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山犹负平生约》 第1章 惊变兴正年 兴正元年,正月初一,然而本该喜庆的新年,在月余前,先帝驾崩让整个城中陷入了悲恸。 寅时正刻。新帝登基,天色未明,昶邑城内被大雪裹挟着。 乾元殿外,早早有大臣们在此等候,寒冷的天气让外面等候的大臣们呵出的白气,悄悄活动着冻得发麻的脚趾。厚重的朝服在寒风中并不保暖,反而吸满了潮气,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距离新皇登基大典尚有半个时辰,辅政大臣、尚书左仆射裴琰的府邸书房内,烛火通明。 一位身着绯袍的心腹幕僚低声道:“相爷,今日大典,潼启程之事……” 裴琰缓缓捋须,望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眼中精光内敛:“陛下要立威,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我等身为臣子,静观其变便是。记住,今日之朝堂,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幕僚心领神会:“是,潼启程一介武夫,骤登高位,只怕是祸非福……” 裴琰抬手打断了他,声音低沉而充满告诫:“慎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走吧,莫误了时辰。” 昶邑城皇宫,净鞭三响,沉重的宫门次第洞开,早已在承天门外肃立多时的文武百官,依品级鱼贯而入。绯、紫、青的官袍汇成肃穆的河流,沿着御道两侧流淌至太极殿前。 殿内,金吾卫甲胄森然,按刀侍立。御座高悬,空置的龙椅散发着无形的威压。尚书左仆射曾赢、中书侍郎张蕴等宰执重臣立于最前,紫袍玉带,面色沉凝。空气中弥漫着未燃尽的艾草气息和一种紧绷的期待。 “皇上--驾到--!” 中书令手捧明黄诏书出列,声音洪亮,响彻大殿: “天命所归,神器有主。皇太子琮,睿哲温恭,克膺景运……谨于今日,祗绍鸿图,即皇帝位!改元‘兴正’,以今年为兴正元年!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礼——成——!” 太常卿高唱。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年轻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十二旒白玉珠冕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却遮不住其下那道沉稳而锐利的目光。 他身形或许尚显单薄,但挺直的脊背与扶在龙椅上的、指节分明的手,已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余音。殿内重归一片屏息的寂静,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尚书左仆射曾赢代表百官上前,手捧玉笏,朗声道:“陛下初登大宝,改元‘兴正’,实乃万民之幸!臣等恭贺陛下,愿陛下承天景命,兴国安邦,正本清源,开万世太平!” 身后的官员齐声附和。 兴正天子微微颔首:“曾卿勉之。兴正之始,百废待兴。朕与诸卿,当同心戮力。” 他的目光转向殿外,那里,象征着大赦天下的金鸡已被高高树起于宫门。“即刻晓谕天下,兴正元年,大赦!除十恶不赦,其余犯人一律宽恕释放。” “陛下仁德——!” 又是一片称颂之声。 声浪稍歇,兴正天子的目光并未从阶下群臣身上移开,而是变得更加锐利,仿佛穿透了冕旰的玉珠。他微微侧首,侍立在御座旁的中书舍人立刻会意,恭敬地展开另一份早已备好的诏敕。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武将班列中几位身着明光铠的身影,最终定格在一人身上。 “左千牛卫中郎将潼启程!” 年轻皇帝的声音沉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臣的心上。 被点名的将领身躯明显一震,似乎对此毫无预料。他立刻大步出列,甲叶随着他铿锵有力的步伐哗哗作响,最终单膝跪倒在御阶之前,抱拳沉声道:“末将在!”声音洪亮,竭力压制却仍带出了一丝破音的激动。 “末将在!” 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兴正天子继续宣读诏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潼启程,你一向忠诚勇敢,办事得力。当年在朕还是亲王时,你就护卫左右,忠心耿耿,多次证明了自己的可靠。”