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今夜厌世》 第1章 第一章 “七月半,鬼门开[1], 家家户户烧纸来。 小小孩童快回家, 莫在河边和水洼。” 暮色沉得发粘。 一连串黑色轿车逐渐融入夜色,行驶在弯弯绕绕的小路上。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亮着微弱的光,显示着——七月十五,中元节。 蓝昭月缩在后座角落,耳机里流淌着舒缓的助眠轻音乐,试图隔绝车外愈发阴森的环境和车内紧绷的气氛。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重生到这个灵脉枯竭的现代世界已经一个月了。 前世的她救人无数却落得被爱人背叛,神魂俱灭的下场。 虽不知为何重生到与自己前世长得一模一样的蓝昭月身上,但这一次,她只想了却残生。 可惜,蓝家不养闲人。尤其是不养她这个占了嫡女名分、却“灵根废朽”,无法修炼的闲人。 于是,中元节,乱葬岗除邪这种“家族活动”,她就被理所当然地塞进了车队,美其名曰“见识见识”,实则…… 她瞥了一眼前排副驾上那个穿着最新款限量版防护符衣、正对着小镜子补妆的蓝婉柔。 这才是蓝家真正的宝贝千金,灵根出众,受尽宠爱。 自己大概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给她这位妹妹垫背的。 「真是……麻烦。」蓝昭月在心里嘀咕,只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胸口就隐隐作痛。 她只想回去窝在沙发里刷剧,而不是大半夜跑来这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加班”。 车队在荒无人烟的郊外停下。 这个乱葬岗历史悠久,早已被列入“特殊管制区”,但百年积聚的阴秽之气依旧浓得化不开。 冷风像跗骨之蛆,钻进人的骨头缝,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 蓝昭月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外套,羸弱的身体禁不住又低咳了两声,立刻引来前面蓝婉柔毫不掩饰的抱怨。 “烦死了,咳什么咳!本来就够晦气了,还带个病秧子过来,真是拖后腿!万一招来更多脏东西怎么办?”蓝婉柔声音不大,但足够周围的听清,她嫌弃地白了蓝昭月一眼,“三叔公,早知道就不该让她来,看着就丧气!” 闻言,蓝家修行最高的的三叔公蓝启凌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其他的蓝家子弟也眼神闪烁,没人替蓝昭月说话。 在这个以灵力强弱论尊卑的家族里,废脉是原罪,蓝昭月不仅废还是病秧子,本就是透明且不受待见的存在。 蓝昭月眼皮都没抬一下,默默将耳机音量调大了一点。 无所谓,骂就骂吧,反正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甚至……如果真不小心死在这里,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众人拿着各种罗盘符篆,浩浩荡荡出发。 蓝婉柔被护在中间,穿着那身价值不菲、流光溢彩的防护符衣,手里还捏着一把加持过的高级符篆。 蓝昭月则远远落在最后,手里被塞了几张没什么用的普通雷符,权当心理安慰。 忽然一阵阴风袭来。 “小心!有邪祟靠近!”三叔公手中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 霎时间,原本只是阴冷的空气变得粘稠浑浊,肉眼可见的黑色扭曲不明生物如同沸腾的沥青,从残破的墓碑后、从泥土深处汹涌扑出! 蓝家人顿时阵型大乱,各种符篆爆炸的轰鸣声、邪祟的尖啸声、人员的惊呼惨叫混杂在一起。 蓝昭月被那巨大的冲击波震得后退几步,跌坐在地,手里的雷符被泥土污染侵蚀,早已失效。 她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眼看着离她最近的邪祟就要扑过来。 完了,这下真要交代了。她甚至有点破罐破摔地想,能不能给个痛快? 然而,预想的痛苦并未降临。 一道快到极致的身影倏然掠过,带着一股灼热而强大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她周身的阴寒。 腰间一紧,她被人猛地拦腰抱起,向后疾退! 她撞进了一个坚硬而炽热的怀抱里。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腐烂的腥臭,而是一种清冽干净的、像是雪松混合着阳光晒过后的独特气息。 蓝昭月愕然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再往上,是一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战术服,身上没有任何明显标识,但那种迫人的气场和刚才那匪夷所思的速度,绝非蓝家之人。 他一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随意一抬。 嗡! 一道纯粹的灵力闪出,精准地挡住了那道偷袭蓝昭月的邪祟! 两股力量碰撞,邪祟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无声消融,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整个混乱的战场似乎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停滞了一瞬。 蓝昭月能感觉到搂着她的手臂稳定而有力,隔着一层战术服,几乎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磅礴力量。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英俊得极具攻击性,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狂喜。 仿佛透过她这具病弱不堪的躯壳,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她看不懂。 “……多谢。”她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因咳嗽而沙哑不堪。 男人没有立刻松开她,那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去。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穿透力:“别怕。” 他将她轻轻放下,迅速脱下自己的黑色战术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那股雪松的气息,意外地隔绝了周围的阴冷。 直到他转身面向那再度汹涌而来的邪潮,蓝家三叔公才猛地回过神,急忙上前,态度恭敬至极:“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不知阁下是哪个部门的高人?我们是云城蓝家,今日……” “江岫白。”男人报出一个名字,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眉头微蹙,“此地邪祟已超百年阈值,发生异变,常规手段无效。你们退后。” 江岫白? 最近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后起之秀,修行学院大二学生,前不久才凭一己之力解决云城郊外孤山千年邪祟。 蓝家人倒吸一口凉气,立刻依言后退,留下大片空地。 江岫白一步踏前,周身灵力溢出,双手快如残影。 蓝昭月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灵力如此充沛之人,在这个灵气枯竭的世界里,实属罕见。 江岫白用灵力构建起的阵法嗡鸣运转,散发出的强大的净化之力。 暴动的邪祟被笼罩,立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发出凄厉的尖啸。 局势瞬间被控制住。 蓝家人脸上刚露出狂喜和敬畏,蓝婉柔却突然指着阵法的中心点惊叫起来:“那里面,有人,是个活人!他被困在里面了!快救他!” “婉柔!别胡说!那是邪祟幻像!”三叔公急喝。 但蓝婉柔竟然不顾一切地冲出了蓝家的防护圈,手中极品灵符甩出,想强行打破一个“缺口”去救人! 江岫白皱了皱眉,脸色骤变,想要补上断裂的阵法。 晚了! 阵法中央爆发出一阵刺耳的、不稳定的蜂鸣,然后瞬间黯淡、扭曲! 强大的能量反噬让江岫白身体猛地一颤,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原本困在中央的邪祟汇聚了所有残余的、最精纯的怨,化作一道漆黑、狰狞的触手,抓住这万分之一秒的间隙,撕裂了不稳定的阵法,直刺江岫白的心脏! 江岫白因反噬而气血翻腾,还未来得及开启防御。 “小心!” 所有蓝家人都骇然大叫。 蓝昭月被裹在宽大的战术外套里,远远看着这一切,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安生。 她就想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怎么就这么难? 「罢了,就当还他了,外套还挺舒服的。」 眼看那邪祟即将贯穿江岫白。 她抬起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却耀眼的金芒,苍白的唇微不可察地轻轻开合,用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念道: “此邪祟当灭。” 言出,法随。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这是一种绝对的、规则层面的“抹除”。 那狰狞咆哮的黑色触手,在距离江岫白心口仅剩一寸的地方,像是被凭空擦除一般,毫无征兆地、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紧接着,那些沸腾翻滚的邪祟残余,前一秒还弥漫在整个乱葬岗、盘桓百年的阴冷怨气……如同被清风吹散的薄雾,无声无息,荡然无存。 皎洁的月光在这一刻毫无阻碍地洒下,照亮了这片突然变得“干净”无比的荒地。 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僵住了,有人长张大了嘴巴,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只看到江岫白即将遇险,然后……然后威胁就没了?怎么回事?这位年轻人用了什么他们无法理解的高级手段? 只有江岫白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直看向那个裹着他的外套、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透明的少女。 蓝昭月微微晃了一下,一缕鲜红的血线从她唇角缓缓溢出,在她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那双眼忽然迅速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迷离。 然后,她向前软软倒去。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模糊的视野里,精准地捕捉到了江岫白的目光。 那个陌生人,正看着她,那张十分好看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近乎破碎的惊惶与难以置信。 他几乎是失措地、死死地盯着她倒下的身影。 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这次应该是死透了吧……」 [1]“七月半,鬼门开”出自俗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蓝昭月醒来时,第一个念头是:「哦,还没死。」 第二个念头是:「……怎么更难受了。」 意识回笼的过程缓慢而黏腻,像在深海里艰难上浮。沉重的疲惫感压在她的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上,连转动眼球都显得费力。 肺腑间的钝痛依旧,甚至更深了一些,呼吸都带着一种细微的、撕扯般的痛楚。 喉咙干得发紧,泛起淡淡的铁锈味。 