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缘》 第1章 乱局开番 黑烟如墨,翻涌着吞噬宫墙最后一丝朱红。叛军的嘶吼声刺破天际,手中长剑劈开的不仅是铠甲,更是手无寸铁者的性命。墨瑄指尖还残留着乳母掌心的温度,那点暖意却在城门闭合的刹那间,被门缝里喷溅的鲜血烫得刺骨,乳母将她推出城时,枯瘦的指几乎捏碎她的腕骨,明知自己难逃一死,望着亲手带大的孩子,嘴角仍扯出安抚的笑:“殿下莫怕,快跑!”话音未落,她已转身扑向敌军的剑刃。 墨瑄死死扒着门缝,颤抖的手捂紧唇,连呜咽声都不敢溢出。她眼睁睁看着长剑刺穿乳母佝偻的脊背,看着往日为她描眉的侍女们,用单薄的身躯死死抵住门板,最终被乱箭穿心,钉成一面血淋淋的屏障。门内传来叛军的嘲讽:“墨瑄,没了你父君与兄长,你就是个废物!”城墙下的污言秽语翻涌而上,与这句咒骂缠在一起,勒得她几乎窒息。 “小美人,让爷乐呵乐呵……”“不如一抹白绫了断!”污言秽语追着她的脚步。她拼尽全力逃进父皇曾修建的佛堂密室。黑暗里,宫外的虐杀声一直在她耳边回荡,犹如噩梦一般消散不去。身体像被巨石碾过,连睁眼都费力,喉咙里堵着连抽泣声都发不出,只能在黑暗中听着那些屈辱的话语,一点点啃噬她的骨头。 佛堂的烛火忽然摇曳,将墨瑄的影子拉得细长。她身着残破素裙,膝盖早被冰凉的地面磨出淋漓血痕,双手合十抵在额间,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高台之上的佛像垂眸,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得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佛主,求您……求您救我于火海。”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裹着泪水,“父皇,女儿愚钝,守不住您的城池,更寻不回姐姐。那些畜牲是嗜血的魔鬼,我步步忍让,换来的却是赶尽杀绝。”呜咽声在密闭的佛堂里回荡,撞在佛像鎏金的面容上,碎成一地绝望。 她忽然抬头,撞进佛像漠然的眼眸。烛火摇曳,那雕刻的双目里没有半分怜悯,更无一丝渡她脱离苦难的意。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窒息,她日日夜夜敬奉这尊佛,初一十五从不敢怠慢,可当她坠入深渊时,这尊被寄予全部希望的神明,却连一丝援手都不肯伸。 一阵凄厉的狂笑突然从她喉咙里炸开,在空旷的佛堂里撞出回声。笑着笑着,眼泪却越发汹涌,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蒲团上晕开深色的痕。“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她猛地从蒲团上站起,踉跄两步才站稳,指着佛像的手指因愤怒而颤抖,“你算什么神明?睁开眼看看!你的子民在地狱里挣扎,你却冷眼旁观,连半点指点都不肯!我敬你、奉你,你却不肯渡我!” 最后一点对神明的敬畏,在眼底彻底被恨意吞噬。墨瑄上前一步,猛地抬手推倒烛台,跳跃的火苗瞬间舔上锦缎帷幔,火势以惊人的速度蔓延。“今日,我便烧了这佛堂,了结这一切!”她站在火光中,看着跳动的火焰爬上佛像,脸上是同归于尽的决绝。 南都城内,乌云压得极低,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空旷的长廊尽头传来清脆的铜铃声,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紫色身影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出雨幕。 她身着绣着暗纹的紫袍,墨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腰间的铜铃随步伐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撑伞的手戴着血色玉扳指,耀眼得刺目。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的面具,紫色鸢尾花纹路缠绕,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眸,和线条优美的下颌,下颌处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水。 “你是何人?今日为何要取我等性命?”被围在中间的护卫长颤声问道,手中的刀握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 “要你们命的人。”女子的声音清冷如冰,在雨巷中回荡,带着彻骨的寒意。话音未落,腰间的长剑突然“铮”地出鞘,剑身泛着冷冽的光,如一道紫色闪电,围着对面的人群飞速盘旋。 “是九都女君!”有人突然惊呼,脸色瞬间惨白,他认出那声音,更认出那柄杀人如麻的长月剑,惶恐得声音都在抖,“那是九殿下的剑!