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第1章 女战士 “哎哎哎,昨天你们昨天看到了吗?虽然说咱们急诊科不缺大戏,昨天那个男人也是恶心到家了。” “可不是嘛,女人呐,终究是弱势的一方。这种家暴男就应该送进监狱。” “不过那个律师也真够硬的,要我我就不敢跟这种流氓硬碰硬。” “不是,我怎么莫名的感觉她的气场跟我们的张医生有点莫名的搭呢。”小白冒着星星眼。 陈笑酸了一句“什么都嗑只会让你营养不良。” 护士长尚钰突然咳了两声,“咱们张医生过来了呢。” 张怀臣刚刚结束一场紧张的抢救,额角还带着细微的汗意,眉眼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走近了,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 张怀臣的帅,在急诊科是公认的。不是那种流于表面的漂亮,而是棱角分明又不过分硬朗的骨相。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如峰,无框眼镜后那双眼睛总是显得平和专注。他白大褂下的肩膀宽阔,能将衬衫撑起恰到好处的弧度,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修韧的小臂和线条分明的手腕,那是一双既能精准执刀缝合,也能沉稳进行心肺复苏的、充满力量感的手。 他走到护士站前,目光扫过电脑屏幕,声音温和如常:“聊什么呢?3床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吗?麻烦调给我看一下。” 尚钰一边操作电脑,一边笑着打趣道:“出来了。刚才小白在说咱们科的张医生跟昨天的律师气场莫名的有点搭呢!” 小白急了“护士长!”,急忙拉了拉尚钰的衣袖。 陈笑趁机打听道“咱们张医生不会还单着吧!” 张怀臣闻言,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未置可否,目光盯着屏幕上跳出的数据,却又微微的出了神。 昨天晚上。 急诊室的走廊永远充斥着消毒水、焦灼与哭泣的混合气味,像一层黏腻的网,笼罩着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此刻,这片混乱中,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叫显得尤为刺耳。 “臭娘们!老子打自己老婆天经地义!谁让你报案的?啊?!谁让你找那个疯女人律师的!看我不打死你!” 头上还缠着渗血纱布的王女士,像受惊的兔子,蜷缩在移动病床的一角,浑身颤抖,不敢看眼前唾沫横飞的男人——她的丈夫,王强。 李青就是在这个时候,踩着那双锐利与优雅并存的细高跟,踏碎了这片喧嚣,像一柄冷冽的刀,劈开了混乱的帷幕。她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套裙,与外间飘雪的寒冬格格不入。那张冷艳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直锁定在王强身上。 她刚刚才将郑芳芳从那个充满暴力与恐惧的家中“抢”出来,额角还沾着匆忙中蹭到的墙灰,西装里面的白衬衫已经染上鲜红的血迹,但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却比急诊室的空调冷气更冻人。 “这里是医院,安静。”李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王强的叫骂。 王强被这突如其来的介入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暴怒,他不敢直接对李青动手,便将所有怒火倾泻在弱小者身上,他猛地转向病床上的妻子,扬起手:“都是你这个扫把星……” “王强!”李青一步上前,并非用身体阻挡,而是以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介入两人之间,她的身高加上高跟鞋,让她几乎能与李强平视,“你这一巴掌下去,就不再是家庭纠纷,而是公共场所故意伤害,刑事拘留,你想现在体验一下?” 她的语速平稳,用词精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流星,砸在李强脸上。 王强气得脸色涨红,手指颤抖地指向李青:“你……你这个多管闲事的婊子!你算什么律师?拆散别人家庭不得好死!她是我老婆!我想打就打!”王强又扬起了手。李青挡在了郑芳芳前面。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李青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蔑视与冷峭。 “法律赋予她的是独立人格权,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的拳头,除了证明你的无能和无知,什么也代表不了。”她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手机,熟练地调出录音界面,“继续骂,你的每一句威胁和侮辱,都会成为下次庭审时,法官判断你品性及潜在危险性的证据。” 这时,接到通知的医院保安和负责此案的派出所民警也赶到了现场。李青立刻转向民警,言辞清晰,逻辑分明:“张警官,嫌疑人王强在公共场所对正在接受治疗的受害人继续进行言语威胁和恐吓,意图实施暴力,我已录音存证。鉴于其屡教不改且态度恶劣,我代表我的当事人,申请立即对其进行强制措施,并考虑在原有基础上,追加诉讼请求。” 她的话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王强牢牢困住。民警上前制住还在叫嚣的李强。 李强被警察扭住胳膊,仍不甘心地回头嘶吼:“李青!你等着!你这种帮着女人对付男人的怪物,你不得好死!” “怪物”两个字,像一根细微却淬毒的针,极其偶然地刺入了李青铠甲最隐秘的缝隙。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顶灯冰冷的光,遮住了她眼底可能泛起的任何波澜。 她不再看那个无能狂怒的男人一眼,转身走向病床,将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柔地披在郑芳芳不停颤抖的肩上。动作与方才的冷硬判若两人。 “别怕,”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带不走你。我今晚在这里陪你。” 郑芳芳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无坚不摧的女人,泪水更加汹涌,但这一次,不是恐惧,是劫后余生的悲恸与依赖。 李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直起身,对赶来的护士冷静地交代伤情和处理经过,专业术语流畅精准。 不远处,刚刚结束一台紧急缝合手术的张怀臣,正疲惫地揉着眉心走出处置室。他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个女人,像一座永不倾斜的灯塔,屹立在绝望与暴力的风暴中心,为另一个脆弱的身影撑起了一片天。冷静、刚硬、专业,甚至带着一丝不近人情的酷飒。 “杀手”一样的女人?不,此刻,她更像一个……女战士。 一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在为他人奋战的战士。 张怀臣平静无波了三十年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他看着她纤细却笔直的背影,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而李青,对所有投射来的目光浑然未觉。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医院冰冷的空气,将眼底深处那一丝几乎无人能察的疲惫,用力压了下去。 这条路很难,遍布荆棘,来自当事人的,来自施暴者的,甚至来自整个社会根深蒂固的偏见。女性的力量看似薄弱,每一次抗争都如同螳臂当车。 但她站在这里,就是态度。 她李青,从那个试图将她埋葬的雪夜里爬出来后,就再也没想过回头。她要做的,就是成为更多人的那束光,哪怕微弱,也要刺破这令人窒息的黑暗。 “医生医生,她的胳膊流血了!”一个围观群众突然尖叫道。 