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晴》 1、N-重逢 “再见,楚北翎。”站在悬崖上的邢禹一点点倒退,“我们,再也别见了。” 眼看邢禹再往后退一步就会跌落悬崖—— “别……”楚北翎瞬间扑上去,想抓住他,奈何动作慢了一步,扑了个空,让邢禹跌落悬崖。 他想跳下去抓住邢禹,瞬间地动山摇,将他停留在原地。 “邢禹。”楚北翎瞬间惊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在回国的飞机上。 他又梦到他了。 楚北翎呼吸渐渐加重,手不受控的发颤,他颤抖着手摸进口袋,摸出药盒,盯着药盒里的伏硫西汀最终还是没吃。 他知道,吃下这药,这令人窒息的心慌感就会慢慢淡下去,但同时,他的思绪会慢慢凝固,整个人变得空洞又麻木,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丧失所有情绪的感知力。 楚北翎不想这样。 他宁可持续的痛苦,也不愿意忘记邢禹。 楚北翎深吸一口气,打算继续睡,回到梦中邢禹跳崖前,将跌落悬崖的邢禹捞起来。 耳边传来飞机广播的声音:“您乘坐的班机将于十五分钟后,落地杭州萧山国际机场,请您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 楚北翎侧目看向窗外,飞机大概正在进近,底下建筑已经清晰可见。 看样子不能睡了。 同行的祝卿安被楚北翎的动静吵醒,侧目看向他问:“做噩梦了?” “抱歉,吵醒你了。”楚北翎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矿泉水瓶上还带着薄薄的雾气,大概是喝了冰水的原因,他的嗓音比原来更加冷淡。 “没什么,”祝卿安坐直,看了眼手表:“反正马上就到了。” 祝卿安盯着楚北翎惨白的脸色问:“要不要让空姐给你端杯热水过来。” 心悸感还在持续,楚北翎又喝了两口冰水,淡淡道:“不用,我没事。” 祝卿安担心道:“不舒服的话,及时说,别强撑。” 楚北翎点点头,侧目看向窗外,底下是熟悉的钱塘江,不远处是西湖,他这个视角看过去,西湖像一只趴着的猪。 盯着西湖猪,楚北翎莫名地笑了一下,而后又收敛笑意,不敢在看。 十五分钟后,飞机落地。 十二月初的杭州,湿冷湿冷的,又刚下过雨,凛冽刺骨的寒风直往骨头缝里钻,躲都躲不掉,和一年四季热烈如夏,带着热带雨林生机和活力的新加坡不同。 杭州这座城市一年四季200天在下雨,像一副淡雅水墨画,总是带着江南特有的温婉和宁静。 祝卿安有些受不了,将领口拉到顶:“好冷,杭州不是江南,南方吗,为什么这么冷。” 离开十年,楚北翎一时半会儿也不太习惯杭州的魔法攻击:“杭州湿冷,回去多加件衣服吧。” 祝卿安有些后悔:“我应该听你的,多带一些厚衣服过来。” 楚北翎:“晚点去商场买吧。” 祝卿安快被冻冻死,反应也迟钝了许多,好半天才点点头。 俩人一同走出机场,往预定好的酒店走去,楚北翎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苦涩和酸涩感爬上心头。 十年了,杭州还是杭州,可也不是14年的杭州了。 变化真的很大。 和初濛谈合作的见面时间约定在两天后,在酒店安顿好,楚北翎打算回闸弄口看看。 刚收拾准备出门,房门被敲响。 楚北翎过去开门,怎么了?” 祝卿安说:“北翎,你的故乡不是在这里,带我去逛逛吧,听说灵隐寺、西湖、雷峰塔特别有名,我也不是很熟悉,你来做我的导游?” 楚北翎想了想,最终跟着祝卿安一起出门。 他们先去灵隐寺,西湖没有时间限制,多晚都可以去,也不用在意时间,还有一个原因是楚北翎想晚一些去,或者干脆不去。 以前有事没事,都会在西湖边闲逛,真的有太多太多回忆了,好的坏的。 以及对他来说残忍而又痛苦的回忆。 逛完灵隐寺所有大殿后,楚北翎在法物流通处请了一条红色的祈福带,洋洋洒洒写下:「邢禹,平安喜乐,永远顺遂,享尽世间繁华。」 和祝卿安的祈福彩红带被志愿者一起挂上绿色的藤架。 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红色带子,楚北翎噗嗤笑出了声,不知怎么的,眼泪就冒出来,在眼眶打转。 祝卿安不明所以:“北翎,好端端,你笑什么?” 鼻腔发酸,楚北翎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祝卿安发现他的不对劲,哑着嗓说:“想到一些有趣的事。” 祝卿安好奇:“多有趣?” 楚北翎淡笑而不语,不打算回答。 从灵隐寺出来时,昏暗阴沉的天空正好下起毛毛细雨,他们没带伞,在一旁的商铺买了两把透明伞。 之后楚北翎领着祝卿安去搭乘观光电瓶车的地方。 停车点已经等了好些人。 祝卿安问:“这是不是要去西湖?” 楚北翎摇摇头,而后侧目看向祝卿安:“法喜寺。” 身为新加坡华裔的祝卿安只听过灵隐寺,没有怎么听过法喜寺,被这么一提,忽然想起来,“我来之前做过攻略,听说求姻缘特别灵是不是?” 灵隐寺香火一直很旺,国内外很多人都知道,法喜寺因为求姻缘特别灵验,这几年在互联网上传开,大家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寺庙。 其实祂一直在。 楚北翎点点头:“嗯。” “那我要去一趟,看看我的姻缘什么时候来。”祝卿安非常向往婚姻,他特别期待步入婚姻,和一个人携手走过一生。 不过他觉得新奇的是:“北翎,你居然也要去求姻缘,我以为你对恋爱半点兴趣都没有。” 祝卿安认识楚北翎六七年,他都换过好几任对象,而楚北翎一次都没有,生人勿进就写在脸上。 公司和各路合作方里有好些人惦记这个温婉的冰山王子,大胆一点死缠烂打追求都被他无情拒绝。 祝卿安一直好奇,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冰王子的眼。 楚北翎似乎有些出神:“感兴趣的。” 但只感兴趣一个人。 祝卿安没听清:“什么?” 正说着观光电瓶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楚北翎扬扬下巴:“车来了。” 话题被打岔过去。 俩人跟着等待的众人一起上了前往法喜寺的观光电瓶车,扫过付款码,等观光车人上齐后,司机驾驶观光车,沿着上天竺步道,开往法喜寺。 忽略同车游客时不时往他身上看过来跃跃欲试的视线,楚北翎安静地周围山水。 下着雨,周围被一层轻柔的雨雾笼罩,空气中混合着草木的清甜,不知道停留在那个枝头的鸟儿正在叫,风也温柔。 周遭一切,潮湿而治愈。 都说法喜寺求姻缘很管用,楚北翎打算试一试, 如果他和邢禹还有缘分的话。 他祈求能重新遇到邢禹,能与他结缘。 一个半小时前,邢禹将车停在停车场,开门下车,往法喜寺走去。 刚踏进入口大门,有电话进来,邢禹将伞收好,接起。 “echo新加坡那边的负责人已经到杭州了,我约他们过两天见面。”许图南说。 邢禹:“知道了。” “对了,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不会又不过了?”一个带着几个游客的导游从身边经过,介绍着法喜寺的历史,许图南听到导游的声音,“你又去法喜寺了?!” “嗯。”邢禹接过志愿者递过来的三柱清香,刷市民卡进寺内。 许图南又一次劝道:“楚北翎到新加坡十年了,一次都没有回国,根本不知道回不回来,你真的要等一辈子?” 邢禹:“我没有等他,我只是……” 他还没有说完,许图南抢答:“你没有等他,你只是一年又年习惯了。” 邢禹说:“明年我就不来了。” 许图南无奈:“你每年都这样说。” 邢禹每年都说明年生日不来了,可每年生日都会如期出现在法喜寺,一年又年,今年竟然已经是第十年了。 邢禹强调:“明年生日,我真的不来了。” 许图南不太信,“行行行,明年你一定不去。”反正邢禹肯定会打脸。 邢禹懒得和他计较:“先这样,挂了。” “真不过!”许图南每年生日都会不死心的询问。 邢禹无奈:“每年都问,你不嫌累!” 许图南:“不累,问问又少不了一块肉,说不定你今年改变主意了。” 不过他也能理解,邢禹为什么之后从来不过生日,没有人能忘记邢禹十七岁时,楚北翎给他过得那场生日,西高到现在都还流传着传说。 有了那次对比,无论怎么过,所有生日都黯然失色。 停顿片刻,许图南说出一直以来想说的话:“邢禹,法喜寺只渡有缘人,十年了半点用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他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楚北翎不是你的正缘,而是说:“去认识新的人,往前走吧。” 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怎么不是一种没有缘分。 邢禹恰好走到正殿处。 身侧熙熙攘攘的香客,或拍照,或点清香,或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祈福—— 所有人都结伴而行,只有邢禹,孤独又认真,仿佛一道与世隔绝的剪影。 此时正殿内传来撞钟声,随后庙堂内僧人诵经的声音传出来,毛毛细雨渐渐变大。 「佛不渡无缘人」许图南的话,有一瞬间应景。 邢禹:“胡图图,很闲的话就去画画,做方案,和星耀合作的乙游原画设计被打回来,改好的你还没有给我,还有echo合作的动画项目书,这两个,你一个都没给我。” 高中同学,现在只剩下邢禹会这么叫了,且会在拒绝回答问题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 许图南得到暗示瞬间闭嘴,连忙挂断电话,滚去做盯下属方案了。 邢禹将手机放进口袋,将从门口拿到的三柱清香点上,刚刚打电话没注意,香被雨水打湿并不好点。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点上。 和众多香客一样,邢禹许完愿后,将三支清烟插.进香炉。 殿前巨大的香炉,升起屡屡青烟,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将去年求来的御守点燃丢进香炉之中。 看着御守燃烧殆尽后,邢禹绕到正殿后方,爬上左侧木质长廊往上走。 在长廊右侧正殿后方有一个平台,上面支着一个藤架,红色的祈福条和彩色经幡,在细雨中微微飘动。 有人在挂祈福条。 邢禹和往年一样也在挂了一条。 写着:「楚北翎,平安喜乐,永远顺遂。」的红色祈福条瞬间被打湿,在雨中摇曳着。 邢禹盯着看了一会儿,转身重新走上木质长廊一路往上走,到法喜寺最高点,找了一处风景绝佳的位置坐下,拿出ipad开始写生。 远处,一层叠一层的薄雾中,黄墙青瓦屹立在云霄之上,不少游客冒着大雨等在网红点处拍照。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青灰色的瓦片滑落,化作层层水幕,流水声在耳边回荡。 最高点的风景被邢禹画进图层之中,构图中央,原本网红景点站着的人,被邢禹替换成记忆中楚北翎的模样。 邢禹有时候会幻想,十年之后的楚北翎会是什么模样,是阳光朝气,还是已经退掉少年的青涩,变成成熟稳重的男人,又或者是介于少年和成熟男性中间的气质。 只可惜,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许图南能从他人口中窥探见对方所见到的,暗恋之人各个阶段的变化。 而邢禹,连窥探楚北翎的资格都没有。 邢禹伸手覆上画面中的楚北翎,陷入回忆之中,勾着嘴角盯不知道看了多久—— 远处几个结伴而来高中生的嬉闹声,惊得树枝上的飞鸟扑腾而起,拉回了他的思绪。 突然抽离,邢禹缓了片刻,才在图层右下角,签上今天的日期:「27岁的楚北翎,2024年12月7日,法喜寺留。」 时间差不多,事情也做完,邢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往下走。 楚北翎和祝卿安一路逛到最高点,在最高点逛了一圈后,准备下山。 祝卿安突然想起:“在灵隐寺,还有刚刚进门有些人刷的卡是什么,我是不是也可以办一张。” 接下来应该会常驻杭州,他们家又是礼佛家庭,他想经常来。 楚北翎:“市民卡。” 祝卿安想起,楚北翎是杭州人,“那你怎么没刷卡进门?” “要交社保的,没交没用。”楚北翎离开杭州十年,十年没交社保,他的市民卡用不了,只能和祝卿安一样,买票进门。 “那我应该办不了。”祝卿安了然点点头,又有些遗憾,不过也没关系,他买票进来就是了。 哄完自己,又道:“你等等我,我拍几张照。” “拍吧!”楚北翎微微颔首。 祝卿安拿出手机拍照,一旁的楚北翎耐心等待他。 邢禹倏地回眸,此时楚北翎恰好侧目看了过来。 霎那间,山间梵音骤响,万物静止。 他们两个一同怔住。 2、N-咫尺 蔼蔼雨雾中,曾经美好的回忆,如海水一般疯狂倒灌进脑海。 楚北翎舌尖发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直到指尖生生发疼,才松开。 他没想到,这个他日思夜想,每日饱受过往回忆凌迟,却又不肯放弃忘记,念念不忘的邢禹。 就这样,毫无准备和预料的突然就遇见了。 雨越下越大,顺着青灰色的瓦片,又急又快哗哗地往下流,形成一条条流动的银链,散发出金属的光泽。 木质长廊内,上下往来的游客,化作虚化的渲染图,变成空虚的影子。 