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独占鳌头》 第1章 惊魂初定 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重锤反复敲击着太阳穴。 林悦在一种难以忍受的钝痛中挣扎着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昏黄。鼻腔中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气息,不是她熟悉的公寓里淡淡的薰衣草香氛,而是一种混合了陈旧木料、廉价脂粉和若有若无药味的沉闷空气。 这是哪儿? 她猛地想坐起身,却感觉浑身酸软无力,仿佛大病初愈。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洗得发白的青色帐幔,边角处甚至能看到细小的破损。她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着四周。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一张掉了漆的木桌,两把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圆凳,一个半旧不新的衣柜,以及她身下这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床。窗户是支摘窗,糊着泛黄的窗纸,透进来的光线昏暗,勉强能视物。 绝对的古代场景。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让她彻底清醒。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瘦弱,纤细,身上穿着一件质地粗糙的棉布中衣,绝不是她睡前穿的那套真丝睡衣。 这不是梦! 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穿越?! 她,林悦,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白领,前一天晚上还在为一份策划案加班到深夜,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变成了谁?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悲苦、怯懦和不甘,与她自己的意识和记忆疯狂地交织、碰撞。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抱住了头。 “小姐?您醒了吗?” 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惊喜的少女声音在门口响起。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绿色比甲、丫鬟打扮,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端着一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看到林悦抱着头的样子,脸上立刻浮现出担忧。 “小姐,您是不是头又疼了?大夫说了,您撞到了头,得好好静养。”小丫鬟快步走到床边,将陶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里面是黑乎乎的药汁,“您先把药喝了吧?” 林悦,不,此刻她必须接受现实,她是林婉儿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小丫鬟,根据脑海中混乱的记忆,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因为虚弱和干涩而有些沙哑:“小……小桃?” “是奴婢,小姐。”小桃见林婉儿能认出她,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红了眼眶,“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奴婢了。要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奴婢……奴婢可怎么跟九泉之下的姨娘交代啊……” 一天一夜?撞到头? 林婉儿(以下均称林婉儿)迅速捕捉着信息。原主是因为意外撞到头才死的?所以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桃。这个小丫鬟面容稚嫩,眼神清澈,担忧之情不似作伪,应该是原主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我没事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只是有些口渴,先给我倒杯水吧。” “是,小姐。”小桃连忙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递到林婉儿手中。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也让林婉儿的思绪更加清晰。她一边喝水,一边快速整理着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 永宁侯府庶女,林婉儿。生母是地位低微的早逝侍妾。父亲永宁侯林宏远忙于公务,对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几乎不闻不问。当家主母是嫡母王氏,育有嫡长女林瑶和嫡长子。王氏表面贤惠,实则刻薄寡恩,对庶子庶女多有打压。而那位嫡姐林瑶,更是骄纵任性,以欺辱她为乐。 原主的性格怯懦胆小,在府中如同隐形人一般,活得战战兢兢。这次“撞到头”,记忆模糊,但那股残留的恐惧和委屈,却清晰地萦绕在林婉儿的心头。 典型的宅斗开局,地狱难度。 林婉儿心中苦笑。她在现代虽然也是个需要小心翼翼处理人际关系的社畜,但何曾经历过这种动辄可能危及生命的后院争斗? “小姐,您真的没事了吗?”小桃见林婉儿只是捧着水杯出神,忍不住又问道,“要不要奴婢再去请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林婉儿放下水杯,摇了摇头。请大夫必然要惊动王氏,她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不宜节外生枝。 她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小桃,”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虚弱,“我这次撞到头,好多事情好像都记不太清了……只觉得昏昏沉沉的。母亲……母亲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她刻意引导,想从小桃这里套出关于王氏的态度,以及她“受伤”的更多细节。 小桃不疑有他,只当小姐是撞坏了脑子,记忆受损。她脸上露出一丝愤懑,压低声音道:“夫人那边就派了李嬷嬷过来看了一眼,说让您好生躺着,别……别没事瞎折腾,给府里添晦气。”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要奴婢说,您这次从那么矮的假山上摔下来,怎么就那么巧撞到头?分明是……”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是有人故意为之?是林瑶?还是王氏默许下的手? 林婉儿心下了然,看来原主的死,绝非意外那么简单。这侯府后院,果然是龙潭虎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一个中年妇人略显尖利的声音。 “三小姐可醒了?夫人惦记着,让老奴过来瞧瞧。”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藏青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的嬷嬷便自行推门走了进来,正是王氏身边的得力心腹,李嬷嬷。 她眼神锐利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靠在床上的林婉儿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三小姐既然醒了,就快些把药喝了吧。夫人说了,府里事忙,没空为些小事费心。您既无大碍,就安分待在屋里养着,缺什么短什么,跟下面的人说一声便是,别动不动就去烦扰夫人。”李嬷嬷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敲打和警告,“尤其是大小姐最近正在为太后寿辰准备才艺,心情要紧,您可千万别去冲撞了。” 一番话,既表明了王氏的态度——无视和厌烦,也划清了界限——让她安分守己,别妄想得到关注,更别去碍林瑶的眼。 小桃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出声。 林婉儿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她现在的身份是庶女,体弱势孤,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怯生生、带着感激和顺从的表情,声音细弱蚊蝇:“多谢母亲关怀,有劳嬷嬷走这一趟。婉儿知道了,定会谨遵母亲教诲,安心养病,不敢给府里添乱。” 她甚至微微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被小桃赶紧扶住。 李嬷嬷对林婉儿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很满意,脸上的线条缓和了些许,淡淡道:“三小姐明白就好。