这声惊呼像一道指令,瞬间打破了张怀臣作为“旁观者”的界限。他几乎是本能地迈开长腿,几步就跨到了李青面前,之前的疲惫被专业的敏锐取代。 他动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哈哈大笑][求你了][求你了] 我们的李青宝宝很坚强哦[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女战士 第2章 保护好自己 “我是医生,让我看看。”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目光精准地落在李青垂在身侧的左臂上。 深色西装外套给了郑芳芳,此刻她只穿着染血的白衬衫,左小臂外侧,一道约莫寸长的划伤正缓缓渗出血珠,血迹在雪白布料上晕开,格外刺眼。想来是之前与王强对峙拉扯时,被对方指甲或是衣服上的配饰之类不慎划伤的,她自己竟全然未觉。 李青下意识地想缩回手,用公事公办的口吻拒绝:“小伤,不碍事,先看看我当事人的吧……” “伤口虽不深,但需要清创包扎,避免感染。”张怀臣打断她,语气平稳却坚定。他没有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已经示意旁边的护士去取清创包。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遮挡地落在李青脸上,隔着她那冰冷的镜片,他看到了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因旁人突然靠近而产生的细微紧绷,以及那深藏在锐利之后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惫。 这一刻,他心中那因“女战士”形象而泛起的涟漪,悄然沉淀为一种更具体、更复杂的触动。原来这看似无坚不摧的铠甲之下,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肉身。 “你是律师,保护当事人很重要,”张怀臣一边利落地戴上护士递来的无菌手套,一边看着她,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但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更多人。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轻轻敲在了李青心上某个不设防的角落。她习惯于冲锋陷阵,习惯于成为别人的盾牌,却很少听到有人对她说——你先保护好自己。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拒绝。任由张怀臣引导她在旁边的处置椅坐下。 张怀臣半跪下来,与她保持着一个恰当又不失关怀的高度差。他处理伤口的动作极其专业流畅,清创、消毒、上药,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快速,最大限度地减少她的不适。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触碰到她手臂皮肤时,带着医者特有的稳定和微凉。 李青垂眸,看着这个气质温润的男人专注的侧脸,他额角细微的汗珠,高挺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以及镜片后那双写满认真、不见丝毫杂念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久违的、类似于“被照顾”的感觉,悄然漫上心头,与她平日里习惯的冰冷和对抗截然不同。 “有点刺痛,忍耐一下。”他低声提醒,气息拂过她的手臂。 李青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种痛比起她之前受的伤轻多了,可不知道是为什么,心好像跳的快了一点。她慌乱的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不远处病床上已然安定许多、正接受护士检查的郑芳芳。她的使命感和保护欲再次占据上风,将那一丝微妙的心绪波动压了下去。 张怀臣迅速为她贴好纱布,固定好胶带。“好了。注意伤口不要沾水,明天最好来换一次药。” “谢谢。”李青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疏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被照顾”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她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重新挺直脊背,又变回了那个为当事人披荆斩棘的公益律师。 张怀臣也站起身,看着她走向郑芳芳的背影,那纤细却笔直的线条,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李青刚在郑芳芳病床边安置下来,手机便震动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快步走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转角接听。 “李律师……我、我受不了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性压抑的啜泣声,“他今天又在部门会议上,用那种眼神看我,散会后还故意拍我的腰……我按照您说的保留了聊天记录,可是……” 李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晓雨,深呼吸。你做得很好,保留证据是关键。现在,听我说:第一,不要再单独与他待在封闭空间;第二,如果他再有肢体接触,明确、大声地表示拒绝,让周围人都听到;第三,你之前提到的那些带有性暗示的微信聊天记录,我已经整理归档,作为证据链的一部分非常有力。关于申请劳动仲裁和提起名誉权诉讼的准备工作,我这周内会完成。记住,错的是他,不是你,法律会站在你这边。” 她的声音像一块坚冰,沉稳而有力,透过电波传递过去,渐渐安抚了电话那端的慌乱。她又交代了几句取证细节,才挂断电话。抬手揉了揉眉心,高强度的工作和紧绷的神经让她感到一丝疲惫。 就在这时,张怀臣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走了过来。他刚刚趁着短暂的交班间隙去买了些简餐。目光扫过,看到独自站在角落、刚挂断电话的李青,她脸上那短暂的疲惫未来得及完全掩饰。 他脚步顿了顿,自然地走了过去。 “李律师,”他开口,声音温和,“买了点三明治和热饮,不介意的话,和你的当事人先用一点。”他将袋子递过去,里面明显是多出来的两份食物和饮料。 李青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她习惯了独当一面,很少接受来自陌生人,尤其是男性的这种体贴。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不用了,张医生,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张怀臣语气自然,目光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臂上,“急诊室的夜晚还很长,补充点能量才能保持战斗力。”他的话里带着理解和尊重,没有丝毫施舍的意味。 李青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郑芳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袋子。“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她说着,拿出了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界面,动作干脆利落。 张怀臣愣了愣,看着她这副公事公办、不愿亏欠的模样,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扫描二维码,一边鬼使神差地低声说了一句: “加个微信就行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揶揄的轻松,与他平时温文沉稳的形象略有不同,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反感,反而有种莫名的撩动。 