大家快跑!”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却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兵啐了一口,骂道:“不过是南阳殿下的一条狗,有什么好怕的?说不定还是千人骑……万人……” “婊”字还未出口,盘旋的长剑突然俯冲而下,剑光一闪,那小兵的喉咙已被割破。鲜血喷涌而出,混着雨水在石板上流淌,染红了一片。 “还真是无趣呀,苏大人。”盛汐玥转动伞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人群后方的阴影处,“你打算躲多久?今日这些人,可都为你而死。想想他们,再想想你的妻女,糯儿还那般小,你舍得让她没了父亲?”伞下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殿下有令,交出玉玺,可饶她们不死。趁着本君还有耐心,莫要错失良机,阿兄。” 阴影里的人终于动了,苏苼缓缓走出。他穿着一身湿透的官服,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眼神却异常坚定:“玥儿,我与你一同长大,深知那人狼子野心,根本不会给你留退路。今日你为他做到这般地步,可有想过下场?他当真不会失信于你吗?你想想萧辰安,他为何会死?” “萧辰安”三个字像针,狠狠扎进盛汐玥的心脏。“那样一个翩翩公子,终究死在了权谋里。”她握着伞柄的手瞬间泛白,面具下的眼眸早已泛红。 她从人群中一步步走向苏苼,那些士兵怕得不敢靠近,只有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站在苏苼身旁,伞尖滴落的雨珠砸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刺骨的凉。忽然,她凑近他耳边,叹息着,声音中裹着化不开的悲凉:“阿兄,真怀念萧辰安还活着的时候。若他在,该多好。还记得我们几人躲在桃源喝酒的日子吗?那时多肆意,一杯酒,便胜过世间所有情意。” 第2章 重生而来 想起那个人,满心都是亏欠与自责,是她,一步步把他推向朝堂,推向权谋的深渊。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对着苏苼低语:“你破不了这局,我可以。你的妻女,我已让人送出城,没人会找到她们。还记得小时候的暗号吗?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去寻她们。”她伸出手心,接住冰冷的雨滴,指尖瞬间被冻得发红,“这皇城内,从不缺一个九都女君也不缺我这颗棋子。阿兄,我真有些想他,五年时光太快,我都快忘记他的模样。” 话音落,盛汐玥猛地扔掉油纸伞。雨水瞬间打湿她的长发和衣袍,墨发贴在脸颊上,勾勒出苍白的轮廓。她仰起头,声音骤然变得凌厉,像淬了冰的刀:“今日,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她转身往反方向走去,盘旋的长剑瞬间回到手中。握着剑,她如一道紫色旋风冲入人群,剑剑精准地刺中要害,鲜血溅在紫袍上,像开出了一朵朵妖冶的曼珠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箭雨破空的锐响。“小心!”苏苼的惊呼还未落地,盛汐玥已飞身冲到他面前,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密密麻麻的箭羽。 “住手!全部停下!”高墙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怒斥。扶都从墙上飞身而下,快步冲到盛汐玥身边,颤抖着将她抱起。看着她后背插满的箭羽,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她,声音里满是恐慌,像个失措的孩子:“阿玥,阿玥你莫吓我,我这就带你去寻太医!” 盛汐玥靠在他怀里,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扶都的脸颊,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九殿下,臣……累了。” 扶都死死按着她的伤口,可鲜血从箭孔里涌出,怎么都止不住。他听着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心像被撕裂一般疼,眼泪混着雨水砸在她的脸上。 “恳请殿下……饶过苏苼。”盛汐玥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扶都的衣襟,“作为交换,臣手里的玄武军……归殿下所有。令牌……在殿下送我的生辰礼物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安抚着这个红着眼的男人,“殿下要的位置,从来……都是殿下的。