那老奴就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说完,也不等林婉儿回应,转身便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房门重新关上,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小桃因为气愤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小姐!您看她那副嘴脸!简直欺人太甚!”小桃忍不住跺脚。 林婉儿却已经收起了那副怯懦的表情,靠在床头,眼神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锐利。她轻轻拍了拍小桃的手背,低声道:“傻丫头,生气有什么用?” 她端起旁边那碗已经微凉的药,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浓重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不懂药理,无法分辨其中是否有问题,但直觉让她不敢轻易下口。 “小桃,把这药悄悄倒掉。”她冷静地吩咐。 “啊?小姐,您的身子……”小桃惊讶。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暂时死不了。”林婉儿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小桃,“记住,在这个府里,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后行事,要多留个心眼,任何人送来的东西,都要谨慎。” 小桃看着小姐那双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充满智慧和坚定的眼睛,一时有些怔忪。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但这种不一样,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是,小姐,奴婢记住了!”小桃郑重地点头。 林婉儿重新躺下,目光望向窗外那片被窗纸模糊了的天空。 穿越已成定局,前路危机四伏。但她林悦,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老天让她成了林婉儿,那么,从今天起,她就要用这林婉儿的身份,在这吃人的侯府后院,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更好。 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独占鳌头的路,就从这间破败的小院,正式开始。 第2章 暗流涌动 晨光熹微,透过泛黄窗纸,在简陋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林婉儿醒得极早,确切地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环境、危机预感,还有脑海中两份记忆的缓慢融合,都让她难以安枕。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微光打量“林婉儿”的闺房。比昨夜昏黄灯光下所见更为破败。墙皮多处剥落,家具陈旧,空气中弥漫着难以驱散的潮气。 她轻轻下床,走到模糊不清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稚嫩苍白的小脸,约莫十四五岁,眉眼尚有几分清秀,但长期营养不良让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干枯。唯有一双眼睛,不再是原主记忆中的怯懦迷茫,而是沉静如水,带着审视与决然。 这便是她今后的皮囊了。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小桃揉着惺忪睡眼,从外间小榻起身,急忙走来,“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快回去躺着。” 林婉儿转过身,看着小桃。这个小丫鬟是原主生母去世前为她选的,是侯府里唯一真心待她之人。但她忠心有余,机变不足,还受原主怯懦性格影响,显得有些畏缩。 要在这虎狼环伺的侯府活下去,甚至反击,单打独斗不可行。她必须有得力帮手。小桃是首选,但需“改造”。 “小桃,”林婉儿没回床上,而是在桌边坐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今天起,我们要立些规矩。” 小桃一愣,茫然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的眼神……陌生而明亮,让她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 “第一,在我面前,不必过分惶恐。我需要能帮我做事、出主意的帮手,而非只会瑟瑟发抖的应声虫。”林婉儿看着她,目光清澈坚定,“你能做到吗?” 小桃心跳加速,小姐的话仿佛有魔力。她用力点头:“奴婢……奴婢能做到!” “好。”林婉儿颔首,“第二,以后我们院里的事,无论大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尤其是对夫人和大小姐院里的人,更要加倍小心。” “奴婢明白!”这点小桃深有体会,以前小姐太老实,什么事都被人知道,才总被欺负。 “第三,”林婉儿顿了顿,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忠心,但仅有忠心不够。以后要多看、多听、多想。府里各房消息,下人们的闲话,甚至父亲、母亲、各位主子最近的喜好、动向,只要你觉得有用,都记下来告诉我。” 小桃眼睛渐渐发亮。小姐这是要主动打听消息了?她虽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改变,但这种变化让她看到前所未有的希望。 “是,小姐!奴婢一定办好!” 初步建立主仆新秩序后,林婉儿开始套取关键信息。她装作记忆模糊,揉着额角,看似无意地问:“小桃,我这次摔伤之前,府里……可有特别的事?或者,我得罪过什么人吗?” 小桃此刻对林婉儿言听计从,她凑近,压低声音,将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小姐您一向谨慎,能得罪谁啊?无非是……大小姐看您不顺眼。”小桃语气带着不忿,“前些天,大小姐看中您姨娘留给您的素银簪子,您没舍得给,她就记恨上了。您摔伤前一天,她还因您请安时头垂得不够低,训斥您没规矩……” 林瑶!林婉儿眸色微冷。因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一点微不足道的“不敬”,就可能下此毒手?或许,这只是导火索,王氏母女对原主的打压,是长期且系统的。 “父亲呢?父亲平日……可会过问我们院里的事?”林婉儿问出关键。永宁侯林宏远的态度,至关重要。 小桃摇头,神色黯淡:“侯爷……事务繁忙,很少到内院来。就算来了,也是去夫人或几位得宠的姨娘院里。每年除了年节,小姐您几乎见不到侯爷。份例用度,也都由夫人掌管……” 果然。父亲忽视,嫡母打压,嫡姐欺凌。原主在这府里,孤立无援。 主仆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和丫鬟说话声,是洒扫的粗使丫鬟来了。 林婉儿立刻给小桃使眼色,小桃会意,连忙端来温水伺候她洗漱,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 用过依旧是清粥小菜、不见油腥的早膳,林婉儿知道,按规矩今日应去给嫡母王氏请安。虽王氏未必愿意见她,但表面礼数不能废,否则会授人以柄。 她让小桃找出最体面、半新的浅碧色衣裙换上,仔细梳好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双丫髻,插上那支惹祸的素银簪子。镜中的人,虽依旧瘦弱,但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已焕发出不同神采。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林婉儿带着小桃,走出困了她一夜、也保护了她一夜的小院。这是她第一次以林婉儿的身份,踏入永宁侯府内宅。 穿过曲折回廊,经过精巧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林立,潺潺流水,无一不彰显着侯府的富贵与气派。路上碰到的下人,大多对她视而不见,即便匆匆行个礼,眼神里也毫无恭敬之意。世态炎凉,在此处体现得入木三分。 来到王氏所居的“锦华院”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女娇俏的欢声笑语。 “母亲,您瞧瞧这支赤金点翠步摇,配我那身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好不好?太后寿宴上,女儿定要独占鳌头……” 是林瑶的声音。 林婉儿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思绪,示意门口的小丫鬟进去通报。 片刻后,丫鬟出来,领着她进了院子。 正厅中,王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头戴抹额,面容端庄,眼神却透着精明算计。林瑶挨着她坐着,一身玫红色锦缎衣裙,珠翠环绕,明媚张扬,此时正拿着一支金灿灿的步摇在发间比划。 看到林婉儿进来,屋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林瑶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来,毫不掩饰厌恶与嫉妒(她似乎总能从林婉儿的寒酸中找到可嫉妒之处)。