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的将军宁折不弯[重生]》 第1章 前世 “陛下!不好了——”内侍未经通传便慌慌张张地闯进了奉天殿。 案上的奏折散落一地,皇帝陆琛绥半倚在龙椅上,眯着眼睛逗弄着手上停着的鹦鹉,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陆琛绥慵懒倚坐,墨色青丝未束,尽数披散在玉白常服间。似醉非醉面色红润,眼尾天然带着薄红,长睫低垂,在眼下投落浅淡阴影。 “慌什么……怎么是你?”陆琛绥只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御前侍奉的人。不过再大的事也挡不住他现在只想玩乐的心思。 内侍没有时间去详细的解释来龙去脉,不顾宫规,快步上前,将一壶酒倒入杯盏中,注视着陆琛绥道:“这是陛下曾命奴才准备的毒酒——” “放肆!”陆琛绥本欲抬手将杯盏扫落桌案,下令处死这个言语冒犯的内侍。但手被挡住,多年的饮酒作乐早就掏空了皇帝的身子,一时竟反抗不得。 没有给陆琛绥开口的机会,内侍继续道:“奴才名唤永忠。今早突厥铁骑破城门进京,现恐怕已达宫门。京中得到消息的世家贵族早早便携家眷南下逃窜了,京中兵戎相向,唯有百姓流离失所…… 这毒酒仅此一壶,陛下,士可杀不可辱。” 陆琛绥明白这个道理,那些劝他南迁的臣子各有盘算,可他不想逃了。这皇城载着他一生荣辱,与其客死异乡,不如在此长眠。 敌兵压境多时,满朝文武却无人在意龙椅上坐的是谁。这泱泱大国,早就不需要皇帝了。现在也不过是等待敌军杀进奉天殿。 既如此…… 不如饮下这杯毒酒,全了最后体面。 这小内侍倒是有趣,临了了还不忘自报家门,“永忠……孤记下了。” 指尖触到冰凉的杯盏,却犹豫了。 中毒身亡的模样定是难看的。七窍流血,污了这身白衣,怕是要成了无主孤魂,连阎王都不愿收留。 头隐隐作痛…… 也罢,这些年缠绵病榻,什么腹痛钻心、寒毒蚀骨没尝过。如今真要赴死,反倒畏首畏尾了么? 猛地抬手将停在身上的鹦鹉抛出去,本想它会飞出窗外,临终前放它一条生路,也是积德行善了。只是这鸟早被人剪了飞羽,扑腾着便落在殿中的地毯上。 “不中用……不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嘛。”陆琛绥呢喃出声,尖锐的口吻不知道在说这鹦鹉,还是在评鉴自己这位昏君。 半倚靠回龙椅上,殿外尖叫声兵戈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微微抬高酒盏,辛辣的毒酒经过齿间顺着喉间尽数下咽,溢出的酒滴自唇角向下颌蜿蜒。若不是殿外凄惨的声音相衬,倒真是一幅—— 艳骨生香美人醉。 毒还未发作,酒意却已上涌,脸颊泛着红晕,看着殿门被猛地踹开。突厥叶护身着一副玄黑盔甲,臂甲间已浸染上一层暗红发黑的血迹缓缓滴落。 来人是突厥可汗的小儿子阿纳乌索,陆琛绥三年前见过。想必那次入京朝贡,便将大梁虚实窥了个干净。皇权架空,藩邦割据,每桩都在引诱恶狼来撕咬这块肥肉。 阿纳乌索一剑便刺穿了在地毯上扑腾的鹦鹉,灼灼目光像恶狼般紧盯着那把龙椅,却在看见龙椅上的白衣美人时眉峰微挑。 “啧——小美人可是在等本设?”三年未见,阿纳乌索没想到皇帝从当年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样子长成如今风华绝代之感。 唇红齿白,脸颊泛着红晕的醉态,饱满润泽的嘴唇和晶莹的酒渍…… 若是知道皇宫中有这等珍宝,阿纳乌索必不会等到三年后才攻破大梁的城门,而是早早便自立为王,拥美人入怀。 一旁的内侍听到这话早已气的浑身发抖,握紧腰间藏着的佩刀,想要殊死一搏。 