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 第1章 要流浪了吗 今年s城的冬天不是一般冷,路上几乎看不着汽车的,走道的也没几个,能猫在屋里就都不出来。林尧打了辆出租车往学校赶。 年三十才刚过没两天,今天是初四。林尧刚接到学校通知,要求返校上课。 “操,总共才放了几天假啊。”林尧呼出一口哈气,低头打字。 二木:【dd。】 石见:【刚到!您吩咐!】 二木:【东门,黄色出租车,仨包。】 石见:【得嘞!】 车里暖气开的很足,林尧脑袋一倾,靠在车窗玻璃上,昏昏沉沉的。 这个年对他来说过的并不顺,他爸林之远不知道从哪给他接回来个妹妹。 他妈去年刚和林之远离婚。 至于这个妹妹是他爸哪个小情儿的,是不是亲生的,他都不想知道。 林尧想离开这个家。 林尧想离开这个没有感情的爸。 林尧想跟着妈妈。 可是他妈也没要他。 真他妈惨啊林尧! 惨惨惨惨惨惨! 林尧闭着眼睛扯了扯嘴角。有些事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俩眼儿一闭!俩腿儿一蹬!…蹬。…一阵麻木的痛感从脚踝延伸到膝盖骨。紧接着林尧听见了司机带着惊恐的声音:“小伙子…你是做噩梦了吧!?” “没有。” 林尧有点想跳车。“那你踢我驾驶座干什么呢!”司机有点迷茫。林尧搓了搓鼻梁骨,盯着刚被他踹出来的四十二码鞋印。 “不好意思啊师傅,清洗费我赔给你。” 司机从后视镜盯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 “算了,赶紧去学校吧,初四就开学了,高三生?” “没,高二。”林尧有点尴尬,又低头点开微信。许砚的消息轰炸般弹了出来。 石见:【到了没!到了没!到了没!】 石见:【你人呢本贱贱要冻死了!】 石见:【倒数三分钟,再不回消息,我就回宿舍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 林尧想把手机砸了。 二木:【马上到。】 许砚秒回。 石见:【嘿嘿,骗你的,我还在这等着呢,快来呦,么么哒!】 “到了小伙儿,把东西带全。”出租车停在了学校门口。许砚穿个黄色羽绒服,挺显眼。 林尧下车之前斗争了一番,最后还是塞了张五十的票子在车后座。 我真是个实在人啊! 舒坦! 忘掉不愉快吧小尧尧! 林尧把书包背身上,左手右手各拎着一个包朝许砚走过去。 “呦!”许砚眼尖看见林尧了,小跑过来。“怎么到了都不说一声啊,我去接你。”他看见这人哪只手也没闲着,更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撒手啊,我给你拿!”许砚瞪着他。 “不撒。”林尧没看他。 “你大爷!林尧!我站这冻老半天了!” “哦。”林尧还是没看他。 “…喂!”许砚有点受伤。 “一会吃自助去吧,咱俩。” 没头没尾的一句。 “什么意思?补偿我?”许砚有点美滋滋。 林尧又没理他。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怎么了?”许砚问。“今儿这么沉默呢,还是因为林之远那个狗东西吧。” 林尧叹了口气。 “是啊。” 是个鸟是。 林尧你矫情没完了是吧! 这点事怎么就不能放下! 许砚这回又同情的盯着他。 这回林尧看见了。 “你这什么眼神,这点事能烦我多久?不然为什么喊你吃自助?” 说得好像是挺有道理。 “行吧,那还是老地方,你请客。” 这回轮到林尧瞪他了。 许砚不服输地瞪回去。 “啧。”林尧乐了。“欠揍了啊。” 这回开学属实有点匆忙,宿舍还没供暖。许砚到了之后已经骂了一轮。 这种事应该让林尧知道的,但是刚才出门乱七八糟一通事,把这茬给忘了。 林尧一进门明显愣了一下。 “我操?” 他屋里屋外走了一遍。 “不对吧,我穿着羽绒服站这儿怎么不热呢? 林尧说着把外套脱了,又伸手去摸暖气。 冰凉的暖气片把他冻了一哆嗦。 “得,一级冻伤,就现在屋里这温度,冬眠的熊进来都得冻醒。” 林尧搓了搓手。 “先吃饭去吧,一会回来还得再搬一次。” 许砚没明白。“怎么着,不住宿舍了?” “找个暖和地儿,我矫情。” 林尧感觉自己再待下去要冻成坨儿了,赶紧把刚脱掉的外套裹回来,狠狠哆嗦了两下。 上哪待着去呢? 住宾馆? 林尧算了算,住个一礼拜他就要沦落到睡桥洞。 那干脆直接睡桥洞吧! 正心理斗争着呢,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有家可以回。 “我回家住。”林尧一锤定了音。 许砚嘴角抽抽两下。 “你回家住?你想看见林之远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对着你虚伪假慈悲?还是嫌高二事不够多想回去跟你那个妹妹争宠?” 许砚这话说的刻薄,但是他没说错。 林之远一家人就是这样虚伪,薄情,让林尧的童年充满谎言、争吵和泪水。 “那是我家。”林尧缓缓吐出一口气。 许砚说的他都想过。他不想再和那人有任何交集和冲突。 他不是怕。 17年里他被透支了太多,现在他终于被人薅着领子强迫着自己一个人了。 林尧感觉自己有点上不来气。 许砚看出他脸色不对,赶紧闭上嘴。又恢复了平时嬉皮笑脸的状态。 “行了林哥。”,许砚使劲搓了搓他肩膀。“吃饭去?” 可是。 许砚那句话像根细针,不偏不倚扎进林尧心口最薄那片地方。不是疼,是种带着麻的胀,让他一时半会儿都喘不上气儿。 “那是我家。”林尧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许砚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他扯了扯嘴角,露了个算不上笑的表情,“走了,吃饭,饿死了。” 自助餐吃得食不知味,许砚插科打诨几次,见林尧眼皮都懒得抬,也就讪讪闭了嘴。