李青啊了一声,李青操作手机的手指微微一顿,发送好友申请的动作都停滞了半秒。 她抬起眼,有些诧异地看向张怀臣,似乎没料到这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医生会说出这样的话。 张怀臣“嗯?不情愿加我微信?”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抿了一下唇,低声道:“……没有不情愿。” “叮”一声,好友验证通过。 张怀臣看着微信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简洁的昵称和冷色调的头像,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你们先吃,我还有病人要去看。”他恢复了一贯的专业姿态,朝李青和郑芳芳微微颔首,便转身快步走向另一个需要他的病床,白大褂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李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急诊室繁忙的人流中,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那个新添加的联系人,以及放在旁边还带着温热的食物,心中那种陌生的、被细微扰动的感觉再次浮现。她甩甩头,迅速收敛心神,提着袋子走向郑芳芳。 “先吃点东西,”她对郑芳芳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然后我们详细说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窗外的夜色浓重,急诊室的灯光彻夜长明。在这个充满伤痛与忙碌的空间里,一些微妙的种子,正悄然破土。 忙了一晚上,李青在医院的临时陪护病床上将就睡了一晚,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酸痛。 郑芳芳早就醒了,两眼空洞茫然的望着天花板。 李青看着她的模样,心房刺痛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还有地方住吗?实在不行住我那去。” “这几天实在太麻烦你了,还害你受伤了。实在对不住你。我去我姐家凑合两天就行,不麻烦您了。真的对不起,李律师!真是我瞎了眼了,怎么让我摊上这么个畜生啊!”说着说着就又埋头呜呜的痛哭起来。 李青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一切都会过去的。”她轻声道,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 李青回家冲了个澡,氤氲的水汽逐渐散去,镜子里映出李青苍白而疲惫的脸。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梢滑落,像无声的眼泪。她的目光落在左臂那块醒目的白色纱布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边缘。 张怀臣为她包扎时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他低垂的、专注的眉眼,稳定而微凉的手指触感,还有那句低沉的话:“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更多人。” 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像细小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冰封已久的心房。 砰、砰…… 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 可下一秒,镜中那双原本因回忆而略显柔和的眼眸,骤然冷却,锐利如初。她猛地抬起右手,食指用力抹过布满水汽的镜面,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在模糊的镜像中,划下了一个清晰而凌乱的“╳”。 痕迹深刻,仿佛要斩断所有不切实际的妄念。 “李青,清醒点。”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低语,声音带着一丝刚沐浴后的沙哑,更带着深入骨髓的、源自那片雪夜的寒意与自卑。 她迅速擦干身体,换上熨烫平整的定制西装套裙,将湿发利落挽起。镜子里的人,瞬间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冷艳专业的李律师。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冰冷的铠甲之下,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短暂而激烈的内心厮杀。 “泰和”律师事务所,坐落于繁华CBD一栋非常不起眼的写字楼里,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却处处透着精悍。 李青推开玻璃门,前台助理立刻起身:“青姐早。” “早。”李青颔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经过开放式办公区时,原本细微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几个年轻助理律师敬畏地和她打招呼。 “青姐。” “青姐早。” 她只是淡淡点头,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个新人小声对旁边的人感叹:“每次看到青姐,我都觉得她像出鞘的刀,又冷又飒,在北大时她就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北**学院第一名毕业,还拿了全额奖学金去剑桥交换的顶尖学霸……拿到了红圈所的offer却辞职单干,这是真神啊!” 话未说完,合伙人孟忱正好拿着文件夹晃悠过来,听到这句,嗤笑一声,敲了敲新人的桌面:“收起你们的星星眼,你们青姐可不是什么供人想象的神话。干活去!” 孟忱推开李青办公室的门,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摔进她对面的椅子里,将文件夹递过去:“喏,上个案子的结案报告,以及下个月要开庭的那个性骚扰公益诉讼的补充材料。你咋又接了个商业代理的案子,大姐,你是铁人吗?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合伙人的自觉,别总冲在打架斗殴第一线?”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手臂的纱布。 李青没理会他的调侃,接过文件快速翻阅,头也不抬:“‘泰和’的初衷是公益诉讼,接那些商业代理是为了养活这个初衷。你不冲,我不冲,谁冲?”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 孟忱收敛了玩笑神色,看着眼前这个老友。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在别人眼中神秘、强大、仿佛无所不能的女人,是如何靠着近乎自虐的努力,一步步从那个吃人的大山里挣脱出来,考上最高学府,又如何拼了命地工作,几乎将所有收入都投入了这个不怎么赚钱甚至时常倒贴的律所。她像一只永远绷紧的弦,不敢有片刻松懈。 “我知道,”孟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但你也得顾着点自己。昨晚……又陪当事人在医院熬了一夜?” 李青翻页的手指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将看完的文件放下,拿起另一摞更高的案卷:“没事就出去,我要工作了。” 孟忱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黑,终究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青一个人。