她花了点时间聚焦,看清了头顶熟悉的天花板浮雕,和她刚重生一样,在蓝家老宅里最偏僻安静的院落房间。 果然,还是没死成。 她微微偏头,窗外天光正好,透过古式的雕花木窗洒进来,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灵力余韵。 这灵力气息……有点熟悉。 门被轻轻推开,伺候她的老佣人张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进来,见她睁着眼,顿时喜上眉梢:“大小姐,您可算醒了!真是老天保佑!” 张妈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昏迷了三天,可把大家急坏了,尤其是那位江先生。 “江先生?”蓝昭月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就是江岫白先生啊!听说是那天救了大家的贵人!”张妈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敬畏,“您是没看见,那天您昏过去,江先生那脸色……吓人得很!是他亲自把您抱回来的,这几天天天都来给您输送灵力稳住心脉呢!要不是他,您这次可真就……” 蓝昭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哦,是他。 他的灵力好像有些特别…… 所以,是他救了她,这具身体早该在她擅用禁术的时候烟消云散的。 她心里没什么波澜,既无感激,也无怨恨。死也好,活也罢,对她来说区别不大,反正都是熬日子。 就是现在这身体,似乎比之前更破败了,动一下都嫌累。 “药给我吧。”她轻声打断张妈的喋喋不休。 喝了药,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感觉体内那磨人的虚冷似乎被一股温和的暖流驱散了些许,虽然依旧无力,但至少呼吸顺畅了点。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发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她继续贯彻她的“节能模式”: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说话绝不开口,每天最大的活动就是让张妈把平板电脑支起来,追追无脑的肥皂剧,或者听听音乐。 药按时吃,饭勉强咽,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安静地待在角落,等待自然枯萎。 唯一的不同是,她这个往常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首先自然是江岫白。 他几乎每天准时出现,衬衫黑裤,与蓝家老宅的古韵格格不入。 他进来也不多话,通常只是看她一眼,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执起她的手腕,将精纯温和的灵力缓缓输送过去。 他的灵力很奇特,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她肺腑间的绞痛和四肢百骸的虚冷,比任何药物都有效。 蓝昭月从不拒绝,有人免费给她当“人形充电宝”,她乐得享受。 只是每次,他都会用那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她片刻,仿佛想从她这张病恹恹的脸上找出什么答案。蓝昭月一律假装没看见,闭目养神。 除了江岫白,蓝家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们,也开始隔三差五地来“探望”她。 今天是大伯家的长子送来一支据说是百年野山参,明天是三叔公的宝贝外孙女带来几盒灵植萃取的保健品,言辞间多是打探那天乱葬岗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她和江岫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语气客气甚至带着讨好,那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她身上。 蓝昭月一律用“不知道”、“晕过去了”、“不熟”搪塞过去,态度敷衍得近乎失礼。 那些人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见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往往坐不了多久就悻悻离去。 而每次江岫白在的时候,必定都会带上一个尾巴,蓝婉柔。 她精心打扮,穿着最新季的高定,戴着夸张的灵石首饰,像是来参加宴会,而不是探病。 她嫉妒的目光几乎钉在蓝昭月身上。 只要江岫白在,她就会立刻换上娇柔甜美的笑容,声音都能掐出水,从最新的修炼方式聊到名流宴会,努力展现自己的魅力与价值。 可惜,江岫白的回应总是冷淡而简短,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注意力,绝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那个病怏怏、仿佛随时会断气、只会躺着追无脑剧的蓝昭月身上。 这种鲜明的对比和无视,像毒针一样扎着蓝婉柔的心。 她无法理解,江岫白这样身份尊贵、实力超绝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对蓝昭月这种废物另眼相看?一定是蓝昭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蓝昭月发现院子里那几盆好不容易有点生气的灵植,一夜之间全部枯萎,泥土里带着淡淡的腐蚀性药剂味道。 蓝昭月常喝的药,偶尔会“不小心”被煎糊,或者味道变得格外苦涩难咽。 蓝婉柔会“不小心”撞到端着茶水点心的张妈,让东西洒一地,然后假惺惺地道歉,眼神里却带着快意。 这些小动作幼稚又烦人,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但蓝昭月懒得理会,结下因果是个麻烦事。 药糊了就倒掉让张妈重煎,植物死了就搬出去,洒了东西就收拾。 