只剩下他们彼此清晰可见。 邢禹高大挺拔的身躯僵在原地,喉咙干涩到发紧,握着御守的手颤了颤。 那是刚刚新求来的,十年了,祂终于发挥作用,他寄希望于这上面,抱着幻想在一年又一年的祈求中,绝望的认清了现实。 今年,意外又措不及防的让他等到了。 而刚刚的那个疑惑,也有答案。 一别数年,伊人如旧。 楚北翎依旧带着少时的影子,只不过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更加成熟,少了几分阳光活力,多了几分冷淡疏离。 邢禹动了动身想上前,祝卿安拉住楚北翎的衣袖,指向网红景点:“那边位置不错,一起过去拍个照?” 楚北翎心跳都停了,完全听不见站在身侧的祝卿安在说什么,只知道他在说话。 而他却无心顾及。 一旁的祝卿安见他一直没理自己,以为楚北翎忙着看景色,没听见他说话,再次出声:“北翎,那边位置不错,要不要下去拍个照。” 还是没反应—— 祝卿安顺着楚北翎的视线看了过去。 他们下方站了一个人。 廊下那人,长相完全可以和楚北翎打擂台,但类型却截然不同。 一身深咖色的长款风衣,都无法盖住他,宽肩窄腰,腿长的完美身材,加上他不似东方人柔和十分立体的五官,攻击性非常强,一看就不好相处。 特别是那双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犀利又凉薄,蔑视意味十足。 如果不是眼底蕴藏着的柔和。 祝卿安会觉得他在看什么大型垃圾。 大概是注意到他的打量,廊下的人,似是终于发现他一般,目光渐渐从楚北翎身上转移到他身上。 那一瞬间,原本温柔期待的目光,冷了下去,森寒的目光向他刺过来,又很快瞥开,转身往下走。 快到祝卿安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能真是他的幻觉,他们只是一个陌生人,没道理这样看他。 祝卿安将视线投向一旁站着不动的楚北翎,和他认识六七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 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像灵魂被抽干了一半。 祝卿安疑惑道:“怎么,你认识下面那个人?” 没人理他。 祝卿安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楚北翎机械地回头看他一眼,又看向邢禹的方向。 廊下的邢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楚北翎彻底回神,百米冲刺飞奔跟上去。 祝卿安怔住完全没想到一直以来冷静自持的楚北翎会突然这样,呆在原地半刻钟,才反应过来跟上去:“北翎你等等我。” 楚北翎很快跟上邢禹,盯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伸手拉住邢禹的胳膊。 邢禹停下没动,转过身来看他,又垂眸看向楚北翎握住他手腕的手。 楚北翎触电一般瞬间松开手,尴尬又无措笑笑:“抱歉。” 邢禹微微蹙了蹙眉:“这么久,不见……”余光看到跟上来的祝卿安。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快速离开。 刚刚邢禹的表情和语气,充满不悦,好像拉住他的他,是什么脏东西,甚至连完整的一句话,一句好久不见,都不屑于和他说。 耳边传来刺耳的耳鸣声,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楚北翎没经住晃了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木柱稳住身体。 祝卿安连忙扶住他,关心道:“你还好吗?” 楚北翎脑袋乱糟糟的,完全没有办法处理现在的信息,只下意识回应:“我没事。” 祝卿安盯着他惨白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放心:“是不是水土不服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楚北翎松开手,站定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可能有点低血糖了。” “正好,我这里有两颗糖。”出发前在机场休息室,祝卿安闲着没事,拿了几颗糖过来吃着玩,被他吃掉几颗,还有剩,刚好可以给他。 楚北翎拿过他手心两颗葡萄味的软糖,剥开塑料壳,将软糖塞进嘴里,他嘴里一片苦涩,甜滋滋的软糖进到嘴里,也尝不出丝毫的甜味。 缓了片刻,待情绪回笼,楚北翎说:“我们走。” 祝卿安:“你要不在缓缓?” “不需要。”楚北翎摇摇头,没等他反应自顾自往下走。 两人走到附近的停车场,楚北翎在app填上信息,准备打车去西湖,今天下雨,他们所在的位置又较偏,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司机接单。 楚北翎正想着要不要走回灵隐寺,那边交通更方便些,一辆黑色的西装暴徒停在他前面,驾驶座车窗滑了下来。 不远处打过来的车灯氤氲成一团又一团昏暗而模糊光线。 邢禹那张堪比雕塑一样立体的五官在濛濛细雨中,似是被盖上一层薄纱,恣意又矜贵。 非凡人不得触碰。 邢禹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又一寸扫着,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在探究什么。 四目相对许久—— 邢禹开口打破沉默:“刚刚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你是柯锦程对不对?” 楚北翎险些没站稳。 时间真的是残酷又美好的东西,不仅将他们生生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将过去所有美好的时光,都挡在那个无法触碰的过去。 也能抹掉一个人大部分的记忆。 以至于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叫过他无数次名字的男朋友,将他认成另一个人,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 原来,他在邢禹心里,竟然连一个普通同学都不如。 不值得被记住。 楚北翎尚未回答,疑惑半天,被当成背景板的祝卿安开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邢禹清冷的眸子探究地看向一旁的背景板,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有一搭敲着方向盘:“应该不会,我记性还不错。” 背景板祝卿安在心里腹诽,这记性还不错,那你这记忆下限有点低。 转而看向一直盯着邢禹不放的楚北翎:“你认识?” 楚北翎嘴角扯了一个僵硬地笑:“认识,高中同学,以前是室友。” 也是前男友。 邢禹脸上的表情僵了几秒钟,随后说:“这里不好打车,去哪里,看在高中同学一场的份上,我送你。” ‘高中同学’这四个字被他咬得特别重,像是单独拎出来的。 楚北翎站着没动,极力掩盖自己糟糕的表情。 邢禹后方车辆催促的喇叭声响起,他道:“别站太久,后面车要等不耐烦了。” “那就麻烦你了……许图南,送我们去西湖,谢谢。”楚北翎拉开后座车门,示意祝卿安一起跟上来。 邢禹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等他们上车坐定后,他回眸看过来,“不用客气,柯锦程,同学一场顺路送你,没什么。” 停顿片刻,又挤出一句,久别重逢常说的台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楚北翎苦涩笑笑,真诚反问:“我们关系很好,好到可以说别来无恙,抱歉,我不太记得了?!” 邢禹将他认成柯锦程,他这样回答,似乎也并没有问题。 邢禹漫不经心看他一眼:“随便客气一句,你还当真的毛病一点没变。” 楚北翎:“你也是。” 一如既往嘴欠。 车子开出小道,开上主干道。 逼仄的车厢彻底陷入沉默,只有车载音响传出大提琴低沉磁性的旋律。 离得近,楚北翎能闻到邢禹身上那熟悉又有些陌生了的淡柠檬香气。邢禹特别喜欢柠檬味,他所有东西几乎都是柠檬味的。 酸甜中带着淡淡的清新,非常醒脑。 没想到现在还是。 楚北翎目光在他身上游弋,最终定格在邢禹握住方向盘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他的右手有一条从中指斜跨到腕骨上的疤痕,十年过去这条长疤依旧显眼,没有半分消退。 他以前就喜欢邢禹这双骨节分明的手,线条清晰充满艺术感—— 因为他留疤后,楚北翎总是忍不住亲吻那条疤,在他手上作画掩盖疤痕,邢禹往往漫不经心看着,纵容他把玩胡闹。 等他玩够后,邢禹会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去吻他。 物是人非—— 曾经这么亲密的人,现在连句话尴尬的寒暄都说不上。 察觉到邢禹将要看过来的视线,楚北翎不动声色躲开。 背景板倾身靠过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你们班是不是有很多好看的人?” 楚北翎疑惑地看过来,他那张堪比江南诗情画意山水一样雅致的脸,只要微微做些表情,就会显得温婉又灵动。 祝卿安觉得只要看过他这张脸的人就不可能忘记。 除非—— 祝卿安说:“除非班里有很多好看的人,各个都是个顶个的帅哥,不然没道理忘记你。” 邢禹抬眸,冷峻的目光看了眼后视镜,又看向前方路口。 楚北翎嘲弄般勾勾嘴角:“可能我不值得被记住。” 祝卿安不太赞同:“这么长时间过去,又没有联系不太熟,忘记也很正常。” 更何况很多高中同学只是打个照面而已,离开校园那个环境,很多人渐渐消失在彼此的生活中,难得碰上也不过是点点头,礼貌性寒暄一下,有的甚至打完招呼都不一定想起对方是谁,想起来大概也是—— 原来是他啊?变化这么大! 很少会有人生命和生活的轨迹交织在一起。 楚北翎心脏传来一阵闷痛,缓了片刻—— 他道:“是,忘记也很正常。” 十年,3652天,真的很长,什么变化都很正常。 半个小时后,邢禹将车子停在邮电路附近,车子停稳,出于汹涌又无法克制的本能,楚北翎依旧坐在车上没动。 邢禹见楚北翎欲言又止的模样,刚想开口询问,手机突然震动,看了眼来电显示,他接听。 楚北翎打算等等,等邢禹聊完了,问他要个联系方式。 刚刚已经错过一次,他不想又错过一次。 就算不幻想其他,至少也留个联系方式,不至于毫无音讯,从此又消失在人海之中。 下一秒就听见他说:“还需要什么?” 邢禹和电话那头的人温柔的聊着,没在看楚北翎一眼。 虽然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可他清楚的听到了,电话那头一个声音很甜的小男生,让他去买盒套。 没有人会活在过去,陷在过去,所有人都在大胆的往前走。 他就不该自作多情,一个已经忘记他是谁前男友,如今和电话那头的人温柔交谈,商量着买套。 他怎么还敢期待幻想其他。 “谢谢送我过来。”说完不等邢禹回应,楚北翎仓皇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是非之地。 祝卿安连忙跟上去扶住走路都不太稳的楚北翎:“是不是又低血糖了?” 楚北翎摇摇头:“这次不是,有点晕车。” “你等等。”祝卿安在一旁水果店买了一瓶山楂汁,递给楚北翎:“喝点会舒服很多。” “谢了。”楚北翎接过山楂汁喝了几口,扬了扬下巴:“走吧,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到西湖了。” 黑色西装暴徒里,邢禹盯着后视镜,眸色越来越黯淡。 楚北翎和另一个男人亲密无间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大雨里,再也寻不到,就和十年前一样,他眼睁睁看他掉头走掉。 没回头看一眼,哪怕一眼。 见邢禹半天没有回应,电话那头那人,试探性问了一句:“邢哥?” 邢禹回神:“还需要什么?” 那人说:“不需要了,就绘画套盒。” 邢禹:“行。” 刚收线,手机铃声响又一次响起来,这一次是许图南。 他说:“邢禹,你还在法喜寺?和echo的合作方案按照对方要求做出来发你oa邮箱了,你看一下,有问题我们现在调。” “大致方案定下就行,其他要和echo那边确认过在调整,你确认过没有问题就行。”邢禹将车子停在附近停车场,他去西湖找人。 临近傍晚,这场雨终于停了,空气中充满泥土翻新过后的味道。 楚北翎带着祝卿安去工联cc周边商圈吃晚餐。 雨停了,路面上还有些积水,周围商铺各色的led招牌映在潮湿的路面上,融合在一起,像被打翻掉的颜料盘,斑斓且梦幻,令人炫目。 还有那没有办法让人忽视,工联cc巨大的led广告屏。 上面写着:「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圣诞节前,我们可以见面吗?」 紧接着,第二行字幕出现:「冬天不止适合思念,更适合见面。」 