王氏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林婉儿规规矩矩走上前,依照记忆中的礼仪,敛衽行礼,声音清晰柔顺、不高不低:“女儿给母亲请安。” 王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却并未让她起身。 林瑶放下步摇,嗤笑一声,嘲讽道:“哟,三妹妹来了?听说你前几日摔得不轻,怎么不在自己院里好好养病?跑到母亲这儿来,万一把病气过给母亲,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极为刁钻恶毒。 林婉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头微微低下,声音依旧平稳:“劳大姐姐挂心。婉儿已无大碍,不敢缺了给母亲晨昏定省的礼数。来之前已仔细洗漱,不敢携带病气。” 她不卑不亢,直接将“不敬”的帽子挡了回去。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平日里见了她们就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庶女,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说话条理清晰,让人抓不住错处。 “起来吧。”王氏终于开口,语气冷淡,“既然身子好了,就安分些。瑶儿正在为太后寿宴做准备,事关侯府脸面,你没事少出来走动,免得冲撞了。” 又是这套说辞。林婉儿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答道:“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林瑶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想起昨日赏花会(若那能算赏花会的话)上她竟敢作诗出风头(虽然那诗在她听来不过是穷酸矫情),心中的无名火又冒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林婉儿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着。 “三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侯府小姐,整天穿得这么素净,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你了呢。还是说,你姨娘没给你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就头上这支破簪子,你还当个宝?”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拔那支素银簪子。 林婉儿瞳孔微缩。这支簪子是原主生母唯一的遗物,是原主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林婉儿接手这具身体后要维护的底线之一。 就在林瑶的手指即将碰到簪子的瞬间,林婉儿微微侧身后退半步,刚好避开她的手,同时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瑶,清晰地说道: “大姐姐说笑了。婉儿身为庶女,衣着简朴是本分,不敢逾越。这支簪子虽是生母遗物,不值什么,但却是婉儿的一份念想。母亲常教导我们要孝悌忠信,婉儿不敢忘却。想来母亲也不会怪罪婉儿这点小小的孝心吧?”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有力。先自承身份,恪守本分;再点明簪子意义,占据孝道高地;最后抬出王氏,用她平日里冠冕堂皇的教导堵她的嘴。 林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林婉儿敢躲,更没想到她能说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话!她若强行去夺,反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不遵母亲教诲了! 王氏坐在上首,看着这一幕,眼神愈发深沉。这个林婉儿,确实和以前不同了,变得……棘手了。 “好了瑶儿,”王氏适时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一支簪子而已,你妹妹喜欢就让她留着。你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争这个?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去练琴艺了。” 林瑶恨恨地瞪了林婉儿一眼,跺了跺脚,终究不敢违抗母亲,悻悻地收回手,带着丫鬟走了。 林婉儿再次向王氏行礼:“若母亲没有其他吩咐,女儿就先告退了。” 王氏挥了挥手,懒得再看她一眼。 林婉儿带着小桃,从容地退出了锦华院。 走出那令人压抑的院子,小桃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奴婢都快吓死了!” 林婉儿脸上却没有喜色。这次交锋,她看似占了上风,实则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处境艰难。林瑶的敌意毫不掩饰,王氏的冷漠深不可测。 这才只是开始。 她抬头,望向侯府高耸的院墙和层层叠叠的屋檐。这片看似富丽堂皇的天地,实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她,林婉儿,已做好战斗的准备。 第3章 初露锋芒 锦华院外的空气,仿佛都比院内清新了几分。 小桃紧跟在林婉儿身后,激动得小脸泛起红晕,兀自沉浸在方才小姐“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 “小姐,您没瞧见大小姐那脸色,都快气成猪肝色了!还有夫人,到最后都无言以对了!您真是太厉害了!” 林婉儿脚步不停,目光平静地扫过路旁修剪齐整的花木,内心却丝毫不敢松懈。 厉害?不过是借着对方轻敌和“孝道”大义,勉强保住自己罢了。王氏母女经营侯府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若真的较量起来,她十条命都不够赔。 “小桃,”她声音不高,却让小桃兴奋的心情瞬间冷静下来,“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院子就忘掉。对外,我依旧是那个怯懦无用的三小姐,明白吗?” 小桃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守口如瓶!”她望着小姐沉静的侧脸,心中的依赖与信服又多了几分。小姐不仅变得勇敢,还变得……如此厉害,考虑得比她周全多了。 回到那座偏僻冷清的小院,林婉儿并未休息。 她清楚,王氏不会因这一次小小的失利就善罢甘休。打压会换种方式,或许更隐蔽、更狠辣。她必须尽快让自己变得“有用”,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拿捏。 “小桃,去找些笔墨纸砚来,若没有,炭笔和光滑些的木板也行。”林婉儿吩咐道。她要把脑海中的信息整理出来,无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自己的分析。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小桃面露难色:“小姐,咱们院里……怕是找不到像样的笔墨。以前您偶尔要用,都得去大小姐院里借,还得看那些大丫鬟的脸色……”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白。原主在这府里地位低下,连获取基本的学习工具都是奢望。 林婉儿沉默片刻。物质匮乏是眼下最直接的困境。份例被克扣,月钱恐怕也到不了她手里,想靠自己改善生活,几乎不可能。 “无妨,”她很快调整好心态,“那就先不用。你跟我仔细说说,府里各位主子身边的得力之人,尤其是母亲和大小姐院里的,她们各自有什么喜好?或者说,有什么弱点?” 她需要信息,需要找到可能的突破口。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 小桃努力回忆,把平日里观察到的、听到的零碎信息一一告知。 王氏身边的李嬷嬷看似严厉,实则贪财,尤其爱收集成色好的金镯子;林瑶身边的大丫鬟翡翠,仗着主子得势,眼高于顶,却与另一个大丫鬟碧玉暗中不和;负责采买的王婆子,是王氏的远房亲戚,手脚不干净…… 林婉儿仔细听着,把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都记在心里。这些,或许是将来破局的关键。 主仆二人正低声交谈着,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听起来不止一人。 小桃紧张地看向林婉儿。 林婉儿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别着急。该来的,总会来。 果然,院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之前来过的李嬷嬷去而复返,这次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体面、面色傲慢的婆子,林婉儿认得,那是王氏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姓孙,据说掌管着府里一部分丫鬟的调配和规矩教导。 “三小姐。”李嬷嬷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夫人念您年纪渐长,眼看也要到说亲的年纪了,这规矩礼仪却还有欠缺,特意请了孙嬷嬷来,好好教导您几日,免得日后出门,丢了我们永宁侯府的脸面。” 