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爸妈爱情计划》 第1章 吵架 暮色四合,窗外的霓虹渐次亮起,与别墅内璀璨的水晶吊灯交相辉映,却照不亮一室的狼藉与心碎。 舒云的手无力地捶打着祁愈坚实的胸膛,泪水浸湿了他昂贵的衬衫前襟,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这徒劳的挣扎。祁愈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用力箍住她颤抖不止的身体,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平静下来。 “砰——!” 一声脆响,突兀地撕裂了空气中紧绷的弦。 那只被舒云随手扫落的玻璃杯,在地板上炸开成一朵凄厉的花。飞溅的液体和碎片,有几星落在了祁愈笔挺的西装裤脚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两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怔住了。短暂的死寂后,舒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颤抖的手指指向祁愈,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哭腔,一字一句道:“滚!你给我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祁愈低头,看着脚边狼藉的碎片,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沙哑:“小云,别再闹了。” 他没有再多看舒云一眼,径直唤来王妈清理现场,自己则转身,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 “祁愈!”舒云望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最后一丝理智仿佛也随之崩断,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离婚!” 祁愈上楼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有两个冰冷的字眼砸在空旷的客厅里:“随你。” 书房门被关上的沉闷声响,成了压垮舒云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掩面放声痛哭,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倾泻出来。 祁闻就是在这片破碎的哭声里,悄无声息地进了家门。玄关的阴影处,少年清隽的身影顿了顿,目光落在客厅中央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上,他低声唤道:“妈。” 舒云猛地回过神,慌忙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泪痕,试图在儿子面前维持一丝体面:“闻闻?你、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要上课吗?” 祁闻沉默地换好拖鞋,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仿佛对眼前的一幕早已司空见惯。“妈,今天周五。”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他俯身,小心地将舒云从地上搀扶起来,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又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她手中。 舒云没有再说话,只是疲惫地将头靠在儿子尚且单薄却已能承担些许重量的肩膀上,无声地流泪。祁闻任由她靠着,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焦距。 这样的场景,从他记事起就在不断重复上演。最初的恐惧和嚎啕大哭,早已被岁月磨砺成一种麻木的习以为常。 他从不探究父母争吵的根源,那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噬。 他们的关系,就像班里女生传阅的那些狗血言情小说,充满了互相折磨的戏码,在人前却又能维持着貌合神离的“恩爱”,将最伤人的话语化作利刃,精准地刺向彼此最柔软的地方,然后在这无尽的循环里,浑浑噩噩地捆绑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情绪的剧烈消耗让舒云抵不住沉沉睡意,靠在祁闻肩头睡着了。祁闻感觉到肩头的重量和母亲均匀的呼吸,这才轻轻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沙发上,拉过一旁的羊绒毯子仔细盖好。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母亲片刻,然后才拎起扔在玄关的书包,重新穿上刚刚脱下的外套和鞋子,无声地退出了这栋压抑的别墅。 初秋的晚风带着沁人的凉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屋内沾染的沉闷气息。祁闻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却没能带走心头的烦闷。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指尖快速划过通讯录,拨通了庄淮的电话。 “老地方,出来。” 言简意赅,不等对方回应便挂了电话。 酒吧离别墅区不算太远,是祁闻和几个朋友常去的据点。他到的时候,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祁闻径直走到吧台熟悉的位置坐下,将黑色大衣随意搭在旁边的高脚椅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一中的校服,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外套与他此刻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也勾勒出少年独有的清瘦挺拔。 略长的黑发微微遮住了他的眉眼,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低头,细白修长的手指漫无目的地拨弄着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杯壁,手腕上那根简单的红绳格外显眼,上面坠着的小小平安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庄淮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个场景。 他在祁闻身旁坐下,冲调酒师打了个手势,点了杯莫吉托,悠悠开口:“又吵架了?” 祁闻头也没抬,又从酒保那里要了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他烦躁地蹙起眉:“吵得我头疼。我就不明白,你说他俩这样成天吵,到底为什么不离婚?” 庄淮晃着手中的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怎么还盼着他们离婚?他俩要真分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祁闻嗤笑一声,眼角那颗小痣随着他的表情微微牵动,平添了几分桀骜与讥诮,“至少我耳朵能清净点,不用每次回家都跟上刑场一样。