楚北翎扯了扯嘴角,适合见面么,不见面至少存在幻想,见面之后,现实会给你狠狠一巴掌,让你认清自己,告诉你,清醒一点,别幻想。 与其被一巴掌抽醒,他宁可活在幻想里,至少他确定,那个邢禹永远爱他。 之后的两天楚北翎在酒店和新加坡的下属开线上会议,反复确认和初濛动画的修改方案,其余时间,不是待在酒店,就是被祝卿安请去做导游,在西湖周边闲逛。 两天后九点左右,他和祝卿安到初濛动画大楼。 和前台接待告知来访意图后,那边的负责人派了叫杨枫的助理过来接待。 杨枫告诉他们:“我们老板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马上就过来,我先安排您们去会客室?” 楚北翎微微颔首:“带路吧。” 杨枫将他们安排在会客室,又询问他们需要咖啡还是茶。 祝卿安:“来杯茶。” 咖啡和茶都刺激神经,楚北翎喝不了也不想喝,要了一杯白开水。 助理退出会客室,没过一会儿门再次被打开。 楚北翎以为是助理送水过来,没有抬头,继续低头刷着手机,再一次在各个社交软件上一个又一个试着黎女士可能会设置的密码。 一旁的祝卿安碰了碰楚北翎的胳膊,示意他往门口看。 见楚北翎没反应,祝卿安只好微微侧身靠过去。 他捂着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前两天碰到的那个极品帅哥,记错你名字的高中同学,没想到这么巧,居然是合作方。” 前两天碰到的极品帅哥,高中同学?邢禹? 楚北翎怔了半秒,瞬间抬眸看过去。 3、N-旧照 阴雨天没有太阳,加上有雾,早上九点多的天,潮湿又灰濛。 即便会客室内外开着灯,锃光瓦亮,可整个环境还是一片阴郁。 邢禹站在灯光下,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抄兜,剪裁得体的蓝黑色条纹西装衬托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比前两天见到时,又多了几分凌人气势。 此刻碰面的冲击并不比前两天碰面小,甚至更大,几乎将震得楚北翎四分五裂。 他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邢禹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进去,不是说echo的负责人已经到了?”许图南从邢禹身侧擦身过去,看到坐在皮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楚北翎。 微愣半秒—— 许图南一个健步冲到楚北翎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沙发上薅起来,推倒墙上,动作快到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许图南冷讽道:“他妈的,你还知道回来,消失的无影无踪,你怎么不干脆死在新加坡,永远别回来啊?!” 楚北翎没有反驳,是他理亏在前,当初走掉的时候,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这些年,也完全与过去斩断联系,是他对不起他们之间的友谊。 楚北翎垂眸,说了一句:“抱歉。” “楚北翎,谁要你道歉,”许图南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就算道歉,你也不应该和我说。” 楚北翎有些疑惑,不然和谁?邢禹? 当初他们明明说好的暂时分开,邢禹也答应了他的要求,可后来是他先食言搬离了闸弄口,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那时黎女士生病,他没办法,只能跟着黎女士一起去新加坡。 楚北翎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邢禹,他冷漠疏离的看着他,好似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与他毫无相关的闹剧。 所以邢禹也恨他吗?恨他十年来不联系他,可他明明试着联系过的,可邢禹直接将他拉黑了。 甚至现在忘记了他。 祝卿安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将许图南拉开,推向一边,厉声道:“你做什么?” 许图南冷笑一声:“我做什么,看不出来,打算揍人。” 祝卿安微微蹙眉,眼底全是不悦:“贵公司的合作态度就是这样,碰面当天,将合作方负责人摁在墙上,准备凑一顿?” 许图南也知道自己冲动了,楚北翎现在是合作方负责人,他们断联十年,一切天翻地覆,不再和少年时一样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关系。 可他看到楚北翎第一眼,只想打打死算了,这样的朋友留着干什么。 根本没考虑其他。 楚北翎伸手拉住祝卿安的手,示意他不要乱来,听到指示,祝卿安白了许图南一眼到一旁站着。 不远处邢禹的目光从楚北翎脸上移到两人微微触碰交握,又分开的手上。 几个人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原本好好的谈合作,因为故人重逢,而陷入一片僵局。 端着茶点走过来的杨枫刚踏进会客室,看这如台风过境前气压下降,充满风暴前夕的会客室,僵在原地没动,思考自己现在要不要进去。 犹豫半天,才敲了敲会客室的门,将白开水和茶放在楚北翎和祝卿安面前,又转身问邢禹:“邢总,还是老样子吗?” 邢禹点点头,杨枫得到肯定,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溜走,生怕自己下一秒领盒饭滚蛋。 短暂缓和的会客室又一次陷入低气压暴风状态。 “原来你叫楚北翎,之前记错了,真是不好意思啊~”邢禹朝他伸手,眼底一片玩味:“你也记错我是谁,算不算扯平?” 邢禹比他高了小半个脑袋,楚北翎微微抬眸,他有点想笑,可他笑不出来:“多年不见,忘记很正常。” 从遇到邢禹开始,他的思维就混乱到打结。 楚北翎更受不了,邢禹总是提起将他忘记这件事。 心脏处流出的血液好像带了什么杂质,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发麻发疼。 他现在只想立刻马上,从这里消失。 楚北翎略带歉意朝两个人笑笑:“抱歉,今天有点不舒服,我们再约时间,商讨合作细节。” “楚总监,我想你们应该拿出专业的态度,如果不想合作,尽早解除项目合作协议。”邢禹没什么情绪地说。 他还是这样,有仇当场就报,多一秒都等不了。 尽快解除合作协议,这大概是邢禹现在真实的想法吧?多一秒都不想看到他。 可就算他和祝卿安不想与他们合作,项目是他们付总拍板决定的。 楚北翎张了张口,艰难开口:“我们无法决定。” 邢禹利索道:“既然如此,那就别因为楚总监的个人原因,耽误时间影响我们公司口碑。” “哗啦——”一声,天空积蓄已久的沉怒终于化作大雨倾盆落下,暴躁地打在落地窗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似乎要把这里倾覆,才肯罢休。 天色愈发黯淡,一片混沌的黑,湿冷的水汽透进来,直往他而来,钻进他的骨头缝里,楚北翎无处可躲,冻得几乎失温。 邢禹:“楚总监?” 楚北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祝卿安在他身侧,一同入座。 邢禹看两人一眼,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杨枫战战兢兢将邢禹要的柠檬茶送过来,发现室内早已一片祥和,已然一副没事了的模样。 身为助理的专业素养,杨枫打算协助她的老板一起,结果被邢禹叫出去,忙其他事。 echo有个游戏要上线国服,增加国服新玩法,融入国风元素,还要在国内上线专属动画,他们公司需要制作游戏cg的片头/片尾动画,为国服新角色建模及后续做动画。 echo到底是新加坡的公司,既然要上线国服,势必要融入国内特色,新加坡与国内的审美不太一样,有冲突。 于是找到初濛合作,前期的项目需求文件已经交给他们,这次面见主要是与echo确认方案具体细节。 邢禹打开ppt按照他们要求展现方案,和他们确认对接。 祝卿安提出对角色建模以及cg的美术要求和大致风格,没有助理,一旁许图南只好当起助理,记录要求。 “那你呢?”邢禹目光落在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楚北翎身上。 楚北翎嘴里微微发苦:“我只监督项目进度——” 停顿片刻,他道:“美术需求,”指了指一旁的祝卿安:“他是echo的美术设计总监,你们和他商讨,我不负责。” “哦……”邢禹平复片刻:“所以你来当啦啦队?” 祝卿安扫了眼面如菜色咬着唇一言不发的楚北翎,替他反驳了这并不友好,甚至是讽刺的话:“邢总,楚总监是echo的项目管理总监,负责监督跟进项目进度,请你礼貌些。” “失礼了,”邢禹毫不客气嘲弄道:“你们公司同事之间关系还挺好。” 祝卿安直接替楚北翎回答:“抱歉,我们不回答私人问题。”指了指ppt:“邢总,请你们继续。” “是我越界了。”邢禹微微眯起眼睛,“楚总监跨度还挺大。” 绘画这件事,是楚北翎的雷,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的禁区,他这不知死活的高中同学居然直接踩上来。 简直不要太过分。 祝卿安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合作方,刚想怼回去,被楚北翎阻止。 他不想继续这个问题,让祝卿安赶快交代具体的设计要求和风格,加快了会议进程。 祝卿安只好照做,工作上,他确实不是会融入私人感情的人,更何况对面的俩人还是他们的合作方,如果不是合作方俩个负责人实在过分。 他也不想第一天就和合作方的人杠上。 邢禹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所有情绪都被收敛回去,又转回电脑屏幕上,继续会议进程。 这场双方四个人都带着些许情绪的会议商讨,渐渐进入佳境,那些烂掉,不太好的情绪都被收敛回去,所有人都拿出专业态度对待。 两个小时后,最初方案已经大致确定,剩下就是初濛这里给初版cg与角色建模。 简单的小会结束后,许图南连客套的寒暄都不屑打一声,看都没看楚北翎一眼,直接负气离开会客室。 邢禹伸出右手,用非常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楚总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早日完成合作。” 早日完成合作? 楚北翎苦涩笑笑:“我们也有项目时间要求,只要你们能尽快完成,我们绝对不会拖太久。” 楚北翎半天没有伸手,邢禹不动声色,将手收回,做了一个送客手势:“那,慢走不送。” 楚北翎看眼手机,明知道不应该厚着脸皮继续纠缠,可他就是想确认邢禹是不是真的有新欢了,“接下来要经常进行项目商讨,给个联系方式吧?” 邢禹盯着他没说话,楚北翎手指不停抠着手机屏幕,“哒哒”的声音,让人无比焦躁。 一秒。 两秒。 三秒。 蓝光倒映在他黯淡无光的眼眸里,楚北翎一动不动焦灼等待着,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12月9日星期一。 直到下方时间数字从11:59跳到12:00。 邢禹才开口说话,“加了,合作结束后又被你踢出联系人?所以还是不了。”他示意走过来的杨枫。 合格助理秒懂,很快上前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他:“楚总监,有什么事,您联系我就行。” 楚北翎到底还是没有接,既然不想联系,公对公,他们让助理联系许图南就可以。 告辞后,楚北翎和祝卿安走出会客室,乘坐电梯下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祝卿安终于还是没忍住说出口:“刚刚两个都是高中同学?” “嗯。”楚北翎轻轻应了一声。 “你这两个人高中同学,真的……”祝卿安一直半刻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 接下来他们会有很多次这样的商讨,次次这么针锋相对,这合作还怎么继续下去?! “你之前得罪过他们?”祝卿安话刚说出口,就被他否认:“不,应该不可能。” 他觉得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楚北翎的性子这么谈,那两个人看他不爽欺负他,才比较正常。 楚北翎靠在轿厢壁上支撑着身体:“不算,但也不怪他们这么生气。” 是他做的太绝,太狠。 看出祝卿安担心什么,楚北翎安慰他:“放心,之后应该不会,他们会拿出专业的态度对待,谁也不会搞砸合作的。” 祝卿安并不觉得,见他笃定,想问些什么,但看楚北翎不太想回答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有多说。 电梯抵达一楼,两个人一起走出轿厢,往大门走去。 