而陆琛绥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毒酒慢慢发作,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瞳孔缓缓散开,已经看不清殿中的人了,他们调笑不尊重的话语传来,虚虚实实,只让人觉得聒噪。 好疼…… 从小腹开始的疼痛向外辐射着,骨头都在打颤,比他这短暂的一生所经历的所有病痛都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次不想这样死了! 临死前还想着这些,是不是也算是活明白了? 毒发作很快,喉间涌出了鲜甜的血液,控制不住顺着嘴角流下,意识逐渐模糊,双手无力垂在龙椅两侧,酒盏摔碎。视线模糊不清,多年混沌的脑子却变得清明,隐约间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出现,恍惚间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次宫宴。 大梁早已内忧外患。 陆琛绥死于外患,而大将军沈钧鸣,死于内忧。 ---- 数年前…… 雪夜的一场宫宴,本是打算庆祝大将军沈钧鸣平反凯旋而归的,最终却成了那人的催命符。宫内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陆琛绥不是不想整治,只是时常觉得麻烦、觉得累,得过且过也挺舒服的,这宫里人谁听命于谁、谁附庸与谁,有与他何干呢。 这散漫的态度却让本该在天牢中的叛军首领靖王,乔装打扮成宫中的侍从,借斟酒时掏出淬了毒的刀上前行刺。 当时在身边的只有大将军沈钧鸣,他正跪在前方领赏。陆琛绥少有的露出了开心地笑颜,沈钧鸣为他带来了这些年少有的胜仗,他只觉得舒心、畅快,这宫内宫外可信之人少,可用之人更少,从上到下溃烂不堪,唯有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是这棵**的大树上的一抹新芽。 人总是对美好的人事物有所向往。 千钧一发之际,带毒的匕首没有刺进陆琛绥的心脏,却正好刺进了沈钧鸣的身体里,殿中瞬间乱成一片,护驾、捉拿刺客、靖王的谩骂声此起彼伏,陆琛绥却全然听不见。 他身上的人眉头紧皱,战场上的将军自是看不上匕首所带来的小伤,本想帮皇帝把持住局面,却在将要起身之时,闷哼出声。 “将军!沈钧鸣!太医!”重新落入怀中的重量比之前更甚,那人明显不对劲的脸色,嘴角竟然缓缓溢出一点鲜血,身体不受控缓缓下滑,被陆琛绥用力拉起抱在怀中。 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就这样又一次破灭,陆琛绥对大梁的未来的期望,好不容易平反的番邦战乱…… 自己的身子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些年各方势力下毒下药层出不穷,陆琛绥那一刻竟然希望中刀的人是自己,大梁少一个昏庸的帝王并无大碍,少了一个护国爱民的大将军,才是大梁最大的损失。 “哈哈哈哈!狗皇帝!那匕首自然是淬了毒的,杀不死你,本王也要断你臂膀!”靖王话未说完便被御前侍卫拿下了。 还未想好要赏沈钧鸣什么,就要天人永隔了么…… 陆琛绥脑子也乱乱的,理不清道不明。 “将军想要何赏赐。”他未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太医赶来后验毒把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陆琛绥勉强自己笑出来,看着怀中人,脑子跟不上嘴,开始胡言乱语。 “孤封你为镇国公,世袭罔替,领枢密院正使……赐你天鸣上将称号,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国库中的无双剑、永业田、府邸……孤都赏你。” “将军……” 那每日维持着对国事朝政毫不在意地纨绔笑颜,终究是破裂了。 “沈钧鸣……” “陛下,臣未婚娶,何来的世袭罔替。”沈钧鸣眼角含笑,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时限将至,还有心思想皇帝封赏中的漏洞。 “那皇后之位!孤也赏将军。”世家侯爵外戚皆对他的后位虎视眈眈,继位这些年,竟是一直没被他们争出个所以然。 陆琛绥一根筋的想,是不是将后位给他,便让他有了后人且不是孤身一人。不敢细想他脱口而出的赏赐下,藏着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私心,不知是隐秘的渴望还是不安作祟。 眼睛微微正大,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刚刚听到的话,毒性慢慢发作,眼角滑落一滴泪水。 陆琛绥心想:他一定很痛吧。 沈钧鸣有些费力地扬起笑容,“陛下…莫要说胡话…” “臣所求两件事。” “其一,求陛下…赐臣‘元慕’谥号…” …… “其二,臣斗胆,求陛下赏一抔皇陵旁的净土。让臣…以臣子身份,为陛下…千秋万代,守望君侧。如此…臣在九泉之下,亦可…心安了。” “孤都允你,将军,将军!沈钧鸣!” 双手无力的垂下,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就这样没了气息。 陆琛绥只觉得心口骤然被剜去一块,空落落的窟窿里灌满刺骨寒风。他最重要的那块血肉,随着这人的离去被生生撕裂。 “大将军沈钧鸣,忠勇性成,护驾有功,为国捐躯。孤心深为悯悼,特追封为‘镇国公’,谥号‘元穆’。念其忠烈,特许陪葬于孤之景陵,千秋万代,永伴君侧。” 陆琛绥咬紧牙关才控制住外泄的情绪,隐忍这么多年,桩桩件件,他们一点点清算…… ----- 走马灯不再有别的场景,或许对于陆琛绥来说,这一生真正刻进骨血里的,唯有大将军死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后来他自然是完成了将军的遗愿,以铁血手腕将那日的叛党一一清算,只可惜,账还未算完…… 失去了可信之人的陆琛绥举步维艰,偌大一个王朝,竟再寻不出一个能托付江山社稷的忠良。 吐出一口黑血,陆琛绥倒在龙椅上,彻底闭上了双眼。 临终前想着,孤就要在九泉之下见到将军了,终究是没能守住他以身相护的江山,辜负了他的救命之恩。 这般狼狈模样,实在无颜见他。 …… “皇上……殡天了——” 内侍悲戚的声音响彻皇宫,只是无人能再听见了。 …… 第2章 今生 “陛下,该起了。已是辰时了……” “陛下,” “陛下——” “嗬——”陆琛绥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寝衣尽湿,如同刚从寒潭中捞出。环顾四周,月锦纱帐、浓郁的龙涎香,殿中陈设熟悉又陌生,恍若噩梦缠身,倏然惊醒又戛然而止。 此非梦境…… 一切皆切实存在过, 毒发身亡时的痛楚,濒死时的窒息感,走马灯时魂灵抽离之感都告诉陆琛绥。 绝非梦境。 他竟重活一回…… 重来一次。 殿外内侍轻唤声又起,“进来。”陆琛绥嗓音沙哑的厉害,他任由宫人鱼贯入内伺候,却在看清为首内侍面容时,眼眸微眯,眼底闪过杀气。 为首之人是大内总管安永顺。