两人胡乱塞了一通,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风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 林尧把许砚轰回宿舍,自己拎着那仨包,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回家?那个词儿现在想起来都带着冰碴子。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儿?桥洞底下估计都让先到的流浪汉给占满了。 鬼使神差地,他拐进了学校附近那条还算热闹的商业街。至少这儿灯亮,显得暖和点。 他看见一家24小时营业的咖啡馆,窗户上氤氲着雾气,里面透出橘黄色的光,看着就让人想往里钻。 推门进去,风铃“叮铃”一响。暖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林尧冻僵的四肢总算回了点血。他挑了个最靠里的角落位置,把包往地上一扔,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长长吁出口气。 真他妈累。 他闭着眼,脑袋里乱糟糟地过着林之远那张虚伪的脸,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妹妹”,还有他妈离开时决绝的背影。烦,躁,一股邪火没处发,憋得他胸口发闷。他猛地睁开眼,抬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从脑子里甩出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带着点无奈的叹息。 林尧皱着眉偏过头。 隔壁卡座里坐着个男人,穿着件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灰色毛衣,鼻梁上架着副无框眼镜,手里捧着本书。窗边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温和干净的线条。他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看着摊在桌面上的……一张明显被咖啡渍晕染得一塌糊涂的试卷?旁边还倒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白色瓷杯。 男人似乎想用纸巾擦拭,但墨迹和咖啡混在一起,越擦越糟。他动作不急不躁,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一丝困扰。 林尧本来没想多管闲事,他自个儿还一屁股烂账算不清。可那男人身上的气质太独特,跟周围喧嚣的背景音格格不入,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安静,莫名扎眼。而且,看那样子,像个老师。 “喂。”林尧下意识就开了口,声音还带着点没缓过来的干涩。 男人闻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尧心里“咯噔”一下。这人的眼睛很好看,瞳仁是那种很深的褐色,像浸在水里的温润玉石,目光平和,却又带着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仿佛隔着一层薄雾。 他被这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那点因为家庭破事积攒起来的张扬和躁郁,像是被这平静无波的眼神悄无声息地压下去几分。 “干嘛?”林尧语气不算好,带着点惯有的冲劲儿,以此来掩饰那瞬间的莫名心悸。 裴时看着这个突然开口、眉眼间带着明显戾气和不耐烦的少年,并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他目光扫过林尧手边巨大的行李包,以及眉宇间尚未褪尽的青涩和疲惫,心里约莫有了点数。是个学生,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 他指了指桌上惨不忍睹的试卷,声音温和,像冬日里暖房里流过的小溪,清冽又带着温度:“没事。只是这个,恐怕要重写了。” 林尧瞥了眼那试卷,啧,真够惨的。他扯了扯嘴角,一句“关我屁事”在嘴边转了个圈,却没吐出来。他鬼使神差地把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白水推了过去,动作有点僵硬。 “用这个试试?总比用擦过桌子的纸强。”他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眼神飘向别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裴时愣了一下,看着被推到桌沿的那杯清水,又抬眼看了看明明一副“别惹老子”却做了件带着细微善举的少年。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谢谢。”裴时从善如流,拿起自己的杯子,小心地倒了一点水在干净的纸巾上,轻轻按压试卷未被污染太多的边角。 林尧没再说话,转回头,重新瘫进沙发里,掏出手机胡乱划拉着。可他的注意力却无法集中,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隔壁。 他看到裴时低垂的眉眼,专注的神情,修长的手指耐心地处理着那片狼藉。那是一种林尧生命中极度匮乏的、名为“温柔”和“坚定”的东西。 妈的,看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林尧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强迫自己盯着手机屏幕。