗转数手,最终竟被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卖进了这藏污纳垢的青楼。自她踏入这烟雨阁的大门,刘妈的威逼利诱就从未停歇,而今日,显然是要动真格的了。 老鸨刘妈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粉底下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般纵横交错,眼角的余光却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与狠厉。她叉着腰站在妙玉面前,三角眼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像钩子似的,恨不得将她身上的僧袍剥下来,换成招摇的锦缎:“我说妙玉姑娘,你都进了我这烟雨阁的门,就别端着那出家人的架子了。瞧瞧你这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比那画里的嫦娥还俊三分。只要你肯接客,保准能成咱们这儿的头牌,到时候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不是源源不断地送上门来?你这僧袍穿得再素净,能抵得过暖炉里的炭火,抵得过肚子里的吃食?” 妙玉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依旧没有抬头,声音清冷如碎玉落冰盘,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贫尼乃出家人,六根清净,早已断了尘缘,世间繁华于我如浮云。还请刘妈妈高抬贵手,放我离去,回归佛门清净地。” 11、 刘妈逼良为娼,妙玉严词拒 刘妈闻言,“嗤”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尖锐得像指甲刮过木板,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出家人?进了我这烟雨阁,就没有什么出家人!佛要是真能保佑你,怎么没把你从乱兵手里救出来?怎么让你落到我这地界儿?”她往前凑了两步,身上的脂粉香混着烟味扑面而来,熏得妙玉几欲作呕,“要么乖乖接客,陪爷们喝几杯酒,唱几段曲儿,享你的清福;要么就等着挨饿受冻,关在柴房里喝西北风——我倒要看看,你的佛性能不能当饭吃,能不能替你挡风寒!” 说着,刘妈伸出手,那只常年点烟、戴满铜戒的手粗糙而油腻,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眼看就要扯住妙玉的僧袍领口。她算准了这些落难女子,要么贪生怕死,要么眷恋红尘,只要稍加逼迫,总有服软的时候。 妙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是被逼到绝境的孤勇。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避开了刘妈的触碰,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悲悯与平和的眸子,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看向刘妈:“施主请自重!贫尼虽落难,却也绝不会失了出家人的本分,更不会与这污浊之地同流合污!” “本分?”刘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腰间的肥肉跟着一颤一颤,“在我这儿,本分就是伺候好客人,把银子挣到手!我告诉你,妙玉,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她转头冲门外喊了一声,声音尖利如哨,“来人啊!把这位‘清高’的姑娘好好‘劝劝’,让她知道知道,在烟雨阁里,谁是主事的!” 话音刚落,门外立刻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她们穿着灰布衣裳,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神情,手上的青筋暴起,一看就是常年做粗活、下手不知轻重的主儿。两人一步步朝着妙玉逼近,脚步声沉重地踩在地板上,像是踩在妙玉的心尖上。妙玉环顾四周,这间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再无他物,唯一能称得上“利器”的,便是桌上那把用来裁剪烛芯的小剪刀——那是她前日趁着婆子送饭不注意,偷偷藏在那里的,本是想着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用它了结自己的性命,保全清白之躯。 此刻,看着步步紧逼的婆子,听着刘妈尖酸刻薄的话语,妙玉知道,退无可退了。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刘妈和婆子都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抓起桌上的剪刀,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像一股寒气沁入心脾,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了几分。 刘妈和两个婆子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刘妈又恼又怒,指着妙玉的鼻子骂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拿剪刀反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真当我烟雨阁是吃素的不成?” 12. 断发明志守贞,老鸨怒欲动手 妙玉没有理会刘妈的怒骂,她的目光落在桌角那面模糊的铜镜上。镜中的女子,虽面色憔悴,眼含倦意,却依旧眉目清秀,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清冷气质。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是她身为女子的最后几分念想,也是她与红尘仅存的一丝牵连。可如今,这红尘却要将她拖入深渊,那不如,就断了这最后的牵连! 她深吸一口气,握着剪刀的手微微抬起,手腕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决绝。剪刀的刃口对着自己的发髻,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栊翠庵的晨钟暮鼓,闪过贾母带着众人来庵中品茶时的热闹,闪过宝玉那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慨叹。那些过往的时光,像一幅褪色的画,在她眼前缓缓展开,又迅速收拢,化作一股力量,注入她的手臂。 “咔嚓”一声轻响,清脆而刺耳,在这充斥着喧嚣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一缕乌黑的发丝应声而落,飘落在地上,像一瓣凋零的墨色花瓣。紧接着,又是几剪刀下去,“咔嚓、咔嚓”,声音连贯而坚定。原本整齐的发髻被剪得七零八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颊,露出的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却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我是出家人,宁死不从!”妙玉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她将剪刀横在颈间,刃口贴着细腻的肌肤,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藏着不容侵犯的尊严,“若再逼我,贫尼便在此地圆寂,绝不玷污佛门清誉,更不会让你们得逞!” 刘妈看着妙玉散落的头发,又看了看她颈间的剪刀,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经营烟雨阁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有假意顺从暗中逃跑的,有贪图富贵主动攀附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刚烈的——竟然不惜断发相抗,以死明志!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刘妈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炸开一般。她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从未被一个落难的出家人如此顶撞过。怒火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扬手就朝着妙玉的脸打去,那只带着怒火的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眼看就要落在妙玉苍白的面颊上。 妙玉闭上眼,做好了承受这一掌的准备。她知道,这一掌下去,必定是火辣辣的疼,可比起失了清白,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至少,她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无愧于佛祖,无愧于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猛地从门外冲了进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那人伸手,死死地抓住了刘妈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刘妈只觉得手腕一紧,像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疼得她龇牙咧嘴,原本怒不可遏的咒骂,瞬间变成了吃痛的哼唧:“谁啊?敢拦老娘做事!不想活了是不是?” 13. 贾芸及时阻拦,谎称远房表哥 来人正是贾芸。他今日本是受了宝玉之托,带着些许碎银,来金陵城打探妙玉的消息。自贾府败落,众人树倒猢狲散,宝玉被囚,黛玉早逝,湘云流落,妙玉的下落更是成了谜。宝玉在病榻上念叨了无数次,说妙玉清高孤傲,若是落入歹人之手,必定宁死不屈。贾芸念及往日宝玉对自己的提携之恩,又敬佩妙玉的品性,便主动请缨,四处打探。 他在金陵城转了整整三天,问遍了客栈、码头、当铺,甚至悄悄打听了那些专门倒卖人口的牙行,才从一个酒保口中得知,前些日子有个“穿僧袍的俊姑娘”被卖进了烟雨阁。贾芸一听,心立刻提了起来,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刚到烟雨阁门口,就听到二楼传来女子的争执声,紧接着便是刘妈的怒骂和剪刀剪切的脆响,他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立刻冲了进去,正好撞见刘妈要动手打人。 贾芸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浆洗得干干净净,虽算不上华贵,却也整洁得体。他长得眉目清秀,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时带着几分沉稳,此刻脸上却满是急切,握着刘妈手腕的力道丝毫不减:“刘妈妈息怒,手下留情!” 刘妈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衣着普通,更是怒火中烧,挣扎着想要抽回手:“你是谁?我教训我阁里的人,与你何干?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人把你打出这烟雨阁!” 贾芸松开手,微微后退一步,挡在了妙玉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他一边警惕地看着刘妈和两个婆子,一边快速打量着妙玉——她散乱的头发,紧握剪刀的手,颈间的白痕,还有那双虽含泪水却依旧坚定的眼睛,都让贾芸心中一酸。他知道,以刘妈的性子,若是直言要救妙玉,她必定会狮子大开口,甚至可能立刻对妙玉不利。情急之下,贾芸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脸上挤出一丝客气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诚恳,看向刘妈说道:“刘妈妈有所不知,这位妙玉姑娘,乃是我的远房表妹。只因家中遭逢变故,父母双亡,她一时想不开遁入空门,谁知竟被歹人掳走,辗转卖到了这里,并非有意冒犯妈妈。” 刘妈狐疑地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贾芸,又转头看了看妙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远房表妹?我怎么从未听她说起过你?你要是她表哥,怎么现在才来?怕不是想浑水摸鱼,把人带走吧?” 妙玉也愣住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不明白他为何要认自己做表妹。但她看贾芸眼中并无恶意,且此刻他显然是在帮自己,便没有出声反驳,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握着剪刀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些,眼中却依旧带着警惕。 贾芸看出了刘妈的疑虑,连忙笑着解释,语气愈发恳切:“刘妈妈有所不知,我与表妹自小分离,她随父母去了京城,我留在金陵,多年未曾联系。此次也是偶然从一位同乡口中得知,表妹家中遭难,流落到此,我才匆匆赶过来的。只因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与表妹相认,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情急之下才闯了进来,冲撞了妈妈,还望妈妈莫怪。”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从怀中摸出二两碎银,塞到刘妈手中,脸上的笑容更显谦卑:“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权当给妈妈赔个不是。” 14、 承诺凑钱赎身,暂解当下危机 刘妈掂量着手中的碎银,指尖摩挲着银子冰凉的触感,脸上的怒气稍稍消减了几分。她经营烟雨阁多年,最看重的就是银子,这年轻人虽衣着普通,却出手阔绰,说话也还算得体,倒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但她依旧不肯松口,斜睨着贾芸说道:“就算她是你表妹,可她已经被卖进我烟雨阁了,那就是我的人。你想怎么样?难不成想空口白牙把人带走?” 贾芸心中一喜,知道有戏,连忙说道:“刘妈妈放心,我自然不会让表妹在这里委屈,更不会让妈妈吃亏。我知道表妹被卖到这里,妈妈花了本钱,我会尽快凑钱来赎她,还请妈妈给我一些时间。”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身后的妙玉,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便又补充道:“刘妈妈,我这表妹性子执拗,又是出家人,实在不懂这里的规矩,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您放心,只要您答应给我时间凑钱,在此期间,我保证表妹不会再闹出什么乱子,也会让她好好待在房间里,不惹您生气。” 刘妈摸了摸下巴,心中快速盘算着:这妙玉性子刚烈,今天能断发,明天就能寻死,若是真逼急了,闹出人命来,不仅赚不到银子,还得吃官司,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就卖这个年轻人一个面子,先答应下来,等他凑钱赎人。若是他凑不来钱,到时候再处置妙玉,也不迟——反正人在自己手里,跑不了。 想到这里,刘妈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她将碎银揣进怀里,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你必须把赎金送来。若是过了期限,别怪我对她不客气——到时候,就算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也会把她推出去接客!” “多谢刘妈妈!多谢刘妈妈!”贾芸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作揖道谢,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您放心,一个月之内,我必定带着赎金来赎表妹!绝不敢耽误!” 刘妈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碍眼了,带着你的表妹下去吧。记住,好好看着她,别再让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要是再让我听到她寻死觅活的,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说完,她便转身扭着肥胖的身躯,悻悻地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瞪了妙玉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甘与威胁。 那两个婆子见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跟着刘妈一起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地瞪了贾芸一眼,像是在警告他别耍花样。 15、. 刘妈松口妥协,妙玉暂得安宁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贾芸和妙玉两人。空气中还残留着刘妈身上的脂粉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妙玉方才剪头发时,不小心划破指尖留下的。 贾芸转过身,看着妙玉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同情:“妙玉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妙玉缓缓放下手中的剪刀,那把小小的剪刀上,还沾着几根乌黑的发丝。她看着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出手相救的男子,眼中泛起一丝感激,连忙微微躬身行礼,动作间带着出家人的端庄:“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贫尼感激不尽。方才只是划破了指尖,并无大碍。” 贾芸连忙扶住她,轻声说道:“姑娘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我叫贾芸,乃是荣国府的旁支子弟,父亲早逝,平日里靠着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此次前来,本是受宝玉兄之托,前来打探姑娘的消息,没想到竟遇上了这般事情。” “宝玉兄?”妙玉听到这三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她与宝玉虽有过几面之缘,深知他是个性情中人,骨子里带着几分悲悯与通透,却没想到贾府败落之后,他自身难保,还会惦记着自己,派人来打探消息。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有感激,有唏嘘,还有几分物是人非的苍凉。 “原来如此,多谢宝玉公子挂心,也多谢贾公子不辞辛劳,前来搭救。”妙玉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暖意,不再像块寒冰。 贾芸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她散乱的头发上,心中不免有些唏嘘:“姑娘真是刚烈之人,贾芸佩服。只是这头发……” 妙玉抬手摸了摸自己。心里无限惆怅…… 第44章 妙玉拒:断发守贞 暮春的金陵城浸在连绵的阴雨里,秦淮河畔的烟雨楼却半点没被湿意冲淡喧嚣。朱红的楼门虚掩着,门内飘出的靡靡之音混着醉汉的笑骂,隔着半条街都能撞进人耳朵里——这金陵城里谁不知道,烟雨楼是销金窟,也是吞人的魔窟,进了这儿的女子,再烈的性子也能被磨得没了棱角。 妙玉被两个粗使婆子推搡着进楼时,身上那件半旧的月白僧袍还沾着巷弄里的泥点。她刚从城郊的智通寺被掳来,手腕被麻绳勒出两道红痕,清秀的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冷冽,却没半分惧色,只是目不斜视地盯着脚下青石板上的水洼,仿佛周遭的污秽都与她无关。 “哟,老鸨娘,您瞧这身段这脸蛋,妥妥的金凤凰啊!”守在楼梯口的龟奴见了妙玉,眼睛都直了,搓着手凑上来,语气里满是谄媚,“就是这一身僧袍太煞风景,换身绫罗绸缎,保管能让那些达官贵人抢着掷银子!” 老鸨娘王妈妈正歪在一楼大厅的酸枝椅上嗑瓜子,闻声抬眼扫过来。她穿着件桃红撒花的绸裙,脸上敷着厚粉,眼角的皱纹被脂粉盖不住,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妙玉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嘴里啧啧出声:“果然是块好料子,眉眼清绝,带着股子出家人的清冷劲儿,偏偏这身段又勾人,够咱们烟雨楼火上一阵子了。” 1. 妙玉初入烟雨楼,冷拒老鸨逼客 王妈妈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起身走到妙玉面前,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妙玉猛地偏头躲开,手腕一挣,虽没挣脱麻绳,却硬生生逼退了王妈妈半步,声音清冽如寒泉:“施主请自重,贫尼乃出家人,早已斩断尘缘,休要对我动手动脚。” “出家人?”王妈妈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得浑身肥肉乱颤,“进了我烟雨楼的门,管你是出家人还是千金小姐,都得守我的规矩!你当这儿是你那清修的寺庙?能让你吃斋念佛,独善其身?” 她收敛了笑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威胁:“我告诉你,今儿个你要么乖乖接客,陪那些大爷们乐呵,往后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要么,就等着被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一辈子被人糟蹋,生不如死!你自己选!” 妙玉垂眸看着自己被勒红的手腕,指尖微微蜷缩,眼底却没有丝毫动摇。她自幼在栊翠庵清修,佛法早已刻进骨髓,守身如玉,宁死不屈,岂会因这威逼利诱就折了风骨?“贫尼说了,宁死不从。施主若再相逼,贫尼便在此地圆寂,以清白之身见我佛。” 王妈妈被她这软硬不吃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妙玉的鼻子骂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尼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到后院柴房去,饿她三天三夜,看她还嘴硬不嘴硬!” 两个粗使婆子应了一声,上前就要拽妙玉的胳膊。妙玉猛地挣开,眼神骤然变得锐利,目光扫过旁边桌上摆着的一把剪刀——那是方才绣娘剪丝线用的,此刻正明晃晃地躺在描金的漆盘里。 2. 断发明志,妙玉以死拒辱 没等婆子们再上前,妙玉身形一晃,竟凭着一股急劲挣脱了麻绳的束缚,快步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把剪刀。剪刀的铁刃冰凉,抵在自己乌黑的发丝上,她抬眸看向王妈妈,眼神里满是决绝:“贫尼身为出家人,头发即是清修之证,今日便以断发明志——若再逼我接客,我便剪尽青丝,再以这剪刀了此残生,绝不入污泥半步!” 王妈妈见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气得浑身发抖:“你敢!你以为断了头发就能了事?我告诉你,就算你变成秃子,只要有这张脸,照样能卖钱!” “施主何必强人所难?”妙玉话音未落,手腕微微用力,“咔嚓”一声,一缕乌黑的发丝便落在了地上。那发丝柔顺光亮,是她多年清修未曾染过尘俗的证明,此刻却断得干脆利落,如同她斩断尘缘的决心。 她没有停手,剪刀在发间穿梭,一缕缕青丝接连落下,散在青石板上,与地上的泥点、瓜子壳混在一起,衬得她那张素净的脸愈发苍白,却也愈发坚定。不过片刻功夫,她那一头及腰的长发便被剪得七零八落,有的地方甚至贴近了头皮,成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 “看到了吗?”妙玉握着剪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却依旧平稳,“贫尼已无青丝可断,唯有一死,方能守住佛门清规。施主若执意相逼,便请动手吧。” 周围的龟奴、婆子们都看呆了,谁也没料到这个看着柔弱的尼姑,竟有如此烈性。王妈妈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妙玉半天说不出话,最后猛地扬起手,就要朝着妙玉的脸扇过去:“好个贱骨头!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3. 贾芸及时赶到,巧言救妙玉 就在王妈妈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急促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住手!休要伤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急切。他正是贾芸——今日他受宝玉所托,来秦淮河畔打听一位旧友的消息,刚走到烟雨楼门口,就听见里面的争执声,隐约认出了妙玉的声音,便急忙闯了进来。 贾芸几步冲到妙玉面前,一把拦住了王妈妈的手,力道不大,却稳稳地将她的手挡在了半空。他对着王妈妈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客气,却又不容置疑:“老妈妈息怒,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不知为何会在此地,还请老妈妈手下留情。” 王妈妈愣了愣,上下打量着贾芸,见他衣着朴素,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便皱起眉头,抽回手道:“你是谁?什么远房表妹?这尼姑是我从智通寺掳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妈妈有所不知,”贾芸脑子转得飞快,立刻编起了谎话,脸上露出几分焦急和愧疚,“家表妹自幼体弱,父母早亡,便送她去智通寺带发修行,只求平安顺遂。谁知前几日寺里遭了变故,她被歹人掳走,我正四处寻找,没想到竟会在此地见到她。” 他说着,又看向妙玉,眼神里满是关切,对着她使了个眼色:“表妹,你别怕,有表哥在,没人能伤你。” 妙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贾芸是在帮她,便顺着他的话,低低地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4. 谎称赎身,暂解当下危机 王妈妈将信将疑,盯着贾芸道:“你说她是你表妹,可有凭证?” “凭证自然是有的,”贾芸定了定神,从容道,“家表妹左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老妈妈若不信,可上前一看。再者,她身上这件僧袍,还是我去年托人给她送去的,领口处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老妈妈仔细看看便知。” 他说的有板有眼,王妈妈倒真的凑到妙玉耳边看了看,果然在她左耳后看到了一颗不起眼的朱砂痣,又低头看了看她的僧袍领口,虽因沾了泥点有些模糊,但确实能看出有梅花绣纹的痕迹。这下,王妈妈心里的疑虑便消了大半。 贾芸见状,趁热打铁道:“老妈妈,家表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您,还请您多多担待。她毕竟是出家人,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传出去对烟雨楼的名声也不好。不如这样,您先放了她,我回去后立刻凑钱,三日之内,必带银子来赎她,绝不食言。” 王妈妈眼珠转了转,心里盘算起来:这尼姑已经剪了头发,容貌虽在,却少了几分吸引力,就算逼她接客,恐怕也卖不上好价钱。不如卖这个年轻人一个人情,若他真能凑来银子,倒也能赚一笔;就算他不来,到时候再处置这尼姑也不迟。 想到这里,王妈妈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笑容:“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信你一次。三日之内,你若带不来银子,可就休怪我对她不客气了!” “多谢老妈妈通融,”贾芸松了口气,对着王妈妈拱了拱手,然后转身扶起妙玉,轻声道,“表妹,我们走。” 妙玉点了点头,握着剪刀的手缓缓放下,任由贾芸扶着她向外走去。路过那些散落的青丝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怅惘,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头发没了可以再长,可佛门清规,却万万不能违背。 5. 暂避客栈,贾芸细说缘由 出了烟雨楼,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打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贾芸扶着妙玉走到街边,找了一处避雨的屋檐下站定,才松开手,轻声问道:“妙玉师父,您没事吧?方才真是惊险。” 妙玉摇了摇头,抬手拢了拢自己参差不齐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却依旧温和:“多谢施主出手相救,贫尼无碍。不知施主如何认得贫尼?” “实不相瞒,”贾芸笑了笑,坦诚道,“我曾随宝二爷去过栊翠庵,见过师父一面,故而认得。今日我来秦淮河畔办事,恰好听见烟雨楼里的争执声,认出了师父的声音,便急忙闯了进去,幸好赶上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师父怎会被掳到烟雨楼?智通寺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提及智通寺,妙玉的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智通寺来了一伙歹人,说是要找寺里的一件宝物,寺里的师父们奋力抵抗,却不是对手,不少人都受了伤。我在混乱中被歹人掳走,本以为他们是要勒索钱财,没想到竟被卖到了烟雨楼。” 贾芸闻言,眉头皱了起来:“这伙歹人真是胆大包天!师父放心,既然我遇上了,便不会不管。三日之内,我必定凑够银子,将师父赎出来,再送师父去安全的地方。” 6. 筹措银两,贾芸四处奔走 妙玉看着贾芸真诚的眼神,心中感激不已,双手合十道:“多谢施主动善,贫尼无以为报,唯有每日诵经念佛,为施主祈福。” “师父不必客气,”贾芸摆了摆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眼下天色不早,雨又下着,我先找一家附近的客栈,让师父暂且住下,好好歇息一下,我再去想办法筹措银两。” 说着,贾芸便扶着妙玉,在附近找了一家僻静的小客栈,开了一间上房。他给妙玉打了热水,又让店小二送来了饭菜,叮嘱她好好休息,不要出门,便转身离开了客栈,四处筹措银两去了。 贾芸家境本就一般,平日里靠着给人跑腿、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要在三日之内凑够赎金,并非易事。他先去了荣国府,想向宝玉求助,可宝玉近日正因黛玉的病情愁眉不展,府里的财政也颇为紧张,一时之间竟拿不出太多银子。 无奈之下,贾芸只好又去了几个平日里有往来的朋友家,好说歹说,才借到了一部分银子。可离王妈妈要的数目,还差着不少。他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眉头紧锁,心里盘算着还有什么办法。 7. 妙玉客栈清修,坚守本心 与此同时,客栈房间里,妙玉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她已经洗去了身上的泥点,换上了店小二找来的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简陋,却也整洁。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低声诵念着经文。 断发的地方还有些微微发痒,提醒着她方才在烟雨楼的惊险。可她的心境,却异常平静。佛法告诉她,世间万物,皆为虚幻,唯有守住本心,方能脱离苦海。头发没了,不过是身外之物;身陷险境,亦是对她修行的考验。 她想起了栊翠庵的日子,想起了宝玉、黛玉等人的音容笑貌,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贾芸正在为她四处奔走,她不能辜负这份善意,更不能放弃自己的信仰。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坚守佛门清规,宁死不屈。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雨还没有停,客栈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洒在房间里,添了几分暖意。妙玉放下佛珠,走到桌边,拿起贾芸留下的一个馒头,慢慢吃了起来——她知道,只有养好精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变故。 8. 贾芸遇旧识,喜获援助 贾芸在街上游走了大半日,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没能凑够银子,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前面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家酒楼门口——那是他早年认识的一个朋友,名叫柳湘莲,如今在江湖上有些名气,为人豪爽,仗义疏财。 贾芸心中一喜,急忙走上前去,对着柳湘莲拱了拱手:“湘莲兄,别来无恙?” 柳湘莲回头一看,见是贾芸,也笑了起来:“原来是芸哥儿,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 贾芸叹了口气,便将妙玉的遭遇,以及自己需要筹措银两赎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湘莲。 柳湘莲听后,眉头一皱,怒道:“这烟雨楼的老鸨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掳掠出家人逼良为娼!芸哥儿,你放心,这事我管了!你还差多少银子,我来帮你凑。” 贾芸闻言,心中大喜,连忙道:“多谢湘莲兄!我已经借了一部分,还差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而已,小事一桩。”柳湘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贾芸,“这是一百两,你拿着,不仅够赎人,剩下的银子还能给那位妙玉师父买点吃的用的,让她好好休养。” 9. 凑够赎金,准备接妙玉脱身 贾芸接过银子,心中感激涕零,对着柳湘莲深深鞠了一躬:“湘莲兄大恩大德,贾芸没齿难忘!日后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芸哥儿客气了,”柳湘莲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那位妙玉师父有如此烈性,值得我们出手相助。你快去凑够银子,早日将她赎出来,免得夜长梦多。” “是,是!”贾芸连连点头,揣好银子,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他要尽快回去,将剩下的银子凑齐,明日一早就去烟雨楼赎人,免得王妈妈变卦。 贾芸又去了几家店铺,将自己平日里积攒的一些货物当了,凑够了王妈妈要的赎金,才松了口气。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直接去了客栈,想告诉妙玉这个好消息。 来到客栈房间门口,贾芸轻轻敲了敲门:“妙玉师父,是我,贾芸。” 房间里传来妙玉的声音:“施主请进。” 贾芸推开门走进去,见妙玉正坐在床边诵经,便笑着道:“师父,好消息,银子已经凑够了,明日一早,我就去烟雨楼将您赎出来。” 妙玉闻言,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双手合十,对着贾芸深深一揖:“多谢施主,贫尼感激不尽。” 第38章《妙玉拒:断发守贞》 10. 前往烟雨楼赎人,再遇波折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雨后的清新。贾芸揣着凑够的赎金,带着妙玉,一同前往烟雨楼。 一路上,贾芸仔细叮嘱妙玉:“师父,待会儿见到王妈妈,你不必多言,一切有我应对。她若再刁难,我自有办法。” 妙玉点了点头:“有劳施主了。”她拢了拢头上简单束起的断发,虽依旧狼狈,却难掩眉眼间的清宁——一夜诵经打坐,她的心绪早已平复,唯有对贾芸的感激,藏在眼底深处。 两人很快就到了烟雨楼门口。朱红的楼门已完全敞开,门内飘出淡淡的脂粉香,混杂着隔夜的酒气,闻着让人不适。此时的烟雨楼刚开门,大厅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婆子和整理乐器的龟奴,还没什么客人。王妈妈正坐在大厅正中的酸枝椅上,手里拨着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见贾芸带着妙玉来了,王妈妈立刻放下算盘,脸上堆起一层假笑,扭着肥胖的身子迎了上来:“哟,小伙子,倒是守信用,真的带银子来了?”她的目光在妙玉身上扫了一圈,见她虽换了干净衣裳,可那参差不齐的断发依旧扎眼,眼底掠过一丝嫌弃,随即又落在贾芸揣银子的衣襟上,笑意更浓了。 “那是自然,”贾芸上前一步,挡在妙玉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哗啦”一声倒在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堆起一小堆,反光刺眼。“老妈妈,这里是一百两银子,前日说好的赎金是八十两,多出来的二十两,算给您的赔罪钱,多谢您这两日对我表妹的‘照拂’。” 王妈妈眼睛瞬间亮了,连忙喊来旁边的龟奴:“快,点清楚!”龟奴应了一声,拿起银子一块块掂着,又用戥子称了,最后谄媚地笑道:“妈妈,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两!” 王妈妈搓着手,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却忽然话锋一转,眼神在妙玉身上打了个转,慢悠悠道:“小伙子,你这银子是够了,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尼姑昨日在我楼里闹了一场,剪了头发不说,还差点坏了我烟雨楼的名声,这损失,可不是二十两银子能弥补的啊。” 贾芸心中一沉,暗道果然如此,这王妈妈是想坐地起价。他压下心头的怒意,依旧客气道:“老妈妈说笑了,前日我已说过,表妹年幼不懂事,冲撞了您,这多出来的二十两,便是赔您名声的。再说,表妹本是出家人,若真闹到官府去,您掳掠僧尼逼良为娼,恐怕更得不偿失吧?” 11. 王妈妈坐地起价,贾芸据理力争 王妈妈脸色微变,没想到这看着朴素的年轻人竟如此伶牙俐齿,还敢拿官府来压她。她眼珠转了转,咬了咬牙道:“官府?我烟雨楼在金陵城立足这么多年,还怕官府不成?不过嘛,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再加三十两,这事就了了,不然,你这表妹,今日可走不了。” 她故意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威胁:“你也知道,我烟雨楼虽不缺姑娘,可她这张脸,就算没了头发,找个偏僻地方的富商,也能卖个好价钱。你若不依,我便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旁边的龟奴也跟着帮腔:“就是,我家妈妈已经够仁慈了,换做别人,早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 妙玉闻言,眉头微蹙,上前一步,声音清冽道:“施主何必强人所难?贫尼已断发明志,纵是被卖去窑子,也只会以死相抗,届时不仅坏了你的生意,还会让烟雨楼落个‘逼死僧尼’的恶名,得不偿失。” 王妈妈被她噎了一下,气得脸色发青:“好个嘴硬的尼姑!我看你是真不怕死!” “老妈妈,”贾芸连忙拉住妙玉,对着王妈妈拱了拱手,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坚定,“我知道您是生意人,讲究利益。可我一介平民,能在三日之内凑齐一百两银子,已是极限——这其中大半都是向亲友借来的,您若再要三十两,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不如这样,我给您写张欠条,日后若有能力,必定再补您二十两,您看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王妈妈的神色,知道她虽贪财,却也怕把事情闹大。毕竟掳掠僧尼不是小事,真闹到官府,她纵使有门路,也得脱层皮。 王妈妈盯着贾芸看了半晌,见他神色诚恳,不似说谎,又想起妙玉那决绝的性子,怕真逼出人命来,便狠狠心道:“罢罢罢,看你也是个实诚人,欠条就不用写了。但今日这事,你得记着我这份情,日后若有机会,可得报答我。” “那是自然,”贾芸松了口气,连忙道,“多谢老妈妈通融,日后若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12. 险象环生,歹人突然上门 王妈妈摆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带着她赶紧走,别在我这儿碍眼。”说罢,转身就要回座位上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喊叫:“王妈妈!前日让你留着的那个尼姑呢?我们家大人要见她!”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四个身着黑衣、腰佩短刀的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眼神凶狠,扫视着大厅,最后落在了妙玉身上,眼睛一亮:“在这儿呢!快,跟我们走!” 贾芸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妙玉护在身后,沉声道:“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表妹?” 王妈妈也懵了,连忙上前道:“几位爷,这是怎么回事?这尼姑已经被她表哥赎走了啊。” 光头汉子瞪了王妈妈一眼,语气不善:“赎走?我们家大人昨日就派人来吩咐过,这尼姑是特殊人物,必须留在烟雨楼,等大人亲自来取,你竟敢私自让人赎走?活腻歪了?” 王妈妈脸色瞬间白了,她哪里记得什么“大人”的吩咐——前日掳来妙玉后,她满脑子都是如何逼她接客,根本没把底下人传的话放在心上。此刻见这伙人凶神恶煞,腰间还配着刀,显然不是善茬,顿时吓得腿都软了:“爷,误会,都是误会……我不知道这是大人要的人啊。” “少废话!”光头汉子懒得跟她纠缠,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把人带走!” 三个壮汉立刻上前,伸手就要抓妙玉。贾芸虽只是个普通百姓,却也知道不能让妙玉被这伙人带走——看他们的模样,比王妈妈更可怕,妙玉落到他们手里,恐怕凶多吉少。 他咬了咬牙,随手抄起旁边桌上的一个酒坛,挡在妙玉身前,沉声道:“你们不能带她走!她是我表妹,我已经赎她出来了!” 光头汉子冷笑一声:“赎出来?在金陵城,我们家大人想要的人,还没有赎不赎的说法!识相的就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说着,他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推贾芸。 贾芸侧身躲开,手里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嘭”的一声碎裂,酒水四溅,碎片散落一地。他捡起一块锋利的瓷片,握在手里,眼神坚定:“想带她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妙玉站在贾芸身后,看着他单薄却挺拔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贾芸不是这些壮汉的对手,却依旧为了保护她挺身而出。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剪刀——那是昨日从烟雨楼带出来的,一直藏在身上,此刻缓缓握紧,声音平静却决绝:“施主,不必为贫尼冒险。贫尼自有去处。” 13. 柳湘莲仗义出手,化解危机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江湖人的侠气,震得人耳朵发颤。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腰佩长剑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正是柳湘莲。 原来,柳湘莲昨日给了贾芸银子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烟雨楼的王妈妈出了名的贪得无厌,说不定会为难贾芸。今日一早,他便特意绕到烟雨楼附近,想看看情况,没想到刚到门口,就撞见里面剑拔弩张的场面。 光头汉子见有人闯进来,脸色一沉:“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知道我们家大人是谁吗?” “管你家大人是谁,”柳湘莲几步走到贾芸身边,目光扫过那四个壮汉,眼神冷冽,“这姑娘是我朋友的亲人,今日有我在,谁也别想动她分毫。”他腰间的长剑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剑鸣,显然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贾芸见柳湘莲来了,心中大喜,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湘莲兄!” 王妈妈见状,连忙缩到一边,心里暗自庆幸——这伙人狗咬狗,正好跟她没关系。 光头汉子上下打量着柳湘莲,见他腰佩长剑,气度不凡,不似寻常百姓,心里有些发怵,却依旧嘴硬:“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家大人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你敢跟他作对,不想活了?” “知府小舅子?”柳湘莲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恶奴罢了。我告诉你,今日这姑娘我保定了,要么你们乖乖滚,要么,我就替你们家大人好好管教管教你们!”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冲到最前面的壮汉面前,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那壮汉痛得“哎哟”一声,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柳湘莲顺势一脚踹在他膝盖上,壮汉“噗通”跪倒在地,疼得直咧嘴。 另外三个壮汉见状,立刻抄起腰间的刀就要上前,却被柳湘莲冷冷一眼扫过,那眼神里的杀意让他们浑身一僵,竟不敢再动。 “滚!”柳湘莲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慑力。 光头汉子看着跪倒在地的同伙,又看了看柳湘莲腰间的长剑,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咬了咬牙,放下一句狠话:“好!你们给老子等着!”说罢,扶起地上的壮汉,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14. 逃离金陵,暂避城郊古寺 直到那伙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贾芸才彻底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着柳湘莲深深一揖:“湘莲兄,今日多亏了你,不然我和妙玉师父就危险了!” 妙玉也双手合十,对着柳湘莲躬身行礼:“多谢施主张义相助,贫尼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柳湘莲摆了摆手,收起冷意,温声道,“这伙人是知府小舅子的手下,心胸狭隘,今日吃了亏,必定会再来寻仇。金陵城不能待了,你们得赶紧走。” 贾芸点头道:“湘莲兄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该带妙玉师父去何处安身。”他本想送妙玉回智通寺,可想起妙玉说寺里遭了歹人,恐怕早已不安全。 柳湘莲想了想,道:“城郊三十里外有一座破落的古寺,名叫静心寺,虽荒僻,却十分隐蔽,平日里少有人去,正好适合清修。我曾在那里避过雨,路况还算熟悉,我送你们过去。” “那便多谢湘莲兄了!”贾芸大喜,这下总算有了去处。 王妈妈在一旁看着,见事情平息,连忙凑上来笑道:“既然没事了,那你们就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她此刻只想让这几位祖宗赶紧离开,免得再惹麻烦。 贾芸懒得跟她计较,扶着妙玉,跟着柳湘莲一同走出了烟雨楼。 街上已是人来人往,晨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妙玉回头看了一眼烟雨楼那朱红的楼门,眼神平静——那座吞人的魔窟,终究没能玷污她的清白。 三人一路出城,柳湘莲在前引路,贾芸扶着妙玉走在后面。妙玉的脚步虽有些虚浮,却走得很稳,她看着路边抽芽的草木,闻着空气中的青草香,只觉得心中一片澄澈。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到了城郊的静心寺。那是一座小小的寺庙,院墙斑驳,大门虚掩着,院内长满了杂草,看得出许久无人打理。但好在正殿的屋顶还算完好,殿内的佛像虽蒙了灰尘,却依旧庄严肃穆。 柳湘莲推开大门,道:“这里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雨。我去附近的村落买些米粮和干净的被褥来,你们先收拾一下。” “有劳湘莲兄了,”贾芸道,“所需银两,我来出。” “不必,”柳湘莲笑了笑,“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你们安心在此等候便是。”说罢,他便转身离开了。 15. 断发明志终不悔,佛法入心守清宁 贾芸扶着妙玉走进正殿,找了块干净的石板坐下。他捡起旁边的扫帚,开始清扫殿内的灰尘,一边扫一边道:“师父,委屈您暂且在此住下,等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送您去更安全的地方。” 妙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殿内的佛像上,缓缓起身,对着佛像躬身行礼,然后从怀里取出佛珠,盘膝坐下,闭上眼睛,低声诵念起经文。梵音袅袅,在空荡的古寺里回荡,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贾芸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尼姑,骨子里却有着比男子更坚韧的风骨——断发拒辱,宁死不屈,身陷险境却始终坚守佛门清规,这份心性,实在难得。 他不再说话,默默清扫着院子里的杂草,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也洒在诵经的妙玉身上,画面宁静而温暖。 不多时,柳湘莲带着米粮、被褥和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回来了。三人一同将正殿旁边的一间小偏房收拾出来,铺上被褥,又生了火,煮了一锅热粥。 粥香弥漫,妙玉停下诵经,接过贾芸递来的粥碗,轻声道:“多谢二位施主,贫尼无以为报,唯有每日诵经,为二位祈福,愿二位平安顺遂,远离灾祸。” 柳湘莲摆了摆手:“师父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您能守住本心,不堕污泥,才是真正让人敬佩。” 贾芸也道:“师父,您安心在此清修,我会时常来探望您,送些生活用品,确保您的安全。” 妙玉捧着粥碗,眼底泛起一丝湿润。她本是孑然一身,遭此大难,却遇到了贾芸和柳湘莲这两位仗义之人,若非他们相助,她早已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份恩情,她记在心里,唯有以佛法为念,坚守初心,才不辜负这份善意。 饭后,柳湘莲因还有要事在身,便起身告辞:“芸哥儿,师父,我先行一步,若有任何变故,可去城里的‘清风茶馆’找我,只需报我的名字便可。” “多谢湘莲兄,一路保重,”贾芸和妙玉送别了柳湘莲,古寺又恢复了宁静。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偏房,照在妙玉的断发上。她坐在窗边,手里捻着佛珠,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的远山。断发虽短,却断不了她的清修之心;险境虽难,却磨不灭她的佛法之念。 她知道,前路或许依旧坎坷,或许还会有未知的危险,但她心中有佛,眼底有光,纵是断发一身,也能在这浊世之中,守得一方清宁,不负当年栊翠庵的清修,不负今日断发明志的决绝。 而贾芸站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心中也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得妙玉师父周全,这份承诺,他会用一生去践行。 第45章 刘姥姥:带巧姐南下 1. 寒夜惊闻风声紧,老妪忧心护稚儿 残冬腊月的风,像无数把钝刀子,刮过村头的老槐树,呜呜咽咽地嘶吼着,把院墙外的积雪卷得漫天飞扬。刘姥姥拢了拢身上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旧棉袄,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攥着门框,眼神里满是化不开的愁绪。屋里,巧姐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一根磨得光滑的小木棍,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圈,小脸冻得有些发紫,却依旧安静得像只小猫。 自打贾府败落,巧姐被刘姥姥从狼窝似的荣国府接回乡下,转眼已是半载有余。原以为这穷乡僻壤的,远离了京城的是非纷争,便能让孩子安稳度日,可近来村里的风言风语,却像针一样扎在刘姥姥心上。 “张婶子,您听说没?前儿个邻村的王二愣子,托人来打听巧姐姑娘的年纪呢!”院外传来邻居李大娘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怎么没听说?我还听说,那王二愣子是替城里的一个盐商问的!那盐商都五十多岁了,家里妻妾成群,竟想把巧姐姑娘买过去做妾,说是给多少多少银子呢!”张婶子的声音里满是愤愤不平,却又透着一丝无力。 刘姥姥的心猛地一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她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发慌。那盐商的名声,她早有耳闻,是个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家里的妾室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巧姐才多大啊,刚满十二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能落进那样的火坑里!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屋,看着巧姐天真无邪的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巧姐见刘姥姥哭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木棍,小跑到她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姥姥,您怎么了?是不是冻着了?” 孩子的声音软糯又贴心,刘姥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一松手,这孩子就会被人抢走。“巧姐,我的好孩子,”刘姥姥哽咽着,声音沙哑,“姥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绝对不会。” 夜里,巧姐已经睡熟了,小眉头却依旧微微皱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刘姥姥坐在炕边,借着微弱的油灯,细细地看着巧姐的脸。这孩子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王熙凤的影子,却比王熙凤多了几分温顺和怯懦。想起王熙凤当年对自己的恩情,想起她临终前托孤的嘱托,刘姥姥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凤丫头,你放心,我老婆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护着巧姐周全。”刘姥姥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她知道,那盐商在当地颇有势力,王二愣子又是个见钱眼开的无赖,他们既然已经盯上了巧姐,就绝不会轻易罢休。留在乡下,迟早会出事。 她必须想个办法,带巧姐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2. 急寻生路思江南,远亲一线系安危 接下来的几天,刘姥姥表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每日里洗衣做饭,带着巧姐去村外拾柴,可暗地里却在四处打听,想找一条稳妥的生路。她托人去镇上问过,想找个可靠的人家让巧姐做丫鬟,可一来担心巧姐年纪太小,受不住磋磨;二来又怕消息走漏,被那盐商的人盯上,反而更危险。 就在刘姥姥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的女婿狗儿从镇上赶集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娘,我今儿个在镇上遇到一个以前在京城认识的伙计,他说……他说江南的薛家,还有远亲在那边。”狗儿一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薛家?”刘姥姥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当然记得薛家,那是贾府的姻亲,薛宝钗更是巧姐的表姨。虽说如今贾府败落,薛家也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自己这乡下人家,总算是有个依靠。而且江南离这里千里之遥,那盐商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江南去吧? “那伙计说,薛家的远亲是在苏州,姓林,是薛宝钗的表兄,为人忠厚老实,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还算安稳。”狗儿接着说,“他还说,若是咱们能带着巧姐去苏州投奔,想必那林家人看在薛宝钗的面子上,定会收留咱们。” 刘姥姥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连日来的愁绪消散了大半。“苏州……江南……”她喃喃自语着,脑海里浮现出江南水乡的画面,那里没有北方的严寒,没有这里的人心叵测,或许真的是巧姐的安身之处。 可转念一想,从这里到苏州,千里迢迢,一路上山高水远,危机四伏,她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怎么才能平安到达?而且路费也是一个大问题,家里本就一贫如洗,哪有银子支撑这一路的开销? 刘姥姥犯了难,眉头又皱了起来。狗儿看出了她的心思,叹了口气说:“娘,我知道这一路不容易,可留在家里,巧姐迟早会被人抢走。路费的事,我再想想办法,我去跟村里的几户人家借借,再把家里那几担粮食卖了,总能凑出一些来。” 刘姥姥看着女婿,心里满是感激。这些年,多亏了狗儿和女儿板儿媳妇的孝顺,才能让她和巧姐安稳度日。“好孩子,委屈你们了。”她眼眶一热,又要落泪。 “娘,您说的哪里话,巧姐是咱们的亲人,护着她是应该的。”狗儿连忙说道,“您就放心吧,我这就去准备路费,您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尽快出发。” 刘姥姥点了点头,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前路有多艰难,她都要带着巧姐南下,去苏州投奔薛家的远亲。为了巧姐的安危,为了兑现对王熙凤的承诺,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难都能扛。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忙得不可开交。狗儿四处奔波,东拼西凑,总算是凑够了一些路费。刘姥姥则忙着收拾行李,她把巧姐的几件衣服仔细地叠好,又找出自己年轻时穿过的一件相对整齐的棉袄,给巧姐换上。她还特意把王熙凤当年送给她的那块成色不算太好的银锁,小心翼翼地戴在巧姐脖子上,“这是你娘留给你的念想,戴着它,就像你娘在身边护着你一样。” 巧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紧地攥着刘姥姥的手。她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在等着她,但她知道,只要跟着姥姥,就一定是安全的。 3. 临行匆匆赴京城,故友相见意难平 出发的前一天,刘姥姥突然想到,薛宝钗还在京城。虽说贾府败落之后,薛宝钗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但巧姐毕竟是她的表外甥女,如今自己要带巧姐南下投奔她的远亲,于情于理,都应该去跟她告别一声。而且,她也想问问薛宝钗,那苏州的林家人,到底可不可靠。 于是,刘姥姥让狗儿先在家里照看巧姐,自己则揣着仅有的一点碎银子,连夜赶往京城。从乡下到京城,路程不算近,刘姥姥一路紧赶慢赶,脚都磨起了水泡,终于在第二天晌午,赶到了薛宝钗如今居住的地方。 那是一处简陋的四合院,比起当年的蘅芜苑,简直是天差地别。院门上没有挂着任何牌匾,只有一扇褪色的木门,虚掩着。刘姥姥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 “有人吗?”刘姥姥试探着喊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沙哑:“是谁啊?” 刘姥姥循声走进屋,只见薛宝钗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一件旧衣服。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布裙,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上没有了当年的珠光宝气,多了几分憔悴和沧桑,但眉眼间依旧透着一股温婉大气。 “宝姑娘,是我,刘姥姥。”刘姥姥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 薛宝钗猛地抬起头,看到刘姥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连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招呼道:“刘姥姥?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刘姥姥倒了一杯热水。 刘姥姥接过水杯,暖了暖冻得发僵的手,看着薛宝钗,心里五味杂陈。想当年,她第一次进荣国府,见到的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宝二奶奶;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怎能不让人唏嘘。 “宝姑娘,我……我是来跟您告别的。”刘姥姥定了定神,缓缓说道。 “告别?您要去哪里?”薛宝钗疑惑地问道。 刘姥姥便把乡下有人惦记巧姐,想把她买去做妾,自己打算带巧姐南下投奔苏州薛家远亲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薛宝钗。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宝姑娘,我老婆子没本事,只能带着巧姐四处奔波,只求能给她一条活路啊。” 薛宝钗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当听到有人想欺负巧姐时,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巧姐还这么小,他们怎么忍心!”她咬牙说道。 待刘姥姥说完,薛宝钗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刘姥姥的手,柔声说道:“刘姥姥,您做得对,留在乡下确实太危险了。苏州的林家,我知道,是我母亲的远房表亲,林表哥为人忠厚,嫂子也和善,您带着巧姐去投奔他们,定然不会错的。” 得到薛宝钗的肯定,刘姥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她连连点头。 4. 素帕凝情嘱珍重,羁绊深结跨天涯 薛宝钗看着刘姥姥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想到巧姐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心里满是心疼。她起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手里拿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走了出来。 那是一方月白色的素帕,上面用浅青色的丝线绣着几枝淡雅的兰花,针脚细密,绣工精湛,一看就知道是薛宝钗亲手绣的。“刘姥姥,这方手帕,您帮我交给巧姐。”薛宝钗把帕子递到刘姥姥手里,声音温柔而郑重。 刘姥姥接过手帕,只觉得那帕子入手柔软,带着一丝淡淡的清香,想必是薛宝钗平日里常带在身边的。“宝姑娘,这……”她有些不好意思收下,这手帕一看就很贵重。 “刘姥姥,您别客气。”薛宝钗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舍,“这帕子不值什么钱,只是我一点心意。您告诉巧姐,到了江南,要好好听话,好好生活,不要记恨过去的事,要好好长大。”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若是以后有什么难处,就托人给我捎个信来,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不会推辞。” 刘姥姥听着薛宝钗的嘱咐,心里一阵暖流涌动。想当年,她不过是一个乡下的穷老婆子,偶然进了荣国府,得到了王熙凤和薛宝钗的几分善待。如今贾府败落,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老婆子,带着巧姐这个落难的贾府千金,薛宝钗却依旧如此待她们,这份情谊,实在是太难得了。 “宝姑娘,您真是个好人啊!”刘姥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紧紧地攥着那方素帕,仿佛攥着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情谊,一份跨越了身份和地位的守护。 薛宝钗看着刘姥姥,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知道,这一别,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巧姐了。但她更知道,刘姥姥会好好照顾巧姐,会给巧姐一个安稳的未来。她和刘姥姥,一个是曾经的侯门贵妇,一个是乡下的普通老妪,身份悬殊,地位天差地别,可此刻,她们却因为“守护巧姐”这同一个心愿,结下了更深的羁绊。 “刘姥姥,路上一定要小心,照顾好自己和巧姐。”薛宝钗亲自把刘姥姥送到门口,反复叮嘱道。 “哎,我会的,宝姑娘您放心。”刘姥姥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薛宝钗一眼,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朝着城外走去。 寒风依旧在吹,可刘姥姥的心里却充满了力量。她手里攥着那方素帕,仿佛感受到了薛宝钗的心意,感受到了那份跨越千里的牵挂。她知道,前路漫漫,充满了未知,但只要有这方素帕在,有那份沉甸甸的情谊在,她就一定能带着巧姐,平安到达江南,找到属于她们的安稳生活。 5. 风雪兼程离故土,稚语暖心伴途程 刘姥姥从京城赶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狗儿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巧姐正坐在炕边,眼巴巴地等着她回来。看到刘姥姥进门,巧姐立刻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姥姥,您可回来了,我好想您。” “好孩子,姥姥回来了。”刘姥姥抱着巧姐,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把那方月白色的素帕拿出来,递给巧姐,“巧姐,你看,这是你宝姨给你的。” 巧姐接过帕子,好奇地翻看着,看到上面绣着的兰花,眼睛一亮:“好漂亮的花。” “这是你宝姨亲手绣的,她让姥姥告诉你,到了江南,要好好听话,好好生活,好好长大。”刘姥姥柔声说道,把薛宝钗的嘱咐一一转达给巧姐。 巧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帕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声说:“我记住了,我会好好听话的,也会想宝姨的。”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刘姥姥就带着巧姐,跟着狗儿一起,踏上了南下的路。狗儿送她们到镇上的码头,帮她们找了一艘前往江南的商船,又反复叮嘱了刘姥姥几句,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娘,您一路上一定要小心,照顾好巧姐,到了苏州,记得给家里捎个信。”狗儿红着眼眶说道。 “哎,我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顾好家里。”刘姥姥挥了挥手,看着狗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满是不舍,但更多的是对前路的坚定。 商船缓缓驶离码头,巧姐趴在船舷边,看着家乡的影子越来越远,小脸上满是茫然。“姥姥,我们还会回来吗?”她小声问道。 刘姥姥摸了摸巧姐的头,叹了口气,轻声说:“等以后安稳了,或许会回来看看吧。”她知道,这一去,怕是很难再回来了。 船上的日子很枯燥,也很艰苦。船舱里阴暗潮湿,四处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刘姥姥怕巧姐受不了,就把自己的棉袄铺在地上,让巧姐坐在上面。她自己则坐在一旁,一边给巧姐讲故事,讲她当年进荣国府的趣事,讲江南的美景,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人。 巧姐很懂事,从不哭闹,每天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刘姥姥身边,要么听她讲故事,要么就拿着那方素帕,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兰花。有时候,她会想起母亲王熙凤,想起贾府里的那些日子,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她知道,那些日子里,有疼爱她的人。 有一天,船行到一处江面,突然遇到了风浪。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船上的人都吓得惊呼起来。巧姐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地抱住刘姥姥的胳膊。 “姥姥,我怕。”她声音发颤地说道。 刘姥姥把巧姐紧紧地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轻声安慰道:“巧姐不怕,姥姥在呢,姥姥会保护你的。”她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抖,但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风浪过后,船渐渐平稳下来。巧姐依偎在刘姥姥怀里,看着她满头的白发和额头上的皱纹,心里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听话,好好长大,等自己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姥姥。 第40章《刘姥姥:带巧姐南下》 6. 水路漫漫遇波折,同舟相助感温情 商船在水面上行驶了十几天,一路上还算顺利。可就在快要进入江南境内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波折。 那天,船行到一处狭窄的水道,两岸都是陡峭的山崖。崖壁上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被连日的冬雨浸得滑腻,偶尔有几丛枯黄的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来,在风里瑟瑟发抖。水面平静得像块暗绿色的绸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是水匪出没的地界。 突然,“呼哨”一声锐响从崖顶传来,紧接着,从山崖后面“嗖嗖”冲出几艘快船,船身轻小,划得飞快,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商船围了过来。每艘小船上都站着四五个手持刀棍的壮汉,个个面色凶横,脸上带着悍匪特有的狠戾,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额头上一道刀疤从眼角斜划到下颌,看着格外吓人。 “船上的人听着!都给老子老实点!”