我答应你母妃的事,已成。” 盛汐玥视线渐渐模糊,眼前似乎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萧辰安站在桃源的桃树下,穿着月白长衫,朝她笑着。她忽然眉开眼笑,轻声呢喃:“…错了…全错了…”。 临死之际,回想到当初,心口却猛地一痛,倘若当年她没执着于报复盛峖,没跟着扶都蹚这浑水,而是听从墨城王的安排,去守他的城。萧辰安是不是就不会被卷进朝堂的漩涡?是不是就不会死在冰冷的宫殿里,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 眼角滚下一滴泪,混着脸上的雨水与血水,砸在扶都的衣襟上。那滴泪里,藏着她到死都没说出口的悔,藏着再也回不去的桃源与少年。 话音落,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双清冷的眼眸,永远地闭上了。扶都抱着她,在漫天雨水中发出绝望的嘶吼,声音里带着痛苦。他与萧辰安的棋局,终究还是败了,败在这枚亲手放在棋盘上,最锋利的棋子处。“不不不,阿玥阿玥,是我错了!”他紧紧抱着她,将她揉进怀里,“是我不该,当初我该放你和萧辰安离开的!你回来,不要丢下我,没有你我不行……” 雨水还在落,他跪在石板上,抱着渐渐失去温度的人,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脸上不知是雨还是泪,混着她的血,在下巴处汇成浑浊的水流。盛汐玥于他而言,早已超过“棋子”的分量,从知道她不是姑姑亲生骨肉的那一刻起,那些心思就变了味。他杀尽所有阻挡他的人,为了皇位,更为了把她死死留在身边,断掉那些闲言碎语。可他没想到,她会以死来终结这一切。 忽然,他清醒明白过来,玉玺是她故意让苏苼带走的,所有的路,她都预先算好的。扶都抱着她,突然哭着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癫与绝望:“算来算去,原来她早就知道今日结局。” 盛汐玥死后,扶都如期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龙椅冰冷,他高高坐起,俯视着阶下跪拜的文武百官,嘴角勾起一抹耻笑:“一群无用之人,见风使舵的混账东西。”殿外的阳光透过窗直照进来,落在他身上,却暖不透他身上的寒意。这万里江山,终究成了他的,可他想要的那个人,却再也回不来。 盛汐玥与墨瑄的魂魄浮沉于浓烟白雾中,在虚无的时间里缓缓旋转。乳白的雾气深不见底,漫过二人眼底,将周遭一切消融成模糊的轮廓,此处天地间只剩下两道交叠的呼吸声,轻得像要被这死寂吞噬。 “是谁?谁在那里?”墨瑄的声音带着颤意,无论她怎么叫唤,在雾中都听不到回应,却只换来更深的静默。盛汐玥循声望去,目光穿透层层浓雾,指尖只触到一片虚无的白。 二人便在这混沌浓雾中各自摸索,墨瑄指尖划过微凉的雾气,寻不到出口方向。忽有一阵风穿雾而来,“呼”地吹散了浓稠的白,白雾如潮水般退去的瞬间,两道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彼此眼底,一个眉梢凝着霜雪,周身是拒人千里的冷意。一个眼尾垂着泪痕,眉宇间还浸着未散的惶恐,竟像是从一面镜中分出的彼此。 “阿姐……”墨瑄的声音还带着后怕的哽咽,泪珠凝在睫尖,欲落未落。盛汐玥望着她,眼底没有半分温度,只淡淡开口:“看来,你就是墨城王密信中提及的墨瑄。我们二人倒真是缘分不浅,纵是身死,竟然也能在此处相逢”。 浓雾骤然如潮水般退去,万丈金光剥开层雾,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二人下意识抬手遮在额前,墨瑄却忍不住从指缝间偷望,那尊本该被她亲手烧毁的佛像,竟完好无损地立在光晕中央。 佛像的眼眸再无往日的漠然,瞳中添了鲜活的生息,望向她时,眼底漫开细碎的怜悯。低沉的梵音陡然自虚空震起,雾中蛰伏的生灵纷纷探出头来,白鹤展着覆雪的羽翼,绕着佛像轻盈盘旋,翅尖扫过金光,溅起细碎的光点。 佛像前的佛子衣袂垂落,他抬眸看向墨瑄,声音清润:“你日日焚香敬奉,本是尘缘自了,我不该干涉。可念你善心未泯,执念难消,便许你与你妹妹一次重生之机。因果轮回自能解你心中桎梏,这一世的路,终究要你们自己走。” 话音落时,眼前的浓雾接连而来再次淹没二人,只剩余指尖残留的暖意,她们从头而来。 第3章 重新谋局 “女君还未醒吗?”刘嬷嬷的哭腔在寂静的殿内打颤,脚步焦灼地在床榻前来回走动,留下鞋底细碎的声响。 床榻上的墨瑄额间冷汗如断线的珠串,唇齿间溢出模糊的呓语,单薄的身躯陷在锦被里,竟似被抽走了魂魄般失了生气。“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刘嬷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没看住殿下的。”跪地的宫人急得哭出声,指节因用力捏紧衣袖而泛白,满眼都是无措的慌乱。 哭声未落,便被赵嬷嬷的厉声打断:“哭什么,殿下只是昏睡着,一个个哭成这样成何体统。