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威严: “朕现在任命你为左骁卫大将军!掌管皇宫守卫、皇帝仪仗和京城部分巡防!望你日夜警惕,忠心耿耿,保卫社稷!” “臣潼启程——领旨谢恩!” 潼启程深深叩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陛下天恩浩荡,臣必肝脑涂地,誓死护卫宫禁,效忠陛下!” 这一任命,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左千牛卫大将军,这可是拱卫宫城、掌管皇帝近身仪仗与部分京城巡警的要职,地位极其显赫敏感,非皇帝绝对心腹不能担任。 宰相裴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平静,他明白这是新帝在迅速掌控最核心的武力。这一步棋,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看来这位年轻的陛下,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良恭俭。也好,正好借这把锋利的刀,去会一会那些自恃功高的老勋贵。 几位资深的勋贵老将面色微沉,交换了一下眼神。 几位年轻的御史和低阶官员则更多是好奇和敬畏,打量着这位新晋的、掌握着天子门户钥匙的大将军。他身着明光铠,身形挺拔如松,跪在那里也自有一股剽悍之气,令人不敢小觑。 兴正皇帝看着潼启程起身,目光锐利:“潼爱卿平身。从今日起,皇宫和朕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兴正新朝刚立,容不得半点闪失!” “谨遵圣谕!” 潼启程再次叩首,这才起身,退回到武将班列的最前方——他现在已是手握重兵的禁军大将。他按剑挺立,目光炯炯,扫视殿宇,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象征着新皇对宫廷武力的绝对掌控。 所有人都明白,新皇帝已经牢牢掌控了皇宫的刀兵。 大殿里的气氛因为这道任命变得更加微妙。权力的棋盘,在新朝第一天就摆开了阵势。李琮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沉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兴正四年,紫宸殿中 时值深秋,昶邑城的天空高远而肃杀。左骁卫大将军潼启程奉密诏,再次踏入紫宸殿书房。 与三年前相比,李琮的眉宇间少了几分新帝的锐气,却多了些许帝王的深沉。他没有寒暄,直接将一份奏疏推到案前。 “启程,你看看这个。” 潼启程双手捧起,迅速浏览。这是潭州刺史呈上的年度奏报,通篇皆是“风调雨顺”、“民生安泰”、“漕运畅通”的颂扬之词,与过去两年的奏报如出一辙。 “潭州,已是连续第三年,给朕送上这等‘太平文章’了。”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潼启程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他沉声道:“境内安宁,乃是陛下治国有方,百姓之福。” “福?”皇帝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一声清晰的脆响,“过于完美的表象,本身便是破绽。朕登基之初,各地奏报尚有旱涝、匪患,虽是不佳之讯,却是真实。唯独这潭州,三年来竟无一件烦忧需要上达天听,仿佛一块毫无杂质的璞玉……启程,你信吗?” 潼启程低头:“臣……不敢妄断。” “朕派去的三任刺史,要么被他们同化,成了报喜不报忧的庸吏;要么,就是所言所行,根本未能触及那潭州水下的真正暗流。”皇帝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潭州”之上。 “三年前,朕与你在此处,所言非虚。如今,这潭州之‘静’,已静得让朕不安了。”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潼启程,“这潭州,究竟是谁家之天下?朕需要一双眼睛,一双既不属于朝廷明面体系,又绝对忠诚于朕的眼睛,替朕去看个分明。” 潼启程立刻跪倒:“陛下但有差遣,臣万死不辞!” 皇帝走上前,亲手将他扶起,语气缓和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的不是你去万死。你是朕的肱骨,需稳坐中枢。但潼家,需要为朕,也为自己,走出这昶邑城了。” 