楚北翎伸手摸了口袋,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在口袋里:“我的手机应该落在初濛会客室了,我去拿,你等等。” 祝卿安:“行。” 楚北翎一个人走回电梯间,失魂落魄的他根本没注意里面还有人,直愣愣往轿厢里撞,直接撞进对方怀里。 淡淡的柠檬香扑面而来,楚北翎还没有来得及留恋。 下一秒邢禹往后退了一步。 楚北翎试图留住他,还想问清楚这人为什么先食言,又红口白牙造谣。 “啪——” 黑色的16掉在轿厢地板上,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残阳血染天际的西湖锁屏照。 十年来,无论换过多少次手机,这张锁屏,他始终没有换过,楚北翎一下认出这是自己的手机,弯腰去捡。 与此同时邢禹也弯腰,同时弯腰的两个人指尖触碰到一起。 4、N-心跳 邢禹触碰上他手指的那一刻,楚北翎指尖仿佛划过一阵电流,浑身上下一阵酥麻,他呼吸都停了。 谁都没有抬眸看彼此,安静的电梯内,心跳声格外明显。 只一秒的触碰,手机还是被邢禹捡起来,递给他。 如同羽毛划过,只有留下朦胧而轻盈的触感,若有似无,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楚北翎垂在身侧的手,摩挲了一小会儿,也没有办法留住刚刚错误触碰的一秒钟。 平复片刻,楚北翎接过手机:“谢——” 邢禹用力握着手机,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用了些劲才拿回手机:“谢谢。” “你丢三落四的毛病,真是一点没变。” 邢禹身体上半身微微前倾,对上楚北翎不怎么愿意看他的视线,颇有兴味道:“你那位关系要好的同事,怎么也不帮你注意点。” 柠檬的清新味扑面而来,楚北翎的喉结滚了滚,“邢禹,接下来要合作。” 邢禹笑了笑,一寸寸扫视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所以呢?我的甲方,你打算怎么驱使我?” 楚北翎有一瞬间恍惚,不过很快平静下来:“我们之间不是甲乙方关系。” 他深吸了一口气,并不打算问他具体原因,有些话一但问出口,只会平添失望。 只是—— 楚北翎迎上他漆黑的眼眸:“我们之间不止碰面一两次,你对我有怨气针对我随意,但祝卿安是美监,别影响项目进度。” 邢禹清冷的眼眸暗了暗,站直身体,只是一瞬间,便收起所有情绪:“这点你不用担心,今天第一天,我需要与你们进行项目沟通,才能根据需求通知下属执行,剩下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我也没空管。” 扬了扬下巴:“楚总监,慢走不送。” 楚北翎站在轿厢里没动,就这么站着,足足耗了一分多钟,才退出轿厢。 电梯大门一点点被关上,楚北翎目不转睛地盯着邢禹,透过越来越窄的门缝。 嘴比大脑快一步,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声:“邢禹”已经叫出口。 但还是晚了一步,门被关上了。 电梯古铜色镜子上,倒映出楚北翎摇摇欲坠的身影,他的眼底一片苍白。 楚北翎遗憾又庆幸,就这样错过了,十年过去,他变化很大,不会在像少年时一样,失败后,一次又一次勇敢无谓的追求想要的东西。 更不可能和从前一样,与邢禹你来我往过招掐架,谁也不肯落下风。 无论是他的心态还是,现在与他的关系,都不合适了。 楚北翎转身离开,电梯门被再次打开,邢禹从轿厢里走出。 远处,祝卿安见他走过来,带着笑意迎了上来,“手机拿来了?” 楚北翎:“走吧。”叫的网约车已经在门口了。 新加坡街道到处有亭廊,祝卿安没有时刻带伞的习惯,楚北翎打开伞的那一刻,他直接钻到他的伞下。 祝卿安讨巧地伸手接过他手中的伞:“我来撑伞。” 楚北翎觑他一眼,祝卿安生怕不喜欢任何人靠自己太近的楚北翎一脚给他踹进大雨里,虽然他不一定会,但还是连忙道:“你别这样看我,我这不是实在没习惯,忘记带伞了。” 楚北翎没说话,祝卿安知道他这算默认,“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 楚北翎:“雨要连下一周,这不是新加坡没地方让你躲雨偷懒,你记得带伞就行。” 听出言外之意,下次不带就踹你出去。 祝卿安连忙表态,“是是是,回去我就将伞绑在身上。”反应过来:“什么,这雨要连下一周,现在不是冬天吗?” 楚北翎懒得再理他。 俩人往网约车停着的方向走去,楚北翎伸手拉开后座车门,让祝卿安先坐进去,而后自己坐进去,收掉透明伞。 室外冷风萧瑟,室内暖气十足,内外温差过大,玻璃门上有一层淡而朦胧的雾气,透过那块玻璃门能看见美好又梦幻的剪影。 转角处,邢禹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重新走进电梯里。 这场雨连续下了一个星期,今早又开始下大暴雨,倾盆大雨把视野变得更加模糊,天与地融合在一起混沌一片,阴暗而潮湿,好似看不清任何希望。 路况不佳,加上最近繁忙,邢禹没有自己开车,让司机老孙接送,昨晚应酬完,已经是深夜便没有回家在应酬的酒店住下。 出发时,他让来接他的老孙顺道将住在附近的杨枫接上,一起去公司。 邢禹腿上放着笔记本,初濛还有好几个项目,他没有多少时间空闲,只能腾出路上的时间,审查echo的初稿。 接上杨枫,她很自觉的坐上副驾驶,又回过头来汇报工作。 “邢总,和星耀许总的见面安排在明天。” 杨枫又提醒道:“18号晚上,领航资本在杭州有一个晚宴,邀请函早早送过来,您需要去一趟。” 领航资本是初濛最大的天使投资人,邢禹就算不喜欢这样的晚宴也必须到场。 邢禹看完最后一张稿子,吩咐杨枫:“联系楚总监,告诉他初稿已经完成,让他抽空到初濛一趟。” 杨枫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问,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她通知楚北翎亲自过来一趟,明明直接将文件发给他们,让他们线上审查是最方便的,而那边也会盯着许副总监督项目进度。 但一个合格的助理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只应下,低头立刻去安排。 大致确认妥帖,邢禹合上电脑开始闭目养神,整个车厢寂静无声,直到手机震动响起。 打开一看,是许图南的消息:【看高中微信群。】 他们高中微信群,是前几年才企鹅上迁移过来的,之前他们都习惯用企鹅聊天,很多人不用微信,后来工作后很多人不用企鹅,几乎断掉了联系。 前几年有人组织建了个微信群,互相有好友的人,彼此互拉,十三班42个人,靠你拉我,我又拉他,几乎凑齐,除了十三班班长以及和所有人断联的楚北翎,其他人都在群里。 刚开始群里非常热闹,三天两头刷屏,邢禹嫌烦直接屏蔽群消息,他并不知道群里现在是冷如南极,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 邢禹狐疑,找到班级群点开,聊天记录已经99+,都在讨论楚北翎非常热闹。 他以前就是焦点,同样是校草级别的男孩子,楚北翎比默默无言,生人勿进的邢禹更受欢迎,能和班里所有男生打成一片,更是女生们的爱慕对象。 高颜值,对人温柔,性格又好的男孩子,谁不喜欢! 王琪:【当时番番小王子退学去新加坡后渺无音讯,现在居然回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不会回来了!!!】 陶宇:【应该才回来吧,不然怎么去找房子。】 最下方柯锦程消息正好跳进来:【那我拉进来了?】 其他同学附和纷纷附和: 【快拉,快拉进来。】 【就缺他了。】 【他是十三班一份子,直接拉就行了!】 还有人提议:【楚北翎回来了,今年过年,我们抽空找个时间聚一聚?!】 没过一会儿,屏幕中央显示“c加入群聊。” 顿时群里更热闹,纷纷@c,或者拍拍他,让他出来说话。 刷了屏,也没有办法把c给@出来。 邢禹找到楚北翎,点开他的名片,他的头像,壁纸,朋友圈背景板全是残阳如血的西湖风光,朋友圈也只有一张照片,拍摄于2018年8月21日。 新加坡著名的地标建筑,fullerton饭店门前的鱼尾狮公园,残阳如血的鱼尾狮。 2018年8月21日-8月27日期间,邢禹刚好在新家坡,就住在fullerton饭店,也就是说,他们差一点就在那个时间遇上了。 邢禹心里说不出到底什么感觉,遗憾、可惜、失落、也有庆幸,五味杂陈什么都有。 出神片刻—— 他点开那张图片,打算保存下来,点开大图,邢禹迟滞一瞬。 这张照片里祝卿安站在一角笑着,不难看出他是在看着拍照的方向。 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邢禹退出,转头找到柯锦程:【你和楚北翎怎么联系上的,找房子?】 班里其他人都从事和美术相关的行业,要么就沾点边,柯锦程这人比其他人跨度都要大,一个画画狗做起了房产中介。 他们能碰上大概只有楚北翎要在杭州常住在找房子。 柯锦程:【是啊,找房子,恰好找到我们公司,和他男朋友一起来的。】 又发了一句感慨:【番番小王子变化真大,当初多么阳光开朗的一个美少年,今天一看,好家伙,气质这么严肃,185大总攻似的,气场全开,我都没敢认。】 邢禹没再回,重新点开楚北翎的头像。 他和楚北翎分手已经过去很多年。 这么多年过去,能发生很多事,他重新找人也很正常,没有人规定一定要等另一个人,更何况早已经分手的人。 邢禹不能接受也不想,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误会而错过。 他反复确认,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确认,明明正确答案就在眼前—— 楚北翎急性子一个,多一秒都等不了,只要确定是他想要的,不会犹豫,会勇敢的追求,不会一而再的躲避。 确认能得到什么? fullerton饭店的鱼尾狮拆除了,楚北翎身边也有人了。 邢禹胸口越来越闷,直到喘不过气来,他才退出群成员界面。 又有两条群消息冒出来。 陶宇加了楚北翎微信,但对方没回,群里也没有回:【@c,在的话你吱一声。】 刘嘉祥:【柯锦程不是说了,番番小王子和一个男人在他的公司找经纪准备看房子,估计忙着看房子约会,没空理我们。】 此刻被说忙着约会的楚北翎,刚联系经纪安排看房,办公楼的负责人联系他,询问他在什么地方,他们带着合同过来找他签,分公司的公章放在酒店保险柜里,楚北翎与他们约在酒店附近的咖啡馆,匆忙赶回去。 这次回杭州,他们不仅仅只是为了和初濛合作这一个目的,echo还要在国内开一个分公司,组建班底。 楚北翎是国内公司的负责人,全权负责国内所有事,拍板决定的事,他希望能尽快解决落实。 早点在杭州安定下来,多一秒都觉得拖。 等所有一切忙完,已经是黄昏时分。 忙一天,又看了三四套房子,楚北翎累到走不动,直接回酒店休息。 洗了热水澡爬进被窝,他才腾出精力去看手机。 楚北翎的微信被聊天信息挤爆,看房子的时候正好遇上在做房产中介的柯锦程,两个简单寒暄一番后加了好友。 没想到被直接拉进班级群聊。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杭州太小,才回来一个星期,他已经遇到三个老熟人。 几乎覆盖他的工作生活。 他没有回应群里刷屏有关他的消息,直接点开群成员列表。 一众头像名字中,楚北翎第一眼就找到邢禹。 刚点开他的名片。 柯锦程发过来十几条公寓图:【你仔细看看,有什么不满意记得和我说,帮你安排妥妥的。】 楚北翎:【麻烦你了。】 柯锦程拍拍胸脯:【别客气,老同学一场的份上,肯定给你找最好的。】 楚北翎正好有问题想问:【你和邢禹这些年有联系吗?】 知道不应该,可他还是很想知道,邢禹最开始还将他错认成柯锦程,是不是故意的。 柯锦程:【微信偶尔有联系。】 楚北翎:【有见面吗?】 柯锦程:【没有,你知道的,他以前就不怎么喜欢和班里人参加集体活动的,私下见面就更少了,大家现在各有事业和家庭。】 楚北翎苦涩笑笑:【嗯,谢谢了。】 关掉聊天界面,楚北翎盯着邢禹的名片,不知道犹豫多久,最终还是选择不添加。 大概是累了一个上午的缘故,脑袋混成一团浆糊,原本打算点退出。 却点了: 添加好友到通讯录。 发送好友请求。 好友请求?!!! 5、N-失梦 楚北翎盯着屏幕不放,眼睛眨也不眨,屏幕暗下去,又重新被戳亮,反反复复。 明明不打算重新添加了,可真失误手滑,楚北翎又比任何人希望与期待邢禹能快点通过他的请求。 楚北翎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他牢牢盯着举在脑袋上的手机,一个没握稳。 手机“啪——”砸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直冒生理性眼泪,楚北翎伸手揉了揉鼻梁,又翻了个身,改成趴姿。 身下的枕头压着他的胸膛,密不透气,心跳一下比一下跳地重。 楚北翎不停地吸气吐息,眼睁睁盯着,等着。 半个小时过去—— 那个添加好友成功的还是没有出现在屏幕上。 心悸感又一次爬上心头,楚北翎翻身坐起来,灌下床头的半杯水,重新等着,时间越久,他的心悸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觉得他又要吃药了。 