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不好吗?” 庄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喝了口刚上来的莫吉托,薄荷的清凉冲淡了些许酒意:“我妈说,你爸妈以前感情可好了,好像就是从有了你开始,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祁闻拨弄酒杯的手指猛地顿住,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缓缓抬起头,黑色的瞳仁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错愕的神情:“因为我?” 庄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连忙摆手:“哎呀,也不能说因为你吧,可能就是那段时间你妈因为一些事跟你爸吵架呢。”他拿起调酒师刚推过来的特调,刚送到嘴边,就被祈闻一把夺了过去。 “你妈还说了什么?”祁闻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追问。 庄淮撇撇嘴,转过身正对着他:“真没了!而且这都是老一辈的陈年旧事了,我妈也知之不详。要说了解内情,可能我小叔更清楚一点。” “你小叔?”祁闻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叔?” 庄淮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我一直都有啊!只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国外发展了,你没听你爸妈提起过吗?”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住祈闻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你爸没跟你说过?我小叔跟你爸妈是高中兼大学同学,当年关系铁得能穿一条裤子!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听他们提过?” 祁闻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心底没来由地窜起一股无名火。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气愈发不耐:“他俩见面除了吵架就是冷战,我妈除了哭还能跟我说什么?我跟我爸他老人家一个月说上三句话就不错了!” 庄淮被他的反应噎了一下,讪讪地松开手:“那倒也是……你爸妈吵架,从来都不给你个剧本。” 祁闻不再说话,低头默默摆弄着手腕上的红绳,平安锁的棱角硌着指腹,带来细微的痛感。他试图结束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话题:“别光咱俩喝,再叫几个人出来。” 庄淮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叫不动啊哥。你忘了?小楠今天家庭聚餐,雷打不动。陈忘那个重色轻友的,好不容易约到他女神看电影,现在估计正鞍前马后呢。剩下那个,上次月考砸了,被他妈没收了手机锁家里闭关了。”他掰着手指头数完,忽然眼睛一亮,“哦对了!还有件事,就三班那个……” …… 庄淮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学校里的新鲜八卦,试图驱散好友周身的低气压。 祁闻却没怎么听进去,他将头埋进臂弯里,酒吧里嘈杂的音乐、喧闹的人声都像是隔了一层屏障,耳边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爸妈争吵的画面、舒云崩溃的哭声、祁愈冷漠的背影,还有庄淮那句“有了你之后”,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搅得他心烦意乱。 突然,“嗡”的一声震动,打断了庄淮的喋喋不休,也像一记重锤,敲在祁闻混乱的心弦上。 庄淮停下话头,掏出手机查看信息,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心虚。 祁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起头,白净的脸上写满了不耐,黑色的瞳仁在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紧紧锁住庄淮。眼角那颗小痣,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凌厉的意味。 庄淮对上他的视线,讨好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个……闻哥,我妈刚发消息,说我小叔……他今晚的飞机到了,家里现在要给他办个接风宴,催我赶紧回去……” 祁闻痛苦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滚吧。” 庄淮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行行行,那我先撤了!今天的酒算我的,你……少喝点,早点回去。” 祁闻懒得再看他,转过头,盯着吧台后方琳琅满目的酒瓶,声音冷淡:“谢谢,不差你这点。赶紧滚。” 庄淮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抓起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酒吧。 喧嚣的音乐再次涌入耳膜,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祁闻只觉得周围的空气更加沉闷了。他端起酒杯,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却丝毫无法温暖那颗逐渐冰凉的心。 第2章 相遇 烈酒的后劲混杂着庄淮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铁棍在祁闻的脑子里翻搅。他扶着额,脚步虚浮地走在街道上,夜风一吹,非但没能清醒,反而更添了几分晕眩。 他低着头,视野里只有自己模糊的鞋尖和冰冷的水泥地,猝不及防地,一头撞进了一个带着寒意的坚实胸膛。 “唔……” 鼻梁处传来的酸涩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捂着鼻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含糊地连声道歉:“不好意思……” 被他撞到的人并未动怒,反而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扶住了他有些摇晃的手臂。 祁闻下意识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得近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里。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对方优越的轮廓。男人穿着质感极佳的驼色长风衣,一条黑色羊绒围巾随意围着,遮住了小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英挺,鼻梁高耸,组合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英俊。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复杂,直直地钉在祁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失态的审视,看得祁闻心头莫名一紧,有些发毛。 “你……没事吧?”祁闻稳住心神,再次开口,声音还带着点撞到鼻子后的瓮声。 他这才注意到,男人脚边还立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轮子上似乎还沾着远道的风尘,像是刚从某个航班上下来,风尘仆仆。 男人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那眼神晦暗不明,里面翻涌着祁闻完全无法理解的、过于沉重的情绪,有震惊,有恍惚,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就那样看着,仿佛要将祁闻的样貌刻进灵魂深处。 祁闻被他看得不自在,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好?” 楚亦猛地回神,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哦,我没事。”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祁闻的脸,语气带着一种克制下的急切,“你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没事。”祁闻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避开了那过于专注的视线。他不太习惯这种陌生人之间过分的关注,他侧身,含糊地说了一句“再见”,便继续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将那个奇怪的男人和他那过于沉重的目光抛在身后。 楚亦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黑色的大衣被夜风拂动,勾勒出清瘦而挺拔的线条。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是他。一定是他。 那个在他漫长的记忆里,最刻骨铭心的轮廓。可是,这怎么可能?时光为何会在此刻错位?那个人,本不该以这样的姿态、在这样的年纪出现。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追上去确认那个名字、确认这匪夷所思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思念成狂的幻觉时,走远的少年无意中抬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细白的手腕从过长的袖口露了出来。 一抹鲜艳的红色,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楚亦的视野。 那根简单编织的红绳,以及绳子上悬挂着的那枚小小的、在路灯下泛着温润光泽的平安锁! 楚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这红绳……这平安锁…… 他绝不会认错! 那是十七年前,在那个新生儿呱呱坠地后,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亲手送给祁愈和舒云的孩子的礼物。那不仅仅是一件礼物,那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与他最后的一点联系,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之一!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楚亦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颤抖着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冰凉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翻找出那个早已被尘封在通讯录底层、几乎从未拨打过的号码,按下了拨通键。 等待音每响一下,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电话终于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带诧异的男声:“喂……?” 是祁愈。 楚亦没有寒暄,没有任何铺垫,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直截了当,一字一顿地问: “你儿子叫什么。” 对面显然愣住了,停顿了片刻:“……什么?” 楚亦重复,语气更加执拗,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绝不罢休的决绝:“你。儿。子。叫。什。么。”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仿佛在权衡,在猜测他这通突兀电话的意图。良久,祁愈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戒备: “祁闻。” “咔嚓”一声,楚亦挂断了电话,甚至没有说再见。 他僵立在初秋寒冷的街头,A市的夜风呼啸着穿过高楼间隙,带着刺骨的凉意。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刺的他手脚冰凉,浑身发抖。 他叫祁闻。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大哥”两个字——庄淮的父亲。 楚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接通了电话。 “到哪里了?”大哥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楚亦望着祁闻消失的方向,声音有些发飘:“刚从机场出来,准备打车了。” “别打车了,发个定位过来,让司机去接你。”大哥的语气不容置疑。 楚亦沉默着,没有回应。他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去面对那些熟悉的、可能带着审视和怜悯的目光。 电话那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劝慰:“小亦,你走了这么久,妈也好久不见你了,她天天念叨,就当是为了妈,快点回来吧,一家人都在等你。” “……一家人。”楚亦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将当前的定位发了过去。 那头传来吩咐司机出发的声音,楚亦没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他疲惫地靠在一旁冰凉的电线杆上等待司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取消酒店。 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娴熟地点燃。 微弱的火苗在夜色中明灭,楚亦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自欺欺人的慰藉。他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看着它们在空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烟是个好东西。尼古丁能麻痹那一切。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滑行在夜晚的车流中,楚亦靠在后座,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脑海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祁闻……那张年轻、鲜活、与记忆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不断地在他眼前闪现。