他踱回书案,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你的长子云簇,今年当有十三了吧?听闻他文武兼修,是块璞玉。终日困在这帝都之中,所见不过是坊市繁华与宫墙规矩,终究难成大器。” 潼启程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真正意图。 “让他去。”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就以游学历练之名,去潭州。让他去亲眼看看,那‘太平’景象之下,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胡光修是你过命的兄弟,足可托付,亦是很好的掩护。” 这不是商量,而是皇命,是早已为潼家规划好的道路。 潼启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关于儿子年幼的担忧压回心底,肃然应道:“陛下圣明!臣……遵旨。臣定当安排妥当,令犬子不负圣望!” “很好。”皇帝微微颔首,最后叮嘱道,“记住,此事无关朝廷法度,只是将门子弟的寻常游历。朕要的,是他看到的、听到的真相。至于后续……朕,自有圣裁。” 走出紫宸殿,潼启程感到一阵秋风扑面,带着透骨的凉意。三年前埋下的种子,如今被陛下亲手催发。他知道,云簇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不可避免地与帝国的风云交织在了一起。 第1章主角没有登场,可能会有点无聊,那是下一章我们主角宝宝就登场了[烟花],希望宝宝们能坚持看下来。[红心] 新人作者请见谅[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惊变兴正年 第2章 家国此身寄 夏末的昶邑城尚余几分燥热,庭前的古槐上,蝉鸣声已显出了几分力竭声嘶的疲惫,仿佛在预告着一个季节的终结。 镇国将军府的书房外,弥漫着墨与铁器交融的凛然气息。左骁卫大将军潼启程端坐案后,目光如炬,检视着儿子潼云簇刚练完的一套剑法。 “形已具,神未至。”潼启程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剑招虽利,却失之规矩。沙场对决,不是江湖斗狠,半分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年轻的潼云簇身姿挺拔如竹,闻言,眼中那簇属于少年的、跃跃欲试的火苗微微晃动。他沉默地接受了批评,直到父亲将一本《卫公兵法》推至潼云簇面前:“你的路,为父已安排好。” 潼云簇听完心一紧,父亲这是何意?难道要放弃他了吗? 潼启程见潼云簇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如今你也年满十三,来年就要十四了,也已经不小了,为父打算把你送往潭州,潭州的胡光修,是为父过命的兄弟,剑法卓绝,性情豁达。你已成年,家族的规矩、京城的见识都已具备,唯独缺了江湖的历练与手中之剑的‘意’。去他那里住上三年,磨磨性子,也见见真正的天下。” 潼云簇先是愣住了,仿佛没能理解这几个简单字句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那双总是明亮飞扬的眼睛里,先是一片纯粹的空白,随即是难以置信的困惑。 潼云簇下意识地重复:“去潭州……三年?” 这句话不像提问,更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身处梦中。 “怎么,有问题?”潼启程威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潼云簇的震愕。 思绪从震惊中挣脱,第一个涌现的不是对江湖的憧憬,而是对眼前一切的不舍与担忧。 潼云簇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那……母亲的头疾,每逢换季便会发作,儿子……儿子还需陪在她身边。” 潼启程望着眼前焦急的样子心中不免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也同你母亲说过,你无需担忧,你早些清点行装,两日后你前去。” 潼云簇知道父亲的命令不容更改。在短暂的失态后,他属于将门世家的沉稳使他迅速回笼,压下所有个人情绪。 潼启程望着不明白的儿子,心中叹了一口气,将他引至书房内室的屏风后。待儿子坐下。 潼启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风,回到了三日前的紫宸殿。皇帝将那三份言辞、笔迹皆不同,内容却惊人一致的“太平”奏疏轻掷于案,对他叹道:“启程,这潭州,静得让朕…寝食难安啊。” 