刀疤脸站在船头,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声音像破锣一样炸开,“把身上值钱的银子、首饰、衣物全交出来!敢藏一点,就把你们扔到江里喂鱼!” 船上的乘客顿时乱作一团。有几个走南闯北的商人,虽然见过些世面,此刻也吓得脸色发白,连忙往船舱里缩;几个妇人家更是抱着孩子低低啜泣,船舱里满是慌乱的脚步声和惊呼声。刘姥姥的心“咯噔”一下,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把巧姐往身后一拽,用自己佝偻的身子死死护住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巧姐的胳膊,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了白。 巧姐被这阵仗吓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却强忍着没哭出声,只是把头埋在刘姥姥的衣襟里,小声喊着:“姥姥……” “别怕,巧姐,姥姥在呢。”刘姥姥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但她还是努力稳住心神,目光飞快地扫过船上的人。她身上的路费本就不多,是狗儿东拼西凑来的碎银子,用一块蓝布包着,藏在贴身的衣兜里——那是她和巧姐到江南的全部指望,要是被抢走了,她们娘俩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船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常年跑这条水路,此刻倒还镇定些。他连忙从船舱里跑出来,对着刀疤脸拱了拱手,陪着笑说:“几位好汉,行个方便!我们这船上都是普通乘客,没什么值钱东西,就一点盘缠,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 “少废话!”刀疤脸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子的话听不懂?赶紧搜!” 话音刚落,几个水匪就踩着船边的绳索,狞笑着爬上了商船。他们随手掀翻乘客的行李,把里面的银子、布料一股脑地往怀里塞,有个乘客试图反抗,被一个水匪一棍子打在胳膊上,疼得惨叫一声,再也不敢动弹。 刘姥姥看着水匪越来越近,心都揪紧了。她悄悄把巧姐往船舱角落的杂物堆后面推了推,低声嘱咐:“巧姐,你在这儿藏好,千万别出声,姥姥去应付他们。” 巧姐攥着她的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姥姥,我不躲,我跟你在一起。”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船抢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短打、背着一把长剑的年轻男子从船舱角落里站了起来。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清俊,眼神锐利,虽然衣着朴素,却透着一股凛然正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手里提着一个药箱,应该是个随行的药童。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 年轻男子眉头一皱,语气冷了几分:“此路是官家所修,此江是百姓所行,你们拦路抢劫,残害商旅,就不怕王法吗?” “王法?”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在这黑风口,老子就是王法!兄弟们,给我把这不知死活的小子拿下!” 几个水匪立刻朝着年轻男子围了过去,手里的刀棍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年轻男子却不慌不忙,身形一闪,避开了迎面而来的棍子,紧接着反手一抓,就夺下了一个水匪手里的刀,动作干脆利落。他身边的药童也不含糊,从药箱里摸出一把短匕,警惕地护在一旁。 船上的乘客都看呆了,连哭喊声都停了下来,纷纷缩在一旁看着。刘姥姥也屏住了呼吸,心里暗暗祈祷这年轻男子能打赢。 年轻男子武功高强,几个水匪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见他身形辗转腾挪,手里的刀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哎哟”“啊呀”几声惨叫,几个水匪先后被打倒在地,有的被划破了胳膊,有的被踹到了江里,挣扎着喊救命。 刀疤脸见状,又惊又怒,亲自提着钢刀冲了上去:“小子,敢伤我的人,老子跟你拼了!” 年轻男子面不改色,迎着他冲了上去。两人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刀疤脸就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噗通”一声摔倒在甲板上,钢刀也飞了出去。年轻男子上前一步,用刀指着他的喉咙,冷声道:“还不快滚?再敢在此作恶,定不饶你!” 刀疤脸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逞强,连滚带爬地喊着:“滚!我们这就滚!”他招呼着剩下的水匪,狼狈地跳上小船,划着船仓皇逃走了。 直到水匪的身影消失在山崖后面,船上的人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围上来向年轻男子道谢。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我们今天可就惨了!” “公子真是英雄啊,年纪轻轻武功这么好!” 年轻男子摆了摆手,温声道:“大家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分内之事。”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刘姥姥和巧姐身上,看到巧姐吓得还在发抖,便走上前,语气柔和了几分:“老夫人,小姑娘,你们没事吧?” 刘姥姥连忙拉着巧姐站起身,对着年轻男子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不是您,我们娘俩可就真的完了。” “老夫人不必多礼。”年轻男子连忙扶起她,笑着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看你们婆媳二人,像是远走他乡?” 刘姥姥叹了口气,如实说道:“公子,我们不是婆媳,我是这孩子的姥姥。我们从北方来,要去苏州投奔亲戚,没想到路上遇到这种事。” 年轻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去苏州。巧了,我和师弟也要去苏州办事,正好同路。”他指了指身边的药童,“这是我师弟,清和。” 清和对着刘姥姥和巧姐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很是憨厚。 刘姥姥闻言,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有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公子同行,一路上定然安全多了。她连忙拉着巧姐,让她给年轻男子行礼:“巧姐,快谢谢这位公子。” 巧姐怯生生地走上前,对着年轻男子福了福身,小声说:“谢谢公子。” 年轻男子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素帕,目光柔和了几分:“小姑娘真乖。我姓苏,单名一个珩字,你们叫我苏珩就好。” 7. 同路相伴话家常,苏珩细说江南事 水匪被打跑后,商船重新起航,江面恢复了平静,连风都变得温和了些。刘姥姥拉着巧姐,跟苏珩、清和坐在了甲板的角落里,旁边堆着几捆晒干的稻草,晒着太阳,倒也暖和。 苏珩让清和从药箱里拿出一些伤药,分给了刚才被水匪打伤的乘客,又特意给刘姥姥和巧姐递了两杯热水:“老夫人,小姑娘,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刚才吓坏了吧?” 刘姥姥接过水杯,连连道谢:“多谢苏公子,您真是个好心人。”她把水杯递给巧姐,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心里满是感激。 巧姐喝了几口热水,脸色渐渐恢复了血色,也不那么害怕了。她偷偷抬起头,看了看苏珩,又飞快地低下头,手里依旧攥着那方素帕。苏珩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笑着问道:“小姑娘,你手里的帕子真好看,是你亲人给你的吗?” 巧姐点了点头,声音细细的:“是宝姨给我的,她让我到了江南,要好好听话,好好生活。” “宝姨?”苏珩愣了一下,随即了然,“想来是很疼你的亲人吧。” 提到薛宝钗,刘姥姥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叹了口气说:“是啊,宝姑娘是个苦命人。以前在京城,她待我们娘俩可好了,如今我们走了,还不知道她在京城过得怎么样。” 苏珩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过江南比起北方,倒是安稳些,尤其是苏州,文风鼎盛,百姓也还算安居乐业,你们去了那里,定能安稳下来。” 刘姥姥一听,连忙问道:“苏公子,您去过苏州?那里的日子,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好吗?” “我去过几次。”苏珩点了点头,耐心地给她讲解起来,“苏州是水乡,到处都是河,到处都是桥,房子都建在水边,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流水人家。春天的时候,两岸的柳树发了芽,桃花开了,坐船在河里走,就像在画里一样。那里的人也和善,平日里种桑养蚕,织出来的丝绸天下闻名,还有很多好吃的,比如桂花糕、松鼠鳜鱼,都很合小孩子的口味。”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语气生动,把苏州的美景和风情说得活灵活现。巧姐听得入了神,小眼睛里满是向往,连手里的素帕都忘了攥。她长这么大,只待过京城和乡下,从来没听过这么美的地方。 “那……那里有像乡下一样的田地吗?有老槐树吗?”巧姐忍不住问道。 苏珩笑了:“有啊,苏州城外有很多田地,种着水稻,春天一片绿油油的,秋天金灿灿的。老槐树也有,不过那里更多的是柳树和桃树,比老槐树好看多了。” 巧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对江南的向往又深了几分。她想着,到了苏州,是不是就能像苏公子说的那样,看到小桥流水,吃到桂花糕?是不是就能安稳地长大,再也不用担心被坏人抢走? 刘姥姥看着巧姐脸上的神色,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一路来,巧姐总是闷闷不乐的,难得看到她露出这样向往的神情。她对着苏珩感激地说:“多谢苏公子给我们说这些,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也踏实多了。我们老婆子和孩子,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多亏了您照顾。” “老夫人太客气了。”苏珩摆了摆手,“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是应该的。我看巧姐姑娘年纪还小,一路上怕是会想家,以后我每天给她讲讲江南的趣事,让她多盼着点目的地,也就不觉得路远了。” 清和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刘姥姥,我师兄知道的可多了,他还会背江南的诗呢!” 刘姥姥连忙道谢,心里越发觉得遇到苏珩和清和,是她们娘俩的福气。 接下来的几天,刘姥姥和巧姐便常常和苏珩、清和待在一起。苏珩果然每天都给巧姐讲江南的趣事,讲苏州的园林,讲西湖的美景,讲钱塘江的大潮,有时候还会背几句江南的诗词。巧姐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清和性子活泼,很快就和巧姐熟络起来。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些晒干的花草,教巧姐辨认,告诉她哪种花可以泡茶,哪种草可以止血。巧姐学得很认真,把那些花草的名字都记在心里。 刘姥姥看着孩子们相处得融洽,心里很是欣慰。她也会和苏珩聊些家常,说起乡下的生活,说起贾府当年的盛况,说起王熙凤临终前托孤的嘱托。苏珩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安慰她几句,语气温和,让人觉得格外亲切。 这日傍晚,商船停靠在一个小镇的码头过夜。苏珩提议上岸走走,买点新鲜的吃食,刘姥姥便带着巧姐,跟着他们一起下了船。 小镇不大,却很热闹。街道两旁摆满了摊位,有卖小吃的,有卖杂货的,还有卖字画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巧姐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里满是新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的小镇。 苏珩给巧姐买了一串糖葫芦,又给刘姥姥买了一块桂花糕,笑着说:“老夫人,巧姐,尝尝这里的特色,味道很不错。” 巧姐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她眯着眼睛,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像个小馋猫。刘姥姥尝了尝桂花糕,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吃,真是好吃。” 清和在一旁笑着说:“这算什么,到了苏州,好吃的更多呢!苏州的桂花糕,比这个还香呢!” 巧姐听了,更加期待去苏州了。 几个人在镇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路上要用的东西,便准备回船。路过一个杂货铺时,巧姐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铺子里挂着的一串香囊,小声说:“姥姥,我想要那个。” 刘姥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香囊是用粉色的绸缎做的,上面绣着一只小兔子,很是可爱。她心里一动,巧姐自从离开京城,就从来没主动要过什么东西,如今难得有想要的,便想给她买下来。可她摸了摸衣兜,里面的碎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还要留着做路费,实在舍不得。 苏珩看出了她的难处,笑着走上前,对杂货铺老板说:“老板,把那串绣兔子的香囊拿下来。” 老板连忙把香囊取下来,递给苏珩:“公子好眼光,这香囊是我家婆娘亲手绣的,卖得可好了,只要五个铜板。” 苏珩付了钱,把香囊递给巧姐:“巧姐,送给你。” 巧姐惊喜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刘姥姥,不敢接。刘姥姥连忙说:“巧姐,快谢谢苏公子。” 巧姐这才接过香囊,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苏珩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苏公子。” 苏珩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不用谢,喜欢就好。” 回去的路上,巧姐一直把玩着那个香囊,小脸上满是开心。刘姥姥看着她,心里对苏珩充满了感激——这位苏公子,不仅救了她们的命,还这么照顾巧姐,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8. 渐近江南风光异,稚心雀跃盼安稳 这日午后,阳光格外和煦,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河的碎银。商船行至一处开阔水域,两岸的村落渐渐多了起来。白墙黛瓦的房子依水而建,炊烟袅袅从屋顶升起,夹杂着隐约的鸡鸣犬吠,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与北方乡下的粗粝截然不同。 巧姐趴在船舷上,手指轻轻点着水面映出的云影,忽然指着远处岸边喊道:“姥姥,苏公子,你们看!那房子的屋顶是弯的!” 刘姥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民居的屋檐都翘着尖尖的角,像展翅欲飞的鸟儿,衬着背后青黛色的远山,竟真有几分苏珩说过的“画里风光”。她眯起眼睛,笑着说:“这就是江南的房子呀,讲究个精巧好看,跟咱们北方的土坯房不一样。” 苏珩站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片从岸边捡来的柳叶,补充道:“这叫‘飞檐’,江南多雨,这样的屋顶能让雨水更快流下来,不积在房上。而且你看,墙是白的,瓦是黑的,再配上水边的柳树,是不是像极了水墨画?” 巧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又指着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的几个孩子:“他们在玩水呢!” 那几个孩子穿着单薄却干净的棉袄,正蹲在河边用树枝拨弄着水,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有个小姑娘看到船上的巧姐,还挥了挥手,巧姐愣了一下,也怯生生地挥了挥小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毫无防备的笑容。 刘姥姥看着巧姐的样子,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发软。自从离开京城,这孩子就像惊弓之鸟,连笑都带着小心翼翼,如今眼看着离安稳越来越近,终于能露出点孩子气的模样了。她悄悄抹了抹眼角,转头对苏珩说:“苏公子,这一路多亏了你,不然巧姐哪能这么安心。” 苏珩摆摆手,目光落在远处的炊烟上,轻声道:“老夫人言重了。我也是江南人,知道这里的安稳有多难得。乱世里,能护着一个孩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他顿了顿,又说,“再过两天,船就能到苏州码头了,到时候我让清和先去打听一下林家的住处,免得你们走冤枉路。” 刘姥姥连忙道谢:“那可太麻烦公子了!我们娘俩两眼一抹黑,到了苏州还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无妨。”苏珩笑了笑,“我本就要去苏州城办点事,顺路罢了。” 接下来的两天,巧姐越发雀跃。她不再总躲在刘姥姥身后,偶尔会跟着清和一起,在甲板上追着阳光跑,或是听苏珩讲苏州园林里的趣事——比如有座园子里的石头堆成的小山,能从这边钻进去,从那边爬出来,像走迷宫一样;还有的园子养着会说话的鹦鹉,能喊“客人来了”。 清和还教她折纸船,用从船舱里找到的废纸,折出小小的、带篷的船,放在江面上,看着它顺着水流飘向远方。巧姐蹲在船边,看着自己折的纸船越飘越远,嘴里念叨着:“纸船纸船,你先去苏州报个信,说我们很快就到啦。” 刘姥姥坐在一旁晒太阳,看着巧姐和清和玩得尽兴,苏珩则靠在船舷上看书,偶尔抬头叮嘱一句“别跑太远,小心摔着”,心里忽然觉得,这一路的颠沛流离,好像都在为这一刻的安稳铺垫。她摸了摸贴身藏着的碎银子,又看了看巧姐脖子上的银锁,暗暗想:凤丫头,你看到了吗?巧姐快到安稳地方了,你放心吧。 9. 苏州码头初落脚,问路偶遇旧相识 第三日清晨,商船终于缓缓驶入了苏州码头。 还没靠岸,就能听到码头上的喧嚣——挑着担子的挑夫、喊着号子的船夫、叫卖着“桂花糖粥”“鲜肉馄饨”的小贩,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得让人心里发暖。巧姐扒着船舷,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绣兔子的香囊,指尖都有些发白——是紧张,更是期待。 船刚一停稳,清和就抢先跳了下去,回头对着船上喊:“师兄,刘姥姥,巧姐,我去打听林家!” 苏珩叮嘱道:“记得问清楚地址,别记错了门牌号。” “知道啦!”清和的声音随着人流渐渐远去。 刘姥姥扶着巧姐,慢慢走下船板。脚踩在坚实的青石板路上,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润凉意,巧姐忍不住缩了缩脚,却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码头边的茶馆挂着蓝布幌子,风吹过的时候“哗啦”作响;路边的小摊上摆着各色丝绸、绣品,还有亮晶晶的珍珠首饰;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糖粥的甜香,勾得人直咽口水。 “姥姥,好香啊。”巧姐拉了拉刘姥姥的衣角,小声说。 刘姥姥笑了,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递给她:“去买碗糖粥尝尝吧,记得跟小贩说要温的。” 巧姐接过铜板,眼睛亮了亮,却没立刻走,而是回头看了看刘姥姥,确认她点头后,才迈着小碎步,怯生生地走向那个卖糖粥的小摊。 刘姥姥站在原地,看着巧姐的背影,心里既欣慰又忐忑。欣慰的是孩子终于能放下戒备,忐忑的是不知道林家会不会真的收留她们。她正出神,就听苏珩在旁边说:“老夫人,别担心。林家表哥我虽没见过,但听我师父提起过,说是个厚道人,定会看在薛姑娘的面子上照拂你们。” 刘姥姥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清和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师兄,问到了!林家住在城南的巷子里,叫‘林家园’,离这儿不算远,走路半个时辰就到。” 他说着,把纸条递给苏珩,又看向巧姐,见她正捧着一碗糖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嘴角还沾着点粥渍,忍不住笑了:“巧姐,糖粥好喝吗?” 巧姐点点头,把粥碗递到他面前:“清和哥哥,你也喝。” 清和摆摆手:“我不喝,你喝吧。咱们现在就去林家?” 刘姥姥连忙收拾好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值钱东西,就一个布包,装着她们娘俩的几件衣服和薛宝钗送的素帕,还有巧姐的银锁。她拎起布包,说:“走吧,早到早安心。” 苏珩帮着拎起布包,又叮嘱清和:“你在前面带路,慢着点走,别让老夫人和巧姐跟不上。” 几个人顺着码头的石板路往前走,穿过热闹的集市。巧姐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看着两边的铺子,手里的糖粥喝完了,就把空碗递给刘姥姥,转而攥着她的手,小脑袋东张西望。 走到一条岔路口时,清和停下脚步,挠了挠头:“师兄,刚才问的好像是往这边走?不对,又好像是那边……” 苏珩刚要开口,就见旁边一个卖绣品的小摊前,坐着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青布衣裙,手里正绣着一方帕子,针法竟和薛宝钗的有几分相似。刘姥姥也注意到了,心里一动,走上前轻声问道:“这位大姐,请问您知道城南的林家园怎么走吗?” 那妇人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和善,打量了刘姥姥和巧姐一眼,笑着说:“林家园啊,往前直走,过了三座石桥,右转进巷子就到了。你们是去投奔林老实家?” “正是正是!”刘姥姥连忙点头,“大姐认识林家?” “熟得很。”妇人放下手里的针线,指了指自己的绣品,“我这绣活,有时候还送到林家去卖呢。林大哥和林大嫂都是厚道人,你们是他们的亲戚?” 刘姥姥刚要回答,就听巧姐小声说:“姥姥,你看她绣的花,和宝姨给我的帕子上的一样。” 妇人闻言,好奇地看向巧姐手里的素帕,眼睛一亮:“这帕子……是薛姑娘绣的吧?” 刘姥姥一愣:“大姐认识宝姑娘?” “算认识吧。”妇人笑了笑,“前两年薛姑娘来苏州探望林大哥,还在我这儿买过绣线呢。她说我绣的兰花,有几分她母亲当年的手艺。” 原来是这样!刘姥姥心里一下子踏实了——连卖绣品的大姐都认识薛宝钗,还知道林家是厚道人,看来这趟投奔,确实没找错地方。她连忙道谢:“多谢大姐指点,不然我们真要迷路了。” “客气啥。”妇人摆了摆手,又叮嘱道,“林家园就在巷子最里头,门口有棵老槐树,很好找的。” 10. 巷陌深处寻林宅,故人远亲初相见 按照妇人的指点,几人往前直走,果然过了三座石桥。桥都是青石板铺的,栏杆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桥下有乌篷船缓缓划过,船夫戴着斗笠,嘴里哼着听不懂的江南小调,慢悠悠的,像这江南的时光一样。 巧姐趴在石桥栏杆上,看着乌篷船的篷子从桥下钻过去,好奇地问:“苏公子,那船为什么是黑的呀?” “因为篷子是用乌油涂过的,防水。”苏珩耐心解释,“江南多雨,乌篷船能遮风挡雨,渔民们平日里就住在船上,捕鱼、运货都靠它。” 巧姐点点头,又说:“他们唱的歌真好听。” “那是苏州评弹的调子,以后你在苏州住久了,就能听懂了。”苏珩笑着说。 过了第三座石桥,右转进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两旁都是白墙黛瓦的房子,墙头上爬着绿色的藤蔓,虽然是冬天,藤蔓叶子落了大半,却依旧能想象出夏天枝繁叶茂的样子。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发亮,缝隙里长着小小的青苔,踩上去软软的。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巷子最里头有一处院子,门口果然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桠伸展着,像一把撑开的伞。院门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林家园”三个字,笔迹朴实,和苏珩说的“忠厚人家”气质很合。 刘姥姥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巧姐的手紧了紧:“巧姐,咱们到了。” 巧姐的心跳有点快,她攥着刘姥姥的衣角,探头往院子里看——院子里种着几株腊梅,正开得旺,一股淡淡的梅香飘了出来,沁人心脾。 苏珩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院门:“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憨厚,眼角有几道浅浅的皱纹,看着很是朴实。“请问你们是?” 刘姥姥连忙走上前,拱了拱手,客气地说:“这位是林大哥吧?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我叫刘姥姥,这是我的外孙女巧姐,是……是薛宝钗姑娘让我们来投奔您的。” 那汉子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连忙打开门:“原来是薛姑娘的亲戚!快请进,快请进!我就是林老实,你们一路辛苦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院子里喊:“婆娘,来客了!是薛姑娘那边来的亲戚!” 屋里立刻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来了来了!”紧接着,一个穿着青布围裙的妇人快步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擦手的布,看到刘姥姥和巧姐,连忙笑着迎上来:“快进屋坐,外面风大。” 刘姥姥和巧姐跟着林老实夫妇进了屋。屋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粗瓷茶壶;墙角有一个储物柜,上面摆着几个瓷碗;屋顶挂着一盏油灯,灯绳已经有些褪色了,却擦得发亮。 林大嫂给几人倒了热茶,又拿出一盘炒花生,笑着说:“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别嫌弃。薛姑娘前两年过来的时候,还跟我们说起过,说京城有个远房外甥女,要是以后有难处,可能会来江南投奔,没想到真的来了。” 刘姥姥捧着热茶,心里暖暖的,把路上的遭遇简单说了几句,重点提了薛宝钗的嘱托和素帕。林老实听着,皱着眉头骂了几句那盐商和水匪,又拍着胸脯说:“刘姥姥,你放心,既然到了我这儿,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多两张嘴吃饭还是能行的,巧姐姑娘就安心在这儿住下,跟自家孩子一样。” 林大嫂也附和道:“是啊,巧姐姑娘这么乖巧,我看着就喜欢。以后我教她做针线,学做家务,咱们娘俩作伴。” 巧姐听着,抬头看了看刘姥姥,又看了看林老实夫妇,眼里的怯意渐渐散去,她把手里的素帕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小声说了句:“谢谢林大伯,谢谢林大婶。” 刘姥姥看着这一切,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她站起身,对着林老实夫妇深深鞠了一躬:“林大哥,林大嫂,你们真是大好人!这份恩情,我们娘俩记一辈子!” 苏珩和清和见她们顺利找到了落脚点,也松了口气。苏珩站起身,说:“林大哥,林大嫂,既然巧姐和老夫人已经安顿好了,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林老实连忙挽留:“再坐会儿啊,吃了午饭再走!” “不了,我们还有急事要办。”苏珩笑了笑,又对刘姥姥说,“老夫人,若是以后有什么难处,就去城西的‘济世堂’找我,那是我师父开的药铺。” 刘姥姥连忙记下:“好,好,多谢苏公子,一路保重。” 巧姐也对着苏珩和清和挥了挥手:“苏公子,清和哥哥,再见。” 苏珩和清和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林家园。 院子里,腊梅的香气越发浓郁。林大嫂拉着巧姐的手,指着院子里的腊梅说:“巧姐,你看这梅花,天越冷开得越旺,咱们以后啊,也像这梅花一样,好好过日子。” 巧姐看着那艳红的梅花,又看了看身边慈祥的林大婶,和一脸安心的姥姥,用力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终于有了一个安稳的家。那方带着薛宝钗嘱托的素帕,被她紧紧揣在怀里,连同刘姥姥的守护、苏珩的相助、林家人的善意,一起藏进了心里,成了乱世里最温暖的光。 11. 梅香漫院安身所,稚心渐暖盼春归 林大嫂拉着巧姐的手,摩挲着她粗糙却干净的小掌心,笑着往灶房走:“晌午给你们做江南的阳春面,卧两个荷包蛋,巧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补补。” 巧姐跟在她身后,小脚步轻轻的,眼睛却不住地打量着院子。老槐树下堆着几捆晒干的柴禾,墙角摆着两个腌菜缸,缸沿上爬着几株嫩绿的芽儿——是江南冬天难得的生机。她忽然停在那丛腊梅前,仰着头看那艳红的花瓣,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香,忽然想起薛宝钗送的素帕上绣的兰花,心里软软的。 “这梅花开得旺,是你林大伯前年从山里挖来的。”林大嫂回头看她,眼里满是温和,“等开春了,院子里还能种上月季、凤仙,到时候巧姐也来帮忙浇水,好不好?” 巧姐用力点头,声音细细的却很坚定:“好。” 刘姥姥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看着巧姐跟着林大嫂进了灶房,手里还攥着苏珩临走时留下的那包伤药——是怕她们路上受了磕碰,特意塞给她的。她望着巷子口的方向,风从巷尾吹过来,带着水汽,却不再像北方那样刺骨。这一路的颠沛,从京城的残雪到江南的梅香,从盐商的觊觎到水匪的劫掠,再到苏珩的相助、林家人的接纳,像一场漫长的梦,如今终于落地生根。 “刘姥姥,喝口热茶。”林老实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憨厚地笑,“薛姑娘当年跟我说,要是你们来了,让我多照看些。她说巧姐姑娘命苦,却也是个有福气的,能遇着您这样肯舍命护着她的姥姥。” 刘姥姥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漫到心里,眼眶微微发热:“凤丫头当年托孤,我老婆子没啥本事,就凭着一股劲,总得让孩子活下来。如今到了这儿,有你们照拂,她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灶房里传来碗筷碰撞的轻响,夹杂着林大嫂温和的叮嘱声。巧姐学着帮她添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小脸通红,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却没喊一声累。她看着锅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想起刘姥姥在乡下的土灶边教她烧火的样子,想起薛宝钗在京城窗前绣帕子的模样,忽然觉得,原来安稳的日子,就是这样烟火气十足的寻常。 午后,林大嫂找出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给巧姐换上。衣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板正,穿在身上暖暖的。巧姐对着铜盆里的影子看了看,梳得整齐的头发垂在肩头,手里还攥着那个绣兔子的香囊,忽然对着刘姥姥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了怯懦,没有了惶恐,只有孩童该有的清亮。 “姥姥,好看吗?” 刘姥姥点点头,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声音里满是欣慰:“好看,咱们巧姐穿啥都好看。” 接下来的日子,巧姐渐渐适应了江南的生活。林大嫂教她纳鞋底、绣帕子,她学得认真,针脚虽然还显稚嫩,却越来越规整;林老实去城外的田地里忙活时,她会跟着去拾稻穗,看着金灿灿的稻子堆成小山,心里满是踏实;闲下来的时候,她会坐在老槐树下,拿着薛宝钗送的素帕,一遍遍地摸上面的兰花,想起宝姨的叮嘱,就更用心地学本事。 刘姥姥也没闲着,帮着林家人喂鸡、择菜,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看着巧姐每天跟着林大嫂学针线,跟着村里的孩子去河边捡石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偶尔夜里睡不着,她会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月光洒在腊梅上,想起王熙凤,想起薛宝钗,在心里念叨:“凤丫头,宝姑娘,你们放心,巧姐在江南好好的,以后都会好好的。” 12. 岁寒过后春声近,暖意深藏岁月长 转眼到了深冬,苏州下了一场小雪。雪花不像北方那样狂乱,轻飘飘的,像柳絮一样落在白墙上、黛瓦上、腊梅的花瓣上,把整个巷子都染得素净雅致。 巧姐一早醒来,看到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兴奋地拍手:“姥姥,下雪啦!” 她穿着林大嫂新做的棉鞋,跑到院子里,伸手接雪花。雪花落在掌心里,凉凉的,转瞬就化了,留下一点湿痕。刘姥姥披着棉袄走出来,看着她在雪地里转圈,笑着喊:“慢点跑,别摔着!” 林大嫂端着热腾腾的桂花糖粥出来,放在石桌上:“快过来喝粥,暖暖心。” 巧姐跑过来,捧着碗小口喝着,甜香的粥滑进喉咙,浑身都暖了。她看着雪花落在腊梅上,红的花,白的雪,像一幅画,忽然想起苏珩说过的“水墨画”,原来真的是这样好看。 “等雪化了,春天就来了。”林大嫂坐在她身边,给她拢了拢棉袄,“到时候咱们去城外看桃花,桃花开得像云霞一样,可美了。” “还要去看苏公子说的荷花吗?”巧姐抬头问。 “去,都去。”林大嫂笑着点头,“咱们巧姐想看啥,就去看啥。” 雪化的时候,江南的春天就真的来了。河边的柳树抽出了嫩芽,嫩绿的枝条垂在水面上,随风摇摆;田地里的油菜花开了,一片金黄,引得蜜蜂嗡嗡地飞;村里的孩子开始在巷子里追着蝴蝶跑,笑声像银铃一样。 巧姐跟着林大嫂去城外采桑叶,路过一片桃林,果然像云霞一样绚烂。她站在桃树下,看着粉色的花瓣飘落,忽然想起京城的大观园,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她知道,这里的春天,比那里更安稳,更温暖。 回去的时候,她捡了几片形状好看的桃花瓣,小心翼翼地夹在薛宝钗送的素帕里。那方素帕,已经被她摩挲得有些柔软,上面的兰花依旧清雅,如今又添了桃花的香气,成了她最珍贵的宝贝。 刘姥姥看着巧姐把素帕收进贴身的衣兜,笑着说:“巧姐,以后日子越来越好,咱们把这些好都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再报答帮过咱们的人。” 巧姐点点头,把素帕按得更紧了。她记得刘姥姥的守护,记得薛宝钗的叮嘱,记得苏珩的相助,记得林家人的善意——这些温暖,像一粒粒种子,种在她心里,在江南的水土里,渐渐生根发芽。 日子一天天过着,巧姐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能绣出像样的兰花和桃花;她学会了说一口带着江南软语的话,和村里的孩子玩得熟络;她跟着林老实去赶集,会帮着卖绣品,手里攥着自己挣的几个铜板,心里满是欢喜。 刘姥姥偶尔会站在巷口,看着往来的行人,看着白墙黛瓦间升起的炊烟,看着巧姐和孩子们在巷子里奔跑的身影,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她知道,这场跨越千里的南下之路,终究是走对了。 乱世的风还在吹,但江南的一隅,有梅香,有烟火,有守护,有善意。巧姐攥着那方承载着太多温暖的素帕,在刘姥姥的陪伴、林家人的照拂下,像一株迎着风雪绽放的梅花,在岁月的磨砺中,渐渐长大,渐渐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坚韧而温暖的光。而这段因“守护”结下的羁绊,也像江南的流水一样,绵长而悠远,流淌在岁月的长河里,从未消散。 第46章 邢夫人:荣府败落 1. 残府掌权:苛政催寒荣国府 时维深秋,连日的冷雨把荣国府的青砖地浸得发乌,檐下的铜铃蒙了层灰,风过处只发出闷闷的哑响,再也没了往日“叮当”的清越。邢夫人披着件半旧的青缎夹袄,正站在荣庆堂的台阶上,对着廊下仅剩的两个婆子发脾气,声音里裹着寒意,像风中卷着的碎冰:“前日让你们把东跨院的落叶扫了,怎么今日还堆在那里?是等着我亲自动手不成?” 那两个婆子一个姓周,一个姓刘,都是府里老人,看着荣府从繁花似锦落到如今的破败模样,心里早存了几分倦怠。周婆子搓着冻得发红的手,低声嘟囔:“夫人,院里就剩我们两个,还有张妈守着后宅,实在忙不过来。东跨院如今空着,落叶堆着也不妨事……” “不妨事?”邢夫人眼睛一瞪,青黄的脸上泛起几分戾气,“如今府里用度紧张,每一分银子都要省着花,你们多走两步路能累死?当初老太太在时,府里上百号人伺候,哪曾有过这般懈怠?”她嘴上骂着,心里却也清楚,那些丫鬟仆役不是走了,就是被她苛待得跑了——自她接手管家权,头一件事便是削减月钱,丫鬟的月钱从二两裁到五钱,婆子的工钱也打了对折,每日的饭食更是从“四菜一汤”改成了糙米饭就咸菜,美其名曰“节流”,实则是不懂管家的门道,只知一味克扣。 刘婆子叹了口气,不敢再顶嘴,拿起墙角的扫帚就要往东跨院去。邢夫人却又喝住她:“回来!先把前院的石板擦了,昨日溅了泥点,看着碍眼。”她转头看向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这是府里仅剩的几个心腹之一,如今也只剩她还跟着自己,“你去账房看看,这个月的炭火钱怎么还没送来?再这么冷下去,我这身子骨可禁不起。” 王善保家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心里却直犯嘀咕:账房里早就没什么银子了,上个月的炭火钱还是变卖了老太太屋里一件旧银器才凑齐的。但她不敢说破,只躬身应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去看看,定能想法子给您弄来炭火。”说罢,便缩着脖子往账房去了。 邢夫人站在台阶上,看着王善保家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心里一阵发闷。自贾母去世、王熙凤病倒、王夫人念佛不管事,这荣国府便落到了她手里。她原以为掌权是件风光事,能随心所欲地摆弄府里的人和物,却没料到管家比登天还难——府里的田庄连年歉收,地租收不上来,宫里的月例也因元妃失势而断了,各处的开销却像流水般止不住,偏她又不懂开源,只会盯着府里那点残存的家底抠搜。 一阵冷风吹过,掀动了她夹袄的下摆,邢夫人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她抬头望向荣国府的匾额,“荣国府”三个大字早已褪去了往日的金辉,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像一张苍老失色的脸。曾几何时,这里车水马龙,冠盖云集,老太太带着众人赏花宴饮,宝玉黛玉们在园子里吟诗作对,何等热闹?可如今,园子里的花草无人打理,枯枝败叶堆了满地,亭台楼阁也蒙了尘,连往日最热闹的怡红院,都成了雀鼠出没的空屋。 2. 人心离散:残仆残影空宅冷 王善保家的一路小跑来到账房,推开门便闻到一股霉味。账房里只有一张破旧的书桌,桌上堆着几本泛黄的账本,墙角的柜子门敞着,里面空空如也。管账的吴先生早就走了——三个月前,因邢夫人拖欠他半年的工钱,他留了张字条便连夜回了乡下,如今账房里只剩一把落满灰尘的椅子。 王善保家的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账本,里面的字迹潦草,最后一页记录着上个月的开销:“变卖银器二两,买炭火一两二钱,婆子月钱三钱,余银五钱。”她心里一沉,那五钱银子昨日还在书桌的抽屉里,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她急得额头冒汗,赶紧在账房里翻找起来,抽屉、柜子、书架,甚至连桌底下都看了,却连银子的影子都没找到。“难道是被人偷了?”她心里嘀咕着,府里如今只剩几个人,周婆子、刘婆子、张妈,还有她自己,难不成是这几个人里有人动了手脚? 王善保家的不敢耽搁,匆匆赶回荣庆堂,把账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邢夫人。邢夫人听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账房的方向,声音都气得发颤:“你说什么?最后那点银子也被偷了?!” “是,夫人,抽屉里空空的,连个铜钱都没剩下。”王善保家的低着头,不敢看邢夫人的脸色。 邢夫人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抬手扶住身边的廊柱,才勉强站稳。“反了!反了!”她嘶吼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偷银子,这荣国府是没人管了吗?!”她转头看向王善保家的,“你去,把周婆子、刘婆子、张妈都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善保家的连忙应声,转身去叫人。邢夫人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烈,像是有块石头压着。她想起自己刚嫁进荣国府时,虽不受贾母待见,却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有七八个,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可如今,府里穷得叮当响,最后一点银子也被偷走,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得换,连顿热乎饭都快吃不上了。 不一会儿,周婆子、刘婆子、张妈都被叫了过来,三个老妇人站在邢夫人面前,神色各异。周婆子和刘婆子低着头,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张妈则一脸木然,仿佛事不关己。 “我问你们,账房里那五钱银子,是谁偷的?”邢夫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三人,声音冰冷。 三人都摇着头,异口同声地说:“夫人,不是我们偷的。” “不是你们是谁?”邢夫人冷笑一声,“府里就我们几个人,难不成银子自己长翅膀飞了?”她指着周婆子,“前日就你去过账房取账本,是不是你趁机偷了银子?” 周婆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摆手:“夫人冤枉啊!我前日去取账本,只看了一眼就回来了,根本没动抽屉里的银子!” 邢夫人又看向刘婆子:“那你呢?你昨日去前院擦石板,离账房最近,是不是你偷的?” 刘婆子也急了,声音带着哭腔:“夫人,我冤枉啊!我昨日一直在前院干活,连账房的门都没进过!” 最后,邢夫人的目光落在张妈身上。张妈是后宅的婆子,平日里沉默寡言,邢夫人对她也不甚在意。张妈抬起头,迎上邢夫人的目光,淡淡地说:“夫人,我一直在后宅守着,从未离开过,更不可能去偷银子。” 邢夫人看着三人都不承认,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拿不出证据。她知道,这几个人心里早就对她不满,说不定就是她们合伙偷了银子,只是自己没抓住把柄。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3. 孤榻病卧:寒夜无依叹凄凉 邢夫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荣庆堂西厢房的床上,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暖意。头上的发簪掉在了枕边,身上的夹袄被人脱了,盖着一床薄薄的旧棉被——这还是她当年做姑娘时陪嫁的被子,早已洗得发白,棉絮也结块了,根本挡不住寒意。 她想喊人,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微弱的“哼唧”声。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像有人在哭。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胸口的疼痛又犯了,疼得她皱紧了眉头,眼泪都流了出来。 “水……水……”她低声呢喃着,希望能有人听见。可喊了半天,屋外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起往日自己生病时,丫鬟婆子围前围后地伺候,煎药、递水、掖被角,何等周到?可如今,府里只剩几个人,王善保家的大概是去找银子了,周婆子和刘婆子怕是躲在屋里偷懒,张妈更是指望不上。 邢夫人心里一阵酸楚,又一阵愤怒。她恨那些偷银子的人,恨那些偷懒耍滑的婆子,更恨自己没用——掌权这么久,不仅没把荣府打理好,反而让府里越来越破败,最后连自己都落得这般境地。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脚下的鞋子不见了,她只能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扶着床头,一步步挪到墙边,想要去拿挂在墙上的药囊——那是府里仅剩的一点常备药,有风寒药、止痛药,是她上个月特意让王善保家的去街上买的。 药囊挂得有点高,邢夫人踮着脚,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她急得满头大汗,胸口的疼痛越来越烈,眼前又开始发黑。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王善保家的端着一碗冷水走了进来。看到邢夫人光着脚站在墙边,脸色惨白,她吓了一跳,连忙放下碗,上前扶住邢夫人:“夫人,您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着!” 邢夫人靠在王善保家的身上,喘着粗气,指着墙上的药囊:“药……拿药来……” 王善保家的连忙取下药囊,从里面倒出几粒止痛药,递到邢夫人嘴边,又端起那碗冷水,喂邢夫人把药咽了下去。“夫人,您别急,银子的事我再慢慢找,实在找不到,我就去街上当铺里,把我那件旧棉袄当了,换点银子给您买药吃。”王善保家的低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邢夫人闭上眼睛,靠在床头,心里一片冰凉。她知道,王善保家的那件旧棉袄也值不了几个钱,府里的日子是真的过不下去了。她想起当年荣国府的风光,想起贾母在世时的威严,想起王熙凤管家时的精明,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像个弃妇一样,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宅子,孤苦无依,连生病都没人照顾。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她喃喃自语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自己以前对下人何等刻薄,对黛玉何等冷淡,对宝玉何等不满,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大概就是老天对她的惩罚吧。 4. 空宅残梦:荣枯流转悟因果 吃过药,邢夫人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却依旧浑身无力。王善保家的扶她躺下,盖好被子,又拿起墙角的炭盆,往里面加了几块碎炭——这是最后一点炭火了,烧完就再也没有了。 炭盆里的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在邢夫人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看着屋顶的横梁,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里结了又破,破了又结。她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走进荣庆堂时,屋顶的横梁是用名贵的金丝楠木做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哪里有如今这般破败? “善保家的,”邢夫人忽然开口,声音微弱,“你说,这荣国府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 王善保家的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低声说:“夫人,不是您的错,是这世道变了。元妃娘娘没了,朝廷里没人照应,田庄又歉收,府里的银子只出不进,再好的家业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啊。” 邢夫人摇了摇头:“不全是世道的错,是我不懂管家。老太太在时,总说我‘性急口直,没个管家的体统’,我还不服气,如今才知道,她说得对。我只知道克扣用度,却不知道怎么开源,把下人都逼走了,府里没人打理,自然就败落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涣散,像是在回忆往事:“想当年,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府里多热闹啊。老太太带着我们去大观园赏花,宝玉和黛玉在花下拌嘴,宝钗在一旁笑着劝解,王熙凤穿着红绸袄,扭着腰肢指挥下人……那时候,谁能想到,有一天这荣国府会变成一座空宅呢?” 王善保家的也跟着叹气:“是啊,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宝玉少爷走了,黛玉姑娘没了,宝钗少奶奶也回了娘家,探春姑娘远嫁海外,迎春姑娘……唉,不提也罢。如今这府里,就剩我们几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宅子,像守着个梦。” 邢夫人闭上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想起宝玉,那个被她视作“孽障”的孩子,如今却成了她唯一的念想——听说他看破红尘,出家当了和尚,云游四方去了。他大概早就忘了这座荣国府,忘了府里的人吧。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邢夫人喃喃自语着。她想起当年自己为了争权夺利,处处针对王熙凤,苛待下人,如今落得孤苦无依的下场;想起荣国府当年何等风光,仗着权势欺压旁人,如今却败落得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这大概就是老天的安排,盛极必衰,物极必反,谁也逃不过。 窗外的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屋里的地板上,像一层白霜。邢夫人躺在床上,听着屋外的风声,感受着身上的寒意,心里一片死寂。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这座荣国府,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5. 残烛微光:空宅冷寂盼归人 不知过了多久,邢夫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又回到了荣国府最热闹的时候。贾母坐在上首,穿着华丽的锦缎衣裳,手里拿着佛珠,笑眯眯地看着众人;宝玉穿着红绫袄,围着贾母撒娇;黛玉穿着白裙,在一旁抚琴;王熙凤站在厅中,高声说着笑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她也穿着光鲜的衣裳,坐在贾母身边,虽然话不多,却也能感受到那份热闹和温暖。 可就在这时,梦境突然破碎了。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众人的笑容渐渐消失,贾母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宝玉、黛玉、王熙凤等人也一个个离她而去,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荣庆堂里,四周一片漆黑。 “不要!不要走!”邢夫人大喊着,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冷汗,胸口的疼痛又犯了,疼得她蜷缩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里依旧冷冷清清的,炭盆里的火苗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点余温。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显得格外凄凉。她想起梦里的景象,心里一阵酸楚——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再也回不来了。 “宝玉……我的儿……”她低声呢喃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悔恨和期盼。她以前总觉得宝玉不成器,处处看他不顺眼,可如今,她却多么希望宝玉能回来,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也好。她知道,这是奢望,宝玉既然出了家,就不会再回头了。 王善保家的趴在床边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邢夫人看着她,心里有几分感激——府里的人都走了,只有王善保家的还陪着她,虽然有时候也会偷懒耍滑,却也算忠心。 空荡荡的宅子,依旧是孤苦无依的日子,依旧是挥之不去的病痛和寒冷。 邢夫人闭上眼睛,眼角的泪再次滑落。她知道,自己就像一支残烛,燃不了多久了。她只希望,在她闭眼之前,能再看看这座荣国府,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哪怕只是最后一眼也好。 6. 断壁残垣:荣府余烬话沧桑 天亮后,周婆子和刘婆子端着早饭走了进来——一碗糙米饭,一碟咸菜,还有一碗清汤寡水的小米粥。饭是冷的,粥也只有一点温度,显然是随便糊弄的。周婆子把碗筷放在床头的矮几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夫人,早饭来了,您趁热吃点。” 邢夫人睁开眼,看着那碗冷硬的糙米饭,胃里一阵翻腾,一点食欲都没有。她摆了摆手,声音微弱:“拿走吧,我吃不下去。” “夫人,多少吃点吧,您病了一夜,身子骨虚。”刘婆子劝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这些日子,她跟着邢夫人受够了苦,每日干着粗活,吃着残羹冷饭,心里早就积满了怨气。 邢夫人瞥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眼底的不耐烦,心里更觉凄凉。想当年,她想吃什么,自有丫鬟们精心伺候,热汤热饭端到跟前,哪里受过这般冷遇?可如今,连一碗热粥都成了奢望。 “我说不吃就不吃!”邢夫人的语气硬了几分,带着最后的一点主子架子。 周婆子和刘婆子对视一眼,没再说话,端起碗筷就要走。王善保家的这时醒了,揉了揉眼睛,看到这情景,连忙上前拦住:“等等,夫人不吃,我吃。”她接过碗筷,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饭,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很久。 邢夫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一阵发酸。王善保家的跟着她这么多年,以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陪房,如今却沦落到抢冷饭吃的地步。她叹了口气,问道:“善保家的,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来过?” 王善保家的咽下嘴里的饭,含糊不清地说:“没人来,这荣国府如今就像个被人忘了的地方,连个讨饭的都不愿来。”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夫人,我刚才去后宅看了看,张妈收拾了个小包袱,看样子是想走。” “走?她也想走?”邢夫人的心猛地一沉,“我待她不薄,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 “夫人,您别怨她。”王善保家的叹了口气,“张妈家里有老母亲要照顾,如今府里连工钱都发不出来,她总不能跟着咱们一起饿死吧?不止她,周婆子和刘婆子也私下里商量着,等过几日寻个机会就走。” 邢夫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冰冷。她以为自己还有几个心腹,没想到一个个都想着离开。这荣国府,是真的要散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扶着床头,看向窗外。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叶子早就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指向天空,像一双双干枯的手。墙头上的青砖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黄土,墙角处长满了杂草,一片荒芜。 “想当年,这院子里种满了牡丹、芍药,每到春天,开得姹紫嫣红,热闹极了。”邢夫人喃喃自语着,眼神里充满了怀念,“老太太最喜欢在花下摆宴,宴请亲朋好友,那时的荣国府,何等风光?可如今,只剩下这断壁残垣,连棵像样的花草都没有了。” 王善保家的也跟着看向窗外,脸上露出几分伤感:“是啊,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当年伺候老太太的那些丫鬟婆子,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就剩我们几个,守着这空荡荡的宅子,像守着一堆没用的破烂。” 邢夫人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善保家的,你也想走,对不对?” 王善保家的身子一僵,连忙低下头:“夫人,我……我不走,我跟着您这么多年,怎么能丢下您一个人?” 邢夫人看着她,心里清楚,她这话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愿意留在这破败的宅子里受苦?她叹了口气:“罢了,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不怪你。这荣国府,也留不住人了。” 7. 寒夜孤灯:残梦难寻忆往昔 日子一天天过去,邢夫人的病时好时坏,身体越来越虚弱。张妈终究还是走了,走的那天,她没跟邢夫人告别,只留下了一张字条,说自己对不起夫人,实在没办法才离开的。周婆子和刘婆子也找了个借口,收拾东西走了,府里最后只剩下邢夫人和王善保家的两个人。 偌大的荣国府,彻底成了一座空宅。白天,院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呜”声;晚上,更是漆黑一片,只有邢夫人住的西厢房点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像一点随时都会熄灭的星火。 王善保家的每日出去捡些柴火,挖些野菜,勉强维持着两人的生计。邢夫人则躺在病床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梦里全是荣国府昔日的风光。她梦见自己穿着华丽的衣裳,参加贾母的寿宴,众人围着她奉承;梦见宝玉穿着红绫袄,跪在她面前,喊她“母亲”;梦见王熙凤笑着给她递上一杯酒,说她是荣国府最体面的夫人。 可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屋子,冰冷的床榻,心里的失落感就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喘不过气。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年的刻薄,后悔自己不懂管家之道,更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待宝玉和府里的下人。 这日晚上,邢夫人又从梦中醒来,窗外下起了雪,雪花落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屋里很冷,油灯的火苗越来越小,眼看就要灭了。她觉得浑身发冷,蜷缩起身子,想起了当年冬天,贾母在暖阁里摆着火锅,众人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何等温暖? “善保家的,”邢夫人低声喊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王善保家的躺在旁边的小床上,睡得很沉,大概是太累了。这些日子,她既要照顾邢夫人,又要出去寻找食物,早已疲惫不堪。 邢夫人没有再喊她,只是静静地躺着,看着屋顶的横梁。雪花从窗户的缝隙里飘进来,落在地上,融化成水,留下一个个湿痕。她想起了自己的娘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要是还在,大概不会让她落到这般境地吧? 她又想起了宝玉,那个她一直不喜欢的孩子。听说他出家后,云游四方,救苦救难,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和尚。他会不会知道荣国府如今的模样?会不会知道她这个“母亲”落得这般下场? “宝玉……娘错了……”邢夫人喃喃自语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油灯的火苗终于灭了,屋里陷入一片漆黑。邢夫人闭上眼睛,感受着越来越浓的寒意,心里一片平静。她知道,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离开这座让她欢喜让她忧的荣国府。 8. 因果轮回:荣府终末悟前非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整个荣国府都被白雪覆盖了,白茫茫一片,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王善保家的一早醒来,发现邢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一丝平静的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王善保家的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扑到床边,失声痛哭起来。她跟着邢夫人这么多年,虽然有过抱怨,有过不满,但终究是有感情的。如今邢夫人走了,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找了块白布,盖在邢夫人身上,然后走出西厢房,看着漫天的白雪,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王善保家的心里一动,连忙跑到大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一队人马朝着荣国府走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身形消瘦,面容清癯,正是云游归来的贾宝玉。 原来,宝玉在外面云游了多年,心里始终惦记着荣国府,惦记着府里的人。这次他特意绕道回来,想看看荣国府如今的模样。 宝玉来到荣国府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心里一阵感慨。他抬手拍了拍门,喊道:“里面有人吗?” 王善保家的连忙打开门,看到宝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宝……宝玉少爷……您回来了……” 宝玉看着王善保家的,认出了她,问道:“善保家的,府里现在怎么样了?我母亲……邢夫人还好吗?” 王善保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指了指西厢房:“夫人……夫人她昨晚走了……” 宝玉心里一沉,跟着王善保家的走进西厢房。看到躺在床上的邢夫人,他心里一阵酸楚。虽然他以前不喜欢邢夫人的刻薄,但如今看到她这般下场,也不免心生怜悯。 他走到床边,对着邢夫人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低声道:“母亲,孩儿回来了。您安心去吧,荣国府的事,我会处理的。” 王善保家的把邢夫人这些日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宝玉,从她掌权后的苛政,到府里人的离散,再到她最后的孤苦无依。 宝玉听着,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了荣国府昔日的繁华,想起了贾母、王熙凤等人,想起了黛玉、宝钗等姐妹,如今却只剩下一座空宅和一具冰冷的遗体。这大概就是因果轮回吧,荣国府当年仗着权势,欺压旁人,挥霍无度,如今终于落得这般下场;邢夫人当年刻薄下人,争权夺利,如今也终究是孤苦无依地离去。 “善保家的,你去准备一下,找块地方,把母亲安葬了吧。”宝玉吩咐道,声音平静,“之后,你要是想走,就走吧,我给你些银子,够你回乡过日子的。” 王善保家的点了点头,感激地说:“谢谢宝玉少爷。” 宝玉走出西厢房,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的白雪。雪花落在他的僧袍上,融化成水,冰凉刺骨。他想起了《好了歌》里的句子:“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是啊,世间万物,盛极必衰,繁华过后,终究是一场空。他转身看向荣国府的匾额,“荣国府”三个大字在白雪的覆盖下,显得格外凄凉。他知道,这座曾经辉煌一时的府邸,终于走到了尽头。 而他,贾宝玉,也将继续他的云游之路,带着对荣国府的回忆,带着对过往的感悟,在世间漂泊,寻找真正的解脱。 9. 空宅余雪:旧梦终了话凄凉 宝玉看着邢夫人的遗体被简单收敛,心里没有太多的悲恸,只觉得一阵茫然的空落。王善保家的按照他的吩咐,在城外找了块薄地,将邢夫人安葬了——没有棺椁,只用一块粗木板裹着白布,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只在坟前插了一根木牌,写着“荣府邢氏之墓”。 安葬完邢夫人,王善保家的接过宝玉给的几两银子,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便背着简单的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要回乡下老家,再也不想踏足这座让她受尽苦楚的荣国府。 宝玉独自一人回到荣国府,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格外刺耳。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沿着抄手游廊,一步步往前走,路过荣庆堂、怡红院、潇湘馆……每一个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迹,都曾有过欢声笑语,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怡红院的院门虚掩着,宝玉推开门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海棠树早就枯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上面积着厚厚的白雪。曾经的“绛芸轩”匾额,掉落在地上,被雪埋了一半,漆皮剥落,字迹模糊。屋里的陈设早就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张破旧的床榻,和一把落满灰尘的椅子。 宝玉走到床边,想起当年在这里和袭人、晴雯等丫鬟们嬉笑打闹的场景,想起黛玉曾在这里为他拭泪,想起宝钗曾在这里劝他读书……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只剩下满院的凄凉。 他又走到潇湘馆,这里更是破败不堪。窗户纸早就破了,寒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院子里的湘妃竹也枯了,只剩下几竿断竹,在风中摇曳。屋里的琴案还在,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琴弦断了好几根,再也弹不出当年的《高山流水》。 宝玉看着这一切,心里一阵刺痛。他想起了黛玉,那个才情横溢、多愁善感的女子,她就像一朵纯洁的白莲,在荣国府这座污浊的池子里,悄然绽放,又悄然凋零。她要是还在,看到如今的潇湘馆,看到如今的荣国府,不知会何等伤心。 “林妹妹……”宝玉低声呢喃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眼泪,不是为邢夫人而流,不是为荣国府的败落而流,而是为那些逝去的人,为那些逝去的时光,为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旧梦。 10. 雪落归尘:荣府终章悟菩提 宝玉在荣国府里待了三天,走遍了每一个角落。他把那些还能变卖的旧物整理出来,交给了附近的一个小当铺,换了些银子,一部分留给了村里的贫苦人家,一部分用来修缮荣国府的大门——他不想让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就这么破败不堪地立在那里。 第四天早上,天放晴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宝玉站在荣国府的大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他半生记忆的府邸。匾额上的“荣国府”三个字,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又恢复了一丝往日的光泽,却终究掩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破败。 他转身,朝着城外走去。脚步轻盈,没有丝毫的留恋。荣国府的繁华与败落,就像一场大梦,如今梦已醒,他也该继续自己的云游之路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积雪融化,露出了湿漉漉的泥土,散发着清新的气息。宝玉看着路边的野草,在寒风中顽强地生长着,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世间万物,有生就有灭,有盛就有衰,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荣国府的败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邢夫人的下场,不是报应,而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想起了当年在大观园里,黛玉曾对他说:“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那时他还不懂,如今终于明白了。无论是富贵荣华,还是爱恨情仇,终究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只有放下执念,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宝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抬头看向远方,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他会继续云游四方,用自己的所学,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在世间的苦难中,体悟菩提之道。 而那座曾经辉煌一时的荣国府,终究还是成了历史的尘埃,留在了时光的长河里,只在偶尔被人提起时,引发一阵唏嘘和感慨。雪渐渐停了,风也小了,荣国府的空宅在阳光下静静矗立,等待着被彻底遗忘,就像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一样,终究会归于尘土,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中。 11. 尘路回望:旧宅残影映禅心 宝玉踏着融雪的泥泞,走出了城郊的土路,身后荣国府的轮廓渐渐缩成一抹灰影,被远处的炊烟和晨雾裹住。他僧袍的下摆沾了泥点,草鞋踩在解冻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倒比在荣府空宅里的死寂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传来一阵孩童的嬉闹声。几个穿着补丁棉袄的孩子,正围着一棵老柳树追逐,手里攥着冻得硬邦邦的麦秸秆,在雪水里扒拉着什么。看到宝玉走来,孩子们停下脚步,怯生生地望着他——僧人的装束在这乡野间少见,他们既好奇又畏惧。 宝玉对着孩子们温和地笑了笑,从行囊里摸出两块从当铺换来的碎银子,递给旁边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去给弟妹们买些热馒头吧,天寒,别冻着了。” 小女孩接过银子,瞪大了眼睛,连忙拉着同伴们跪下磕头:“谢谢和尚爷爷!”说完,一群孩子雀跃着跑向不远处的村落,身影很快消失在低矮的土坯房之间。 宝玉站在原地,看着孩子们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这暖意,比当年在荣府里穿着狐裘大衣、围着暖炉还要真切。他忽然想起,当年黛玉葬花时,曾说“质本洁来还洁去”,那时只当是闺阁女儿的悲春伤秋,如今才懂——所谓“洁”,从不是锦衣玉食的堆砌,而是心无执念的通透,是见众生苦、便生怜悯的本真。 一阵风吹过,老柳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砸在他的僧帽上。