她甚至懒得去看蓝婉柔那副得意的嘴脸,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追剧和发呆大业里,仿佛一切外界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小麻烦?纯粹是浪费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她这种彻底无视的态度,反而更激怒了蓝婉柔,觉得她是在无声地挑衅和蔑视自己。 江岫白将这一切细微的动静都看在眼里。他眉头越蹙越紧,周身的气压日渐低沉。 直到那天下午。 江岫白刚给蓝昭月输送完灵力,正在交代张妈一些温养的注意事项。 蓝婉柔又跟着几个堂兄姐过来“探望”,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姐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蓝婉柔笑得甜美,打开食盒,里面是几块小巧精致的点心,“这是用清心莲子和冰晶蜂蜜做的,最是润肺平喘,我特意让厨房给你做的。” 她拿起一块,就要亲手喂到蓝昭月嘴边,动作亲热,眼底却藏着一丝恶意的试探。 她知道蓝昭月胃口极差,吃稍不对劲的东西就会反胃呕吐。 蓝昭月看着那点心,微微蹙眉,刚想偏头避开。 突然,蓝婉柔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叫,整个人向前一扑,手中的点心连同整个食盒都朝着蓝昭月身上砸去! 这一下要是砸实了,蓝昭月躲避不及必然受伤。 电光火石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地伸出,精准地抓住了蓝婉柔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食盒“啪”地掉在地上,点心滚落一地。 江岫白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是淬了冰。 “蓝小姐。”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看来蓝家的家教,并不如何。” 整个房间瞬间鸦雀无声。那几个同来的蓝家子弟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 蓝婉柔手腕被攥得生疼,对上江岫白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所有的娇柔甜美都维持不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是绊了一下……” “是么?”江岫白松开手,语气淡漠,“我以为,灵力修行到一定程度,下盘理应稳健。还是说,蓝小姐的心思,从来没用在该用的地方上?” 这话可谓极重,几乎是直接把蓝婉柔的伪装撕下来踩在地上。 蓝婉柔脸上血色尽褪,眼圈瞬间红了,是吓的,也是羞愤难当。她从未被人如此当众下面子,还是被她倾慕的人。 “滚出去。”江岫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以后不准踏进这个院子半步。” 那几个人如蒙大赦,几乎是架着浑身发抖、眼泪直掉的蓝婉柔,仓皇退了出去。 房间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地上狼藉的点心。 江岫白转过身,看向依旧靠在床头、面无表情的蓝昭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一直如此,你就如此忍耐?” 蓝昭月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声音没什么力气:“嗯。” “为何不反抗?” “麻烦。”她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没必要。” 江岫白凝视着她,眼底那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蓝昭月,继续沉默,眼睛还看着平板,心里却在思考一件事。 江岫白的灵力,对她而言似乎格外“滋补”,比蓝家提供的那些温补药物不知强了多少倍,让她这副破身体难得地感受到些许舒适,言灵禁术,或许他可助她。 几天后,江岫白站在床边,看着像只慵懒病猫一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蓝昭月,忽然开口: “你的身体情况很特殊,寻常药物和温养效果有限。我的灵力与你……似乎颇为契合,于你疗伤有益。” 蓝昭月半阖着眼,没什么反应。 “跟我走。”江岫白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离开蓝家。我能找到更好的资源和方法医治你,至少能让你活得不像现在这么难受。”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于私……他必须带她走,于公……没有于公,他就是私心想要带走她。 蓝昭月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窗外的光线落在她清澈却无波的瞳孔里,映不出多少情绪。 几秒钟的沉默后,她轻轻地、却异常清晰地回答: “不要。” 江岫白眸光一凝:“为什么?你不是蓝家亲生女儿,蓝家对你并无多少温情,留下并无益处。” 蓝昭月挪开视线,重新看向平板电脑上暂停的剧集,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作伪的倦怠和懒散: “懒得动。” 而且,原主与蓝家的因果还在,走不了。 “……”江岫白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被这三个字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又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未来的生死病痛都与她无关,只是懒洋洋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等死。 