那个在他记忆中一仆二主的叛徒,自幼相伴却在他饮食中暗下慢毒数十载。如今想来,自己继位时便缠绵病榻、龙体孱弱,何尝不是拜他所赐? 安永顺表面忠心耿耿,实则听命于那位频频干涉朝政的太后。太后野心极大,从还是皇后时就开始培植亲信、壮大母族势力,可惜嫡子早年夭折。于是她在剩下的皇子中,挑中了母家势力最单薄、功课也略显笨拙的陆琛绥,看中他易于掌控。 陆琛绥的亲生母妃便在那个雪夜中生了场重病,不治而死。陆琛绥交由皇后抚养,皇后满意其乖巧听话,来年便封为太子,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 前世陆琛绥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从儿时便陪伴自己的小内侍,他继位后给了他大内总管的位置,由嫌不够,依旧暗害自己。极刑处死永顺后,陆琛绥很难再相信任何人了。 除了他。 沈钧鸣…… 坐在龙床边的陆琛绥低头一言不发的穿着朝服,内侍也沉默着伺候,早已习惯皇帝木讷的样子。 “现在是哪年?”躲开了永顺奉上的茶水,他总不会在同一个坑里再跌倒一次。 “回皇上,现今是承熙元年,正月十六。花房新贡的绿梅已移至暖阁,正待陛下品鉴。”永顺为皇帝整理朝服,围上了腰封,将两枚香囊和玉佩整理好位置。 永顺不自然的视线让陆琛绥拿起那两枚坠在腰封上的香囊,味道让他感到不舒适,“花退回去,传孤指令,殿中不允许再出现花。另外,这两枚香囊从何而来?” “诺。香囊是湘嫔与恪贵人前两日一起送陛下的,二位小主母家不对付,厚此薄彼二位小主都不痛快,您未免影响前朝,便干脆都带上了。”永顺眼神躲闪,试探的看着这个从一醒来便不太对劲的皇帝,“陛下可是觉得不妥?” “无碍。”陆琛绥慢慢回忆起前世的一些细节,有前世记忆,总归能规避诸多祸事。 如今刚继位,身体还算康健,不像前世临死前虚弱的身体。只是头脑算不上清明,想事情始终蒙着一层雾。 陆琛绥依稀记得,永顺受刑后交代过,饮食中会下毒,药膳中亦是如此。之后便顺藤摸瓜,太医院院判、后宫妃嫔等等。前世他竟会将性命如此放心的交到别人手上。 内忧外患都亟待解决。 至少身边要是自己人,是可信之人。 承熙元年,正月十六。陆琛绥喃喃自语道,这个日子莫名熟悉,好似会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回想起来,继位之初,天下并不太平。他的皇帝老爹并非明君,留给他一地的烂摊子,各方势力暗潮汹涌,都有些目中无人,不拿他这个新君当回事。 沈钧鸣此时还是他的御前带刀侍卫兼骁骑营都尉。作为新科武状元,陆琛绥前世正是看中他家世干净且才能出众,便有意将他培植为自己的心腹。 初入京城权力场的沈钧鸣资历尚浅,本是浑浊官场中难得的清流。然皇权势微,连带着陆琛绥身边的新贵也不被各方势力放在眼里。在宫中当值尚可,一旦在京中与权贵相遇,便处处受人掣肘。 想到前世此时,陆琛绥并未全然信任沈钧鸣,只当他是培植势力时广撒网的一枚棋子。怎料此人日后竟会成为国之栋梁,更在危难之际对他舍身相救。 思及此,陆琛绥心头涌起难以抑制的急切。他迫不及待要见到他的大将军了。仿佛只有亲眼确认那人的存在,这场重生才有了实感。 “上朝——” 随着内侍的传唤声,陆琛绥又一次坐在那把龙椅上,那把见证了二人生死的龙椅。 视线缓缓扫过殿内众臣,有熟悉的面孔,也有记忆中已然模糊的身影。当这些文官武将真实地立于眼前,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之清晰起来。只是殿内并无沈钧鸣的身影…… 御前侍卫乃正六品,尚无入殿资格,此刻想必正候在殿外廊下。 不着急,今日定会与他相见。 内侍:“有本启奏——” “臣有本启奏!”