楚北翎不想吃,不想变成一具空洞又麻木的行尸走肉。 只能不停安慰自己,邢禹可能在忙,不要着急,在等等的。 又半个小时过去,屏幕上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楚北翎又起身灌了大半杯水。 原先的紧张和期待,渐渐变成了失落与绝望。 空洞和无措感越来越明显,伴随而来耳鸣、手抖、心脏疼、胃部痉挛强烈且严重的躯体化症状。 这些反应都在告诉楚北翎,你必须要吃药了。 可楚北翎不愿意,他宁可持续痛苦,也不愿意忘记爱邢禹的感觉。 他伸出无法控制颤抖的手去够一旁的热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浙江杭州。 楚北翎一个机灵,刚烧好没多久的热水倒在他手背上,瞬间烫起一个大水泡,他没有管,连忙扑过去接起电话,又被地毯拌了一脚,直接跪在地上。 楚北翎吸气吐气好几次,确定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划开接听键。 “楚总监您好,我是杨枫,邢总的助理。”清亮的女声透过电话听筒传了过来。 楚北翎燃起的希望瞬间被熄灭,坠落与绝望感成倍增长,喉咙又涩又痛,并且还在不断收紧,几乎让他窒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座城市,连空气中都写满了邢禹,以至于随便一个归属地杭州的电话号码,他都下意识的认为是邢禹打来的。 但怎么可能—— 邢禹连他微信都不肯通过,工作沟通也直接让助理联系他。 多一点接触都不肯的。 怎么可能还会主动联系他,他又自作多情了。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回应,杨枫不太确定是不是打错了,试探性的询问:“楚总监,是你吗?” 楚北翎想从痛苦不已的情绪中抽离,便一口咬碎刚刚被烫起的大水泡,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注意力被转移。 他盯着流满手的透明液体,稳稳了呼吸若无其事道:“你说?” 杨枫松口气,还好她没有打错:“楚总监《征霸天下》国服cg和建模已经出来了,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确认?” 《征霸天下》就是和初濛合作的那个国服游戏。 他知道邢禹不会想见他的,接二连三的事实告诉楚北翎就算去现场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 一想到这点,刚刚那点肉.体疼痛也彻底宣告失效,为了暂时缓解这种情绪,楚北翎决定暂时失去情绪,忘记今天的不快,选择吃药。 等药效失去后继续爱他。 楚北翎将两颗黄色的药丸塞进嘴里,直接嚼碎了吞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张了张口,平静地吩咐对方: “直接发到我邮箱,确认过后,我会给反馈。” 不知道为什么,杨枫总觉得他家老板会更希望这位冰王子亲自到他们公司一趟。 于是又一次开口说:“您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好,有什么要求,可以当场沟通。” 楚北翎直言不讳:“发邮件不行?” “这……”杨枫被问住,随后道:“也行。” 楚北翎冷声吩咐:“直接发邮件。” 杨枫:“好,好的。” 收线,楚北翎给祝卿安发去消息,【初濛的初稿已经出来,应该很快以邮件的形式发过来,你注意查收。】 祝卿安很快回过来:【收到。】又问:【看你刚刚状态不是很好,现在有没有关系?】 楚北翎:【没事。】 发完消息他直接向后躺倒,躺在柔软又洁白的床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水晶灯,高级又瑰丽,像极了邢禹现在的生活与状态—— 邢禹拥有他所希望的人间繁华。 所以他有什么可以失望难过的,这不就是他所希望的。 而他呢? 他现在就是一只怅鬼,邢禹现在不打算和他接触也挺好的,免得被他拖进泥潭里。 楚北翎扯了扯嘴角,绝望又释然笑笑,这样也挺好。 手机铃声响起,是他们付总,付星洲。 楚北翎伸手摸过手机接起:“付总?” 付星洲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道:“回杭州还适应吗,见到想见到的人了?!” 付星洲是大他好几届的学长,曾经追过他,在知道他有念念不忘多年后的人,他说他不会继续追求一个,心里有一个多年不忘的人。 在热烈轻狂的少年时期遇到过,也心动过的这么一个人,染红又惊艳了时光,转身带走青春。 太难占据,太难替代。 也许念念不忘的已经不是那一个人,而是肆意妄为青春时期全心全意的爱,追寻成为更好的那个自己。 付星洲不是怕,甚至觉得有一个念念不忘多年的人在心中,没有什么,那是回不去的青春年少,怀念很正常。 如果他愿意也有耐心和时间等楚北翎走出来,只是没有这个必要,仅此而已。 不过俩人志趣相同,后来付星洲成了楚北翎亦师亦友的至交好友,还成了他的上司。 这次回杭州的合作,还是楚北翎提起,最终由付星洲通过的,如果没有他,就算楚北翎想回杭州都没有办法这么轻易回来。 大概是药效上来了,楚北翎现在对情绪的感知力很低,行动力和脑力也慢了半拍:“你说什么?” 付星洲:“回杭州见到你想见到的人了没。” 沉默片刻,楚北翎实话实说:“见到了。” 付星洲挑挑眉,颇为意外:“合作方,不会真的是他们?” 楚北翎轻“嗯”一声。 他不能画画后,走不了艺术道路,选择了市场管理以及付星洲现在的游戏公司,就是为了能遵守当年和邢禹的约定。 楚北翎知道,邢禹想做动画,就一定会实现愿望,他画过一个图,所有能与动画产生交集的行业,他全考虑过并做过职业规划。 只要能与动画行业产生交集并且达成与国内的合作。 他就能回国。 运气好一点能和邢禹合作。 他也不算食言了。 付星洲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楚北翎:“没必要骗你。” 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做动画的公司不止那么一家,楚北翎念念不忘的人,也不一定会待在杭州,没想到他们真的重新在杭州,在人群中遇到了。 他是不是应该感叹一句,真有缘分。 付星洲那边动静停顿片刻,随后道:“真见到了,感觉怎么样?” 楚北翎含糊说了句,还好。 付星洲轻轻笑了笑,笑里听不出是嘲弄还是其他什么:“还好!物是人非了是不是。” 楚北翎抬手,整个手臂附在额头上,挡住水晶灯刺眼的光线:“十年过去,发生什么都很正常,letitbe。” 付星洲:“你真有这么坦然就行。” 楚北翎当然没有办法坦然接受,邢禹人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千山万水,横亘着时间的洪流。 这种早已物是人非的感觉,他却不得不坦然的去接受,去面对,因为他们真的错过彼此太多的事件和时间。 所以不坦然又能怎么办,只能接受。 也只能安慰自己letitbe,允许一切发生。 楚北翎不太想聊自己,又问:“你打电话,就是来八卦的?” “没耐心。”付星洲说起正事:“12月18日晚上,领航资本有一个私人晚宴,你代替我去一趟,电子邀请函我一会儿发给你,顺便去认识国内商圈里的人,也能方便你以后在国内展开工作。” 这种私人宴会,各种人物齐聚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推杯换盏下,虽然说不能马上达成合作,但能认识不少的人脉和朋友,哪怕去刷个脸也行。 楚北翎以工作身份回来,认识行业内外以及资本圈层的人,很有必要。 他应下。 收线后,楚北翎重新回到微信,邢禹还是没有通过,他手指用力摁了摁作痛的太阳穴,翻了个身,将自己整个人埋进枕头里,药效彻底发挥作用,感知一下子降到冰点。 他的大脑又魂又沉,很快就昏睡过去。 高管会议结束后,等所有高管离开后,邢禹才起身离开会议室,边走边查看刚刚会议期间错过的消息。 微信提示通讯录有新好友。 邢禹点开一看,是楚北翎的好友请求。 一旁的许图南看站在原地不动的邢禹:“不走,司机应该在楼下了。” “走,等一下。” 不远处,杨枫拿上了邢禹的外套和公文:“邢总,楚总监那边让我们把初稿发到他邮箱。” 邢禹抬眸看她,杨枫说,“楚总监只让我们将文件发到他邮箱,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邢禹将手从通过好友的按钮上挪开,对她说:“按照他的意思来。” 说完迈着长腿往电梯口走去。 俩人一起迈进电梯轿厢,只剩两个人时,许图南才问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按照他的意思来,不是想再续前缘,你要非让他过来,他不想过来也得乖乖过来。” 不重新接触产生交集,续个屁的前缘。 邢禹:“没必要。” “为什么?”许图南不理解,虽然他也生气,但发泄过后那股气过去,又隔了一个星期,现在也趋于平静,他不理解,邢禹现在为什么反而退缩了。 邢禹没有回答,看他一眼,许图南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一天,高中同学群里,好像在讨论,楚北翎和他男朋友的事。 许图南反应过来:“男朋友,echo那个美监祝卿安?” 邢禹忽然笑了,他没有办法反驳,缓了片刻—— 他道:“就这样吧。” 许图南瞬间火冒三丈,“等着,我再去揍他一顿。” 当年他和楚北翎关系比邢禹更好,但十年不见,这期间,他接触最多的就是邢禹,总会下意识站在他这边。 邢禹没什么情绪的道:“揍他做什么?!” “你在等他……”许图南的声音慢慢弱下来:“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痴情傻逼的人了。” 心脏又酸又涨,邢禹像是陷入很深很深的回忆,又缓又慢地道:“那是因为楚北翎,他值得。” 许图南无话可说。 邢禹低头给柯锦程发消息:【楚北翎房子找好了?】 柯锦程很快回过来:【找房子哪有这么快,本来就是一件漫长又琐碎的事,再说我们番番小王子那可是比豌豆公主还要娇贵的人,眼光又高,慢慢挑呗,我看他也没有很着急。】 邢禹直接发了一个红包给柯锦程,【你多留心一些,麻烦了。】 柯锦程直接把红包给退回来了:【都是老同学,我又收了番番小王子的中介费,这是我应该做的事。】又八卦的问了一嘴:【你和楚北翎现在怎么样?】 刚发出去,柯锦程想到楚北翎现在有男朋友,秒撤回。 邢禹的话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了:【分手了,你们不是都知道!】 他没有因为柯锦程的问题撤回而撤回,直接让这条聊天气泡留在屏幕上。 柯锦程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半天才回过来:【分手十年,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柯锦程到现在还记得当初楚北翎退学离开后,邢禹那一副今天死掉也没有关系的状态。 他以为十年过去,邢禹早就忘记,然而柯锦程想错了,他并没有忘记,但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关心了,反而要通过他来关心,已经有新男朋友的楚北翎。 不知道为什么,柯锦程的鼻子有点酸。 邢禹将他退回来的红包重新发给他:【他要求是挺多的,替我你多照顾偏爱一下,以后应该没机会了。】 柯锦程这一次没有将红包退回来,直接收下。 邢禹:【别让他知道。】 柯锦程很快回了一个表情包:【ok.jig】 许图南余光扫了一眼,隐约看到一些聊天记录但不确定,伸长脖子过去看,又重新抬眸看向邢禹,不禁从心底发出一生叹息:“哥们,你脑子瓦特掉了,真的没救了,早点拉出去埋掉吧?!” 邢禹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眼眶酸涩,几乎要落泪。 他张了张口,哑着嗓开口:“最后一次了。” 6、N-夜风 第二天一早,楚北翎收到柯锦程发过来的excel表格。 他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八/九套精挑过的房子资料,详情利弊全都罗列在里面,细节到不能在细节了,一看就是用过心的。 而这里很多细节,并不在房产中介的业务包含内。 楚北翎知道普通的房产中介不会做到这个份上,经纪只想快速完成自己的工作并拿到提成,很少会管租客的死活,遇上有心,是他的幸运,被坑只能认栽。 如果他遇到的不是柯锦程的公司,那他找房子只能听天由命,全凭对方良心。 人家格外有心,楚北翎也不觉得人家收钱应该做的,他发了一个红包给柯锦程表示感谢。 谁知道刚发出去,就被人退回来了。 柯锦程:【不用,应该的。】 楚北翎又重新发了一个:【一点心意。】 柯锦程又退回:【真的不用,应该的。】 楚北翎又重新发了一个给他:【收下吧,你有你的心意,我有我的表态。】 这确实不是柯锦程应该做的事,同学一场的份上,楚北翎的房子没交给经纪而是他抽空盯着,他自认为已经做到够好了。 这么细节完全是答应邢禹,并收了他一个超大红包。 