宝玉抬手拂去雪沫,回头望了一眼荣国府的方向,那里早已被晨雾彻底遮蔽,连那抹灰影都看不见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伤感,而是如释重负——就像卸下了背上的一块巨石,从此前路漫漫,却再无牵绊。 12. 乡野偶遇:旧仆残言话荣枯 宝玉继续前行,日头渐渐升高,融雪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湿了他的草鞋。路过一个村口的茶摊时,他停下脚步,想讨一碗热水喝。茶摊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蓝布衫,正坐在灶台边添柴,看到宝玉,连忙起身招呼:“大师傅,快坐,我给您倒碗热茶水。” 茶碗是粗瓷的,边缘缺了个小口,倒上的茶水带着淡淡的焦味,却滚烫暖心。宝玉捧着茶碗,小口啜饮着,听老汉和几个歇脚的村民闲聊。 “听说城里那荣国府,彻底空了?”一个扛着锄头的村民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 老汉叹了口气,往灶膛里添了块柴:“可不是嘛!前几日我去城里卖柴,路过荣府门口,大门都快塌了,院里的荒草都快有人高了。听说最后那位邢夫人,死的时候身边就剩一个老仆,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就用块木板裹着埋了。” 另一个村民接口道:“想当年荣国府多风光啊!咱们村里谁没受过他们家的恩惠?那年闹灾荒,还是荣府开仓放粮,救了咱们一村人的命。可谁能想到,短短几年,就败落成这样了。” “嗨,盛极必衰呗!”老汉咂了咂嘴,“听说当年荣府里的人,一顿饭就要吃几十道菜,丫鬟婆子上百号,银子像流水似的花。老天爷看着呢,哪能让一家独旺?再说,后来那位邢夫人掌权,听说对下人刻薄得很,克扣月钱,饭食都改成糙米饭咸菜,把人都逼走了。没人打理,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败啊!” 宝玉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心里五味杂陈。村民们的话,没有添油加醋,却比他在荣府里看到的破败更让人唏嘘——荣府的辉煌,曾照亮过这乡野的贫瘠;而它的败落,也成了乡野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声叹息。 这时,茶摊边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看到宝玉,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他:“您……您是荣府的宝玉少爷?” 宝玉抬起头,认出这货郎是当年荣府里的一个小仆,名叫庆儿,后来因为偷了府里的一件银器,被王熙凤赶了出去。没想到多年过去,竟在这里遇到了他。 庆儿见宝玉点头,眼圈一下子红了,放下担子,对着宝玉深深鞠了一躬:“少爷,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荣府……荣府真的没了?” 13. 旧仆叙旧:尘缘未了话当年 宝玉示意庆儿坐下,给他倒了一碗热茶。庆儿捧着茶碗,手微微发抖,断断续续地说起了自己离开荣府后的日子——被赶出去后,他没脸回乡下,就在城里打零工,后来跟着一个货郎学手艺,慢慢做起了小生意,虽然清贫,却也安稳。 “这些年,我一直惦记着府里的事。”庆儿喝了口茶,声音带着哽咽,“听说老太太没了,黛玉姑娘没了,元妃娘娘也没了……后来又听说凤姐病倒了,王夫人念佛不管事,府里落到了邢夫人手里。我就想着,邢夫人向来刻薄,怕是要把府里败光,可没想到……没想到会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看向宝玉,眼神里满是疑惑:“少爷,您当年那么受老太太宠爱,怎么就出家了呢?要是您在,荣府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般田地?” 宝玉笑了笑,语气平静:“庆儿,荣府的败落,不是一个人能挽回的。从当年太祖皇帝恩赐爵位,到后来子孙后代坐享其成,挥霍无度,再到仗着权势欺压旁人,这‘败’字,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就算我在,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看着它败落罢了。” 他顿了顿,想起当年在怡红院,庆儿虽然手脚不干净,却也曾在他生病时,偷偷熬了姜汤给他喝。人心本就复杂,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就像荣府,既有贾母的慈爱、黛玉的才情,也有王熙凤的贪婪、邢夫人的刻薄,终究是善恶交织,最后被因果反噬。 “你如今过得安稳,便是好的。”宝玉看着庆儿,“过去的事,就别再惦记了。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庆儿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少爷说得是。我这就安心做我的小生意,再也不想那些富贵荣华了。”他从担子里拿出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宝玉,“少爷,这是我前几日在城里当铺看到的,是您当年戴过的一块通灵宝玉的仿制品,我看着像,就买了下来,给您留个念想。” 宝玉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玻璃仿制的通灵宝玉,做工粗糙,却依稀能看出当年那块真玉的模样。他笑了笑,把仿玉放回布包里,还给庆儿:“不必了,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宝玉,这块玉,对你我来说,都是执念。还是留着它,提醒你我,莫忘过往的教训吧。” 14. 禅心渐定:尘路漫漫觅菩提 告别了庆儿和茶摊的村民,宝玉继续前行。日头偏西时,他走到了一座山脚下,山脚下有一座小小的破庙,庙门上方写着“净土寺”三个字,字迹模糊,却透着几分古朴。 宝玉走进庙里,庙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院子里扫地。老和尚看到宝玉,停下手中的扫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辛苦了。” “大师客气了。”宝玉也合十行礼,“弟子云游至此,想在庙里借宿一晚,不知可否?” 老和尚点了点头:“庙虽破败,却也能遮风挡雨。施主请随我来。” 老和尚领着宝玉走进一间禅房,禅房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破旧的禅桌,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施主早些歇息吧,晚些时候我给你送些斋饭来。”老和尚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宝玉坐在禅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心里一片平静。他想起了荣府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黛玉、宝钗、探春等姐妹,想起了贾母、王熙凤、邢夫人等人,那些人,那些事,就像一场场走马灯,在他眼前闪过,却再也引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他忽然明白,所谓“云游”,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修行;所谓“出家”,不是为了忘却,而是为了放下。荣府的辉煌与败落,教会他的不是怨怼,而是慈悲——慈悲众生的苦,也慈悲众生的执念。 晚些时候,老和尚送来斋饭,一碗糙米饭,一碟青菜,虽然简单,却很可口。两人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闲聊起来。老和尚问起宝玉的过往,宝玉没有隐瞒,把荣府的败落、自己的出家,一一说了出来。 老和尚听完,点了点头:“施主能看破红尘,放下执念,实属不易。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荣府的败落,是因果循环,也是天道轮回。施主不必为此感伤,只需一心向佛,普度众生,便是对过往最好的救赎。” 宝玉合十行礼:“大师教诲,弟子铭记在心。” 夜深了,宝玉躺在木板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和虫鸣,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荣府的繁华,没有黛玉的眼泪,只有一片澄澈的月光,照在一条通往远方的小路上,路上有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坚定而从容。 15. 晨钟暮鼓:菩提路上无回头 第二天一早,宝玉被庙里的晨钟唤醒。他起身走出禅房,看到老和尚正在院子里打太极,动作缓慢而舒展,与晨光、清风融为一体。 宝玉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里忽然有了几分感悟。所谓“禅”,不是躲在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而是在红尘中修行,在烟火里悟道。就像老和尚,守着一座破庙,却能心如止水;就像他自己,走过荣府的繁华与败落,才能真正懂得“放下”的真谛。 吃过早斋,宝玉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个干粮和一瓶清水:“施主一路保重,此去山高水长,若遇苦难,只需记得‘初心’二字。” 宝玉接过布包,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师,弟子告辞。” 他走出净土寺,沿着山路往上走。山路崎岖,布满了石子,走起来很费力,可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他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还会遇到更多的苦难和诱惑,但他不会再回头,也不会再迷茫——他的初心,就是在世间漂泊,救苦救难,在菩提路上,一步步走向真正的解脱。 走到半山腰时,宝玉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山下的村庄和远处的荣府方向。村庄里炊烟袅袅,一片祥和;荣府早已被群山和云雾遮挡,再也看不见了。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往上走,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间的晨雾中。 荣国府的故事,就此落幕。而宝玉的云游之路,才刚刚开始。他会带着对过往的感悟,带着一颗慈悲的心,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迹,用佛法和智慧,照亮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灵魂。就像那座破败的荣国府,虽然已经消失在时光的长河里,却留下了无尽的教训和启示,提醒着世人:繁华终会落尽,唯有初心不变,方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16. 山径遇困:禅心历劫悟苦空 宝玉沿着山路往上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日头渐渐毒辣起来,融雪后的山路泥泞难行,草鞋早已被泥水浸透,沉甸甸地黏在脚上。他僧袍的下摆沾满了泥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石板路上,瞬间蒸发成一缕白烟。 走到一处陡坡时,脚下忽然一滑,宝玉身子踉跄着向后倒去,情急之下,他伸手死死抓住了路边的一丛野藤。野藤的刺扎进了他的掌心,疼得他眉头紧锁,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滴在身下的泥土里,染红了一小片枯草。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右腿膝盖被石块磕破了,伤口火辣辣地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筋骨。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宝玉靠在冰冷的山壁上,看着掌心的鲜血和膝盖的伤口,心里忽然生出一丝苦涩——昔日在荣府,别说磕磕碰碰,便是走路快了些,都有丫鬟上前搀扶,如今却只能独自在这荒山野岭忍受伤痛。 可这份苦涩只持续了片刻,便被他压了下去。他想起老和尚说的“苦难即修行”,想起荣府里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反而让人心生执念,陷入虚妄。如今这皮肉之苦,虽疼,却能让人清醒——原来所谓的“安稳”,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内心的坚韧。 宝玉撕下僧袍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包扎好膝盖的伤口,又用清水冲洗了掌心的刺痕。他坐在山壁下休息了片刻,啃了几口老和尚给的干粮,便再次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往上走。脚步虽慢,却一步比一步坚定——他知道,这山路的崎岖,就像世间的苦难,只有一步步走过去,才能抵达心中的净土。 17. 古寺闻钟:残烛微光映禅机 傍晚时分,宝玉终于走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座比净土寺更破败的古寺,寺门早已腐朽不堪,上面的匾额只剩下“古德寺”三个字,另一半不知遗失在了何处。寺院里的杂草比人还高,几棵枯树歪斜地立在院子中央,几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呱呱”地叫着,更添了几分凄凉。 宝玉推开虚掩的寺门,走进院子里,看到大殿的角落里,有一盏油灯在微弱地闪烁。他顺着灯光走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诵经,声音沙哑却洪亮,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 老和尚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了宝玉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诵经。宝玉没有打扰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大殿里供奉的残破佛像——佛像的金身早已脱落,手臂也断了一只,却依旧眉眼慈悲,静静地俯瞰着世间万物。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终于诵完经,睁开眼睛,对着宝玉点了点头:“施主远道而来,可是遇了难处?” 宝玉合十行礼:“弟子云游至此,山路崎岖,不慎伤了腿脚,想在寺中借宿一晚,还望大师成全。” 老和尚站起身,走到宝玉身边,低头看了看他膝盖上的伤口,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宝玉:“这是老僧自制的草药膏,敷上能止痛止血。寺中虽破败,却有柴可烧,有水可饮,施主自便。” 宝玉接过瓷瓶,感激地说:“多谢大师。” 老和尚没有再多言,转身走进大殿后的一间小屋。宝玉找了些枯枝,在院子里燃起一堆火,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地将草药膏敷在伤口上。草药膏刚一接触皮肤,便传来一阵清凉,疼痛感瞬间减轻了许多。 他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焰,心里忽然想起了荣府里的暖炉。当年在怡红院,每到冬天,屋里都会燃起熊熊的炭火,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通红,屋里温暖如春。可如今,这堆小小的柴火,却比当年的暖炉更让他觉得安心——因为这温暖,是他自己亲手找来的,没有依靠任何人,也没有掺杂任何执念。 18. 夜话禅机:荣枯皆幻悟本真 夜深了,火堆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一堆炭火在微弱地发光。老和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粗瓷碗,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稀粥。他把一碗粥递给宝玉:“喝点粥吧,填填肚子。” 宝玉接过粥,小口啜饮着,粥里没有米油,只有几粒糙米,却滚烫暖心。他看着老和尚,忍不住问道:“大师,您守着这座破庙,不觉得孤单吗?” 老和尚笑了笑,喝了一口粥:“孤单?何为孤单?心有所执,才会觉得孤单;心无牵挂,何处不是净土?老僧守着这座庙,看着日出日落,听着风声鸟鸣,与佛为伴,与自然为友,何来孤单?” 宝玉愣了愣,又问道:“那大师可知,世间为何有荣枯盛衰?为何有人锦衣玉食,有人食不果腹?” 老和尚放下粥碗,指着院子里的枯树:“施主看那棵树,春天枝繁叶茂,夏天浓荫蔽日,秋天落叶飘零,冬天枯枝败叶。荣枯盛衰,本就是自然规律,就像日升月落,潮起潮落,没有永恒的繁华,也没有永恒的破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锦衣玉食与食不果腹,不过是表象罢了。锦衣玉食者,未必心安神宁;食不果腹者,未必没有快乐。就像施主,昔日在荣府,何等富贵,却一心想逃离;如今云游四方,风餐露宿,反而得了自在。可见外物的好坏,全在人心的取舍。” 宝玉听着,心里豁然开朗。他想起荣府的繁华,想起邢夫人的败落,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原来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泡影,唯有内心的安宁,才是真正的本真。所谓“菩提”,从来都不在远方,而在自己的心里。 “大师教诲,弟子茅塞顿开。”宝玉对着老和尚深深鞠了一躬。 老和尚点了点头:“施主慧根深厚,只是过往的执念太深。如今能放下荣府的过往,便是修行的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需施主自己慢慢走,慢慢悟。” 两人坐在火堆旁,再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夜色中的古寺,听着远处的风声,心里一片澄澈。 19. 晨雾别寺:云游无定觅苍生 第二天一早,宝玉被窗外的鸟鸣唤醒。他起身走出屋子,看到老和尚正在院子里扫地,晨雾缭绕在他身边,仿佛一幅水墨画。宝玉的伤口好了许多,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他走到老和尚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扫帚:“大师,让弟子来吧。” 老和尚没有推辞,站在一旁,看着宝玉扫地。宝玉拿着扫帚,小心翼翼地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杂草,动作缓慢而认真。他忽然觉得,扫地也是一种修行——扫去院子里的尘埃,也扫去心里的杂念。 扫完地,宝玉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递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些干粮和草药膏:“施主一路保重,若遇众生苦,便施以援手;若遇心魔扰,便静心念佛。” 宝玉接过布包,合十行礼:“多谢大师,弟子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再来探望大师。” 老和尚笑了笑:“缘起缘灭,皆是定数。施主不必刻意,只需随心而行。” 宝玉转身走出古寺,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山路上,泛起金色的光芒。他回头望了一眼古寺,古寺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座远离尘嚣的净土。他笑了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下山的路途中。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好走了许多,宝玉的脚步也轻快了不少。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但他心里没有丝毫的迷茫——他的目标,就是云游四方,救苦救难,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传递佛法的慈悲和智慧。 20. 尘缘再续:故友残影忆旧年 宝玉下山后,沿着官道走了几日,来到了一座名为“清河镇”的小镇。小镇不大,却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宝玉走在街上,看着两旁的店铺和行人,心里一片平和。 走到一家布店门口时,宝玉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娘,这匹布多少钱?我要给我女儿做件新衣裳。” 宝玉心里一动,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站在布店柜台前,挑选着布料。那妇人的背影很熟悉,宝玉仔细一想,认出她是当年荣府里的丫鬟袭人。 袭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回头望来,看到宝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红,快步走上前:“宝……宝玉少爷?真的是您吗?” 宝玉看着袭人,她比当年苍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皱纹,双手也变得粗糙,却依旧眉眼温和。“袭人,是我。”宝玉的声音平静,带着几分欣慰,“你过得还好吗?” 袭人捂着嘴,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少爷,我过得很好。当年我离开荣府后,就嫁给了镇上的蒋玉菡,他对我很好,我们还有一个女儿,今年五岁了。”她拉着宝玉的手,“少爷,您快跟我回家,我让蒋玉菡给您做些好吃的。” 宝玉没有推辞,跟着袭人往镇上的小巷走去。小巷里很安静,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和花草,充满了生活气息。走到一处院子门口,袭人推开门,喊道:“玉菡,你看谁来了?” 蒋玉菡从屋里走出来,看到宝玉,也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上前,对着宝玉深深鞠了一躬:“宝玉少爷,您来了。” 蒋玉菡比当年沉稳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沧桑。他热情地把宝玉让进屋里,给宝玉倒了一杯热茶,又让袭人去做饭。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一幅字画,是蒋玉菡自己写的,字迹虽不算出众,却透着几分认真。 袭人去厨房做饭了,蒋玉菡和宝玉坐在屋里闲聊。蒋玉菡说起了自己离开荣府后的日子,他先是在戏班唱戏,后来遇到了袭人,便娶了她,在清河镇定居下来,开了一家小小的戏班,虽然清贫,却也安稳。 “少爷,您当年为什么要出家啊?”蒋玉菡忍不住问道,“荣府出事后,我和袭人一直惦记着您,却不知道您的下落。” 宝玉笑了笑,语气平静:“荣府的繁华,就像一场大梦,梦醒了,便该放下了。出家,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修行,为了更好地理解世间的苦难。” 蒋玉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少爷能看得开,便是好事。您放心,我和袭人会好好过日子,不辜负您当年对我们的照顾。” 21. 市井烟火:平凡日子见真章 袭人很快做好了饭,一碟炒青菜,一碟鸡蛋,一碗豆腐汤,还有一碗白米饭。虽然简单,却很可口。宝玉坐在饭桌前,和袭人、蒋玉菡一起吃饭,听他们说起家里的琐事——女儿最近学会了唱歌,邻居家的母鸡下了蛋,戏班最近要去邻镇演出……这些平凡的小事,却让宝玉觉得格外温暖。 饭后,袭人给宝玉收拾了一间客房,让他休息。宝玉躺在客房的床上,看着屋顶的横梁,心里一片平静。他想起当年在荣府,每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在这小小的镇子里,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却觉得心里满满的——原来幸福,从来都不是富贵荣华,而是身边有牵挂的人,有平淡的日子。 下午,袭人带着宝玉去看她的女儿。小女孩名叫蒋念慈,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看到宝玉,她怯生生地躲在袭人身后,偷偷地看着他。袭人笑着说:“念慈,快叫宝玉叔叔。” 蒋念慈小声地叫了一声:“宝玉叔叔好。” 宝玉看着蒋念慈,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他从行囊里摸出一串用木珠串成的手链,递给蒋念慈:“念慈,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礼物,戴着玩吧。” 蒋念慈接过手链,开心地笑了,跑到院子里,戴着手链玩耍起来。袭人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对宝玉说:“少爷,谢谢您。念慈长这么大,还没收到过这么好看的礼物。” 宝玉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傍晚时分,宝玉向袭人夫妇辞行。袭人夫妇再三挽留,宝玉却执意要走:“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去,不能在此久留。你们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念慈。” 袭人夫妇无奈,只能送宝玉到镇口。袭人递给宝玉一个布包,里面是一些干粮和她亲手做的布鞋:“少爷,路上小心。这双鞋您换上,比您的草鞋舒服些。” 宝玉接过布包,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你们。他日若有机缘,我还会来看你们的。” 他转身走上官道,回头望了一眼镇口的袭人夫妇,他们还站在那里,向他挥手。宝玉笑了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22. 云游不止:菩提路上悟苍生 宝玉穿着袭人做的布鞋,走在官道上,脚步轻快了许多。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站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但他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的云游之路,没有终点;他的修行之路,也永无止境。 他走过繁华的都市,也走过贫瘠的乡村;他见过达官贵人的骄奢淫逸,也见过贫苦百姓的淳朴善良;他救过生病的孩童,也劝过作恶的歹徒;他在寺庙里诵经念佛,也在田埂上与农夫闲聊。每到一处,他都把佛法的慈悲和智慧传递给身边的人;每遇一人,他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世间的苦难与美好。 这一日,宝玉走到了一座江边的小城,城里正闹瘟疫,许多人都病倒了,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哭泣的人群。宝玉心里一紧,立刻找了一处空地,搭起了一个简易的药棚,用自己从老和尚那里学来的医术,为百姓们治病。 他白天为百姓们诊脉、开药,晚上则诵经念佛,为逝去的人超度。百姓们都很感激他,纷纷送来了食物和水,虽然不多,却透着浓浓的暖意。宝玉看着百姓们期盼的眼神,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要尽自己所能,帮助更多的人,让佛法的光芒,照亮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宝玉的救治下,越来越多的百姓康复了,城里的瘟疫也渐渐得到了控制。百姓们为了感谢宝玉,给他送来了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活菩萨”三个字。宝玉看着牌匾,笑了笑,把它送给了城里的寺庙——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活菩萨,他只是一个云游的和尚,一个在菩提路上修行的弟子。 瘟疫过后,宝玉离开了江边小城,继续他的云游之路。他站在江边,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心里想起了荣府的往事,想起了黛玉、宝钗、探春等姐妹,想起了贾母、王熙凤、邢夫人等人。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成了过往云烟,再也回不来了。 但宝玉不再感伤,也不再留恋——他知道,荣府的败落,是因果循环的必然;而他的云游,是修行的宿命。他会带着对过往的感悟,带着一颗慈悲的心,在世间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迹,用佛法和智慧,温暖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灵魂,直到自己抵达真正的菩提彼岸。 江水滔滔,岁月悠悠,宝玉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上,只留下一段关于荣府败落、关于云游修行的传奇,在世间流传不息。 第47章 贾宝玉云游记 红楼梦续:宝玉与贾芸 一、残冬寒巷,贾芸愁断赎金路 时维残冬,彤云密布,铅灰色的天低得仿佛要压碎京城西角的陋巷。贾芸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旧棉袍,袍角被巷口呼啸的北风卷得翻起,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衬里——那还是当年在荣国府当差时,王熙凤赏的半旧衣裳,如今早已洗得褪了原色,却仍是他最体面的行头。 他缩着脖子,踩着结冰的石板路,一步一滑地往巷深处走。靴底的破洞灌进冷风,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着脚底,疼得他牙关紧咬,却不敢放慢脚步。怀里揣着的纸包被攥得发皱,里面是他这几日东拼西凑来的碎银子,掂在手里轻飘飘的,连五十两都不足——而赎出妙玉姑娘,至少要三百两纹银。 想起妙玉,贾芸的心头就像被重锤砸过,闷得发慌。半月前,他在城南的戏楼后巷,撞见几个龟奴拖拽着一个素衣女子,那女子虽被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却依旧掩不住眉眼间的清冷仙气,正是当年在栊翠庵煮茶论诗的妙玉。他上前阻拦,才知贾府败落后,妙玉被奸人诬陷私藏贾府赃物,抄家时被卖到了城南的“销金窟”——那地方名义上是酒楼,实则藏污纳垢,多少清白女子进去后,便再无出头之日。 “贾二爷,不是小的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您如今这身份,我们不敢沾啊。”昨日去投奔姑表兄卜世仁,对方坐在暖烘烘的炕头,手里把玩着油光水滑的核桃,眼皮都没抬一下,“您忘了?前儿街口的王屠户,就因为和前贾府的人多说了两句话,就被巡街的官差带走问话,至今还没放出来呢。‘贾府余党’这四个字,现在就是催命符!” 卜世仁的话像冰锥子,扎得贾芸心口发疼。他知道,自从贾府被抄、元妃薨逝,昔日那些攀附贾府的亲友,如今都躲他如躲瘟疫。前日去求当年受过贾府恩惠的绸缎庄老板柳湘莲,门房连门都没让他进,只隔着门缝扔出一句“我们东家说了,不认得什么贾府的人”;去当铺当母亲留下的那支银钗,掌柜的见是他,故意压价,说“前贾府的东西,晦气,给十两都嫌多”。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贾芸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靠着光秃秃的树干蹲下,双手抱住膝盖。巷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远处酒楼传来的丝竹声,那声音甜腻腻的,却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妙玉那样冰清玉洁的人,此刻怕是正被那靡靡之音裹挟,承受着无尽的屈辱。 他掏出怀里的碎银子,一枚枚摊在冻得发红的手心里。最大的一块也不过二两,其余的都是些一钱、二钱的碎渣,加起来总共四十三两七钱。离三百两的数目,还差着天壤之别。“妙玉姑娘……”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您再等等,我一定想办法救您出来……” 可办法在哪呢?亲友们避之不及,当铺压价狠辣,他一个落魄的贾府旁支,空有一身力气,却连份正经营生都找不到——谁愿雇佣一个“贾府余党”? 就在贾芸愁肠百结、几乎要绝望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影。那是当年在大观园里,手把手教他如何种好香草的宝二爷——贾宝玉。虽说如今宝玉也落了难,听说要南下投奔亲戚,可当年宝二爷待他的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更重要的是,宝二爷最是怜香惜玉,又与妙玉素有交情,若是求他相助,说不定…… 这个念头像一点火星,在贾芸冰冷的心里燃起。他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将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揣回怀里,转身就往城外的码头方向跑。靴底的破洞在结冰的路上打滑,他摔了好几跤,膝盖磕得生疼,却连揉都不揉——只要能找到宝玉,只要能凑够赎金,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二、码头风雪,故人相见话凄凉 京城外的永定河码头,此刻正被一片风雪笼罩。浑浊的河水结着薄冰,岸边停泊着几艘待发的乌篷船,船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带着刺骨的寒意。码头上行人稀少,大多是挑着担子的脚夫、裹紧行囊的旅人,每个人都缩着脖子,步履匆匆,没人愿意在这寒风里多待片刻。 贾芸一路打听,终于在码头最南端的一艘乌篷船旁,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贾宝玉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外面罩着一件玄色披风,披风的边角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棉絮。他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颊陷了下去,眉眼间没了往日在大观园里的慵懒闲散,多了几分风霜与落寞。此刻,他正站在船边,望着滔滔东去的河水出神,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宝二爷!宝二爷!”贾芸一边喊,一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胸口因为剧烈奔跑而剧烈起伏,冷风灌进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 贾宝玉闻声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贾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贾芸?你怎么来了?” “宝二爷,我……我有急事求您!”贾芸跑到宝玉面前,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珠,混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宝玉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冰冷的衣袖,眉头微蹙:“别急,慢慢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跑来了?快上船避避风雪。”说着,便拉着贾芸登上了乌篷船。 船舱里不算宽敞,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角落里燃着一盆炭火,火苗不大,却能驱散些许寒意。船家大嫂端来两碗热水,递给二人:“这位客官,你朋友冻坏了吧,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贾芸接过热水,双手捧着碗,感受着碗壁传来的暖意,才觉得冻得发僵的手指渐渐有了知觉。他喝了一口热水,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这才定了定神,抬起头看向宝玉,眼圈一红,声音就带上了哭腔:“宝二爷,您可得救救妙玉姑娘啊!” “妙玉?”宝玉闻言,端着碗的手猛地一顿,眼中闪过焦急,“妙玉怎么了?她不是一直在栊翠庵吗?” 贾芸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宝二爷您不知道,贾府败落后,栊翠庵也被抄了。那些官差说妙玉私藏了贾府的赃物,把她抓了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卖到了城南的销金窟……我前几日撞见她,被那些龟奴拖拽着,哭得好惨。那销金窟的老鸨说,要赎出妙玉,得拿三百两纹银,否则……否则就把她转卖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说到最后,贾芸的声音哽咽了。他想起妙玉当年在栊翠庵煮茶时的清雅模样,再想到她如今落入风尘的境遇,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宝玉听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愤怒与痛心:“岂有此理!妙玉是何等冰清玉洁之人,怎容他们如此糟蹋!那些官差、那些奸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船舱里的炭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起,映在宝玉的脸上,更显得他神色激动。他在船舱里踱来踱去,脚步急促,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妙玉……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都怪我,都怪我们贾府,连累了她……” 贾芸看着宝玉激动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忐忑。他知道宝玉是真心疼惜妙玉,可他也清楚,宝玉如今自身难保——听说贾府被抄后,宝玉几乎一无所有,这次南下,还是靠着几个旧友接济,才凑够了路费。 “宝二爷,我知道您如今也不容易。”贾芸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这几日四处借钱,可那些人一听说我是贾府的人,都躲得远远的,根本不肯借。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来找您……您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些银子?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个希望啊。” 说完,贾芸低下头,不敢看宝玉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明知宝玉处境艰难,却还是来拖累他。 宝玉停下脚步,看向贾芸,眼中的激动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他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船舱角落的一个小包袱旁,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旧衣裳,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盒子。 他拿起那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几锭银子,最大的一锭也不过十两,其余的都是些五两、二两的散银。这是他全部的积蓄,是用来南下路上做盘缠的。 宝玉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又从里面挑了几锭一两、二两的碎银,凑在一起,总共是七两银子。他将银子递给贾芸,语气郑重:“贾芸,我身上就这么多了。这七两银子,你先拿着。” 贾芸看着宝玉递过来的银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宝玉竟然会倾其所有地帮他——这七两银子,对于宝玉来说,恐怕是他南下路上的全部依靠了。 “宝二爷,这……这不行!”贾芸连忙摆手,不肯接,“这是您的盘缠,您拿着路上用。我不能要您的钱,您自身都难保了……” “拿着!”宝玉将银子塞进贾芸的手里,语气不容置疑,“妙玉是个干净人,不能让她毁在那种地方。我这点银子虽然不多,却也是一份心意。你拿着,再想想别的办法,总能凑够赎金的。” 他的手指温暖而坚定,将银子牢牢地按在贾芸的掌心。贾芸握着那沉甸甸的银子,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他看着宝玉真诚的眼神,眼圈一红,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宝二爷……您的大恩大德,我贾芸永世不忘!等我赎出妙玉姑娘,一定带着她来给您道谢!” 宝玉摆了摆手,眼中带着一丝怅然:“道谢就不必了。只盼着你能尽快救她出来,让她脱离苦海就好。我明日一早就动身南下,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贾芸看着宝玉落寞的神情,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宝玉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甚至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宝二爷,您一路保重。”贾芸紧紧握着银子,对着宝玉深深鞠了一躬,“您的恩情,我记在心里。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 宝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去吧,别耽误了时间。记住,一定要救妙玉出来。” 贾芸再次向宝玉行了一礼,转身走出船舱。风雪依旧很大,可他的心里却暖烘烘的。握着掌心那七两银子,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芒。他回头望了一眼乌篷船,看到宝玉依旧站在船边,向他挥手告别,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尊落满霜雪的雕像。 贾芸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风雪弥漫的码头深处。他知道,这七两银子只是杯水车薪,接下来的路,依旧艰难。但他不能放弃——为了妙玉,为了宝玉的这份仗义,他必须拼尽全力。 三、走投无路,柳巷偶遇旧相识 离开码头后,贾芸揣着那七两银子,脚步轻快了许多。他先去了城南的销金窟,找到老鸨,将七两银子递了过去,恳求道:“妈妈,这是我凑来的一点心意,您先收下,求您再宽限我几日,我一定把剩下的银子凑齐。” 老鸨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眼神尖利如刀。她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嘴角撇了撇:“才七两?贾二爷,您这是打发要饭的呢?”她斜睨着贾芸,语气刻薄,“实话告诉你,惦记妙玉的人可不少。前几日城西的张员外,出价两百两要赎她,我都没答应。要不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能给我赚些银子,我早把她卖去关外了!” 贾芸陪着笑脸,弯腰作揖:“妈妈,您再通融通融。妙玉姑娘是个读书人,性子烈,您若是真把她逼急了,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您也得不偿失啊。您再给我十日时间,十日之内,我一定凑够三百两银子。” 老鸨沉思了片刻,觉得贾芸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妙玉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又识文断字,若是好好调教,定能成为销金窟的摇钱树。若是真把她逼死了,反而亏了。 “行,我就再给你十日时间。”老鸨收起银子,语气不耐烦,“十日之后,若是还凑不够银子,你就别再来了。到时候,妙玉是死是活,可就与你无关了。” “多谢妈妈!多谢妈妈!”贾芸连忙道谢,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从销金窟出来,贾芸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十日时间,要凑够二百九十三两银子,简直是难如登天。他再次想到了那些亲友,可一想起他们冷漠的嘴脸,又觉得心灰意冷。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寒风卷着雪花,打在他的脸上。街上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偶尔有几家开着的,也都是门可罗雀。他看到一家当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掌柜的,您看看我这镯子,能当多少钱?”贾芸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镯子,那是他妻子的陪嫁,也是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 掌柜的接过镯子,放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放大镜看了看,摇了摇头:“这镯子成色一般,又是旧的,最多给你五两银子。” “五两?”贾芸皱起眉头,“掌柜的,这镯子可是足银的,至少能值十两啊。” “现在这行情,能给你五两就不错了。”掌柜的语气冷淡,“你要是愿意当,就签字画押;不愿意,就拿回去。” 贾芸看着掌柜的冷漠嘴脸,心里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答应了:“好,五两就五两。” 拿到五两银子后,贾芸的心情更加沉重。加上之前的四十三两七钱和宝玉给的七两,总共也才五十五两七钱,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得太远。 他走出当铺,沿着街道缓缓走着。路过一条柳巷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贾芸兄弟?是你吗?” 贾芸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巷口,正笑着向他招手。那人面容有些熟悉,贾芸想了半天,才认出他来:“是……是倪二大哥?” 倪二是当年京城有名的“醉金刚”,为人仗义疏财,当年贾芸曾向他借过银子,他二话不说就借了,还不要利息。后来贾府败落,贾芸就再也没见过他,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偶遇。 “正是我。”倪二快步走上前来,拍了拍贾芸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兄弟,你怎么落得这般模样?穿着这么单薄,脸都冻青了。” 贾芸见到倪二,就像见到了亲人,眼眶一红,忍不住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倪二听完,气得直拍大腿:“这群狗娘养的!真是欺人太甚!妙玉姑娘那般清雅的人,他们也敢糟蹋!还有那些所谓的亲友,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忘了当年贾府怎么待他们的了!” “倪二大哥,我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贾芸叹了口气,“十日之内要凑够三百两银子,不然妙玉姑娘就危险了。” 倪二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他虽然有些积蓄,但最近生意不好,手头也不宽裕。他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贾芸:“兄弟,我手头也不宽裕,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你放心,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找几个兄弟问问,说不定能凑出一些。” 贾芸接过银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倪二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倪二摆了摆手,“妙玉姑娘是个好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我明日就去帮你打听。” “好,好!”贾芸连连点头,“倪二大哥,您也要保重身体。” 与倪二告别后,贾芸握着那二十两银子,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 三、走投无路,柳巷偶遇旧相识 与倪二告别后,贾芸握着那二十两银子,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没想到,在这人人避他如瘟神的时节,昔日的“醉金刚”竟会如此仗义,二话不说便倾囊相助。指尖攥着那锭冰凉却沉甸甸的银子,仿佛攥住了一缕救命的光,连巷口呼啸的寒风,都似乎柔和了几分。 他不敢耽搁,揣着银子快步走向街角的药铺——昨日为了赶路,膝盖摔得青紫,此刻疼得钻心,得买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贴上,免得影响后续奔走。药铺的掌柜是个面善的老者,见他一瘸一拐,便多问了两句,贾芸忍不住又把妙玉的遭遇简略说了说。老者听完,叹了口气,取药时悄悄多塞了一小瓶上好的红花油,只收了他一半的药钱:“唉,妙玉姑娘当年在栊翠庵施药救人,老身也受过她的恩惠。这点心意,你替我转交给她,盼着她能早日脱离苦海。” 贾芸接过药瓶,眼眶又是一热。原来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那般凉薄。揣着药膏和剩余的银子,他脚步轻快了些,心里盘算着:如今手头已有五十五两七钱(原有) 二十两(倪二所赠) 宝玉给的七两,再加上当镯子的五两,总共八十七两七钱。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二百一十二两三钱。十日时间,虽依旧艰难,却不再是毫无希望。 他决定先回家看看妻子小红。连日来四处奔走,他几乎没怎么着家,心里满是愧疚。推开那扇破旧的柴门,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辣椒,透着几分烟火气。小红正坐在灶台前缝补衣裳,见他回来,立刻放下针线迎了上来,伸手替他拍掉身上的雪:“回来了?冻坏了吧?锅里温着粥,快趁热喝。” 贾芸看着妻子冻得发红的手指,心里一阵发酸。他握住小红的手,将揣在怀里的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小红,我今日遇到倪二大哥了,他借了我二十两银子。还有宝二爷,也给了我七两……”他把近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妙玉的困境、老鸨的通牒,以及自己凑赎金的打算。 小红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抱怨,只是拿起桌上的银子,小心翼翼地分成两份,一份用布包好,递给他:“这五十两你拿着,路上用。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贾芸愣住了。小红平日里就在家做些针线活,换些碎银子补贴家用,哪里能凑出大笔银子? 小红却笑了笑,从箱底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支成色极好的金钗,还有一串珍珠手链。“这金钗是我娘留给我的陪嫁,当年我舍不得戴,一直收着。这手链是前几年你给我买的,虽不值大钱,却也是份心意。”她拿起金钗和手链,塞进贾芸手里,“明日你把它们拿去当铺,能当多少是多少。咱们日子苦点没关系,可妙玉姑娘是个干净人,绝不能让她毁在那种地方。” 贾芸握着手里的金钗和手链,只觉得沉甸甸的——那不仅是首饰,更是妻子的体谅与支持。他眼眶一红,将妻子紧紧拥在怀里:“小红,委屈你了。” “说什么委屈话。”小红轻轻拍着他的背,“当年若不是宝二爷举荐,你也得不到大观园里的差事,咱们也过不上那几年安稳日子。如今宝二爷落了难,妙玉姑娘遭了难,咱们能帮一把,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当晚,贾芸一夜无眠。他抱着怀里的金钗和手链,心里盘算着明日去当铺能当多少钱,又想着倪二那边能不能凑到更多银子。窗外的风雪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他便起身洗漱,揣着首饰,匆匆出门了。 四、当铺寒心,金钗难抵燃眉急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京城的街道上还覆盖着一层薄雪,踩在脚下“咯吱”作响。贾芸裹紧了棉袍,快步走向城中最大的“聚宝阁”当铺——这家当铺信誉好,出价也比其他当铺公道些,他希望能在这里多当些银子。 当铺的门板刚卸下一半,掌柜的正站在柜台后擦拭算盘。见贾芸进来,他抬眼扫了一眼,认出是前几日来当银钗的“贾府余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又是你?今日又来当什么?” 贾芸陪着笑脸,将怀里的金钗和珍珠手链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您看看这两件首饰,能当多少钱?” 掌柜的拿起金钗,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又掂了掂重量,嘴角撇了撇:“金钗是足金的,成色不错,可惜款式旧了,最多给你三十两。这珍珠手链,珠子大小不均,光泽也差,给你五两就不错了。” “什么?”贾芸急了,“掌柜的,这金钗至少有五钱重,按市价至少能值五十两,您怎么只给三十两?还有这手链,当年买的时候就花了二十两,怎么可能只值五两?” “市价?”掌柜的冷笑一声,放下首饰,双手抱在胸前,“贾二爷,您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前贾府的东西,谁敢要?我肯收你的,已经是给你面子了。您要是愿意当,就签字画押;不愿意,就请便,别耽误我做生意。” 周围几个早起当东西的顾客,闻言都好奇地看向贾芸,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这就是贾府的人啊?听说贾府败落了,果然落得这般境地。”“啧啧,连妻子的陪嫁都拿来当了,真是可怜。” 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贾芸的心上,让他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掌柜的是故意压价,欺负他现在走投无路。可他没有别的办法,十日之期越来越近,妙玉还在销金窟里等着他救,这金钗和手链,是他目前能拿出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好,我当。”贾芸咬了咬牙,强忍着心里的屈辱,在当票上签了字。 拿到三十五两银子后,贾芸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当铺。街上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可他心里的寒意,比这寒风更甚。他没想到,昔日的风光早已不在,如今连当一件首饰,都要受这般屈辱。 揣着三十五两银子,贾芸心里盘算着:加上之前的八十七两七钱,现在总共是一百二十二两七钱。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一百七十七两三钱。十日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剩下的八天,他该去哪里凑这么多银子?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心里一片茫然。路过一家茶馆时,他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当年在贾府当差时认识的伙计,如今都改了行,各自营生。贾芸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想问问他们能不能借些银子。 可没等他开口,那些伙计看到他,就像看到了瘟疫一样,纷纷起身躲开,嘴里还念叨着:“快走快走,别沾上晦气。”“听说他现在到处借钱,还欠了一屁股债呢。” 贾芸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火辣辣的。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伙计冷漠的背影,心里彻底凉了半截。原来,人情冷暖,竟薄至此。 就在他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倪二发来的消息:“兄弟,我找了几个老弟兄,凑了五十两银子,你现在有空吗?来我家取。” 看到消息,贾芸的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他立刻回复了倪二,然后快步朝着倪二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他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妙玉还在等着他,小红还在支持他,倪二大哥也在帮他,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五、倪二仗义,弟兄同心聚碎银 倪二家住在京城北郊的一个小院里,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贾芸赶到时,倪二正站在院门口等着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兄弟,你可来了。”倪二看到贾芸,立刻迎了上来,将布包塞进他手里,“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是我和几个老弟兄凑的。他们听说了妙玉姑娘的遭遇,都很同情,纷纷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虽然不多,却也是一份心意。” 贾芸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锭银子,还有许多碎银和铜钱,显然是大家你一两、我五钱凑起来的。他握着那些银子,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掌心传遍全身,眼眶一红,泪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倪二大哥,还有各位弟兄,你们的大恩大德,我贾芸永世不忘!等我赎出妙玉姑娘,一定带着她来给你们道谢!”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倪二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唉,只可惜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凑出这么多。剩下的银子,你还得再想想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贾芸擦干眼泪,坚定地说道,“有了这些银子,我已经凑够一百七十二两七钱了。剩下的一百二十七两三钱,我再去想想办法。哪怕是去卖血、去拉纤,我也要凑够赎金!” 倪二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很是感动。他想了想,说道:“兄弟,我倒是有个主意。城西有个马员外,当年曾受过贾府的恩惠。虽然现在贾府败落了,但他为人还算仗义,说不定会愿意帮你一把。你可以去试试。” “马员外?”贾芸愣了一下,他记得这个马员外,当年贾府鼎盛时,他经常来府上走动,对贾母和贾政都十分恭敬。只是贾府败落后,他就再也没来过,贾芸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愿意帮忙。 “是啊。”倪二点了点头,“你去试试吧,说不定能有收获。记住,说话要诚恳些,把妙玉姑娘的遭遇好好跟他说说,或许他会动心。” “好,我去试试。”贾芸点了点头,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谢过倪二,揣着银子,立刻朝着城西的马府走去。 马府坐落在城西的繁华地段,府邸宽敞气派,门口的石狮子栩栩如生。贾芸走到门口,心里有些忐忑。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对门房说道:“麻烦您通报一声,就说前贾府的贾芸求见马员外。” 门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穿着破旧,脸上带着风霜,眼神里露出一丝不屑。但还是转身进了府里,去通报马员外。 没过多久,门房回来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家员外说了,不认识什么贾芸,也不想见你。你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里耽误功夫。” “什么?”贾芸急了,“麻烦您再通报一声,我真的有急事求见马员外,是关于妙玉姑娘的……”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门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再不走,我就要放狗了!” 贾芸看着门房冷漠的嘴脸,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没想到,连当年受过贾府恩惠的马员外,也如此凉薄。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马府,沿着街道缓缓走着。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该找谁帮忙。剩下的一百二十七两三钱银子,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贾芸兄弟?是你吗?” 贾芸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正笑着向他招手。那人面容有些熟悉,贾芸想了半天,才认出他来:“是……是柳大哥?” 柳大哥是当年贾府的买办,为人忠厚老实,当年贾芸在大观园当差时,两人曾共事过一段时间,关系还算不错。后来贾府败落,柳大哥就回了乡下,没想到今日竟在京城遇到。 “正是我。”柳大哥快步走上前来,拍了拍贾芸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兄弟,你怎么落得这般模样?我听人说你在四处借钱,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贾芸见到柳大哥,就像见到了亲人,忍不住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 柳大哥听完,叹了口气:“唉,真是世事无常啊。妙玉姑娘那般清雅的人,竟会落入这般境地。兄弟,我虽然回了乡下,但这几年也攒了些银子。我这里有二十两,你先拿着,虽然不多,却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贾芸接过银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柳大哥,您的大恩大德,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 “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干什么。”柳大哥摆了摆手,“我知道这点银子不够,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我有个亲戚,在城里开了家绸缎庄,生意还算不错,我去跟他说说,看他能不能借你一些。” “好,好!”贾芸连连点头,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六、柳兄助力,绸缎庄内遇转机 柳大哥带着贾芸来到城里的“锦绣阁”绸缎庄。绸缎庄的老板是柳大哥的表兄,姓王,为人精明,但也还算仗义。柳大哥将贾芸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王老板说了,又恳求他能借些银子给贾芸。 王老板听完,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他看着贾芸,语气诚恳地说道:“贾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现在生意不好做,我手头也不宽裕。而且,‘贾府余党’这个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我若是借银子给你,万一被官差知道了,我的生意就麻烦了。” 贾芸闻言,心里一沉,知道王老板是担心惹祸上身。他叹了口气,说道:“王老板,我理解您的难处。您放心,我绝不会连累您。这银子,我只是暂时借用,等我赎出妙玉姑娘,一定尽快还给您。” 柳大哥也在一旁帮腔:“表兄,贾芸兄弟是个靠谱的人,当年在贾府当差时,就忠厚老实。您就帮他一把吧,妙玉姑娘是个好人,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 王老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看在我表弟的面子上,我就帮你一把。我这里有三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记住,这银子是我借给你的,你可得尽快还我。” “多谢王老板!多谢王老板!”贾芸连忙道谢,接过银子,心里激动不已。 拿到三十两银子后,贾芸的心情好了许多。加上之前的一百七十二两七钱,现在总共是二百零二两七钱。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九十七两三钱。虽然还有差距,但已经近了很多。 他谢过柳大哥和王老板,转身走出了绸缎庄。心里盘算着:剩下的九十七两三钱银子,该去哪里凑呢?他想到了当年在大观园里认识的一些丫鬟和婆子,她们现在大多已经离开了贾府,各自营生。或许,她们能帮上一些忙。 于是,贾芸又开始四处奔走,寻找当年认识的丫鬟和婆子。虽然大多数人都避之不及,但也有几个心地善良的,或多或少地借了他一些银子。有的给了一两,有的给了五钱,还有的给了些铜钱。虽然数量不多,但积少成多,也凑了十几两银子。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贾芸总共凑了二百二十五两银子。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七十五两银子。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五日,剩下的五日,他该去哪里凑这七十五两银子呢? 他坐在街边的石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里一片茫然。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当年在荣国府当差时,曾受过他恩惠的一个小太监。如今,那个小太监已经升了官,在宫里有些势力。或许,他能帮上忙。 七、宫墙难越,旧恩难抵今时势 皇宫外的护城河边,寒风凛冽,雪花又开始飘落。贾芸裹紧了棉袍,站在远处的街角,望着那高大的宫墙,心里既紧张又忐忑。墙头上的琉璃瓦覆着一层薄雪,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冷光,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内里的繁华与外间的落魄彻底隔开。他不知道那个小太监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恩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对方已是宫里的红人,而他,不过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贾府余党”。 他在街角站了足足两个时辰,手脚都冻僵了,指尖麻木得几乎握不住拳头。寒风像无数根细针,顺着棉袍的缝隙往里钻,冻得他牙齿直打颤。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宫门处走出来——正是当年那个受过他恩惠的小太监李进,如今已换上了一身体面的石青色宫服,腰系玉带,身边跟着两个小太监,神态倨傲,与当年那个在荣国府里谨小慎微的模样判若两人。 贾芸连忙迎了上去,脚步因为冻僵而有些踉跄,他恭敬地弓着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公公,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当年荣国府的贾芸啊。当年您在府里当差,被管事太监刁难,是我悄悄给您送了二两银子,帮您解了燃眉之急……” 李进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贾芸,眉头皱了半天,才从记忆深处勉强挖出一点影子。他瞥了眼贾芸身上打补丁的棉袍,又看了看周围来往的行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与警惕,压低声音道:“哦,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别让人看见我和你搭话。” 贾芸心里一沉,知道对方是怕沾上自己这个“晦气”,但他此刻已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将妙玉的遭遇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语气恳切:“李公公,当年您受了我的恩惠,如今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妙玉姑娘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却被卖到销金窟,十日之内凑不够三百两赎金,就要被转卖到关外。求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借我一些银子,救她一命,日后我定当加倍奉还!” 李进听完,脸色愈发难看,他往后退了一步,刻意与贾芸拉开距离,语气冷淡:“贾芸,不是我不念旧情,实在是如今的形势不允许。你也知道,贾府出了事,牵连了多少人?我能有今天的位置,不容易,可不敢沾惹你们这些人。”他顿了顿,从袖袋里掏出一两碎银,扔在贾芸面前的雪地上,“这点银子你拿着,算是我还了当年的情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免得连累我。” 那碎银落在雪地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贾芸的脸上。他看着那锭在雪地里闪着冷光的银子,又看了看李进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身边两个小太监还回头投来鄙夷的目光,心里像被灌满了冰水,又冷又沉。 他缓缓弯腰,捡起那锭碎银,指尖冰凉。当年的二两银子,换来了今日的一两碎银,还有这般屈辱。人情冷暖,竟真的薄如纸。 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很快就将贾芸的肩头染白。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脚步沉重,心里一片绝望。如今手头的银子,加上李进给的一两,总共是二百二十六两,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七十四两。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了六日,剩下的四日,他该去哪里凑这七十四两银子? 他走到一座石桥上,望着桥下结了冰的河水,心里竟生出一丝颓唐的念头:或许,真的救不了妙玉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也是自己的命?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布包突然硌了他一下——那是小红给他的那支金钗当剩下的一个小锦盒,里面还装着几颗脱落的珍珠。他猛地想起,当年在大观园里,妙玉曾教过他辨识珠宝的方法,说珍珠的成色看光泽,若是上好的南珠,哪怕只是碎珠,也能值些银子。 他眼睛一亮,立刻转身,朝着城南的珠宝巷走去。那里有许多专门收售碎珠、宝石的小店,或许,这些脱落的珍珠,能换些银子。 八、碎珠换银,绝境又见微光闪 城南的珠宝巷,虽不及正街的当铺气派,却也藏着不少做零碎生意的小店。雪天里,巷子里行人稀少,大多数店铺都关着门,只有零星几家开着,门口挂着的棉帘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贾芸挨家挨户地打听,终于在巷子深处找到了一家名为“聚珍阁”的小店。店里的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坐在柜台后擦拭一颗珠子。见贾芸进来,他抬了抬眼镜,语气平和:“客官,想买点什么?还是想当些东西?” 贾芸连忙从锦盒里拿出那几颗脱落的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掌柜的,您看看这些珍珠,能值多少钱?” 老者拿起珍珠,放在手心仔细端详,又用放大镜看了看,点点头:“不错,这是南珠,光泽圆润,质地也细腻,就是个头小了些,还有些磨损。一共五颗,我给你算八两银子,怎么样?” 贾芸心里一喜,连忙点头:“行,八两就八两!”他原本以为这些碎珠最多能换三四两银子,没想到能值八两,这无疑是意外之喜。 拿到八两银子后,贾芸的手头就有了二百三十四两。