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音乐,两人之间隔着一道不宽的过道,谁也不再说话。一个安静地处理着意外,一个烦躁地试图安抚内心的荒芜。 过了不知多久,裴时似乎放弃了拯救,他将试卷小心地折好,收进了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他端起已经凉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地再次落在对面那个少年身上。 林尧不知何时靠在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眉头紧紧锁着,即使是在并不安稳的浅眠中,那周身竖起的尖刺似乎也未曾软化半分。但在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上,裴时却读到了一种深切的疲惫,还有一种……类似于孤狼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时的倔强与脆弱。 裴时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认得这身校服,是他任教的那所高中的。这个时间,带着这么多行李出现在这里…… 他沉默地看着,没有打扰。 直到林尧因为一个不舒服的姿势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操”了一声,揉着发酸的脖子睁开眼,恰好再次撞进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睛里。 裴时见他醒来,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地轻声开口: “同学,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尧那片混乱冰封的心湖,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小涟漪。 林尧瞪着裴时,一时忘了回答。外面的寒风依旧呼啸,而在这个温暖的角落,他好像……暂时找到了一个不至于冻死,也无需面对那些操蛋人事的避难所。虽然这个避难所里,坐着一个让他感觉有点莫名紧张和……心烦意乱的陌生男人。 第2章 陌生 林尧对上那双温润的眼,心里那点没由来的烦躁又顶了上来。 需要帮忙?他脸上是写了“求帮”俩字还是怎么的? “用不着。”他甩出三个字,硬得能硌牙,下意识想把所有可能窥探他狼狈的视线都挡在外头。 他弯腰去够地上的包,动作大得带得椅子腿儿刮过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响。“我自己能行。” 裴时没接话,就那么看着他。那眼神没什么劲儿,却跟水似的无声无息渗过来,搅得林尧觉得自己刚才那出儿活像个撑场面的傻逼。 他咬着牙把三个死沉的包重新挎上身,分量坠得他肩膀往下一塌。他梗着脖子挺直背,没再往裴时那儿瞟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门一开,冷风劈头盖脸砸过来,刚才在屋里攒的那点热气儿瞬间透心凉。 他缩起脖子,看着空得能跑马的街面,一时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迈。回家?那地儿比外头还冻人。回宿舍?跟直接躺冰柜里没差。 他戳在原地,像个被随手丢在路边的行李。 身后风铃叮当一响。林尧下意识回头,看见裴时也出来了,手里还是那个装着撒了咖啡试卷的文件夹,臂弯里搭着件深色大衣。 他没看林尧,径直走到路边一辆黑色轿车旁,解锁,拉车门。 动作利索,没半点多余。 就在林尧以为他要钻进去走人时,裴时却顿住了,侧过头,目光越过车顶落在他身上。 “同学,”裴时的声音混在风里,有点飘,但字字清晰,“宿舍这个点,该锁门了。” 林尧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知道自个儿住校? 哦,仨包。 裴时没等他吱声,接着往下说,语气平得像在念说明书:“前头两个路口右转,有家快捷。或者……”他停了一下,像是掂量了什么,“顺道的话,捎你一段。” 林尧没动,脑子里转得飞快。快捷酒店?他兜里那点钱撑不了几天。捎一段?捎哪儿去?他还有地儿可去么? 他盯着裴时,男人站在车边,路灯在他身上啃出昏黄的光晕,镜片后头什么都看不真切。 像个好人?林尧在心里嗤了一声,这年头好人俩字儿能当饭吃? 可他看着裴时身上那件看起来就软和的灰毛衣,看着他那双干净修长、刚才还跟张破试卷较劲的手,心里那点戒备莫名其妙塌了个角。兴许是这人看着太……稳了。跟他那个虚浮的家,跟眼前这片抓不住的冷,都不一样。 “我……”林尧张了张嘴,嗓子眼发干。他清了清沙,那副硬撑的劲儿又上来了,“哪家快捷?远不远?” 他没说要不要送,只问酒店。 裴时像是早看透他那点别别扭扭的警惕,也不戳破,只平静道:“不远,走十来分钟。”他拉开车门,“上来吧,外头冷。” 林尧钉在原地,脚像灌了铅。 上车,跟个陌生男人走? 可他低头瞅了瞅自己冻得通红的指头尖,又瞄了瞄裴时那辆看着普通、此刻却代表“暖和”和“去处”的车,此时进行了一轮左右脑互搏。 最后,对那点暖意的渴望,或者说,是对眼前这人莫名生出的一丝邪门的安心感,干翻了他那点可怜的警惕心。 他磨磨蹭蹭挪过去,拉开后车门,把三个大包囫囵塞进去,自己才跟着钻进去,砰地甩上门。 车里挺干净,有股淡淡的、像雪松的味儿,跟裴时身上一个调调。暖气开得足,瞬间把外面的严寒撕了个粉碎。 裴时也上了车,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 林尧立马绷直了背,瞪了回去。 “地址。”裴时收回目光,发动车子,声线还是那么平。 