柳林,去看看慕缨郡主到了没有!”她其实内心也是着急忙慌的,却不能不顾大局慌了神。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帘幕被猛地掀开。慕缨一身风尘仆仆,墨色裙摆还沾着尘土,脸色难看至极:“都堵在这儿做什么?杵着碍眼,还不散去!”她挥手遣退众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梨花木盒,打开时,一颗莹白的药丸躺在丝绒衬里上,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我寻了半个月的药材炼的,阿瑄,这颗药可值钱着呢?你可莫要浪费我的心血。”她一边将药丸化在温水里,一边低声呢喃,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竟还打趣着:“你可得醒过来,把欠我的银子都还上。” 银针精准地刺入墨瑄的几处穴位,慕缨用素帕轻轻拭去她额间的冷汗,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语气里带着后怕,威胁道:“你要是敢就这么睡过去,我就把你私库里的宝贝全搬空,一点都不给你剩。” 与此同时,武仪殿内烛火通明。夏太后端坐于案桌前,手中朱笔在奏折上游走,案上的竹简堆积如山,几乎没过了她的手肘。云娘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道:“太后,燕翔殿传来消息,说殿下只是染了风寒。” “染了风寒?”夏太后耻笑一声,手中的笔猛地按在竹简上,墨迹瞬间晕开一大片,“还真是好命。下了那么重的毒手,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就凭她也敢痴心妄想与我斗?”她抬眼看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冷得像冰,“让人继续盯着,皇帝就快从太安寺回来了,近日让他们消停些,总要给我那孝顺的儿子留几分情面。” 夏太后放下朱笔,指尖在竹简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眼眸却渐渐暗淡下来,语气里满是悲凉:“云娘啊,要是我的荣儿还在,该多好。”云娘看着她触景伤情的模样,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抬眼望向窗外灯火,墨荣可是夏太后最疼爱的幼子,若不是先帝当年多疑,又怎会让他刚满十六岁,就遭奸计所害呢? 燕翔殿内,慕缨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你欠我的药材钱,加起来都能买半个京城的铺子了,再不醒,我就……” 突然,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墨瑄的脑海中响起,带着熟悉的暖意:“墨瑄,你忘了前世经历过的事吗?难道你还想一直躺着,不愿醒过来吗?”她在梦中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雾中,她红着眼眶扑过去,声音哽咽:“阿姐,求你救救我和父皇,我敌不过她们,真的敌不过……”那道身影走进她身前,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本冷着脸的神情,语气突然温柔下来:“醒来便来寻我,我在南都等你的消息。” 墨瑄猛地睁开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映入眼帘的,是青竹和青玉哭红的眼眶,还有慕缨那张又气又喜的脸。“小祖宗,你可算醒了。”慕缨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抖,声音都带上了颤音。青竹连忙端来温水,青玉拿着银勺,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边,生怕弄疼了她。 “让你们担心了。”墨瑄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安定,“我没事了,都下去歇息吧。”她在心里默默念着:我回来了,重生回了十五岁,回到了被夏太后下毒后的这个月。若不是慕缨,她恐怕真的撑不过这一关。 众人散去后,慕缨才沉下脸,握着墨瑄的手紧了紧:“阿瑄,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你的身子……” “我知道。”墨瑄打断她的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切都会好的,我还有事要做。扶我起来,去登望楼。” 慕缨皱眉,语气里满是不赞同:“你刚醒,身子还虚,再缓……” “不必了。”墨瑄摇摇头,示意青竹为她更衣。青玉想为她盘发,她却摆了摆手,声音轻得像风:“散着吧。” 