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六十六两。虽然依旧有差距,但至少,又近了一步。 他谢过老者,转身走出小店,心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雪还在下,但他的脚步却轻快了许多。他想起小红在家还等着他的消息,便决定先回家一趟,把今日的情况告诉她,也顺便取些干粮,继续奔走。 推开家门,小红正站在院子里张望,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回来了?怎么样?今天有收获吗?” 贾芸将今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包括李进的冷漠、碎珠换银的意外之喜,最后叹了口气:“现在还差六十六两银子,十日之期已经过了六日,剩下的四日,不知道能不能凑够。” 小红听完,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走进屋里,从箱底翻出一个布包,递给贾芸:“这里面是我这几年做针线活攒下的碎银子,一共三两多,你也拿着。虽然不多,总能帮上一点忙。” 贾芸接过布包,里面的碎银子加起来不过三两二钱,却像是千斤重。他看着妻子冻得发红的手指,想起她日夜做针线活的模样,心里一阵发酸:“小红,这是你攒着应急的钱,我不能要。” “拿着吧。”小红把布包塞进他手里,眼神坚定,“妙玉姑娘的事更要紧。咱们省着点用,总能熬过这段日子。” 贾芸握紧布包,点了点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凑够赎金,救回妙玉,不辜负妻子的支持。 吃过午饭,贾芸揣着银子,又开始四处奔走。他想起当年在荣国府里,曾有一个姓周的厨子,为人豪爽,当年贾芸曾帮他化解过一场与管事的冲突。如今,那厨子应该还在城里开饭馆,或许,他能帮上忙。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周记饭馆”。饭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里面坐着几个客人。周厨子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见贾芸进来,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贾二爷?您怎么来了?” 贾芸连忙走上前,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恳求道:“周大哥,当年您受了我的恩惠,如今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求您借我一些银子,救妙玉姑娘一命。” 周厨子听完,叹了口气,擦了擦手上的油:“贾二爷,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我这饭馆小本生意,最近又赶上雪天,客人少,手头也不宽裕。”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贾芸,“这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积蓄了,您先拿着,别嫌少。” 贾芸接过银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周大哥,谢谢您!您的大恩大德,我记在心里了。” “都是熟人,说这些干什么。”周厨子摆了摆手,“我再帮您问问店里的客人,看看有没有愿意伸出援手的。” 说着,周厨子就走到客人面前,将妙玉的遭遇说了一遍。客人们听完,都议论纷纷,有几个心地善良的,纷纷拿出了一些银子,有的给了二两,有的给了一两,总共凑了七两多银子。 贾芸接过那些碎银子,眼眶一红,对着客人们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各位恩公!多谢各位恩公!” 离开周记饭馆时,贾芸的手头已经有了二百五十一两二钱银子。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四十八两八钱。十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七日,剩下的三日,他必须尽快凑够剩下的银子。 九、雪夜奔走,旧仆相助解燃眉 接下来的两日,贾芸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凡是当年认识的、有过一丝交情的人,他都去求了一遍。有的人心地善良,会或多或少地借给他一些银子;有的人则避之不及,甚至恶语相向。这两日里,他受尽了白眼与屈辱,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嘴唇也冻得开裂,但他始终没有放弃。 到了第九日傍晚,贾芸手头的银子终于凑到了二百七十六两五钱。离三百两的目标,还差二十四两五钱。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雪又开始下了,他心里既焦急又忐忑——只剩下最后一天了,这二十四两五钱银子,该去哪里凑?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路过一条熟悉的胡同,他突然想起,当年荣国府里的老仆赖大,就住在这附近。赖大当年在府里颇有体面,后来贾府败落,他也回了老家,听说手里有些积蓄。或许,他能帮上忙。 贾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了胡同。赖大家的院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透着些许暖意。他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妇人探出头来,正是赖大的妻子。见是贾芸,她愣了一下,语气冷淡:“是你啊,你来干什么?” “赖大娘,我找赖大叔,有急事求他。”贾芸连忙说道,语气诚恳。 赖大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开了身子,让他走了进去。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正屋里传来咳嗽声,赖大正坐在炕头烤火,脸色憔悴。 “赖大叔,您身体还好吗?”贾芸走上前,恭敬地问道。 赖大抬起头,看到贾芸,叹了口气:“唉,老了,不中用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贾芸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恳求道:“赖大叔,当年您在府里时,我曾帮过您儿子赖尚荣的忙,求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借我一些银子,救妙玉姑娘一命。” 赖大听完,沉默了片刻。他看着贾芸疲惫不堪、满身风雪的模样,想起当年贾府的繁华,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叹了口气:“贾芸,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当年贾府败落,我也受了牵连,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保住了这条命。” 贾芸闻言,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又要失望了。他正要起身告辞,赖大突然开口:“不过,妙玉姑娘当年在府里时,待下人极好,经常施药救人,我也曾受过她的恩惠。这银子,我不能不借。” 说着,赖大从炕头的箱子里,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递给贾芸:“这是我最后的积蓄了,你先拿着。剩下的银子,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贾芸接过银子,感动得泪水直流:“赖大叔,您的大恩大德,我贾芸永世不忘!等我赎出妙玉姑娘,一定尽快还您银子!” “不用急着还。”赖大摆了摆手,“只要能救妙玉姑娘出来,比什么都强。” 赖大娘在一旁,看着丈夫拿出全部积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这老头子,咱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借银子给别人。” 赖大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妙玉姑娘是个好人,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落入火坑。当年贾府待咱们不薄,如今能帮一把,就绝不能袖手旁观。” 贾芸看着赖大夫妻,心里充满了感激。他谢过赖大,转身走出了院门。此刻,他的手头已经有了二百九十六两五钱银子。离三百两的目标,只差三两五钱银子。 三两五钱银子,对于之前的差距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贾芸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想起街角的豆腐坊老板,当年曾受过他的恩惠,或许,能从他那里借到三两五钱银子。 他快步走向街角的豆腐坊,豆腐坊已经关门了,老板正准备休息。见贾芸进来,他愣了一下:“贾二爷,这么晚了,您来干什么?” 贾芸连忙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恳求道:“王老板,求您借我三两五钱银子,我明日就能凑够赎金,救妙玉姑娘出来了。” 王老板听完,毫不犹豫地从抽屉里拿出四两银子,递给贾芸:“贾二爷,我这里正好有四两银子,您先拿着,不用还了。妙玉姑娘是个好人,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贾芸接过银子,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王老板,您真是个大好人!多谢您!多谢您!” 十、赎金凑齐,风雪夜赴销金窟 拿着王老板给的四两银子,贾芸的手头终于凑够了三百零五钱银子——不仅够了赎金,还多了五钱碎银,恰好能给妙玉买些热食暖身。他紧紧攥着怀里的布包,布包被银子硌得发沉,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安心。连日来磨出血泡的脚底仿佛也不疼了,迎着清晨微凉的风,脚步轻快得像要飘起来。 回到家时,小红正跪在灶台前生火,见他推门进来,手里的火钳“当啷”掉在地上,起身时带翻了脚边的柴筐:“怎么样?凑够了?”她的声音发颤,眼里满是焦灼与期盼。 贾芸快步上前,将布包重重放在桌上,解开绳结——白花花的银子堆在粗布桌面上,有整锭的官银,有零碎的碎银,还有几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够了!小红,够了!”他声音激动,抓着妻子的手用力晃了晃,“三百零五钱,赎出妙玉姑娘,还能给她买碗热汤!” 小红看着桌上的银子,眼泪“唰”地掉下来,却笑着用袖子抹了抹:“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快,你先去换件干净衣裳,我给你热粥,吃完就去接妙玉姑娘,别耽误了时辰。”她转身往灶台走,脚步都带着轻快,灶膛里的火苗被风吹得“噼啪”响,映得她脸上的泪痕都发亮。 贾芸换了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这是他当年在大观园当差时最体面的衣裳,虽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平整。他将银子重新包好,揣在贴身处,又揣了两个小红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快步出了门。雪后初晴,阳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巷子里的石板路被踩得“咯吱”响,沿途的人家陆续开门,扫雪的扫帚划过地面,传来细碎的声响,这寻常的烟火气,此刻在贾芸听来,竟比大观园里的丝竹声还要悦耳。 赶到城南销金窟时,辰时刚过。那扇朱漆大门依旧敞着,门内隐约传来女子的嬉笑与丝竹声,与门外的清冷世界格格不入。贾芸深吸一口气,攥紧怀里的布包,抬脚跨了进去。 老鸨正歪在柜台后,用银簪子剔着牙,见他进来,眼皮都没抬:“贾二爷,今儿倒是来得早。怎么,银子凑齐了?别是拿些铜钱来糊弄老娘吧?”她语气刻薄,指尖的银簪子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贾芸没心思与她周旋,将布包“啪”地拍在柜台上:“这里是三百两整,赎妙玉姑娘。剩下的五钱,给姑娘买碗热的。”他声音洪亮,引得旁边几个龟奴都侧目看来。 老鸨这才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解开布包,拿起一锭十两的官银,用牙咬了咬,又掂了掂重量,眯着眼数了一遍:“嗯,数目倒是对。”她斜睨着贾芸,嘴角撇了撇,“算你有种,竟真能凑齐。等着,我去叫她。”说罢,起身时故意撞了一下柜台,银锭子在桌面上滚了滚,她却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去。 贾芸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他打量着四周,墙上的画早已褪色,画里的美人眉眼模糊,墙角的铜盆积着灰,里面插着几支枯萎的花,空气中弥漫着脂粉香与酒气,混杂着一股说不出的油腻味,让他一阵反胃。他想起妙玉在栊翠庵时,案头的兰花总是带着清冽的香,煮茶的水是梅花上的雪水,连扫地的扫帚都擦得干干净净,这般冰清玉洁的人,在这污浊之地待了半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正思忖着,就听见后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妙玉披着一件半旧的素色披风,由一个小丫鬟引着,缓缓走了出来。她比贾芸上次撞见时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原本乌黑的发髻松松挽着,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想来是她仅存的饰物。她的眼神有些茫然,像迷路的孤雁,直到看见站在柜台前的贾芸,才微微一怔,脚步顿住了。 “妙玉姑娘。”贾芸快步上前,声音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她,“我是贾芸,当年在大观园里,曾见过姑娘煮茶。宝二爷……宝二爷托我来接您出去。” 妙玉的嘴唇动了动,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却没哭出声。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抚过古琴、拈过茶盏,如今却因为连日劳作,指关节有些发红,指尖带着细小的伤口。她轻轻拢了拢披风,声音细若蚊蚋:“宝二爷……他还好吗?” “宝二爷明日便要南下投奔亲友,一切安好。”贾芸连忙答道,又指了指门外,“姑娘,咱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老鸨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行了行了,人领走了,别在这儿碍眼。”她将那锭五钱碎银扔在柜台上,“拿着你的跑腿钱,赶紧走。” 贾芸没理会她,扶着妙玉的胳膊——她的胳膊瘦得硌手,披风下的身子轻轻发着抖。“姑娘,慢点走。”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避开地上的痰盂与杂物,一步步走出了销金窟的大门。 门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妙玉脸上,她微微眯起眼,像是许久未见光亮。一阵清风吹来,带着雪后泥土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十一、寒途问故,残雪难埋旧恩情 贾芸扶着妙玉往城外走,一路上,妙玉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低着头,踩着积雪往前走,披风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雪沫。贾芸怕她冻着,将怀里的馒头递过去一个:“姑娘,先吃点东西暖身,这是内人刚蒸的,还热着。” 妙玉接过馒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坯,微微一颤,低声道了句“多谢”。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馒头的麦香在舌尖散开,这寻常的味道,却让她想起栊翠庵里的清粥小菜,眼眶又湿了。 “姑娘,”贾芸斟酌着开口,“您是怎么被卖到这里来的?贾府抄家时,我听说栊翠庵并未被牵连。” 妙玉的咀嚼动作顿了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抄家那日,官差闯入栊翠庵,说我私藏贾府赃物——其实是当年宝二爷送我的那幅《梅花图》,被他们指为‘贪墨之物’。我不肯交,便被他们锁了起来。后来不知怎么,就被辗转卖到了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屈辱与悲愤,“那老鸨逼我学曲儿、接客,我抵死不从,她便断我水食,幸而……幸而你来得及时。” 贾芸听得咬牙:“这些狗官!真是丧尽天良!姑娘放心,如今您出来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日后若是有难处,我夫妻二人定当相助。” 妙玉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城外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我无家可归了。栊翠庵被封,师父早已圆寂,世间再无我的去处。” 贾芸心里一酸,想起宝玉明日便要南下,忽然有了主意:“姑娘,宝二爷明日一早便要坐船南下,去投奔他外家。您若是不嫌弃,不如与他同行?路上有个照应,到了南边,或许能寻个清净去处。” 妙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我这般境遇,怎好去叨扰宝二爷?况且……我与他,本就不该有过多牵扯。”她想起当年在栊翠庵,宝玉讨茶喝,她递过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事后却嫌他脏,将钟子弃了,如今想来,那般清高,竟成了笑话。 “姑娘说的哪里话。”贾芸连忙道,“宝二爷最是怜香惜玉,他若知道您遭了难,定会相助。况且,您与他皆是清雅之人,路上也好说说话,解解闷。您放心,我这就带您去码头,先找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便去送宝二爷,届时与他说清楚,他定不会拒您。” 妙玉沉默着,脚下的步子却慢了些。她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想起当年在大观园里,与黛玉、宝钗等人论诗,与宝玉隔着竹帘说话,那些日子,虽清淡,却自在。如今落得这般境地,若能与宝玉同行,或许真能寻个清净去处,远离这京城的是非之地。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城外码头附近时,已近午时。贾芸找了家临河的小客栈,开了一间靠里的房间——房间虽小,却干净,窗纸糊得整齐,墙角燃着一盆炭火,暖意融融。“姑娘,您先在此歇息,我去给您买身干净衣裳,再打些热水来。”贾芸放下馒头,转身就要走。 “贾大哥,不必了。”妙玉叫住他,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拿出一件半旧的月白长衫,“这是我师父留下的衣裳,虽旧,却还干净,我换上便是。热水就不麻烦你了,客栈里自有。”她顿了顿,深深鞠了一躬,“此番相救之恩,妙玉没齿难忘。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贾芸连忙摆手:“姑娘快别这么说。宝二爷说了,您是个干净人,不能让您毁在那种地方。我不过是尽些绵薄之力,谈不上报答。”他想起小红还在家等着,便说道,“您先歇着,我回家告知内人一声,傍晚再来看您,顺便带些吃食过来。明日一早,咱们就去码头送宝二爷。” 妙玉点点头,目送贾芸走出房间,才缓缓走到窗边坐下。窗外是结冰的河水,岸边停着几艘乌篷船,船家正坐在船头补渔网,动作慢悠悠的。她伸出手,放在炭火边烤着,指尖渐渐暖和过来,心里的寒意,也消散了些许。她想起宝玉,那个眉眼温润的公子,当年在栊翠庵外,隔着竹影,他说“姑娘煮的茶,比甘露还香”,如今,不知他是否还如当年那般模样。 红楼梦续:贾宝玉云游记 十二、码头送别,舟行渐远意难平 贾芸站在码头的青石板上,望着那艘乌篷船渐渐融进晨雾里,船桨划水的“欸乃”声越来越远,最后被河风卷得无影无踪。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沫子落在他的眉梢、肩头,很快积起一层薄白,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河水东流的方向,手里还攥着刚才送宝玉时,被船家溅上的几滴泥水——那是船身离岸时,桨叶带起的水花,沾在袖口,凉得像冰,却让他觉得心里踏实。 小红提着食盒匆匆赶来时,就看见他僵在原地,像尊落了雪的石像。“怎么还站着?雪都落满肩头了。”她上前,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积雪,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廓,忍不住皱了皱眉,“快回去吧,早饭都快凉了,你这几日跑前跑后,身子都快熬垮了。” 贾芸回过神,看着妻子冻得发红的手指,才想起她一早便起来蒸了馒头,又提着食盒赶来,想让宝玉和妙玉再带些吃食路上用,却还是来晚了一步。“船开了。”他声音有些发哑,指了指河面,“已经看不见了。” 小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晨雾弥漫,河水泛着清冷的光,哪里还有船的影子。她叹了口气,将食盒递给他:“没事,心意到了就好。妙玉姑娘能脱离苦海,宝二爷路上有个伴,比什么都强。”她拉着他的手往回走,“走,回家。我给你煮了姜汤,喝了暖暖身子,别冻出病来。” 贾芸任由她拉着,脚步慢慢挪动。青石板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离别。他想起昨日赎出妙玉时,她那双含泪的眼,想起宝玉登船时,回望岸边的不舍,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心事,却又空落落的,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艘船,一同驶向了远方。 回到家时,灶膛里的火还旺着,姜汤在砂锅里“咕嘟”冒泡,飘出辛辣的香气。小红将姜汤盛在粗瓷碗里,递给他:“快喝,趁热。”贾芸接过碗,喝了一口,滚烫的姜汤滑进喉咙,暖意顺着食道蔓延开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着小红收拾食盒里剩下的馒头,忽然开口:“小红,你说……宝二爷和妙玉姑娘,到了金陵,能安稳吗?” 小红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会的。宝二爷心善,妙玉姑娘清雅,都是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再说,金陵是宝二爷的外家,再怎么着,也能护着他们周全。”她将馒头放进食盒,“别瞎想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祝福。” 贾芸点点头,不再说话。他捧着碗,一口一口地喝着姜汤,目光落在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上。火苗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映出他眼底的释然与期许。是啊,过好自己的日子,守着这一方小院,守着身边的人,便是寻常人家最大的安稳。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比之前小了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里的地面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斑。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地叫着,扒拉着雪地里的谷粒,远处传来卖豆腐的梆子声,清脆悠扬。这寻常的烟火气,在经历了连日的奔波与焦灼后,显得格外珍贵。 贾芸放下空碗,站起身,走到院子里。他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积雪。扫帚划过地面,积雪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湿润的泥土。他扫得很慢,很仔细,将院子里的积雪堆在墙角,堆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堆,像是在守护着什么。 小红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她知道,这场风波过后,日子又会恢复往日的平静——他会去寻一份营生,或许是帮人打理田地,或许是去街上做些零工,她则在家做针线活,打理家务,夫妻二人相互扶持,虽清贫,却也安稳。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那艘载着宝玉与妙玉的乌篷船,驶出永定河后,并未直接驶向金陵。行至半途,忽遇一场狂风骤雨,船被吹得偏离了航线,漂向了一片陌生的水域。而宝玉与妙玉,这场看似为了避难的远行,竟意外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旅程——一段关乎救赎、关乎成长,也关乎那些未了尘缘的云游之路。 雪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贾芸扫完雪,直起身,望着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满是雪后清新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芬芳。他知道,无论远方如何,他能做的,便是守好眼前的安稳,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而宝玉与妙玉的故事,才刚刚在另一片天地里,缓缓展开新的篇章。 第49章 妙玉谢:玉佩赠贾芸 红楼梦续:乱世知己 一、凑银之艰:贾芸的奔波与执念 时维深秋,京城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寒,卷起街角的枯叶,打在贾芸单薄的衣袍上。他攥着怀里刚借来的几两碎银,脚步匆匆穿过熙攘的街市,胸口因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自那日在“醉春坊”外瞥见妙玉憔悴的身影,他便下定了赎人的决心——虽与妙玉交集不多,可他忘不了大观园中那个烹茶论道、清雅出尘的女尼,更不忍见这般人物落得如此境地。 可赎金之高,远非他这落魄旁支所能承受。贾府早已败落,族中子弟各自奔命,他求告了几位叔伯,要么闭门不见,要么推说难处。无奈之下,他只能四处奔波,先是将父亲留下的唯一一架旧古琴当了五两银子,又厚着脸皮向昔日曾帮过的香料铺掌柜借了三两,再加上这几日帮人抄写文书、跑腿送信攒下的碎银,零零总总凑了不足十二两。而醉春坊的老鸨放出话,要赎走妙玉,至少需二十两银子,少一分都不行。 “贾小哥,不是我刁难你,”老鸨嗑着瓜子,眼神轻蔑地扫过贾芸,“妙玉可是我们这儿的‘清客’,多少达官贵人想赎她都没门,你这点银子,还不够她一月的用度呢。”贾芸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却依旧耐着性子恳求:“妈妈通融些,余下的银子我定在三日内凑齐,只求您别再让妙玉接客。”老鸨见他态度坚决,又念着妙玉近来心绪郁结,确实难引客上门,便松了口:“三日,就三日,若是凑不齐,你就别再来了。” 走出醉春坊,冷风一吹,贾芸才觉出后背的冷汗。三日凑齐八两银子,谈何容易?他沿着护城河漫无目的地走,望着水面上漂浮的残荷,心中满是焦灼。忽然,他想起城外的舅舅卜世仁,虽上次借银时遭了冷遇,可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再去试一试。 次日天不亮,贾芸便揣着两个冷馒头,踏着寒霜往城外赶。卜世仁见他又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都说过了,家里也不宽裕,你怎么还来缠磨?”贾芸“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恳求:“舅舅,这次是救命的钱,您若肯帮我,日后我定当涌泉相报。”卜世仁的妻子在一旁劝道:“好歹是亲戚,若是真有难处,便帮衬些吧。”卜世仁犹豫片刻,终是从钱袋里摸出二两银子,扔在贾芸面前:“就这些,别再指望下次了。” 贾芸谢过舅舅,又马不停蹄赶回城中,四处寻访旧日相识,软磨硬泡之下,总算又借到了四两银子。还差二两,他实在想不出办法,便索性去了城隍庙外,帮人代写书信、描摹字画,从清晨忙到日暮,指尖冻得发紫,才得了几钱银子。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坐在石阶上,望着来往的行人,心中满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贾芸哥?你怎么在这儿?”他抬头一看,竟是昔日大观园里的小丫鬟小红。小红如今嫁了府里的小厮贾芹,日子还算安稳。听闻贾芸的难处,小红沉吟片刻,从怀里取出二两银子:“这是我攒下的私房钱,你先拿去用,别误了正事。”贾芸接过银子,眼眶一热,连声道谢。至此,二十两赎金总算凑齐。 二、赎身之日:妙玉的解脱与怅然 第三日清晨,贾芸揣着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再次来到醉春坊。老鸨见他真的凑齐了银子,虽有些意外,却也爽快地叫人去请妙玉。不多时,妙玉便从后院走了出来,她依旧穿着素色的衣袍,只是头发简单挽了个髻,脸上未施粉黛,却难掩眉宇间的清雅。只是那双往日里清澈的眼眸,此刻多了几分疲惫与怅然。 “妙玉姑娘,你可以走了。”老鸨将一张赎身契递到妙玉手中,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妙玉接过契纸,指尖微微颤抖,低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贾芸身上。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对着贾芸深深鞠了一躬。 贾芸连忙上前扶住她:“姑娘不必多礼,我们快走吧。”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醉春坊,身后传来老鸨尖细的声音:“以后可别再回来了!”妙玉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契纸,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出了街市,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口,妙玉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贾芸。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贾小哥,此番大恩,妙玉无以为报。” 贾芸摆了摆手:“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只是不知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妙玉眼神黯淡下来,她本是官宦之女,家道中落后才入了空门,如今贾府败落,大观园早已不复存在,她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我……暂无去处。”她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 贾芸见状,心中不忍,便说道:“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先去我那处暂住。我住的地方虽小,却也清净,等日后姑娘寻到好去处,再做打算。”妙玉抬头看着贾芸,眼中满是感激:“如此,便多谢贾小哥了。” 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妙玉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看向路边的景物,眼神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贾芸知道她心中有诸多感慨,也不便多问,只是默默陪着她。走到一处小桥边,妙玉停下脚步,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忽然说道:“想当年在大观园,我也曾在这样的水边烹茶,如今想来,竟如隔世一般。” 贾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落叶,萧瑟不已。他轻声安慰道:“姑娘不必太过伤感,世事无常,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妙玉转过头,看着贾芸真诚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暖,点了点头。 三、玉佩相赠:乱世中的承诺与牵挂 贾芸的住处确实不大,一间小小的院落,院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下放着一张石桌和两把石凳。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姑娘,你先住这间屋吧,我住外间。”贾芸将妙玉引到里屋,又忙着去烧热水。 妙玉坐在床沿上,环顾着屋内的陈设,心中满是感激。她知道贾芸生活并不宽裕,却愿意收留她,这份情谊,她无以为报。不多时,贾芸端着一杯热水进来:“姑娘,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妙玉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锦盒是淡粉色的,上面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样,一看便知是昔日的贵重之物。她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块玉佩——玉佩呈圆形,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梅花中心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 “贾小哥,”妙玉将锦盒递到贾芸面前,声音带着几分郑重,“这是当年元妃娘娘赏赐给我的物件,我一直珍藏着。它能避祸,你留着或许有用。”贾芸连忙推辞:“姑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贾小哥,你就收下吧。”妙玉坚持道,“此番你救我于危难之中,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这玉佩虽不值什么钱,却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若不收,我心中难安。”她顿了顿,又说道:“如今乱世之中,前路未卜,这玉佩或许真能帮你避过一些灾祸。” 贾芸看着妙玉真诚的眼神,又想起她如今的处境,知道她是真心想报答自己,便不再推辞,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取出玉佩。玉佩入手温润,带着一丝淡淡的体温,仿佛还残留着妙玉的气息。“多谢姑娘,”贾芸郑重地说道,“我定会好好珍藏。” 妙玉见他收下玉佩,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她看着贾芸,轻声说道:“贾小哥,如今世道混乱,你我皆是浮萍,日后若有难处,还望互相照应。”贾芸重重地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事,只要派人捎个信,我定当尽力相助。” 窗外的老槐树上,几片枯叶随风飘落,落在院中。屋内,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照着二人的身影。在这乱世之中,一份特殊的知己情谊,就此结下。 四、别后牵挂:风雨中的守望与相助 几日后,妙玉在一位旧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庵堂,便辞别贾芸,搬了过去。临走时,贾芸特意送了她一程,又给了她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妙玉再三推辞,最终还是拗不过贾芸,收下了银子。 “贾小哥,此去多保重,”妙玉站在庵堂门口,对着贾芸说道,“若有机会,我定会来看你。”贾芸点了点头:“姑娘也多保重,庵堂清苦,若是缺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二人相视一眼,眼中满是不舍,却也只能就此别过。 此后,贾芸依旧在京城中奔波,靠着帮人抄写文书、跑腿送信维持生计。他将妙玉所赠的玉佩贴身戴着,每当遇到难处,摸到玉佩,便想起妙玉的叮嘱,心中便多了几分勇气。 这日,贾芸受一位掌柜之托,去城外送一批货物。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了一伙劫匪。劫匪们手持刀棍,将贾芸团团围住,索要财物。贾芸心中一慌,却也知道不能示弱,便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与劫匪周旋起来。 “兄弟们,别跟他废话,搜他的身!”为首的劫匪喊道。几个劫匪立刻上前,就要对贾芸动手。就在这时,贾芸腰间的玉佩突然发出一道淡淡的红光,劫匪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纷纷后退了几步,眼中满是惊恐。 贾芸也愣住了,他没想到这玉佩竟真的有避祸的作用。他趁机捡起地上的货物,拔腿就跑。劫匪们愣了片刻,想要追赶,却又被玉佩的红光震慑,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芸跑远。 回到城中,贾芸心有余悸,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心中对妙玉充满了感激。他立刻派人去庵堂,将此事告知妙玉。妙玉听闻后,心中也十分欣慰,连忙叮嘱来人,让贾芸日后务必小心。 又过了数月,京城爆发了一场瘟疫,许多人都染病身亡。贾芸也不幸染上了瘟疫,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几乎奄奄一息。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妙玉突然来了。 原来,妙玉从庵堂的僧人那里得知京城爆发瘟疫,心中便一直牵挂着贾芸,便不顾庵堂的劝阻,冒着风险,带着一些草药和丹药,赶了过来。她看到贾芸病重的样子,心中十分焦急,连忙将草药熬成药汤,一勺一勺地喂给贾芸。 在妙玉的悉心照料下,贾芸的病情渐渐好转。半个月后,他终于痊愈。看着妙玉憔悴的面容,贾芸心中满是感激:“姑娘,此番多亏了你,不然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妙玉笑了笑:“你我是知己,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经历了这两件事,二人的情谊愈发深厚。此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对方,互相扶持,互相守望。在这乱世之中,这份特殊的知己情谊,如同一束微光,照亮了彼此的前路,也温暖了这风雨飘摇的岁月。 五、寒夜驰援:雪中送炭的知己情 寒冬腊月,京城飘起了鹅毛大雪,一夜之间,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贾芸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心中满是愁绪——近来瘟疫刚过,城中百业萧条,他许久没接到抄写文书的活计,家中的米缸已见了底,连取暖的炭火也所剩无几。 他裹紧单薄的被褥,摸了摸贴身戴着的玉佩,冰凉的玉质却让他心中有了一丝慰藉。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贾芸心中纳闷,这般大雪天,会是谁来找他? 他挣扎着起身,披上破旧的棉袄,踩着厚厚的积雪去开门。门一打开,便看到妙玉站在雪中,身上披着一件素色的棉袍,头上裹着一块青布头巾,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和一个布包。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和肩头,早已融化成水,冻得她脸颊通红。 “妙、妙玉姑娘?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贾芸又惊又喜,连忙侧身让她进屋。妙玉走进屋,跺了跺脚上的雪,笑着说道:“听闻近来城中活计难寻,我猜你定是断了生计,便带了些东西过来。”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小碗咸菜,还有一小罐温热的米汤。“这是庵堂里蒸的馒头,你先垫垫肚子。”又打开布包,里面是半袋米、一小捆柴火,还有一件半旧的棉袄,“这棉袄是我以前穿过的,虽旧了些,却还暖和,你先穿着抵御风寒。” 贾芸看着桌上的食物和布包里的东西,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没想到,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竟是妙玉雪中送炭。“姑娘,这……这让我如何报答你?”他声音有些哽咽。 妙玉摆了摆手,拿起柴火走到灶台边:“举手之劳罢了,何谈报答?你先吃馒头,我帮你烧点热水取暖。”说着,便熟练地生火、添柴,不多时,灶台里便燃起了熊熊火焰,屋内渐渐暖和起来。贾芸坐在桌前,吃着温热的馒头,喝着香甜的米汤,心中暖烘烘的,仿佛这寒冬的冰雪都被这份情谊融化了。 六、玉佩显灵:化险为夷的守护 开春后,京城的局势愈发动荡,常有乱兵在街上劫掠。贾芸不敢再四处奔波,只能靠着帮邻居做些杂活勉强糊口。这日,他受邻居之托,去城外的集市买些粮食,谁知刚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一队乱兵。 乱兵们手持兵器,满脸凶相,见人就抢,不少百姓的财物都被他们搜刮一空。贾芸心中一紧,连忙将身上仅有的几钱银子藏进怀里,想绕路避开。可乱兵们早已发现了他,几个士兵立刻围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贾芸心中害怕,却也知道不能轻易屈服,他紧紧攥着怀里的玉佩,强装镇定地说道:“各位兵爷,我只是个穷苦百姓,身上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个乱兵不信,伸手就要去搜他的身。 就在这时,贾芸怀里的玉佩突然散发出一道柔和的红光,那红光虽不刺眼,却让乱兵们下意识地停住了手,眼中露出一丝忌惮。为首的乱兵皱了皱眉,盯着贾芸的胸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冷哼一声:“算你小子运气好,滚吧!”说罢,便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贾芸吓得浑身冷汗,待乱兵走远后,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红光早已消失,可玉质却比往常更加温润。他知道,是这块玉佩再次救了自己。 回到家后,贾芸立刻提笔写信,将此事告知妙玉。妙玉收到信后,心中十分欣慰,特意去庵堂的佛前为贾芸祈福,希望他日后能平安顺遂。此后,贾芸愈发珍视这块玉佩,不仅贴身戴着,还时常拿出来擦拭,玉佩的光泽也愈发清亮。 七、乱世重逢:风雨同舟的约定 又过了半年,京城爆发了战乱,叛军攻破城门,城中一片混乱。百姓们纷纷逃离京城,贾芸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逃往乡下避难。可他心中始终牵挂着妙玉,放心不下她一个女子在庵堂中安危。 他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战火纷飞的街道,一路赶往妙玉所在的庵堂。庵堂外早已一片狼藉,不少房屋都被烧毁,贾芸心中焦急万分,生怕妙玉遭遇不测。他冲进庵堂,四处呼喊着妙玉的名字,终于在庵堂后院的柴房里找到了她。 此时的妙玉正蜷缩在柴房的角落,身上沾满了灰尘,脸色苍白,显然是受了惊吓。看到贾芸,她眼中立刻泛起了泪光:“贾小哥,你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你快走吧!” 贾芸走到她身边,扶起她说道:“我放心不下你,我们一起走,去乡下避难。”妙玉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二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庵堂,朝着城外逃去。 一路上,他们躲避着乱兵和叛军,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互相扶持,互相鼓励。贾芸负责寻找食物和水源,保护妙玉的安全;妙玉则会在休息时,为贾芸包扎伤口,用庵堂中学到的草药为他治疗风寒。 这日,他们走到一处山谷,突然遇到了一伙山贼。山贼们手持刀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索要财物。贾芸将妙玉护在身后,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准备与山贼拼命。就在这时,玉佩再次发出红光,山贼们被红光震慑,不敢上前。贾芸趁机拉着妙玉,拔腿就跑,终于摆脱了山贼的纠缠。 逃出山谷后,妙玉看着贾芸,郑重地说道:“贾小哥,这玉佩屡次救我们于危难之中,定是有灵性的。日后,我们定要好好守护它,也守护彼此。”贾芸重重地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无论未来遇到什么风雨,我都会与你同舟共济,永不背弃。” 八、安稳度日:知己相伴的岁月 历经千辛万苦,贾芸和妙玉终于逃到了乡下的一个小村庄。村庄远离战乱,民风淳朴,村民们见他们可怜,便收留了他们,还借给他们一间破旧的茅屋。 贾芸靠着自己的力气,帮村民们耕种田地、修建房屋,渐渐在村庄里站稳了脚跟。妙玉则利用自己的学识,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写字,还会用草药为村民们治病,深受村民们的尊敬和喜爱。 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十分安稳。每日清晨,贾芸便下地劳作,妙玉则在家中做饭、洗衣,或是教孩子们读书;傍晚时分,贾芸劳作归来,二人便坐在院中,看着夕阳西下,聊着家常,或是回忆起大观园中的往事。 贾芸依旧将玉佩贴身戴着,每当遇到难处,或是心中烦闷时,只要摸到玉佩,看到妙玉温柔的笑容,便觉得一切困难都不再可怕。妙玉也时常看着贾芸胸前的玉佩,眼中满是欣慰——她没想到,当年自己随手相赠的一块玉佩,竟成了他们乱世之中的守护者,也成了他们知己情谊的见证。 这年冬天,村庄里下起了大雪,贾芸和妙玉坐在屋内,围着炭火取暖。妙玉看着贾芸,轻声说道:“贾小哥,若不是当年你赎我出醉春坊,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能在这乱世之中安稳度日,还能与你相伴,我已十分满足。” 贾芸看着妙玉,笑着说道:“姑娘说笑了,若不是你多次相助,我也撑不到现在。能与你成为知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说着,他从怀中取出玉佩,放在桌上。玉佩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这段跨越乱世的知己情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屋内却温暖如春。在这乱世之中,贾芸和妙玉凭借着一块玉佩的守护和彼此的扶持,不仅躲过了重重劫难,还收获了一份真挚的知己情谊,在平凡的岁月中,过上了安稳幸福的生活。 九、邻里情深:茅屋中的温暖日常 乡村的日子虽平淡,却处处透着安稳。贾芸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扛着锄头去田里劳作,无论是春耕播种,还是秋收打谷,他都做得格外认真。村民们见他踏实肯干,时常会送些自家种的蔬菜、晒的干货;妙玉则每日清晨在院中洒扫,然后教村里的孩子们读书——她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教孩子们念《三字经》《千字文》,声音温柔,孩子们都听得格外专注。 有一次,村里的张阿婆得了风寒,咳嗽不止,药石罔效。妙玉想起庵堂中学过的药方,便去山上采了些草药,熬成药汤送给张阿婆。张阿婆喝了几日,风寒竟渐渐痊愈。此后,村里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会来找妙玉求助,她也从不推辞,总是细心诊治,用草药为村民们缓解病痛。 这日傍晚,贾芸从田里归来,刚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邻居李大叔提着一篮子刚蒸好的玉米,站在院中。“贾芸兄弟,今日地里玉米熟了,给你们送些尝尝鲜。”李大叔笑着将篮子递过来。贾芸连忙接过,感激地说道:“多谢李大叔,又让您破费了。”妙玉也从屋里出来,笑着邀请李大叔进屋喝茶,三人坐在院中,聊着田里的收成、村里的趣事,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格外温暖。 这样的日子,没有了京城的纷扰,没有了乱世的危机,只有邻里间的互助、知己间的相伴。贾芸和妙玉都觉得,这样的安稳,比昔日大观园的繁华更让人安心。 十、玉佩传情:岁月里的无声守护 转眼到了中秋,乡村里弥漫着团圆的气息。村民们各自在家中准备着中秋的吃食,有的打月饼,有的炖肉,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贾芸也特意去镇上买了些月饼和水果,还割了一块肉,准备和妙玉一起过中秋。 夜晚,月色皎洁,洒在院中。贾芸和妙玉坐在石桌旁,桌上摆着月饼、水果和一壶热茶。妙玉看着天上的圆月,轻声说道:“记得当年在大观园,中秋时也曾与姐妹们赏月吟诗,如今想来,恍如隔世。”贾芸看着她眼中的怅然,轻声安慰道:“过去的事不必太过牵挂,如今我们能在此安稳赏月,已是幸事。” 妙玉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贾芸胸前的玉佩上。月光下,玉佩上的梅花雕刻愈发清晰,红宝石在月色中泛着淡淡的红光。“这块玉佩,倒是陪了我们许久。”妙玉轻声说道,“它不仅救了我们的命,也见证了我们这段情谊。”贾芸摸了摸玉佩,笑着说道:“是啊,有它在,总觉得多了一份安心。” 说着,贾芸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下,递到妙玉面前:“姑娘,这玉佩本是你的物件,如今你戴着,也能多一份守护。”妙玉连忙推辞:“这玉佩在你身边才能发挥作用,我戴着反倒浪费了。你还是好好戴着,日后若有危难,它定能再帮我们一次。”贾芸见她坚持,便不再推辞,重新将玉佩戴在脖子上。 月光下,二人相视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这块玉佩,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饰物,而是他们乱世情谊的见证,是彼此心中的牵挂与守护。 十一、危机再临:兵祸中的生死与共 安稳的日子过了两年,乡村的平静却再次被打破。这年冬天,一队溃败的士兵逃到了村子附近,他们四处劫掠,抢夺村民的粮食和财物,不少村民的房屋都被烧毁,村子里一片混乱。 贾芸得知消息后,心中焦急万分,连忙将妙玉护在屋内,用木板加固门窗,又将家里仅有的粮食藏了起来。可士兵们还是很快就搜到了他们的茅屋,几个士兵一脚踹开房门,手持兵器冲了进来,四处翻找财物。 “你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一个士兵恶狠狠地说道,目光落在贾芸胸前的玉佩上,“那玉佩看起来不错,快交出来!”贾芸紧紧攥着玉佩,将妙玉护在身后,说道:“这玉佩是我的贴身之物,不能给你们!” 士兵见状,恼羞成怒,举起刀就要朝贾芸砍来。就在这危急时刻,玉佩突然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红光,红光瞬间笼罩了整个茅屋,士兵们被红光震慑,手中的刀纷纷掉落在地,脸上满是惊恐。贾芸趁机拉着妙玉,从后门逃出茅屋,朝着村外的山林跑去。 山林中漆黑一片,寒风呼啸,贾芸紧紧握着妙玉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中奔跑。妙玉的鞋子跑掉了,脚被树枝划伤,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摆脱了士兵的追赶,在一处山洞中停了下来。 山洞里又冷又黑,妙玉的脚一直在流血,疼得她忍不住发抖。贾芸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妙玉身上,又撕下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伤口。“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贾芸声音带着愧疚。妙玉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怪你,我们能活着逃出来,已经很好了。” 在山洞中,他们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贾芸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红光早已散去,却依旧带着一丝温热。他知道,是这块玉佩再次救了他们,是这份知己情谊支撑着他们度过难关。 十二、终得安宁:余生相伴的知己情 士兵们离开后,贾芸和妙玉才敢回到村子。此时的村子早已一片狼藉,不少房屋被烧毁,村民们也都流离失所。贾芸和妙玉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心疼,却也只能收拾好心情,重新修建茅屋,帮助村民们恢复家园。 在他们的带动下,村民们也渐渐振作起来,大家齐心协力,重建房屋、开垦田地,村子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贾芸依旧每日下地劳作,妙玉则继续教孩子们读书、为村民们治病,他们的日子,又回到了往日的安稳。 随着时间的推移,贾芸和妙玉都渐渐老去,可他们的情谊却愈发深厚。他们依旧住在那间茅屋里,每日清晨一起看日出,傍晚一起看夕阳,闲暇时一起回忆过去的岁月,聊起大观园的繁华、乱世的危难,聊起那块陪伴他们一生的玉佩。 这日,夕阳西下,贾芸和妙玉坐在院中,妙玉看着贾芸胸前的玉佩,轻声说道:“贾小哥,这辈子能遇到你,能与你成为知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若有来生,我还想与你做知己,一起度过安稳的岁月。”贾芸握着妙玉的手,眼中满是温柔:“姑娘,我也是。来生,我们还做知己,再也不经历这乱世的苦难。”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块玉佩上,玉佩泛着温润的光芒,仿佛在为这份跨越乱世、相伴一生的知己情谊,送上最无声的祝福。此后,他们在这间茅屋里,相伴到老,度过了安稳幸福的余生,而这段乱世知己情,也成为了乡村里一段流传已久的佳话。 第50章 宝钗难:绣坊遇宝钗脸上的笑意僵了瞬,指尖下意识攥紧绣线。 一、绣坊初兴逢冷雨 晨光刚漫过荣国府后街的青石板,宝钗便提着食盒踏进“金钗绣坊”。木窗棂透进的微光里,五六个绣娘正低头捻线,绷架上的缠枝莲纹样已初见雏形——这是上周刚签下的成衣绣单,若能按时交付,便能攒下扩充绣坊的第一笔银钱。 宝钗轻放食盒,笑着递上温热的枣泥糕:“诸位姐姐辛苦,今早的糕是特意加了蜂蜜的,润润手。” 最年长的张绣娘抬眼,指尖却没停:“姑娘心细,只是……昨儿隔壁‘锦绣阁’的王婆子来我家串门,说她们那儿绣帕子给二钱银子,比咱们这儿多了五分。” 话音刚落,另一个年轻绣娘也怯生生开口:“我家汉子催着攒钱给娃治病,要是……要是锦绣阁真给这么多,我怕是得去那边看看。” 宝钗脸上的笑意僵了瞬,指尖下意识攥紧绣线。她深吸口气,放缓声音:“姐姐们放心,咱们绣坊刚起步,工钱是低了些,但这单成衣绣完,我便把工钱提到和锦绣阁一样,绝不食言。” 可绣娘们对视一眼,终究没再多说。午后时分,三张辞工的字条静静放在桌案上,字迹潦草,却字字戳心——她们要的是当下能拿到手的银钱,等不起她的“以后”。 二、孤灯夜绣指尖伤 绣娘走后,绣坊里只剩宝钗和空荡荡的绷架。夕阳沉下屋檐,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拿起张绣娘没绣完的帕子,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拿起针线开始赶工。 银针穿梭间,记忆翻涌。当初决定开绣坊,是因贾桂日渐长大,需得请先生启蒙,光靠荣国府那点微薄的月钱,根本撑不起母子俩的生计。她想起贾桂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说“娘绣的花最好看,以后我要让娘不用再熬夜”,眼眶便微微发热。 烛火渐亮时,宝钗的指尖已被针扎了三四道小口。血珠渗出来,滴在素白的绸缎上,像绽开的小红花。她咬着唇,用帕子擦去血迹,继续引线——这帕子明早要给城南的李掌柜送去,若是误了时辰,不仅拿不到工钱,还会坏了绣坊的名声。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宝钗打了个寒噤,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小布偶上——那是贾桂用碎布给她做的,歪歪扭扭的,却绣着“娘平安”三个字。她握紧布偶,指尖的疼痛仿佛淡了些:“桂儿,娘一定能撑过去的。” 三、刁难再至生计忧 天刚蒙蒙亮,宝钗顶着黑眼圈将绣好的帕子包好,正要出门,却见锦绣阁的王婆子堵在门口,手里拎着一摞绣品,扬着嗓子喊:“街坊邻里都来看看啊!金钗绣坊的帕子,针脚粗疏,还敢卖一钱五分?我们锦绣阁的绣品,针脚比她细三倍,才卖二钱!” 几个原本等着来取货的客户,听见这话,纷纷围过来看王婆子手里的绣品,又回头打量宝钗手里的帕子,脸上渐渐露出犹豫。 “这……看着确实锦绣阁的更细致些。” “既然便宜又好,那我们去锦绣阁买吧。” 客户们说着,便转身往隔壁走去。宝钗急得上前一步:“诸位掌柜,我这帕子虽是赶工绣的,但针脚绝无疏漏,若是不放心,可仔细查验!” 可没人愿意停下脚步。王婆子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讥讽:“薛姑娘,不是老身刁难你,这做生意讲究的是货比三家,你这绣坊没人手,又拿不出好东西,还是早些关门算了。” 王婆子走后,宝钗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几乎被攥变形。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疼得她指尖发颤。可她知道,她不能认输——这绣坊是她和贾桂的希望,若是倒了,她“们母子俩在荣国府,便真的再无立足之地了。 她转身回了绣坊,重新坐下,拿起针线。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执着的侧脸上,银针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是在诉说着一场不肯低头的坚持。 四、绝境逢生获转机 宝钗正对着绷架出神,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温软的询问:“薛姑娘在吗?我来取之前定做的蝶戏牡丹绣屏。” 抬头望去,是城南书斋的沈先生家的夫人。宝钗连忙起身,脸上强撑出几分精神:“沈夫人稍等,绣屏还差最后几针,我这就补完。” 沈夫人走进绣坊,一眼瞥见她满是伤口的指尖,又看了看桌上散落的辞工字条,眼底泛起怜惜:“姑娘这是遇着难处了?前几日我听街坊说,隔壁锦绣阁故意压价抢生意,倒真是过分。” 宝钗手中的针顿了顿,低声道:“不瞒夫人,绣娘都走了,只剩我一人赶工。” 沈夫人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巧了,我娘家侄女们近日闲着,她们自小跟着我学绣,针脚虽不及姑娘精细,却也还算齐整。若是姑娘不嫌弃,我让她们来给你搭把手,工钱按寻常绣娘的半数便好——她们原是为了练手艺,倒不在乎银钱多少。” 宝钗猛地抬头,眼中泛起光亮:“真的?那可太感谢夫人了!” 沈夫人摆了摆手:“你绣的东西用料实在、纹样雅致,比锦绣阁那些偷工减料的绣品强多了。我也是真心想帮姑娘保住这好手艺。” 五、同心协力稳客源 次日一早,沈夫人便带了三个姑娘来绣坊。她们虽年轻,却手脚麻利,拿过宝钗教的针法,很快便能上手辅助绣些简单的纹样。宝钗终于得以从繁杂的基础活计中脱身,专心打磨绣品的核心细节。 午后,先前转去锦绣阁的李掌柜忽然折返,神色有些局促:“薛姑娘,我来……我来换些绣帕。” 宝钗抬眸,平静地问道:“李掌柜是觉得锦绣阁的绣品不合心意?” “可不是嘛!”李掌柜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绣帕,“你看这针脚,看着细,实则线捻得松,一揉就起毛。昨儿给客人送过去,当场就被退回来了,还说我以次充好。还是你这儿的绣品扎实,虽慢些,却个个是真功夫。” 宝钗微微一笑,取来新绣好的帕子:“掌柜放心,这次的帕子我特意用了双股丝线,锁边也多缝了一道,耐用得很。” 李掌柜接过帕子,摸着手感厚实的绸缎,连连点头:“好,好!以后我这儿的绣品,全从你这儿订!” 消息很快在街坊间传开,不少曾被锦绣阁低价吸引的客户,试过之后都纷纷转回金钗绣坊——毕竟绣品是要长久用的,没人愿意为了便宜几分银钱,买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六、暗施巧计破刁难 锦绣阁的王婆子见客户回流,气得直拍桌子,当即让人把绣品价格再降五分,甚至放出话来:只要是从金钗绣坊转来的客户,再加赠一方小绣巾。 宝钗得知后,并未跟着压价,反而在绣品的纹样上动起了心思。她结合时下流行的话本故事,将“黛玉葬花”“湘云醉卧”等场景绣进帕子、香囊里,每一件绣品都配着几句浅淡的题诗,顿时让绣品多了几分雅致意趣。 这日,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带着丫鬟来挑绣品,在两家绣坊间犹豫不定。王婆子连忙上前,指着低价绣品卖力推销:“夫人看我们这儿的,又便宜又实惠!” 那夫人却拿起金钗绣坊窗边挂着的一幅“寒梅映雪”绣帕,细细端详着帕角的题诗,轻声道:“这绣品不仅手艺好,还带着几分才情,倒是比单纯的花哨纹样更合我心意。” 说罢,便径直走进金钗绣坊,一口气订了十幅成套的花鸟绣屏。 王婆子站在原地,看着金钗绣坊日渐热闹的景象,终于明白——靠压价抢来的生意,终究抵不过实打实的手艺与心意。 七、守得云开见月明 半月后,金钗绣坊的绣娘已增至八人,皆是沈夫人介绍或慕名而来的巧手女子。宝钗不仅将工钱提至高于锦绣阁一成,还特意辟出一间厢房,教大家新的绣法与纹样设计。 这日傍晚,宝钗送走最后一位客户,看着桌上摞得整齐的订单,又看了看绣坊里各司其职、欢声笑语的绣娘们,指尖的伤口早已结痂,心中满是暖意。 贾桂放学归来,蹦蹦跳跳地跑进绣坊,抱着她的腿喊道:“娘,先生夸我字写得好!还说,等我再用功些,就教我给娘的绣品题字呢!” 宝钗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儿子的头,眼底含着笑意:“好,那桂儿可要好好读书,以后咱们娘俩,一个绣,一个题,把这绣坊做得更好。” 窗外的夕阳透过木窗,洒在母子俩身上,也洒在那些五彩的丝线与精致的绣品上,泛着温暖而坚定的光。宝钗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守住初心、踏实做事,她和贾桂的希望,便会在这一针一线中,慢慢织成锦绣前程。 八、旧识来访藏深意 绣坊的铜铃轻响时,宝钗正指导新来的绣娘调整“松针绣”的针法。抬眼望去,青石板路上立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眉眼间带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竟是昔日荣国府的旧识,如今在户部任职的林先生。 “薛姑娘别来无恙?”林先生拱手行礼,目光扫过绣坊内规整的绷架与鲜活的纹样,“当年便知姑娘手巧,如今这绣坊果然有声有色。” 宝钗连忙起身让坐,倒了杯热茶:“林先生客气了,不过是勉力糊口罢了。”她心中暗忖,林先生素来与荣国府交集不多,今日特意来访,怕是另有缘故。 果然,林先生接过茶盏,沉吟道:“实不相瞒,内人下月生辰,想订一幅‘百子图’绣屏,遍寻京城绣坊,都说金钗绣坊的纹样最雅致、手艺最扎实。只是……听闻隔壁锦绣阁近日总与姑娘为难?” 宝钗指尖微顿,坦然道:“些许小事,不劳先生挂心。” 林先生却摇头轻笑:“那锦绣阁的王婆子,夫家侄子在顺天府当差,素来爱仗势欺人。姑娘若不介意,我倒能帮着递句话——毕竟,正经做生意,哪能靠刁难旁人立足?” 九、恶计败露遭反噬 三日后,锦绣阁忽然被一群官差围住,街坊们纷纷围拢来看热闹。原来,林先生递话后,顺天府便派人暗查,竟查出王婆子不仅长期偷税漏税,还为了压低成本,用劣质染料染色——那些看似鲜亮的绣线,遇水便褪色,甚至会沾染衣物。 官差查封锦绣阁时,王婆子哭喊着辩解,却被客户们的抱怨声淹没:“难怪我买的绣帕洗一次就花了!”“我娘戴了她们家的绣香囊,皮肤都起疹子了!” 宝钗站在绣坊门口,看着混乱的场面,心中并无快意,只轻声对身边的绣娘道:“咱们做生意,凭的是良心。染料要选上等的,针脚要绣扎实的,哪怕赚得慢些,也睡得安稳。” 绣娘们纷纷点头。那日之后,再也没人提过锦绣阁,不少曾在锦绣阁做工的绣娘,甚至主动来金钗绣坊求聘——她们听闻宝钗待下宽厚,且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都想寻个安稳的营生。 十、锦绣前程渐铺陈 入冬时,金钗绣坊已成为京城小有名气的绣坊。不仅寻常百姓爱来订绣品,连宫中的嬷嬷都悄悄派人来,订了两幅“松鹤延年”绣屏,说是要送予太后做寿礼。 这日,宝钗算完账目,看着桌上攒下的厚厚一叠银票,忽然想起当初熬夜赶工时,指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攥着贾桂做的小布偶不肯松手的模样。 “娘,”贾桂捧着刚写好的字幅跑进来,上面是稚嫩却工整的“锦绣前程”四字,“先生说,这四个字送给娘,祝咱们绣坊越来越好!” 宝钗接过字幅,轻轻贴在儿子额头:“好,也祝桂儿学业有成,咱们娘俩一起,把日子过成锦绣模样。” 绣坊的窗棂外,雪花轻轻飘落,落在青石板上,像是为这来之不易的安稳,铺了一层洁白的绒毯。屋内,烛火温暖,绣线翻飞,每一针每一线,都在编织着属于宝钗与贾桂的,满是希望的未来。 十一、宫宴订单添重任 腊月初雪刚歇,绣坊的铜铃便被叩得急促。门帘掀开时,一身宫装的嬷嬷带着两名小太监立在檐下,锦缎衣料上的盘金纹样在雪光里泛着冷光:“可是金钗绣坊的薛姑娘?” 宝钗连忙迎上前:“正是民女。嬷嬷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太后寿宴需添十幅‘群仙祝寿’绣屏,听闻你家绣品雅致、针脚扎实,内务府特意派咱家来订。”嬷嬷递过一纸纹样图样,语气严肃,“腊月廿五前需交货,逾期便要按宫规处置。” 宝钗接过图样,指尖抚过上面繁复的云纹与仙娥造型——这般精细的绣活,寻常绣娘至少需月余才能完成一幅,十幅仅余半月时间,堪称难事。她抬眸看向嬷嬷,沉声应道:“民女接下了,定不耽误寿宴用度。” 嬷嬷颔首离去后,绣坊内的绣娘们顿时犯了难:“姑娘,这时间也太紧了,咱们人手虽够,可这般复杂的纹样……” 宝钗将图样铺在案上,提笔在纸上划开分工:“张姐姐带两人绣仙娥衣袂的缠枝纹,李妹妹负责云纹的退晕针法,我来绣核心的仙颜与法器。咱们分两班轮换,日夜赶工,定能成。” 十二、合力赶工破难关 接下来的半月,金钗绣坊的烛火彻夜未熄。宝钗将铺盖搬到了绣坊的里间,除了指导绣娘针法,便是坐在绷架前凝神刺绣——仙娥的眉眼需用“施针”细细晕染,法器的光泽要靠“滚针”勾勒层次,每一针都容不得半分差错。 贾桂放了年假,便每日提着食盒来绣坊帮忙。他不识字的小手学着穿针引线,偶尔递块温热的糕点,见母亲指尖的旧伤因连日劳作又渗出血,便踮起脚用帕子轻轻擦:“娘,歇会儿吧,桂儿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宝钗握着儿子的小手,眼眶微热,却只摇了摇头:“娘不疼,等绣完这些,咱们就能给桂儿请最好的先生,还能给绣坊的姐姐们添新棉袄。” 绣娘们看在眼里,更是不敢懈怠。原本轮班歇工的时辰,总有人主动留下来多绣半盏茶的功夫;有绣娘眼睛熬得红肿,便用冷水敷一敷继续上手——她们都记着,宝钗不仅给了她们安稳的工钱,更把她们当姐妹般相待,这份情分,值得拼力相护。 腊月廿三那日深夜,最后一幅绣屏的最后一针落下。宝钗放下银针,看着案上十幅绣屏——云纹缥缈如真,仙娥衣袂翻飞,连寿桃上的绒毛都绣得栩栩如生,终是松了口气。 十三、寿宴扬名获殊荣 腊月廿五,内务府的人来取绣屏时,见十幅绣品无一差错,且针脚比预期更显精致,不由得赞道:“薛姑娘好本事!这般短时日,竟能绣出这般佳品,太后见了定然大喜。” 寿宴过后不过三日,先前那位宫嬷嬷便再次登门,身后跟着抬礼盒的小太监。“薛姑娘,太后见了绣屏,连连夸是‘京中第一绣’,特赐你‘锦绣才人’的匾额,还有这些绸缎、银锭,算是御赏。” 嬷嬷将匾额递过,鎏金的四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街坊们闻讯都围过来看热闹,有人感叹:“金钗绣坊这下真是扬眉吐气了!”“薛姑娘凭着手艺挣来这般荣耀,真是不容易!” 宝钗捧着匾额,心中百感交集——从当初被锦绣阁刁难、绣娘走散,到如今获太后御赏,这一路的艰辛,都在指尖的针脚里,在绣娘们的同心协力里,酿成了甜。她转身将匾额挂在绣坊正堂,对众人朗声道:“这荣耀不是我一人的,是咱们所有绣娘的。往后,咱们更要守着初心,把每一件绣品都绣到极致。” 十四、传艺育人续初心 开春后,金钗绣坊的名声愈发响亮,不少人家都想送女儿来学绣。宝钗便在绣坊后院辟了间学堂,不仅教针法,还教姑娘们识字、算数——她深知,女子若能凭手艺立足,便不会再受生计所迫、看人脸色。 这日,先前从锦绣阁来投奔的绣娘赵姐姐,拿着自己设计的“春燕衔泥”纹样来请教:“姑娘,我想把这纹样绣在孩童的肚兜上,你看可行?” 宝钗看着纹样上活泼的燕雀与嫩绿的柳枝,笑着点头:“想法极好,配色再添几分浅黄,更显春意。往后你们有新想法,都可大胆尝试,绣坊的料子尽可先用。” 赵姐姐眼眶微红:“当年我在锦绣阁,只敢按王婆子的吩咐绣固定纹样,哪敢想自己也能设计……多谢姑娘给我这个机会。” 宝钗拍了拍她的肩:“手艺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不仅要绣出好东西,更要让这门手艺活起来,传下去。” 夕阳西下时,绣坊的窗棂间飘出阵阵丝线的清香。贾桂放学归来,便坐在学堂外的石凳上读书,偶尔抬头,看见母亲正耐心教姑娘们穿针,阳光落在她们翻飞的指尖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光。 宝钗抬眼望见儿子,嘴角扬起温柔的笑意——她知道,这绣坊早已不只是她和贾桂的希望,更是一群女子凭手艺安身立命的依靠,是这世间最温暖、也最坚实的锦绣天地。 第 45 章《宝钗难:绣坊遇阻》 十五、旧识登门牵旧事 初夏的午后,绣坊内正弥漫着新染丝线的草木清香——宝钗新试了苏木染的绛红,绣在荷叶纹样上,比寻常红色更显温润。铜铃轻响时,她正俯身教小绣娘调整针距,抬眼便见门口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宝姐姐,别来无恙?” 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沉静。宝钗心头一震,手中的银针险些落地——竟是许久未见的史湘云。她身着素色绫罗,鬓边插着一支简单的银钗,虽不复当年史家大小姐的张扬,眉眼间却多了几分从容。 “云妹妹?”宝钗快步迎上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会来京城?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湘云眼眶微热,拉着她在窗边坐下:“前些年随夫君去了江南,上月他调任回京,我便想着来寻你。听闻你开了间绣坊,名声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她目光扫过满室绣品,忽然轻叹,“倒是我,这些年忙着操持家务,当年你教我的那点绣活,早忘得差不多了。” 十六、湘云助力拓新途 闲谈间,湘云得知宝钗正愁绣坊的纹样虽雅致,却多是传统样式,难入年轻公子小姐的眼。她笑着拍手:“这有何难?江南如今时兴‘诗绣结合’,把新出的词牌名、文人画作绣进小物件里,那些世家子弟最爱这些新鲜玩意儿。”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诗笺,上面抄着几首时下流行的《浣溪沙》:“你看,比如这首‘自在飞花轻似梦’,便可绣上飘飞的柳絮与半卷的书册,做成书签或扇套,定能受欢迎。” 宝钗接过诗笺,细细一品,眼中顿时亮起:“云妹妹这主意甚好!我只顾着守着传统纹样,倒忘了变通。” 湘云笑道:“我在江南时,见不少绣坊都这般做,生意红火得很。你若不嫌弃,我便帮你琢磨些新纹样——反正我在家也闲得慌,正好重拾当年的手艺。” 次日,湘云便带着纸笔来绣坊。她凭记忆画出江南的烟雨楼阁、疏影横斜的梅枝,宝钗再根据纹样调整针法:用“打点绣”表现雨滴,用“缠针绣”勾勒梅枝,绣出的小扇套、书签果然别有意趣。首批推出不过三日,便被京城的书院学子抢订一空。 十七、祸起萧墙遭诬陷 绣坊的生意愈发红火,竟惹来了荣国府内的注意。这日,王夫人派周瑞家的来传话,说要宝钗送十幅上好的绣屏去府中,供贾母赏玩。 宝钗虽不愿与荣国府过多牵扯,却也不敢怠慢,亲自挑选了最精致的“四季花鸟”绣屏送去。谁知过了两日,周瑞家的竟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来,进门便嚷:“薛姑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染了毒的丝线绣屏,险些害了老太太!” 宝钗心头一沉:“周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绣坊的丝线都是上等货,何来‘染毒’之说?” “何来之说?”周瑞家的将一块绣屏摔在地上,上面的杜鹃花纹样边缘竟泛着黑,“老太太看绣屏时,身边的丫鬟不小心蹭到了丝线,手上立刻起了红疹!太医来看,说丝线上沾了毒草汁!” 绣娘们都慌了神,湘云上前一步,厉声问道:“既是有毒,为何只有那丫鬟出事?绣屏上的丝线我们日日接触,怎会无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栽赃!” 周瑞家的被问得一噎,却仍强撑着:“总之是你绣坊的东西出了问题,若不赔钱赔罪,咱们便去顺天府说理去!” 宝钗看着地上泛黑的绣线,忽然想起送绣屏时,撞见王熙凤的陪房平儿在廊下鬼鬼祟祟——想来是荣国府见她绣坊兴旺,眼红心热,故意设下这圈套。 十八、沉冤得雪证清白 湘云拉着宝钗的手,低声道:“姐姐莫慌,我夫君在顺天府有相识的官员,咱们去请他彻查。丝线上若真有毒,定能查出是谁动的手脚。” 宝钗点了点头,当即随湘云去了顺天府。负责此案的正是当初查办锦绣阁的李大人,他听闻此事,便派人取来绣屏上的丝线与宝钗绣坊的存货比对,又传讯当日接触过绣屏的丫鬟。 