此刻,他将这份天子的忧虑,化为沉重的家族使命,交付给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你此行,不仅是潼家的意思,更是…陛下的意思。” “此去潭州,有三件事。”他声音低沉,伸出三个手指“其一,明面上,你是去胡光修处学剑游历,不必遮掩。” “其二,”潼启程放下第二根手指,目光锐利,声音不禁放小了些“陛下登基以来,潭州三任刺史的奏报都过于‘太平’。我要你这双眼睛,去看看那里的漕运、盐铁,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潼云簇心神一震,已明了这是密旨。 潼启程凝视着他,语气前所未有地沉重:“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活着。记住,从今日起,你既是潼家的盾,也是潼家最后的剑。若他日昶邑城内有变,你,就是我潼氏一族在外的火种。” 潼云簇的心跳漏掉一拍,随即如擂鼓般加速。父亲的音调不高,却字字如惊雷,将他“江湖游历”的想象彻底击碎。 潼云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书房——这间他从小待到大的、象征着秩序与安全的方寸之地。此刻,他却感到脚下的青砖正在裂开,裂缝的那头,是深不可测的潭州和波谲云诡的朝堂。 “不是学剑……是监察?漕运、盐铁……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吗?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让潼云簇几让他几乎难以维持站姿,宽大的袖袍下,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火种…” 潼云簇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它们不再是书上的词汇,而是化作了一簇冰冷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认知。 原来,那座为他遮蔽了十三年风雨的家,本身也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潼云簇看着父亲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父亲这座他一直仰望的大山,也有需要他来做后盾的一天。 这份认知带来的不是骄傲,而是如山压顶的责任感。 “火种……父亲已在思考最坏的退路。昶邑城的风雨,已经迫近到如此地步了吗? 潼云簇不再像以前一样仅仅是躬身领命,而是上前一步,撩起衣摆,以一种极其郑重、近乎于将士领命的姿态,单膝跪地。他抬起头,目光中,少年的彷徨已被尽数压下,只剩下一种破土而出的、冷冽的坚定。 “爹的每一句话,儿子都已刻在心上。” 潼云簇的声音或许因激动而微哑,但异常清晰,一字一顿: “此去潭州,儿在,潼家在。” 潼启程深邃地看着潼云簇:好,很好,这才是我潼家的儿郎。” “你可知,为何取名‘云簇’?” 不等潼云簇回答,他已然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坚定: “云聚则为雨,雨落则滋养山河。去吧,你不是离家,是去成就潼家更广阔的天地。” 潼云簇听完眼中闪烁着光芒。 话落,潼启程便拿起,刚才在书桌上写的信,这封信拿着,是给你胡叔的,你前去拜他为师,到时将这封信给他。” “是,爹……。” 见欲言又止的潼云簇,潼启程蹙眉道:“有事儿快说,别像小孩子家家的。” “爹你既让我去拜师,孩儿总得给师傅给拜师礼,可孩儿不知师父喜欢什么。” 潼启程听潼云簇这样一说,先是一愣,随即竟摇头失笑,方才书房中所有的凝重仿佛都被这一刻的笑意驱散:“爱财,那老东西就爱财!当年你爹我半数俸禄都快被他坑去了!” 潼启程笑着,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作响,眼中却满是追忆的光芒。 “好了,不早了,到时候到了帮我向你胡叔,问个好,早些休息。” 走出书房的潼云簇,脚步有些虚浮,刚才经历的一切恍若梦中。 庭前的古槐上,那疲惫的蝉鸣依旧,但潼启程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枚沉重的烙印,不断地提醒着他——从今日起,他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镇国将军府小将军,而是潼氏一族安放在远方的,一颗必须生根发芽的火种。 第3章 锦书万里征 从潼启程的书房中出来的潼云簇心潮未平,脚下尚带着几分虚浮。