那孙嬷嬷上前一步,下巴微抬,眼神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林婉儿,满是挑剔和不屑。“老奴给三小姐请安。”她草草行了个礼,动作敷衍至极,“夫人吩咐了,从今日起,便由老奴负责教导三小姐规矩。这第一课,便是‘立规矩’。” 她刻意加重了“立规矩”三个字,目光扫过简陋的院落,意味深长地说:“小姐虽身份尊贵,但礼不可废。这院子里的人,包括小姐您,都得守规矩。” 林婉儿心中冷笑。来了,王氏的反击。明着是教导规矩,实则是派个嬷嬷来名正言顺地折磨她,让她有苦说不出。若是原主,只怕不出三天,就会被这“规矩”折磨得病倒,甚至“意外”身亡。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感激,微微屈膝:“有劳孙嬷嬷。婉儿愚笨,还请嬷嬷耐心教导。”态度恭顺,让人挑不出毛病。 孙嬷嬷见她这副模样,眼中的轻视更浓了。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稍微吓唬一下就服软了。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发难。 “既如此,便从站姿开始吧。”孙嬷嬷板着脸,“大家闺秀,行止坐卧都有规矩。肩要平,背要直,颈要正,目视前方,下颌微收……对,就这样,站着!” 她随意指点了几下,就让林婉儿在院子中央站好。此时虽已不是盛夏,但午后的太阳依旧毒辣。孙嬷嬷和李嬷嬷则走到廊下的阴凉处,自有小丫鬟搬来凳子,奉上茶水。 “站足一个时辰,期间不许晃动,不许出声!”孙嬷嬷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小桃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小姐身子才刚好,怎么经得起这般烈日暴晒? 林婉儿却像没听到她的担忧,依旧站得笔直。身体的疲惫和不适,她能忍耐。在现代职场,她熬过的夜、加过的班、受过的气,比这残酷得多。这不过是换了种形式的考验。 她微微闭上眼睛,并非放弃,而是在脑海中回忆原主那些关于礼仪的模糊记忆碎片,同时思考对策。硬抗不是办法,她得巧妙破局。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婉儿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有些发干。但她依旧稳稳地站着,身形没有丝毫晃动。 孙嬷嬷和李嬷嬷在廊下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瞥过来,带着几分惊讶。她们没想到这病恹恹的三小姐,竟有这般耐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婉儿忽然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好像有些支撑不住。 小桃惊呼一声,想上前搀扶。 “站住!”孙嬷嬷厉声喝道,“规矩就是规矩!三小姐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代表侯府出门见人?” 林婉儿稳住身形,缓缓睁开眼,看向孙嬷嬷,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异常清晰:“嬷嬷……教训得是。只是……婉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孙嬷嬷皱眉:“何事?” “婉儿方才站立时,想起幼时……似乎听生母说过,宫中的贵人……尤其看重规矩。”林婉儿语速缓慢,仿佛在努力回忆,“说是……教导规矩的嬷嬷,自身更要谨言慎行,仪态端庄,才能为人师表。譬如……坐姿,要腰背挺直,双膝并拢,双手自然放在膝上……喝茶时,也要用袖子掩面,不出声响……才显大家风范。”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清澈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廊下翘着二郎腿、喝茶发出轻微声响的孙嬷嬷。 孙嬷嬷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傲慢消失了。她教导规矩多年,自然知道林婉儿说的才是正统且严格的礼仪规范。她刚才的行为,在真正讲究的人家,是很失礼的! 这小庶女……她怎么知道这些?还偏偏在她“立规矩”的时候提起?是巧合,还是…… 李嬷嬷也放下了茶杯,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婉儿。她突然发现,这个三小姐,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林婉儿好像没看到她们表情的变化,继续轻声细语,带着几分懵懂和好学:“孙嬷嬷是母亲请来的,肯定很懂规矩。不知婉儿说得对不对?若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嬷嬷指正。婉儿也好跟着嬷嬷,从头学起,一定不辜负母亲和嬷嬷的期望。” 她把“母亲”和“期望”说得稍重,给孙嬷嬷戴了顶高帽子。 孙嬷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若承认林婉儿说得对,就是承认自己刚才行为失仪,不配教导;她若说不对,万一传到夫人或者……万一哪天侯爷问起,她根本没法解释!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最看重这些细节! 她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的傲慢收敛了许多,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三小姐……记性真好。老奴……老奴刚才是在考验您的定力。既然三小姐有这悟性,那……今日的站姿就到此为止。” 她不敢再让林婉儿站下去了,谁知道这丫头还会“想起”什么来让她难堪! 李嬷嬷眼神复杂地看了林婉儿一眼,也起身道:“既然孙嬷嬷说可以了,那就歇息吧。三小姐好好跟着孙嬷嬷学,老奴先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两人几乎是匆匆离开了小院,与来时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截然不同。 小桃看得目瞪口呆,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才猛地冲过去,扶住林婉儿:“小姐!您没事吧?您刚才……您是怎么做到的?那孙嬷嬷脸都绿了!” 林婉儿借着她的搀扶,慢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额头的汗这才大颗滚落。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不过是利用了她的心虚罢了。她仗势欺人,却未必真把规矩放在心上。我点出宫中规矩,她怕我真懂行,会揭穿她,更怕传出去,坏了她的名声和差事。” 她赌的就是这种人的外强中干和利己之心。 “去倒点水来。”林婉儿感觉喉咙干得发疼。 小桃连忙跑去倒水,看着小姐疲惫却明亮的眼睛,心中满是崇拜。小姐不仅勇敢,还如此聪明!几句话就逼退了那两个老刁奴! 喝下水,林婉儿感觉好了些。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孙嬷嬷吃了亏,回去肯定会添油加醋地向王氏汇报。王氏只会更警惕,下一次的手段,可能更难应对。 但无论如何,她成功地迈出了反击的第一步。她向这侯府的人表明,她林婉儿,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软柿子。 “小桃,”她吩咐道,“留意外面的动静。看看孙嬷嬷还会不会来,以及……府里有没有关于我们院子的新流言。” “是,小姐!”小桃响亮地回应,干劲十足。 林婉儿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小小的天空。阳光依旧刺眼,但她心中燃起了一团小火苗。 宅斗之路,漫长而艰难。但她已找到自己的节奏——隐忍、观察、伺机而动,以及,精准打击对手的弱点。 这只是开始。她期待着,下一次的交锋。 第4章 借力打力 孙嬷嬷果真没再露面。 依照小桃从洒扫丫鬟处听来的零散消息,孙嬷嬷回去后,在王氏面前把林婉儿狠狠诋毁了一番,说她“刁钻古怪”“心思深沉”,可具体怎样“刁钻”,却含糊其辞。 王氏听完,沉默片刻,只是挥挥手让孙嬷嬷先退下,并未马上采取新举措。 这在预料之中。王氏聪慧过人,没摸清林婉儿底细前,不会轻易再派个小喽啰来打草惊蛇。 暂时的平静,反倒让林婉儿更加警觉。她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那日“站规矩”的后遗症也显露出来。本就尚未痊愈的身体,经烈日下的煎熬与精神的高度紧张,当晚林婉儿便发起低烧,头痛欲裂,咳嗽不停。 小桃急得团团转,想去禀报夫人请大夫,却被林婉儿死死拽住。 “不行……”她烧得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眼神却格外清醒,“这时去请大夫,正中她们的圈套。她们只会说我身子弱,不堪教导,甚至……会借机送来些‘对症’的猛药……” 小桃吓得脸色煞白,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凶险。在这深宅大院,一场小小的“风寒”,足以要了一个失势庶女的命。 “那……那怎么办?小姐,您这样硬撑可不行啊!”小桃带着哭腔,用冷毛巾敷在林婉儿的额头。 林婉儿闭着眼,感受着身体阵阵发冷与酸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不能指望王氏,也别幻想父亲突然关怀。