那丫鬟被吓得哭了出来,终是招认:“是二奶奶(王熙凤)让平儿姐姐偷偷在绣屏上抹了些毒草汁,还吩咐我故意蹭到手上,装作中毒的样子……二奶奶说,薛姑娘的绣坊抢了府里的生意,要给她点教训。” 真相大白,王夫人虽不愿承认,却也只能让周瑞家的来赔罪。此事传开后,不仅没人再质疑金钗绣坊,反而更多人敬佩宝钗的清白正直——连荣国府的刁难都能安然化解,这般风骨,更让人信服。 湘云看着宝钗,笑道:“姐姐,你看,邪不压正。往后这绣坊,定能更上一层楼。” 宝钗望着绣坊内重新安心刺绣的姑娘们,心中一片澄澈。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波折,但只要守住本心、有友相助,再大的风浪,也能稳稳渡过。而这金钗绣坊,终将在她的手中,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十九、联名请愿护绣坊 荣国府栽赃之事传开后,京城百姓无不替宝钗不平。那日清晨,绣坊刚开门,便见门口聚着数十人——有常年光顾的老客户,有附近街坊,甚至还有曾在锦绣阁做工的绣娘。 “薛姑娘,咱们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领头的李掌柜举着一张纸,“这是咱们联名写的请愿书,递去顺天府,证明金钗绣坊的清白!” 纸上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红手印按得整齐。宝钗看着眼前的人群,眼眶一热,深深福了一礼:“多谢诸位街坊乡亲,宝钗何德何能,劳烦大家这般费心。” “姑娘客气了!”卖胭脂的王婶上前一步,“你待我们素来宽厚,绣坊的绣品实在,工钱也公道,咱们不能看着好人受委屈!” 此事很快传到宫中,太后听闻后,特意让内务府传旨:“金钗绣坊技艺精湛、品行端正,赐‘御赐绣坊’牌匾,此后无人可随意滋扰。” 当鎏金牌匾挂在绣坊门楣上时,阳光正好,映得牌匾熠熠生辉。荣国府那边,见宝钗有太后撑腰,再也不敢轻易寻衅,连先前要走的绣屏钱,都悄悄派人送了过来。 二十、开枝散叶传技艺 秋意渐浓时,宝钗看着绣坊里日渐增多的学徒,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云妹妹,我想把绣法教给更多人。不仅在京城,若是能让各地的女子都学会这门手艺,便能让更多人凭本事立足。” 湘云正帮着整理新设计的“秋菊图”纹样,闻言笑道:“姐姐这想法极好!我夫君在江南有不少同窗,可托他们帮忙,在江南设几个分坊,选品行端正、手脚麻利的女子来京城学绣,学成后回去传授技艺。” 宝钗点头,当即着手筹备。她将绣法整理成册子,从基础的穿针引线、针法口诀,到纹样设计的技巧,一一详细记录。又挑选了几位手艺精湛、性子耐心的绣娘,作为授课的师傅。 首批从江南来的学徒共十二人,都是贫苦人家的女儿,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期盼。宝钗亲自教导她们,不仅教手艺,还教她们识字算数:“手艺是安身之本,识字能让你们看得懂订单、算得清账目,往后才能更有底气。” 学徒们感念宝钗的恩情,学得格外用心。半年后,她们学成返乡,在江南开设了第一家“金钗绣坊分号”。消息传开,各地都有女子慕名而来,金钗绣坊的绣法,渐渐从京城传到了江南、塞北。 二十一、桂儿成长承初心 这年,贾桂已长成半大少年,眉眼间愈发清秀。他不再是那个只会给母亲递针线的小娃娃,每日放学归来,便帮着打理绣坊的账目,或是给学徒们念绣法册子上的文字。 一日,宝钗查账时,发现一笔银钱对不上,正皱眉思索,贾桂捧着账本过来:“娘,这笔钱是给城西孤儿院的绣品订金,我昨日算的时候,把‘叁’写成了‘参’,所以差了数。” 他指着账本上的字迹,认真道:“先生说,做账要一丝不苟,就像娘绣绣品一样,一针都不能错。往后账目的事,交给我吧,娘专心教大家绣活就好。” 宝钗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心中满是欣慰。她想起当年熬夜赶工时,儿子用小奶音说“要让娘不用再熬夜”,如今,他真的长成了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小男子汉。 当晚,宝钗坐在灯下,看着贾桂在一旁练字,绣坊里传来绣娘们低声讨论针法的声音,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而安宁。她忽然明白,所谓的锦绣前程,从来不是一人的功成名就,而是手艺的传承、人心的温暖,是母子同心、友人相助,将一份希望,织成满世间的烟火与光亮。 金钗绣坊的铜铃,在晚风里轻轻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一段关于坚持、善良与传承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51章 麝月忠:留守助宝钗 时近深秋,京城的风已带了刺骨的凉意,吹得荣国府残垣断壁间的荒草瑟瑟发抖。墙头上的砖瓦碎落了大半,露出里面斑驳的夯土,几只麻雀落在断梁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更显庭院的萧条。宝钗坐在“凝香绣坊”靠窗的木凳上,指尖拈着一枚银针,却久久未曾落下。窗外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将她素净的脸庞映得有些苍白,眼下的青影昭示着连日来的操劳。绣坊里的伙计早已散了,只剩下她和奶妈抱着的贾桂,偌大的屋子静得只能听见婴儿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风吹过窗棂的呜咽声。 自从贾府败落,树倒猢狲散,昔日里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们走的走、散的散。那些曾经对她毕恭毕敬的下人,如今见了贾府的人,就像见了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就连贴身伺候的莺儿,也因家里父母年迈,被接回乡下团聚去了。宝钗本想让她安心回去,毕竟跟着自己,不过是受苦罢了。可莺儿走的那天,哭得像个泪人,拉着她的手反复说“姑娘保重,我会想办法回来”,让宝钗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楚。如今这绣坊,成了她唯一的生计来源,靠着替人绣些荷包、扇套、屏风,勉强维持着自己和贾桂的日常用度,偶尔还要接济一下府里剩下的几个老弱仆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她拿起桌上的一件未完成的绣品,是给城西张大户家小姐绣的嫁妆屏风,题材是“百鸟朝凤”。这活儿精细,耗时长,光是勾勒轮廓就用了整整三天,工钱却不算高,可她没得选。手指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针脚,有的地方还结了薄茧,曾经养尊处优的宝二奶奶,如今却要为了柴米油盐,一针一线地讨生活。指尖不小心被银针扎了一下,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她只是轻轻吮了吮,便又继续拿起绣品。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轻微的推门声,伴随着一声怯生生的问候:“宝二奶奶,您还在忙呢?” 宝钗抬头,见是麝月,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棉袄,领口和袖口都打了补丁,头上挽着简单的发髻,用一根木簪固定着,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她有些意外,连忙放下针线,起身道:“麝月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麝月是宝玉房里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丫鬟,自从宝玉出家的消息传开后,她便一直跟着袭人打理府里的一些零碎事,只是近来袭人也嫁了蒋玉菡,府里更显冷清了。 一、寒夜送暖,窥见艰辛 麝月走进屋,将食盒放在桌上,动作轻缓地打开来,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粥面上浮着几粒红枣,还有一碟切成细丝的咸菜和两个白面馒头。“我看天色晚了,估摸着您还没吃饭,就从厨房里热了点过来。”她笑着说,眼角的细纹里藏着温柔,目光落在宝钗手边的绣品上,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又看了看宝钗憔悴的面容,眼圈不由得红了,“宝二奶奶,您这也太辛苦了,一天到晚就守着这绣坊,连口热饭都顾不上吃。” 宝钗拿起一个馒头,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温热的食物顺着喉咙滑下去,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这些日子,人人都怕沾染上贾府的晦气,躲都躲不及,唯有麝月,还时常过来看看她,有时送些吃的,有时帮着照看一下贾桂。她轻声道:“多谢你了,麝月姐姐。如今这光景,也只能这样了。” “您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呢?”麝月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绣活,有未完成的扇面,待整理的绣线,还有客人送来的布料,又看了看奶妈怀里已经睡着的贾桂,忍不住说道,“绣坊里的活计又多,还要照看小少爷,您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前几日我来,见您咳得厉害,是不是着了凉?” 宝钗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辛苦,可身边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只能咬牙坚持。前几日确实受了风寒,夜里咳嗽得睡不着,怕吵醒贾桂,就坐在床边咳嗽,直到天亮。她不想让别人担心,便一直瞒着。 二、主动请缨,决意留守 麝月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看着宝钗,眼神坚定得如同寒冬里的松柏。“宝二奶奶,我想留下来帮您。”宝钗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道:“麝月姐姐,你……你说什么?”麝月重复道:“我说,我想留在绣坊里帮您。我虽然不如莺儿妹妹绣活好,但也学过几年,简单的活计还是能做的。平日里我可以帮您绣东西,打理绣坊里的琐事,还能帮着照看小少爷,这样您也能轻松些。” 宝钗的心里一阵激动,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看着麝月真诚的脸庞,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她才哽咽着道:“麝月姐姐,你……你何必这样呢?如今贾府败落,人人避之不及,你跟着我,只会受苦的。你要是想找个好出路,以你的能干,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袭人姐姐嫁了蒋玉菡,日子过得安稳,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说说……” 麝月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银针,熟练地穿上线,在绣品上轻轻绣了几针,动作虽不算特别精湛,却也有模有样。她绣的是一只小小的麻雀,翅膀上的羽毛层次分明,看得出是下过功夫的。“宝二奶奶,您说的哪里话。”她轻声道,“我是贾府的丫鬟,自小在府里长大,吃的是贾府的饭,穿的是贾府的衣。老太太当年待我极好,宝玉少爷也从未亏待过我,如今贾府落难了,我怎么能弃之不顾呢?您是宝玉的妻子,是贾府的二奶奶,我留下来帮您,是理所应当的,也算报答贾府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可是……”宝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麝月打断了。“您就别可是了,”麝月笑着说,“我已经想好了,袭人姐姐嫁了人,府里也没什么我牵挂的了。留在您身边,能帮上忙,我心里也踏实。再说,小少爷这么可爱,我也喜欢陪着他。”她说着,走到奶妈身边,轻轻摸了摸贾桂的小脸蛋,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动了动,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三、姐妹同心,共渡难关 宝钗看着麝月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时刻,麝月的这份忠诚和陪伴,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灰暗的生活。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道:“麝月姐姐,谢谢你。有你在,真好。” 麝月回过头,对她笑了笑,笑容温暖而坚定,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宝二奶奶,您别客气。以后咱们互相照应,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从那天起,麝月便正式留在了绣坊。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帮着宝钗准备早饭,然后开始打理绣坊的琐事——接待客人、整理绣线、收发绣活。闲暇的时候,她就坐下来和宝钗一起刺绣,虽然她的绣技不如宝钗精湛,但她学得认真,进步很快。 遇到难缠的客人,比如有些客人觉得绣品价格太高,或者对绣工挑三拣四,麝月总能凭借着她的机灵和耐心,巧妙地化解矛盾。有一次,一位 Mrs. 李来取绣好的荷包,见荷包上的牡丹颜色稍深,便不依不饶,说要退货。麝月笑着解释道:“李太太,您看这牡丹,用的是上等的苏绣线,颜色是特意挑选的绛红,显得富贵大气。您要是觉得颜色深了,我可以帮您用浅色的线再补绣一层,保证让您满意。” Mrs. 李见她态度诚恳,又说得有道理,便同意了。麝月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补绣,最后 Mrs. 李拿着荷包,满意地离开了。 四、日常琐碎,温情相伴 绣线不够了,麝月就踩着一双旧布鞋,跑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去采购。她知道哪家的绣线颜色正,哪家的价格便宜,每次都能买到最划算的。有一次,为了买一种罕见的孔雀蓝绣线,她跑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城东跑到城西,最后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里找到了。回到绣坊时,她的脚都磨起了水泡,却笑着对宝钗说:“宝二奶奶,您要的绣线买到了,您看颜色多正。” 有时贾桂哭闹不止,宝钗忙着赶活计,麝月就抱着孩子在屋里来回走动,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或者用小铃铛逗他开心。小家伙似乎很喜欢麝月,只要麝月一抱,就会停止哭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有一次,贾桂发烧了,夜里哭闹不止,麝月和宝钗轮流抱着他,用温水给他擦身子降温,整整折腾了一夜。直到天亮,贾桂的烧退了,两人才松了一口气,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宝钗看着麝月忙前忙后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她知道,有麝月在身边,自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这天晚上,绣坊里的活计都忙完了,麝月抱着已经睡着的贾桂,坐在宝钗身边。宝钗看着她疲惫却依旧带着笑容的脸,轻声道:“麝月姐姐,今天累坏了吧?快歇会儿。”麝月把贾桂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走到宝钗身边坐下,拿起一杯温热的茶水喝了一口。“还好,不算太累。”她笑着说,“比起您来,我这点累算什么呢。” 五、忆昔抚今,共盼未来 宝钗看着窗外的月色,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轻声道:“想当初,在大观园里的时候,咱们何曾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那时侯,姐妹们在一起吟诗作对,赏花赏月,何等热闹。春天的时候,咱们在沁芳闸边葬花;夏天的时候,在藕香榭里吃酒;秋天的时候,在凸碧堂里赏月;冬天的时候,在芦雪庵里联诗。如今……”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充满了对往昔的怀念和对现实的无奈。 麝月也叹了口气,道:“是啊,那时侯的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记得有一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咱们在芦雪庵里烤鹿肉,宝玉少爷还抢着吃,被老太太说了一顿。还有林姑娘,她的诗写得真好,每次联诗,她总能说出最妙的句子。”说到黛玉,麝月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知道黛玉是宝钗心中的痛。 宝钗的眼圈红了,黛玉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才情横溢、多愁善感的妹妹,如今已经不在了。她轻声道:“林妹妹要是还在,看到如今的光景,不知会有多伤心。”麝月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宝二奶奶,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还是要往前看。林姑娘也希望您能好好的,希望小少爷能健康成长。” 她顿了顿,看着宝钗,眼神坚定地说:“宝二奶奶,您放心,只要有我在,我就会一直陪着您,咱们一起把绣坊打理好,把小少爷抚养长大。总有一天,咱们贾府说不定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宝钗看着麝月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她知道,麝月的话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份心意,却让她心里充满了力量。她握住麝月的手,轻声道:“麝月姐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咱们姐妹俩,就互相扶持着,好好过日子。” 六、风雨来袭,携手应对 日子一天天过去,绣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虽然赚的钱不多,但足够维持她们的日常开销,偶尔还能给贾桂买些小玩意儿。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天,京城下起了瓢泼大雨,绣坊的屋顶年久失修,开始漏雨。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流下来,滴在绣品上,把几件即将完工的绣活都浸湿了。 宝钗看着被浸湿的绣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些绣活是给一位重要的客人准备的,明天就要交货,要是毁了,不仅拿不到工钱,还要赔偿客人的损失。麝月也急了,连忙找来水桶和盆,放在漏雨的地方接水。“宝二奶奶,您别着急,咱们赶紧把绣品晾干,说不定还能补救。” 两人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把浸湿的绣品小心翼翼地展开,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然后又一针一线地修补。麝月的手被针扎了好几个洞,鲜血直流,她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了一下,就继续干活。宝钗看着她,心里既感动又心疼。直到深夜,她们才把所有的绣品都修补好。看着完好无损的绣品,两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第二天,客人来取绣品,看到绣品精致完好,满意地付了工钱,还说以后要介绍朋友来。宝钗和麝月相视一笑,都松了一口气。经历了这件事,她们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也更加坚定了共同面对困难的决心。 七、故人来访,感慨万千 这天,绣坊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来人是袭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衣裳,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自从嫁给蒋玉菡后,袭人还是第一次来绣坊。她看到宝钗和麝月,激动得热泪盈眶。“宝二奶奶,麝月姐姐,我好想你们。” 宝钗和麝月也很高兴,连忙拉着袭人坐下,给她倒茶。袭人看着绣坊里的景象,又看了看宝钗和麝月,感慨地说:“没想到你们把绣坊打理得这么好。宝二奶奶,您瘦了好多,也辛苦了。”宝钗笑了笑,道:“还好,有麝月姐姐帮忙,日子过得还算安稳。你呢?过得怎么样?” 袭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道:“我过得很好,玉菡对我很好。只是时常想起在贾府的日子,想起姐妹们。”她顿了顿,看着贾桂,笑着说:“这就是小少爷吧?长得真可爱,像宝玉少爷小时候。” 提到宝玉,三人都沉默了。袭人轻声道:“我听说宝玉少爷出家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宝钗的眼圈红了,她何尝不想宝玉,只是如今,她只能把这份思念放在心底。麝月道:“宝玉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好的。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小少爷。” 袭人在绣坊里待了很久,和她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也聊了现在的生活。临走时,她留下了一些银子,说要帮衬她们。宝钗和麝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看着袭人远去的背影,她们的心里充满了感慨。 八、坚守初心,情谊长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寒来暑往,春去秋来。麝月始终陪伴在宝钗身边,帮着她打理绣坊,照顾贾桂。她们的生活虽然依旧清贫,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贾桂渐渐长大了,已经能稳稳当当地走路,嘴里时不时蹦出几句奶声奶气的话,聪明伶俐得很。他最黏的人除了宝钗,便是麝月,每天“娘”“麝月阿姨”叫个不停,把两个女人的心都叫得软软的。 这天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进绣坊,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宝钗正教贾桂认绣线的颜色,“这是正红,像过年时贴的春联;这是鹅黄,像春天里刚发芽的柳叶……”贾桂伸出小胖手,指着一根天蓝色的绣线,含糊道:“娘,这个像……像河里的水!”宝钗笑着点头:“对,桂儿说得对,这是天蓝,像晴天时的河水,也像林姑姑画里的天空。” 提到黛玉,宝钗的声音轻轻顿了顿。贾桂虽然从未见过这位“林姑姑”,却常听宝钗和麝月提起,知道她是娘很要好的姐妹,会写很漂亮的诗。他歪着小脑袋问:“林姑姑在哪里呀?为什么不来看桂儿?”宝钗摸了摸他的头,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却还是温柔道:“林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在天上看着桂儿呢。她会保佑桂儿健康长大的。” 麝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绿豆汤走进来,正好听见母子俩的对话,便笑着打岔:“桂儿快喝绿豆汤,解暑呢。喝了汤,麝月阿姨教你绣小虫子好不好?”贾桂眼睛一亮,立刻从宝钗怀里滑下来,跑到麝月身边,仰着小脸道:“好!我要绣蝴蝶,像园子里那种彩色的蝴蝶!”麝月放下碗,捏了捏他的脸蛋:“好,咱们就绣蝴蝶。” 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宝钗的心里一片柔软。曾经以为失去了一切,可如今有麝月相伴,有贾桂承欢膝下,或许这就是生活给予她的补偿。她拿起桌上的绣品,继续一针一线地绣着,指尖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如同她心中不曾熄灭的希望。 九、同行刁难,巧手破局 入夏后,京城的绣坊渐渐多了起来。西街新开了一家“锦绣阁”,老板是个从江南来的女子,据说绣技了得,还带了好几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开张没几天,就凭着新颖的款式和细腻的绣工抢了不少生意,连之前常来“凝香绣坊”的几个老主顾,也渐渐转去了那边。 这天,张大户家的管家来取之前订的屏风,进门后却支支吾吾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宝钗看出他有心事,便问道:“王管家,可是屏风有什么不妥?”王管家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宝二奶奶的绣工自然是没话说。只是……只是我家夫人昨日去了西街的锦绣阁,见他们那里有一款‘孔雀开屏’的屏风,花样比咱们订的这款更新颖,颜色也更鲜亮,所以……” 宝钗的心沉了沉,知道这是被同行抢了生意。她强压下心里的失落,平静道:“王管家的意思,是想退掉这款屏风?”王管家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夫人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知道宝二奶奶已经绣了大半,所以让我来问问,能不能……” 没等他说完,麝月从里屋走出来,笑着道:“王管家,我知道您的难处。不过这款‘百鸟朝凤’的屏风,我们宝二奶奶已经绣了一个多月,光上等的苏绣线就用了二十多种,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若是退了,我们这一个多月的功夫可就白费了。” 王管家脸上更显愧疚:“我知道,我知道,所以夫人说,若是宝二奶奶愿意,我们可以多付一些工本费……”麝月摇摇头:“王管家误会了,我们不是要多要银子,只是想让您看看我们的绣品。”她说着,引着王管家走到屏风前,指着上面的凤凰道:“您看这凤凰的羽毛,我们用了‘退晕绣’的手法,从深橙到浅黄,过渡得自然流畅,就像真的有光落在上面一样。还有这周围的百鸟,每一只的神态都不一样,有的在鸣叫,有的在飞翔,这都是我们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王管家凑近细看,果然见那凤凰栩栩如生,羽毛的层次感极强,百鸟的神态也各有千秋,比锦绣阁那款只注重颜色鲜亮的屏风,多了几分灵气和韵味。他忍不住赞道:“好!好绣工!宝二奶奶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我这就回去跟夫人说,这屏风我们要了!” 王管家走后,麝月才松了口气,对宝钗道:“宝二奶奶,您看,咱们的绣品不输他们,只是他们刚开张,花样新,才吸引了些客人。只要咱们坚持自己的手艺,不愁没有回头客。”宝钗点了点头,心中的失落散去不少:“你说得对,咱们凭手艺吃饭,不求最花哨,但求最用心。” 十、绣品扬名,订单渐增 没过多久,“凝香绣坊”就凭着精湛的绣工挽回了声誉。之前转去锦绣阁的老主顾,渐渐发现那边的绣品虽然花样新颖,绣工却不如“凝香绣坊”细腻,便又纷纷回来了。更有甚者,有人将宝钗绣的“百鸟朝凤”屏风拿去参加了京城的工艺品展会,没想到竟得了头奖,一时间,“凝香绣坊”名声大噪,订单纷至沓来。 这天,宫里的李嬷嬷突然来到绣坊,说是皇后娘娘听说了宝钗的绣技,想让她绣一幅“松鹤延年”的挂屏,作为太后的寿礼。宝钗又惊又喜,连忙应承下来。这可是关乎皇家颜面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宝钗和麝月几乎日夜不休地赶工。为了绣好这幅挂屏,宝钗特意托人从江南买来最上等的真丝绣线,还研究了历代名家的“松鹤图”,反复琢磨松树的苍劲和仙鹤的灵动。麝月则在一旁打下手,帮着整理绣线、绷绣绷,还时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 有一次,宝钗在绣仙鹤的翅膀时,总觉得少了点神韵。麝月看了看,道:“宝二奶奶,您看这仙鹤的翅膀,是不是可以用‘施针’的手法,让羽毛看起来更蓬松一些?就像真的仙鹤展翅时那样。”宝钗眼睛一亮,立刻按照麝月说的试了试,果然,仙鹤的翅膀瞬间变得立体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绣品上飞出来。 两人互相配合,越绣越有劲头。贾桂也变得格外懂事,知道娘和麝月阿姨在忙重要的事,便自己在一旁玩,不吵不闹,偶尔还会给她们递块点心、送杯水。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宝钗的心里充满了动力。 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操劳,“松鹤延年”挂屏终于绣成了。画面上,苍劲的青松傲然挺立,几只仙鹤或展翅飞翔,或低头饮水,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李嬷嬷来取挂屏时,见了这幅绣品,忍不住赞不绝口:“好!太好了!宝二奶奶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皇后娘娘见了,一定高兴!” 没过多久,宫里就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对这幅挂屏十分满意,还赏赐了宝钗不少东西,有绫罗绸缎,还有金银珠宝。“凝香绣坊”的名声更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前来订绣品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从外地赶来。 十一、故人求助,仁心相助 就在绣坊生意越来越好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带着一个孩子来到了绣坊门口。妇人见到宝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泣声道:“宝二奶奶,求您救救我们母子吧!” 宝钗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这位嫂子,有话慢慢说,何必行此大礼。”妇人抬起头,宝钗这才认出,她是贾府之前的婆子周瑞家的。周瑞家的曾经仗着王夫人的势力,在府里作威作福,宝钗对她本没什么好感,可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又不忍心赶她走。 周瑞家的哭着说:“宝二奶奶,自从贾府败落,我家男人就没了差事,家里的积蓄也花光了。前些日子,他又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您的。”她说着,把身边的孩子往前推了推,“这是我的儿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麝月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有些不忍,便对宝钗道:“宝二奶奶,看她们母子实在可怜,要不……”宝钗点了点头,转身去屋里拿了些银子和粮食,递给周瑞家的:“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给你男人治病,粮食你带回去给孩子吃。” 周瑞家的接过银子和粮食,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停地磕头:“谢谢宝二奶奶!谢谢宝二奶奶!您真是活菩萨!我以后一定会报答您的!”宝钗叹了口气:“报答就不必了,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做人,善待孩子。” 周瑞家的千恩万谢地走了。麝月有些不解地问:“宝二奶奶,您以前不是很不喜欢周瑞家的吗?为什么还要帮她?”宝钗笑了笑:“以前是以前,现在她落难了,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毕竟,她也曾是贾府的人。再说,孩子是无辜的。” 麝月点了点头,心里更加敬佩宝钗了。她知道,宝钗虽然外表柔弱,内心却十分善良,有着一颗仁爱的心。正是这份善良,让她在困境中也能坚守本心,赢得了别人的尊重。 十二、中秋团圆,情暖绣坊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京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绣坊里也难得清闲下来,宝钗和麝月早早地就收了工,准备好好过个节。 麝月从街上买了月饼、水果和一些小玩意儿,贾桂看着桌上的月饼,眼睛都亮了,拉着麝月的手道:“麝月阿姨,我要吃那个带芝麻的月饼!”麝月笑着帮他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慢点吃,别噎着。” 宝钗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身边的麝月和贾桂,心里充满了暖意。虽然没有了往日贾府的繁华热闹,可这样的小团圆,却让她感到无比踏实。她举起茶杯,对麝月道:“麝月姐姐,这一年多来,多亏了你陪着我,帮我打理绣坊,照顾桂儿。这杯茶,我敬你。” 麝月连忙举起茶杯,与宝钗碰了碰,笑着道:“宝二奶奶,您太客气了。咱们是姐妹,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能陪着您和桂儿,我心里也很高兴。”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充满了情谊。 贾桂见她们碰杯,也学着样子举起自己的小碗,奶声奶气地说:“娘,麝月阿姨,我也敬你们!祝娘和麝月阿姨永远漂亮!”宝钗和麝月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宝钗笑着道:“好,桂儿说得好,娘和麝月阿姨都永远漂亮。” 晚饭过后,三人坐在院子里赏月。月亮像一个大圆盘,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中,洒下皎洁的月光。贾桂依偎在宝钗怀里,听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麝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母子,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娘,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姐姐吗?”贾桂仰着小脸问。宝钗笑着点头:“有啊,嫦娥姐姐住在月亮上的广寒宫里,还有一只可爱的玉兔陪着她。”贾桂眨了眨眼睛:“那嫦娥姐姐会不会孤单呀?”宝钗摸了摸他的头:“以前会,不过现在有玉兔陪着她,就不孤单了。就像娘有桂儿和麝月阿姨陪着,也不孤单一样。” 麝月看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不知道宝玉少爷现在在哪里,能不能看到这轮明月。”宝钗的眼神暗了暗,却还是轻声道:“会的,无论他在哪里,都能看到这轮月亮。月亮会把我们的思念带给她的。” 这个中秋,没有山珍海味,没有宾客满堂,却有着最真挚的情谊和最温暖的陪伴。对于宝钗和麝月来说,这或许是她们近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中秋节。她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困难,但只要彼此陪伴,互相扶持,就一定能走下去。 十三、突发变故,绣坊遇劫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天夜里,绣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宝钗和麝月被惊醒,连忙起身去查看。 打开门一看,只见几个凶神恶煞的男子站在门口,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壮汉上下打量着宝钗和麝月,恶狠狠地说:“你们就是凝香绣坊的老板?”宝钗强作镇定道:“正是,不知各位壮士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壮汉冷笑一声:“没什么贵干,就是听说你们绣坊赚了不少钱,特意来借点银子花花!”麝月立刻挡在宝钗身前,怒声道:“你们这是强盗行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 壮汉身后的一个小弟上前一步,嚣张地说:“什么强盗行径?我们这是替天行道!你们贾府以前那么风光,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拿点银子出来,怎么了?”宝钗皱了皱眉:“贾府已经败落了,我们这绣坊是凭自己的手艺吃饭,与贾府无关!” “少废话!”壮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识相的,就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他身后的几个小弟就冲进了绣坊,开始翻箱倒柜地搜东西。 宝钗和麝月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力阻止。贾桂被吓得哭了起来,宝钗连忙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眼看那些人就要搜到放银子和贵重绣品的柜子,麝月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对宝钗道:“宝二奶奶,我去后院把咱们藏起来的银子和绣品转移了,您想办法拖住他们!” 宝钗点了点头。麝月趁那些人不注意,悄悄溜到后院,把藏在柴房里的银子和几件珍贵的绣品塞进一个包袱里,然后翻墙逃了出去。这边,宝钗故意和壮汉周旋:“各位壮士,我们绣坊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不……要不我给你们拿些银子,你们先走吧?” 壮汉眼睛一亮:“哦?还有银子?快拿出来!”宝钗慢慢走到柜子边,故意磨蹭着。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和喊叫声,原来是巡夜的官兵路过。壮汉等人脸色一变,知道事情不妙,连忙带着小弟们逃跑了。 官兵进来查看情况,见绣坊里一片狼藉,便问宝钗发生了什么事。宝钗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官兵们叹了口气,道:“最近城里不太平,常有强盗出没,你们以后要多加小心。” 官兵走后,麝月才从外面回来,手里紧紧抱着那个包袱。她看到绣坊里的景象,心疼地说:“宝二奶奶,您没事吧?绣坊被他们糟蹋成这样……”宝钗摇了摇头:“我没事,桂儿也没事。幸好你把银子和绣品转移了,不然损失就大了。” 看着一片狼藉的绣坊,两人的心里都很沉重。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们刚刚好转的生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她们知道,抱怨和哭泣是没有用的,只能重新振作起来,收拾残局,继续往前走。 十四、重整旗鼓,再启征程 第二天一早,宝钗和麝月就开始收拾绣坊。地上散落着各种绣线、布料和杂物,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墙上的绣品也被扯坏了好几件。两人默默地收拾着,心里虽然难过,却没有丝毫退缩的念头。 贾桂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用小胖手捡起地上的绣线,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却让宝钗和麝月心里多了几分安慰。“桂儿真乖,”宝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等咱们把绣坊收拾好,娘再教你绣小蝴蝶。” 就在这时,之前常来绣坊的几个老主顾听说了绣坊被劫的事,特意过来探望。张大户家的夫人还带来了几个伙计,帮着她们收拾。“宝二奶奶,麝月姑娘,你们别难过,这点困难不算什么。”张夫人安慰道,“我们都相信你们,以后还会来你们这里订绣品的。” 其他的老主顾也纷纷表示,会继续支持“凝香绣坊”。看着大家真诚的面孔,宝钗和麝月的心里充满了感激。宝钗感动道:“谢谢大家,谢谢你们这么支持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快把绣坊收拾好,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在大家的帮助下,绣坊很快就收拾好了。虽然损失了一些东西,但最贵重的银子和绣品都保住了。宝钗和麝月重新整理了绣线和布料,把损坏的绣品小心翼翼地修补好。她们知道,经历了这场变故,她们更要坚强,不能让不能让关心她们的人失望,更不能让那些想打垮她们的人得逞。 十四、重整旗鼓,再启征程 麝月拿着针线,仔细修补着被扯坏的一幅“兰草图”绣品。兰叶被撕出了一道口子,她用同色的绣线,一针一线地模仿着宝钗原本的针法,尽量让修补的痕迹看不出来。“宝二奶奶,您看这里,这样补会不会更自然些?”她抬头问宝钗。 宝钗正在整理散落的绣线,闻言走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嗯,你这针脚跟我原来的差不多,这样补好后,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麝月姐姐,辛苦你了。” “咱们这绣坊能有今天,都是您带着我一点点撑起来的,这点辛苦算什么。”麝月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修补。 贾桂在一旁玩着宝钗给他做的布偶,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忙碌的两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稚嫩的脸上,也落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绣线上,让这刚刚经历过劫难的绣坊,重新有了生机。 几天后,绣坊重新开张了。虽然门口还能看到些许被破坏的痕迹,但门上挂着的“凝香绣坊”牌匾,依旧擦得锃亮。老主顾们纷纷前来捧场,有的订绣品,有的只是来看看她们,给她们打气。 “宝二奶奶,听说你们前些日子遭了难,没事吧?”一位经常来订荷包的李太太关切地问。 “没事,劳烦李太太惦记了,现在都已经收拾好了。”宝钗笑着给她倒了杯茶,“您今天是想订些什么?” “还是老样子,订两个绣梅花的荷包,给我那两个孙儿。”李太太笑着说,“你们的绣品,我放心。之前在别的地方订过,总觉得不如你们这里的精致。” 宝钗和麝月相视一笑,心里都暖暖的。她们知道,只要坚持用心做绣品,就一定能留住顾客,把绣坊继续办下去。 十五、意外之喜,故人捎信 这天,绣坊里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体面的长衫,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请问这里是凝香绣坊吗?哪位是薛宝钗女士?”男子问道。 宝钗愣了一下,连忙起身:“我就是薛宝钗,请问您是?” 男子拱了拱手:“在下是江南‘清风镖局’的,受人之托,给您带一封信来。”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宝钗。 宝钗接过信封,只见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信纸,上面写着:“宝钗吾妹,别来无恙?闻京城变故,甚为挂念。今托镖局捎去纹银五十两,聊表心意。吾在江南一切安好,若有难处,可遣人来江南寻我。——薛蝌” 原来是薛蝌!宝钗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自从贾府败落,她和薛家的人也断了联系,没想到薛蝌竟然会主动捎信来,还寄来了银子。 “请问您是从江南来的吗?薛蝌……我哥哥他在江南还好吗?”宝钗连忙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薛公子在江南做些生意,一切都好。他说您独自带着孩子不容易,让我们务必把银子和信送到您手上。” “多谢您,也多谢薛公子。”宝钗感激地说,连忙让麝月去给男子准备茶水和点心。 男子喝了杯茶,又说了些薛蝌在江南的情况,便起身告辞了。“薛公子还说,若是您有回信,我们镖局可以代为转交。” “好,我稍后就写回信,麻烦您了。”宝钗送走男子后,拿着信和银子,心里百感交集。 麝月走过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轻声道:“宝二奶奶,这是好事啊,薛公子还记得您,还想着您。” “是啊,”宝钗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没想到在江南还有亲人惦记着我。有了这笔银子,咱们绣坊也能周转得更宽裕些了。” 她拿起笔,开始给薛蝌写回信。信里,她详细说了自己这些年的情况,还有贾桂的近况,感谢他的关心和帮助,也叮嘱他在江南要好好照顾自己。 十六、桂儿启蒙,温情教导 随着贾桂渐渐长大,宝钗觉得该让他启蒙读书了。虽然现在家里条件不算太好,但她不想让孩子像贾府那些子弟一样,不学无术。 她从箱底翻出一本旧的《三字经》,这是宝玉以前读过的,虽然有些破旧,但字迹还很清晰。“桂儿,从今天起,娘教你读书好不好?”宝钗把贾桂抱在怀里,指着书上的字说。 贾桂好奇地看着书上的方块字,点了点头:“好,娘教我读书,我要像爹爹一样,会写很多字。” 提到宝玉,宝钗的心里轻轻抽了一下,却还是笑着说:“好,桂儿要好好读书,将来比爹爹还要有学问。” 她开始教贾桂读《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贾桂学得很认真,虽然有些字发音还不准确,但他很努力地跟着宝钗读。 麝月也很支持宝钗教贾桂读书,每天晚上,她都会把油灯挑得亮一些,让宝钗能更好地教孩子。有时,她也会在一旁听着,遇到自己认识的字,还会帮着贾桂复习。 有一次,贾桂学了“孝”字,便问宝钗:“娘,‘孝’是什么意思啊?” 宝钗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孝就是孝顺,要尊敬爹娘,照顾爹娘。就像桂儿现在,乖乖听话,不惹娘生气,就是孝顺。等以后娘老了,桂儿长大了,就要照顾娘,给娘养老。” 贾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我以后一定会孝顺娘和麝月阿姨的。” 麝月在一旁听着,眼眶不由得红了。她走上前,捏了捏贾桂的脸蛋:“桂儿真乖,麝月阿姨没白疼你。”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绣坊里都会传来贾桂稚嫩的读书声。那声音,像一缕阳光,照亮了宝钗和麝月的生活,也让她们对未来更加充满希望。 十七、新的挑战,绣品竞标 京城要举办一场大型的刺绣竞标活动, winner将获得为皇家绣制龙袍的机会。消息传来,京城的绣坊都跃跃欲试,“锦绣阁”的老板更是放出话来,说这次的 winner一定是她。 麝月看到消息后,兴奋地对宝钗说:“宝二奶奶,咱们也去参加竞标吧!要是能赢得这个机会,咱们绣坊的名声就更大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生意了!” 宝钗有些犹豫:“可是,皇家绣制龙袍,要求一定很高,咱们能行吗?而且,锦绣阁的老板据说在江南学过多年刺绣,手艺很厉害。” “咱们的手艺也不差啊!”麝月不服气地说,“您的绣技,比她好多了。再说,咱们还有‘退晕绣’‘施针’这些独特的手法,说不定能打动评委呢。宝二奶奶,咱们试试吧,就算输了,也没关系,至少咱们努力过。” 看着麝月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这些年绣坊经历的风风雨雨,宝钗点了点头:“好,咱们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宝钗和麝月开始精心准备竞标用的绣品。她们商量后,决定绣一幅“龙凤呈祥”图。为了让这幅绣品更加完美,宝钗特意查阅了很多关于皇家刺绣的资料,研究龙和凤的形态和神韵。 麝月则忙着准备材料,她托人从江南买来最上等的真丝面料和金线、银线,还有各种颜色的极品绣线。每天,两人都沉浸在刺绣中,贾桂也很懂事,不吵不闹,只是在一旁安静地读书,偶尔给她们递点水。 有一次,在绣龙的鳞片时,宝钗总觉得不够立体。麝月看了看,道:“宝二奶奶,咱们是不是可以用‘盘金绣’的手法来绣鳞片?这样看起来会更有质感,像真的龙鳞一样。” 宝钗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盘金绣的手法,确实能让鳞片更立体。麝月姐姐,你这个主意太好了!” 两人立刻改变手法,用金线盘绣龙鳞。虽然这样更费时间和精力,但效果却出奇地好。龙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龙就要从绣品上腾飞起来。 十八、竞标现场,技惊四座 竞标那天,京城的各大绣坊都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来到了现场。锦绣阁的老板带来了一幅“孔雀开屏”图,孔雀的羽毛色彩鲜艳,绣工也很精湛,引得周围的人纷纷称赞。 “我看这次的 winner,非锦绣阁莫属了。”有人小声议论道。 “是啊,你看这幅‘孔雀开屏’,多漂亮啊,颜色搭配得多好。” 麝月听到这些议论,心里有些紧张,拉了拉宝钗的衣袖:“宝二奶奶,他们的绣品好像很厉害,咱们……” 宝钗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紧张,咱们的绣品也不差,只要尽力了就好。” 轮到宝钗展示绣品时,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龙凤呈祥”图。当那幅绣品展现在众人面前时,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见图中的龙昂首挺胸,鳞片用盘金绣手法绣成,金光闪闪,栩栩如生;凤展翅飞翔,羽毛用退晕绣手法,从浅红到深红,过渡自然,仿佛真的有光落在上面。龙和凤相互呼应,周围点缀着祥云和牡丹,整个画面大气磅礴,又不失细腻。 评委们都忍不住凑上前仔细观看,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这绣技也太厉害了吧!”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评委赞叹道,“你们看这龙鳞,用的是盘金绣,每一片都那么整齐,金光闪闪的,太有立体感了。还有这凤羽,退晕绣手法用得炉火纯青,颜色过渡得太自然了。” 另一位评委也点了点头:“这幅‘龙凤呈祥’,不仅绣技精湛,而且寓意也好,很适合作为皇家绣品。” 锦绣阁的老板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没想到凝香绣坊的绣品竟然这么出色。 经过评委们的讨论,最终,宝钗的“龙凤呈祥”图赢得了竞标。当评委宣布结果时,麝月激动得跳了起来,抱住宝钗:“宝二奶奶,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宝钗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日子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她知道,这不仅是对她们绣技的认可,更是对她们这些年坚持的肯定。 十九、荣入皇家,谨慎前行 赢得竞标后,宫里的人很快就来了,给宝钗带来了圣旨,任命她为皇家绣坊的特邀绣娘,负责龙袍的绣制工作。同时,还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 “谢皇上恩典。”宝钗恭敬地接过圣旨,心里却有些忐忑。她知道,进入皇家绣坊,虽然是荣耀,但也意味着更多的规矩和责任,稍有不慎,就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麝月也很担心:“宝二奶奶,宫里的规矩那么多,咱们去了会不会不习惯啊?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宝钗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咱们只要小心谨慎,用心做好绣品,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这也是咱们绣坊发展的好机会,只要把龙袍绣好,以后咱们绣坊就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了。” 为了方便绣制龙袍,宫里给宝钗安排了住处,就在皇家绣坊附近。宝钗带着麝月和贾桂一起搬了过去。新的住处虽然宽敞明亮,但却少了绣坊里的那份自由和温馨。 每天,宝钗都要去皇家绣坊上班,和其他的绣娘一起绣制龙袍。皇家绣坊的绣娘都是从全国各地挑选来的高手,每个人的绣技都很精湛。宝钗虚心向她们学习,同时也把自己的绣技分享给大家。 麝月则在家里照顾贾桂,打理日常生活。她知道宝钗在宫里不容易,便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让宝钗能安心工作。 有一次,宝钗在绣龙袍的领口时,不小心绣错了一针。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个错误,但她却很紧张,连忙想拆了重新绣。 旁边一位姓刘的绣娘看到了,连忙拦住她:“薛绣娘,别急。这种金线绣错了,要是直接拆,很容易把面料弄坏。你看,你可以用同色的金线,在错的地方轻轻绣一层,把错的针脚盖住,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宝钗按照刘绣娘说的方法试了试,果然,错的针脚被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多谢刘姐姐指点。”宝钗感激地说。 “不用客气,咱们都是为皇家做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刘绣娘笑着说。 在皇家绣坊的日子里,宝钗一直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她知道,自己代表的不仅是个人,更是凝香绣坊。她要把龙袍绣好,不辜负皇上的信任,也不辜负自己和麝月这些年的努力。 二十、江南消息,遥寄思念 这天,宝钗收到了薛蝌从江南寄来的第二封信。信里,薛蝌说他在江南遇到了湘云,湘云一切都好,现在跟着冯紫英打理生意。还说,他听冯紫英提起,似乎在江南见过一个和宝玉长得很像的和尚,不知道是不是宝玉。 宝钗看到信里的内容,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湘云没事,还在江南,而且还有宝玉的消息!她连忙把信拿给麝月看。 “麝月姐姐,你看!湘云妹妹没事,她在江南!而且,薛蝌说在江南见过一个和宝玉长得很像的和尚,说不定就是宝玉!”宝钗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麝月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也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太好了!云妹妹没事就好!还有宝玉少爷,说不定真的是他!宝二奶奶,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江南打听一下?” 宝钗想了想,摇了摇头:“现在不行,我正在绣制龙袍,不能离开京城。而且,薛蝌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确定那个人就是宝玉。等我把龙袍绣好,再想办法去江南打听吧。” 虽然不能立刻去江南,但知道了湘云的消息,还有宝玉的线索,宝钗的心里还是充满了希望。她拿起笔,给薛蝌写回信,让他帮忙多留意湘云的情况,还有那个和尚的消息。 她又单独给湘云写了一封信,信里详细说了自己这些年的情况,还有贾桂的近况,叮嘱她在江南要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一定要写信回来。 写完信后,宝钗把信交给镖局的人,心里默默地想:“湘云妹妹,宝玉,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去江南找你们。”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宝钗的脸上。她看着窗外的明月,仿佛看到了江南的烟雨,看到了湘云的笑容,也看到了宝玉的身影。她知道,虽然相隔千里,但她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只要心中有希望,总有一天,她们会再次相见。 二十一、龙袍风波,原料危机 宝钗正专注地绣着龙袍的袖口,金线在她指尖流转,勾勒出繁复的云纹。忽然,她发现手中的金线颜色有些发暗,不如之前那般光亮。起初她以为是光线问题,可换了一缕新的金线,依旧是同样的情况。 “怎么回事?”宝钗皱起眉头,把金线拿到阳光下仔细查看。只见这批次的金线表面有些粗糙,光泽度明显不足,与之前宫里送来的上等金线相差甚远。 这时,负责管理原料的李嬷嬷走了过来,见宝钗脸色不对,便问道:“薛绣娘,可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宝钗举起手中的金线,道:“李嬷嬷,您看这批次的金线,光泽度不够,而且表面也不光滑,用这样的线绣龙袍,恐怕会影响整体效果。” 李嬷嬷接过金线看了看,脸色也沉了下来:“这可如何是好?这批金线是刚从江南运来的,按理说都是上等的。如今离龙袍交货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要是重新采购,恐怕时间来不及啊。” 宝钗心里也很着急。龙袍的绣制工艺要求极高,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用这种劣质金线,不仅会影响龙袍的美观,还可能被皇上怪罪下来。 “李嬷嬷,您知道这批金线是从哪家商行采购的吗?咱们能不能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退换?”宝钗问道。 李嬷嬷摇了摇头:“这批金线是内务府直接采购的,具体哪家商行我也不清楚。而且内务府的规矩多,退换货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麝月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宝二奶奶,该吃饭了。”她看到宝钗和李嬷嬷脸色都不好,便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宝钗把金线的事情告诉了麝月。麝月听了,也很着急:“这可怎么办啊?要是用这种线绣,肯定不行。要不……咱们试试用其他的线代替?” 宝钗摇了摇头:“龙袍的规格有严格的规定,必须用金线绣制,不能随便代替。” 李嬷嬷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如实向上面禀报了,看看上面怎么说。” 宝钗点了点头,心里却很忐忑。她知道,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她会受到惩罚,就连皇家绣坊的其他人也可能受到牵连。 二十二、仗义相助,化险为夷 当天下午,内务府的王大人就来到了皇家绣坊。他听说了金线的事情后,脸色十分难看,对着宝钗和李嬷嬷大发雷霆:“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么重要的原料都不仔细检查!要是影响了龙袍的绣制,你们担待得起吗?” 宝钗连忙跪下请罪:“王大人息怒,是属下疏忽,没有及时发现金线的问题。但属下也是为了保证龙袍的质量,才斗胆向您禀报。” 王大人哼了一声:“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离交货的日子只有一个月了,重新采购金线根本来不及!” 就在这时,一位姓刘的绣娘站了出来,对王大人道:“王大人,属下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解决金线的问题。” 王大人看了她一眼:“哦?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刘绣娘道:“属下以前在江南学绣的时候,知道有一种‘鎏金绣’的手法,可以用普通的丝线经过特殊处理,使其呈现出金线的光泽。虽然不如真正的金线那么贵重,但光泽度和质感也相差无几,而且比金线更柔软,更容易绣制精细的花纹。” 王大人眼睛一亮:“真的有这种手法?你能保证效果吗?” 刘绣娘点了点头:“属下可以试试。如果王大人信任属下,属下愿意和薛绣娘一起,用这种手法处理丝线,保证不影响龙袍的质量。” 宝钗也连忙道:“王大人,刘绣娘的绣技十分精湛,她的办法应该可行。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一定能按时完成龙袍的绣制。” 王大人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一个月后你们不能按时交出合格的龙袍,休怪我不客气!” “多谢王大人!”宝钗和刘绣娘连忙磕头谢恩。 王大人走后,宝钗感激地看着刘绣娘:“刘姐姐,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绣娘笑了笑:“咱们都是为皇家做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再说,你的绣技那么好,我也很佩服你。能和你一起合作,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的日子,宝钗和刘绣娘便开始忙着处理丝线。她们先把普通的丝线用特殊的药水浸泡,然后放在阳光下晾晒,再用特殊的工具进行打磨,使其呈现出金线的光泽。这个过程十分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麝月也过来帮忙,每天帮着她们准备药水、晾晒丝线。贾桂则在一旁安静地读书,偶尔给她们递点水和点心。 经过十几天的努力,她们终于处理好了足够的丝线。看着这些闪闪发光的丝线,宝钗和刘绣娘都松了口气。 二十三、齐心协力,赶制龙袍 解决了丝线的问题后,宝钗和刘绣娘便开始加紧绣制龙袍。她们把处理好的丝线分成不同的粗细,根据龙袍花纹的需要,选用合适的丝线进行绣制。 宝钗负责绣龙袍的主体部分,龙的鳞片和云纹。她用“盘金绣”的手法,将处理好的丝线盘绕在针上,一针一线地绣制龙鳞。每一片龙鳞都绣得十分整齐,光泽度十足,仿佛真的是用黄金打造的一般。 刘绣娘则负责绣龙袍的边角和装饰部分,凤的羽毛和牡丹花纹。她用“退晕绣”的手法,将丝线的颜色从浅到深逐渐过渡,使凤的羽毛看起来更加丰满、立体,牡丹花纹也更加鲜艳、逼真。 其他的绣娘也纷纷过来帮忙,有的帮忙整理丝线,有的帮忙绷绣绷,有的帮忙传递工具。大家齐心协力,都希望能按时完成龙袍的绣制。 这天晚上,皇家绣坊里依旧灯火通明。宝钗和刘绣娘还在不停地绣着,眼睛都熬红了。麝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给她们熬了一锅红枣粥,端了过来:“宝二奶奶,刘姐姐,你们快歇会儿,喝碗粥暖暖身子。” 宝钗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眼睛,道:“谢谢你,麝月姐姐。你也辛苦了。” 刘绣娘也放下针线,喝了一口粥,道:“这粥真甜,谢谢你,麝月姑娘。” 麝月笑着说:“你们为了龙袍这么辛苦,我做点小事不算什么。快趁热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就在这时,贾桂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灯笼。“娘,刘阿姨,你们还没睡啊?”他仰着小脸问。 宝钗摸了摸他的头,道:“桂儿,你怎么还没睡?快回去睡觉。” 贾桂摇了摇头:“我等娘一起睡。娘,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绣完啊?” 宝钗笑了笑:“快了,等娘把龙袍绣完,就陪你好好玩。” 贾桂点了点头,懂事地说:“娘,那你们快点绣,我在旁边等你。” 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宝钗的心里充满了动力。她知道,为了家人,为了所有关心她的人,她必须坚持下去。 二十四、龙袍完工,皇上嘉奖 经过一个月的日夜奋战,龙袍终于绣制完成了。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宝钗和刘绣娘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们看着眼前这件金碧辉煌的龙袍,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龙袍的主体是明黄色的,上面绣着一条威风凛凛的五爪金龙。龙的鳞片用“盘金绣”的手法绣成,金光闪闪,栩栩如生;龙的眼睛用黑色的宝石镶嵌而成,炯炯有神;龙的周围点缀着五彩的祥云和鲜艳的牡丹花纹,整个画面大气磅礴,又不失细腻。 第二天,内务府的王大人和几位评委来到了皇家绣坊,验收龙袍。当他们看到这件龙袍时,都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 “好!太好了!”王大人激动地说,“这件龙袍,无论是绣技还是工艺,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薛绣娘,刘绣娘,你们真是立了大功!” 一位评委也点了点头:“是啊,这龙鳞绣得太逼真了,金光闪闪的,就像真的一样。还有这祥云和牡丹,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寓意也很好。” 宝钗和刘绣娘连忙跪下谢恩:“多谢王大人和各位评委的夸奖,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王大人笑着说:“你们不仅完成了任务,还解决了金线的问题,为内务府节省了不少开支。我一定会向皇上禀报你们的功劳,为你们请赏。” 几天后,皇上果然下旨,赏赐宝钗和刘绣娘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还封宝钗为“御绣夫人”,刘绣娘为“御绣娘子”。皇家绣坊的其他绣娘也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赏赐。 消息传到凝香绣坊,麝月和贾桂都激动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宝二奶奶太厉害了!”麝月笑着说。 贾桂也拍着小手说:“娘是御绣夫人,娘最棒了!” 宝钗看着眼前的赏赐,心里却很平静。她知道,这份荣誉不仅是对她个人的认可,更是对所有为龙袍绣制付出努力的人的认可。 二十五、江南来信,宝玉线索 就在宝钗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时,她收到了薛蝌从江南寄来的第三封信。信里,薛蝌说他已经找到了那个和宝玉长得很像的和尚,经过确认,那个人就是宝玉! 宝钗看到信里的内容,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宝玉……是宝玉……”她喃喃自语,手里的信纸都被泪水浸湿了。 麝月连忙走过来,扶住她:“宝二奶奶,您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宝钗把信递给麝月,哽咽着说:“麝月姐姐,你看……是宝玉,薛蝌找到宝玉了!” 麝月接过信,仔细看了一遍,也激动得哭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宝玉少爷找到了!宝二奶奶,咱们终于可以见到宝玉少爷了!” 贾桂也跑了过来,拉着宝钗的手问:“娘,您怎么哭了?是不是爹爹有消息了?” 宝钗擦干眼泪,把贾桂抱在怀里,笑着说:“是啊,桂儿,爹爹有消息了。咱们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信里还说,宝玉现在在江南的一座寺庙里修行,法号“了尘”。他虽然已经看破红尘,但心里还是惦记着家人。薛蝌已经和宝玉见过面了,宝玉听说宝钗和贾桂都很好,也很欣慰。 宝钗看完信后,立刻决定去江南找宝玉。她向内务府的王大人禀报了情况,请求暂时离开京城。 王大人听说宝钗要去江南找宝玉,也很理解,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还特意给她安排了马车和护卫,确保她的安全。 二十六、告别京城,南下寻夫 出发的那天,阳光明媚。宝钗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抱着贾桂,麝月跟在她身边,三人一起登上了前往江南的马车。 “宝二奶奶,路上小心。”皇家绣坊的姐妹们都来为她送行,刘绣娘拉着她的手说,“到了江南,一定要给我们写信,告诉我们你和宝玉少爷的情况。” 宝钗点了点头,道:“谢谢刘姐姐,我会的。你们也要多保重。” 马车缓缓驶离了京城,朝着江南的方向驶去。宝钗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城墙,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象着见到宝玉的情景,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贾桂依偎在宝钗怀里,好奇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娘,咱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爹爹啊?” 宝钗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快了,桂儿。咱们很快就能见到爹爹了。” 麝月也笑着说:“是啊,桂儿。到了江南,你就能见到爹爹了,还能和爹爹一起玩呢。” 马车一路南下,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从北方的苍茫大地,到江南的烟雨朦胧,小桥流水,绿树成荫。宝钗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她知道,离宝玉越来越近了。 这天,马车来到了长江边。看着宽阔的江面,江水滚滚向东流去,宝钗的心中豁然开朗。她知道,过了这条江,就到江南了。她仿佛看到了宝玉的身影,正在江南的寺庙里等着她。 二十七、江南重逢,恍如隔世 经过半个多月的行程,宝钗终于到达了江南。薛蝌早已在码头等候多时。见到宝钗,他连忙上前,恭敬地说:“妹妹,一路辛苦了。” 宝钗笑着说:“哥哥,麻烦你了。宝玉……他现在在哪里?” 薛蝌道:“宝玉在城外的‘静心寺’修行,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静心寺。寺庙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周围绿树环绕,环境十分清幽。宝钗抱着贾桂,跟着薛蝌走进了寺庙。 寺庙里很安静,只听到和尚们念经的声音。薛蝌带着宝钗来到一座禅房门口,道:“妹妹,宝玉就在里面。” 宝钗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禅房的门。 禅房里,一个穿着僧袍的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打坐。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了,脸上带着一丝平静的笑容。虽然时隔多年,但宝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就是宝玉! “宝玉……”宝钗的声音颤抖着,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宝玉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当他看到宝钗和贾桂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施主,请问你是?” 宝钗走到他面前,哽咽着说:“宝玉,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宝钗啊,这是咱们的儿子,贾桂。” 宝玉看着宝钗,又看了看贾桂,眼中的平静渐渐被激动取代。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宝钗的脸,却又停住了。“宝钗……真的是你……”他的声音也颤抖着,“桂儿……这是咱们的儿子……” 贾桂看着宝玉,有些陌生,又有些亲切。他拉着宝钗的手,小声道:“娘,这就是爹爹吗?” 宝钗点了点头,道:“是啊,桂儿,这就是爹爹。快叫爹爹。” 贾桂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叫了一声:“爹爹。” 宝玉听到这声“爹爹”,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一把抱住贾桂,哽咽着说:“桂儿……我的好儿子……爹爹对不起你……” 宝钗看着眼前的父子俩,也哭了起来。这么多年的思念和等待,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结果。 二十八、静心寺中,解开心结 宝玉抱着贾桂,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平复下来,将贾桂放在身边,对宝钗道:“宝钗,这些年,你辛苦了。” 宝钗摇了摇头,道:“不辛苦,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为什么要出家啊?难道你真的看破红尘了吗?” 宝玉叹了口气,道:“当年贾府败落,黛玉去世,我心里十分痛苦。我觉得自己对不起黛玉,对不起贾府的列祖列宗。后来,我遇到了一位高僧,他点化了我,让我明白了人生的真谛。我便决定遁入空门,青灯古佛相伴,了此残生。” “可是,你还有我和桂儿啊!”宝钗激动地说,“你怎么能丢下我们不管呢?” 宝玉看着宝钗,眼中充满了愧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桂儿。这些年,我一直在心里惦记着你们,只是我已经出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照顾你们了。” 就在这时,静心寺的方丈走了进来。他看着宝钗和宝玉,笑着说:“了尘,你与这位女施主和孩子缘分未尽,何必如此执着于空门呢?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心中的执念,才是你最大的障碍。” 宝玉看着方丈,道:“方丈,我……” 方丈打断他的话,道:“了尘,你可知何为真正的修行?真正的修行,不是要你逃避现实,而是要你在现实中磨练自己的心智,普度众生。你现在有妻有子,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修行。” 