他未曾回房,而是不由自主地转向府邸深处。 月华初上,将庭院中的石径照得一片清冷。然而,詹氏院中的花厅却透出温暖的烛光,驱散了他心头的几分寒意。 花厅内,詹絮颖正端坐于茶席前。 詹絮颖没有刻意提及他即将远行的事。只是在他踏入厅内时,微微抬眸,温声道:“来了?坐。” 一盏刚沏好的、温度正宜人的茶被推至他面前。茶汤清洌,香气宁神,瞬间抚平了他紧绷的神经。她看着他饮下一口,才开口:“刚从你父亲那过来?” 听到詹絮颖这样说,潼云簇脸上浮现不自然的表情。 詹絮颖心下了然,回声安慰安“你父亲的话,是金石之规,你要记在心上。但你要知道,武将的规矩在阵前,在于守护;而你的路,在心里。” 说罢,詹絮颖取出一枚玉佩。那玉质温润通透,是上好的和田青白玉,触手生温。 在烛火映照下,可见玉佩中央雕着一株姿态优雅的兰草,草叶纤细却脉络分明,仿佛在迎风摇曳。 更为精妙的是,有舒卷的云纹缭绕于兰草之侧,与玉的天然肌理融为一体,寓意着“云滋养芳草”,将“云簇”之名与“君子之德”巧妙结合。 “这玉,我弘农詹氏子弟世代佩戴。”她亲手将玉佩系在儿子腰间,动作轻柔却郑重,“它不惧江湖血雨,却怕蒙尘失节。往后你一人独行,见玉如见家风。” 潼云簇低头看着玉佩,那是一种极为精细的汉代工艺,一面光素,一面刻着兰草云纹印,玉佩上方还系着玄色五色璎珞。 最后,詹絮颖凝望着他,那双继承了家族智慧的眸子里,情绪深不见底。 “过来,娘亲给你带上。” 潼云簇乖巧的蹲在詹絮颖身前,詹絮颖双手穿过脖间的发丝,轻轻撩起,帮潼云簇系上了那个玉佩。 父亲的嘱托、潭州的未知、肩头的重任……种种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冲撞,让他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笃……笃笃。” 一轻两重,极有规律的敲击声,忽然从窗户的方向传来。 在这宵禁之后的深夜,万籁俱寂,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潼云簇心神一凛,下意识地握住了枕边的短剑,悄无声息地掠至窗边,沉声低喝:“谁?” 窗外静了一瞬,随即传来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笑意的压低嗓音: “臭小子,警惕性还挺高。是我,快开窗。” 是阿姐!潼云簇心头一松,立刻拔开插销,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 夜风趁机涌入,带着一丝清凉的秋意。潼昭质就站在窗外朦胧的月色里,身上披着一件不起眼的墨色斗篷,发梢还沾着些许夜露。潼昭质灵巧地单手一撑窗棂,便如一只夜行的猫儿般,轻盈地跃入了房中。 “就知道你肯定睡不着。”她站稳身子,解下斗篷,露出下面鹅黄色的常服,仿佛将一抹温暖的月色带进了屋子。 她变戏法似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酒坛和两个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喏,尝尝这个,‘秋水寒’,特意给你带来的。” 潼云簇接过,一饮而尽。一股暖线自喉间落入腹中,驱散了最后一丝从父亲书房带出的寒意。他望着潼昭质,没有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他们姐弟间多年的默契。 “父亲给了你规矩,母亲给了你风骨。”潼昭质放下酒杯,目光落在他尚未收拾的行囊上,声音低沉了几分,“阿姐没什么大道理给你,只有些‘俗物’,但愿能护你周全。” 她取出两样东西,推到潼云簇面前。 第一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深色锦囊。入手却沉甸甸的。 “里面有金叶子,不多,但足够你应急。还有些昶邑官铸的银锭,在各地官驿都能兑换,比江湖上的银票更稳妥。” 第二件,是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薄册。 “这个,”她指尖点了点册子,神色认真起来,“是我托了几道关系,从往来潭州的商队老人那里,零星打听、拼凑来的。算不得机密,无非是潭州几大帮会明面上的营生、几位地头蛇的癖好,以及哪些医馆、车马行信誉较好。你初来乍到有了这个,总强过两眼一抹黑。” 这薄薄一册,其价值远胜那袋金叶子。它将“洞察世事”四个字,化为了最实际的援助。 做完这一切,她抬手,一如往昔般想揉他的发顶,手伸到一半却转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臂。 “好了,别摆出这副样子。”