她必须靠自己,或者,借助外力。 “小桃……”她睁开眼,看向床边六神无主的小丫鬟,“我写个方子,你……想办法,悄悄去府外药铺找伙计抓药,多给些跑腿钱,一定要谨慎。” “小姐您还懂医术?”小桃很是惊讶。 “不算懂……只是……小时候在姨娘留下的杂书里,看过几个治风寒的土方。”林婉儿含糊解释。 这自然是托词,她靠的是现代人常见的医疗知识和对中草药的粗浅了解,结合原主模糊的记忆,开些药性温和的驱寒药材,总比硬扛或喝下不明来历的药安全。 她让小桃找来炭笔和一块勉强能写字的木板,凭记忆写下紫苏叶、生姜、葱白等几味常见且药性平和的驱寒药材。 “记住,分开几家药铺买,每次只买一两味。”林婉儿仔细叮嘱,“若有人问起,就说你自己着了凉,或是帮相熟的小姐妹买的。” 小桃郑重接过木板,如获至宝,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明白其中利害!” 接下来两天,林婉儿在病榻上备受煎熬。小桃按吩咐偷偷抓来药,又在小院角落用小泥炉偷偷煎好。 药效虽慢,但好在安全。喝了药,出了几身汗,低烧终于慢慢退去,咳嗽也减轻不少。 病中这几日,林婉儿也没闲着。她让小桃尽量多打听府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老夫人——永宁侯府太夫人的。 原主对这位祖母的记忆十分模糊。 老夫人年事已高,常年礼佛,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府中事务,连各房小辈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但在林婉儿看来,这位看似不管事的老夫人,才是侯府后院地位最尊崇,也可能是唯一能暂时制衡王氏的人。 她需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在老夫人面前留下印象,不求立刻得到庇护,至少要让老夫人知道有自己这么个孙女,且处境艰难。 机会很快就来了。 病愈后第三天,恰逢每月初一,按规矩,各房晚辈要去老夫人所住的“松鹤堂”请安。即便老夫人不见,礼数也不能少。 林婉儿仔细梳洗一番,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脸色因大病初愈格外苍白,眼底带着淡淡青黑,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小姐,您脸色这么差,要不……今日就别去了吧?”小桃担忧道。 “正因为脸色差,才更要去。”林婉儿对着模糊的铜镜,轻轻按了按毫无血色的脸颊,声音低沉,“要让该看见的人,看到我这副‘病容’。” 她带着小桃,准时来到松鹤堂外。院门幽静,隐约能闻到檀香的味道。其他几房的姨娘和小姐们也陆续到了,相互见礼后,安静地在院中等候。王氏带着林瑶站在最前面。 林瑶今日打扮得依旧光彩照人,看到林婉儿,不屑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王氏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看不出情绪。 很快,松鹤堂的大丫鬟走出来,向众人福了一福,语气平和:“老夫人说了,心意到了就行,各位主子请回吧。” 众人似乎早已习惯,纷纷行礼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林婉儿忽然向前微微踉跄一步,用手轻轻扶住额头,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仍能被附近几人听到的轻咳。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 王氏眉头微皱。林瑶更是直接不满地低声道:“病恹恹的,出来丢人现眼!” 林婉儿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失态,连忙站稳,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对着王氏和那位大丫鬟的方向,怯生生地解释道:“母亲恕罪,惊扰祖母清净了。女儿……女儿前几日跟着孙嬷嬷学规矩,不慎感染了风寒,刚才……只是忽然有些头晕……”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前面的大丫鬟听见。 她提到了“学规矩”,提到了“感染风寒”,语气柔弱,姿态卑微,将一个被嫡母“严格要求”却不慎病倒的可怜庶女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大丫鬟目光落在林婉儿苍白的小脸上,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强撑着的虚弱,又联想到近日府中隐隐关于夫人请了严厉嬷嬷教导三小姐的传闻,心中顿时明白。 她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自然不蠢,内宅这些弯弯绕绕,见得多了。 她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却温和了几分:“三小姐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歇着吧。老夫人仁慈,不会怪罪的。” 林婉儿露出感激的神色,又怯怯地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寒霜,却又不能发作,只得淡淡地说:“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去好好养着,别到处乱跑。” “是,女儿遵命。”林婉儿恭顺地应下,在小桃的搀扶下,微微颤颤地转身离开。 她走得缓慢,背影单薄,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坐实了被嫡母折磨致病的事实。 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门,林婉儿才直起身子,脸上那副柔弱无助的表情瞬间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小姐,您刚才……”小桃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可把奴婢吓死了。” “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林婉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效果如何,且看日后。” 她这番举动,有三个目的:其一,也是最重要的,是在老夫人那里留个名。那位大丫鬟肯定会把今日所见回禀给老夫人。老夫人即便不出面,心里也会对王氏的手段有数,这无形中会给王氏施加压力,让她短期内不敢再用太明显激烈的手段折磨自己。其二,是让府中其他下人看到她的“可怜”,博取些许微不足道的同情,或许能减少些暗地里的刁难。其三,则是进一步坐实自己“柔弱”的形象,降低王氏母女的戒心。 她不需要老夫人立刻为她主持公道,那不现实。她只需要借老夫人这面“大旗”,争取一小块能喘息的空间。 果然,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份例用度依旧微薄,但没人再来刻意刁难。甚至连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鬟,手脚都似乎勤快了些。 这晚,林婉儿坐在灯下(油灯灯芯拨得极小,以节省灯油),正拿着一根树枝,在铺了细沙的盘子上练习写字,熟悉这个时代的文字。小桃悄悄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和兴奋。 “小姐,您猜怎么着?奴婢刚才听说,老夫人院里的琥珀姐姐,下午去了夫人院里一趟,说是老夫人找夫人问些往年布施祈福的旧例,但出来的时候,好像……好像随口提了一句,说是天气转凉,各房小姐们身子娇弱,让夫人多关照些,尤其是病了的,别再劳累着了……” 林婉儿握着树枝的手微微一顿,唇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借力打力,第一步,成功了。 她轻轻抹平沙盘上的字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侯府的水很深,但她已经找到了第一块能垫脚的石头。 接下来的路,她要走得更稳,更小心。 第5章 赏花风波 时近重阳,秋意渐浓,永宁侯府的花园里早已是一片菊海。 正门处那丛“金狮狂舞”开得最为张扬,花瓣层层叠叠,如雄狮鬃毛般蓬松,泼洒着耀眼的金黄;西侧廊下的“雪抱冰心”则素雅得很,洁白花瓣裹着淡黄花蕊,沾着晨露,像极了冬日里未融的雪团;最难得的是假山旁的“紫霞漫卷”,花瓣从淡紫渐变成深紫,风一吹便如云霞流动,引得几只蜂蝶绕着花丛不停打转。 王氏为这场赏花会筹备了近半月,暖阁里熏着上好的龙涎香,临水轩榭的栏杆上缠了素色绫罗,连侍女们端茶用的瓷盏,都是官窑烧制的青花缠枝纹。 她坐在暖阁主位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扫过轩外——今日来的皆是京中勋贵家的女眷,吏部侍郎夫人、太傅家的小姐、还有与侯府素有往来的安远侯夫人,每一位都衣着华贵,谈吐不凡。 这场赏花会,名为赏菊,实则是为嫡女林瑶铺路。 再过一月便是太后寿宴,王氏要让林瑶在这些贵女面前好好露个脸,先博个“才情出众”的名头,届时在寿宴上才能压过其他贵女,为将来的婚事添些筹码。 “母亲,您看我这身衣裳如何?”林瑶提着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裙摆,走到王氏身边。 裙角绣着的百蝶用金线勾勒,走动时仿佛真有蝴蝶在裙摆上飞舞,头上的赤金点翠步摇更是夺目,翡翠雕琢的叶片垂着细小的珍珠,一晃便发出细碎的声响。 