尤其是手腕上那抹刺目的红,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尘封十七年的、最不愿触碰的潘多拉魔盒。 祁闻……那张年轻鲜活、与记忆中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如同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狠狠撬动了他尘封十七年、用尽全部力气去遗忘和埋葬的潘多拉魔盒。 “砰”的一声,魔盒开启,积压了十七年的绝望与混乱汹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 十七年前,也是一个秋意渐浓的时节,带着彻骨的寒意。就在那样一个寻常的夜晚之后,祁闻就这么彻底地、毫无征兆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是离别,不是死亡,而是……抹除。 他疯了。 起初是不敢置信,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恐慌。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发了疯似的寻找祁闻的踪迹。他抓着他们共同的朋友,一遍遍描述祁闻的样貌,他们的过往,他们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可得到的,只有茫然、困惑,甚至带着怜悯的目光。 “楚亦,你没事吧?祁闻?谁是祁闻?” “我们朋友里……有这个人吗?你是不是记错了?” “楚亦,你是不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哪个平安锁?那不是你一直戴着的吗?” 所有人都众口一词——从来没有一个叫“祁闻”的人存在过。包括他们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小团体里的每一个人,祁愈,舒云……他们都用那种看待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他不信邪,红着眼睛翻遍了自己的公寓,翻遍了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照片,信件。甚至祁闻落在他这里的一件外套、一个用了半瓶的香水……所有的一切,所有能证明祁闻存在过的证据,都在那一个夜晚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抹去,干净得令人绝望。 那一个多月,他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世界在他眼前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灰白。他不断地寻找,不断地碰壁,不断地在“他存在过”的确信与“他是否只是我的幻觉”的崩溃边缘来回挣扎。他找不到祁闻,找不到任何他存在过的证明,仿佛那几年炽热而真挚的感情,仅仅是他楚亦一个人臆想出来的悲剧。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虚无的寻找逼到绝境时,他收到了消息——舒云怀孕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混沌的神经。 在舒云怀孕到生产的这半年里,楚亦如同一个固执的幽魂,依旧没有放弃寻找。这半年里,他在无尽的徒劳中,消耗掉了自己最后一丝生气和希望。 直到舒云早产那天。 在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席卷之下,他最后看了一眼产房的方向,然后将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平安锁,塞到了匆忙赶来的祁愈手中。 那是祁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留下的东西。可能是一直戴在楚亦的手腕上,他没有被抹除,如今,物是人非,它成了唯一的证物,也是他无法再背负的沉重。 “给孩子吧。”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那孩子一眼,没有力气再去追问任何关于“祁闻”的字眼。他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离。远走异国他乡,试图用遥远的距离和陌生的人群,埋葬那段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过去。 十七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逐渐麻木,逐渐接受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十七年后,他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在A市寒冷的街头,与那个少年迎面撞上。 更没有想到,那个与祁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那个手腕上戴着那条刺眼红绳的少年 他的名字,竟然也叫祁闻。 “先生,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楚亦从沉重的回忆里拉回。他睁开眼,车窗外是庄家老宅熟悉又陌生的大门,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谈笑声。那温暖的光,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他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掐灭了指尖早已燃尽的烟蒂,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围巾,将所有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深处,恢复了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这才推开车门。 庄雨信在门口迎接他,身旁的仆人将楚亦的行李拎了进去。 “回来了,怎么才到。” 楚亦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路上有点堵。” 走进客厅,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庄父庄母,大哥大嫂,还有一些熟悉的亲戚面孔,都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问候,关切的目光……这一切都让楚亦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恍惚。 “小亦,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庄老夫人拉着他的手,眼眶有些湿润,“在外面这么多年,人都瘦了。” 楚亦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妈,我挺好的。” 楚亦是庄老夫人用命生下来的,她老来得子,又从阎王那里走了一遭,对楚亦是喜爱的不行,甚至是让他随了母姓。 饭桌上,气氛热闹。大家刻意避开了某些敏感话题,聊着他在国外的生活,聊着庄淮的学习,聊着家长里短。楚亦应对着,心思却早已飘远。 他不由自主地会想到那个撞进他怀里的少年。