林尧报了个酒店名,是他刚在脑子里筛过、相对便宜且知道地儿的一家,离这儿确实不远,但方向跟裴时刚才指的不完全一样。他还是留了一手。 裴时没多说,熟练地打了把方向盘,调头。 车里死静,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和轮胎压过路面的沙沙声。林尧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嗖嗖往后闪的光秃树干和昏黄路灯,觉得自己像个被运送的货。他偷摸抬眼,往前座瞄。 裴时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握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他开车那架势跟他的人一样,稳,克制,带着种让人莫名安生的节奏。 林尧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他就这么上了个陌生男人的车?就因为人看着像个好人?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把视线重新砸向窗外。 没过几分钟,酒店那个艳俗的霓虹招牌就戳视野里了。 “到了。”裴时停稳车。 林尧如蒙大赦,立马去抠车门。“谢了。”他含糊地撂下俩字,连滚带爬下了车,把自个儿的家当也拖了出来。 他杵在路边,看着那辆黑车没立刻开走。车窗降下来,裴时看着他,语气听不出咸淡:“早点休息。” 然后,没等林尧再憋出个屁,车窗升起,车子悄没声儿滑进车流,没影儿了。 林尧站在原地,手里拖着死沉的行李,看着车消失的方向,心里突然空了一块。那点短暂的、被收容的暖意,跟着尾灯一块儿,迅速凉透了。 他吸了吸冻红的鼻子,转身扎进酒店灯火通明的大堂。 操,真他妈贵。 前台报的价让林尧眼角一抽。他摸出钱包,看着里头仅剩的几张票子,咬了咬牙。 开房,交押金,捏着房卡。走进那个狭窄但暖和的标准间,林尧把包往地上一摞,整个人大字型砸进软床里。 被褥带着股消毒水味儿,不算好闻,但足够把外面的寒冷隔开。 他瞪着天花板上那盏单调的吸顶灯,脑子里不受控地又闪过裴时的脸,那双温和又隔膜的眼,那杯他推过去的白水,还有那辆带着雪松气的车。 “需要帮忙吗?” “顺道的话,捎你一段。” “早点休息。” 男人的声线低沉稳当,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 林尧猛地一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从喉咙底压出一声低吼。 “操!” 第3章 选择 林尧在酒店床上烙饼似的翻了半夜。 床垫太软,睡得他腰眼发空。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是林之远那张假惺惺的脸,一会儿是许砚那傻逼冻得通红的鼻头,最后却总定格在咖啡馆里那个男人温润又疏离的眼睛上。 “需要帮忙吗?” 帮个屁。林尧烦躁地踹了一脚被子。他林尧什么时候沦落到要人可怜了? 可那点带着雪松味的暖意,跟鬼似的,缠着他不放。 第二天他是被冻醒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检查,发现是房卡没插好,断电了。 “操!”林尧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重新插好卡,听着空调嗡嗡地重新启动,他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地上那三个大包,突然觉得没劲透了。 现在他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他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拎起书包——里面就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钱包。剩下的俩包,他直接踢到了床底下。 眼不见为净。 下楼,退房。前台小姑娘打着哈欠,动作慢得像树懒。林尧耐着性子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前台的边沿。 走出酒店,冷风照例糊了他一脸。他缩着脖子,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走。路过一家包子铺,热气腾腾的,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走过去,买了俩肉包,靠在路边三两口塞完了。 吃饱了,身上总算有了点热乎气。可接下来去哪儿?他摸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除了10086的套餐提醒,屁都没有。 真行。林尧扯了扯嘴角。 鬼使神差地,他又溜达回了学校附近。没进校门,就在外面那条商业街上晃荡。路过昨晚那家咖啡馆时,他脚步顿了一下,隔着蒙了雾气的玻璃窗往里瞟了一眼。 早上人少,没看见那个灰色毛衣的身影。 他啧了一声,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别的什么。正准备走,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一家小小的打印店,门口贴着张A4纸,上面打印着两个硕大的字: 招工 下面一行小字:搬运、理货,时结。 林尧脚步停住了。 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几秒,推开打印店的门。店里一股油墨味,一个戴着套袖的中年男人正埋头整理一沓厚厚的文件。 “老板,”林尧开口,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招人?” 老板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那身看起来就不便宜但皱巴巴的外套上扫过:“学生?” “嗯。” “干不了长久的吧?” “按小时结,有空就来。”林尧说,“力气有。” 老板又看了他两眼,似乎觉得他这体格搬点东西应该没问题:“行。下午有一批教材要到,你来帮忙卸货、整理。一小时二十,干不干?” “干。”林尧一点没犹豫。 有点事做,总比满大街晃荡强。还能赚点钱,不用这么快睡桥洞。 约好了下午两点过来,林尧走出打印店,感觉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团棉花好像松动了点。他看了看时间,还早。 去哪儿? 学校就不回了,课就旷着吧,等着许砚给他端上来现成的笔记。 他抬头,目光落在斜对面那家咖啡馆上。 林尧脑子一热,脚不由自主地迈了过去。 推门,风铃响。还是那个角落的位置,他昨晚坐过的地方还空着。他走过去,放下书包,却没像昨晚那样瘫着,而是坐得挺直了些。 点单的时候,他盯着菜单上最便宜的美式咖啡看了半天,最后只要了杯免费的白水。 服务员也没说什么,给他端来水。 他捧着那杯水,看着窗外形色匆匆的路人,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隐隐约约浮了上来。他好像在等什么,又好像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喝完了,他又去接了一杯。 就在他准备接第三杯,觉得自己像个蹭暖气的傻逼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风铃清脆一响。 林尧下意识抬头。 裴时走了进来。今天他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深灰色的呢子大衣,手里依旧拿着那个文件夹。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再次看到林尧,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林尧心里那根弦一下就绷紧了。他迅速低下头,假装看手机,耳根却有点不受控制地发烫。 裴时似乎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他径直走向柜台点单,然后拿着咖啡,走向了另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文件夹,低头看了起来。 仿佛昨晚那短暂的同行从未发生过。 林尧盯着手机黑掉的屏幕,心里莫名蹿起一股无名火。 妈的,装不认识?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抓起书包,大步朝门口走去。经过裴时那桌时,他脚步没停,眼角余光却瞥见裴时文件夹里露出的,依旧是那张被咖啡渍晕染得斑驳的试卷一角。 他脚步一顿。 操。这老师是不是有点轴?一张破试卷,值得反复看? 他拧着眉,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开了咖啡馆。 风铃在他身后急促地响了一阵,归于平静。 裴时在他离开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还在轻微晃动的玻璃门。镜片后的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试卷上那片顽固的污渍,指尖在某个被红笔圈出的、力透纸背的张扬字迹上停顿了片刻。 那字迹,和刚才那个少年摔门而去的背影一样,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倔强。 林尧,这就是你这几天不来学校的原因吧。 他看着林尧摔门离开咖啡馆。 冷风灌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噤。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说不清是气裴时那副“无事发生”的平静,还是气自己像个傻逼一样巴巴地又跑回那个地方。 “操!”他低骂一声,把书包甩到肩上,大步流星地往打印店走。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只想赶紧找点体力活把这股邪火发泄出去。 下午两点,打印店门口果然停了一辆小货车。老板指挥着林尧和另一个临时工卸货。一捆捆沉重的教材、成箱的打印纸,分量十足。 林尧咬着牙,闷头就干。他力气不小,动作也利索,把沉重的箱子摞得整整齐齐,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顺着鬓角往下淌。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点铁锈味,反倒让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暂时被挤了出去。纯粹的体力消耗,有时候是种另类的救赎。 “小伙子,劲儿挺足啊!”老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林尧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大半瓶,喉结上下滚动,水珠顺着下巴滴到衣领上。“还行。”他抹了把嘴,声音带着点喘。 “歇会儿再搬里面。”老板指了指店内堆成小山的纸箱。 林尧点点头,靠在冰冷的货车上喘气。