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在冰冷的理性之下,投入了无边无际的案卷之中。 男主开撩了,女宝有点扛不住啦!女主宝宝有一些秘密哦。[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保护好自己 第3章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界,李青却未能即刻投入工作。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的指尖微微发凉——李娜。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 “姐。”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磋磨后的粗粝和不加掩饰的索求,“钱快用完了。乐乐下个月补习班要交钱,不能让他像我们一样没出息……你知道的,要不是当初我……现在在这里受苦的就是你了。齐昶那个没用的,也指望不上。我们都这样了,你总不能不管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李青最深的歉疚与隐痛。她闭上眼,眼前仿佛又闪过那片冰冷的雪地和灼热的鲜血。喉咙发紧,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是竭力维持的平稳:“知道了。晚点转给你。” 没有多余的寒暄,那边利落地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边响起,李青握着手机,久久未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感觉一阵阵眩晕袭来,这才想起自己几乎一整天水米未进。她强迫自己拿起案卷,可眼前的字迹却开始模糊、旋转。 “青姐?青姐你怎么了!” “快!打120!” 意识最后清明的一刻,是助理小陈惊慌失措的脸和身体不受控制软倒的失重感,耳边是文件散落一地的哗啦声响。 再醒来时,熟悉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眼前是急诊室苍白的天花板。手背上贴着胶布,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血管。她微微偏头,看到了坐在床边输液椅上的孟忱。 “低血糖加重感冒,疲劳过度。”孟忱没好气地把一杯温水塞进她手里,“李青,你是不是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李青没力气反驳,只是小口喝着水。孟忱有一个电话进来,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脑袋“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所里客户等着我呢,好好休息,我回去了。”“你快去忙吧!给我留下你的笔电。”李青要求道。孟忱拿他没办法,留下了一个生气的背影就走了。 她缓了缓,觉得清醒点了的时候就打开了笔电处理工作。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身影走了过来。 张怀臣穿着白大褂,停在她的病床前。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输液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随即落在她因虚弱而更显苍白的脸上。 “回血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比平日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上前,动作熟练而轻柔地调整了输液器的调节阀,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李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到一小段暗红色的血液倒流回了输液管。 “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张怀臣低头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沉的关切。他没等李青回答,便转身从护士站取来了一个新的暖宝宝,撕开包装,轻轻塞进她没输液的那只手里。“拿着,暖暖手。” 掌心传来的温热让李青冰凉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抬起眼,看向这个一再对自己释放善意的男人,一种混合着自卑与试探的情绪涌了上来,让她脱口而出,语气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张医生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无微不至吗?”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在质疑他的专业操守,更像是一种不知好歹。 张怀臣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沉静地回视她,没有因她的质疑而不悦,反而像是看穿了她铠甲下的慌乱与自我保护。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一個既不会冒犯、又足以让她听清每一个字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 “当然不是。”他顿了顿,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足够清晰的弧度,“暖宝宝是自备的,数量有限。通常只给……我觉得特别需要温暖的病人。” 这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搔刮过心尖。不是直白的告白,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冲击力,巧妙地绕开了她的质疑,给出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带着温度的回答。 李青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微热。她仓皇地垂下眼睫,为自己刚才的失言感到难堪。“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道歉?”张怀臣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坚定,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力量,“表达疑问是你的权利。而且,”他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在我这里,你不需要总是那么戒备。” 他的话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托住了她因失言而即将坠落的尴尬,并将其转化为一种被理解的熨帖。他没有追问,没有让她难堪。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知道适可而止。“好好休息,液体快完了按铃。”他直起身,恢复了医生专业的姿态,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挺拔而令人安心的背影。 李青握着手里那个持续散发着热量的暖宝宝,掌心的暖意,似乎正一点点,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也流向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脏。 张怀臣转身离开,步伐看似与往常无异,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名为“李青”的弦已被轻轻拨动。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所在的角落。 