她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爹有爹的打算,那是潼家将门的宿命;但你潼云簇,必须有你自己的江湖。去吧,让潭州也见识见识,我们镇国将军府里,不只有规矩,也养得出真豪杰。” 说罢,潼昭质不待潼云簇回应,便如来时一般,利落地翻身出窗,墨色斗篷在夜色中一旋,便融入了廊下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却字字清晰地烙在潼云簇心上: “此去……万事皆虚,唯身是实。保全自己,因这昶邑城的风云,未必永固。” 潼昭质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潼云簇站在窗口望了会儿,不久就轻轻关上窗,将秋夜的微凉隔绝在外。 潼云簇坐回榻边,就着跳跃的烛火,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卷油布包裹的薄册。 册子里的字迹并非潼昭质惯常所用的清秀簪花小楷,而是几种不同的笔迹,有的沉稳,有的略显潦草,显然是经多人之手汇集而成。上面分门别类地记录着: 潭州各大帮派当家的姓名,与喜好。 城中几家信誉卓著的老字号药铺与铁匠铺。 几条主要商路上需要留意的关卡与风物特点。 信息算不上惊天秘闻,却无比扎实、实用,正是一个外乡人立足所需的最核心情报。 潼云簇的指尖拂过墨字,心中震撼之余,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他几乎能想象出姐姐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运作这一切—— 阿姐定是动用了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网络。 那些时常出入府中、看似与阿姐只是谈论诗词书画的清客之中,或许就藏着往来南北的大商贾; 那些与她交好的京中贵女,其父兄门下或许就有常跑潭州路线的管事。 阿姐便是在一次次茶会、诗社的闲谈中,将这些零星的、看似无用的信息,像沙里淘金一般搜集起来。 这绝非一日之功。潼云簇的心猛地一跳。 这意味着,远在父亲今日向他摊牌之前,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潼昭质或许就已从朝堂的威风、父亲眉宇间的凝重里,窥见了家族需要未雨绸缪的征兆。 于是,潼昭质早早地,便开始为他默默准备。 她从未宣之于口,却早已将守护之意,化为了这册子上最朴实无华的字句。 “阿姐……”潼云簇低声喃喃,将册子紧紧合拢,贴于心口。 这份礼,比万千黄金更为贵重。它让他明白,他并非孤身一人奔赴那陌生的江湖。他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位心思缜密、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铺就前路的姐姐。 首先感谢大家能看到这里。 潼家的人我基本都已经写完了,我出来来介绍一下这几位: 父亲:潼启程 母亲:詹絮应 姐姐:潼昭质 主角受(弟弟):潼云簇 主角攻(许朝现)会在下一章潼云簇前往潭州,到了胡光修那里就会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锦书万里征 第4章 第 4 章 转眼两天时间过去,潼云簇踏上了前往潭州的车,与站在城门外的亲人们做了简单的告别,马车便晃悠悠的开了起来。 马车轻晃,驶离了昶邑城的最后一座界碑。同行的潼启程身边的护卫张威。 潼云簇望着窗外,终于问出心中所想:“张叔,您对胡世叔其人和他门下的几位弟子,可有所闻?” 张威沉吟片刻,缓缓道来: “胡爷此人,颇为奇特。他不住城里,带着徒弟们窝在深山里清修,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各种生财之道,可惜时运不济,故而手头十分拮据。” 潼云簇想起父亲提及此事时的神情,不禁莞尔,又好奇道:“那……胡叔一直是一个人吗?未曾听闻他娶妻成家?” “不曾。”张威回答得干脆,“江湖上的朋友都说,胡爷早年也曾风流倜傥过,但后来不知怎地,就绝了成家的念头。用他自己的玩笑话说,‘穷得连自己都养不活,哪家姑娘肯跟我受这份罪?’ 久而久之,大家便也只觉得他是个落魄又豁达的独身汉了。” “那他门下的弟子呢?” “胡爷门下清静,只有三位弟子,说起来,身世都挺令人唏嘘。大弟子是个姑娘,叫余悸,今年应当十五了。听说是胡爷多年前在山中行猎时捡到的孤女,那时才两三岁,冻得奄奄一息。胡爷心善,便带回去抚养,授以武艺。如今出落得英气爽利,是师门里拿主意的人。” “二弟子名叫许朝现,也是十五岁。