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对面,咖啡馆的玻璃窗在下午的阳光下反着光,看不清里面。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痒又烦。 下午的活儿干得不算轻松,整理、分类、上架,琐碎又磨人。 林尧干得投入,直到肩膀被一个沉甸甸的纸箱边缘狠狠硌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箱子差点脱手。 “小心点!”老板皱眉提醒。 林尧没吭声,皱着眉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那地方火辣辣的疼。他忍着痛,把剩下的活儿干完。结账时,老板数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给他:“八十,拿着。明天下午还有一批货,能来不?” 林尧捏着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钱,肩膀的钝痛提醒着他现实的重量。“能。”他应了一声,把钱塞进裤兜,转身离开。 天色已经擦黑,肩膀的疼痛感在停下来后愈发清晰。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 回酒店? 那点钱撑不了几天。 回宿舍? 估计还是冰窖。 何况他已经旷了这么久的课,不回去也不能怎么样。 回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 冷风一吹,肩膀疼得更厉害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扫过街边的药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要瓶红花油。”他对着柜台后的店员说,声音有点哑。 店员拿给他。林尧付了钱,捏着那瓶小小的药油走出来。站在药店门口昏黄的光线下,他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处理这该死的伤。回酒店?太远。找个公厕?太脏。 他茫然四顾,目光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学校。 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鬼使神差地,他朝着学校后门的方向走去。那边有个废弃的小花坛,平时没什么人,至少能让他安静地待会儿。 花坛边沿冰凉,林尧也顾不上了,一屁股坐下。他拉开外套拉链,又费劲地想把里面的毛衣和T恤领口扯开点,看看肩膀的情况。 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他龇牙咧嘴,额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笨拙地折腾了半天,衣服领口卡在肩膀上,反而把伤处勒得更疼。 “操……”他低低咒骂,挫败感混合着疼痛和寒冷,让他整个人都烦躁到了极点。他放弃了,颓然地靠在冰冷的石柱上,手里捏着那瓶红花油,像个无家可归又负伤累累的流浪狗。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尧警惕地抬起头,昏暗中,一个颀长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那人似乎刚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步履沉稳。 是裴时。 林尧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起来,或者立刻起身离开。但肩膀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时走近。 裴时显然也看到了他。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少年蜷缩在花坛边的身影,带着一种被世界遗弃的狼狈和倔强。 裴时的脚步顿住了,隔着几步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裴时的目光落在林尧那只试图拉扯衣领却徒劳无功的手上,落在他紧皱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上,最后,落在他手里那瓶小小的红花油上。 “受伤了?”裴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是那种温和的调子,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让林尧紧绷的神经猛地一颤。 林尧没说话,只是把头扭向一边,下颌线绷得死紧,用沉默筑起一道墙。他不需要怜悯,尤其不需要这个人的。 裴时没再问。他走近几步,在林尧面前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和林尧的视线几乎平齐。 林尧能清晰地看到他镜片后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此刻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沉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观察。 “肩膀?”裴时轻声问,目光落在林尧不自然僵硬的左肩上。 林尧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没吭声,但身体细微的僵硬已经泄露了答案。 