祁闻……他知道那条红绳的意义吗? “小叔,你想什么呢?”庄淮凑过来,说;“对了,你刚下飞机,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或者……遇到什么人?”庄淮纯粹是没话找话。 楚亦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遇到什么人? 他遇到了。遇到了一个几乎颠覆他过去三十多年认知的人。 他垂下眼眸,看着碗里精致的菜肴,声音平静无波:“没有,机场出来就直接过来了。”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能在他自己的心底,激起无声而剧烈的涟漪。 他需要弄清楚,这十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祁愈为什么要给孩子取名叫祁闻,祁愈和舒云的婚姻,为何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这顿接风宴,楚亦吃得食不知味。他像一个局外人,看着眼前的欢声笑语,内心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宴会散场时,夜已深。楚亦以倒时差为由,婉拒了大哥留他住下的提议,坚持要去自己订好的酒店。 站在庄家老宅门外,他再次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拨打祁愈的电话,也没有去寻找祁闻的联系方式。 楚亦闭上眼,靠在车身上,任由冰冷的夜风侵袭。 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从在街头看到祁闻的那一刻起,从他认出那条红绳起,他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那些纠缠着爱与痛、生与死的秘密,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咆哮着,要将他,以及那个名叫祁闻的少年,一同吞噬。 他必须留下来。他必须知道真相。 哪怕真相,足以将所有人再次拖入深渊。 第3章 祁闻 楚亦回到酒店,城市的灯火在脚下蜿蜒成河。他立在落地窗前良久,屏幕暗了又亮,最终还是在寂静中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通,仿佛另一端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我一直在等你。”祁愈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楚亦低头牵了牵嘴角,笑意未达眼底,开口:“等我?那今晚的接风宴,怎么不见你人影?” “你们家的家庭聚会,我在场不合适。”祁愈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少来这套。”楚亦的语气淡了下去。 话音落下,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横亘着十七年无法轻易跨越的时光。祁愈有心避开那些沉重的话题,但有些事,终究需要面对。 他斟酌片刻,终究念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开口打破了寂静,说:“明天你方便的话,我们见一面。你这么久没回来,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楚亦轻地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只应了一个“好”字,便挂断了电话。 他抬手,“啪”一声按灭了房间所有光源,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将他的轮廓勾勒出一圈寂寞的光边,仿佛置身于星河之上,却触不到一粒真实的微光。 南山别墅内,祁愈握着已结束通话的手机,在书房里静坐了许久。 舒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身体倚着门框。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平静地共处一室,没有争吵,没有指责,只剩下无声的疲惫在空气中蔓延。 “是公司的事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或许是因为昨夜那句脱口而出的“离婚”,抽干了她最后一丝争吵的力气。 祁愈对舒云的主动询问有些意外,抬眼看她,只是简单回应,说:“不是。是楚亦,他约我明天见面。” “他回国了?”舒云瞬间站直了身体,语气中难掩震惊。 见祁愈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舒云先是愣怔,随即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说:“他回来做什么……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祁愈沉默片刻,还是将楚亦在电话里追问儿子名字的事告诉了舒云。 舒云听完,身体仿佛被抽去力气,缓缓靠回门框上,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几秒钟后,她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率先开口,说:“明天……请他到家里来吧。这么多年没见,正好聚一聚。” 祁愈点了点头,将身子转回书桌方向。 舒云转身离开,在房门合拢的前一刻,她的动作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即将关闭的门缝:“祁愈,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 房门轻轻合拢,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书房里,只余祁愈一人坐在昏暗中。 初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清晨还透着几分晴光,临近正午时,云层便沉沉压了下来,细密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在窗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南山别墅的客厅里,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雨珠滴落的声响。舒云穿着米白色的真丝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桌上早已摆好了精致的茶点,龙井的清香漫在空气中,却驱不散那层萦绕在房间里的、无形的滞涩。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十一点。楚亦要来的消息像一块石子,投进她看似平静的生活,激起了一圈圈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十七年了,那个曾经和祁愈、和她都亲密无间的少年,如今该是什么模样?记忆里的楚亦总是带着点桀骜的笑,眼神亮得像盛夏的阳光,可昨夜祁愈提起他时,语气里的复杂,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在想什么?”祁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从书房出来,身上还穿着深色的居家西装,领带松了半截,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舒云回过头,勉强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突然。