一股难以言喻的郁躁之气涌上心头,他却发现自己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毫无办法。 第3章 第三章 蓝昭月的小院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至少表面如此。 江岫白的禁令起了作用,蓝婉柔和那些心思各异的蓝家子弟不再轻易踏足。 蓝昭月乐得清静,继续她的躺平大业,每日里不是昏睡,便是对着平板电脑上的肥皂剧发呆,偶尔被张妈扶着在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下坐一会儿,晒晒没什么温度的太阳。 她能感觉到江岫白输送来的灵力日益精纯温和,与她这具身体的契合度越来越高。 那力量如暖流,细致地熨帖着她千疮百孔的经脉,甚至连神魂深处那因强行言灵而留下的、连她自己都难以清晰感知的灼伤般的隐痛,似乎都被一点点抚平。 「如果能一直有他的灵力,似乎也不错。」 这种感觉……太过舒适,舒适得几乎让她产生一种危险的懈怠感。 但她依旧没什么表示,如同一个被精心灌溉却毫无反应的陶瓮,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江岫白的滋养。 这几日晚上,蓝昭月再次尝试催动禁术,来自江岫白的灵力汇聚一处,竟然挡住了不少言灵反噬。 白日里,蓝昭月看着指尖不断闪烁的言灵之力,心道: 「怎么我好像那个采阳补阴的坏人。」 蓝昭月这样想着,忽地勾唇笑了笑,然后彻底咧开嘴大笑起来。 江岫白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树下躺着的人儿正笑得灿烂,忽地顿住了脚步。 那一刻,连阳光也失了颜色,只有她的笑颜深刻地印在了他心里。 蓝婉柔那次被江岫白当众斥责羞辱,羞愤交加,回去就病了一场。 病中愈想愈恨,将所有怨毒都归咎于蓝昭月。她认定是蓝昭月用了卑劣手段蛊惑了江岫白,抢走了本应属于她的关注。 恨意催生了恶念。她趁着一天家中大多长辈外出、江岫白也有任务时,悄悄潜入了蓝昭月那间几乎无人问津的小书房。 书房里陈设简单,积着薄灰。 蓝婉柔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快意胡乱翻找,她想找到任何一点能证明蓝昭月“卑劣”、“虚伪”的证据。 最终,她在书架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的旧纸箱里,翻出了几本厚厚的、带着幼稚锁扣的日记本。 锁扣早已损坏,她轻易地翻开。 那是蓝昭月初中到高中时期的日记。 字迹从稚嫩到工整,记录着一个天赋废朽、身体孱弱的少女在耀眼夺目的天才妹妹阴影下,那点微不足道的心事和挣扎。 里面有被忽视的委屈,有对健康的渴望,有对妹妹蓝婉柔光芒四射的羡慕,有被迫退学的遗憾。 也有……一个隐秘的、持续了整整三年的暗恋。 日记里频繁出现一个名字——林修,蓝昭月的高中班长。 一个成绩优异、性格阳光、对谁都温和有礼的男生。他是蓝昭月灰暗青春里唯一一点遥不可及的光。她偷偷记录着他的每一次演讲夺冠,每一次篮球赛得分,甚至只是走廊里一次偶然的擦肩和微笑。 最重要的,是日记里反复提及的一个渴望,林修的目标是顶尖的帝都修行学院。 而她,这个灵根废朽的少女,却妄想凭借文化课成绩,硬生生考进修行学院的古文研究系,哪怕只是作为非修行者的编外学员,仿佛这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真是……恶心又可笑!”蓝婉柔快速翻阅着,脸上露出极度鄙夷和嫌恶的表情,“一个连引灵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脉,居然还敢痴心妄想去修行学院?还敢暗恋林修学长?” 一个恶毒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型。 她偷偷用手机拍下了日记里关于暗恋林修和妄想考修行学院的关键几页。 几天后,那些精心裁剪过的日记照片,在蓝家年轻一辈的小圈子里,以及蓝婉柔所在的、云城富家子弟聚集的社交媒体群里流传开来。 配文极尽嘲讽:“惊!蓝家那位病秧子大小姐的癞蛤蟆白日梦!#暗恋成疾# #废脉也想修仙#” 一时间,窃窃私语和恶意嘲笑在无数个角落蔓延。 “我的天,她居然喜欢林修学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靠文化课考修行学院?她没睡醒吧?知不知道那文化课分数线多变态?比灵力实操还难!” “真是给我们蓝家丢人现眼!” “哈哈哈,病得脑子都不好了吧?”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江岫白的耳中。 是他的队友在闲聊时提及的。 当时江岫白正在翻阅一份关于神魂创伤的古籍资料。听到此,他的脸色几乎瞬间沉了下去,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他盯着照片上那稚嫩却认真的字迹。 “林修今天对我笑了。” “一定要考上修行学院,哪怕只是古文系也好”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的眼里,心里。 一种陌生而汹涌的酸涩与怒意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古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心里……竟然曾如此认真地装着别人? 还是一个那样青涩普通的毛头小子? 她那般懒散厌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原来竟曾为了另一个人,如此努力地想要奔赴一个地方? 这种认知让他胸口堵得发慌,一种近乎暴戾的破坏欲在眼底翻涌。 他几乎立刻就想下令去彻底调查那个叫林修的一切,甚至有种让这个人彻底消失的冲动。 但他最终强行压下了这些莫名失控的情绪。 然而,那股酸涩和郁气却无法消散。他猛地起身,大步朝着蓝昭月的小院走去。 蓝昭月对此一无所知。 她正窝在沙发里,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平板电脑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她却眼神放空,几乎又要睡着。 