现在重新收楚北翎的红包算什么?!偏又不能和他说,我不收真不是客气,而是答应并已经收了你前男友的红包,替他照顾偏爱你。 这种长了一张嘴却不能说的感觉憋得柯锦程难受。 到底是他们都成长,变得不一样了。 番番小王子以前钝感力超强,当着他的面阴阳怪气,他都坦然并毫无察觉的接下来反倒把阴阳怪气的人气个半死,他都这么直接了,换以前他第一句说不用的时候,他就当真了。 那还会这么坚持。 柯锦程重新将红包退回去:【你就当以前我吃了你很多零食,突然心怀愧疚用劳动力给你补偿。】 紧接着发来:【你在发,我会生气的。】 楚北翎礼貌道:【谢谢,改天请你吃饭。】 柯锦程直接忽视,而是说:【你什么时候去看房?我陪你去看。】 楚北翎有一瞬间意外,柯锦程并不是一个经纪而是管理整个中介公司,哪有那个美国时间陪他在看房子这种琐碎又麻烦的事上耗着。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测,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否则马大哈怎么会这么细致。 楚北翎:【是不是有人拜托了你什么?】 柯锦程尴尬笑笑:【老同学一场的份上才这么细致入微,别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像是给自己找补:【我们都长大了不一样了,你不也是!】 楚北翎期待盼望的心再一次低落下去。 他很快回过去:【不用这么麻烦了,你直接将经纪电话给我,让他陪我去。】 柯锦程怕漏泄没坚持,发了底下一个格外细心的经纪电话给他,又吩咐那位经纪,把番番小王子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他说什么是什么,提出什么要求满足什么。 有柯锦程的特殊照顾,不到两天时间楚北翎就找到了一个离分公司距离比较近,层高和户型几乎都无可挑剔的房子,并很快在经纪专业又麻利的安排下,签好租房合同。 当年留在这里的一切痕迹都被黎女士清理的一干二净,签完租房合同,就像鸟儿找到巢穴一样,他在这座城市又有了落脚和归处。 经纪告诉他,他们公司可以帮忙安排搬家。 楚北翎回过头看他:“这也是你们公司的业务?” 经纪:“是,是的。” “真的?”楚北翎眼睛弯了弯,充满审视。 他本就长了一双勾人心魄圆圆的猫猫眼,此时锃光瓦亮的白炽灯下,淡淡琥珀色的瞳孔,仿佛盛满了星光。 经纪觉得他们柯总这位同学,好看是很好看,但气质太过冷淡疏离,美丽但难以接近,宛如一朵生长在地狱的彼岸花,只可远观,不可轻易靠近。 跟着的这两天,经纪一直提心吊胆,加之老板特意吩咐,生怕惹怒这位活祖宗,自己丢饭碗。 此时此刻,即便没有情绪,带着审视试探的笑意,依旧化开了冰山,倾到了雷峰塔。 任凭谁都招架不住。 “不,不是的,我们老板特意吩咐过。”经纪话刚出口,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已经来不及了,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表情。 楚北翎收敛笑意,若有所思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替我谢谢并转告你们老板改天我请他吃饭,至于搬家就不用了。” 现场看房子,才知道柯锦程岂止做表格这么用心,给他挑选房子不仅层高和户型合适,还都符合他十年前的审美。 这东西每个人都不一样,如果都能符合他年少的要求,那一定是思考了很多的,简直不要太用心了。 他已经承了很大的情,不想继续承受,加上他本也没有多少行李,算不上搬家,他一个人就可以。 从新家出来后已是傍晚,楚北翎又回了一趟居住的酒店,换一套西服,赶去宴会所在酒店。 宴会厅灯光华丽璀璨,早已衣香鬓影的宾客穿梭其中,楚北翎一个新面孔进来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只是—— 楚北翎没想到邢禹竟然也在这场宴会上,他身侧跟着一个形象气质绝佳的男人,和邢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贵气好似注定在繁华之中不同。 身侧这人好像高原雪域上的一颗松柏,清冷孤傲。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人应该是星耀传媒的总裁许则易。 取向,男。 大概是灯光太刺眼,放大了所有情绪和表情,俩人关系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而邢禹游刃有余的和身侧这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朝过来的人寒暄、举杯示意,已然一副混迹了这种觥筹交错名利场中,如鱼得水的模样。 楚北翎意外且震撼,他从来没想过邢禹有一天会是这副模样的。 他的记忆中—— 邢禹真的很讨厌人群,曾经连班集体活动都懒得参加,离他超过半臂距离都难受。 现在居然能在这种场合里如鱼得水的寒暄、客套,故作亲近。 到底是时间让他变了模样,还是什么人,什么事?! 邢禹每一个举手投足优雅的动作,和他人寒暄眸中含着的笑,都像一把刀活生生的插/进楚北翎跳动的心脏。 前两次接触,都没有这一刻来的够直接够直观。 他们真的不一样了。 而过去那些错过的时间,造就了一个彼此熟悉又陌生的人—— 回不去了,他和邢禹真的回不去了。 和这名利场里一板一眼穿着西服的翘楚精英们不同,楚北翎随意又不羁,西服外套扣子没扣,蓝丝绸衬衫上方松开两颗纽扣,露出银色的项链,光线下五官柔和无一处可挑剔,美如一个瓷器,精致生动且独一。 只随意站在原地什么都不做,便能引来无数目光追随。 加上这种宴会本就经过筛选,不是特殊邀请根本进不来,在场人各个人精,就算面生也不会冷落对方太久,很快有人上前与他攀谈。 邢禹也看到了,从他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隔着交错的人群,他的目光淡淡扫了楚北翎一眼,便挪开,又看向面前清冷孤傲的男人,碰了碰他的酒杯。 “许总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许则易挑挑眉:“我说,我还挺喜欢邢总的。” “抱歉,许总,我有喜欢的人了。”话是对着许则易说的,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楚北翎身上。 许则易轻轻抿了一口酒,一脸遗憾:“真是可惜,我还挺喜欢邢总的。” 转而又看向不远处的楚北翎几秒后,准备过去打招呼。 邢禹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步子挡在许则易面前,朝角落处扬扬下巴:“许总,关于乙游人设上的事,我还还有几个细节需要和你确认。” 许则易酒杯朝他微微一歪,失笑:“行啊。” 转身时,邢禹余光扫了一眼楚北翎,仅一眼又看向前方和许则易到角落去。 楚北翎心思全在邢禹身上,完全顾不上客套扯皮,匆匆结束寒暄,端着酒杯去找邢禹,又被人拦下。 换了一杯酒,和主办方领航资本的洛总打了声招呼,转身又和一个做影视的老总寒暄,楚北翎一一寒暄喝了五六杯酒,灼烧感喉咙一直烧到胃,脆弱的胃拧在一起难受的不行,疼得他几乎快站不稳。 他酒量本就不佳,又长期服用伏硫西汀,楚北翎根本承受不住半点酒精,医生也建议他服用药物期间不要饮酒。 其实这样的场合,只要他不想喝酒,他完全可以找借口推脱过去,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他。 大概是心脏过于难受,需要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他便没有拒绝,一杯杯的灌酒下肚,完全无所顾忌。 从他进来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楚北翎也习惯了这样的目光,可是那些目光都不是他想要的。 唯一想要的目光,那个人,现在和另一个人在角落里谈笑风生。 楚北翎不知道让邢禹买盒套的是不是他身边这位高质量精英男。 也许是吧。 认错人,被拒绝添加他的联系方式,新的人,重逢以来,所有都在告诉他—— 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约定,而邢禹早就忘记了。 不,其实他在十年前就食言了。 是他一厢情愿认为,邢禹没有忘记,当初搬离闸弄口,拉黑他,都因为年少的他们无法选择。 楚北翎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徘徊。 太疼了,全身无一处不疼。 他心理和身体都已经到达极限就快支撑不住,就算现在邢禹不打算正眼看他,他也不想在这里,在邢禹面前展现出一丝一毫的狼狈和破绽。 楚北翎跌跌撞撞,狼狈又仓皇逃命一般,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是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不习惯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邢禹。 一切都变了,街道、时间、人际关系网、连邢禹都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所有都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如果可以,楚北翎想连夜逃回新加坡,至少这样,所有一切都还会是记忆中的样子。 而他依旧期待他和邢禹兑现约定的那天。 邢禹的西装外套被他脱下随意的搭在左手手臂上,蓝色衬衫被挽到手肘上,握着香槟的手青筋凸起,一顺不顺看着楚北翎离开的方向。 宴会厅大门打开又被关上,刚刚那个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可他依旧盯着大门不放。 许则易的酒杯和他的碰了碰,笑得意味深长:“从刚刚那位进来,邢总似乎就有些……心不在焉。” 侍应生托着酒盘恰好从身边路过,邢禹将酒杯放在托盘上,冲着许则易微微颔首:“抱歉许总,失陪。” 7、N-前男友 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全是酒水,肠胃被拧成麻花,脑袋生生作痛,楚北翎一路冲到洗手间趴在洗手台上狂吐起来。 直到将肚子里的酒液吐了个一干二净才勉强停下来。 吐完,他拧开龙头,不断将刺骨的凉水往脸上浇。 足足好几分钟,凉水的刺痛感让他的大脑逐渐放空,楚北翎靠着墙面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摸出药盒,丢了两颗伏硫西汀在嘴里。 刚喝过酒,不能吃,容易引起生命危险,但他现在急需药物控制降低他对情绪和周围环境的感知力,管不了这么多。 在洗手间缓了缓,确定这样出去没有太大问题楚北翎才走出去。 酒精加药物作用,他眼前一片迷蒙全是重影,整个人恍恍惚惚一个没注意被柔软的地毯拌了一脚,直接往地上栽去。 一只强有力的胳膊扶住他的腰,没让他与地面亲密接触。 邢禹垂眸看他,眼里看不清情绪:“还是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不爱看路。” 大抵是刚刚吐过得缘故,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楚北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半倚靠在邢禹身上,贪婪地闻着邢禹身上淡淡的柠檬果香,仿佛一个早已戒断让人上瘾苦涩尼古丁的老烟民,再一次闻到尼古丁气息。 骨子里贪恋的因子又被勾起,贪婪地闻着蚀骨灼心的解药。 明知道不对,明不知道再次触碰就前功尽弃,却难以放弃。 邢禹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心瘾。 一碰就,丧失一切理智。 楚北翎抬眸看他,暗淡朦胧的光线下,他那双好看的猫猫眼氤氲上一层雾气,一片迷离,大概是动作过大的缘故,衬衫扣子掉开几颗,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全身都泛着醉酒后的粉嫩。 真是醉得厉害,邢禹想。 他没忍住伸手替楚北翎将衬衫扣子挨个扣好。 邢禹骨节分明的手一片冰凉,楚北翎一个机灵,瞬间清醒了大半,他想动,邢禹抓着他,不让他动。 邢禹:“马上就好。” 楚北翎脑袋一片迷蒙,又疼又涨很不清醒,反应也慢了许多拍,也舍不得真推开,任凭他作为。 就让他最后自私一次,最后享受一次他的关心和偏爱。 蓝丝绸衬衫被扣到顶,邢禹又伸手扯下自己的领带,替楚北翎系上,“好了。” 说罢,他再次扶住楚北翎的胳膊。 “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邢禹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解酒药递给他,“吃两颗会舒服一点。” 