第一次,他借着巡查输液进度的名义走过去,看到她正闭目养神,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尖发紧。他放轻了脚步,没有打扰。 第二次,他远远看到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眉心微蹙,右手在触摸板上快速滑动,左手还贴着那块他给的暖宝宝。输液管轻轻晃动,她却浑然未觉,完全沉浸在工作的世界里。那份专注,那种仿佛任何困境都无法将她击垮的坚韧,与刚才那个因虚弱而苍白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停下脚步,没有再靠近。 他就这样站在忙碌急诊室的背景里,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时而快速敲击键盘,时而拿起旁边的水杯抿一口,时而因屏幕上的内容而眼神锐利。她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峭壁上顽强生长的植物,迎着风雨,却始终向着阳光,展现出一种野蛮而动人的生命力。 这一刻,张怀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被轻轻地、却不容忽视地触动了。 他的人生,像一条被精心规划好的坦途。家境优渥,父母开明,学业上从北大医学部本博连读一路绿灯,毕业后顺理成章进入自家有股份的顶尖医院。他温和、专业、受人尊敬,拥有一切世人眼中“幸福”的要素。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过于顺遂的人生,有时会带来一种近乎……无聊的空洞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缺乏真正的挑战和能点燃内心的火焰。 他按部就班地生活,温和地对待每个人,却很少有什么能真正穿透那层温文尔雅的外壳,触及他内心的真实波澜。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就会这样,平静无波、甚至略带无趣地度过一生。 直到李青的出现。 她像一道撕裂平静湖面的闪电,带着一身的故事、满身的尖刺、以及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灼灼的生命力,强硬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她冷静犀利,却又会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流露出易碎感;她浑身是刺,仿佛对世界充满戒备,却又为了帮助更弱小的人可以拼尽全力;她明明自己深陷过去的泥沼,却还在努力成为别人的光。 她复杂、矛盾、强大又脆弱。她的人生轨迹与他截然不同,充满了挣扎、痛苦与不屈的抗争。 这一切,对张怀臣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有趣”。不是猎奇,而是一种深深的吸引和……向往。 他向往那种为信念豁出一切的炽热,向往那种在绝境中依然能迸发出的、生生不息的力量。她让他看到,生命原来可以有如此坚韧、如此精彩的活法。 她的存在本身,就像对他按部就班人生的一种无声激励,一种温柔的“救赎”,将他从那种温吞的、缺乏激情的状态中唤醒。 “张医生,3床病人需要您看一下!”护士的呼唤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来了。”张怀臣应道,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病床上依旧散发着光与热的女人,转身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更坚定了几分,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悄然点燃,焕发出新的神采。 他找到了,让他觉得这片白色世界不再单调无趣的、最鲜活的色彩。 夜色渐深,急诊室的喧嚣稍有平息。李青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工作,合上笔记本电脑,一阵更深的疲惫裹挟着药力袭来。她靠在椅背上,轻轻摩挲着臂上的纱布,掌心的暖宝宝依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余温。张怀臣的话语、他靠近时身上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清冽的气息,让她难得有了一丝昏昏欲睡的松弛。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界,手机尖锐的震动将她猛地拉回。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郑芳芳。 李青心头莫名一紧,立刻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郑芳芳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女人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嘶喊:“是李律师吗?!我是芳芳她姐!你快来……快来啊!芳芳她……她喝药了!!” 第4章 我需要他 嗡的一声,李青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慢慢说!”她声音绷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她回来住,我男人就一直甩脸色……我、我也难做啊!她跟爸妈打了电话,爸妈骂她不懂事,说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让她赶紧回去好好过日子……她、她今天下午把自己锁在屋里……等我们发现……一瓶百草枯已经空了哇!李律师,我们该怎么办……” 女人后面哭嚎些什么,李青已经听不清了。 “百草枯”三个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她的理智。那个蜷缩在病床上颤抖的身影,那个在她保证“他带不走你”时燃起一丝希望的眼神……最终,还是被来自至亲的冷漠、周遭的压迫,彻底推向了绝路。 所有的困倦、疲惫,连同那片刻因张怀臣而生的微弱暖意,被一种灭顶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取代。她猛地坐起,一把扯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血珠溅出,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红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笔记本电脑被塞进公文包,大衣被抓在手中,动作快得带风。那枚尚有余温的暖宝宝从她手中滑落,孤零零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像一道失控的闪电,冲出了急诊室,甚至来不及理会身后护士的惊呼,身影决绝地消失在走廊尽头,奔赴另一个更加残酷、更加令人心碎的现场。 几分钟后。 张怀臣处理完一个紧急会诊,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再次走向那个角落。他甚至想好了该如何自然地开口,或许可以问问她感觉好些没有。 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空荡荡的输液椅。 椅子上,笔记本电脑和她曾盖在腿上的毛毯都已不见踪影。唯有那枚他亲手递给她的暖宝宝,孤零零地躺在座椅旁的地面上,像是被仓促遗弃。旁边,一小团带着新鲜血迹的纸巾,和输液架上空悬着、还在微微晃动的滴壶,无声地诉说着离开的仓促与……不安。 他快步上前,指尖触碰到那枚暖宝宝——尚有余温,却已在迅速消散,如同她刚刚还停留在这里的气息。 张怀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迅速蔓延。他立刻拿出手机,找到那个刚刚添加的、名为“李青”的联系人,飞快地键入信息: 「你在哪?出了什么事?」 