他这一走就是十七年,怎么会突然回来?” 祁愈走到沙发旁坐下,拿起桌上的报纸,却没有翻开,只是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沉闷,开口道:“该回来的,总会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舒云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舒云没有追问。他们之间早已没有了深究彼此心事的勇气,这么多年的争吵与冷战,早已将曾经的默契磨得干干净净。她只是重新拿起茶壶,给两人的茶杯续上热水,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绪。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那一声清脆的响,像一根针,刺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舒云下意识地站起身,手微微攥紧了衣角,竟有些手足无措。祁愈也放下了报纸,起身时,后背挺得笔直,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开门的是王妈,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玄关。 楚亦来了。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大衣,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衬得那张脸愈发棱角分明。 十七年的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褪去了年少的青涩,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冷峻与疏离。他的眼神依旧深邃,扫过客厅里的两人时,没有太多波澜,却又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来了。”祁愈率先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楚亦点了点头,目光在舒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声音平静无波,开口:“打扰了。” “快进来吧,外面下雨,别着凉了。”舒云回过神,连忙侧身让他进来。 楚亦将大衣脱下,搭在玄关的衣架上,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走进客厅,楚亦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四周。墙上挂着一幅全家福,是祁闻十岁那年拍的,照片里的舒云笑得温柔,祁愈面色沉稳,中间的少年眉眼清隽,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 楚亦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里少年的手腕上,那根鲜艳的红绳挂在上面。 楚亦在沙发上坐下,和祁愈和舒云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缓解了楚亦一点心中的焦虑。 “这几年,在国外还好吗?”舒云率先找了个话题,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她看着楚亦,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关切。 当年楚亦突然远走他乡,没有留下一句解释,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不了打击,可只有她和祁愈知道,事情或许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只是时间太久,那些模糊的疑虑,早已被岁月冲刷得只剩下零星碎片。 “挺好的。”楚亦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赘述,“忙工作,四处走走。” 他不想谈论自己在国外的生活,那些日子里的思念与挣扎,那些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那些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出“祁闻”名字的瞬间,都是他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 祁愈看着他,沉默在空气中凝结,仿佛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道:“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确定。”楚亦抬眼,目光如实质般与祁愈相撞,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或许……会留下来。” 祁愈的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回来发展了?” 楚极淡地牵了下嘴角,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声音轻缓却带着千钧重量:“我妈身体不太好了,前阵子进了医院,回来看看她。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刃,“我回来的那天晚上,在街上撞到了一个孩子。” 舒云的手猛地一颤,杯中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看着楚亦。 楚亦的目光掠过舒云失态的手,最终定格在祁愈脸上,一字一句地,道:“一个,十七岁的男孩。” 祁愈的眉头紧紧锁起,面部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亦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压抑了太久的痛苦与质问:“我更好奇的是,你们——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祁闻’?”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曾经的好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算……就算你们真的完全不记得‘他’了。那我当年满世界的找,找‘他’找得快要发疯,你们总该清清楚楚地知道,‘祁闻’这两个字,对我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舒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抿紧,将所有声音咽了回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祁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他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十七年的光阴:“楚亦,你听我说……这纯粹是个……意外。” “意外?”楚亦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他眼底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去了,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执拗的追问,“什么样的意外?