王氏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我儿穿什么都好看,今日定要让她们瞧瞧,咱们侯府嫡女的风采。”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女的轻唤:“夫人,三小姐来了。”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本没打算让林婉儿来——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穿着半旧的衣裳,站在一群贵女中间,岂不是丢侯府的脸面?可前几日林宏远在饭桌上突然提了一句“婉儿也十五了,总闷在小院里不像样子,让她也去见见世面”,王氏虽不情愿,却也不敢明着忤逆夫君,只得不情不愿地添了林婉儿的名字。 林婉儿走进轩榭时,最先注意到的是满室的目光。 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京中勋贵圈子就这么大,永宁侯府有个“透明人”似的庶女,早就不是秘密。 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浅碧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朵刚摘的浅黄色小菊,那菊花还是她从小院里种的,花瓣上还沾着点晨露。林婉儿知道,今日自己只是个陪衬,甚至是用来衬托林瑶的“绿叶”,穿得越素净,越不起眼,反而越安全。 若是打扮得花哨些,指不定又要被王氏安个“心思不正”的罪名。 她自觉地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那里靠着轩榭的柱子,既能看清轩内的动静,又不容易被人注意。 小桃紧张地跟在她身后,手心里全是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小姐,方才我听见侍郎家的小姐跟瑶小姐说,要让您作诗呢,她们肯定没安好心。”林婉儿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兵来将挡就是了。” 赏花会的气氛起初还算融洽。 几位夫人围着王氏,夸赞着园中的菊花,话锋很快就转到了林瑶身上。 “瑶小姐这身衣裳真好看,一看就是江南最好的绣娘做的。”“上次宫宴上,我见瑶小姐弹的那曲《平沙落雁》,真是妙绝了。”“听闻瑶小姐近日还跟着太傅学书法,将来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林瑶坐在众人中间,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眼角眉梢却藏不住得意,时不时还会瞟向角落里的林婉儿,那眼神像是在炫耀,又像是在挑衅。 王氏听着众人的夸赞,心情愈发舒畅,目光扫过林婉儿时,见她一直垂着眸,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心下稍安——但这份安心很快就被疑虑取代。 前几日林婉儿在饭桌上怼得柳姨娘说不出话,后来又在书房外“偶遇”林宏远,这庶女近来的变化,总让王氏觉得有些不安。 “光是赏花品茶,未免有些无趣。”忽然,吏部侍郎家的千金李嫣然用团扇掩着嘴,轻笑一声。她是林瑶最好的朋友,今日来之前就跟林瑶商量好了,要帮林瑶在众人面前展示才情。李嫣然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婉儿,提高了些许音量:“听闻永宁侯府诗书传家,瑶妹妹更是才情出众,不若我们今日便以菊花为题,吟诗作对,也算是附庸风雅一番,诸位觉得可好?” 这话一出,几位小姐立刻附和。 “好啊好啊,早就想见识瑶妹妹的才华了。”“以菊为题再好不过,正好应景。”林瑶故作谦逊地站起身,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各位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略懂皮毛,若是作得不好,还望各位姐姐莫要笑话。”说罢,她略一沉吟,便吟诵起来:“金菊绽庭前,幽香漫碧天。露沾花瓣冷,风拂叶枝翩。雅韵传清客,芳名动玉筵。愿随寒蕊立,不与百花争。” 诗句工整,辞藻也算华丽,引得来客们阵阵称赞。 “瑶妹妹这首诗真是妙,把菊花的风骨都写出来了!”“最后一句‘愿随寒蕊立,不与百花争’,更是点睛之笔!”林瑶在一片赞美声中坐下,目光直直地看向林婉儿,带着一丝挑衅——她就是要让林婉儿看看,什么才是侯府嫡女的才情,什么才是真正的贵女。 李嫣然立刻会意,顺着林瑶的目光看向林婉儿,语带“关切”地问道:“早就听闻侯府还有一位三小姐,想必也是家学渊源,才华不凡。方才瑶妹妹作了诗,不知三小姐可愿赏脸,也让我们品鉴一番?”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婉儿身上。 安远侯夫人端着茶盏,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她与王氏素来不甚和睦,倒想看看这位一直被王氏压着的庶女,究竟有几分本事。 李嫣然身边的几位小姐则带着幸灾乐祸的神色,她们早就听说,林婉儿从小就没请过像样的先生,连字都认不全,哪里会作诗?这分明是要让她当众出丑,彻底沦为林瑶的垫脚石。 王氏端着茶盏,轻轻吹着浮沫,一句话也没说——她倒要看看,林婉儿今日怎么收场。 若是作不出诗,便是丢了侯府的脸面,她正好可以借此责罚;若是作得粗鄙不堪,也能让众人看看,庶女终究是庶女,永远比不上嫡女。 小桃在后面急得直扯林婉儿的衣角,小声说:“小姐,您别理她们,她们就是故意刁难您!”林婉儿却缓缓站起身,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惶恐和不安,声音细弱,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诸位夫人、姐姐谬赞了,婉儿……婉儿资质愚钝,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哪里会作诗?只怕……只怕污了各位的耳朵。” 她这副怯懦的样子,更让林瑶等人认定她胸无点墨。 李嫣然不依不饶,笑着说:“三小姐何必过谦?不过是一起玩乐罢了,即便作得不好,也没人会笑话你的,对吧?” 她说着,还故意环顾四周,引来一片意味不明的附和。 林婉儿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纤瘦的肩膀微微颤抖,贝齿轻咬着下唇,手指紧紧攥着裙摆,似乎在极力思索,又似乎一片空白。 暖阁里安静下来,连风吹过菊花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林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她已经能想象到林婉儿手足无措、当众落泪的样子了。 就在这时,林婉儿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眼睛微微一亮,又带着几分不确定,怯生生地开口道:“婉儿……婉儿确实不会作诗。只是……只是前些日子病中昏沉,恍惚间似乎梦到几句残诗,也不知是何人所作,只觉得……觉得意境甚合这秋日菊花,若……若诸位不嫌弃,婉儿便……便念出来,请诸位品评?” 这话一出,轩榭里顿时起了些小小的骚动。 “梦中得诗?这也太玄乎了吧?”“我看她就是想找借口,怕作不出诗丢人。”林瑶放下茶盏,嗤笑道:“梦中得诗?三妹妹倒是会找借口。也罢,你且念来听听,是什么了不得的‘梦中仙句’?” 她料定林婉儿念不出什么好句子,顶多是些粗浅的打油诗,到时候更能反衬出自己的才情。 林婉儿不再看她,而是微微垂下眼睑,仿佛在努力回忆梦境。 暖阁里的龙涎香缓缓飘来,混合着窗外的菊香,竟真有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意境。 她清了清嗓子,清冽而带着一丝虚弱的嗓音,在安静的轩榭中缓缓响起: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她念得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没有刻意拔高音量,却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前四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没有一个字提到菊花,却铺垫出一种隔绝喧嚣、心志高远的心境,仿佛让人看到了一位远离尘嚣、悠然自得的隐士。 紧接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出,画面感徒生——夕阳下,隐士在东篱下采摘菊花,不经意间抬头,南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份闲适与淡然,仿佛能透过诗句,传到每个人的眼前。 最后四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更是将这份悠远与禅意推向了**,让人觉得意犹未尽,心中只剩下一片宁静。 这诗,与林瑶那首辞藻堆砌的诗相比,高下立判! 如果说林瑶的诗是精心打扮后站在众人面前的贵女,那林婉儿念出的诗,便是隐于山林间的隐士,不施粉黛,却自有风骨。 整个暖阁陷入了一片死寂。 方才还在夸赞林瑶的夫人小姐们,全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吏部侍郎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诗的意境,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们的预料。 林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手中的团扇被她捏得变了形,指节都泛了白。 