信息发送成功,但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他抬起头,望向急诊室大门的方向,那里只有穿梭的人影和冰冷的!自动门开合,早已不见那个决绝又耀眼的身影。 她就这样走了。带着手背上未处理的血痕,带着他未能说出口的关切,消失在了未知的、仿佛能吞噬光明的黑暗里。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李青却感觉不到。她站在河岸公园僻静的角落,面前是漆黑无声的流水。 她最终还是去晚了。 赶到郑芳芳姐姐家楼下时,只看到救护车远去时冰冷的顶灯,和地上来不及清理的、混乱的印记。周围邻居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可怜哦……” “被她男人打的吧?” “听说娘家人也不管,逼回去的……” “喝药了,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了。” 这四个字在她脑中反复回荡,碾碎了她所有的努力和郑芳芳曾短暂燃起的、微弱的光。她看着那片混乱,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愤怒、悲痛、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交织成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越收越紧,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来到这个公园的,只是下意识地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她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漆黑的河面,眼前反复闪现郑芳芳在病床上抓住她衣袖时那双含泪的、带着祈求的眼睛。 “李律师,我是不是……真的没路了?” 她当时回答得那么笃定:“有,路一直都在。” 可现在呢?路在哪里?她用法律为她们筑起的围墙,终究抵不过世俗的冷眼和至亲的背弃。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她,让她连站着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映出张怀臣发来的那条信息: 「你在哪?出了什么事?」 需要吗?她需要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吗?需要让他看到此刻这个狼狈、失败、被巨大无力感击垮的自己吗? 27年来,她习惯了独自治愈,习惯了一个人舔舐伤口。可冰冷外表里面露出的血肉模糊的软弱,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空虚。 她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很久,久到屏幕再次暗下去。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世上大多数人不过是视觉动物,她绝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可她还是清醒的沉沦了。 最终,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动,让她重新点亮屏幕,指尖微颤地敲下了一个地址,发送。 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几乎是在信息显示发送成功的瞬间,她就后悔了。她凭什么把他牵扯进自己的泥沼? 但另一种更深切的、名为“需要”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冰冷的心脏,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僵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时间在冰冷的夜风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她身后停下。 李青没有回头。 一件带着体温的、宽大的男士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瞬间驱散了部分刺骨的寒意。熟悉的、清冽的消毒水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温暖,将她包裹。 张怀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眼前沉静的河水。他没有出声,只是用他坚实的臂膀在她周围撑开了一小片令人安心的空间。 他的沉默和理解,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撬开了她紧闭的心扉。 良久,李青望着黑暗的河面,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茫然:“我告诉她……有路……我明明……告诉她有路的……”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一直以来强撑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没有哭出声,但那种压抑的、从灵魂深处透出的悲痛,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张怀臣侧过头,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和空洞的眼神,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伸出手,没有贸然拥抱,只是轻轻握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指尖,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温暖她。 “你给了她希望,李青。”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夜色中的灯塔,穿透迷雾,“你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她抗争,有人相信她不该承受那些。这本身,就是意义。” 他顿了顿,引导着她,让她慢慢转向自己,目光沉静而包容地看着她盈满痛苦的眼睛。 “你无法为所有人的选择负责,也无法对抗这世间所有的恶。但你站出来了,你努力了,你为她战斗过。这就够了。”他的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感到无力,感到悲伤,这都不是你的错。这说明你的心,还是热的。” 他的话语,没有激昂的鼓励,没有空洞的大道理,只是平静地陈述,温柔地接纳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他告诉她,软弱并不可耻,无力也是常态。 李青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有心疼,有关切,有理解,唯独没有怜悯。她一直紧绷的、防备的弦,在这一刻,终于“铮”地一声,断了。 她没有扑进他怀里,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这是一个极其依赖的姿态,是她从未对任何人展露过的脆弱。 张怀臣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另一只手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落在了她的背上,像安抚受伤的小兽,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 冰冷的河风依旧在吹,漆黑的河水依旧在流。但在这个僻静的角落,破碎的灵魂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夜还很长,但至少这一刻,她不再是一个人。 