荣昌郡王在最前排起身行礼,“求陛下为老臣做主!”若不是陆琛绥看见他时不时偷瞄的眼神,到真要信他他委屈了。 陆琛绥抬手示意他继续,“望陛下体谅,臣一脉单薄唯有一子,臣虽管教无方,却绝无不臣之心。昨日上元节犬子酒后忘形,驰马过市,那新任御前侍卫沈钧鸣便当街扭打羁押。如此藐视宗亲,践踏皇室颜面,其心可诛啊……” 荣昌郡王说的面红脖子粗的,俨然一副蒙受奇耻大辱的模样。陆琛绥在他开口时便已忆起此事,后续那些絮叨并未入心,思索前世此事是如何解决的,而这一世,他该如何借此立威。 刚继位意味根基不稳,直接与皇室宗亲对抗不是上策,如何借力打力,才是破局的关键。 前世,他虽知错在世子,却一时难以权衡郡王口中这藐视宗亲的罪名,不知该如何平衡国法与家规。最终既未能借此立威,也未还沈钧鸣一个公道。 郡王这是把朝堂当戏台,将他看作可随意摆布的昏君,唱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 “啧——”头好痛,昏君当太久了,脑子都不转了。 闻得阶上传来这一声不耐,荣昌郡王终于止住了滔滔不绝的陈情,静候圣裁。龙椅上年轻的帝王不似往日强装镇定瞻前顾后的样子,倒像是个稳重的帝王,指节轻叩龙椅,待满朝文武安静下来,缓缓开口。 “皇叔请起。”陆琛绥语调平平,带着不似他这个年纪的威严,多年帝王并非白做,充充样子还是有的。回想起这位荣昌王府日后的荒唐事…… “孤知道。” “皇叔爱子心切。世子年轻气盛,孤自是不会重罚。”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沉默半响,殿内的众人都提起了一口气,等待下文。 “传孤旨意。荣昌世子禁足府中三月,抄写《梁律》百遍以自省。荣昌郡王教子不严,罚俸三个月,以示惩戒。”此旨便是十成十的偏袒世子,不痛不痒的责罚,甚至没有问事实经过。 “那御前侍卫沈钧鸣……”郡王由嫌不够,意图借皇权打压新贵气焰,甚而存了敲打皇帝的心思。 “御前侍卫沈钧鸣,冲撞宗室,着革去侍卫职……”沉默片刻,似是查觉不妥。 “他人在何处?满朝文武皆在此,孤这儿岂能成一言堂。传他上殿。”陆琛绥向殿外看去,那个他心中最放不下的忠臣,此世定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而自己,也绝非任人拿捏的庸君。 殿外一人身穿武将官服,迈步进正殿之中,步履生风,每一个步伐都好似踩在了陆琛绥的心跳上,沈钧鸣行至荣昌郡王身侧,恭敬地向皇帝行礼。 余光瞥见荣昌郡王,沈钧鸣便知所为何事。他自认依律办事问心无愧,只是殿外隐约听到了好大一出戏,进殿时周遭人投来了或看戏或怜悯的目光,让他隐隐忧心,年轻的帝王或会为了平息宗亲之怒,拿他问罪。 沈钧鸣抬头望向这位帝王,忆起殿试时被钦点为武状元的心潮澎湃,看到帝王绝色容颜时的怦然心动。 成为御前侍卫后,虽能远远望见陛下身影,却再无交集。原以为武状元是荣耀起点,而今方知在这人才济济的朝堂何等微不足道。 这是第二次进入了陛下的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沈钧鸣的错觉…… 陛下好像冲他使了个眼色。 “沈侍卫,荣昌郡王控诉你当街扭打世子,孤已革去你侍卫之职。藐视宗亲,你可知罪?”说完便拿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臣……臣知罪。”沈钧鸣看着皇帝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咳——”陆琛绥好似被茶水呛到。 “只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容臣禀明。”