关闭了许久的燕翔殿大门缓缓敞开,门轴发出“吱呀”的轻响,暗处窥探的身影见状,悄然退去,融入了夜色之中。几人登上登望楼,凭栏远眺,眼底是满城璀璨的灯火,将夜空映得一片通明。墨瑄轻咳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的嘲讽:“做了个梦,倒好像突然有了倚靠之人。” 话音刚落,一道清瘦的身影从登望楼的阴影中走出,正是季少白。他微微躬身,低声道:“殿下,夏太后欲垂帘听政,王、李、蒋、周四位相爷各执一词,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 “垂帘听政?”墨瑄的眼神骤然变冷,指尖紧紧攥住栏杆,指节泛白,“霸占玉玺,安插亲信,她是想取代父皇,掌控整个墨国吗?还真是贪心。”她轻咳几声,语气里满是无奈,“要是我的身子骨没这么弱该多好?从前,我竟真的被她那虚假的慈爱哄骗了这么久。” 夜风拂过,她散落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发丝在灯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前世的屈辱与不甘,今生的仇与怨,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化作她眼底化不开的寒冰。她望着满城灯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的身体根本不适合与夏太后硬碰硬,所以她需要阿姐,需要盛汐玥帮她讨回一切。或许这样的恳求对阿姐来说并不公平,她们虽是孪生姐妹,却自小被迫分离,可再活一次,她必须孤注一掷地试一次。 慕缨捏着帕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帕角被揉得皱巴巴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可不是嘛,男人想掌权,女人就不想了?那夏太后被母家当枪使了半辈子,如今抓着你和陛下的‘软肋’,早就想把这朝堂握在自己手里,做回真正的主人。” 墨瑄的指尖摩挲着掌心的青绿玉坠,那玉坠被她的体温焐得温热,这是母妃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她心中最后的慰藉。她抬眼看向季少白,语气沉了几分:“既然她想要,我们就给她这个机会。”她本想亲自去南都见盛汐玥,前世也是父皇临死前,才提起这个当年被人抱走的孪生姐姐。若是当年她肯信父皇一次,又怎会落得那般凄惨的下场?一切都是她的自负与懦弱造成的,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夏太后身边的人把她看得极紧,根本没有机会离开京城。墨瑄看向慕缨,压低声音道:“阿缨,我要你去南都,替我递一封信给一个人,她叫盛汐玥,一定要让她看到信,等她的答复。我会假借去太安寺接父皇回宫的由头,在太安寺等你。你让少白与你一同陪你前去,先莫急着去南都,先把夏太后安排的眼线甩掉再去,记住,此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她是谁,为何如此重要?”慕缨拉着墨瑄的手,语气里满是焦急,“我们若不在宫中,那夏太后要是再对你下毒手可怎么办?我不放心你!”墨瑄拍拍她的手,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有他们在,真好。她轻声安慰:“她是能救这座城、救整个墨国的人。无论将来我身处何地,我要你们二人今日起誓,他日必要尽心尽力侍奉她左右,绝不可背叛。”有阿姐在,你们就能活着。这句话,墨瑄藏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 “阿瑄,你这是做什么?与我们交代后事吗?”慕缨听到这话,顿时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落下来。她还想说些什么,季少白却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墨瑄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又何尝不难过?前世,慕缨为了稳住她病弱的身体,耗尽心血,最后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季少白为了护她,与叛军厮杀,最终人头落地,尸体被挂在城墙上暴晒,用以警示那些违抗夏太后的人。 “你们二人一旦与我入了局,今后可再无退路可言。”墨瑄眼尾的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栏杆上,碎成细小的水珠。其实她也是懦弱害怕的,前世守不住父皇,护不住挚友,这一世,若真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归还给阿姐,那她又将何去何从? 