当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身体不再细微颤抖时,张怀臣才微微动了动。 “感觉好点了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询问,却没有逼迫。 李青轻轻直起身,离开了他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垂下眼帘,点了点头。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外套布料的质感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带你去个地方。”张怀臣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没有给她犹豫或拒绝的机会,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 他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指尖,温暖的触感从手掌一路蔓延,奇异地安抚着她紧绷的神经。她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李青乖乖的跟着他走。“你的车钥匙呢,我来开吧!”李青疑惑道,“那你的车呢?”张怀臣笑了笑,我家离这近,明天腿着来开走上班就行了。” 车子穿过霓虹闪烁的都市,最终停在了一条老城区不起眼的巷口。推开一扇古旧的木门,铃铛“叮铃”一响,一股浓郁鲜香的食物热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气。 这是一家小小的面馆,只有五六张桌子,装修朴素却干净温馨。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老板娘在柜台后忙碌。 “小张医生来啦!”老板娘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慈祥,看到张怀臣立刻笑起来,目光落到他和李青交握的手上时,更是多了几分了然的笑意,“哟,今天还带了朋友?” “兰姨,”张怀臣笑着打招呼,熟稔地找了个靠里的安静位置让李青坐下,“老规矩,两碗招牌黄鱼煨面,小菜您看着给我们配几样。” “好嘞!等着,马上好!”兰姨热情地应着,转身进了厨房。 李青环顾四周,这里和张怀臣给人的感觉很像——没有浮华的装饰,却处处透着踏实和温暖。她紧绷的肩颈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很快,面和配菜就上来了。巨大的海碗里,奶白色的汤底浓郁醇厚,嫩滑的去骨黄鱼肉铺了满满一层,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热气腾腾,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配菜是几碟清爽的小菜:糖醋小排色泽红亮,凉拌三丝刀工精细,还有一碟碧绿脆嫩的盐水毛豆。 “尝尝看,兰姨的手艺是祖传的,外面吃不到这个味道。”张怀臣将筷子递给她,又细心地帮她倒了一小碟陈醋,“她家的醋也不错,解腻。” 李青依言,挑起一筷子浸满汤汁的面条送入口中。面条劲道爽滑,汤底鲜美得让她舌尖都为之颤抖,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胃中,瞬间熨帖了冰冷的四肢百骸。她几乎是贪婪地又喝了一口汤。 她吃得很安静,却很认真。张怀臣也不多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吃,偶尔将她够不到的毛豆碟子往她那边推推,或者见她汤快见底了,示意兰姨再来半碗原汤。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身体暖和起来,麻木的心似乎也重新恢复了知觉。不再是那种尖锐的悲痛,而是一种饱胀的、被温暖填充的酸涩感。 她放下筷子,看着碗里还剩的一点汤,轻声说:“很好吃。” “嗯,”张怀臣看着她脸上终于恢复了一点血色,眼神也清亮了些,心里松了口气,“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这里吃一碗热面,比什么都管用。” 他顿了顿,看着她,语气温和而认真:“李青,你不是神,无法普度众生。但你点亮过的每一盏灯,哪怕最终熄灭了,它存在过的那片刻光明,对身处黑暗中的人而言,就是意义。” 她抬起头,迎上他温和而坚定的目光,第一次,没有躲避,也没有竖起尖刺。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轻得像夜晚昙花一现。 李青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又一次突兀地亮起,震动声在安静的面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5章 吃醋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仅仅是一眼。 张怀臣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那刚刚浮现的、如同初雪消融般的细微柔软,瞬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取代——是一种……混合着惊讶、下意识放松,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 那紧绷的肩膀似乎都松懈了一分。 她几乎是立刻就拿起了手机,指尖甚至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意味,迅速接通了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轻快和依赖: “齐喻?怎么这个点打给我?” 齐喻。 一个陌生的男性名字。张怀臣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电话那端不知说了什么,李青微微侧过身,语气是张怀臣从未听过的自然与熟稔:“嗯,刚忙完一点事……放心吧,我没事。” 她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小店里,足够让坐在对面的张怀臣听清那语气里毫不设防的关切。那是一种建立在长久共同经历和深厚信任基础上的亲昵,与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种李青都不同。 张怀臣沉默地低下头,拨弄着碗里剩下的几根面条,原本觉得鲜美无比的汤底,此刻尝在嘴里,似乎莫名淡了几分。他看着李青微微弯起的眼角,听着她低声絮语地叮嘱电话那头的人“注意身体”、“别太累”,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像细小的气泡,悄悄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意识到,在李青那片他刚刚试图靠近的、复杂而孤独的世界里,似乎早已存在着一个名为“齐喻”的、拥有特殊位置的人。这个人,见过他不曾见过的李青,参与过他缺席的过去。 李青挂了电话,脸上的柔和尚未完全褪去,一抬头,正对上张怀臣安静注视的目光。他似乎只是寻常地看着她,但那眼神深处,比平时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她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可能有些……不同寻常。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一句“是一个老朋友”,却又觉得刻意,最终只是抿了抿唇,低声道:“……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张怀臣闻言,唇角温和地弯了弯,表示理解,语气听不出任何异样:“嗯,听起来他很关心你。” 可他握着茶杯的指尖,却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车子停在李青公寓楼下。夜已深,小区里寂静无声。 “谢谢你,张医生。”李青解开安全带,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今晚……面很好吃。” “叫我怀臣就好。”