宝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方丈的话。 宝钗也连忙道:“宝玉,方丈说得对。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痛苦中,你要为我和桂儿着想。我们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 贾桂也拉着宝玉的手,道:“爹爹,你不要当和尚了,和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想和爹爹一起生活。” 宝玉看着贾桂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宝钗憔悴的脸庞,心中的执念渐渐松动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他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照顾宝钗和贾桂。 二十九、放弃修行,回归家庭 宝玉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看着宝钗和贾桂,眼中充满了坚定。“宝钗,桂儿,我对不起你们。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决定了,放弃修行,跟你们回家。” 宝钗听到这话,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连忙上前,握住宝玉的手,道:“宝玉,你真的想通了?” 宝玉点了点头,道:“嗯,方丈说得对,真正的修行不是逃避现实,而是要在现实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不能再丢下你们母子俩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们,弥补这些年对你们的亏欠。” 贾桂也高兴地抱住宝玉的腿,道:“太好了!爹爹要和我们一起回家了!我以后可以每天都见到爹爹了!” 宝玉抱起贾桂,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是啊,桂儿,爹爹以后每天都陪着你,教你读书,教你写字。” 这时,方丈走了进来,看着宝玉,笑着说:“了尘,你能想通就好。人生在世,缘分难得,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宝玉对着方丈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谢方丈这些年的指点和照顾。弟子以后一定会铭记方丈的教诲,好好生活。” 方丈点了点头,道:“去吧,带着你的家人,好好过日子。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 宝玉抱着贾桂,和宝钗一起,向方丈告别,然后离开了静心寺。 三十、江南团聚,共话家常 离开静心寺后,宝玉带着宝钗和贾桂,来到了薛蝌在江南的住处。薛蝌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还特意吩咐下人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宝玉看着宝钗和贾桂,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感激。“宝钗,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桂儿,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宝钗笑了笑,道:“还好,有麝月姐姐帮忙,我们娘俩也能过得去。你呢?在寺庙里的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宝玉叹了口气,道:“在寺庙里,每天就是念经、打坐,虽然清净,但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们。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宝钗打断他的话,道,“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团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把以前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 贾桂也在一旁说:“是啊,爹爹。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宝玉点了点头,道:“好,再也不分开了。” 这时,麝月端着一碗汤走了进来,道:“宝二奶奶,宝玉少爷,快喝汤吧。这是我特意给你们炖的鸡汤,补补身子。” 宝玉看着麝月,感激地说:“麝月姐姐,这些年,多谢你照顾宝钗和桂儿。辛苦你了。” 麝月笑了笑,道:“宝玉少爷,您客气了。我是贾府的丫鬟,照顾宝二奶奶和小少爷是应该的。现在您回来了,我们就更放心了。” 饭桌上,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温馨。宝玉详细询问了宝钗这些年在京城的生活,还有绣坊的情况。宝钗也一一向他说明了。 宝玉听了,心中更加愧疚。他没想到,宝钗一个弱女子,竟然能把绣坊打理得这么好,还赢得了皇家的认可。他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让宝钗和桂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三十一、湘云到访,姐妹重逢 第二天,薛蝌派人来说,湘云听说宝玉回来了,特意过来探望。宝钗听了,十分高兴,连忙让下人准备茶水和点心。 不一会儿,湘云就跟着薛蝌来到了住处。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裳,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依旧不失往日的风采。 “宝钗姐姐!”湘云一进门,就看到了宝钗,激动地跑了过去,抱住了她。 “云妹妹!”宝钗也激动地抱住她,道,“我好想你啊!” “我也想你,宝钗姐姐!”湘云松开宝钗,上下打量着她,道,“宝钗姐姐,你瘦了好多,但还是那么漂亮。” “你也是,云妹妹。”宝钗笑着说,“快坐吧。” 湘云坐下后,看到了宝玉和贾桂,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宝玉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宝玉看着湘云,道:“是啊,云妹妹,我回来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湘云叹了口气,道:“我还好,跟着冯大哥在江南打理生意。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能过得去。” “那就好,”宝玉道,“冯大哥对你还好吗?” “冯大哥对我很好,”湘云笑着说,“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照顾我,保护我。” 这时,贾桂走到湘云面前,仰着小脸问:“娘,这位阿姨是谁啊?” 宝钗笑着说:“桂儿,这是湘云阿姨,是娘的好姐妹。快叫阿姨。” 贾桂乖巧地叫了一声:“湘云阿姨好。” 湘云看着贾桂,笑着说:“这就是桂儿吧?长得真可爱,像宝玉哥哥小时候。” 宝玉看着湘云,道:“云妹妹,这些年,多谢你和冯大哥照顾宝钗和桂儿。” “宝玉哥哥,您客气了。”湘云道,“宝钗姐姐是我的好姐妹,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再说,冯大哥也很欣赏宝钗姐姐的绣技,还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她呢。” 大家坐在一起,聊起了过去的事情,也聊起了现在的生活。湘云告诉宝钗和宝玉,冯紫英在江南的生意做得很好,还打算在京城开一家分号。 宝玉听了,心中一动。他想,自己可以和冯紫英合作,在京城开一家绣坊分店,这样既能让宝钗的绣技得到更好的发挥,也能让一家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三十二、合作共赢,共创未来 宝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宝钗和湘云。宝钗听了,十分支持:“宝玉,这个主意好。我们的绣坊在京城已经有了一定的名声,如果能和冯大哥合作,开一家分店,生意一定会更好。” 湘云也笑着说:“宝玉哥哥,冯大哥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一直很欣赏宝钗姐姐的绣技,也很想和你们合作呢。” 第二天,宝玉和宝钗一起,来到了冯紫英在江南的生意总部。冯紫英听说他们来了,连忙亲自出来迎接。 “宝玉兄弟,宝钗妹妹,欢迎欢迎!”冯紫英笑着说,“早就听说你们一家人团聚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们呢。” “冯大哥,多谢你这些年照顾云妹妹和宝钗她们母子俩。”宝玉感激地说。 “宝玉兄弟,你客气了。”冯紫英道,“云妹妹是我的妹妹,宝钗妹妹是我的朋友,我照顾她们是应该的。” 坐下后,宝玉把自己想和冯紫英合作,在京城开绣坊分店的想法告诉了他。冯紫英听了,十分高兴:“宝玉兄弟,这个主意太好了!我正打算在京城开一家分号呢,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项目。如果能和你们合作,开一家绣坊分店,一定能成功。” 宝钗也道:“冯大哥,我们的绣坊在京城已经有了一定的客户基础,而且我们的绣技也得到了皇家的认可。如果我们合作,一定能把生意做得更好。” 冯紫英点了点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一起合作,在京城开一家绣坊分店。我负责投资和管理,宝钗妹妹负责绣品的设计和制作,宝玉兄弟负责协调和沟通。我们一定能把这家分店开得红红火火!” 宝玉和宝钗都笑着点了点头。他们知道,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仅能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也能让宝钗的绣技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展。 三十三、回归京城,重振家业 几天后,宝玉和宝钗带着贾桂和麝月,一起回到了京城。冯紫英也派人跟着他们一起回去,负责绣坊分店的筹备工作。 回到京城后,宝玉和宝钗首先来到了凝香绣坊。绣坊的伙计们看到宝玉回来了,都十分高兴。“宝玉少爷,您回来了!” 宝玉笑着说:“是啊,我回来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宝钗也道:“大家放心,以后我和宝玉会和大家一起,把绣坊打理得更好。” 接下来的日子,宝玉和宝钗开始忙着筹备绣坊分店的事情。冯紫英也派来了专业的团队,负责分店的装修和运营。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绣坊分店终于开张了。分店的名字叫做“御绣阁”,寓意着皇家绣品的品质和风格。开张那天,京城的很多官员和富商都前来捧场,场面十分热闹。 宝玉和宝钗站在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他们知道,这是他们一家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也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 在宝玉和宝钗的共同努力下,“御绣阁”的生意越来越好。宝钗的绣技越来越精湛,她设计的绣品不仅美观大方,而且寓意深远,深受客户的喜爱。宝玉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协调和沟通能力,为绣坊招揽了很多生意。 贾桂也渐渐长大了,他聪明伶俐,勤奋好学。在宝玉和宝钗的教导下,他不仅读书写字很有天赋,而且对刺绣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时,他还会跟着宝钗一起学习刺绣,虽然他的绣技还很稚嫩,但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 三十四、阖家幸福,圆满结局 几年后,“御绣阁”已经成为了京城最有名的绣坊之一。宝玉和宝钗的生活也过得越来越幸福。他们不仅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有了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 贾桂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的少年,他不仅学业有成,而且绣技也有了很大的进步。他经常帮助宝玉和宝钗打理绣坊的生意,成为了他们的得力助手。 湘云也嫁给了冯紫英,两人婚后生活十分幸福。他们经常和宝玉、宝钗一家一起聚会,回忆过去的时光,畅谈未来的生活。 麝月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嫁给了一位老实本分的商人。她虽然离开了绣坊,但仍然和宝玉、宝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经常来看望他们。 这一天,是宝玉和宝钗的结婚纪念日。贾桂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份礼物,是一幅他自己绣的“全家福”。画面上,宝玉和宝钗坐在中间,贾桂站在他们身边,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宝玉和宝钗看着这幅绣品,眼中充满了感动。“桂儿,你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宝玉笑着说。 宝钗也道:“是啊,桂儿,这幅绣品真漂亮,娘很喜欢。”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晚饭,聊着天。窗外,月光皎洁,星光璀璨。宝玉看着身边的宝钗和贾桂,心中充满了幸福和满足。他知道,自己以前所经历的痛苦和磨难,都是为了现在的幸福生活。他感谢命运,让他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过上这样圆满的生活。 第52章 凤姐逝:平儿葬主 时维深冬,彤云如墨,沉沉地压在京城上空,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暖意都压进尘埃里。寒风卷着碎雪,寒风中绝望地哭泣。庙内更是破败不堪,四壁斑驳,多处漏风,蛛网在梁上结了一层又一层,蒙着厚厚的灰尘。角落里堆着些干枯的茅草,算是这庙里唯一能勉强抵挡寒气的东西。 王熙凤就躺在那堆茅草上,身上盖着平儿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袄,棉袄上打了好几块补丁,却被平儿洗得干干净净。她的脸色蜡黄如枯纸,原本丰腴的脸颊如今只剩下深深的凹陷,唯有颧骨处透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回光返照的征兆。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弱的颤抖,而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平儿跪在她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凤姐冰凉的手。凤姐的手曾经是何等圆润饱满,戴着金镯子,戴着玉戒指,如今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皮肤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尖泛着青紫色。平儿的眼眶早已哭得红肿不堪,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眼角滚落,砸在凤姐的手背上,却连一丝温度都没能焐热。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怕稍一用力,就会耗尽凤姐仅存的气力,只能强忍着哽咽,用袖口轻轻擦去凤姐嘴角溢出的涎水。 “奶奶……您喝点水吧……”平儿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她小心翼翼地端过放在一旁的破碗,碗里是她 earlier 冒着寒风去附近人家讨来的热水。她用勺子舀起一点点水,递到凤姐嘴边,看着那水顺着凤姐干裂的嘴唇缓缓流入,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凤姐的眼皮动了动,像是想睁开,却终究没有力气,只能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叹息,那叹息里,藏着无尽的疲惫与悔恨。 一、残灯泣血:临终诉悔 寒风从庙门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平儿身上一阵发冷,她下意识地将盖在凤姐身上的棉袄又紧了紧。凤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作,那只被平儿握着的手微微动了动,手指艰难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平儿心中一紧,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凤姐嘴边,轻声问:“奶奶,您想说什么?我在这儿呢……” 凤姐的嘴唇翕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字:“平儿……我……我冷……”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颤抖。平儿连忙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焐凤姐冰凉的手,又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凤姐的额头上,轻声说:“奶奶,不冷了,我陪着您呢……有我在,不冷了……” 或许是平儿的体温起了作用,凤姐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那抹潮红也淡下去些许。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顾盼生辉、带着几分精明与强势的丹凤眼,如今却浑浊不堪,像是蒙了一层雾。她的目光在平儿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仔细打量,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平儿……你……你跟着我……受苦了……”凤姐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丝清晰的愧疚。平儿听到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她用力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奶奶,我不苦……能陪着您,我一点都不苦……”想当初,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被凤姐挑中留在身边,虽然凤姐平日里对下人严厉,甚至有些刻薄,但对她,却始终多了几分信任与倚重。这些年,她跟着凤姐打理荣国府的内务,虽然忙忙碌碌,却也从未受过什么真正的委屈。如今凤姐落得这般下场,她只觉得心疼,哪里会有半分怨言。 凤姐看着她,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了牵,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傻丫头……”她顿了顿,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咳嗽了几声后,才接着说,“都……都怪我……太争强好胜……太想攥着那些权力……那些银子……到最后……什么都没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带着血与泪的重量。 平儿听着她的话,心中如同刀割一般难受。她知道凤姐的性格,好强、泼辣,从不肯服软,也从不肯吃亏。为了维护自己在荣国府的地位,为了聚敛那些钱财,她确实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甚至有些心狠手辣。可平儿也知道,凤姐的内心深处,并非全是冷酷无情。她对贾琏,其实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份感情被她的好胜心和嫉妒心掩盖了;她对巧姐,更是真心疼爱,只是平日里忙于府中事务,很少有时间好好陪伴。 “奶奶,您别这么说……”平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只是……只是太想把一切都做好了……”凤姐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嘲。“做好?我这叫什么做好?”她喘了口气,继续说,“我害了尤二姐……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也害了我自己……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也是……也是报应……”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起来。 平儿见状,心中大急,连忙握紧了她的手,大声说:“奶奶!您别睡!您看着我!巧姐还在等着您呢!您不能丢下巧姐啊!”一提到巧姐,凤姐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像是被注入了一丝力气。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平儿轻轻按住。“巧姐……我的巧姐……”凤姐的声音里充满了牵挂与不舍,泪水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滚落下来,“平儿……我求你……照顾好巧姐……一定要……一定要让她好好的……别让她像我一样……” “奶奶,您放心!”平儿用力点着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我一定会照顾好巧姐!我会用我的命去护着她!您别担心……”凤姐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信任,她缓缓地伸出手,颤抖着抚上平儿的脸颊,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突然,凤姐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的目光转向庙门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还有……贾琏……”提到贾琏,平儿的眼神暗了暗。她知道贾琏对凤姐的感情早已淡薄,尤其是在凤姐被休之后,更是对她不闻不问,甚至有些厌恶。这些日子,凤姐病重,贾琏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全靠平儿一个人悉心照料。 凤姐似乎看出了平儿的心思,她轻轻摇了摇头,说:“平儿……不要恨他……真的……不要恨他……”平儿愣住了,她没想到凤姐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替贾琏说话。“奶奶,他……他对您那样……”平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凤姐打断了。“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是我太强势……太不给他面子……才让他……才让他对我越来越冷淡……”凤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也带着一丝悔恨,“他本性……其实不坏……只是……只是被我逼得……” 平儿沉默了。她知道凤姐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贾琏虽然好色、懦弱,甚至有些自私,但最初的时候,对凤姐其实是有几分敬畏和喜欢的。只是凤姐的泼辣和强势,让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再加上后来凤姐的种种作为,才让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告诉他……”凤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不怪他……让他……好好照顾巧姐……”说完这句话,凤姐的手猛地垂了下去,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对尘世的眷恋。庙内瞬间陷入了死寂,只剩下平儿那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窗外那依旧呼啸的寒风。 二、薄棺寒冢:乱世葬卿 平儿抱着凤姐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在荣国府里呼风唤雨、泼辣强势的王熙凤,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哭哑了,眼泪也流干了,才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将凤姐安葬,不能让她的遗体在这破败的庙里受冻。 平儿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座破庙,心中一片茫然。她身上没有多少银子,自从凤姐被休,从荣国府出来后,她们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全靠平儿变卖自己积攒多年的一些首饰和衣物。如今凤姐去世,她更是身无分文,哪里有钱去买棺材呢? 可是,她不能让凤姐就这样草草下葬,更不能让她曝尸荒野。平儿咬了咬牙,心中有了一个主意。她将凤姐的遗体轻轻放在茅草上,用棉袄盖好,然后转身走出了破庙。寒风依旧刺骨,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给凤姐买一口棺材。 平儿沿着乡间小路,一路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希望能遇到一些好心的人家,或许能讨到一些银子,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可是,这寒冬腊月的,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很少有人出来。偶尔遇到一两个人,看到她衣衫褴褛、满脸泪痕的样子,也都避之不及,生怕被她沾染了晦气。 平儿走了很久,脚都冻得麻木了,却一点收获都没有。她感到一阵绝望,忍不住蹲在路边哭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棺材铺,铺子的门半掩着,里面透出一丝微弱的灯光。平儿心中一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站起身,朝着棺材铺跑去。 棺材铺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脸上布满了皱纹,看起来有些憨厚。他正坐在炉子边烤火,看到平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不由愣了一下,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吗?”平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老板……求您……求您卖我一口棺材……我……我奶奶去世了……我没有钱……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还您的……” 老汉看着平儿可怜的样子,心中有了几分同情。他叹了口气,说:“姑娘,这棺材可不便宜啊……我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平儿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支银钗,那是她唯一剩下的一件首饰,也是她最珍贵的东西。“老板,我只有这个了……”平儿将银钗递到老汉面前,“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但我愿意用它来换一口棺材……求您了……” 老汉拿起银钗看了看,那银钗虽然样式普通,但成色还算不错。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平儿那充满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心软了。“罢了罢了……”老汉叹了口气,“看你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这银钗我收下了,棺材你随便选一口吧,就当我积德行善了。”平儿听到这话,心中大喜,连忙给老汉磕了几个响头,感激地说:“谢谢老板!谢谢您!您真是大好人!” 老汉带着平儿来到后院,后院里堆放着几口棺材,有好有坏。平儿知道自己的银钗换不来太好的棺材,便选了一口最普通的薄棺。那棺材虽然不厚实,但至少能让凤姐有个安身之所。老汉让伙计帮忙,将棺材抬到了破庙门口。 平儿回到破庙,看着凤姐的遗体,心中一阵酸楚。她小心翼翼地将凤姐的遗体扶起来,轻轻地放进棺材里。凤姐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丝释然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平儿仔细地为她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又将那支旧银钗插在她的发髻上——那是凤姐年轻时最喜欢的一支银钗,虽然已经有些旧了,但凤姐一直很珍视。 一切收拾妥当后,平儿让伙计将棺材盖盖上,然后自己带头,朝着城外的乱葬岗走去。乱葬岗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小山脚下,那里荒草丛生,白骨累累,是穷苦人家和无家可归者最后的归宿。寒风卷着枯草,在乱葬岗上打着旋,像是在为这些逝去的灵魂哀鸣。 平儿选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让伙计们将棺材放下。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开始动手挖坟。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那铲子又重,没挖几下,她的手上就磨出了血泡,胳膊也酸痛不已。但她没有放弃,依旧咬牙坚持着。伙计们看着她可怜的样子,也忍不住上前帮忙,很快就挖好了一个浅浅的土坑。 平儿将棺材缓缓地放入土坑中,然后开始填土。她一边填,一边默默地流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奶奶,您慢走……您安息吧……”土一点点地将棺材掩埋,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土坟。平儿没有钱买墓碑,只能在附近找了一块木板,用烧黑的木炭在上面写下“王氏之墓”四个字。她将木板插在坟前,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奶奶,您安息吧……”平儿的声音沙哑而哽咽,“我会完成您的嘱托,好好照顾巧姐……我会经常来看您的……”寒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像是在回应她的话。平儿跪在墓前,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天色暗了下来,她才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乱葬岗。 三、孤影寒庙:遗愿铭心 离开乱葬岗后,平儿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又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山神庙。她知道,这里是凤姐生命中最后的地方,她想在这里多陪凤姐一会儿。庙内依旧是那般破败,寒风从四壁的缝隙里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平儿走到凤姐曾经躺过的那堆茅草前,看着地上残留的一些痕迹,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坐在茅草上,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从荣国府的繁华,到如今的破败;从凤姐的呼风唤雨,到最后的凄惨离世。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场令人心碎的梦。她想起凤姐临终前说的那些话,想起她对巧姐的牵挂,想起她让自己不要恨贾琏。平儿的心中五味杂陈,有悲伤,有不舍,也有一丝迷茫。 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巧姐,必须完成凤姐的嘱托。可是,巧姐现在在哪里呢?自从凤姐被休,荣国府也渐渐败落之后,巧姐就被她的舅舅王仁接走了。平儿曾经去打听过巧姐的消息,却得知王仁将巧姐卖给了人贩子,说是要给她找个好人家,实际上却是为了钱财。平儿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急如焚,四处寻找巧姐的下落,却一直没有音讯。 想到巧姐,平儿的心中就充满了愧疚。她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巧姐,没有完成凤姐交给她的任务。可是,她不能放弃。凤姐临终前的嘱托,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行的道路。无论多么困难,她都要找到巧姐,一定要让巧姐好好地活下去。 平儿在破庙里坐了一夜。她没有合眼,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庙外那片漆黑的夜空,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希望巧姐能够平安无事。天快亮的时候,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浸在悲伤中了,她必须立刻出发,去寻找巧姐的下落。 她将凤姐留下的一些遗物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是几件凤姐平日里穿的旧衣服,还有一支她常用的银簪。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却是凤姐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心中唯一的慰藉。然后,她锁上破庙的门——虽然那门早已形同虚设——转身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凤姐最后时光的破庙。 走在清晨的乡间小路上,平儿的心中充满了迷茫。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巧姐,也不知道前方会遇到什么困难。可是,她的心中却有一股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不断地往前走。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放弃,就一定能够找到巧姐,就一定能够完成凤姐的嘱托。 突然,她看到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落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平儿心中一动,或许在那里,她能够打听得到巧姐的消息。她加快脚步,朝着那个村落走去。村落里的人都很淳朴,看到平儿一个陌生的女子走过来,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平儿鼓起勇气,走到一位正在门口洗衣服的老妇人面前,轻声问道:“大娘,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长得白白胖胖的,梳着两个小辫子……” 老妇人抬起头,看了看平儿,摇了摇头说:“姑娘,我们这村子小,平日里很少有外人来。你说的那个小女孩,我没见过。”平儿的心中一阵失落,但她并没有放弃,又接连问了几户人家,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她有些沮丧地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看着村里来来往往的人,心中充满了无助。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柴火的老汉从山上下来,看到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停下脚步问道:“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看你一个人在这里,怪可怜的。”平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站起身,将自己寻找巧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汉。 老汉听完后,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小辫子……”他顿了顿,突然眼睛一亮,“哦!我想起了!前几天我在山那边砍柴的时候,看到过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被一个穿着华丽的男人带着,好像是要去城里的方向。那小女孩哭得可伤心了,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平儿姐姐’呢!” 平儿听到这话,心跳瞬间加速,激动地抓住老汉的手问道:“大爷!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确定那小女孩喊的是‘平儿姐姐’?”老汉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错不了!我听得清清楚楚!那男人看起来凶巴巴的,还不耐烦地呵斥那小女孩,让她别吵。” 平儿的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有了巧姐的消息,忧的是巧姐被那个陌生男人带着,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她连忙向老汉道谢,然后朝着老汉所说的山那边跑去。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追上那个男人,一定要把巧姐救回来。 沿着老汉指的方向,平儿一路狂奔。山路崎岖不平,她的脚被石头硌得生疼,身上也被树枝划破了好几处,但她丝毫没有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巧姐!跑了大约一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仁!而巧姐,正被他紧紧地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仁!你给我站住!”平儿大声喊道,加快脚步追了上去。王仁听到平儿的声音,心中一惊,回头看到平儿正朝着自己跑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知道平儿是来找巧姐的,连忙拉着巧姐想要逃跑。 “舅舅!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平儿姐姐!”巧姐看到平儿,像是看到了救星,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挣脱王仁的手。平儿很快就追上了他们,一把将巧姐拉到自己身边,护在身后。 “王仁!你为什么要把巧姐带走?你想对她做什么?”平儿怒视着王仁,声音里充满了愤怒。王仁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她的舅舅,我带她走有什么不对?巧姐是王家的人,自然应该跟着我!” “你胡说!”平儿气得浑身发抖,“你根本不是想照顾巧姐,你是想把她卖掉!你这个畜生!”王仁被平儿说中了心事,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恶狠狠地说:“平儿,你少管闲事!这是我们王家的家事,与你无关!识相的,就赶紧把巧姐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平儿紧紧地抱着巧姐,眼神坚定地说:“我不会让你伤害巧姐的!除非我死了!”巧姐也吓得紧紧地抱着平儿的脖子,哭着说:“平儿姐姐,我怕……”平儿轻轻拍着巧姐的背,安慰她说:“巧姐不怕,有姐姐在,姐姐会保护你的。” 王仁看着平儿那副坚定的样子,知道硬来是不行的。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假装温和地说:“平儿,我知道你是为了巧姐好。其实我也是想带她去城里找个好人家,让她过上好日子。你想想,你一个丫鬟,能给巧姐什么?跟着我,她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平儿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冷笑着说:“好人家?你所谓的好人家,就是把她卖给人贩子吗?王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你今天休想把巧姐带走!”王仁见自己的计谋被识破,也不再伪装,露出了狰狞的面目。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周围没有人,便恶狠狠地朝着平儿扑了过来,想要强行抢走巧姐。 平儿早有防备,她抱着巧姐,灵活地躲开了王仁的攻击。王仁见状,更加愤怒,发疯似的朝着平儿打去。平儿虽然是个女子,但这些年跟着凤姐,也学过一些防身术。她一边护着巧姐,一边与王仁周旋。 可是,王仁毕竟是个男人,力气比平儿大得多。几个回合下来,平儿就渐渐体力不支,身上也被王仁打了好几下。巧姐吓得哇哇大哭,不停地喊着:“平儿姐姐!救命啊!”平儿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仁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王仁疼得弯下了腰,平儿趁机抱着巧姐,转身就跑。 王仁缓过神来,见状大怒,连忙追了上去。平儿抱着巧姐,拼命地往前跑,她知道,只要自己跑快一点,就能甩掉王仁。可是,巧姐毕竟是个孩子,平儿抱着她跑,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王仁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平儿心中一喜,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连忙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很快,一队官兵骑着马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军官,他看到平儿和巧姐被一个男人追赶,连忙下令让手下拦住王仁。 王仁看到官兵,吓得脸色惨白,想要逃跑,却被官兵们团团围住,很快就被制服了。平儿抱着巧姐,气喘吁吁地跑到军官面前,连忙道谢:“多谢官爷救命之恩!”军官看着平儿和巧姐狼狈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儿将王仁想要卖掉巧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军官。军官听后,愤怒地瞪了王仁一眼,然后对平儿说:“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严惩这个恶人!”说完,他下令将王仁押了起来,准备带回衙门审讯。 平儿抱着巧姐,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眼前这位救命恩人,感激地说:“多谢官爷!如果不是您,我和巧姐今天就危险了。”军官笑了笑,说:“姑娘不必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现在打算去哪里?” 平儿想了想,说:“我想带着巧姐去江南,那里有我的一位朋友,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安身立命。”军官点了点头,说:“江南是个好地方。这样吧,我让手下送你们一程,也好保护你们的安全。”平儿连忙道谢,然后抱着巧姐,跟着军官和他的手下,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巧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靠在平儿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平儿看着巧姐天真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欣慰。她知道,自己终于完成了凤姐的嘱托,保护了巧姐。虽然前路依旧充满了未知,但她相信,只要自己和巧姐在一起,就一定能够克服所有的困难,过上幸福的生活。 几天后,平儿和巧姐终于到达了江南。江南的风景秀丽,气候宜人,与京城的寒冷干燥截然不同。平儿按照朋友给她的地址,找到了那位朋友。朋友见到平儿和巧姐,非常热情地招待了她们,还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平儿和巧姐终于在江南安定了下来。平儿找了一份针线活的工作,虽然辛苦,但足以维持她们母女俩的生活。巧姐也渐渐适应了江南的生活,她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活泼。平儿看着巧姐健康快乐地成长,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 每当闲暇的时候,平儿总会带着巧姐去江边散步。她会指着远方的江水,告诉巧姐,这里是她们新的家,也是她们未来的希望。巧姐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然后拉着平儿的手,在江边奔跑嬉戏。平儿看着巧姐快乐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凤姐在天有灵,看到巧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江南的春日来得早,淅淅沥沥的春雨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将青石板路润得发亮。平儿牵着巧姐的手,走在苏州城的巷子里。巷口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飘落在她们的发间和衣袖上。 “平儿姐姐,你看!那只蝴蝶好漂亮!”巧姐挣脱平儿的手,朝着不远处的花丛跑去。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小袄,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上面还系着平儿新给她做的红绸带,跑起来像一只轻盈的小蝴蝶。 平儿笑着跟上去,手里还提着刚从布庄买来的素色布料。自从在江南安定下来后,她便靠着一手精湛的针线活为生。附近的人家都喜欢找她做衣裳,不仅因为她手艺好,更因为她为人实在,收费公道。 “慢点跑,别摔着了!”平儿叮嘱道。巧姐却像没听见似的,追着蝴蝶跑到了巷尾的石桥边。石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几条小鱼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巧姐蹲在桥边,伸出小手去够水面,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平儿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心着凉,咱们该回家了。”巧姐抬起头,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平儿姐姐,我想把小鱼带回家养着,好不好?”平儿笑着摇了摇头:“小鱼的家在河里,要是把它们带走,它们会想妈妈的。” 巧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河里的小鱼。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卖声:“糖粥——卖糖粥咯——”巧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拉着平儿的手说:“平儿姐姐,我想吃糖粥!” 平儿从口袋里掏出几文钱,递给卖糖粥的老汉:“来一碗糖粥。”老汉笑着接过钱,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糖粥,递到巧姐手中。巧姐接过糖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然后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看着巧姐开心的样子,平儿的心中也充满了温暖。她想起了凤姐临终前的嘱托,想起了在京城的那些日子。虽然过去的回忆充满了苦涩,但现在,看着巧姐健康快乐地成长,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喝完糖粥,平儿牵着巧姐的手往家走。路过一家书铺时,巧姐停下了脚步,眼睛紧紧地盯着铺子里的连环画。平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本连环画上面画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喜欢吗?”平儿问道。巧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太贵了,我们还是不要买了。”平儿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她蹲下身,摸了摸巧姐的头:“没关系,平儿姐姐有钱,咱们买一本。” 说完,平儿便带着巧姐走进了书铺。老板见是熟客,热情地迎了上来:“平儿姑娘,今天想买点什么?”平儿指了指巧姐看中的那本连环画:“老板,麻烦把那本书拿给我。” 老板笑着把书递给平儿,巧姐接过书,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平儿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虽然自己给不了巧姐荣华富贵,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巧姐感受到温暖和关爱。 回到家后,巧姐便坐在桌边,认真地看起了连环画。平儿则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厨房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与窗外的春雨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晚饭过后,平儿坐在灯下,开始缝制巧姐的新衣裳。巧姐则坐在她身边,一边看连环画,一边时不时地问平儿一些问题。平儿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手中的针线却从未停下。 灯光下,平儿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柔。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巧姐在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她相信,在江南这片土地上,她们一定能够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过了几日,平儿便带着巧姐去了巷口的私塾。私塾先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姓周,待人温和。周先生见巧姐眉眼清秀,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便答应收下她。 开学第一天,巧姐穿着平儿新做的浅粉色小袄,背着一个绣着梅花的小布包,怯生生地跟在平儿身后。进了私塾,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孩子,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巧姐。 平儿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巧姐的手:“巧姐乖,在这里好好听先生的话,放学后姐姐来接你。”巧姐点了点头,看着平儿离开的背影,眼中泛起了一丝泪光,但她很快就擦干了眼泪,找了个空位坐下。 周先生开始讲课了,巧姐听得非常认真,小脑袋时不时地跟着先生的节奏点一点。下课后,孩子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巧姐的名字和来历。 “我叫贾巧姐。”巧姐小声地说道。 “贾巧姐?这个名字真好听!”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小男孩说道,“我叫林墨,你可以叫我墨儿。” “我叫苏婉儿,我娘说我的名字是照着诗里取的。”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笑着说道。 巧姐看着眼前这些热情的小伙伴,心中的陌生感渐渐消失了。她笑着对他们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从那以后,巧姐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去私塾上学。她聪明伶俐,学习非常刻苦,周先生经常在课堂上表扬她。墨儿和婉儿也成了巧姐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相处得十分融洽。 有一天,私塾里来了一个新同学,是个名叫虎头的小男孩。虎头长得虎头虎脑的,性格也很调皮,刚到私塾就和其他孩子闹了起来。 巧姐看到后,连忙上前制止:“虎头,你别欺负同学!” 虎头转过身,不屑地看了巧姐一眼:“你是谁?敢管我?” “我叫贾巧姐,这里是私塾,不是你打闹的地方!”巧姐毫不畏惧地说道。 墨儿和婉儿也连忙站到巧姐身边,对着虎头说:“就是!你要是再闹,我们就告诉周先生!” 虎头见他们人多势众,只好不甘心地低下了头:“好吧,我不闹了。” 巧姐笑着对虎头说:“其实你人并不坏,只是太调皮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虎头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巧姐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啊!我也想有朋友。” 从那以后,虎头也加入了巧姐他们的小团体。虽然他有时候还是会调皮捣蛋,但在巧姐他们的影响下,也渐渐变得懂事了许多。 平儿看着巧姐在私塾里过得这么开心,还交了这么多朋友,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她知道,巧姐已经渐渐走出了过去的阴影,开始了新的生活。 阳春三月,江南的天气格外晴好,暖风带着花草的清香,吹拂着苏州城的每一个角落。私塾放了半日假,巧姐一早就拉着墨儿、婉儿和虎头,跑到城外的草地上放风筝。 平儿特意给巧姐做了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翅膀上用彩线绣着粉白的花瓣,尾巴缀着长长的红绸带。巧姐举着风筝,眼睛亮晶晶的,墨儿则拿着线轴,往后退了几步,朝巧姐喊道:“巧姐,等我数到三,你就松手!” “好!”巧姐用力点头,紧紧攥着风筝的边缘。 “一、二、三!松手!” 墨儿话音刚落,巧姐便松开了手。虎头在一旁使劲儿地往前跑,嘴里还喊着:“风快来!风快来!”蝴蝶风筝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起初还摇摇晃晃,像是要掉下来,可随着一阵风吹过,它突然往上一蹿,稳稳地升上了天空。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巧姐拍着手,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婉儿也兴奋地拉着巧姐的胳膊,指着天上的风筝:“你看,你的蝴蝶飞得好高啊!像真的一样!” 墨儿熟练地操控着线轴,时不时地拽一拽线,风筝便在天上盘旋着,红绸带随风飘动,格外显眼。虎头看得眼馋,忍不住说:“墨儿,让我放一会儿嘛!我也想让风筝飞得更高!” 墨儿笑着把线轴递给虎头:“小心点,别把线弄断了。”虎头连忙接过来,学着墨儿的样子拽线,可他力气太大,猛地一拉,风筝线差点缠在一起。巧姐连忙喊道:“虎头,轻一点!慢慢拉!” 虎头吐了吐舌头,赶紧放慢了动作。风筝又平稳地飞了起来,在蓝天上和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一起嬉戏。四个孩子在草地上跑着、笑着,笑声像银铃一样,传遍了整个田野。 中午时分,太阳渐渐升高了。平儿提着食盒走了过来,里面装着刚做好的青团和绿豆汤。“孩子们,快过来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巧姐他们听到平儿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虎头拿起一个青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平儿姐姐,你做的青团真好吃!比我娘做的还好吃!” 平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慢点吃,别噎着了。还有绿豆汤,解暑的。” 孩子们围坐在草地上,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着天。婉儿说:“下次我们还来放风筝吧!我娘给我做了一只小燕子风筝,还没放呢!” “好啊好啊!”巧姐和虎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墨儿也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比赛,看谁的风筝飞得最高!” 吃完东西,孩子们又玩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巧姐手里拿着剩下的青团,牵着平儿的手,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容。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渐渐变暗的天色,心中充满了快乐。她觉得,在江南的日子,就像这天上的风筝一样,自由而美好。 巧姐的生日就落在暮春时节,那天恰好是休沐日。平儿前几日就开始忙活,从布庄挑了块鹅黄色的绸缎,连夜给巧姐做了件新裙子,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细碎的兰草花纹,衬得巧姐像刚从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子。 一大早,平儿就去巷口的糕饼铺买了巧姐最爱的桂花糕,又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巧姐醒来看到新裙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蹦蹦跳跳地让平儿帮她穿上,转着圈看镜子里的自己,笑得合不拢嘴。 “平儿姐姐,今天墨儿他们会来吗?”巧姐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小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平儿笑着点头:“当然会啦,他们早就惦记着给你过生日呢。”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墨儿和婉儿的声音。巧姐连忙跑过去开门,只见墨儿手里拿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盒,婉儿则捧着一束刚摘的野花,虎头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一个纸包,脸涨得通红。 “巧姐,生日快乐!”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道。墨儿把小木盒递给巧姐:“这是我爹给我做的小木梳,上面刻着你的名字,送给你。”巧姐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一把小巧的木梳,梳背上刻着“巧姐”两个字,还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谢谢墨儿!我很喜欢!”巧姐连忙说道。婉儿把野花递到巧姐手里:“这是我在郊外采的,好看吗?我特意选了最鲜艳的。”虎头也把纸包递给巧姐,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娘做的花生糖,我偷偷藏了几块给你。” 巧姐看着眼前的礼物,心中充满了温暖。她拉着小伙伴们的手,把他们领进屋里。平儿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和点心,笑着说:“孩子们,快坐,今天咱们好好给巧姐庆祝生日。”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聊着天。虎头突然提议:“巧姐,我们去院子里玩捉迷藏吧!就当是给你庆祝生日的游戏!”巧姐高兴地答应了。四个孩子在院子里跑着、闹着,笑声传遍了整个巷子。 傍晚的时候,平儿端出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那是她特意请糕饼铺的师傅做的,上面用奶油画着一只小兔子,还写着“巧姐生日快乐”几个字。巧姐看着蛋糕,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她知道,平儿姐姐为了她,付出了很多。 “快许愿吧,巧姐!”婉儿说道。巧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她希望平儿姐姐永远健康快乐,希望和小伙伴们永远在一起。 吹灭蜡烛后,孩子们分吃了蛋糕。巧姐咬了一口蛋糕,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心中也甜甜的。她觉得,这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几日后的私塾课堂上,周先生出题让孩子们写一篇《我的心愿》的短文。其他孩子大多写想当大官、想有很多银子,唯有巧姐低着头,握着毛笔,认真地在纸上写着。 她写道:“我的心愿是让平儿姐姐不再辛苦,每天都能笑着醒来;希望墨儿、婉儿、虎头都能开开心心,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希望天上的奶奶能看到我现在很幸福,不要为我担心。” 交上文章后,巧姐有些忐忑,怕自己写得不好。可周先生看完她的短文,却忍不住抚着胡须笑了,当着全班孩子的面说道:“今日最佳,当属贾巧姐的文章。” 孩子们都惊讶地看向巧姐,周先生拿起她的文章念了出来。当念到“让平儿姐姐不再辛苦”时,平儿正好来送巧姐落下的手帕,站在窗外,眼泪悄悄落了下来。 念完后,周先生赞许地看着巧姐:“心愿不在大小,在于真诚。巧姐的心愿里全是对他人的关爱,这才是最可贵的。”墨儿和婉儿带头鼓掌,虎头也拍着小手,巧姐的脸红红的,却笑得格外甜。 放学后,平儿牵着巧姐的手,哽咽着说:“姐姐不辛苦,有你在,姐姐就是最幸福的。”巧姐仰起头,帮平儿擦去眼泪:“那我要更努力学习,以后保护姐姐。” 入夏后,江南的日头渐渐毒了起来。平儿每日依旧天不亮就起身,先给巧姐煮好解暑的绿豆汤,再坐在窗边做针线活。她接了绣庄的一批活计,要在月底前绣好十幅帕子,每幅能得三十文钱,够她们母女半个月的嚼用。 巧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日放学回家,她没像往常一样去找小伙伴玩,而是悄悄躲在厨房门口,看着平儿一边擦汗一边飞针走线,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布围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平儿姐姐,我帮你扇扇子吧。”巧姐端着一把蒲扇跑过去,踮着脚尖给平儿扇风。平儿笑着握住她的手:“不用啦,姐姐不热,你快去玩。”巧姐却固执地摇头:“我不玩,我要陪着姐姐。” 从那天起,巧姐每天放学都先帮平儿扇风,等平儿歇手时,又跑去倒洗脸水,把帕子浸得凉凉的给平儿擦脸。平儿总说她懂事,眼眶却常常红红的。 一日,巧姐在私塾听墨儿说,巷尾的张婆婆收知了壳,二十个能换一文钱。她眼睛一亮,放学后便拉着墨儿他们去郊外的树林里找知了壳。夏日的树林里闷热得很,蚊虫又多,巧姐的胳膊被叮得满是红疹子,却毫不在意,只要找到一个知了壳,就像得了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兜里。 太阳落山时,巧姐的布兜里已经装了满满一兜知了壳。她兴冲冲地跑到张婆婆家,张婆婆数了数,竟有一百二十多个,给了她六文钱。巧姐紧紧攥着那几文钱,手心都出了汗。 第二天一早,平儿醒来时,发现枕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六文皱巴巴的铜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巧姐歪歪扭扭的字:“平儿姐姐,买糖吃。”平儿拿着纸条,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走到外屋,看到巧姐正趴在桌边,认真地帮她整理绣线,阳光洒在她小小的身影上,格外温暖。 “巧姐,这些钱是你哪里来的?”平儿走过去,声音带着哽咽。巧姐仰起头,笑着说:“我捡知了壳换的,张婆婆说我捡的知了壳又干又完整,还多给了我一文钱呢。”平儿一把将巧姐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傻丫头,你怎么这么懂事……” 从那以后,巧姐每天都去捡知了壳,有时还会采些野菜回来。她把换回来的钱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用一个小盒子装着,放在床底下。平儿知道后,没有阻止她,只是每天都会多给她煮一个鸡蛋,让她补身子。 七月初七那天,是乞巧节。平儿想着给巧姐买些彩线,让她学着做针线。可她手里的钱都要留着交私塾的学费,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舍得买。巧姐看出了平儿的心思,偷偷从自己的小盒子里拿出积攒的三十文钱,跑到布庄买了一小捆彩线,还有几颗小小的珠子。 晚上,平儿坐在灯下做活,巧姐突然从背后拿出彩线和珠子,笑着说:“平儿姐姐,乞巧节快乐!”平儿看着那些彩线和珠子,又看了看巧姐满是期待的眼神,心中一阵感动。她拿起彩线,手把手地教巧姐绣小花。巧姐学得很认真,虽然绣出来的小花歪歪扭扭的,却像模像样。 夜深了,巧姐已经睡着了。平儿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里暖暖的。她拿起巧姐绣了一半的小花,继续绣了起来。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母女俩身上,温馨而美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巧姐的知了壳积攒得越来越多,换的钱也越来越多。她不仅用这些钱给平儿买了新的针线笸箩,还悄悄给平儿做了一双布鞋。那双布鞋虽然针脚有些粗糙,却是巧姐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里面装满了她对平儿的爱。 平儿收到布鞋的那天,哭了很久。她穿着那双布鞋,走在青石板路上,觉得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她知道,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巧姐已经长大了,学会了关心她,爱护她。 深秋时节,平儿受了风寒,病倒了。巧姐急得团团转,每天给平儿熬药、煮粥,还学着平儿平时的样子,用热毛巾给平儿敷额头。她把自己积攒的钱都拿了出来,去药铺给平儿抓药。药铺的掌柜见她小小年纪如此孝顺,特意给她减了药钱。 在巧姐的悉心照料下,平儿的病渐渐好了起来。看着巧姐瘦了一圈的小脸,平儿心疼地说:“以后姐姐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巧姐担心。”巧姐笑着点头:“我也要好好照顾姐姐,就像姐姐照顾我一样。” 冬日里,江南下起了小雪。平儿怕冷,巧姐便每天晚上给她暖被窝。她把自己的小脚丫伸进平儿的被窝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平儿暖脚。平儿笑着说她是个小暖炉,巧姐却认真地说:“我要一直给姐姐暖脚,直到姐姐老了也不分开。” 平儿看着巧姐天真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欣慰。她知道,在江南的这些日子,虽然清贫,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巧姐就像一束阳光,照亮了她的生活,让她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 开春后,巧姐的私塾要举办一场诗文比赛,周先生让孩子们都参加。巧姐很想参加,却有些自卑,怕自己写得不好。平儿鼓励她说:“巧姐,你只要写出自己的心里话就好,姐姐相信你一定能行。” 在平儿的鼓励下,巧姐开始认真地准备。她每天放学后都会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景色思考,然后一笔一划地写下来。平儿则在一旁做针线活,时不时地给她端杯水,提醒她注意休息。 比赛那天,巧姐穿着平儿给她做的新裙子,自信地走上讲台,朗诵了自己写的诗文。她的诗文里充满了对江南的热爱,对平儿的感激,还有对小伙伴们的情谊。台下的周先生和同学们都听得入了迷,纷纷为她鼓掌。 最终,巧姐获得了比赛的第一名。周先生亲自为她颁发了奖品,是一本线装的诗集。巧姐拿着诗集,跑到平儿身边,兴奋地说:“平儿姐姐,我获奖了!”平儿抱着巧姐,激动地说:“姐姐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从那以后,巧姐变得更加自信了。她不仅学习成绩越来越好,还经常帮助其他同学。平儿看着巧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优秀,心中无比自豪。她知道,凤姐在天有灵,看到巧姐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日子就这样在平淡而温馨中一天天过去。平儿和巧姐在江南相依为命,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却有着彼此的陪伴和关爱。她们的故事,就像江南的烟雨一样,温柔而绵长,在岁月的长河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十年。巧姐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梳着温婉的发髻,眉眼间既有凤姐的灵动,又带着江南女子的柔和。她没有辜负平儿的期望,不仅饱读诗书,还跟着平儿学了一手精湛的绣活,如今已是苏州城里小有名气的绣娘,靠着这门手艺,母女俩的日子早已褪去了当年的窘迫,过得安稳富足。 这年深秋,巧姐偶然从一位来自京城的客商口中得知,荣国府早已物是人非,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被一位姓刘的老农买下,改成了菜园子。巧姐的心猛地一揪,那些被时光尘封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威严的石狮子、雕梁画栋的大观园、奶奶凤姐当年的笑声、还有平儿姐姐为她缝衣服时的模样。 “平儿姐姐,”巧姐握着平儿的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们回京城看看吧。” 平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里有她最痛的过往,也有她最牵挂的回忆。她看着巧姐期盼的眼神,终究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去看看。”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母女俩坐上了北上的船。一路颠簸,半个月后,终于抵达了京城。十年未见,京城依旧繁华,可巧姐和平儿的心中,却满是物是人非的感慨。 她们打车直奔荣国府旧址。远远地,巧姐就看到那熟悉的朱漆大门早已褪色,门口的石狮子也断了一只耳朵,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曾经的荣国府,如今只剩下一圈残破的围墙,墙头上长满了杂草。 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农正在园子里摘菜,正是那位姓刘的老农。他看到巧姐和平儿,疑惑地走了过来:“你们是?” “老丈,”巧姐微微欠身,“我们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想来看看。” 老农恍然大悟,热情地说:“哦!原来是旧主家的人啊!快进来吧,这园子我买下后,也没敢乱动,就种了些菜,也好让这地方有点生气。” 走进园内,巧姐和平儿的脚步都放得很慢。曾经的大观园,如今已是一片菜地,白菜、萝卜长得郁郁葱葱。潇湘馆的翠竹还在,只是无人打理,长得有些杂乱;怡红院的匾额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空荡荡的院子;蘅芜苑的香草也被野草淹没,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 巧姐走到一处墙角,那里种着一株海棠花,正是当年探春姐姐亲手栽下的。如今海棠花依旧开得鲜艳,只是赏花的人,早已各奔东西。 “平儿姐姐,你看,”巧姐指着海棠花,声音有些哽咽,“当年探春姐姐还在这里教我写诗呢。” 平儿看着那株海棠花,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想起了当年在荣国府的日子,想起了凤姐,想起了那些姐妹们。曾经的繁华,就像一场梦,醒来后,只剩下无尽的唏嘘。 老农看着她们伤感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听说当年这府里出了大事,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我买下这里后,经常听老人们说起,说这里曾经住过很多有本事的人,只是命运弄人啊。” 巧姐和平儿在园子里走了很久,每一处都勾起了她们的回忆。走到当年凤姐住的院子,那里已经改成了鸡舍,几只母鸡在里面咯咯地叫着。巧姐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一阵酸楚。她仿佛看到了奶奶凤姐当年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样子,看到了平儿姐姐在一旁忙碌的身影。 “奶奶,”巧姐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来看您了。我和平儿姐姐现在过得很好,您放心吧。” 离开荣国府时,夕阳已经西沉。巧姐回头望了一眼那残破的围墙,心中百感交集。曾经的荣国府,是她童年的乐园,也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如今故地重游,虽然看到的是一片破败,却也让她放下了心中的执念。 “平儿姐姐,”巧姐握着平儿的手,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们回家吧。” 平儿点了点头,眼中也露出了微笑。是啊,她们的家,早已不在京城,而在江南那座充满温暖和爱的小院里。 回到江南后,巧姐将这次京城之行的所见所闻,都绣在了一幅手帕上。手帕上,荣国府的断壁残垣与江南的烟雨朦胧交织在一起,既有对过往的缅怀,也有对当下的珍惜。 日子依旧平淡而温馨。巧姐依旧每天坐在窗边做绣活,平儿则在院子里种些花草。闲暇时,巧姐会给平儿念诗,平儿则会给巧姐讲当年在荣国府的故事。她们的生活,就像江南的流水,温柔而绵长,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地流淌着。 又过了两年,江南的春天依旧来得缠绵。巧姐受邀去杭州参加一场绣品展会,平儿放心不下,便陪着她一同前往。 展会设在西湖边的一座庭院里,来自各地的绣娘都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巧姐的展位前围了不少人,她绣的《烟雨江南图》将西湖的朦胧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引得众人纷纷称赞。 “这位姑娘的绣工真是精妙,颇有当年姑苏绣娘的风骨。”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巧姐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站在那里,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却难掩温雅之气。不知为何,巧姐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先生过奖了。”巧姐微微欠身,礼貌地回应。 男子笑了笑,目光落在《烟雨江南图》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这烟雨朦胧的意境,让我想起了京城的大观园,只是如今……”他话未说完,便轻轻叹了口气。 平儿在一旁听到“大观园”三个字,心中一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突然脸色一变,失声道:“您……您是宝二爷?” 男子闻言,愣了一下,看向平儿:“你是?” “我是平儿啊!”平儿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当年在荣国府,我是王熙凤奶奶的丫鬟!”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原来是平儿姐姐,多年未见,你还好吗?”他正是贾宝玉。当年贾府败落,他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云游四方,近日才来到江南。 巧姐站在一旁,终于明白为何觉得眼熟。她小时候曾见过宝玉,只是那时年纪太小,记忆早已模糊。“您就是……宝叔叔?” 宝玉看着巧姐,眼中满是欣慰:“你是巧姐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他想起当年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三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聊起了这些年的经历。平儿将凤姐的临终嘱托、带着巧姐在江南的生活一一告诉了宝玉。宝玉听着,眼中泛起了泪光,他为凤姐的结局感到惋惜,也为巧姐能有这样的归宿感到欣慰。 “平儿姐姐,辛苦你了。”宝玉真诚地说,“能把巧姐照顾得这么好,九泉之下的凤姐姐也该安息了。” 巧姐看着宝玉,轻声问道:“宝叔叔,这些年您过得好吗?” 宝玉笑了笑,语气淡然:“出家人四海为家,只要心中有佛,哪里都是家。”他看向西湖的烟雨,眼中带着一丝超脱,“只是偶尔会想起当年大观园的日子,想起姐妹们,想起林妹妹……” 提到林黛玉,宝玉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巧姐和平儿都知道他心中的痛,便不再多问。 展会结束后,宝玉陪着巧姐和平儿游览了西湖。三人坐在游船上,看着两岸的风景,聊着过去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荣国府。只是物是人非,当年的人早已各奔东西,只剩下无尽的回忆。 离别时,宝玉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递给巧姐:“这串佛珠是我云游时所得,能保平安。你拿着,就当是叔叔给你的礼物。” 巧姐接过佛珠,轻声道谢。宝玉又看向平儿:“平儿姐姐,照顾好巧姐,也照顾好自己。” 平儿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不舍。 看着宝玉远去的背影,巧姐握着手中的佛珠,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这次相遇是缘分,也是对过往的一种告别。 回到苏州后,巧姐将佛珠小心翼翼地收好。她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也更加明白,无论过去多么辉煌或坎坷,都要好好把握当下。 日子依旧在平淡中流淌,平儿和巧姐的生活依旧充满了温暖和爱。而那段与宝玉的重逢,也成了她们记忆中一段珍贵的插曲,提醒着她们,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总有一些人、一些事,值得永远铭记。 数年后,巧姐在苏州城创办了“巧心绣坊”。她与志同道合的绣娘一起,既保留江南绣艺的细腻灵动,又融入新的创意,绣品远销南北,甚至传到海外。 平儿守在绣坊后院的小园子里,种着巧姐最爱的兰草,闲来便坐在廊下,看着姑娘们穿梭忙碌,手中偶尔也缝补几针,阳光洒在她银鬓上,温和得像江南的春阳。 一日,巧姐捧着一幅新绣的《合欢图》走进来,图上一对鸟儿依偎在花枝间,针脚里满是暖意。“平儿姐姐,你看,这是要送给墨儿和婉儿的新婚贺礼。” 平儿接过,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眼中含笑:“好,好,他们看到定是欢喜的。” 窗外,烟雨又起,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院中的芭蕉。巧姐挨着平儿坐下,两人静静看着雨丝飘落,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寒冬,破庙里的相守,江南路上的相依,所有的苦难都化作了此刻的安宁。 “姐姐,”巧姐轻声说,“咱们现在这样,真好。” 平儿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是啊,真好。” 烟雨朦胧中,绣坊的幌子轻轻摇曳,绣针在姑娘们手中翻飞,将岁月的温柔与坚韧,一针一线绣进了时光里,再也挥之不去。 第53章 妙玉谢:玉佩赠贾芸 妙玉谢:玉佩赠贾芸 一、乱世筹银,千里寻踪觅故人 残阳如血,浸染着南瞻部洲的断壁残垣。天启三年的战火已经蔓延了半壁江山,曾经繁华的金陵城如今只剩满地狼藉,街道上行人稀疏,个个面带菜色,唯有城西北角的“醉春楼”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夹杂着嬉笑怒骂,与城外的萧瑟形成刺眼的对比。 贾芸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指尖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前日从旧友兴儿口中辗转得来的地址。三个月前,他在逃难的人群中听闻妙玉被乱兵劫掠,辗转卖入了金陵醉春楼,当场便红了眼眶。妙玉出身书香门第,早年曾入贾府栊翠庵修行,性情高洁如空谷幽兰,如今却身陷风尘,这让向来重情重义的贾芸如何能坐视不理? “老板,再宽限几日,我必定凑够银子!”贾芸站在醉春楼门口,第三次被龟奴挡了回来。龟奴斜睨着他,脸上满是鄙夷:“我说贾小哥,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妙玉姑娘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赎身银子要五百两白银,你这穷酸样,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凑不齐,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做生意!” 贾芸咬紧牙关,没有反驳。他知道龟奴说的是实情,自从贾府败落,他便沦为一介布衣,平日里只能靠帮人抄写文书、跑腿送信勉强糊口,五百两银子对他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可一想到妙玉或许正在楼中受辱,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转身离开时,他暗暗发誓,就算砸锅卖铁,也要将妙玉赎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贾芸几乎拼尽了全力。他先是变卖了家中仅有的祖传字画,换来了五十两银子;又四处奔走,向昔日贾府的旧部求助,可如今人人自危,大多避之不及,只有几人念及旧情,凑了二十两银子给他;走投无路之下,他甚至冒险去城外的矿山做苦力,日夜不休地搬运矿石,手掌磨出了厚厚的茧子,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却硬是咬牙坚持了一个月,又攒下了三十两。 二、患难相扶,众友齐心助脱困 距离五百两的目标依旧遥远,贾芸坐在破庙里,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心中满是绝望。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妙玉困在醉春楼,一辈子无法脱身?就在他愁眉不展时,庙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芸哥儿,我听说你的难处了。”来人是小红,昔日怡红院的丫鬟,如今嫁作人妇,日子也算安稳。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到贾芸面前:“这是我和我男人攒下的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虽然不多,也算尽一份心意。” 贾芸愣住了,眼眶瞬间湿润。他知道小红家境并不富裕,这些银子定然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小红妹妹,这怎么好意思……”他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你我都是从贾府出来的,如今妙玉姑娘有难,我们怎能袖手旁观?”小红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况且,当年你在府中对我多有照拂,这份情分,我一直记在心里。” 小红的到来像是一剂强心针,让贾芸重新燃起了希望。随后几日,更多贾府旧人陆续找上门来,有的送来几两碎银,有的拿来衣物首饰变卖,就连当年受过贾芸恩惠的街头小贩,也凑了二两银子送来。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财物,贾芸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这些不仅仅是银子,更是乱世中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情谊。 经过半个月的奔波,贾芸终于凑齐了五百两白银。他将银子小心翼翼地装在木箱中,用布条紧紧捆在背上,天还未亮,便急匆匆地赶往醉春楼。一路上,他脚步轻快,心中却忐忑不安,既期待着能早日见到妙玉,又担心她在楼中受了委屈,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 三、风尘赎身,再见已是泪潸然 醉春楼的大门刚打开,贾芸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大堂内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伙计在打扫卫生,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脂粉味,让他有些不适。龟奴见他背着沉重的木箱,眼神顿时变了,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贾小哥,今日可是带够银子了?” 贾芸点点头,沉声道:“五百两,一分不少,我要立刻赎走妙玉姑娘。” 龟奴眼睛一亮,连忙引着他去见老鸨。老鸨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见贾芸真的带了五百两银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贾小哥果然守信用,妙玉姑娘能遇到你这样的好人,真是她的福气。”说着,便让人去请妙玉。 不多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楼梯上缓缓走下。贾芸抬眼望去,只见妙玉身着一身素色衣裙,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发髻,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清丽的容颜。只是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愁绪,比起往日在栊翠庵的清冷孤傲,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柔弱。 “妙玉姑娘……”贾芸喉咙发紧,声音有些沙哑。 妙玉看到贾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快步走下楼梯,走到贾芸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贾公子,多谢你……”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在醉春楼的这些日子,她受尽了屈辱,多少次想要一死了之,却又凭着一丝执念苦苦支撑,她知道,总会有人来救她的,如今,这个人终于来了。 老鸨见状,识趣地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了二人。大堂内只剩下贾芸和妙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悲伤与感激。贾芸看着泪流满面的妙玉,心中一阵酸楚,他轻声安慰道:“妙玉姑娘,别哭了,我已经凑够银子了,现在就带你离开这里。” 妙玉点点头,擦干眼泪,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环顾了一眼这座囚禁了她三个月的牢笼,眼中没有丝毫留恋,转身对贾芸道:“贾公子,我们走吧。” 贾芸扛起木箱,跟在妙玉身后,一步步走出了醉春楼。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身上,温暖而明媚,妙玉微微眯起眼睛,感受着久违的自由,泪水再次滑落,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四、玉佩赠情,元春旧物寄深意 离开醉春楼后,贾芸带着妙玉来到城外的一座破庙中暂歇。破庙虽然简陋,却十分安静,远离了城中的喧嚣与纷争。贾芸生起一堆篝火,火光映照在妙玉的脸上,让她的容颜显得格外柔和。 “贾公子,此番大恩,妙玉无以为报。”妙玉坐在篝火旁,双手放在膝盖上,轻声说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如何报答贾芸的救命之恩,可她如今身无长物,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贾芸摆摆手,笑道:“妙玉姑娘不必客气,你我相识一场,如今乱世之中,互相扶持本是应该的。”在他心中,救妙玉不仅仅是因为往日的情谊,更是出于心中的道义,他从未想过要什么回报。 妙玉却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公子的恩情,妙玉没齿难忘。我虽一无所有,但有一件东西,或许能对公子有用。”说着,她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 锦盒是用紫檀木制成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虽然有些陈旧,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妙玉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玉佩。玉佩通体莹白,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的羽毛栩栩如生,边缘处还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珍珠,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这是……”贾芸好奇地看向玉佩,眼中满是疑惑。 “这是当年元妃娘娘省亲时,赏赐给我的物件。”妙玉轻轻抚摸着玉佩,眼神中带着一丝怀念,“我一直将它珍藏在身边,从未离身。这玉佩乃是上等的和田白玉所制,据说受过高僧开光,能趋吉避凶,保人平安。” 她将锦盒递给贾芸,诚恳地说道:“如今乱世纷争,危机四伏,公子四处奔波,定然凶险重重。这块玉佩,你就收下吧,或许真的能帮你避过一些灾祸。” 五、推辞不过,盛情难却纳信物 贾芸连忙推辞:“妙玉姑娘,这万万不可。此乃元妃娘娘赏赐之物,意义非凡,你理应好好珍藏,我怎能夺人所爱?”他知道,对于妙玉而言,这块玉佩不仅仅是一件饰品,更是对过往岁月的念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下。 “公子此言差矣。”妙玉坚持道,“这玉佩虽珍贵,但在乱世之中,能保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就算遇到危险,也无所畏惧。可公子心怀大义,日后必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这块玉佩在你手中,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恳求:“公子,你就收下吧。这不仅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我对你的祝福。我只希望你日后能平安顺遂,不要再遭逢战乱之苦。” 贾芸看着妙玉坚定的眼神,心中十分感动。他知道,妙玉是真心想将玉佩送给自己,若是执意推辞,反而会伤了她的心。况且,乱世之中,危险无处不在,有这样一块能避祸的玉佩,或许真的能多一份保障。 “既然姑娘如此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贾芸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取出,戴在自己的颈间。玉佩贴着肌肤,传来一阵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一股暖流,瞬间传遍了全身。 他郑重地对妙玉道:“妙玉姑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珍藏这块玉佩,绝不辜负你的心意。日后若是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贾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妙玉看着他脖颈间的玉佩,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贾芸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六、乱世盟誓,互勉相助结知己 篝火渐渐微弱,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可乱世的阴霾依旧笼罩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贾芸和妙玉坐在破庙中,沉默地望着窗外,心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贾公子,如今战乱纷飞,四处都是兵荒马乱,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妙玉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她知道,贾芸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座破庙中,他心中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贾芸叹了口气,目光坚定地说道:“我打算去江南投奔一位故人,据说那里局势相对稳定,或许能有一条生路。等安定下来后,我想召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为百姓做点实事,尽量减少战乱带来的苦难。” 妙玉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她点点头:“公子心怀天下,妙玉深感钦佩。我暂无去处,若是公子不嫌弃,我想与公子一同前往江南。我虽一介女子,无法上阵杀敌,但也略通医术和诗书,或许能为公子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贾芸心中一喜,连忙道:“求之不得!有妙玉姑娘同行,我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只是路途遥远,一路上必定凶险万分,姑娘怕是要受苦了。” “乱世之中,何来不受苦之说?”妙玉淡淡一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只要能远离醉春楼那样的地方,能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心甘情愿。”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都生出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贾芸站起身,伸出手,郑重地对妙玉道:“妙玉姑娘,乱世之中,前路未卜。今日我在此立誓,日后若有难处,必定与你互相照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妙玉也站起身,伸出手,与贾芸紧紧握住:“贾公子,我亦立誓,此生必定与你守望相助,不离不弃,共渡这乱世难关!”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温暖与坚定。阳光透过破庙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他们眼中的希望。虽然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他们知道,从今往后,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这块来自元春的玉佩,不仅是避祸的信物,更是他们之间情谊的见证,在乱世之中,结下了一段跨越身份、无关风月的特殊知己情谊。 七、前路漫漫,携手共赴江南路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贾芸和妙玉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一路上,他们避开了战乱频繁的城镇,专走偏僻的小路,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干粮,渴了就喝路边的溪水,累了便在破庙或山洞中歇息。 这日,他们走到一片山林之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芸心中一紧,连忙拉着妙玉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几个手持刀枪的乱兵,正在肆意劫掠。 “不好,是乱兵!”贾芸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他将妙玉护在身后,紧紧握住了腰间的短刀。这把短刀是他临行前一位旧友所赠,如今成了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乱兵很快发现了他们,为首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士兵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两个如此标致的人物,正好抓回去献给将军!”说着,便带着手下冲了过来。 贾芸毫不畏惧,拔出短刀迎了上去。他虽然不懂武功,但凭借着在矿山做苦力练就的一身力气,与乱兵周旋起来。妙玉站在一旁,心中十分焦急,她虽然略通医术,却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无法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为首的乱兵一刀砍向贾芸的胸口,贾芸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中。危急关头,他脖颈间的玉佩突然散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乱兵的刀砍在白光上,瞬间被弹开,他自己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一脸惊愕。 “这是什么妖法?”乱兵们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上前。 贾芸也愣住了,他低头看向胸前的玉佩,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妙玉说的没错,这块玉佩真的能避祸挡灾。他趁乱兵惊魂未定之际,挥刀砍倒了为首的士兵,其余乱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四散奔逃。 八、玉佩显灵,患难之中见真情 危机解除,贾芸长舒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他走到妙玉身边,关切地问道:“妙玉姑娘,你没事吧?” 妙玉摇摇头,眼中满是惊讶与庆幸:“我没事,多亏了这块玉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没想到元妃娘娘的遗物,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贾芸抚摸着胸前的玉佩,心中对妙玉充满了感激。若不是她将这块玉佩送给自己,恐怕今日他早已命丧乱兵刀下。“妙玉姑娘,今日多亏了你,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公子不必多言,你我早已立下盟约,互相照应本是应该的。”妙玉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况且,这块玉佩能在危急关头救你一命,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继续前行的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次危险,每次都是玉佩散发的白光护住了他们,让他们化险为夷。贾芸越发珍惜这块玉佩,不仅因为它能避祸,更因为它承载着妙玉 九、山洪突至,生死相依渡险关 雨后的山林格外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贾芸和妙玉沿着蜿蜒的山路前行,脚下的碎石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每走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妙玉自幼体弱,连日的奔波早已让她疲惫不堪,脚步渐渐有些踉跄。 “姑娘,慢点走,我扶着你。”贾芸连忙放慢脚步,伸手扶住妙玉的胳膊。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的手臂纤细而冰凉,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这些日子,妙玉从未抱怨过一句苦,即便累到极致,也只是默默咬牙坚持,这份坚韧,让贾芸越发敬佩。 妙玉轻轻点头,借着贾芸的搀扶,勉强跟上他的步伐。“多谢公子,连累你也走得这般缓慢了。”她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说什么连累的话,我们本就该互相扶持。”贾芸笑着摇摇头,目光望向远方,“前面应该快到山脚下的村落了,到了那里,我们便可以找个地方好好歇息一晚,再补充些干粮。”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山顶传来一阵轰隆巨响,像是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贾芸脸色骤变,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山顶的草木剧烈晃动,浑浊的洪水裹挟着石块和断木,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猛冲下来。 “不好,是山洪!”贾芸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将妙玉紧紧护在怀中,转身朝着旁边一处相对凸起的岩石奔去。洪水的速度极快,瞬间便淹没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浑浊的水流呼啸而过,卷起沿途的一切,声势骇人。 贾芸抱着妙玉跌坐在岩石上,浑身都被飞溅的泥水打湿。妙玉紧紧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抓住贾芸的衣襟,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贾芸感受到怀中的颤抖,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洪水肆虐了半个时辰才渐渐退去,原本的山路被冲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狼藉的残骸。贾芸扶着妙玉站起身,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景象,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若不是反应及时,他们恐怕早已被洪水卷走,性命难保。 妙玉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惨状,眼中满是惊骇。她抬头看向贾芸,只见他的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额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而坚定。“贾公子,刚才真是多亏了你。”她由衷地说道,心中对贾芸的感激又深了几分。 贾芸擦了擦脸上的泥水,笑道:“我们能平安无事就好。只是山路被毁,看来我们只能绕路前行了。”他抬头望向四周,试图寻找新的出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泥泞与断壁,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愁绪。 十、荒村救助,妙手仁心暖众生 绕路前行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只是这座村落也未能幸免于难,不少房屋被山洪冲垮,村民们正围着倒塌的房屋哭泣,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贾芸和妙玉走进村落,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都十分沉重。“这些村民实在可怜,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吧。”妙玉拉住贾芸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忍。 贾芸点点头,他本就心怀恻隐之心,如今见村民们遭此大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二人径直走向人群聚集的地方,只见一位老妇人正坐在地上,抱着一具孩童的身体痛哭流涕,那孩童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不知是否还有气息。 妙玉连忙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探了探孩童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还有救!”她心中一喜,连忙对周围的村民说道,“大家快去找些干燥的柴火和干净的布条来,再打一盆温水,我或许能救这孩子。” 村民们闻言,眼中顿时燃起希望,连忙四散而去,按照妙玉的吩咐寻找所需之物。贾芸则在一旁帮忙清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又生起一堆篝火,为孩童取暖。 妙玉将孩童平放在地上,解开他湿透的衣物,用干燥的布条轻轻擦拭他的身体,随后又将他抱到篝火旁取暖。她从行囊中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囊,里面装着一些她平日里采集的草药。她挑出几味驱寒续命的草药,用石头捣碎,敷在孩童的胸口和额头,又拿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为孩童针灸。 时间一点点过去,妙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贾芸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担忧,连忙递过水壶:“姑娘,喝点水歇一歇吧,别累坏了身子。” 妙玉摇摇头,专注地看着孩童,直到看到孩童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才松了口气,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水。“好了,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只需好好休养几日便能痊愈。” 村民们见状,纷纷围了上来,对着妙玉和贾芸连连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公子仗义相助!”老妇人更是激动得跪倒在地,要向二人磕头谢恩,被贾芸连忙扶了起来。 “老人家不必多礼,举手之劳而已。”贾芸连忙说道,“如今村落遭此大难,大家还是先收拾残局,安置好伤员和老人要紧。” 接下来的几日,贾芸和妙玉便留在了村落中,帮助村民们重建家园。妙玉凭借精湛的医术,为受伤的村民诊治,贾芸则带领年轻的村民清理废墟,搭建临时的房屋。村民们对二人感激不尽,将家中仅有的粮食拿出来招待他们,虽然只是粗茶淡饭,却充满了浓浓的暖意。 十一、偶遇旧部,故园消息断人肠 离开村落的那天,村民们纷纷来到村口送别,将家中的干粮和草药塞满了他们的行囊。贾芸和妙玉再三道谢后,才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有了村民们的接济,他们的行囊充实了不少,旅途也变得稍稍轻松了一些。 这日,他们来到一座县城外,只见城门处守卫森严,来往的行人都要接受严格的盘查。贾芸心中疑惑,便拉着一位路过的老者询问情况。 老者叹了口气,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几日县城里来了一位新上任的县令,为人贪婪刻薄,不仅加重了赋税,还四处抓捕所谓的‘乱党’,稍有不从便严刑拷打,百姓们苦不堪言啊!” 贾芸闻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愤慨。乱世之中,百姓本就流离失所,这位县令不仅不体恤民情,反而变本加厉地压榨百姓,实在可恶。“多谢老人家告知。”他谢过老者,便带着妙玉准备进城。 进城时,守卫果然对他们百般刁难,仔细搜查了他们的行囊,见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又敲诈了几两银子,才放他们进城。城中的景象一片萧条,街道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大吉,偶尔有几家开门的,也是门可罗雀。 二人找了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下,打算歇息一晚再继续赶路。晚饭时,邻桌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贾芸心中一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独自饮酒,那人脸上带着一道疤痕,正是昔日贾府的护院头领,林忠。 “林大哥!”贾芸惊喜地站起身,快步走了过去。 林忠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到贾芸,也是又惊又喜:“芸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连忙起身,拉着贾芸坐下,又看到一旁的妙玉,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这位是妙玉姑娘,是我的故人。”贾芸连忙介绍道,随后又问道,“林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贾府败落后,你便没了消息,我还以为……” 林忠叹了口气,眼中满是伤感:“贾府败落后,我便带着几个兄弟四处逃难,一路上颠沛流离,不少兄弟都没能活下来。我辗转来到这座县城,本想找份活计谋生,没想到这里的县令如此昏庸,日子越发艰难了。” 他顿了顿,又问道:“芸哥儿,你可知其他故人的消息?宝玉公子、黛玉姑娘他们……还好吗?” 提到贾府的故人,贾芸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也不清楚他们的下落。”他摇了摇头,“贾府被抄家后,我便四处逃难,只听闻宝玉公子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了,黛玉姑娘则早已香消玉殒,至于其他人,更是杳无音信。” 林忠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口中喃喃道:“好好的一个贾府,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妙玉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眼中也满是唏嘘。她虽在栊翠庵修行,却也见证了贾府的繁华与衰落,如今听闻故人的遭遇,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 十二、智斗贪官,侠义之心照肝胆 当晚,贾芸和林忠聊到深夜,得知林忠这些日子一直在暗中联络贾府旧部,想要寻找机会为民除害,惩治那位昏庸的县令。贾芸听后,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林大哥,既然这位县令如此作恶多端,我们不如联手除掉他,为百姓们除害!”贾芸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林忠心中一动,连忙道:“芸哥儿,你有什么好主意?那县令身边守卫众多,我们仅凭几个人,恐怕难以成事。” “我有一计。”贾芸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听闻这位县令贪婪好色,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设下圈套,引他上钩。妙玉姑娘略通易容之术,我们可以让她乔装成一位富家小姐,假意投奔县令,趁机在他的酒水中下迷药,待他昏迷后,再夺取他的官印和贪赃枉法的证据,然后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百姓们定然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他便插翅难飞了。” 林忠和妙玉闻言,都觉得这个计策可行。妙玉点点头:“易容之术我虽不精通,但乔装成富家小姐应该不成问题。只是那迷药,我们去哪里寻找?” “这个好办。”林忠说道,“我认识一位江湖郎中,他那里应该有迷药,我这就去取。” 次日一早,林忠便取回了迷药。妙玉则开始精心打扮,她换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又用胭脂水粉修饰了面容,原本清冷的容颜顿时变得娇艳动人,活脱脱一位娇贵的富家小姐。贾芸则乔装成她的管家,林忠和另外几位贾府旧部则埋伏在县令府邸附近,随时准备接应。 一切准备就绪后,贾芸便带着“富家小姐”模样的妙玉来到了县令府邸门前。守门的侍卫见妙玉容貌出众,衣着华丽,连忙恭敬地通报。县令听闻有富家小姐前来投奔,心中大喜,连忙亲自出门迎接。 见到妙玉的那一刻,县令的眼睛都看直了,满脸谄媚地说道:“不知小姐芳名,从何处而来?” “小女子妙玉,家父曾是朝中官员,如今家道中落,听闻大人为官清正,特来投奔。”妙玉微微躬身,声音柔婉动听,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县令见状,更是心花怒放,连忙将二人请进府中,摆下丰盛的宴席招待。席间,县令频频向妙玉敬酒,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好色。妙玉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假意应酬,趁着县令不注意,将迷药悄悄倒入了他的酒杯中。 县令毫无察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过多久,他便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瘫倒在椅子上昏睡过去。贾芸见状,连忙上前,搜出了县令的官印和贪赃枉法的账本,随后与妙玉一同离开了县令府邸。 走出府邸后,林忠和几位旧部连忙迎了上来。“得手了?”林忠急切地问道。 贾芸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官印和账本:“一切顺利!我们现在就将这些证据张贴出去,让百姓们都看看这县令的真面目!” 当晚,县城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县令贪赃枉法的证据。百姓们见状,群情激愤,纷纷手持棍棒,冲向县令府邸。县令的侍卫们见众怒难犯,早已吓得四散奔逃。百姓们冲进府邸,将昏迷的县令捆绑起来,押到了县衙门口。 次日一早,贾芸和林忠带领百姓们,将县令的罪行一一列举出来,随后将他押往府城治罪。消息传开后,县城里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纷纷来到客栈,向贾芸、妙玉和林忠道谢。 林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十分感慨:“芸哥儿,多亏了你,我们才能为民除害。如今县令已被惩治,我打算带着兄弟们继续留在这一带,保护百姓们的安全。” 贾芸点点头:“林大哥深明大义,贾芸佩服。我们还要前往江南,就此别过吧。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相见。” 离别之际,林忠将家中仅有的一匹好马送给了贾芸和妙玉,又拿出一些银子作为盘缠。二人再三道谢后,便骑着马,继续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有了马匹,他们的旅途变得轻松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十三、古寺夜宿,月下谈心忆往昔 一路南下,天气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这日黄昏,他们来到一座古寺前,只见古寺的匾额上写着“清凉寺”三个大字,寺庙虽有些陈旧,却十分古朴典雅。此时天色已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贾芸便提议在古寺中借宿一晚。 走进古寺,只见一位老和尚正在打扫庭院。老和尚见到他们,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二位施主,天色已晚,又是雨天,若是不嫌弃,便在寺中歇息一晚吧。” 贾芸和妙玉连忙道谢,跟着老和尚走进了寺庙。老和尚为他们安排了两间相邻的禅房,又端来了热茶和斋饭。吃过斋饭,雨渐渐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月光,将古寺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妙玉独自一人来到庭院中的桂花树下,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满是思念。贾芸见状,也悄悄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边。 “姑娘在想什么?”贾芸轻声问道。 妙玉回过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看到这轮明月,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栊翠庵的日子。那时,每到月圆之夜,我便会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中,品茗赏月,日子虽清静,却也自在。” 贾芸看着她眼中的怀念,心中也生出几分感慨:“是啊,那时的贾府何等繁华,我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可如今,物是人非,只剩下无尽的回忆了。” “乱世之中,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妙玉轻声说道,“虽然过往的繁华不再,但我们至少还活着,还有机会去寻找新的生活。” 她转头看向贾芸,眼中带着一丝好奇:“贾公子,当年在贾府,你总是默默努力,从不张扬,我一直很好奇,你心中究竟有什么抱负?” 贾芸望着天上的明月,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出身卑微,在贾府中一直不受重视。但我心中一直有个愿望,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成就一番事业,让家人和身边的人都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如今乱世纷争,百姓流离失所,我的愿望也变得更加强烈,我希望能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让他们早日摆脱战乱之苦。” 妙玉闻言,眼中满是敬佩:“公子心怀天下,实在难得。我虽一介女子,却也希望能为百姓尽一份力。日后到了江南,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公子只管开口。” “有姑娘这句话,我心中便有了底气。”贾芸笑着说道,“妙玉姑娘,你不仅医术高明,性情也这般坚韧善良,能与你同行,是我贾芸的福气。” 妙玉脸颊微微一红,连忙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月光,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愫。她知道,这份情谊无关风月,却比爱情更加珍贵。在这乱世之中,能遇到这样一位知己,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二人在桂花树下静静站立着,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修长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清香,静谧而美好,仿佛将乱世的喧嚣与纷争都隔绝在了门外。 十四、玉佩再显,迷雾之中指迷津 休整了一晚,次日一早,贾芸和妙玉便告别了老和尚,继续赶路。离开清凉寺后,他们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这片森林十分广阔,树木遮天蔽日,阳光很难穿透枝叶洒下来,林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这片森林看起来有些诡异,我们可得小心些。”贾芸勒住马缰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林中静得出奇,连鸟儿的叫声都听不到,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意。 妙玉点点头,心中也有些不安。她下意识地看向贾芸胸前的玉佩,只见玉佩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让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二人骑着马,在迷雾中缓缓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不好,我们好像迷路了。”贾芸脸色一变,心中有些焦急。这片森林如此之大,若是一直被困在这里,粮草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妙玉也有些慌乱,她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出路,可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树木,雾气越来越浓,根本分不清方向。“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吧。” 就在这时,贾芸胸前的玉佩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一道柔和的白光从玉佩中射出,指向了一个方向。贾芸和妙玉心中一喜,连忙朝着白光指引的方向走去。 沿着白光指引的方向,他们在迷雾中穿行。一路上,玉佩的光芒时明时暗,每当他们快要偏离方向时,玉佩便会变得更加明亮,指引他们回到正确的道路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雾气渐渐稀薄,阳光终于穿透枝叶洒了下来。 “前面有出路了!”妙玉惊喜地喊道。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小路的尽头,隐隐可以看到一片开阔的地带。 二人心中大喜,连忙加快速度,沿着小路走出了森林。出了森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只见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出现在眼前,田野中种植着大片的庄稼,几位农夫正在田间劳作,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终于出来了!”贾芸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看向胸前的玉佩,只见玉佩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多亏了这块玉佩,否则我们恐怕真的要被困在森林中了。” 妙玉也十分庆幸:“这玉佩果然神奇,不仅能避祸挡灾,还能指引方向。看来元妃娘娘的遗物,当真蕴含着不凡的力量。” 他们骑着马,朝着田野中的村落走去。村落中的村民们见到他们,都十分热情,纷纷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贾芸向村民们打听前往江南的路线,村民们详细地为他们指明了方向,还告诉他们,沿着这条大路一直走,不出三日,便能抵达江南的边境。 得到了准确的路线,贾芸和妙玉心中十分高兴。他们在村落中补充了粮草和水源,又歇息了半日,便再次踏上了旅途。有了村民们的指引,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迷路,一路顺畅地朝着江南边境走去。 十五、边境暂歇,乱世浮萍遇同乡 三日之后,贾芸和妙玉终于抵达了江南边境的一座小镇。这座小镇地处江南与中原的交界处,虽然也受到了战乱的影响,但相比中原地区,局势要稳定许多,街道上行人往来,店铺也大多正常营业,一派相对繁华的景象。 二人找了一家干净整洁的客栈住下,打算在小镇中休整几日,再前往江南腹地。客栈的老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中年妇人,得知他们是从中原来的难民,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对他们格外照顾。 晚饭时,客栈里来了几位客人,他们操着一口熟悉的金陵口音,正在谈论着家乡的事情。贾芸和妙玉闻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亲切感。他们都是金陵人,离开家乡已有许久,如今听到熟悉的乡音,心中十分感慨。 “几位大哥,你们也是金陵人吗?”贾芸主动走上前,笑着问道。 几位客人闻言,转头看向贾芸和妙玉,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是啊,我们都是金陵来的,不知二位也是?” 贾芸点点头:“正是。我们离开金陵已有数月,一路辗转来到这里,不知家乡如今怎么样了?” 提到金陵,几位客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唉,别提了。”一位年长的客人叹了口气,“金陵如今也不太平,乱兵时常劫掠,百姓们苦不堪言。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逃到这里来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听说最近有一位将军率领军队驻守在金陵城外,击退了几次乱兵的进攻,金陵城的局势才稍稍稳定了一些。那位将军姓柳,为人正直,爱兵如子,百姓们都很爱戴他。” 贾芸闻言,心中一动。他想起昔日贾府的旧友中,有一位名叫柳湘莲的公子,为人侠义,精通武艺,不知这位柳将军是不是他。“不知这位柳将军的全名是什么?”贾芸连忙问道。 “具体的全名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柳将军。”年长的客人摇了摇头。 妙玉看着贾芸眼中的期待,轻声说道:“或许等我们到了江南腹地,就能打听出更多关于柳将军的消息了。” 贾芸点点头,心中暗暗决定,到了江南之后,一定要想办法打听柳湘莲的下落。若是那位柳将军真的是他,或许他们还能联手,为百姓们做更多的事情。 在小镇休整的几日里,贾芸和妙玉四处打听江南的情况,得知江南腹地局势相对稳定,不少中原地区的难民都逃到了那里,寻求庇护。同时,他们也了解到,江南一带聚集了许多有志之士,他们纷纷组织义军,反抗乱兵的劫掠,保护百姓的安全。 得知这些消息后,贾芸心中越发坚定了前往江南腹地的决心。他相信,在那里,他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实现自己的抱负。 十六、情谊长存,共赴江南启新程 休整完毕,贾芸和妙玉便告别了客栈老板和几位同乡,继续朝着江南腹地前行。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流离失所的难民,也看到了不少义军正在与乱兵作战。每当遇到受难的百姓,他们都会伸出援手,妙玉用医术为伤员诊治,贾芸则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饥饿的难民。 这日,他们来到一座城池外,只见城门处张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招募义军的消息。贾芸心中大喜,连忙拉着妙玉来到告示前仔细观看。 “妙玉姑娘,你看,这里正在招募义军,我们不如加入他们,为保护百姓出一份力。”贾芸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妙玉看着告示,又看了看贾芸眼中的坚定,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加入义军,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 二人走进城中,来到义军的招募处。负责招募的军官见贾芸身材魁梧,眼神坚定,又听闻妙玉医术高明,心中十分高兴,连忙将他们收入麾下。 加入义军后,贾芸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智慧,很快便得到了将军的赏识,被任命为小队长,带领一队士兵驻守在城池的东门。妙玉则被安排在军医营中,负责为受伤的士兵诊治。 每日,贾芸都会带领士兵们操练、巡逻,防备乱兵的进攻。妙玉则在军医营中忙碌着,为受伤的士兵换药、针灸,她的医术精湛,许多重伤的士兵都在她的救治下渐渐康复。 闲暇之余,贾芸总会来到军医营看望妙玉。二人坐在营帐中,喝着热茶,谈论着军中的事情,也回忆着过往的岁月。虽然军中的生活十分艰苦,时常要面临战争的危险,但他们心中却十分充实。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正在为保护百姓、平定战乱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这日,贾芸带领士兵们击退了一股前来劫掠的乱兵,缴获了不少物资。他兴冲冲地来到军医营,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妙玉。走进营帐,只见妙玉正在为一位重伤的士兵包扎伤口,神情专注而认真。 贾芸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直到妙玉处理完伤口,他才走上前,笑着说道:“妙玉姑娘,我们今日打了一场大胜仗,缴获了许多物资!” 妙玉抬起头,看到贾芸脸上的笑容,心中也十分高兴:“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公子辛苦了。” “不辛苦,能保护百姓的安全,再辛苦也值得。”贾芸说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妙玉,“这是我在乱兵的物资中找到的一些草药种子,我知道你喜欢研究草药,便给你留了下来。” 妙玉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种罕见的草药种子,眼中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多谢公子,这些种子对我来说太珍贵了!” 看着妙玉开心的模样,贾芸心中也十分欣慰。他知道,在这乱世之中,能与这样一位知己并肩作战,互相扶持,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夜色渐深,军营中渐渐安静下来。贾芸和妙玉坐在营帐外的空地上,望着天上的繁星,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他们不知道这场战乱何时才能结束,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相依,互相扶持,就一定能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贾芸胸前的玉佩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如同他们之间的情谊一般,历经风雨,却越发坚定。在这乱世之中,这段特殊的知己情谊,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也给了他们无尽的勇气和力量,让他们能够携手共赴江南,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而那些沿途的艰辛与温暖,那些生死与共的瞬间,都将成为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永远铭记于心。 第54章 宝钗难:绣坊遇阻 第45章《宝钗难:绣坊遇阻》 一、绣坊初兴,微光点亮生计路 暮春时节的江南小镇,烟雨朦胧,青石板路被细雨浸润得发亮。镇子东头的巷子里,一间挂着“金钗绣坊”牌匾的小屋格外醒目。牌匾是宝钗亲手题写的,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刚劲,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历经贾府败落的颠沛流离,终于在这江南一隅,寻到了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绣坊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靠窗的位置摆着四张绣绷,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来,落在各色丝线和绸缎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泽。宝钗正坐在最里面的绣绷前,手中拿着银针,娴熟地在素白绸缎上穿梭。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头发简单挽成发髻,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神却专注而明亮。 “宝姑娘,您这‘百鸟朝凤’绣得可真俊!”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镇上绸缎庄的王掌柜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位衣着体面的夫人。王掌柜是绣坊的老主顾,自从宝钗的绣坊开张,他便常常介绍客源过来。 宝钗放下针线,起身迎客,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王掌柜来了,快请坐。两位夫人里边请。”她端上早已备好的清茶,又将绣好的几幅绣品摆了出来。 两位夫人拿起一幅“牡丹戏蝶图”,只见牡丹开得雍容华贵,蝴蝶翅膀上的鳞片细腻逼真,连翅膀振动的姿态都栩栩如生。“真是好手艺!”其中一位李夫人赞叹道,“比起城里那些大绣坊的作品,也毫不逊色。” “李夫人过奖了。”宝钗浅笑道,“若是夫人喜欢,我可以按照您的喜好定制样式,丝线和绸缎也都是上等的。” 一番商议后,李夫人订下了两幅屏风绣品,预付了定金,约定半月后取货。送走客人,宝钗看着桌上的定金,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自三个月前绣坊开张,从最初的无人问津,到如今渐渐有了稳定的客户,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贾桂从里屋跑了出来,小小的身影扑到宝钗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问道:“母亲,刚才是有人来买绣品吗?”贾桂是宝钗的独子,如今已经六岁,懂事乖巧,知道母亲操持绣坊不易,从不哭闹着要东西。 宝钗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头:“是啊,桂儿。以后我们的绣坊会越来越好,娘能让你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这绣坊不仅是她的生计,更是她和贾桂在乱世中的依靠,是照亮未来的一束微光。 二、邻坊发难,恶意压价抢客源 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宝钗雇了三位绣娘帮忙,绣坊的订单也越来越多。可就在她以为生活终于要步入正轨时,麻烦却悄然而至。 隔壁“玲珑绣坊”的老板张翠娥,是个精明泼辣的妇人。自从宝钗的绣坊开张,她便一直心存不满。起初见宝钗生意清淡,还暗自得意,可如今看到“金钗绣坊”门庭若市,心中的嫉妒便像野草般疯长。 这日,李夫人的丫鬟突然来到绣坊,神色有些为难地对宝钗说:“宝姑娘,我家夫人让我来告知一声,之前订的那两幅屏风绣品,我们不做了。” 宝钗心中一愣,连忙问道:“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合夫人的心意?若是样式或针法有问题,我可以修改。” 丫鬟摇摇头:“不是姑娘的手艺不好,是隔壁玲珑绣坊的张老板找到了我家夫人,说同样的绣品,她那里只收一半的价钱。夫人觉得划算,便改了主意。” 宝钗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半的价钱?这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张翠娥分明是故意刁难!她强压下心中的委屈,对丫鬟道:“劳烦姑娘替我多谢李夫人告知,定金我会原数奉还。” 送走丫鬟,宝钗坐在绣绷前,久久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可她的心中却布满了阴霾。她知道,张翠娥既然开了头,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陆续有几位老客户上门取消订单,理由都是玲珑绣坊的价格更低。甚至有新客户刚走到“金钗绣坊”门口,就被张翠娥派来的伙计拦住,百般游说,将人拉到了隔壁。 张翠娥还故意在巷子里散播谣言,说宝钗的绣品用的是劣质丝线,看似精致,实则不耐用。镇上的百姓大多贪图便宜,又听信了谣言,渐渐都转向了玲珑绣坊。 宝钗站在绣坊门口,看着隔壁门庭若市的景象,心中一阵酸楚。她的绣品用料讲究,每一根丝线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针法更是传承了贾府绣娘的精髓,怎么可能不如张翠娥的粗制滥造?可在低廉的价格面前,这些优势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三、绣娘离散,孤灯独守绣绷前 订单锐减,绣坊的收入也骤降。三位绣娘看着日渐冷清的绣坊,心中渐渐有了动摇。 最先提出辞工的是陈绣娘。她找到宝钗,脸上带着愧疚:“宝姑娘,对不住了。我家里还有老母亲要养,如今绣坊生意不好,我实在等不起了。张老板那边给的工钱比这里高,我只能过去了。” 宝钗看着陈绣娘眼中的无奈,心中虽不舍,却也明白她的难处。“我理解你,”她拿出早已备好的工钱,还多添了二两银子,“这是你的工钱,多的这点算是我送你的路费。日后若是有难处,还可以回来找我。” 陈绣娘接过银子,眼眶微红:“多谢姑娘体谅。”说完,便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有了陈绣娘的先例,没过两天,另外两位绣娘也相继提出了辞工。她们都是被张翠娥用高薪挖走的,临走时,脸上满是歉意,却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开。 绣坊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宝钗一个人。看着空无一人的绣绷,宝钗心中充满了失落与无助。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泪水忍不住滑落。这些日子,她起早贪黑,精心打理绣坊,对待绣娘如同姐妹,可终究还是留不住她们。 “母亲,你怎么哭了?”贾桂拿着手帕跑过来,踮起脚尖,笨拙地为宝钗擦拭眼泪。 宝钗抱住儿子,哽咽道:“桂儿,娘没事。只是绣坊里的阿姨们都走了,以后娘要自己做绣品了。” 贾桂紧紧抱住宝钗的脖子,小大人似的说道:“娘不怕,桂儿可以帮你穿线。娘做绣品,桂儿就在旁边陪着你。” 儿子的话像一股暖流,温暖了宝钗冰冷的心。她擦干眼泪,看着儿子纯真的脸庞,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不能放弃!为了桂儿,为了这个家,就算再难,也要撑下去。 四、指尖凝血,针藏执念抗风霜 当天晚上,宝钗便点燃了油灯,独自坐在绣绷前忙碌起来。还有几幅之前接下的订单没有完成,若是逾期,不仅要赔偿违约金,还会坏了绣坊的名声。 她拿起银针,穿好丝线,凝神静气地绣了起来。没有了绣娘的帮忙,所有的活计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从傍晚到深夜,油灯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的手指在绸缎上不停穿梭,动作依旧娴熟,却渐渐变得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宝钗低头一看,原来手指不小心被银针扎破了,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素白的绸缎上,晕开一小片殷红。她皱了皱眉,随手拿起旁边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便又继续刺绣。 可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出错。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她的手指被针扎了好几次,旧伤叠新伤,每一次穿刺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包扎用的布条很快就被鲜血浸透,指尖变得红肿不堪,连握针都有些吃力。 贾桂趴在桌子上,强撑着睡意,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他看到母亲手指上的伤口,眼中满是心疼,小声说道:“母亲,太晚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宝钗回头,对着儿子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柔的笑容:“桂儿乖,你先去睡觉。娘把这部分绣完就休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每一针每一线,都承载着她和贾桂的希望,若是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声夹杂着雨声,显得格外凄凉。宝钗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继续埋头刺绣。指尖的疼痛不断传来,可她的眼神却越发坚定。她想起了当年在贾府的日子,虽然富贵,却处处身不由己;如今虽然清贫,却有了为自己和家人奋斗的机会。 天快亮的时候,那幅绣品终于完成了。宝钗放下银针,看着自己布满伤口的手指,心中没有丝毫怨言,只有一丝小小的成就感。她轻轻抚摸着绣好的绸缎,上面的花鸟仿佛有了生命,在晨曦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五、旧友暗助,寒夜微光暖人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钗每天都熬夜刺绣,手指上的伤口好了又破,破了又好,渐渐结出了厚厚的茧子。可即便如此,绣坊的生意依旧没有起色。张翠娥依旧在恶意压价,抢走着为数不多的客户,甚至变本加厉地在背后诋毁宝钗。 这天,宝钗去绸缎庄采购丝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张翠娥正在和王掌柜说话。“王掌柜,你也别再帮着隔壁那个薛宝钗了。她一个败落家族的弃妇,能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靠着以前的名头骗骗不懂行的人罢了。”张翠娥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不屑。 王掌柜皱着眉头,反驳道:“张老板,话不能这么说。宝姑娘的绣艺确实精湛,用料也实在,不像你,为了压价,用的都是劣质丝线。” “我用什么丝线关你什么事?”张翠娥冷哼一声,“反正现在镇上的人都愿意买我的绣品,她的绣坊迟早要倒闭!” 宝钗站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一阵委屈。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平静地对王掌柜说:“王掌柜,我来买些丝线。” 王掌柜看到宝钗,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宝姑娘,你都听到了?” 宝钗点点头,淡淡一笑:“无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挑选好丝线,付了钱,便转身离开了。虽然嘴上说得洒脱,可心中的苦涩却只有自己知道。 回到绣坊,宝钗刚坐下,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王掌柜的伙计,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宝姑娘,这是我们掌柜让我交给你的。”伙计将包裹递给宝钗,又说道,“掌柜说,这些丝线是上好的云锦线,送给姑娘用。还说,他相信姑娘的手艺,会一直支持姑娘的。” 宝钗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是几捆色泽鲜亮的云锦线,都是平日里她舍不得买的上等货。她心中一暖,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在这样艰难的时刻,王掌柜的信任和帮助,就像一束微光,照亮了她灰暗的心房。 