她虽骄纵,却也有基本的鉴赏能力,她知道,自己那首诗,在林婉儿念出的这首诗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王氏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茶盏里的茶水晃出了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她死死地盯着林婉儿,眼神锐利如刀——这庶女,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底蕴?这首诗绝不是什么“梦中所得”,若林婉儿真有这般才情,那她之前的怯懦和低调,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李嫣然张大了嘴,哑口无言。 她原本是想帮林瑶刁难林婉儿,却没想到反而让林婉儿出尽了风头,这下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角落里,一直沉默寡言的安远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她放下茶盏,看向林婉儿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和善意——这个庶女,倒是个藏得深的。 看似怯懦,实则聪慧,不仅念出了一首好诗,还借着“梦中所得”的由头,既不显得过于惊世骇俗,又为自己留了余地,这份心思,可比骄纵的林瑶强多了。 林婉儿念完诗,依旧是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双手交握在身前,小声问道:“这……这诗可还入耳?婉儿也不知好坏,只是觉得梦里听着,心里便安静下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众人的神色,见王氏脸色难看,林瑶气得发抖,心中冷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与其一直被人当作透明人欺负,不如借今日这个机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林婉儿,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从今日起,永宁侯府这位三小姐,恐怕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随意轻视的透明人了。 风从轩外吹进来,卷起几片落在栏杆上的菊瓣,轻轻落在林婉儿的裙摆上。 暖阁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诡异起来。 王氏还没开口,林瑶忽然“啪”地一声将团扇拍在桌上,站起身,对着林婉儿怒声道:“你胡说!这诗肯定是你早就背好的,故意装作梦中所得,就是想抢我的风头!”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婉儿身上。 林婉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声音依旧带着几分委屈:“嫡姐怎会这么说?婉儿若是早就背好了诗,又何必等到今日?况且……况且婉儿不过是个庶女,又怎能抢得过嫡姐的风头?” 她这话看似示弱,却字字诛心——既点明了自己的庶女身份,暗示林瑶以嫡欺庶,又暗指林瑶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庶妹。 安远侯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道:“瑶小姐莫要动气,三小姐既说是梦中所得,想必也不是故意的。况且这诗确实是好诗,不管是从哪里得来的,能在今日念出来,也算是为这场赏花会添了几分雅趣。” 有了安远侯夫人开口,其他夫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瑶小姐,不过是一首诗罢了,没必要动气。”“三小姐也是一片好意,想为大家助兴。” 王氏见局势对林瑶不利,连忙开口打圆场:“好了,瑶儿,坐下吧。婉儿年纪小,不懂事,你也别跟她计较。咱们今日是来赏花的,别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林瑶狠狠瞪了林婉儿一眼,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 林婉儿则垂着眸,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经此一遭,赏花会的气氛再也无法恢复到之前的“融洽”。 后续的环节,众人虽依旧说笑,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安静坐回角落的林婉儿,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林瑶再也提不起精神应酬,勉强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身子不适,提前离席了。 王氏也无心再留客,又敷衍了片刻,赏花会便草草收场。 各位夫人小姐们告辞离去时,看向林婉儿的目光已然大不相同。 林婉儿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在小桃的搀扶下,跟着王氏送客。 直到所有外客离去,王氏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变得阴沉无比。 她看也没看林婉儿一眼,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好自为之!”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怒气冲冲地回了锦华院。 偌大的花园,转眼间只剩下林婉儿主仆二人。 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带着萧瑟的凉意。 小桃直到此刻,才敢大口喘气,激动地抓着林婉儿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太厉害了!您没看见大小姐和夫人那脸色……还有那些夫人小姐们,看您的眼神都变了!” 林婉儿轻轻拂开她的手,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走吧,回去再说。” 回到那座偏僻的小院,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目光,林婉儿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薄汗。 今日之举,实是兵行险着。效果显著,但后患也不小。 “小姐,您怎么好像不高兴?”小桃不解。 “高兴?”林婉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沉,“小桃,今日我们是把她们彻底得罪死了。以往,她们或许只是视我如蝼蚁,随意践踏。从今往后,她们会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小桃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那……那可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林婉儿转过身,目光恢复坚定,“今日之前,我们默默无闻,只能被动挨打。今日之后,我们至少有了些许‘名声’,父亲那里或许也会多留意一分。这便是我们的筹码。虽然微薄,但总好过一无所有。” 她顿了顿,吩咐道:“这几日,你我要更加谨言慎行。饮食起居,一切照旧,甚至要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安分。外面无论传来什么闲话,夸赞也好,诋毁也罢,都只当没听见。 “是,小姐。”小桃郑重应下。 主仆二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小桃警觉地看了一眼林婉儿,得到示意后,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对着小桃福了一福,细声细气道:“小桃姐姐,这是大厨房让送来的,说是给三小姐补身子的。” 小桃接过食盒,那丫鬟便匆匆离开了。 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还温热的冰糖燕窝。 小桃又惊又喜:“小姐,您看!定是侯爷的话起作用了,连大厨房都开始巴结咱们了! 林婉儿看着那盅晶莹剔透的燕窝,眼神却冷了下来。 “倒掉。”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啊?”小桃愣住,“小姐,这是燕窝啊…… “正是因为它‘好’,才更不能吃。”林婉儿声音冷静,“赏花会刚结束,这燕窝就送来了。你怎知里面,除了燕窝和冰糖,就没有加别的东西?” 小桃手一抖,食盒差点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是啊,夫人和大小姐此刻定然恨极了小姐,怎会好心送补品?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连忙提着食盒走到墙角,将里面珍贵的燕窝尽数倒入花坛泥地里,心中一阵后怕。 林婉儿看着她的动作,目光幽深。 赏花风波看似平息,但真正的暗流,此刻才刚开始涌动。 她站在窗边,如同一株柔韧的蒲草,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更加猛烈的风雨。 第6章 秋后算账 赏花会上出的风头,恰似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未完全消散,冰冷的现实便裹挟着深秋的寒意,狠狠砸向了林婉儿。