裴时伸出手,动作很轻,指尖带着室外空气的微凉,轻轻碰了碰林尧外套下肩膀的位置。 林尧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牵动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 “别动。”裴时的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他收回手,看着林尧疼得发白的脸,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扭伤?还是撞的?” 林尧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撞的。”声音干涩。 裴时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站起身,对林尧说:“在这里等我一下。”说完,转身朝着不远处的教师宿舍楼走去,步伐很快。 林尧看着他消失在宿舍楼门洞里的背影,脑子有点懵。等他?凭什么等他?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离开,可肩膀一动就钻心地疼,让他只能徒劳地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心里乱成一团麻。裴时想干嘛?叫保安?还是……他捏紧了手里的红花油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没过几分钟,裴时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医药箱。 林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裴时重新在他面前蹲下,打开医药箱,动作熟练地拿出碘伏棉球、一小卷纱布和一小瓶喷雾剂。他拧开碘伏瓶盖,用镊子夹出一个棉球。 “衣服,拉开点。” 林尧僵住了,浑身的刺瞬间竖了起来。“不用!”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强烈的抗拒,“我自己能行!” 裴时抬眼看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自己能行,就不会坐在这里疼得冒冷汗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寒风,“或者,你想明天肿得抬不起手?”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林尧强撑的硬气。他瞪着裴时,胸口剧烈起伏,想反驳,却找不到词。 肩膀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对方说的是事实。 僵持了几秒。寒风卷过,林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裴时没再说话,只是举着夹着碘伏棉球的镊子,耐心地等着。 最终,难以忍受的疼痛和刺骨的寒冷占了上风。 林尧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用没受伤的右手,一点点把外套和毛衣的领口往旁边扯开一点,露出左边红肿的肩胛骨位置。 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他别开脸,耳根烧得厉害,感觉前所未有的狼狈和……屈辱。 裴时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 他微微凑近,动作轻柔地用碘伏棉球擦拭着伤处周围。冰凉的触感让林尧肌肉又是一紧,但裴时的手指很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避开了最疼的中心点。 消毒完,他拿起那瓶气雾剂,对着红肿处喷了几下。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弥漫开来,紧接着是皮肤上传来一阵清凉的、带着轻微刺激的镇痛感。 林尧紧绷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舒缓感,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丝。 裴时又拿出纱布,简单地覆盖在喷了药的地方,用医用胶带固定了一下,防止衣服摩擦。“暂时只能这样。明天最好去校医室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处理完毕,裴时站起身,拎起医药箱。他看着依旧低着头,被强行按住处理伤口后、浑身炸毛又带着点茫然的林尧。 “宿舍还是没暖气?”裴时问,目光扫过林尧脚边那个孤零零的书包。 林尧猛地抬起头,撞进裴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路灯的光线在他镜片上折射出一点冷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 “关你什么事?”林尧的声音带着残余的硬气,但明显底气不足。他不想被看穿,不想被怜悯。 裴时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林尧强撑的外壳,看到他内里的疲惫、无措和那个冰冷空洞的“家”。寒风呼啸着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 “拿着。”