张怀臣侧过头看她,车内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柔和的侧脸轮廓,“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李青点了点头,推门下车。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车内。张怀臣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那个电话……”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是齐喻。我们……一起长大的。他帮我很多。”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嗯。”张怀臣温和地应道,没有追问,“快上去吧,外面冷。” 看着他车子平稳驶离,尾灯消失在拐角,李青才转身上楼。公寓一如既往的冷清,但她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碗热汤的温度,和那人外套上干净的气息。 她脱掉外套,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的灯火。郑芳芳的悲剧带来的沉重依然压在心头,但那种灭顶的绝望和麻木,似乎被今晚的插曲冲淡了一些。 齐喻的电话像一根熟悉的绳索,将她从情绪的悬崖边拉回现实,提醒她还有需要她的人。而张怀臣的存在,则像意外发现的一处温暖泉眼,让她在寒冷中,得以片刻喘息。 她需要整理。整理悲伤,整理责任,也整理……那丝因张怀臣而生的、陌生的慌乱。 另一边,张怀臣并没有直接回家。他打车到了一家熟悉的清吧门口。吧台后的调酒师周维是他大学同学,看他一个人进来,有些意外。 “哟,张医生,稀客啊。今天不用值班?”周维熟练地推过来一杯温水。 张怀臣没要酒,只要了杯苏打水。他靠在吧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半晌,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周维,如果你看到一个女人,她坚强、独立,甚至有些冷硬,但你会因为她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语气变得……很亲昵,而感到心里不太舒服。这正常吗?” 周维挑了挑眉,放下正在擦拭的杯子,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怎么个不舒服法?仔细说说。” 张怀臣蹙眉,似乎在认真组织语言:“就是……觉得那碗本来很鲜的面,突然没那么好吃了。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和她什么关系,但又觉得不该问。” “哈哈!”周维一拍大腿,“哥们儿,你这反应太正常了!这不就是吃醋吗?” 周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行啊怀臣,铁树开花,千年等一回。你这是陷入爱河了!” “没有。”张怀臣回答得很快,语气平静却笃定,“现在只是……清醒的喜欢。” 他顿了顿,像是在对周维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剖析:“欣赏她的坚韧,心疼她的孤独,想知道她更多,也……不希望看到她身边出现别的、似乎很重要的男人。但这种感觉,还在可控范围内。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这话时,眼神清明,逻辑清晰,仿佛在分析一例复杂的病例。 周维看着他这副理智冷静剖析自己感情的样子,哭笑不得:“得,您老人家连喜欢个人都这么讲究条理。行,清醒的喜欢是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张怀臣沉默了片刻,看着杯中上升的气泡,缓缓道:“尊重她的节奏,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其他的,顺其自然。 他又坐了一会儿,和周维聊了些别的,但周维明显感觉他有些心不在焉。临走时,张怀臣终究还是要了杯浓度不低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张怀臣他回家后看着窗外的夜景,反复的看手机,仿佛在等谁的消息。最终看了空空如也的手机屏幕,自嘲道“没出息。”他想试一试“冷却疗法”。 这三天,他试图用繁重的手术和论文淹没那份不该有的牵挂,将精力重新投入无菌而有序的手术室。 效果似乎显著,又似乎全然无效。白天忙碌时,他可以用理性克制住自己,但夜晚,那天一边工作一边打点滴的如劲草般坚韧的身影却反反复复在脑海涌现。 与此同时,李青重新将自己完全投入了工作的洪流。卷宗、庭审、客户会议……她像一枚重新拧紧发条的精密仪器,高速运转,不容许丝毫懈怠。 只是,偶尔在翻阅文件的间隙,或是端起早已冷掉的咖啡时,一种莫名的空落感会悄然袭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她忽然意识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收到那个人的消息了。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无用的思绪,目光落在办公椅角落那个孤零零的纸袋上——里面平整地叠放着那件价格不菲的男士西服。它像一个沉默的证据,证明那段插曲并非幻觉。 终究是张怀臣先溃退了。 他的“冷却实验”得出了一个明确且不容辩驳的结论:距离无法稀释关注,只会让某些感知变得愈发清晰。 一周后的深夜,刚完成一台急诊手术的张怀臣,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丝不愿承认的妥协,拿起手机。他删删改改,最终发送了一条看似无比寻常,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意味的信息: 「最近忙吗?」 信息发出去,时间仿佛被拉长。他将手机放在洗手台边,水流声哗哗地响。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 「不忙。正想联系你。你的西服一直在我这里,干洗好了。你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 「好。」他回复,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晚上我下班路过你律所,方便吗?」 「方便。七点后我都在。」 约定达成得异常顺利。 次日傍晚,李青在办公室里有些心不在焉。她提前将装着西服的纸袋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却几次下意识地整理着袋子的提手。窗外华灯初上,玻璃映出她略显审视的身影。她拢了拢头发,又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多余。 七点一刻。 苏晚拿起纸袋,推开门,看到张怀臣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一段时间未见,他好像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但眼神依旧是她熟悉的温润澄澈,此刻正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刚下手术?”李青率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嗯。不好意思,迟到了。”张怀臣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像是确认什么,然后才落到她手中的纸袋上,“麻烦你了,还特意保管。” “物归原主而已。”李青将纸袋递过去,指尖在交接时无意触碰到他的,微凉的温度让她心头轻轻一跳,随即自然地收回手,“还要谢谢你那天的外套。” 张怀臣接过,纸袋很轻,他却感觉接住了一份沉甸甸的安心。“不客气。”他顿了顿,似乎想维持那种“清醒”的距离,话语却不由自主地偏离了轨道,“你……最近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