第4章 五年之约 季少白一身青衫,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抬眼看向墨瑄,眼神里带着坚定:“季家上下,皆为殿下驱使。臣信殿下,更信我们所谋之事,必能护墨国安稳。不论成败,臣都认。”他望着眼前的两人,少年时三人在御花园嬉笑打闹的画面突然闪过脑海,那时的阳光正好,花香满径,他们还都是不知愁的孩子。那份情谊,早已成了他心中最坚定的支撑,无论前路多险,他都不会退缩。 南都城,长公主府邸的演武场上,剑气纵横。盛汐玥手握长月剑,每一招都直逼对方要害。方才那招迂回剑式,剑尖距周博咽喉仅分毫之隔,若非他狼狈后撤,早已血溅当场。 “盛汐玥,你疯了不成?竟要对同门痛下杀手。”周博惊怒交加,怒斥声里满是后怕,冷汗浸透衣袍,脊背早已凉得发寒。 盛汐玥抬眸,眼底寒芒如淬了冰的利刃,没有半分温度。先前几番试探,不过是引蛇出洞,此刻所有疑惑尽数解开,前世玄武军的机密之所以被盛峖呈给陛下,原来竟是她眼皮底下,藏着这样一条蛀虫。 腰间铜铃随着她的冷意响起,长月剑似有灵性,“铮”地一声破鞘而出,直掠周博面门,他见状心中不安,想要逃跑。盛汐玥足尖点地,身形如影快速追上,稳稳握住剑柄,剑尖再度抵住他的脖颈。 “说,盛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死心塌地为她卖命?”她的声音冷冽如霜,字字戳中要害。周博躲闪间,侧脸已被剑锋划出血痕,温热的血珠顺着下颌滴落,他却仍咬牙举剑反抗。 “师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盛汐玥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说出盛峖的图谋,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我或许还能留你全尸。” “我与盛峖公主素无往来,何来图谋一说。”周博仍存侥幸,以为能蒙混过关,却不知盛汐玥今日早已断了他所有生路。她不再与他纠缠,足尖猛地发力,身形骤然贴近,在周博耳边低语,声音轻轻的只有二人才能听清:“你错就错在,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我的玄武军,岂容你染指?” 周博瞳孔骤然紧缩,眼球里布满细密的血丝,连带着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发颤。他踉跄着往后退去,却仍不甘心就此认命,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恳求着:“师妹,放过我,你想知道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他还想抓住最后一丝生机,做徒劳的垂死挣扎。 话音未落,长月剑已直接刺入周博咽喉。没有多余的挣扎,周博双目圆睁,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溅落在周边的树丛中,她冷漠望着倒地之人,无半点同门之情眼眸中皆是厌恶。 付清快步上前,递上锦帕。盛汐玥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血迹,长月剑的寒光在她指尖流转,映得她面容愈发冷艳。她抬眼看向场中其余几人,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今日之事,不过是个警示。往后凡有背叛者,皆是此等下场。”说罢,她将锦帕扔于周博面庞处,冷着脸厉声道:“把人拖下去,扔去野狗堆里。” 今日,是盛汐玥15岁生辰之日。剑上映着少女初显锋芒的眉眼,也映着她心底早已笃定的筹谋,距离南都王欲册封她为九都女君的日子越来越近,盛峖甚至想借这生辰吉时,将封号之事尘埃落定。 可她偏要逆这局。 此生路,当由自己抉择,纵是盛峖之命、牢狱枷锁,也休想拦她半分。 “阿清。”盛汐玥转过身,语气沉静,“传我指令,让玄武军即刻整装,撤离南都,前往漠北择地扎根。”她指尖轻轻抵在桌案上,目光望向窗外沉沉夜色,“我要护住他们,便不能困在此地任人摆布,唯有跳出这棋局,方能掌握主动。” “你现在就去安排,另外,让付渝即刻来书房见我。”付清递上来水便快速离去。她净了手,换上一身素色常服。她端坐于案前,提笔蘸墨,腕间微顿,写上一字“棋”,便在纸上加深力度。 白羽手中拿着蜜饯,漫不经心地瞟了眼一旁里对弈的棋局,含着蜜饯塞的满嘴都是说道:“爷,咱们当真要跟那夏太后联手,帮她谋逆?” 江枫正用细布细细擦拭着匕首,冷光粼粼的刃面映出他眉眼,听到后头也未抬提点着:“白羽,你在西北待得久,脑子倒钝了。朝堂本就是个豺狼环伺的地方,各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夏太后巴不得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这点你都看不透?” 