裴时忽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解下其中一把银色的,递到林尧面前。 林尧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教师公寓,3号楼2单元401。”裴时的声音在寒风里显得格外清晰,“空着。有暖气。总比现在这样将就强。” 钥匙躺在裴时干净修长的手掌里,泛着金属的冷光。 林尧彻底懵了。他看着那把钥匙,又猛地抬头看裴时。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疏离的样子,仿佛递出的不是一把能打开他私人空间的钥匙,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为什么?同情?可怜?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个念头在林尧脑子里炸开。他想拒绝,想把这钥匙打掉,想大声质问裴时到底想干什么。 可肩膀处传来的、被药物暂时安抚下去的疼痛,和周身刺骨的寒冷,像两条冰冷的锁链,捆住了他所有激烈的反应。 裴时没等他回答,也没收回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他的目光里没有施舍的意味,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解决方式。 仿佛在说:这是一个选项,一个比露宿街头或冻僵更好的选项,接不接受,随你。 林尧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那把钥匙,又看向裴时深不见底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被现实冰冷的重量压了下去。他想起酒店昂贵的房费,想起宿舍冰冷的铁架床,想起那个虚伪冰冷的“家”……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把冰冷的钥匙。金属硌在掌心,带着裴时指尖残留的一丝微凉。 动作快得近乎粗鲁,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后悔。 钥匙入手,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紧紧攥成拳,钥匙的棱角深深陷进掌心。 裴时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下嘴角,像是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他没再说什么,拎起医药箱,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再次走向教师宿舍楼的方向,身影很快融入了楼道的阴影里。 寒风依旧凛冽。 林尧独自站在废弃的花坛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不属于他的钥匙。 肩膀的疼痛似乎被某种更汹涌、更混乱的情绪覆盖了。那点带着雪松味的暖意,不再是咖啡馆里隔岸观火的幻觉,而是变成了一把沉甸甸的、能打开一扇未知之门的实体。 他低头,摊开手掌。钥匙静静地躺在汗湿的掌心,在路灯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他要去吗?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带着恐惧,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渴望。 他抬起头,望向3号楼2单元那黑洞洞的单元门。 寒风卷起他的衣角,他攥紧了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4章 纠结 寒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从林尧脚边掠过,像在催促,又像在嘲笑。 他攥着那把冰凉的钥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金属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去?还是不去? 脑子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叫嚣着“林尧你他妈要点脸!那是老师!还是个刚认识的陌生男人!”, 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尊的鞭挞。 另一个声音微弱却顽固,带着点破罐破摔的疲惫:“总比冻死强吧?肩膀还疼着呢...….再说,他看起来……不像坏人。” 不像坏人?林尧在心里嗤笑自己天真。这年头坏人都把坏字刻脑门上了? 可肩膀被红花油和喷雾剂暂时压下去的钝痛,此刻在冷风里又隐隐复苏,提醒着他现实的狼狈。 还有兜里那几张单薄的钞票,撑不起几晚酒店的体面。他猛地抬头,望向3号楼2单元黑洞洞的单元门。 钥匙在手里沉甸甸的。 仿佛有千钧重。 去他妈的!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儿顶了上来。 林尧不再犹豫,拖着那条伤臂,大步流星地朝单元门走去。 脚步又快又重,像是要踏碎所有的犹豫和羞耻。 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狭窄的空间和冰冷的金属邮箱。 401。 他找到门牌,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