来历更曲折些,”张威压低了声音,“听说幼时随母亲在外乡探亲,不幸被人牙子拐了,几经辗转,竟被卖到了潭州。也是机缘巧合,被胡爷遇上,瞧他根骨清奇,便花钱买了下来,收为弟子。此子性子是三人中最沉静的,但于剑道一途,悟性极高。” “最小:的那个他的养女,叫胡木知,今年十一。是胡爷多年前从山涧边捡回的弃婴,当时脐带未断,嗷嗷待哺。由余悸这丫头亲手带大,情同姐妹。她不喜舞刀弄剑,反倒一心跟着山中一位采药人学医,心地纯善。” 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车程,潼云簇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潭州。 这里与昶邑不同,昶邑位于北方,较为干燥,而潭州位于南方,湘江之水汇集此地,空气中带着说不出来的潮湿味,本应该是秋日,可这里竟然比昶邑的仲夏还热。 “何时才能到,张叔。”潼云簇对这个在外面驾马的张威道。 这一个月的车行,再稳重的人也能坐出毛病,潼云簇这个一路来,可谓是无比的痛苦。 当初潼启程派他们来,那就是秉承着越少人知道越好的理念,所以马车就安排的不大,更何况如今还要容纳两个人。这日子过的这日子过的,潼云簇只觉得连呼吸都得算计着来。 有一回他梦中翻身,险些一脚蹬在张威脸上,惊醒后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半晌,张威才幽幽叹道: “公子,老夫这趟差事,赚的可是挤兑人的银子。”一句话,让潼云簇憋了半晌的尴尬,全化作了哭笑不得。 “快了,快了,现在已经进城了,等到城中的最西方,就是的了。” “哦,对了,少爷需要下车买点什么吗。 潼云簇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到那儿去怎能空手呢,多谢张叔提醒。” “少爷不必如此客气,正好前面就有许多店铺,咱就在这下车逛逛。” 马车在潭州城的青石大街停下。 潼云簇便打开了潼昭质。赠予他的“潭州秘册”,仔细的翻阅了一番。 上面记载着一家潭州最负盛名的老字号 “百醉阁” 。 想起胡光修倒是喜好喝酒,于是便带着张威来到了此处。 店内装饰清雅,酒香沉郁。掌柜见来人气度不凡,亲自迎上。 “掌柜的,我想为家中长辈选一坛好酒,不必计较价钱,尽好的拿。”潼云簇开门见山。 掌柜会意,慎重地从内间密柜捧出一个陶坛,坛身幽暗,封泥上烙着清晰的 “御” 字古篆。“此乃前朝宫廷流出的 ‘赤玉烧’ ,采百花之精,埋于洞庭湖底陈酿,至今已五十年。本店仅此一坛,作价白银八十两。” “可。”潼云簇眼也未眨,示意张威付钱。张威面色如常地取出金锭,仿佛买的只是寻常物件。 胡光修的有了,还剩三个同门的大师姐,师兄,与师傅的养女。 胡木知小师妹,好像喜欢医药方面的。 于是潼云簇。来到了“杏林堂”来为胡木知准备的礼物。 在馆内,潼云簇直接买下了一套紫檀木匣装的金针,耗银十两,以及几味名贵药材,耗银十五两。 到了余悸这里倒边难住了潼云簇。送女儿家的东西,分寸需拿捏得极好。 潼云簇信步走入潭州最顶级的绸缎庄 “天工坊” 。店内流光溢彩,他却一眼看中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此罗料看似轻薄,却韧性极佳,透气如水,触肌生凉。 掌柜见他识货,忙介绍道:“公子好眼力!此料织法特殊,汗不沾身,行动无痕,最适宜夏日穿着,纵是剧烈活动亦不觉黏腻束缚。许多江湖女侠都偏爱此料裁制练功服。” 此言正中潼云簇下怀。他想象余悸师姐身着此衣练剑的飒爽身姿,定然清爽又自在。便爽快道:“就是它了,裁成一身合体的练功服,尺寸就按……”他略一思忖,凭感觉估了个与余悸身量相仿的尺寸,“就按这个来。” 这匹料子并手工费,作价三十两。 他又至 “香雪斋”,买了一盒清雅的茉莉头油,价值八两,想着师姐整日练剑,发丝易被山风吹乱,此物正合她用的。 “还差……。”走在街上看着自己手上提的一部分东西,和张威手上提的东西,想着该送师兄许朝现些什么。 都已经坐到马车上的潼云簇都只买了一个的剑穗,不过也太普通了。 ”思来想去,潼云簇于是搬出了压箱底的东西,是一本剑谱。 是当初潼启程历经江南时得到的,后来给潼云簇让他学,名为《无痕剑谱》这本剑谱对他的影响非常之深,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剑谱,将这个赠予,倒也是一个好心意。 想着,潼云簇便把《无痕剑谱》用布包了起来。 往外瞧瞧,大概是要到了,越是往里走,路就越崎岖。不过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新人作者轻喷[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