祁愈,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你们偏偏选中了这个名字?!” 第4章 谈话 楚亦的话音在空气中凝固,偌大的客厅陷入一片死寂,似乎连窗外的雨声都被隔绝。 过往的痛楚如潮水般再次席卷而来,撕扯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吞噬。那十七年如同一场漫长而孤独的梦魇,梦醒了,所有人都已向前,唯有他被遗弃在时间的荒原,固执地守着一份无人承认的记忆。 祁愈沉默地低下头,点燃了一支烟。舒云抬眼看了看他,嘴唇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祁愈的神情。他隔着这片朦胧看向楚亦,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艰难,开口道:“说是意外,其实……也不完全是。 当时老爷子选了几个名字,也找人测算过,最终圈定了六七个。我们思来想去,决定让小闻自己抓阄选一个。” 楚亦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一如十七年前他面对那个凭空消失的爱人时,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失控感再次攫住了他。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干涩。 祁愈深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继续说道:“意思是,最终选定‘祁闻’这个名字的,是小闻自己。” 楚亦猛地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祁愈抬手制止了他。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楚亦。我知道你放不下那个人,尽管我们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祁愈的目光透过烟雾,坦然而直接地看着楚亦,“不瞒你说,‘祁闻’这个名字,我当时是坚决反对的。为此,老爷子发了很大的脾气,但在我解释之后,他也妥协了。” “我们最终没有让小闻选,而是让老爷子从那些名字里盲选了一个。” “但从那天下午开始,”祁愈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小闻就开始高烧不退。紧接着,小云和我爸当晚也开始接连做噩梦,而我,整夜整夜地失眠。” “……” “因为还没给孩子上户口,我们带他回了当初生产的那家私立医院,但用了各种办法,烧就是退不下来。” “……” 舒云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轻声接过了话头,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那天早上醒来,我告诉祁愈……我的梦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说,”她顿了顿,仿佛那个梦境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我叫祁闻’。” 她垂下眼睑,轻轻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苦涩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她一向是不喜欢喝茶的。 “听起来很诡异,是吧?”舒云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但从那天起,我开始嗜睡,每一次睡着,都会重复那个梦,每一次又都会惊醒。” 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我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商量着,要不……就先叫祁闻吧。反正那时候,你已经出国了……” 楚亦闭上了眼睛,身体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向后倒在沙发靠背上。他明白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那个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一切的可能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舒云望向楚亦,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但小闻那时候才刚出生,我害怕持续的高烧会……我们想着,先稳住情况,以后再改名。”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楚亦,带着一个母亲最本能的守护:“可是,从小闻户口落定,名字写成‘祁闻’的那一刻起,他的烧就退了,我的噩梦也停止了。” “而之后每一次,只要我们动了给他改名的念头,之前所有的情况就会再次重演,分毫不差。” “楚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舒云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异常坚定,“小闻是我的孩子,我不愿看他受一点苦。纵使……纵使我和祁愈的感情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我也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 她盯着楚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爱他。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什么,但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你猜测的那样匪夷所思……那我也不会接受。” 楚亦皱紧眉头,睁开眼想要辩解:“我没有……” 舒云却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判决:“我们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没有那个人的存在。换句话说,连小闻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恳求你,不要来打扰他……” “等一下……”祁愈试图开口打断。 舒云猛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蕴含着太多情绪。她转回头,继续对楚亦说道:“看在我们曾经朋友一场的份上,算我求你,别来打扰他。” “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我的人生……或者说我们的人生,或许就这样了,”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认命般的苍凉,“但我希望他未来的路,能走得安稳、快乐。” 我们所有人都被过去囚禁着,或主动,或被动。每个人都在这片泥沼中踟蹰不前,甘愿让回忆在心里生根发芽,直至腐烂。 回忆是美好的,现实是痛苦的。 我愿意扎根于此,我愿意付出代价。 如同17年前的你一样。 说完这些,舒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 楚亦用手支着额头,在舒云踏上两级台阶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起微微的波浪。 “如果……他能想起来呢?” 我是17岁认识的他。 如果,那被掩埋的过去,终究会破土而出呢? 舒云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仅仅是一下。然后,她没有丝毫留恋,白色的裙摆彻底消失在二楼的转角。 诺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人,舒云离开后。祁愈沉默着又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啪嗒”一声点燃,微弱的火苗伴随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了楚亦的心上。 但其实,祁家并没有烟灰缸。祁愈就着方才喝水的玻璃杯,将烟灰小心翼翼地弹进去,动作间带着一种无奈。 对舒云的无奈。 楚亦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他静静地等待着,听着那细微的、烟丝燃烧的声音,直到那气息彻底消失,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清亮而直接地看向祁愈:“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精准地砸向核心。 祁愈将烟蒂摁灭在杯底残留的水渍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呲”响。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楚亦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楚亦没有再追问。他低下头,额前略长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遮住了部分神情。这个发型,他保持了十七年,一如当年。 祁愈透过那袅袅散尽的最后一丝青烟,看着楚亦低垂的侧脸。 在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七年前那个同样固执、眼底却燃烧着炽热爱恋的年轻人。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太多痕迹,只是将那曾经的明亮炙热,沉淀成了如今化不开的沉郁与执拗。 祁愈站起身,走向靠墙的嵌入式酒柜。他打开柜门,里面琳琅满目,他却没有过多挑选,只是取出一瓶开了封的威士忌和两个厚重的玻璃杯。他走回来,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在灯光下荡漾。 楚亦没有客气,修长的手指接过其中一杯。他拿在眼前略微一晃,随后便仰头,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带着一起绝望。 空了的玻璃杯被放回茶几,底部与光滑的台面碰撞,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响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客厅里,仿佛打碎了某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 祁愈看着他的动作,自己也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些:“我和小云之间……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加上你当年那件事带来的冲击,她这几年的精神状态,非常差。” 他顿了顿,像是不愿过多描述那些不堪的细节,却又不得不陈述事实,“我一直有带她看医生,心理医生,国内国外的顶尖专家,都拜访过。” “但是,”他摇了摇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无力,“情况一直没有好转,甚至……情况一年比一年差。” 他抬起眼,看向楚亦,语气复杂:“虽然她今天说了那些话……但你回来,她是开心的。” 楚亦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带着一种了然的通透:“我知道。以她的脾气,她若真不想我回来,我今天连这个门都进不了。” 祁愈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算是笑意的弧度,又给楚亦的空杯续上酒。金黄的酒液注入杯底,发出细微的声响。“我不知道十七年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那样……毕竟我们,都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不是不存在。 楚亦哑然失笑。 他斟酌着用词,“但我了解你,楚亦。” 楚亦的嘴角扯起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但他依旧没有说话。 “我们几个,认识三十多年了吧。”祁愈的目光有些飘远,“虽然有一半多的时间,你都在国外。” “但凭心而论,”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楚亦脸上:“我们两个,都希望你能走出来。”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诚恳。 十七年前的混乱与撕裂还历历在目,此刻,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十七年的光阴长河对望,他们都看不清,也看不透。 楚亦端起重新斟满的酒杯,没有再看祁愈,只是向前微微倾身,用自己的杯壁,轻轻碰了碰祁愈放在茶几上的那只酒杯。 “叮——” 一声清脆悠扬的响声,在空旷的客厅里荡漾开来。 一如那年,他们年少轻狂,杯盏交错间,满是对于未来的憧憬与无畏。只是如今,这声响敲碎的,只是那仅存于回忆中、早已脆弱不堪的梦。 楚亦放下酒杯,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声音很轻:"我试过走出来。" 祁愈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国外的头几年,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上。白天开会,晚上应酬,周末飞去另一个城市谈项目。"楚亦的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我以为只要足够忙,忙到没有时间思考,就能忘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可是每到深夜,当我一个人回到公寓,那些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我忘不掉的。" "最可怕的是,"楚亦的声音低沉下去,"我开始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记忆,哪些是我的想象。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真的疯了,凭空捏造了一个爱人出来。" 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祁愈从未见过的脆弱:“但是那个红绳,是祁闻给我的。是他消失之前亲手给我带上的,他说他要用这个一直守护我。” “所以,我不会放弃的,但是,是在他全部都想起来以后,祁愈,我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