看到龙椅上的人眉间舒展,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讲……”陆琛绥心中暗叹一口气。 “世子在闹市纵马伤人,臣秉公执法,世子酒后抗法,臣只是命人带世子去醒酒,本欲移交督察院审理,既未羁押,亦未越权。请陛下明鉴。” 殿内顿时议论四起。明眼人皆看出其中关窍,暗叹郡王教子无方,又惋惜这武状元才上任便遭革职,前途难料。 “皇叔,沈侍卫的话可当真?”陆琛绥嗓音暗含威压。 “这……”荣昌王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一时竟哑口无言。 “荣昌王便是这般辜负孤的信任?”帝王话语中的失望令郡王心惊。 郡王欲跪地请罪,陆琛绥却先声夺人:“皇叔爱子心切,孤自然理解。然在朝堂上避重就轻,几度陷孤于不义,也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荣昌王冷汗浸湿朝服,在朝多年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小技俩,只是这次他还是太轻敌了,如今也只能吃哑巴亏。 “沈钧鸣。” “臣在。” “维护法纪其心可嘉,然方式失当,即日起免去御前侍卫之职……” “是……” “转任骁骑营都尉,领一营兵马,专职京城夜巡。望你戒骄戒躁,好生历练。” “!!” 第3章 再见倾心 陛下虽是免去他侍卫一职,确给他领兵实权,分明是为沈钧鸣铺就了一条帝王心腹的晋升之路。 “臣领旨。” “此事孤不予深究,皇叔也不必再提。”陆琛绥为这场朝争画下句点,轻摆衣袖。内侍即刻上前:“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相继退出正殿,沈钧鸣还在思索这番调任的深意,便被内侍拦住,“沈大人留步,陛下召见。” 内侍引他来到勤政殿,陆琛绥正在此等候。不到一刻钟,陛下便已换下了朝服,身着一袭水蓝色常服,静坐在桌案旁,提笔写着什么。 陆琛绥梳理前尘旧事,错综复杂的死局犹如一座罗生门,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其中能扭转局势的关窍——沈钧鸣。 “微臣沈钧鸣,参见陛下。” 殿内落针可闻,闲杂宫人已悄无声息的退下。 未等到陛下的免礼,等来的却是一只伸在他面前的手。 那是一只纤细修长的手,骨节分明,白玉般清冷的肤色,关节处却泛着红润的光泽,掌心朝上面对着沈钧鸣,带着帝王独有的掌控感。 并未多想,沈钧鸣便扶上了这只手,站了起来。“多谢陛下。”短暂交握后各自收回,指尖余温恰如想象中温润。 “今日调任,可觉得委屈?” 对方手指抽离的刹那,一阵若有似无的怅然袭上心头。理智告诉陆琛绥这温热触感证明他二人皆在人间,心底却莫名空了一瞬。 陆琛绥凝视着记忆中本应逝去的身影鲜活立于眼前,心下触动。青年眼神还不似前世杀伐果断,透露出一种初出茅庐的朝气与青涩。 只是此时的沈钧鸣还不是大梁未来的常胜将军,而是一名初入仕途的新贵,经此一事,怕是会被众臣划为皇党派系。 领兵权、立战功、晋官爵,本就是沈钧鸣命定的轨迹。陆琛绥不过将这一切稍稍提前,为他省去些迂回曲折。成全他的前程,何尝不是在铺就自己的明君路。 “臣不觉委屈,陛下明贬暗升,臣虽刚入朝堂不久,却也懂得圣意深重。得陛下如此庇护,臣此生定不负知遇之恩。”殿内的龙涎香萦绕在鼻间,竟让他生出几分飘飘然。 “……” 沈钧鸣的明事理倒让他一时无言,所以他处理此事费尽心思,竟然只算得上是阳谋么?什么此生不负,有些庄重的话又让他回想起前世…… “这般明显?孤还以为是步妙棋。”