听着他责怪又带着担心的话语,楚北翎鼻子一酸。 可他没忘邢禹刚刚和许则易两个人躲在角落谈笑风生的事,用尽力气,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借力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谢谢。”楚北翎承受不住他接二连三的关心,哪怕只是出于他的教养礼貌,只会让他更上瘾,更放不下,“药我已经吃过,所以不用了。” 声控灯熄灭,走廊上绿色的安全通道指示牌明明灭灭晕染出一团模糊的毛边,闪动着各色的霓虹灯从窗外打进来,全都混沌到一起,像是泼洒混合在一起,乱七八糟的颜料。 亮面暗面灰面,站在明暗交界线上的邢禹由亮到暗,随着光线的变化,他的表情被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邢禹忽然轻笑一声朝他凑进一步,“真是抱歉,以前习惯了,感恩楚总监避嫌,我们两个人之间现在的确不适合亲密接触。” 俩人距离徒然拉开又靠近,声控灯再次亮起来,这一次楚北翎看清他的表情。 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甚至有些庆幸。 楚北翎如鲠在喉,他努力扯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意:“是,确实不适合。” 曾经的他,始终认为,他眼里的色彩比别人看到的更加鲜艳,蓬勃、欢乐,肆意弥漫,如今他的眼里只剩下物体线条的结构图,只有透视却没有任何生机。 不能被阳光折射和倒影,只剩一个空架子。 就如他和邢禹的关系,只剩下一具空洞的壳。 “楚总监自便。”邢禹转身就走,没再看他。 头顶昏暗的光线格外刺眼,楚北翎视线无法聚焦,化成一圈圈的光晕,邢禹离开的背影愈发扭曲模糊。 他想努力看清邢禹,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痛席来,楚北翎视线短暂聚焦过后又开始涣散,他想重新看清,还没掐上自己。 两眼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高级病房里,楚北翎躺在床上,滂沱的雨声响彻在窗外,房间里的光线既昏暗又柔软。他闭着眼沉睡着,脸色纸一样苍白,睡梦中也紧蹙眉头。 在急诊大楼时,楚北翎醒过一次,涣散地睁开眼,转瞬间又闭上眼。 他是疲劳过度加酒精刺激导致急性胃炎,并伴随着血压和血糖急速下降以及心悸反应。 还好没有太大问题,挂水就可以了。 重逢以后,邢禹其实没好好看过楚北翎,他比记忆中更消瘦,原本柔和明媚的五官覆上了一层阴郁,不仅成熟了,还多了一分生人勿进的气质。 邢禹手指不自觉地划过他紧锁的眉头,然后扫过修长弯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微微上挑的smile唇。 邢禹还记得以前楚北翎不笑时,看起来和企鹅表情包那个可爱/ka表情一样,就算生气也和小猫挠痒痒似的,张牙舞爪,丝毫没有任何威慑力。 笑起来就更好玩了,两颗小虎牙露出来,像会扭头跳舞的太阳花玩具。 活力满满。 想着想着,手指的抚摸就被他的唇代替了。 邢禹带着寒气的唇,一点点亲吻过楚北翎眉眼,鼻子,最后落在温暖的唇上,辗转停留。 苦涩感从舌根泛上来,又从喉咙反流直达心脏,苦得人无法呼吸。 他却不舍得离开,吻得虔诚又专注。 一滴泪珠顺着邢禹的脸颊滑落滴在楚北翎弯翘的睫毛上。 扑闪扑闪。 最后一次吧~就让他摒弃道德,好好吻一次楚北翎,他的小蓝莓。 门被推开,得到消息的祝卿安从酒店赶来,看到眼前这一幕直接惊呆,连手机都没握稳。 “啪——”一下掉在地面上,砸出重重响声。 邢禹身体一僵,转过来看着祝卿安,他脸上全是不可思议:“邢,邢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前男友偷吻,被现男友抓了个正着,邢禹已经准备好被祝卿安打的准备。 有一瞬间,邢禹产生恶劣的想法,干脆直接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他真这样做了:“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也没什么意思,想亲就亲了。” 祝卿安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上前一步将邢禹从楚北翎病床前拉开,努力忍着没有给他一拳,咬牙启齿道:“邢总,如果再让我看到一次你的无礼行为,我不会客气。” 指着门口:“现在出去。” 邢禹回眸看了楚北翎一眼,没动。 这时病床上的楚北翎哼哼唧唧几声“别走。”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隙,看到邢禹,伸出手抓住他,“别走,留下来。” 楚北翎捉住祝卿安的手腕,没来得及仔细看,又一次晕过去。 邢禹看一眼楚北翎依恋的抓住祝卿安的那双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又嘲弄的笑意。 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病房。 楚北翎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伴着头疼醒过来,一醒来发现手臂被束缚着,抬眸看去,自己牢牢抓住祝卿安的手不放。 大概被他死命抓住,祝卿安没办法动,只能趴在他的床沿边休息。 楚北翎瞬间松手,他一动,本就睡不稳的祝卿安立刻醒来,他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 楚北翎道歉:“抱歉,昨晚不太清醒。” 错将祝卿安认成邢禹。 祝卿安松松筋骨,打了个哈欠,起身到病房吧台处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又回过头来看他:“我记得你以前宿醉过头也不这样。” 楚北翎用力摁了摁作痛的太阳穴,转移了话题:“昨晚是谁送我过来的。” 祝卿安当即脸就黑了下来:“你那老同学,我们的合作伙伴。” 楚北翎一愣,“邢禹?” 那昨晚他迷糊看到邢禹就不是幻觉了,可为什么他又是拉着祝卿安的手?! 祝卿安:“不是他还有谁!” 楚北翎喉结滚了滚:“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过来,他就走了。”祝卿安喝了一口咖啡。 他被楚北翎摁着一个晚上没休息好,需要咖啡续命,虽然是速溶的不怎么顶用,但也比没有强。 昨晚祝卿安看到邢禹偷亲楚北翎,很生气,刚还一直在想要不要将这糟心的事告诉他。 现在看楚北翎这反应—— 再结合之前和邢禹待在一块,楚北翎种种不正常的情况,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 祝卿安凑过去,好奇道:“你和邢总,真的只是老同学?” 楚北翎抬眸看他,不打算说,含糊盖过去。 祝卿安见他这副含糊的模样,就知道肯定不止老同学,于是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怎么觉得他像是你的旧情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情绪起伏这么大过,遇到他,你有多少次反应不对了,所以是……前男友?” 说着自我肯定道:“肯定是。” 除了这个他想不到其他关系会是这副模样的。 楚北翎简直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旧情人,那要开启新恋情,才是旧情,而他一直困在过去,邢禹却不是。 祝卿安凑近仔细观察楚北翎的表情:“所以,我说得对不对。” 楚北翎伸手挡住他的靠近:“你离太近了。” 祝卿安做投降状:“到底是不是?” 楚北翎扯了扯嘴角:“是,前男友。” 都猜到还问。 “还真是。”祝卿安瞬间了然:“所以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的原因是因为他?” “是。”楚北翎不想提这件事,迅速结束这话题,“你是不是很闲,初濛发过来的初稿审好了?” “我可以很闲,但你可以忙起来。”祝卿安提出意见:“接下来要合作,这次合作周期也很长,老情人见面,一路火花带闪电,多见几次就又能擦出爱情的火花了,你直接联系他们,亲自过去审核项目,让他们仔仔细细给你说清楚,一个细节都不要放。” 楚北翎苦笑:“真和你说得那么简单就好。” 祝卿安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这郎有情妾有意的,怎么不简单,不就是十年吗,多摩摩感情会回来的,实在不行就死缠烂打,你这么好看,努力多掉几滴眼泪,委屈巴巴撒个娇,人家说不定就举手投降了。” “你唱戏呢?”楚北翎不想给他当乐子,生硬地结束话题,“已经过去,别提了。” 祝卿安不理解:“为什么,你不想再续前缘?” 楚北翎再次被戳到痛点,心中一阵凄楚,“我想,但他不想,他也有新生活,我总不能痴缠。” 换以前,邢禹就算将他丢出去,他也会缠着他,直到他无可奈何乖乖就范。 可他到底不是以前了。 “不能啊~”祝卿安自顾自说:“昨晚我进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偷亲你了,我还在想你这高中同学真是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要不是接下来还要合作不能撕破脸皮,我就揍他了,虽然是很想揍。” 刺耳的耳鸣声响起,楚北翎大脑一片空白:“你,你说什么?!” 他一度怀疑空耳听错了。 “他昨天趁着你昏睡偷亲你了。”祝卿安恨不得拿个大喇叭过来喊:“邢总偷情你了——” 楚北翎立刻翻身下床,迅速换好衣服,往外走。 祝卿安:“做什么去?” 楚北翎:“算账。” 祝卿安在后面喊道:“祝你成功。” 邢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 他一直都想回到十年前,发了疯的想回到十年前—— 那个他再也无法回去的青春年少。 8、P-少年 金秋九月,杭州依旧酷暑难耐丝毫没有半点降温的意思。 楚北翎双腿夹着画板,闷在房间里对着窗台上随意摆放的静物写生,一张又一张,脚边一大摞已经画好的画,足足五个小时没动。 黎书映敲了敲楚北翎的房门,“马上去报道了,你怎么还没动,有没有点时间观念?” “黎女士别着急啊~马上就好,收拾东西很快。”楚北翎将嘴里咬着的一片吐司扯下一小块,擦出衬布的明暗关系,又将那块吐司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他拍拍手,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画具。 黎女士和对下属一般指示楚北翎:“出发前去楼上叫邢禹下来,赵叔叔可以一起送你们去学校,省得他拿着大件行李,没人搬。” 楚北翎停止手上的动作。 今天西高开学,黎女士正好从新加坡回国,从成绩出来后,听黎女士数落他低空飘过西高,耳朵都快长茧。 刚回国黎女士不关心他就算了,还不停数落他这不行,那不行,总之他横竖不如邢禹。 还带邢禹,楚小少爷压根就不想看见他。 没听到想要的回应黎书映十分不满意:“最后说一次,去叫邢禹下来,让赵叔叔送你们一起去学校。” 本就不高兴的小少爷脸当场就挂下来:“黎总,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和我提邢禹,真的很烦。” “你还好意思说,低空飘过西高,你看看邢禹在看看你,怎么有可比性?”黎书映没好气道:“有本事这里和我挂脸,怎么没本事拿个第一回来,这么烂的成绩我都不想说你。” 楚北翎不接话,到阳台洗过一手铅笔灰的手,又开始收拾衣物。 他和邢禹从小就在同一个画室学习,本就是冤家,后面父亲去世,黎女士带他搬进闸弄口,结果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个欠揍的冤家就住他家楼上。 这下好了,黎女士每次从新加坡回国,都会让他好好虚心的和邢禹请教,他要顶一句嘴,黎女士数落十句: 说他不如邢禹,他怎么怎么优秀,多么多么乖巧省心,你要是有他一半,我就谢天谢地。 诸如此类等等,烦不胜烦。 楚北翎不想听,干脆闭嘴不说话,迅速收拾完行李出门,多一秒都不想在家里待下去,不顾身后黎女士的厉声呵斥。 刚开门准备走,被黎女士拽住:“楚北翎,我和你说话听到没,你怎么不能和邢禹学学,一天天的这么不让人省心。” 楚北翎直接炸了:“你那么喜欢邢禹,让他做你儿子呗,反正他爸妈不要他,正好缺,你白捡一个比我优秀的便宜儿子,你好我好大家好。” 黎女士蹙眉:“你以为我不……”话锋一转:“快去叫,听到没,别让总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掷地有声,容不得任何拒绝。 安静了几秒。 楚北翎如同一只丧气的垂耳兔,又委屈又嫉妒,不情不愿到楼上去找邢禹。 楚北翎也不知道黎女士坚持个什么劲,不知道冤家那一副人人欠他二五八万谁都看不惯的嘴脸,他就是过去找人,也是碰一鼻子灰。 