一旁整理案桌的江河听后,将摞好的书卷归拢整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依我看,那墨城王也实在窝囊。自己身子骨弱也就罢了,生的子嗣竟也一样孱弱。就这么个扶不起的局面,咱们还守着墨城做什么?爷,您不如跟陛下进言,实在不行便直接拿下墨城,耗了这些年,纯粹是白费功夫。”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雨珠滴落的声响。蓝衣少年浑身淋得半湿,肩头的布料还在往下淌水,刚跨进门槛便嚷了起来:“你们几个是不是闲得发慌?竟还编排起我家老头子了。”侍童急忙捧着干毛巾上前,却被他扬手挥开。 秦晟几步走到棋局旁,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们是不知道,人一老就爱折腾些遛鸟斗蛐蛐的闲事儿,哪还有年轻时半分好战的性子?如今就喜欢随心所欲地控着局面,随他折腾去吧!”说着,他忽然转向正认真下棋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话说袁二,你真要亲自去墨城?实在不行,从你手底下挑几个人去便是,何必劳烦自己?” 他凑得近了些,声音压低却满是戏谑:“再不济,让你那狗头军师去也成啊,他不是最爱凑这种热闹么?” “你这混小子,我人还在你面前呢?可都听的一清二楚。”执棋的黑须男子手一顿,悬在棋盘上方的棋子迟迟未落,转头瞪着他时,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气:“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求陛下把你带出来,这般没良心的模样,就该再关你阵子禁闭才好。” 嘴上说着斥责的话,心思压根不再棋局上,裴玹嘴角微微上扬,忽然手腕一落,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角落,恰好堵住了对方的活路。他看着棋盘上已成定局的形势,当即抚掌大笑:“贺兄,这局可是你输,你就留在西北,墨城我亲自去。” 贺睿急得几乎要耍赖,修长手指一扫,棋盘上黑白棋子便滚得七零八落,搅碎满盘残局。那黑胡子老者见状,胡须都气得直往上翘,指着对面人嚷嚷:“裴玹,可不带这样的!重来重来!哪能趁人被打扰时耍这等无赖手段!” 裴玹笑出声,手端起身旁茶盏,仰头将盏中茶一饮而尽,茶水滑过喉间,恰好压下心底的思绪。他倒要亲自去探探,这片让各国使臣明争暗斗、眼底皆藏虎狼之意的地方,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 夜色暗黑,盛汐玥一袭玄衣裹紧帷帽,与付渝共跨快马,两日奔波,蹄声踏碎太安寺方向的沉寂。泥泞在马蹄下飞溅,沾湿道旁杂草,惊起山林间宿鸟啼鸣,搅乱了整片夜色的静默。 马儿悄然停在寺庙侧门的阴影里。此前密信传讯,墨城王欲与她相见,此刻望去,寺外重兵把手,他们身穿铠甲和头盔在夜风中隐现。“小姐,一国之君,倒似被囚的犯人。”付渝压低声音,眼底满是疑惑。盛汐玥未答,只冷眸扫过四周布防,旋即翻身下马,循着信中密约的路径翻墙而入,寺外戒备森严,寺内竟真如信中所言空无一人。行至一处禅院,见门前斜放着一盆兰花,正是约定暗号,付渝上前轻叩三声,门轴便“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门内立着的中年男子,瞬间二人的目光相看在一起。他面色惨白如纸,颊骨高耸,黑发间已掺了大半银丝,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却裹着厚重的墨色披风,双手紧抱着暖炉,连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抖,一眼便知生机已所剩无几。 “今日见你,才知你姐妹中,原是你最像她。”墨城王望着盛汐玥,眼中带着光亮,声音却虚弱得不行,“当年盛峖将你偷走,我寻遍各国无果,你母亲到死都没能见你一面,终是郁郁而终……”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旁侍从急忙递上锦帕,展开时,已是点点刺目的殷红。 盛汐玥垂眸,心中竟掠过一丝怜悯。她虽由盛峖与岳洲抚养长大,可岳洲才是她此生最珍视的亲人,前世他浑噩一生,无儿无女,死后竟被盛峖弃于乱葬岗,连块刻名的墓碑都没有。这一世,她绝要护住他。压下翻涌的思绪,她声音平静无波:“墨城王寻我,究竟要我做什么?” “帮我守住墨城,五年就好。”墨城王的语气里,既有君主的坚定,又掺着父亲的祈求,“这五年,你以墨瑄的身份执掌城池,五年后,无论墨城是兴是衰,我都认了。瑄儿自小体弱,还被人暗中下毒,我看着她,实在狠不下心……可一想到墨城百姓要遭无妄之灾,我便痛彻心扉。”说到此处,他眼眶泛红,堂堂君王,竟当众落了泪。盛汐玥心中一动:这恰是脱离南都王掌控、壮大玄武军的良机,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