他如前世那般自然地问出口,仿佛仍在向他的大将军讨策。 沈钧鸣自然会错了意,只以为这是君王难得的推心置腹,心底那份妄念不由又滋长几分。 “陛下此举更能广纳贤才。天下寒门子弟若知圣意,必当倾心相投。今日既借郡王立威,更是向天下英才递出了招贤榜。乃一举两得。” 沈钧鸣眼神坚定的望着陛下,饱含着热烈的情感:“臣,定不负陛下重托。臣与骁骑营会成为陛下投石问路的棋子,手中最锋利的剑。” 陆琛绥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情感,只是赞许的重拍他肩头,“孤信你,放手去做。”他成就感满满,自觉真是位知人善任的明君。 却没发现沈钧鸣眼中一闪而过的一丝丝迷恋与贪婪,“谢陛下,嘶——”行礼谢恩时,闷哼出声,身形微晃。 他在赌,赌陛下今日的另眼相看能包容到何种地步。身体被稳稳地托住,他又顺势表演了一出疼痛难忍,想靠自己站起来,却又倒在了陛下怀中。 额头恰巧抵在陆琛绥颈间,他忍不住深嗅,龙涎香淡了,青丝间萦绕着竹林般的清幽。 陆琛绥却以为他是痛极了,前世那些不好的回忆又一次闪回,和眼前的人重叠上,瞬间有些慌张,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太医,传太医!” “臣失仪。世子当街伤人,臣本想劝离,奈何世子酒醉失控。臣人微言轻不敢伤及宗亲,那些拳脚也便只能受了。”沈钧鸣一套茶言茶语,也算是报了荣昌郡王朝堂上扭曲事实之仇。 抬眸便看见陛下关切地眼神,紧张关切之余,眸间还有着一层水雾。忙低下头不敢对视,原来陛下不设防时,眉眼竟然是如此旖旎动人,让他只想沉溺其中,万死不辞。 “世子如此藐视律法,孤定派人严加看管,必不让你白受委屈。”言语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陆琛绥挥退欲上前搀扶的宫人,亲自将人扶到座榻。想到太医院尚无亲信,低声嘱咐:“孤在太医院中根基尚浅,稍后还望见机行事。” 沈钧鸣从容应下。此时院判张本带着徒弟疾步入殿,在帝王注视下为他诊脉:“沈大人无大碍,只需每日外敷特制药膏。若能辅以推拿,药效更佳。” “臣失礼。”验伤时沈钧鸣自然是褪去上衣,饱满的肌肉在日光下有些耀眼,他刻意绷紧,想展示最好的姿态。陆琛绥却全然未觉,紧盯着对方的身体,观察着青紫伤势。 沈钧鸣时不时偷瞄,见皇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肌肤不禁泛起薄红。可当他察觉陛下眼中只有对伤势的关切与矫健体魄的欣赏时,心底又涌起几分难言的失落。 陆琛绥对院判张本很熟悉,此乃太后心腹。前世在他久无子嗣后,太后便着手扶持皇弟,没少借诊脉之机在他药膳中动手脚。 而旁边那位小太医也是熟人。前世他得以知晓母妃之死是太后所为,正是这位太医在随张本历练多年后偶然得知秘辛,冒死禀报后便辞官归隐。 陆琛绥尚不能断定其是敌是友,但念在前世的善意,愿给他一个机会。思索一番道:“既如此,便请张院判随沈爱卿回府诊治,孤也好安心。” “这……”张院判面露难色。一来院判亲为六品官出诊不合规矩,二来他身负监视陛下龙体之责,岂能擅离职守。 “微臣不敢擅离职守。若论照料沈大人,小徒虽资历尚浅,却已可独当一面,望陛下与大人莫要怪罪。”说罢便将徒弟引至御前。“微臣参见陛下。” 此举正中陆琛绥下怀,给沈钧鸣递了一个眼色,“那便由你负责,每日太医院述职后,需亲自向孤禀报。” 沈钧鸣在旁已然看清皇帝在宫中的艰难处境。御前尚需如此周旋,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更是危机四伏。 难免担忧,“臣愿意为陛下沙场效命,但御前侍卫乃守护陛下的最后屏障。