江岫白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窗外照进来的光线,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身上带着未散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蓝昭月迟钝地抬起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同以往的脸色。 “你想考修行学院?”他开门见山,声音绷得有些紧,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与日记里那份炽热暗恋相关的情绪。 蓝昭月茫然地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个问题。修行学院?那是什么麻烦的地方? 她皱了下眉,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不想。” 她的否认干脆直接,脸上只有被打扰后的些许不耐和真实的困惑,看不到半分羞涩、向往或者被戳破心事的慌乱。 江岫白凝视着她,心中的暴戾稍减,但那股莫名的郁气仍未消散。 她不是为了别人,这是他期待的。 可心里又有有一个声音在说,只要她想考就行,不论是为了谁,也好过如今这般,仿佛一不留神她就会消失。 “是吗?”他语气莫测,忽然俯身,一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这一次,他输送灵力的方式与以往完全不同。 不再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强势的涌入!精纯磅礴的灵力如同温润却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入她的经脉,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流转,强行驱散所有沉疴滞涩,滋养每一寸干涸的土地。 “呃……嗯……”蓝昭月猝不及防,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呻吟。 这种被强行“灌满”的感觉并不难受,恰恰相反……是前所未有的舒适,是从灵魂深处被熨帖抚慰的感觉。 仿佛久旱逢甘霖,整个身体从内到外都焕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与活力,连神魂都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裹,舒适得让她头皮发麻,脚尖都抑制不住地微微蜷缩颤抖起来,苍白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力量却不容她退缩分毫。 江岫白紧紧盯着她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因极致舒适而产生的迷离神色,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浮起一丝难得的、健康的红晕。 他心中那点阴暗的掌控欲和嫉妒奇异地被抚平了一些。 他低下头,薄唇几乎贴近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感觉到了吗?我的灵力,与你最为契合。” 他问,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微颤的手腕内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一直这么‘舒服’。” 他刻意加重了那两个字,意味不明。 “甚至……我还有更舒服的方式。” 他稍稍退开一些,耳尖红红的,牢牢锁住她那双因舒适而蒙上水汽、显得有些迷蒙空洞的眼睛,抛出了那个他自认为她绝对无法拒绝的、精心编织的诱饵: “蓝昭月,和我走。” 他微微停顿,目光掠过她殷红的唇瓣,声音压得更低,灼热的唇擦过她的耳垂,“我的灵力……随你取用。”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魔咒,萦绕在充斥着磅礴灵力和极致舒适感的空气里。 蓝昭月瘫软在沙发中,身体还沉浸在那汹涌的暖流里微微战栗,大脑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交易而陷入了一片空白。 「还有这等好事?随意取用……」 就在她混乱的思绪如同缠绕的丝线般理不清时,头顶上方,江岫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蓝昭月。”他叫她的名字,字音咬得很重。 她下意识地抬起迷蒙的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比刚才更加复杂难辨,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痛色和……近乎脆弱的执拗。 他看着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句没头没尾,却重逾千斤的话:“你能不能不死。” 蓝昭月怔住了。 「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体内奔腾的暖流似乎都因这突兀的一句话而凝滞了一瞬,眼中的迷蒙水汽稍稍褪去。 她看着他,看了好几秒,似乎是在消化这句奇怪的话。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认真地,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很轻,还带着方才喘息后的微哑,却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没想死,”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了眼底所有可能存在的情绪,只余下一片倦怠的空茫,“也没想活。” 没想主动去死。 但也……从没想过要如何活着。 “那可不可以为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