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天际还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锦华院的李嬷嬷便带着两个身材粗壮、面容冷硬的婆子,再度踏入了这座位于侯府偏僻角落的小院。 与上次来还带着几分假意客气不同,这次她连表面功夫都省了,径直站在院中那棵半枯的梧桐树下,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碴,一字一句传达着王氏的“教诲”。 “夫人有令,”李嬷嬷微微扬起下巴,那双三角眼扫视着院中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房门方向,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威压,“三小姐昨日在赏花会上言行失当,虽有‘梦中仙句’之妙,然而身为侯府小姐,应以贞静柔顺、勤修妇德为根本,而非靠些虚妄之言博人眼球。为防三小姐心思浮躁、性情改变,即日起禁足院内半月,静心反思过错,抄写《女诫》《女论语》各百遍。期间份例用度减半,以作惩戒!” “言行失当”?“博人眼球”?“心思浮躁”? 守在门边的小桃听得气血上涌,双手攥得指节泛白,胸口剧烈起伏,差点就冲出去和李嬷嬷理论——自家小姐明明是凭真才实学赢得称赞,怎么就成了“博人眼球”?可还没等她迈出脚步,就被林婉儿一个沉静的眼神制止了。 林婉儿缓缓走到房门口,迎着晨光站定,面容隐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她既没争辩半句,也没流露出丝毫委屈或不满,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女儿谨遵母亲教诲,定会潜心反省。” 李嬷嬷本以为她会哭闹、辩解,甚至像从前那样怯懦地求饶,都准备好了更刻薄的话来应对。 可看到她这般逆来顺受的模样,因她昨日出尽风头而憋闷的火气,反倒像打在棉花上,无处发泄。 她只得重重冷哼一声,目光再次扫过这简陋破败的院落,那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随后才转身带着两个婆子,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禁足令一下,这小小的院落仿佛瞬间与外界断了所有联系,真成了一座孤立的小岛。 更直接的冲击很快就来了——物质上的克扣毫不掩饰。 原本份例就比其他小姐少很多的用度,如今直接减半。 每日送来的饭菜,从之前勉强能吃的清粥小菜,变成了几乎不见油星的寡淡菜汤,配上几个硬得能硌掉牙的粗面馒头;冬日取暖用的炭火直接停供,换成了些半干不湿、一烧就浓烟滚滚的劣质柴薪,别说取暖,在屋里烧连呼吸都困难。 深秋的寒意本就一天比一天重,此刻透过那单薄破旧的窗纸,丝丝缕缕地往屋里钻,屋里比室外还阴冷潮湿。 小桃看着桌上难以下咽的饭菜,又看着墙角那堆劣质柴薪,眼眶瞬间红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一边蹲在灶台边,用那些冒烟的柴薪试着烧点热水,一边被呛得咳嗽连连,哽咽着说:“她们……她们这是要活活冻死饿死我们吗?小姐您是侯府尊贵的千金,怎能吃这些东西,用这些破柴薪……” 林婉儿正坐在窗边,身上裹着唯一一件稍厚点的旧披风,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找来的、页面早已泛黄破损的杂书。 听到小桃的哭诉,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小桃被烟熏得通红的脸颊和满是泪痕的眼睛上,心里却没多少波动。 愤怒和委屈从来都解决不了问题,王氏的手段,其实在她赏花会说出那句诗时,她就料到了。 无非是想用这种简单直接的方式,从身体和精神上双重折磨她,要么让她彻底屈服,从此乖乖做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要么……便是在这无人问津的小院里,让她悄无声息地“病逝”。 “别哭了,”林婉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妙的安抚力量,宛如冬日里的一缕微光,“眼泪换不来热饭,也换不来银炭。既然她们送了这些来,我们接着便是。” 说着,她放下手中的杂书,走到小桃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吹火筒,仔细看了看那堆正冒着黑烟的柴薪,轻声分析道:“这种柴看着湿,其实里面未必全湿。你挑一挑,把里面相对干些的掰出来,凑合着烧点热水应急就行,别在屋里久烧,小心熏坏了眼睛。” 随后,她踱步到桌边,目光落在那碗清汤寡水的菜汤和硬邦邦的馒头之上,眼神微微一闪,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饭菜虽说粗陋,好歹能填饱肚子,总比……下了药的东西强。”她忆起那日小桃偷偷倒掉的那盅燕窝,心中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小桃听她提及燕窝之事,脊背陡然一凉,赶忙点头,强忍着泪水——比起被人下毒,如今这些苦头,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婉儿与小桃这对主仆,在这冷清与物资匮乏中,过起了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林婉儿从未真正去抄写那些《女诫》和《女论语》,她心里明白,这不过是王氏刁难她的由头,抄再多遍也无法改变对方的心意。 她把那有限的笔墨仔细地节省下来,继续在之前用沙土自制的沙盘上练习这个时代的文字,偶尔也会凭借记忆,写下一些关于这个朝代的律法、习俗,或是侯府内部人际关系的信息,默默梳理着可用的线索,规划着未来的出路。 她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改造”当下的生活中。 她指挥小桃,将院子里能利用的东西都充分利用起来:用有缺口的瓦罐,在院角种下几株从后山挖来的耐寒野菊,翠绿的枝叶搭配着零星绽放的小黄花,给萧瑟的院落添了几分生机;面对难以下咽的饭菜,她也总有办法——把硬馒头切成薄片,放在灶台上慢慢烘干,就成了香脆的馍片;用仅有的一点盐和葱花,给寡淡的菜汤调味,勉强能吃下去。 闲暇时,她还开始教小桃更多东西。不再只是侯府丫鬟必备的规矩和察言观色的本领,还包括一些简单的算术——教她如何清点份例、计算用度;教她分辨药材的基本知识——哪些草能止血,哪些花能安神,免得日后遇事慌乱;更重要的是,教她如何在逆境中保持冷静和希望。 “小桃,你看这菊花,”一日午后,难得有片刻暖阳,林婉儿指着墙角那几株在寒风中摇曳的野菊,轻声说道,“它长在这贫瘠的墙角,没有精心浇灌,也没有温暖庇护,可即便如此,它依旧能开花。我们如今的处境,就如同这贫瘠的土壤,但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总能找到生机。” 小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几朵在寒风中顽强绽放的小黄花,又转头看向小姐沉静的侧脸——即便身处如此困境,她的脊背依旧挺直,眼神明亮,没有一丝颓唐。 那一刻,小桃心中的惶恐与委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信念。小姐说得没错,她们不能认输,更不能放弃! 禁足的日子清苦又漫长,宛如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路,但也并非毫无益处。 至少,这半个月让林婉儿暂时摆脱了王氏和林梦瑶母女的明枪暗箭,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可以沉淀思考的时光。 她如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汲取着关于这个时代、关于侯府的一切知识,不断分析着当前局势,思索着破局之法——王氏的弱点在哪里?父亲的态度有无回转的可能?侯府之外,是否有可借助的力量? 她心里清楚,禁足终会结束。 等她再次走出这座小院时,等待她的,绝非风平浪静,而是更为严峻的挑战。 王氏心胸狭隘,又极爱记仇,不会因她这半个月的“安分”就放过她,只会谋划更狠的手段。 但她也明白,经过赏花会那一仗,她不再是那个能被随意忽视、轻易抹去的“透明”三小姐了。 她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微小,却已激起层层涟漪。 这涟漪或许暂时被王氏的权势压制,但改变的种子已然埋下,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而她此刻要做的,便是忍耐。 如同寒冬里的松柏,默默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机会降临。 每到夜深人静,林婉儿便借着那盏灯油被克扣到极致、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油灯,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侯府这高高的围墙之外,是怎样的世界?是繁华的市井,还是广阔的天地?她未来的路,究竟在何方?是继续困在这侯府的牢笼里,与王氏斗智斗勇,还是能找到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这些问题,此刻尚无答案。 但林婉儿的眼神里,没有丝毫迷茫与怯懦。 她轻轻裹紧身上的旧披风,指尖触到粗糙的布料,心中却无比笃定——无论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绝不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