如今革去此职,臣不放心陛下在宫中的安危。” 真诚的话语间隐去了沈钧鸣的私心,他深知陛下需要的是一位能手握军权的忠臣,他愿意如此,却贪心的想要那时常能与陛下见面的机会。他也希望能在宫中有个一官半职,不论是圣驾旁按剑随行,或是殿外值守时于窗间窥得半面天颜。 “明贬暗褒本就是应急之策,你是孤的亲信,孤自然愿意你能身兼数职、身兼要职。”陆琛绥指尖轻点案几,“沈卿可有良策?” 沈钧鸣心里乱糟糟的,垂首敛目,耳尖泛红。陛下唤他沈卿…… 稳了稳心神方道:“陛下只需关切臣之伤势,再提革职之事。荣昌郡王为堵悠悠众口,定会主动请陛下收回成命。” 沈钧鸣不愧是足智多谋,他的话给了陆琛绥一个很好的思路,忍不住拍手叫好,“好啊!此事本就是郡王胡搅蛮缠在先,岂能让他就这么全身而退了?”这舆论制衡之道,果真唯有沈钧鸣能想得这般周全。 只是刚革去侍卫一职,刚回到此时,陆琛绥还不了解朝堂上的官员调配,一时不知什么职位合适。 “嗯……你可有属意之位?”陆琛绥摩挲着下巴思考着。 沈钧鸣沉吟片刻,“御前侍卫副统领一职,当前还空缺着。”他不只想要能远远看着陛下,还想要时不时能汇报一二,说上一两句话。 “沈卿,野心不小~”陆琛绥轻笑出声,重活一世,他的沈卿倒真让他刮目相看。不过也好,他也想时不时盯住他,以免骤然醒来,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御前侍卫副统领的官职便是实打实的从正六品升到正五品,每日朝会也不会在殿外等候,而是可以入殿参与朝政。没想到此世重生后,竟然让他看见了沈钧鸣如此野心勃勃的一面。 前世沈大将军战功赫赫,他的赏赐源源不绝,曾经问过他想要什么,他也只是沉默片刻,便摇摇头说别无所求,倒显得他这个当皇帝的有所亏欠…… 记忆慢慢回笼,眼前的青年扬起自信肆意的笑容。 “臣自当,” “为陛下分忧……” 成山的奏折堆积在桌案上,陆琛绥只觉得头疼,沈钧鸣已经告退回府,他也对这些公务犯了难。 内心天人交战,前世做了十年昏君,自然是不擅长朝政之事,今日的上朝更让他身心俱疲。可陆琛绥很清楚,如果如同前世一般,放纵享乐,得到的便是国破家亡的结果,想到刚刚沈钧鸣蓬勃肆意的笑容…… 罢了,就当是为了沈钧鸣。 孤便做一回励精图治的明君吧。 ---- 沈钧鸣回到府中,正月冷风中仍觉浑身燥热,索性在院中打起拳来。衣袂翻飞,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克制的力道,仿佛要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尽数倾泻。 当年武状元及第时,沈府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可他心里再容不下旁人。会武宴上的惊鸿一瞥,皇帝几句简单的欣赏,便让他万分欣喜。 倒是应了那句, 一见斯人误终身…… 想到今日陛下挑眉说他野心不小时的模样,眼波流转间透露出的缱绻。陆琛绥说得对,沈钧鸣的野心何止于此?若始终遥遥相望,或许还能将妄念压在心底。可偏偏陛下允他步步靠近…… 既尝过咫尺之距,他又怎会甘心退回原地。 只是陛下望来的目光太过澄澈,是全然的信赖与赏识,却不染半分情愫。衬得他心思格外龌龊,不知觉间动了染指的心思…… 可那是帝王,他终究只能求而不得。 身上的热气散去,正月寒风呼啸而过,倒是让他清醒几分,晋升之路已然明晰,他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向上,一步步,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