过了几日,一位老妇人来到绣坊。她是镇上的老住户,姓刘,之前曾在宝钗这里订过一幅“松鹤延年图”,送给生病的老伴。“宝姑娘,我又来麻烦你了。”刘老妇人笑着说道,“我女儿下个月出嫁,我想订一幅‘龙凤呈祥’的绣品,作为嫁妆。” 宝钗有些惊讶:“刘大娘,您不知道隔壁玲珑绣坊的价格更便宜吗?” 刘老妇人摆了摆手:“我知道。可张翠娥的绣品我看过,针脚粗糙,丝线也差,哪里比得上你的?我老伴说,你绣的那幅‘松鹤延年图’,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病都好了不少。钱多少不重要,东西好才是真的好。” 刘老妇人的话,让宝钗心中充满了感动。原来,还是有人认可她的手艺,认可她的坚持。她连忙说道:“刘大娘,您放心,我一定用最好的料,最细的针,给您绣一幅最好的‘龙凤呈祥’。” 六、稚子知情,童言催泪更坚心 自从绣娘走后,贾桂变得越发懂事。每天放学回来,他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而是乖乖地待在绣坊里,帮宝钗整理丝线、裁剪绸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天傍晚,宝钗正在刺绣,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绣绷前。她连忙扶住桌子,定了定神。这些日子,她日夜操劳,饮食不规律,身体早已不堪重负。 贾桂看到母亲的样子,吓得连忙跑过来:“母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宝钗勉强笑了笑:“娘没事,就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可贾桂却不信,他拉着宝钗的手,看到她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娘,你的手都破了,还流了好多血。都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就能帮娘干活,娘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着儿子哭红的眼睛,宝钗的心中既心疼又感动。她将儿子搂进怀里,温柔地说道:“桂儿不哭,娘不辛苦。只要能让桂儿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娘做什么都愿意。” “娘,我不要什么出息,我只要娘健健康康的。”贾桂紧紧抱着宝钗,哽咽道,“要不我们把绣坊关了吧,我可以跟着王大叔去放牛,也能赚钱养活娘。” 宝钗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擦干儿子的眼泪,认真地说道:“桂儿,绣坊不能关。这不仅是娘的生计,更是我们娘俩的希望。你想想,等将来绣坊好了,我们就能住上宽敞的房子,你也能去最好的学堂读书。娘再辛苦,也一定要把绣坊撑下去。” 贾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干眼泪,拿起一根丝线,学着宝钗的样子穿针引线:“那我帮娘穿线,这样娘就能快一点绣完,就能早点休息了。” 看着儿子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宝钗的心中充满了力量。她知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只要有儿子在身边,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她重新拿起银针,指尖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灯光下,母子二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温暖而动人的画面。 接下来的日子里,贾桂每天都会帮宝钗穿线、整理绣品。有时候,他还会拿着小画笔,在绸缎上画一些简单的图案,说要帮母亲设计新的样式。虽然那些图案稚嫩可笑,可宝钗却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有一次,宝钗带着贾桂去街上买东西,遇到了张翠娥。张翠娥看到贾桂,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哟,这不是宝姑娘的儿子吗?啧啧,跟着你娘在这小绣坊里受苦,真是可怜。不如让你娘把你送给我,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贾桂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张翠娥:“我不跟你走!我娘的绣坊是最好的,将来一定会比你的绣坊厉害一百倍!你是坏人,我们不跟你说话!”说完,便拉着宝钗的手,快步离开了。 看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宝钗心中既欣慰又感动。她蹲下身,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桂儿说得对,我们的绣坊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七、绝境思变,巧思破局寻生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宝钗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可绣坊的处境却依旧没有好转。张翠娥的恶意竞争让她几乎没有利润可言,订单也越来越少。若是再这样下去,绣坊迟早要倒闭。 这天晚上,宝钗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反复思索着破局的办法。张翠娥靠压低价格抢客户,自己不可能跟着她亏本经营,唯一的出路,就是做出与众不同的绣品,打造自己的特色。 她想起了当年在贾府,贾母曾让她绣过一幅“缂丝百子图”,那种缂丝技艺,做工繁复,成品精美绝伦,是普通刺绣无法比拟的。只是缂丝技艺难度极高,耗费时间和精力,很少有人愿意做。 “或许,我可以试试缂丝?”宝钗心中一动。缂丝绣品价格昂贵,面向的是高端客户,正好可以避开和张翠娥的低价竞争。而且,这种技艺在江南小镇上很少有人会,若是能做出来,一定能吸引客户。 第二天一早,宝钗便拿出自己珍藏的一块上等缂丝面料,开始研究起来。缂丝的针法和普通刺绣完全不同,需要用通经断纬的方法,一点点织出图案,每一针都要精准无误。刚开始尝试的时候,她屡屡出错,浪费了不少丝线和绸缎。 手指本来就布满伤口,在缂丝的过程中,更是被锋利的织梭划破了好几次,鲜血直流。可宝钗没有放弃,她一边研究,一边练习,常常一练就是一整天,连饭都忘了吃。 贾桂看到母亲如此辛苦,便每天早早地做好饭菜,端到母亲面前:“娘,先吃饭吧,吃完再做。” 宝钗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儿子懂事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暖意:“好,听桂儿的,我们先吃饭。” 经过半个多月的摸索,宝钗终于掌握了缂丝的基本技艺。她决定先绣一幅小型的“兰草图”试试水。这幅绣品耗费了她整整十天的时间,成品出来的那一刻,宝钗自己都惊呆了。画面上的兰草栩栩如生,叶脉清晰可见,仿佛能闻到淡淡的兰花香。 她将这幅“兰草图”挂在绣坊的墙上,刚挂好,就有一位路过的客商走了进来。客商是做丝绸生意的,常年往来于各个城镇,见识过不少珍贵的绣品。当他看到这幅缂丝“兰草图”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幅绣品真是精美!”客商赞叹道,“没想到在这小镇上,竟然有如此精湛的缂丝技艺。不知这幅绣品售价多少?” 宝钗报了一个价格,比普通刺绣高出了三倍。客商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价格很合理,我买了。另外,我还想订一幅大型的‘山水图’缂丝绣品,不知姑娘能否做出来?” 宝钗心中大喜,连忙点头:“当然可以,只是工期会比较长,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没问题,我可以等。”客商预付了定金,满意地离开了。 这笔订单,让宝钗看到了希望。她知道,自己的这条路走对了。 八、流言反噬,公道自在人心间 宝钗的缂丝绣品渐渐有了名气,一些外地的客商也纷纷慕名而来,绣坊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可张翠娥得知后,心中更加嫉妒,竟然开始散布更恶毒的谣言,说宝钗的缂丝绣品是用邪术做出来的,上面附着不干净的东西,买了会带来灾祸。 刚开始,确实有一些村民被谣言影响,不敢再来宝钗的绣坊。甚至有一位已经订了绣品的客户,也上门要求取消订单。 “宝姑娘,实在对不住。”客户一脸为难地说道,“我家里人听说你的绣品不吉利,说什么也不让我买了。定金我也不要了,只求你能取消订单。” 宝钗看着客户决绝的眼神,心中一阵无奈。她知道,这又是张翠娥在背后搞鬼。可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取消订单,定金我会原数奉还。只是我想告诉你,我的绣品都是用心做出来的,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着诚意,所谓的不吉利,都是无稽之谈。” 客户接过定金,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我家里人实在固执。日后若是谣言澄清了,我一定还来照顾你的生意。” 送走客户,宝钗坐在绣绷前,心中虽然委屈,却没有丝毫退缩。她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天。 果然,没过多久,那位买了“兰草图”的客商再次来到小镇。他得知张翠娥散布的谣言后,十分气愤,在镇上的酒楼里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道:“我买了宝钗姑娘的缂丝绣品,不仅没有带来灾祸,反而因为这幅绣品,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宝钗姑娘的手艺精湛,为人正直,那些谣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有人故意嫉妒,恶意中伤!” 客商的话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之前取消订单的客户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连忙来到绣坊,向宝钗道歉,并重新订下了绣品。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张翠娥的真面目,对她的行为十分不齿,反而更加信任宝钗。 有一天,张翠娥的绣坊里来了几位客户,他们本来是想看看低价绣品的,可看到绣品的质量后,都十分失望。“这就是你说的好绣品?针脚这么粗糙,丝线也这么差,根本不值这个价!”一位客户不满地说道。 “就是,我听说隔壁宝钗姑娘的缂丝绣品特别好,我们还是去那里看看吧。”另一位客户附和道。 客户们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玲珑绣坊,径直走向了金钗绣坊。张翠娥看着空荡荡的店铺,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她的恶意竞争不仅没有打垮宝钗,反而让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差。 九、以质取胜,绣坊重焕新生机 随着谣言的澄清,宝钗的绣坊彻底摆脱了困境,生意越来越红火。不仅镇上的客户络绎不绝,就连周边城镇的富商贵族,也纷纷派人来订购缂丝绣品。宝钗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便打算重新招募绣娘。 消息一传开,很多人都来应聘。其中,就有之前离开的陈绣娘。她低着头,不好意思地对宝钗说:“宝姑娘,我知道我之前不告而别,很对不起你。可是张翠娥那里根本不像她说的那样,她不仅克扣工钱,还用劣质丝线让我们做绣品,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着陈绣娘眼中的愧疚与期盼,宝钗心中没有丝毫怨恨。她知道,陈绣娘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回来吧,”宝钗温和地说道,“只要你用心做事,好好学手艺,我不会亏待你的。” 陈绣娘闻言,激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姑娘!我一定好好干活,再也不三心二意了!” 很快,宝钗就招募了五位绣娘。她将自己掌握的缂丝技艺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们,还耐心地指导她们练习。绣娘们看着宝钗精湛的手艺和温和的态度,都十分敬佩,干活也格外认真。 绣坊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绣娘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宝钗则负责设计样式和质量把关,每天虽然依旧辛苦,却过得十分充实。贾桂也常常在绣坊里帮忙,有时候还会给绣娘们端茶送水,深得大家的喜爱。 这天,李夫人突然来到绣坊。她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宝姑娘,之前我取消订单,真是对不起你。后来我才知道,张翠娥的绣品质量那么差,多亏了王掌柜告诉我真相,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宝钗浅笑道:“李夫人不必自责,我知道你也是被价格蒙蔽了。” “以后我再也不会贪图便宜了。”李夫人说道,“我想订一幅缂丝‘百鸟朝凤图’,挂在新房里。不管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宝钗点了点头:“好,我一定为你绣一幅最好的‘百鸟朝凤图’。” 看着越来越多的客户上门,宝钗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知道,自己的坚持没有白费。那些曾经的艰辛与磨难,都变成了成长的养分,让她变得更加坚韧、更加从容。 十、邻里和解?昔日恩怨难消散 绣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金钗绣坊的名声也越来越大。相比之下,玲珑绣坊则越来越冷清,几乎没有客户上门。张翠娥看着隔壁的热闹景象,心中既嫉妒又不甘,却又无计可施。 有一天,张翠娥突然来到了金钗绣坊。她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对宝钗说道:“宝姑娘,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恶意压价,不该散布谣言。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宝钗心中一愣,没想到张翠娥会突然来道歉。她看着张翠娥眼中的算计,心中了然。张翠娥一定是看到自己的绣坊经营不下去了,想求和,或许还想从自己这里得到好处。 “张老板,”宝钗平静地说道,“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化解的。以后,我们各自经营好自己的绣坊,互不相干就好。” 张翠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宝钗会如此不给面子。她咬了咬牙,又说道:“宝姑娘,我知道你手艺好,生意也做得好。不如我们合作吧?我把我的绣坊交给你打理,你分我一部分利润就行。” 宝钗摇了摇头:“张老板,我不需要合作。我只想安安稳稳地经营好自己的绣坊,靠自己的手艺吃饭。” 被宝钗拒绝后,张翠娥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冷哼一声,说道:“薛宝钗,你别得意太早!你的绣坊能不能一直红火下去,还不一定呢!”说完,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着张翠娥的背影,宝钗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知道,张翠娥不会轻易放弃,日后或许还会给自己制造麻烦。但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软弱可欺的女子了,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她已经有了应对困难的勇气和智慧。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翠娥果然没有安分。她试图再次压低价格抢客户,可因为之前的名声太差,根本没有人愿意光顾她的绣坊。她又想找人来绣坊捣乱,可刚一动手,就被镇上的百姓发现并制止了。大家都很感激宝钗平日里的善良和正直,愿意站出来保护她。 渐渐地,张翠娥的绣坊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只能关门大吉。离开小镇的那天,她路过金钗绣坊,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来来往往的客户,眼中充满了悔恨与不甘,却也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十一、母爱如丝,针针线线系牵挂 绣坊的生意稳定后,宝钗终于有了更多的时间陪伴贾桂。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儿子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心中充满了愧疚。 这天是贾桂的生日,宝钗特意放下手中的活计,给儿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还亲手绣了一个平安锁,上面绣着“长命百岁”四个字,用的是上好的丝线,针脚细密,充满了母爱。 “桂儿,生日快乐!”宝钗将平安锁戴在儿子的脖子上,温柔地说道,“这个平安锁是娘亲手绣的,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贾桂摸了摸脖子上的平安锁,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谢谢娘!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他扑到宝钗怀里,紧紧抱住她,“娘,我以后要好好学习,将来赚很多很多钱,让娘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宝钗抱着儿子,眼中满是欣慰的泪水:“娘相信你。桂儿,你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娘就满足了。” 晚上,母子二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星星,聊着天。贾桂问道:“娘,你以前在贾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宝钗愣了一下,随即缓缓说道:“以前的贾府,很大很繁华,有很多人。只是那里的日子,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开心。娘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很自由,还有桂儿在身边。” 贾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以后要一直陪着娘,永远不离开娘。” 宝钗紧紧抱住儿子,心中充满了幸福。她知道,无论未来遇到多大的风雨,只要有儿子在身边,她就有了全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贾桂渐渐长大,也越来越懂事。他知道母亲喜欢刺绣,便常常在放学后,去山上采摘一些漂亮的野花,晾干后送给母亲做标本,让母亲可以照着花的样子设计绣品。 有一次,贾桂在山上采摘野花时,不小心摔倒了,膝盖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忍着疼痛,把采摘的野花小心翼翼地收好,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 宝钗看到儿子膝盖上的伤口,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桂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贾桂摇摇头,笑着说道:“娘,我不疼。这些花很漂亮,娘可以照着绣在绸缎上。” 宝钗抱着儿子,哽咽道:“傻孩子,以后不要再去山上了,太危险了。娘不需要什么标本,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从那以后,宝钗便不再让贾桂去山上。可贾桂依旧会用自己的方式关心母亲,比如帮母亲捶背、揉肩,在母亲熬夜刺绣时,为母亲端上一杯热茶。 十二、声名远播,匠心坚守传佳话 随着金钗绣坊的名声越来越大,宝钗的缂丝技艺也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有一天,江南织造府的官员来到小镇,专门拜访了宝钗。 “宝姑娘,久仰你的大名。”官员笑着说道,“你的缂丝绣品技艺精湛,独具匠心,深得大人的喜爱。我们想邀请你为皇宫绣一幅‘锦绣山河图’,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宝钗心中又惊又喜。能为皇宫绣品,是对她技艺的最大认可。她连忙说道:“能为皇宫效力,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宝钗全身心地投入到“锦绣山河图”的刺绣中。这幅绣品篇幅巨大,需要绣出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工艺极其复杂。宝钗带领着绣娘们,日夜操劳,每一针每一线都精益求精。 贾桂也常常在旁边陪伴着母亲,为她加油打气。他看着母亲专注的神情,心中充满了自豪。他知道,母亲是最厉害的绣娘。 经过半年的努力,“锦绣山河图”终于完成了。当这幅绣品被送到皇宫后,立刻得到了皇帝的高度赞赏。皇帝不仅赏赐了宝钗许多金银珠宝,还御笔亲题了“江南第一绣”的牌匾,派人送到了金钗绣坊。 消息传到小镇上,全镇的人都沸腾了。大家纷纷来到绣坊,向宝钗道贺。王掌柜笑着说道:“宝姑娘,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这‘江南第一绣’的称号,你当之无愧!” 宝钗看着眼前的牌匾,心中感慨万千。从最初的艰难起步,到如今的声名远播,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知道,这份荣誉,不仅属于她自己,更属于那些一直支持她、帮助她的人。 后来,宝钗收了几位徒弟,将自己的缂丝技艺传授给她们。她常常对徒弟们说:“刺绣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修行。要用心去对待每一件绣品,用针脚传递情感,这样才能绣出有灵魂的作品。” 她的徒弟们都牢记着她的教诲,用心学习技艺,将缂丝这门古老的手艺传承下去。金钗绣坊也成为了江南一带最有名的绣坊,来往的客商络绎不绝,成为了小镇上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十三、岁月静好,初心不改守希望 多年以后,贾桂长大成人,考取了功名,在外地做官。他多次想接宝钗去身边享福,可宝钗却拒绝了。她舍不得自己的绣坊,舍不得这里的乡亲们。 “桂儿,娘在这里住了一辈子,早就习惯了。”宝钗笑着说道,“绣坊是娘的心血,也是我们娘俩曾经的希望。娘想留在这里,守着它,直到走不动为止。” 贾桂知道母亲的心思,便不再强求。他常常派人送来书信和财物,关心母亲的生活。每年放假,他都会回到小镇,陪伴在母亲身边。 此时的宝钗,已经不再年轻,眼角也爬上了皱纹。可她依旧每天坐在绣绷前,拿着银针,专注地刺绣。她的手指虽然布满了老茧,却依旧灵活。绣坊里,依旧有许多绣娘在忙碌着,她们大多是宝钗的徒弟和徒孙,将她的技艺和匠心一代代传承下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绣坊里,照亮了宝钗的身影。她放下手中的银针,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露出了平静而幸福的笑容。曾经的艰难与磨难,都已化作岁月的沉淀,让她变得更加从容、更加淡然。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在乱世中挣扎的自己,想起了那些熬夜刺绣的夜晚,想起了儿子稚嫩的话语,想起了那些帮助过她的人。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精湛的技艺,更是那份永不放弃的坚持,和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 金钗绣坊的牌匾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就像宝钗心中的希望,历经风雨,却始终明亮。这里不仅是她的生计,更是她一生的牵挂与坚守。在江南小镇的烟雨朦胧中,她用一生的时光,诠释了什么是匠心,什么是坚守,什么是乱世中的希望与力量。 而那些针针线线中蕴含的情感与故事,也随着岁月的流转,成为了一段佳话,在江南大地上代代相传。 第55章 宝钗难:绣坊遇阻 时维九月,节近重阳,金陵城的秋意已浓得化不开。晨起的薄雾裹着秦淮河的水汽,轻轻漫过城南的巷陌,将“蘅芜绣坊”门楣上那块新漆的木牌晕得愈发温润。木牌上的字是宝钗亲手写的,笔锋间少了当年闺阁中的娟秀,多了几分沉稳的筋骨——自去年从江南甄府处寻得落脚之地,她便用变卖首饰剩下的最后几两银子盘下了这间小铺,一晃已是半载。 绣坊里此刻已有了动静,靠窗的两张绣架旁,张妈正戴着老花镜穿针,李姐则低头整理着昨儿裁好的素绫,指尖划过布料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宝钗端着铜盆从后屋出来,盆里盛着温水,是给绣娘们润手用的。“天凉了,丝线容易脆,大家绣的时候慢些,别伤了眼睛。”她轻声嘱咐着,将铜盆放在屋中央的八仙桌上,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几匹新到的杭绸,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几匹杭绸是前几日苏州布商送来的,颜色是时下最时兴的月白与天青,质地轻薄如蝉翼,最适合绣秋冬时节的披肩。上周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来逛,见了样品便定下了两匹,说是要给荣国府的姑娘们做冬日里的配饰,还说若做得好,往后府里的绣活便都交给她。这消息让宝钗夜里都没睡稳,她摸着枕下贾桂的生辰八字,只觉得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桂儿今年七岁,已在附近的蒙馆读书,笔墨纸砚样样都要花钱,这绣坊便是他未来的依靠。 “宝姑娘,您快来瞧瞧!”李姐突然扬声唤道,手里举着一块刚绣好的玉兰手帕。帕子上的玉兰用了“套针”的技法,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晕着淡淡的粉,像是刚从枝头摘下一般鲜活。宝钗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绣面,触感细腻平整,没有一丝线头外露。“李姐的手艺越发好了,”她笑着点头,“这块帕子正好给周瑞家的送去,让她瞧瞧咱们的功夫。” 1. 秋晨绣坊暖意生,桂儿书声映希望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接着便是“娘!我回来了!”的清脆喊声。宝钗回头,见贾桂背着小书袋跑了进来,额头上还沾着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是说今日先生要留堂讲《论语》吗?”她伸手替儿子擦了擦汗,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额头,心里满是柔软。 贾桂仰着小脸,从书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献宝似的递过来:“先生夸我背书背得好,给了我一张‘优’字贴!还说我要是继续努力,明年就能去参加府学的入学考了!”宝钗接过纸,展开一看,纸上是先生苍劲的字迹,“优”字旁边还批着“孺子可教”四字。她的眼眶瞬间有些发热,忙将纸叠好放进怀里,又摸出一块桂花糖塞给儿子:“快吃了糖,去后屋歇会儿,娘晚上给你做你爱吃的栗子粥。” 贾桂接过糖,蹦蹦跳跳地往后屋去了。张妈看着他的背影,笑着对宝钗说:“姑娘好福气,桂哥儿这么懂事,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咱们这绣坊啊,往后有了桂哥儿,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宝钗听着这话,心里暖烘烘的,正想回话,却见门口进来一个陌生的妇人,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手里拎着一个锦盒,神色却有些犹豫。 “请问,这里是蘅芜绣坊吗?”妇人开口问道,目光在绣坊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宝钗身上。宝钗上前一步,温和地应道:“正是,不知夫人有何吩咐?”妇人这才松了口气,将锦盒递过来:“我是城西王家的管家娘子,前几日听周瑞家的说起你这里绣活做得好,想请你给我们家老太太绣一块百寿图的屏风,下个月就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了。” 宝钗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匹上等的云锦,质地厚重,颜色是富贵的明黄,上面还织着暗纹的祥云。她心里一阵欢喜——百寿图屏风是大活,若是做得好,不仅能赚一笔可观的银子,还能打响绣坊的名声。“夫人放心,我定当用心去绣,保证在寿宴前交货。”她郑重地承诺道,将锦盒小心收好,又与管家娘子商议了屏风的尺寸和寿字的样式,直到对方满意离去,她脸上的笑意都没散去。 2. 隔壁柳娘初探底,暗露敌意藏机锋 管家娘子刚走,隔壁“柳记绣坊”的老板娘柳大娘就掀着帘子走了进来。她约莫五十岁年纪,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身上穿着一件俗艳的桃红衣裳,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在绣坊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宝钗刚收好的锦盒上。 “哟,宝姑娘这是接了大活啊?”柳大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声音尖细得像刮玻璃,“看这锦盒的样子,定是哪家富贵人家的订单吧?咱们这城南的绣坊,可难得有这样的好生意呢。”宝钗知道柳大娘素来爱攀比,且心眼小,忙笑着打圆场:“不过是街坊邻居的小活,谈不上什么大生意。柳大娘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柳大娘走到八仙桌旁,拿起一块李姐刚绣好的玉兰手帕,凑到眼前看了看,撇了撇嘴:“宝姑娘这绣工是不错,就是这价格太高了。你看我店里的手帕,比你这便宜两文钱,每天都能卖出去几十块呢。”宝钗心里一沉,她知道自己的定价已经很公道了,布料用的是上好的绫罗,绣工更是精细,比柳记的粗制滥造强上百倍,柳大娘这话分明是在挑衅。 “柳大娘说笑了,”宝钗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语气,“一分钱一分货,我这绣品用的料、费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定价自然要对得起这份手艺。若是一味压低价格,反而砸了自己的招牌。”柳大娘脸色微变,放下手帕,冷哼了一声:“招牌?咱们做小生意的,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宝姑娘刚到金陵没多久,怕是还不知道这城南的规矩吧?” 说着,柳大娘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丢下一句:“咱们走着瞧,看看是宝姑娘的‘好手艺’能留住客户,还是我的‘便宜货’更受欢迎。”宝钗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不安——柳大娘这话里的敌意太明显了,她隐隐觉得,一场麻烦即将来临。 3. 低价搅局初显效,老客退单传焦虑 接下来的几日,宝钗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先是有几个常来的老客户,原本定好的绣品突然上门退单,理由都是“柳记的绣品更便宜,一样能用”。其中有个张太太,之前一直很喜欢宝钗绣的牡丹荷包,这次却拿着柳记的荷包来对比,皱着眉头说:“宝姑娘,你看柳记这荷包,才卖三文钱,比你的便宜一半,虽说绣工差了点,但日常用也够了。我家里人多,还是省点钱要紧。” 宝钗看着张太太手里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牡丹的花瓣也绣得不成样子,心里又气又急,却只能强忍着情绪,温和地说:“张太太若是觉得柳记的合适,那我就给您退定金。只是往后您若是想要好点的绣品,还请记得来我这里。”张太太有些不好意思,接过定金就匆匆走了。 退单的客户越来越多,绣坊里的订单肉眼可见地减少。张妈和李姐看着空荡荡的绣架,脸上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姑娘,这柳大娘也太过分了!”李姐忍不住抱怨道,“她那绣品根本就是糊弄人的,用的线都是劣质的,洗两次就掉色,怎么能跟咱们的比?”张妈也叹了口气:“可老百姓就认便宜啊,尤其是现在这年月,能省一文是一文。再这么下去,咱们这绣坊可就撑不下去了。” 宝钗心里比谁都急,她算了算账,若是再没有订单,绣坊的租金下个月都付不起了。她想去跟柳大娘理论,可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金陵,没有靠山,若是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无奈之下,她只能咬着牙,亲自去拜访之前有意向的客户,希望能挽回一些订单。 她先去了城西的王家,想问问百寿图屏风的事,可管家娘子却支支吾吾地说:“老太太听说柳记也能绣屏风,而且价格比你这里便宜三成,正犹豫着呢。宝姑娘,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这差价太大了。”宝钗听了,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她知道,王家这单生意,怕是要黄了。 4. 绣娘心思渐动摇,张妈含泪诉难处 从王家出来,宝钗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绣坊,刚进门就见张妈红着眼圈收拾东西。“张妈,你这是干什么?”宝钗心里一紧,急忙问道。张妈放下手里的包袱,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姑娘,对不住,我……我得走了。我儿子在乡下生病了,需要银子抓药,柳记那边给的工钱比你这里高两成,我实在没办法……” 宝钗愣住了,她知道张妈家里困难,儿子常年生病,可她没想到张妈会走得这么突然。“张妈,我知道你难,”她强忍着心里的酸涩,从怀里掏出仅有的几两银子递过去,“这钱你拿着,给孩子抓药。就算你走了,也别苦了孩子。”张妈接过银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姑娘,你是个好人,可我……我实在对不起你。若不是没办法,我真想跟着你一直干下去。” 张妈走后没多久,李姐也找来了宝钗,低着头说:“姑娘,我娘家弟弟要娶媳妇,需要钱置办彩礼,柳大娘说只要我去她那里,她就先预支我三个月的工钱。我……我也得走了。”宝钗看着李姐,心里一阵绝望——绣坊里就靠张妈和李姐两个老手艺人撑着,她们一走,这绣坊就真的成了空架子。 “我知道了,”宝钗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从抽屉里拿出李姐的工钱,额外多给了一串铜钱,“这是你的工钱,多的这点你拿着,买点东西给你弟弟。往后若是有难处,还可以来寻我。”李姐接过钱,眼圈也红了:“姑娘,谢谢你。等我弟弟的婚事办完,若是你这里还需要人,我一定回来。” 李姐走后,绣坊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宝钗一个人。她看着空荡荡的绣架,散落的丝线,还有桌上那匹没绣完的云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是不知道生活难,可她没想到会这么难——丈夫宝玉不知所踪,娘家早已败落,如今唯一的依靠就是这间绣坊,可现在,连绣坊都要保不住了。 5. 独守空坊夜挑灯,指尖扎伤不吭声 夜幕渐渐降临,金陵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透过窗户照进绣坊,却驱不散屋里的冷清。宝钗擦干眼泪,走到绣架旁坐下,拿起针线——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为了贾桂,她必须撑下去。就算没有绣娘,她自己也能绣,只是慢些罢了。 她先拿起那块没绣完的玉兰手帕,穿好丝线,开始刺绣。油灯的光摇曳着,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单薄。她的手指很巧,当年在大观园里,她的绣活就数一数二,只是多年没做,手法有些生疏了。刚绣了没几针,针尖就不小心扎进了指腹,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宝钗皱了皱眉,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用嘴吮了吮指尖的血,又继续绣。她知道,每一针每一线都关系着她和贾桂的未来,她不能浪费一点时间。夜色越来越深,窗外的风声也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吱呀”作响。宝钗的眼睛渐渐酸涩起来,手指也开始发麻,指腹上已经扎了好几个小孔,旧的伤口还没愈合,新的伤口又冒了出来,一碰就疼。 可她不敢停,她想着贾桂早上拿到“优”字贴时开心的样子,想着他说要去府学读书的愿望,心里就又有了力气。她暗自发誓,就算拼了命,也要把这间绣坊保住,给贾桂一个安稳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了鱼肚白,天快亮了。宝钗放下针线,伸了伸僵硬的胳膊,看着手里绣好的玉兰手帕,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坚定的笑容。这一夜,她绣好了三块手帕,虽然不多,但至少是个开始。 6. 桂儿察觉娘辛苦,深夜送茶暖人心 就在宝钗准备起身去给贾桂做早饭时,后屋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见贾桂穿着小睡衣,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娘,你怎么一夜没睡?”贾桂走到宝钗身边,看到她指腹上的伤口,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娘,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宝钗急忙将手藏在身后,笑着说:“没事,就是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不疼。你怎么醒了?是不是娘吵到你了?”贾桂摇了摇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茶杯,递到宝钗面前:“我醒了没看到娘,就知道娘在绣坊里。我给娘倒了杯热茶,娘快喝点暖暖身子。” 宝钗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低头喝了口茶,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一夜的寒冷和疲惫。“桂儿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里满是欣慰。 贾桂拉着宝钗的手,仰着小脸认真地说:“娘,是不是绣坊遇到难处了?我昨天听到张妈和李姐说要走,还听到你跟柳大娘吵架。娘,要是没钱,我就不去蒙馆读书了,我帮你一起绣活,咱们一起赚钱。”宝钗听了,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说:“傻孩子,娘没事,你别担心。你只要好好读书,就是对娘最好的帮助。娘一定会把绣坊保住,让你好好上学。” 贾桂在宝钗怀里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抱着她的腰。那一刻,宝钗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只要有桂儿在,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7. 柳娘上门再挑衅,宝钗隐忍不示弱 吃过早饭,宝钗送贾桂去了蒙馆,刚回到绣坊,柳大娘就又上门了。这次她没空手来,手里拿着几块绣好的手帕,往八仙桌上一放,得意洋洋地说:“宝姑娘,你看我这手帕,刚一摆出去就卖光了。你这里怎么样?还有客户来吗?” 宝钗看着桌上的手帕,针脚粗糙,颜色搭配也俗气,心里一阵鄙夷,嘴上却依旧平静地说:“柳大娘的生意好,是柳大娘的本事。我这里虽然订单少,但我会慢慢做,总会有客户认可我的绣品。” 柳大娘听了,嗤笑一声:“认可?宝姑娘,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一个外乡人,在金陵又没靠山,怎么跟我斗?我告诉你,这城南的绣活生意,以后就是我说了算。你若是识相,就赶紧把绣坊关了,回老家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这话彻底激怒了宝钗,她握紧了拳头,指腹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强压着怒火,冷冷地说:“柳大娘,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竞争,你用低价和卑劣手段抢客户,算什么本事?我就算只剩一个人,也不会轻易放弃。你若是再这么咄咄逼人,休怪我不客气。” 柳大娘没想到宝钗会突然强硬起来,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嚣张的神色:“不客气?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关门,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说完,她拿起桌上的手帕,甩着袖子走了,临走时还故意撞了一下绣架,让上面的丝线散落一地。 宝钗看着散落的丝线,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一点点捡起来。她知道,柳大娘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会更难,但她绝不会退缩——为了自己,更为了贾桂,她必须跟柳大娘斗到底。 8. 平儿寻来送消息,雪中送炭解燃眉 就在宝钗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宝姑娘在吗?”宝钗抬头一看,见平儿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平儿是王熙凤的陪房,当年在荣国府时,与宝钗关系不错。后来贾府败落,平儿嫁给了贾琏,一直在金陵生活。 “平儿妹妹,你怎么来了?”宝钗又惊又喜,急忙起身迎上去。平儿放下食盒,拉着宝钗的手坐下,关切地说:“我前几日听周瑞家的说起你的绣坊遇到了麻烦,一直想来看看你,可家里事多,耽搁到现在。你还好吗?” 宝钗看着平儿,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哽咽着把柳大娘如何抢客户、绣娘如何辞工的事说了一遍。平儿听了,气得拍了桌子:“这柳大娘也太过分了!仗着自己在金陵待得久,就欺负你一个外乡人!不行,这事我不能不管。” 说着,平儿从食盒里拿出一锭银子和一张纸条,递给宝钗:“这五十两银子你先拿着,解燃眉之急。这张纸条上写的是我认识的几个客户,他们都是注重绣品质量的,不在乎价格,你拿着纸条去拜访他们,说不定能拿到订单。” 宝钗接过银子和纸条,眼泪掉了下来:“平儿妹妹,谢谢你。在我最难的时候,还是你肯帮我。”平儿笑着说:“咱们当年在荣国府就像姐妹一样,现在你有难处,我怎么能不管?你放心,我还会帮你想想办法,治治那个柳大娘,让她不敢再欺负你。” 有了平儿的帮助,宝钗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只要有人支持她,她就一定能渡过这个难关。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和纸条收好,心里暗暗发誓,等绣坊好转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平儿。 9. 拜访新客遇转机,精致绣品获认可 第二天一早,宝钗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先去了城东的林家。林太太是个喜爱精致物件的人,之前平儿曾给她送过宝钗绣的荷包,她很是喜欢。宝钗刚说明来意,林太太就笑着说:“我早就听说你的绣活做得好,平儿也跟我提过你。正好我想给我女儿绣一件嫁衣上的霞帔,你要是能绣,我就把这活交给你。” 宝钗听了,心里一阵激动,她急忙说:“林太太放心,我定当用心去绣,保证让您满意。”林太太拿出一匹大红的织金锦,递给宝钗:“这是我特意从苏州买来的织金锦,你就用这个绣。霞帔上要绣百鸟朝凤,凤凰的羽毛要用金线绣,还要缀上珍珠和宝石,你看能行吗?” 宝钗接过织金锦,入手厚重,上面的暗纹精致,她知道这是上等的料子。“林太太放心,我会用‘盘金绣’的技法绣凤凰的羽毛,保证立体感强,光泽度好。珍珠和宝石我也会小心缀上,不会出任何差错。”她自信地说道。林太太见她胸有成竹,满意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若是做得好,我还会介绍其他客户给你。” 从林家出来,宝钗又去了纸条上的其他几家客户,没想到都很顺利。有位李老爷要给母亲绣一块祝寿的匾额,还有位王小姐要绣一套嫁妆用的枕套,都把订单交给了宝钗。一天下来,宝钗拿到了好几笔大订单,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回到绣坊,宝钗看着手里的订单,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只要她用心做好每一件绣品,就一定能赢得更多客户的认可,把绣坊经营得越来越好。 10. 柳娘得知生嫉妒,暗中使坏毁布料 宝钗拿到订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柳大娘的耳朵里,她气得在家里摔了杯子:“这个薛宝钗,都这样了还能拿到订单,肯定是那个平儿在背后帮她!不行,我不能让她这么容易就翻身。” 柳大娘想了想,心生一计。她知道宝钗为了绣林太太的霞帔,特意从苏州布商那里订了一批金线和珍珠,过几日就会送到绣坊。她决定在布料上动手脚,让宝钗无法按时交货。 几天后,布商的伙计送来了金线和珍珠,宝钗因为要去蒙馆接贾桂,就让伙计把东西放在了绣坊门口。柳大娘早就派人盯着了,等伙计一走,她就叫上两个帮手,偷偷溜到绣坊门口,把金线里的几缕换成了劣质的铜线,又把珍珠里的几颗换成了假的,然后才悄悄离开。 宝钗接完贾桂回到绣坊,看到门口的金线和珍珠,没多想就搬了进去。她忙着准备绣霞帔的工具,没来得及检查布料。直到晚上开始绣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金线的光泽度不对,绣在织金锦上显得很暗沉,珍珠也有些粗糙,没有光泽。 宝钗心里一沉,她立刻明白了,肯定是柳大娘搞的鬼。她拿着金线和珍珠,气得浑身发抖——这金线和珍珠是她花了大价钱订的,现在被换成了劣质品,若是用这些东西绣霞帔,肯定无法让林太太满意,到时候不仅会失去订单,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11. 宝钗冷静寻对策,连夜赶制新样品 愤怒过后,宝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得想办法解决问题。若是重新从苏州订金线和珍珠,肯定来不及,林太太的女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了,霞帔必须在半个月内绣好。 宝钗看着手里的劣质金线和珍珠,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可以用自己之前剩下的几缕真金线,搭配丝线,绣出类似金线的效果;至于珍珠,她可以用白色的丝线绣出珍珠的形状,再用亮粉点缀,让它看起来像真的珍珠一样有光泽。 想到这里,宝钗立刻行动起来。她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珍藏的几缕真金线,又拿出各种颜色的丝线,开始调配颜色。贾桂见母亲忙得团团转,也懂事地帮着整理丝线。“娘,我帮你穿针吧,这样你就能快一点了。”贾桂说道,小手拿着针线,认真地穿了起来。 宝钗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一边指导贾桂穿针,一边开始绣霞帔的样品。她先用丝线绣出凤凰的轮廓,然后用真金线绣凤凰的眼睛和爪子,再用调配好的丝线绣羽毛,最后用亮粉点缀。忙了一夜,一件小型的霞帔样品终于绣好了。 第二天一早,宝钗拿着样品去了林家。林太太看到样品,眼前一亮——凤凰的羽毛层次分明,光泽度很好,看起来比用真金线绣的还要精致,假珍珠的地方也处理得很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绣的。“太好了!这样品我太满意了!”林太太高兴地说,“就按这个样品绣,我相信你一定能绣出最好的霞帔。” 宝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又渡过了一个难关。 12. 柳娘计谋遭拆穿,声名狼藉失客户 柳大娘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正得意洋洋地等着看宝钗的笑话,没想到几天后,却听说宝钗的霞帔样品得到了林太太的高度认可,还拿到了更多的订单。她心里又气又疑惑,不知道宝钗是怎么解决金线和珍珠的问题的。 为了弄清楚情况,柳大娘偷偷去了林家,想打听一下。没想到刚走到林家门口,就听到林太太和管家娘子在说话:“那个柳大娘也太过分了,竟然把宝钗的金线和珍珠换成劣质品,还好宝钗聪明,想出了好办法,不然我的霞帔就毁了。以后咱们可不能跟柳记绣坊打交道了,人品太差了。” 管家娘子也附和道:“是啊,听说柳大娘还抢了宝钗不少客户,用的都是低价劣质的绣品,好多客户都后悔了,现在都反过来找宝钗了。这样的人,生意肯定做不长久。” 柳大娘听了,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没想到自己的计谋竟然被拆穿了,而且还传到了林太太的耳朵里。她知道,林太太在金陵的贵妇圈里很有影响力,只要她一句话,自己的绣坊就会声名狼藉,再也没有客户敢上门了。 果然,没过几天,柳记绣坊的客户就越来越少了。之前从宝钗那里抢来的客户,发现柳记的绣品质量太差,纷纷要求退单,还到处说柳大娘的坏话。柳大娘的绣坊生意一落千丈,最后不得不降价甩卖绣品,可还是没人买。 看着空荡荡的绣坊,柳大娘后悔不已——她不该贪心,更不该欺负宝钗,现在不仅没把宝钗挤走,反而把自己的生意搞砸了。 13. 绣坊回暖生意兴,宝钗收徒传技艺 柳大娘的绣坊垮了之后,宝钗的绣坊生意越来越好。之前退单的客户纷纷回来,新的客户也源源不断,绣坊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宝钗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决定收几个徒弟,既可以帮忙,又可以把自己的绣技传下去。 消息一传开,就有不少年轻姑娘前来报名。宝钗挑选了三个心灵手巧、品行端正的姑娘——春桃、夏荷和秋菊。她耐心地教她们刺绣的技法,从穿针引线到各种绣法,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她们。 春桃学得最快,没多久就能独立绣一些简单的手帕和荷包了;夏荷细心,最擅长绣精细的花纹;秋菊有创意,能设计出新颖的图案。宝钗看着三个徒弟一天天进步,心里很是欣慰。她还制定了合理的工钱制度,让徒弟们不仅能学到手艺,还能赚到银子。 绣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宝钗不仅还清了之前的债务,还攒下了一些银子。她给贾桂请了更好的先生,让他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贾桂也很争气,读书越来越用功,每次考试都能拿到好成绩。 看着绣坊里忙碌的徒弟们,想着贾桂的好成绩,宝钗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终于给贾桂创造了一个安稳的生活,也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14. 中秋佳节庆团圆,桂儿立志报母恩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金陵城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宝钗提前关了绣坊,买了月饼、水果和好酒,准备和贾桂一起过中秋。平儿也带着礼物过来了,还带来了贾琏的消息——贾琏最近在生意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平儿想请宝钗帮忙想想办法。 宝钗听了平儿的话,立刻答应下来:“平儿妹妹,你别担心,我认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平儿感激地说:“谢谢你,宝姑娘。每次我有难处,你都肯帮我。” 晚饭时,三人围坐在桌旁,吃着月饼,喝着好酒,聊着天。贾桂举起酒杯,对宝钗说:“娘,祝你身体健康,绣坊生意越来越好。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功名,让你过上好日子,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宝钗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欣慰的泪水:“桂儿,娘不图你报答,只要你能健康快乐地成长,做一个有用的人,娘就满足了。”平儿也笑着说:“桂哥儿这么懂事,将来肯定有出息。宝姑娘,你有这么好的儿子,又有这么红火的生意,真是太幸福了。” 夜色渐深,月亮升得越来越高,皎洁的月光洒在绣坊里,温馨而美好。宝钗看着身边的儿子和朋友,心里充满了幸福感。她知道,虽然过去经历了很多磨难,但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未来也一定会充满希望。她会继续用心经营绣坊,培养儿子,让自己的人生绽放出更绚丽的光彩。 1. 布商坐地起价断原料,宝钗寻路解困境 中秋过后,金陵的秋意更浓,秦淮河畔的柳树开始飘洒黄叶,落在“蘅芜绣坊”门前的青石板上,被扫地的小徒弟春桃轻轻扫成一堆。绣坊里正是忙碌的时候,夏荷正埋首绣林太太订的第二批霞帔,金线在她指间穿梭,映着窗棂透进的晨光,泛着细碎的光;秋菊则在案头画新样,笔下是几枝带着露珠的寒梅,准备做冬日里的荷包样式。 宝钗坐在主绣架前,手里拿着的是给王小姐绣的嫁妆枕套,上面要绣“鸳鸯戏莲”的纹样。她刚把莲瓣的轮廓绣好,就见负责采买的伙计阿福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姑娘,不好了!张记布商那边说,咱们订的杭绸和绣线,今天起要涨价三成,还说要是不接受,就不供货了!” 宝钗手里的针顿了一下,指尖不小心蹭到刚绣好的莲瓣,留下一点浅痕。她放下针线,眉头微蹙:“怎么突然涨价?前几日不是还说好了价格,连定金都付了吗?”阿福擦了擦汗:“我问了,张记的掌柜支支吾吾的,后来才听他店里的小伙计说,是柳大娘找了他,说要是不抬价断咱们的货,就帮他把其他绣坊的生意都拉过来。” 这话一出,绣坊里瞬间安静下来。夏荷停下手里的活,有些着急:“那可怎么办?咱们手里还有好几个订单等着用料,要是断了货,可就误了工期了!”秋菊也放下画笔:“张记是咱们金陵最大的布商,其他小布商的料子要么质量不好,要么量不够,这可怎么好?”宝钗沉默片刻,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巷口来往的行人,心里已有了主意:“别慌,张记断了货,咱们就找别的路。我记得去年去苏州送绣品时,认识一个姓吴的织户,他家织的杭绸比张记的还好,就是远了些。阿福,你立刻备车,咱们今天就去苏州找吴织户。” 2. 贾桂蒙馆护同窗,母教子贤显家风 宝钗带着阿福去苏州的这几日,绣坊里的活计由夏荷和秋菊暂时照看,贾桂则依旧按时去蒙馆读书。这日午后,蒙馆下学,贾桂正背着书袋往家走,路过巷口的石桥时,却听见一阵哭闹声。他循声过去,见几个穿着绸缎衣裳的半大孩子,正围着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小男孩推搡,小男孩手里的书本散落在地上,被踩得满是泥印。 “你们干什么!”贾桂快步跑过去,挡在小男孩身前。为首的胖小子是城南粮商的儿子周小胖,平日里在蒙馆就爱欺负人,见是贾桂,撇了撇嘴:“贾桂,这事跟你没关系,赶紧走!这穷小子交不起束脩,还来读书,就该被欺负!”那小男孩叫陈小三,是蒙馆里最用功的学生,家里穷,束脩都是他娘攒了好久的碎银子。他抱着头,小声哭着:“我的书……我的书……” 贾桂弯腰捡起地上的书本,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印,然后抬头瞪着周小胖:“读书看的是用心,不是家里有没有钱!你要是再欺负他,我就告诉先生,还要去告诉你爹,让他知道你在外面横行霸道!”周小胖被贾桂的气势吓了一跳,又有些不服气:“你别以为你娘开绣坊就了不起,我爹说了,你娘那绣坊早晚要黄!”贾桂一听这话,气得脸通红,伸手就要推周小胖,却被刚好路过的蒙馆先生拦了下来。 先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把周小胖训斥了一顿,又夸贾桂有正义感。回到绣坊,贾桂把这事告诉了刚从苏州回来的宝钗。宝钗听完,没有先夸他,而是拉着他的手问:“桂儿,你想保护同窗,是好事,但动手就不对了。你想想,要是你今天推了周小胖,事情是不是就闹大了?到时候先生为难,陈小三也会更害怕。”贾桂低下头:“娘,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会先找先生,不再冲动了。”宝钗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是娘的好儿子。咱们做人,既要守得住道理,也要懂得顾全大局,这样才能走得远。” 3. 宝玉金陵闻绣事,旧物牵情忆故人 此时的宝玉,正云游到金陵城外的栖霞山。自离开荣国府后,他走遍了江南的山山水水,从姑苏的寒山寺到杭州的西湖,从扬州的瘦西湖到徽州的古村落,一路看尽人间百态,心境也渐渐平和下来。这日,他下山去金陵城里买些干粮,路过城南的巷陌时,听见几个茶客在茶馆里谈论“蘅芜绣坊”。 “你们听说了吗?城南的蘅芜绣坊,那个老板娘薛宝钗,可真是个厉害人物!前段时间被柳记绣坊的柳大娘刁难,又是压价抢客户,又是换劣质料子,她都挺过来了,现在还去苏州找了新的织户,订单都排到年底了!”一个茶客叹道。另一个茶客接着说:“我前几日给我娘子买了块她绣的手帕,上面绣的是蘅芜苑的香草,那针脚细得跟头发丝似的,比宫里的绣品都不差!听说她还是荣国府出来的,可惜家道中落了,不然也是个金枝玉叶。” “薛宝钗”这三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宝玉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他停下脚步,站在茶馆外,听着茶客们的议论,眼前渐渐浮现出宝钗的模样——当年在大观园里,她穿着月白绫袄,坐在蘅芜苑的窗前刺绣,眉眼间带着温婉的笑意;后来贾府败落,她被迫离开,不知吃了多少苦。宝玉心里一阵发酸,忍不住走进茶馆,要了一壶茶,向茶客打听蘅芜绣坊的地址。 茶客们热情地指了路,宝玉却没有立刻过去。他走到巷口的一个小摊贩前,看到摊上摆着几块绣帕,正是蘅芜绣坊的出品。他拿起一块绣着紫菱洲菱花的手帕,指尖抚过细密的针脚,忽然想起迎春——当年迎春住在紫菱洲,最爱种菱花,如今却早已不在人世。宝玉眼眶一热,买下了那块手帕,贴身收好。他知道,自己如今是云游之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宝二爷,若是去见宝钗,只会给她添麻烦,不如远远地祝她安好。 4. 宝钗决意参赛证实力,师徒同心备佳作 宝钗从苏州回来后,不仅带回了足量的杭绸和绣线,还和吴织户定下了长期合作的约定,绣坊的原料问题彻底解决。这日,平儿来绣坊做客,带来一个消息:金陵知府要举办“金陵绣艺大赛”,凡是金陵城的绣坊都可以参加,获胜者不仅能得到官府颁发的“金陵绣魁”牌匾,还能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更重要的是,往后官府的绣活都会优先交给获胜者。 “宝姑娘,这可是个好机会!”平儿兴奋地说,“你要是能拿下‘金陵绣魁’,不仅能让蘅芜绣坊的名声更响,还能彻底压过柳大娘那些人的气焰,让他们再也不敢找你麻烦!”宝钗听了,心里也有些动摇——她一直想证明自己的绣艺,也想给绣坊的徒弟们一个更好的未来,这个比赛确实是个好机会。 但她又有些犹豫:“比赛的规矩是要绣一幅‘金陵胜景’,我虽然在金陵住了两年,但对金陵的名胜了解得还不够深,怕是绣不出神韵来。”夏荷立刻说:“姑娘,咱们可以去金陵的名胜古迹逛逛,仔细观察,把看到的画下来!我和秋菊可以帮你打草稿,张妈(张妈之前因儿子病愈,又回到了绣坊)也能帮着整理丝线。”秋菊也点头:“是啊姑娘,你的绣艺这么好,只要咱们用心准备,肯定能行!” 宝钗看着徒弟们期待的眼神,又想起贾桂说要“好好读书,让娘过上好日子”的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咱们就参加比赛!从明天起,咱们先去玄武湖、夫子庙、莫愁湖这些地方写生,把金陵的景色记下来,再一起商量怎么绣出特色。”接下来的几日,宝钗带着夏荷、秋菊走遍了金陵的名胜,白天写生,晚上就在绣坊里讨论设计方案。贾桂放学后,也会帮着磨墨、递纸,一家人、师徒几人齐心协力,为比赛做着准备。 5. 对手刁难传流言,盟友助力破谣言 蘅芜绣坊要参加绣艺大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柳大娘听说后,心里又不平衡起来——她原本以为宝钗撑不过原料危机,没想到宝钗不仅挺了过来,还敢去参加比赛。她思来想去,又想出了一个坏主意:让自己的侄女柳月也去参加比赛,然后散布谣言,说宝钗的绣品是徒弟代绣的,她自己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没过几天,金陵城里就有了传言:“听说那个蘅芜绣坊的薛宝钗,根本不会绣大件作品,之前的霞帔都是她的徒弟绣的,她就只会指点几句!”“可不是嘛,我听柳记绣坊的人说,她连基本的‘盘金绣’都绣不好,这次比赛肯定要出丑!”这些流言传到绣坊里,夏荷和秋菊气得不行:“姑娘,这肯定是柳大娘传的谣言!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宝钗却很冷静:“谣言止于智者,咱们现在争论没用,不如用实力证明自己。不过,也不能让谣言一直传下去,不然会影响咱们的名声。”正在这时,林太太派管家娘子送来了一封信,信里说她已经听说了谣言,愿意出面帮宝钗澄清——她会在贵妇圈里说,自己的霞帔是亲眼看着宝钗一针一线绣的,绣艺绝无仅有。王小姐也派人送来消息,说她会带着宝钗绣的嫁妆枕套去参加贵妇们的聚会,让大家看看宝钗的真本事。 平儿也没闲着,她找到金陵知府的夫人,把宝钗的遭遇和她的绣艺说了一遍,还拿出了一块宝钗绣的“百鸟朝凤”帕子。知府夫人见帕子上的鸟儿栩栩如生,眼神灵动,不禁赞叹:“这样的绣艺,怎么可能是徒弟代绣的?看来是有人故意造谣。”比赛前一天,知府夫人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绣品鉴赏会,邀请了金陵的名人和贵妇,宝钗也被邀请参加。会上,宝钗现场绣了一朵牡丹,针法娴熟,技艺精湛,赢得了所有人的称赞,之前的谣言不攻自破。柳大娘听说后,气得在家里摔了茶杯,却再也没敢搞小动作。 6. 赛前突遭意外损绣线,急智改样显匠心 比赛当天,金陵城的戏台前挤满了人,十几个绣坊的参赛者都带着自己的作品来到现场。宝钗带着精心准备的“金陵胜景图”绣品,和夏荷、秋菊一起站在参赛席上。这幅绣品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绣的是玄武湖的景色:湖面上有画舫,岸边有柳树,远处有紫金山,还用金线绣了湖边的亭台,看起来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 就在比赛即将开始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柳月不小心把手里的墨汁洒在了宝钗的绣品上,墨汁正好落在湖边的柳树上,染黑了一大片。“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柳月慌忙道歉,眼里却藏着一丝得意。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有人惋惜:“这可怎么办?墨汁渗进了丝线里,根本洗不掉,这幅绣品算是毁了!”夏荷气得想上前理论,却被宝钗拉住了。 宝钗看着绣品上的墨渍,心里也很着急,但她知道现在慌也没用。她盯着墨渍看了一会儿,忽然眼前一亮:“有了!”她立刻让秋菊去附近的花店买几枝白色的菊花,又让夏荷拿来白色的绣线和金线。只见她拿起针线,在墨渍的地方绣了起来——她把墨渍绣成了几棵枯树,又在枯树旁边绣了几枝绽放的白菊,还用金线绣了几只停在菊枝上的蝴蝶。原本被毁的柳树枝,瞬间变成了“枯树逢菊”的景致,不仅没了瑕疵,还多了几分诗意。 周围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赞叹:“好主意!这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啊!”知府夫人也走过来,看着绣品连连点头:“薛宝钗,你不仅绣艺好,还这么有急智,真是难得!”柳月站在一旁,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宝钗微微一笑,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场意外,反而让她的绣品多了一份独特的韵味。 7. 赛场竞技展绝技,蘅芜旧景动人心 比赛正式开始,参赛者们依次展示自己的绣品。柳月绣的是“夫子庙夜景”,虽然颜色鲜艳,但针脚有些粗糙,亭台的轮廓也不够清晰;其他绣坊的作品也各有千秋,但大多中规中矩,没有太多亮点。轮到宝钗展示时,她捧着“金陵胜景图”走上台,当绣品展开的那一刻,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绣品上的玄武湖波光粼粼,湖水用了“虚实针”的技法,看起来灵动飘逸;画舫上的窗棂用了“扣针”,细致入微;远处的紫金山用了“叠针”,层次分明;最妙的是那几棵枯树和白菊,枯树的纹理用了“切针”,显得苍劲有力,白菊的花瓣用了“散套针”,柔软逼真,蝴蝶的翅膀用了“打籽绣”,立体感十足。更难得的是,宝钗还在绣品的角落绣了几株蘅芜苑特有的香草,虽然细微,却透着一股熟悉的雅致。 知府大人看了,不禁赞叹:“这幅绣品,不仅绣艺精湛,还融入了自己的心意,把金陵的景和自己的情结合在了一起,难得啊!”一位来自苏州的老绣娘也说:“我绣了几十年的绣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虚实针’和‘打籽绣’结合得这么好,这手艺,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宝钗听到这些评价,心里很是感动——她想起当年在蘅芜苑绣香草的日子,想起这些年的辛苦,如今终于得到了认可。 宝玉此时也在人群中,他是特意来看看比赛的。当他看到宝钗的绣品,尤其是角落里的蘅芜香草时,心里一阵激动——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蘅芜苑的香草,只有宝钗才会绣这样的纹样。他看着台上从容自信的宝钗,心里既欣慰又愧疚——欣慰她如今能靠自己的双手立足,愧疚自己当年没能保护好她。但他还是没有上前,只是在心里默默祝福:“宝钗,你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真好。” 8. 宝钗夺魁扬声名,柳娘悔悟认过错 比赛结果出来了,宝钗毫无悬念地获得了“金陵绣魁”,知府大人亲自为她颁发了牌匾和奖金。绣坊里的徒弟们和前来支持的林太太、王小姐、平儿等人,都围过来向她道贺,贾桂更是跑上台,抱着宝钗的腿说:“娘,你太厉害了!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做个厉害的人!”宝钗抱起儿子,眼里满是泪水——这泪水里,有辛苦,有委屈,更有喜悦和自豪。 柳大娘也来参加了比赛的闭幕式,看着台上风光无限的宝钗,又想起自己之前做的那些坏事,心里既羞愧又后悔。她走到宝钗面前,低着头说:“宝钗姑娘,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抢你的客户,不该换你的料子,还不该传你的谣言。我知道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宝钗看着柳大娘诚恳的样子,心里也软了下来:“柳大娘,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你以后好好做生意,公平竞争,咱们还是街坊。” 柳大娘听了,感动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谢谢你,宝钗姑娘!我以后再也不做那些亏心事了,一定好好经营绣坊,向你学习!”周围的人见了,都夸宝钗大度。宝钗笑着说:“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咱们都是靠手艺吃饭,互相扶持才能走得远。”从那以后,柳大娘真的改了性子,不仅不再找宝钗的麻烦,还时常来绣坊请教绣艺,两家绣坊渐渐成了朋友。 蘅芜绣坊因为获得了“金陵绣魁”的称号,名声越来越大,不仅金陵的客户多了,连苏州、扬州的客户都慕名而来。宝钗趁机扩大了绣坊,又收了几个徒弟,还把张妈提拔成了绣坊的管事,负责管理日常的活计。绣坊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宝钗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熬夜刺绣,手指上的伤口也渐渐愈合了。 9. 绣坊扩张纳新才,平儿报喜传贾琏讯 转眼间到了年底,金陵城飘起了第一场雪。蘅芜绣坊里暖意融融,新收的几个徒弟正在跟着夏荷学习“盘金绣”,张妈在整理新到的布料,秋菊则在设计明年春天的新样式。宝钗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封来自京城的信,是平儿托人送来的。 信里说,贾琏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之前贾琏在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多亏了宝钗托人介绍的几个客户,帮他渡过了难关。现在贾琏在京城开了一家布庄,生意还不错,他让平儿转告宝钗,等明年春天,他会带着平儿来金陵拜访,顺便看看贾桂。平儿还在信里说,荣国府的老宅子虽然已经易主,但她偶尔会去附近看看,听说宝玉曾经回过京城一次,但很快又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宝钗看完信,心里很是欣慰——贾琏和平儿终于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宝玉虽然依旧云游,但至少平安无事。她把信收好,走到贾桂的房间,见贾桂正在灯下读书,桌上放着一张刚写好的字,上面写着“业精于勤荒于嬉”。“桂儿,写得真好!”宝钗笑着说。贾桂抬起头,兴奋地说:“娘,先生说我明年可以去参加府学的入学考了!要是考上了,我就能跟城里的好学生一起读书了!” 宝钗摸了摸儿子的头:“娘相信你一定能考上。等明年春天,你贾琏叔叔和平儿阿姨会来金陵看咱们,到时候让他们也看看你的字。”贾桂高兴地说:“好啊!我还要跟贾琏叔叔请教读书的方法呢!”就在这时,张妈走了进来,笑着说:“姑娘,咱们新招的几个徒弟都很有天赋,尤其是那个叫阿翠的,才学了一个月,就能绣出完整的手帕了。还有,吴织户刚才派人送来消息,说明年春天会给咱们送一批新织的云锦,颜色是时下最时兴的浅粉和湖蓝,正好用来绣春天的样式。” 宝钗点了点头:“好,你让阿福准备一下,过几日咱们去给吴织户送些年货,感谢他这一年来的帮助。另外,年底了,给绣坊的所有人都多发一个月的工钱,再准备些年货,让大家高高兴兴地过年。”张妈笑着应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绣坊里的人听了,都高兴得欢呼起来,整个绣坊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10. 宝玉携绣离金陵,云游前路仍茫茫 春节过后,金陵的春天渐渐来了,秦淮河畔的柳树发了新芽,桃花也开得如火如荼。宝玉在栖霞山住了一个冬天,看着山上的梅花从绽放 to 凋零,心境也变得更加平和。这日,他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金陵,去往下一个地方——听说黄山的春色很美,他想去看看。 离开前,宝玉又去了一次城南的巷陌,远远地看着蘅芜绣坊。绣坊的门楣上挂着“金陵绣魁”的牌匾,闪闪发光,门口有不少客户进进出出,显得十分热闹。他看到宝钗带着贾桂从绣坊里出来,贾桂手里拿着一个风筝,蹦蹦跳跳地说着什么,宝钗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宝玉看着这一幕,心里既欣慰又释然——他知道,宝钗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有懂事的儿子,有红火的生意,还有一群真心待她的人。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绣着紫菱洲菱花的手帕,轻轻抚摸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他没有上前,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宝钗,桂儿,愿你们永远平安喜乐。” 宝玉转身离开了巷陌,沿着秦淮河畔慢慢走着。河边的桃花落在他的肩上,他却没有察觉——他的目光望着远方,那里有连绵的青山,有清澈的溪流,有未知的风景。他不知道自己的云游之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往哪里,但他知道,每一步都有意义。他会带着宝钗的绣品,带着对故人的思念,继续走下去,看遍人间的风景,悟透人生的真谛。 而蘅芜绣坊里,宝钗正和徒弟们一起绣着新的样式,绣的是“春燕衔泥”的纹样,针脚细密,充满了生机。贾桂在一旁写着字,偶尔抬头看看母亲,眼里满是崇拜。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这平凡的幸福,正是宝钗当年在困境中苦苦追寻的“希望”,如今,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