本就看他不爽,躲都来不及,还得送上门给他嘲讽,热脸帖冷屁股。 烦烦烦烦。 刚一转身,楚北翎撞入一道冰冷的视线内。 站在下行楼梯上,白t牛仔裤白球鞋背着画桶,一手行李一手绘画工具箱的不就是冤家。 楚北翎不知道自己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心虚多一点:“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下次话题别带我,我们不熟。”邢禹站在明暗交接上,光影由暗到亮在身上过渡,人物和背景相辅相成,整个构图都充满美学。 这样的画面放在偶像剧里,绝对bking高光般存在,是周围路过的女生都得尖叫的程度。 楚北翎有些出神,他手又痒了,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站着别动。” 说罢掏出画册,准备画画。 邢禹蹙眉,冷声提醒:“你忘记被撕掉的画了?” 楚北翎一呆,渐渐回过神。 之前去写生偶遇邢禹他没忍住画他,明明他早发现了,拒绝被画也不提醒,还早不撕晚不撕,等他画完再撕掉,这仇不共戴天,楚北翎当然没忘。 换作平常,被邢禹这冻死人不偿命还带着鄙夷意味的目光,这么盯着上上下下扫视,冷声警告。 楚北翎这暴脾气,肯定怼回去,谁允许你这样看小爷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小爷的画,别人求他,他都不画。 奈何谁让他刚刚说过邢禹,还说了那样的话,楚北翎再嚣张也是有些愧疚心虚的。 一愧疚心虚,他这无措不知该如何说话的毛病又犯了。 直接忘记怼回去,连为什么找邢禹都忘了。 黎女士从屋里出来,看着站在楼道中央和门神一样的楚北翎:“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去叫邢禹了没。” 下一秒黎女士就发现站在楼梯上的邢禹:“邢禹,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下来,我让赵叔叔送你们去学校,你和楚北翎一起上了西高,也可以互相照应。” 黎女士那原本严肃疏离的眉目,瞬间变得温柔亲近,语气也是,川剧变脸都没她快。 楚北翎醋意大爆发瞪向邢禹,刚刚那点愧疚,此时已经没了。 他盯着楚北翎,低声腹诽:“问什么问,有什么好问的,反正也不会答应,多此一举。” “好,那麻烦黎阿姨了。”邢禹扬了扬嘴角,原本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顺间乖巧。 楚北翎:“……” 真装。 难怪黎女士会喜欢冤家,俩人川剧变脸的模样,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黎书映笑着说:“行,那你们一起过去,赵叔叔应该在楼下了,你们俩个成校友记得互相照顾,邢禹有空的话,记得帮阿姨盯着他,尤其是有早恋的苗头,记得及时告诉阿姨。” 邢禹礼貌应下:“黎阿姨放心,会帮忙看着的。” “那阿姨先谢谢你。”黎书映转头看向楚北翎,又是一副严肃脸,仿佛刚刚的温柔只是他的错觉,“记得好好学习,多和邢禹学习。” 呸。 楚北翎简直想翻白眼,他早个哪门子恋,他女朋友就是画画,现在是未来也是,就邢禹这副招桃花的脸,没准是他先早恋,还好意思答应监督他。 楚小少爷心说,嚣张得意个什么劲,早晚有天将你干下去,撕破你这层装乖巧的面皮,让黎女士看清你的本质,看你还好不好意思人前二五八万的拽,在黎女士面前故意卖乖讨巧。 俩人带着行李和画具前后下了楼。 上车前,楚北翎非常不爽地说:“不准和黎女士打任何小报告。” 他现在十分不舒服,只想让造成这一切麻烦的邢禹更不舒服,更避免对方过于嚣张,认为真能对他如何。 哪怕不能做什么,恶心一下冤家也行。 楚北翎道:“你要是随意和黎女士打小报告,我就说早恋对象是你,直接将你拖下水。” 邢禹嘴角微微上扬,透着股不屑与冷漠的眼里似乎写着: 有本事试试看,能不能将我拖下水。 看这一副嘲弄又欠打的表情,楚小少爷愈发不爽,跟着上车,不死心警告:“听到没有,我认真的。” 邢禹那张冷脸上,连眉毛丝都没有动一下:“你不吵不蹦跶,没有人会在意你。” 楚北翎:“……” 很好,既被邢禹撕掉一副画后,他和邢禹之间,又结下一个梁子。 车内,俩人各自坐在靠窗边,中间分割出一块还能在坐两个人的楚河汉界。 去西高一段路,楚北翎又气又委屈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册,在画册分出九宫格漫画分镜,开始画画发泄情绪。 画完楚北翎嘴角扬了扬,心情顿时很美丽。 九宫格小漫画,画的是: 「q版的他,拿着长而肥大的狼牙棒,“啪啪啪”的打在q版邢禹的脑袋上,将他砸出好几个大包,邢禹大哭求不打,q版楚北翎一手叉腰,一手狼牙棒指着邢禹让他道歉,q版邢禹迫于他狼牙棒的威严,不得不妥协道歉,q版楚北翎看着弱小无助蹲在角落的q版邢禹反派狂笑。」 余光撇见邢禹的目光,楚北翎猛然回头,邢禹此时望着沿街倒退的街景出神,看起来没什么异状。 楚北翎回头简单收尾,在右下角下签上今天的日期:2012年9月1日,他侧目看向窗外,车子拐进天目山路,他又低头签上地点。 「暴打邢禹,2012年9月1日,天目山路留」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进留下街,在西高大门口停下。 拒绝了赵叔叔的陪同要求,楚北翎带上自己行李和画具往校园内走去。 “谢谢赵叔叔。”邢禹礼貌道谢,带上自己的行李与画具,跟着楚北翎的影子走进校园。 学校广场上,人山人海,很多学生都是由两个以上的家长陪同入学,最夸张的那一个,一家七口集体出动。 只有他和邢禹孤身一人来报道。 楚北翎不想和他们挤,在外围等着,一旁的邢禹也没动。 楚北翎觑他一眼,腹诽:学人精。 等人散得差不多,楚北翎才上前看分班榜,第一眼就找到他名字所在的十三班,很不巧,邢禹的名字在他上方。 楚北翎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冤家路窄,真有够阴魂不散的。” 压在上头的冤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侧,他看了一眼分班榜,不满的拧了拧眉:“冤家路窄。” 声音措不及防交叠在一起,阳光刺目,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避开。 巧也不巧,西高美术部,他们这一届总共也就两个美术班,被分到一个班的概率是50%,一想到总拿邢禹和他比较的自家老妈楚北翎顿时觉得心脏都不好了。 以前不同校都逃脱不了邢禹盖在头上的阴云。 这下好了,他的高中生活彻底没救,直接沦为地狱。 此时一阵风刮过,将落在他和邢禹中央分割出泾渭分明界限的落叶,吹到一侧角落。 楚北翎心情差到极致,连带着看几片飘走的叶子也不爽。 飘什么飘,早不飘晚不飘的,这么会飘,怎么不飘回来接着挡!! 楚北翎从他一侧走过去,故意狠狠撞他一下,邢禹即时躲开。 楚北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回头瞪他一眼。 罪魁祸首邢禹面无表情:“自作自受。” 楚北翎“呵呵”两声气冲冲走了。 西高除了额外申请走读,其余学生全员住宿,封闭式管理,楚北翎找到自己班级所在的寝室楼。 在大厅公告栏上找到自己的寝室号。 楚北翎直接气笑了,邢禹的名字又在他上方。 果然是他的地狱,到哪都有他,躲都躲不掉。 家里、班级、寝室,这种全方位被邢禹力压一头的感觉。 真的很不爽很不爽。 家里房子没得选,可是学校分配,不都是按照拼音首字母分配的,按理说邢禹应该在他下方。 怎么总是跑到他上面。 楚北翎对学校的分配制度,实在怀疑。 在公告栏盯了一会儿,楚北翎只好认命,带着自己的行李去寝室。 西高寝室是六人寝,另外四个人已经到了,各自在家长的帮助和安排下收拾自己的行李。 那个带着全家出动的少年和他们在分在同一个寝室,正在上铺铺床,底下一大摞家长纷纷出声提出让他下来,想要帮助的心思。 但一一被少年阻止,说他要自己动手。 来的迟,其他铺位都被选了,六人寝里只剩下一个上铺一个下铺。 楚北翎不喜欢别人坐他床,更不喜欢逼仄,抬眸就看到木板压抑的下铺,不做他选,将自己的行李甩到上铺。 与此同时,邢禹的行李和他一同被丢在上铺。 9、P-争锋 楚北翎简直想爆粗口,扭头瞪向邢禹:“你做什么? 邢禹:“这个床铺,我先选的。” 狗屁,明明他在前面,只是行李重甩上去动作慢了些。 怎么就变成他先选的。 红口白牙张口就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楚北翎指着对面下铺,冷着脸和他对峙:“所以你过去。” 邢禹抬眼,语气冷而强硬:“行李是我先放的。” 楚北翎有一瞬间怀疑邢禹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一想这点他更生气,本就不想让,这下说什么都不肯让。 “这个位置我要了,你看着办?”楚北翎一个伸手直接将邢禹的行李拽下来,打算丢到对面下铺去。 邢禹皱着眉,摁着他的手,不准他动,嗓音和本人一样欠揍:“你非要和我较劲。 他和他较劲?! 楚北翎本就因为在家被黎书映贬低不如邢禹而不开心,本来就烦。 他偏还在黎女士面前蹦跶找存在,一个劲卖乖。 今天又和水逆似的,一路到学校,邢禹这名字和鬼上身似的跟着,楚北翎心情早就差到极致,被这种语气一激,爆脾气收都收不住:“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 听到争吵,家长和学生纷纷扭过头,看着他们。 有热心的家长出来劝和。 楚北翎对邢禹不对事,不会乱拉脸,扭头对着那位家长露出一个礼貌带着少年气的笑:“谢谢阿姨,我们自己能解决。” 邢禹也朝那位家长笑笑:“阿姨,我们自己能处理。” 那位阿姨见状,也只好撂下一句,“都是同学,未来三年还要住在一起,都客气些,大家互相让让,实在不行石头剪刀布。” 楚北翎拒绝:“我住不了下铺。” “无理取闹。”邢禹眉头拧着透着股戾气,显然已经不耐到极致。 楚北翎轻哂:“自己有病还怪他人无理取闹。” 两人冷脸对峙,火气冲天,气氛愈来愈僵硬。 那位被家长簇拥的少年出来打圆场,看向稍微比较好相处的楚北翎:“朋友,我和你换,我睡下铺。” 说完将刚刚铺好的铺盖,卷下床,搬到对面下铺。 楚北翎将行李拿下,放到隔壁上铺感谢道:“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少年笑着回应,又开心的介绍自己:“许图南,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的图南,朋友,你是邢禹,还是楚北翎?” 刚刚一来,他就将寝室另外三个人的名字了解清楚,剩下只有他俩。 “楚北翎。”楚北翎朝他友好笑笑,再次道谢:“刚刚真的谢谢,我是真的没办法住下铺。” 一旁的邢禹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下,看了一眼眼楚北翎,又继续收拾东西。 许图南问出自己的疑惑,看向二人:“你们之前认识?” 楚北翎:“我们不认识。” 邢禹:“不认识。” 一轻一重的声音交织夹杂在一起,格外默契。 许图南乐了:“不认识,你们这哪来的默契?” 眼见两个人,脸一个比一个黑,他赶忙调节气氛;“以后我们室友了,大家住在一起以后多多担待。” “那……请多指教咯!”楚北翎笑得开怀。 他十分期待未来的集体生活,终于不是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而是有很多人一起生活,互相陪伴,想到这里—— 刚刚选床铺的糟糕心情已经散的差不多。 他相信能和寝室里所有人都相处的很好。 除了某人外。 今天开学第一天报道,还能随意出校门,室友们一一整理完和各自的家长出门,采买的采买,吃饭的吃饭。 楚北翎走到留下街十字路口的西溪时代商业中心在世纪联华买了生活用品,路过留下桥瞬间顿住。 阳光透过云隙,斑驳地洒在青石路面上,一旁的柳树随风摇曳着,一艘扁舟正好从桥洞出来,荡开阵阵涟漪。 小桥流水人家,阳光构图正好。 楚北翎放下手中的生活用品,从包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册站在桥上,开始写生。 等他画完心满意足的收起画册,提上生活用品,哼着歌沿着留下街走回学校。 寝室里已经没有人,楚北翎简单的整理了生活用品,背上画筒,拿上工具箱,去教室上晚自习。 西高坐落在山脚下,环境优雅,没有其他学校那样的现代化,据说这里原是座寺庙,所以很多地方都保留着曾经的痕迹,绿植很多,种着很多菩提树,颇具禅意。 回来时闲逛了一圈,楚北翎惊喜的发现校园内还有一个人工湖。 依山傍水,适合写生也适合学校内的小情侣偷偷约会。 约会他没兴趣,在恬静幽美的环境内写生,简直无与伦比。 教室和寝室离得近,楚北翎磨磨蹭蹭欣赏了一会儿,还是很快走到这个传说中颇具特色的美术楼。 美术部不和文化班不在一起上课,他们文化与美术课都在美术楼里,这里像单独的世外桃园,每一处他都想画下来。 楚北翎忍着掏出画具写生的冲动,走进美术楼内。 等到他教室的时,班里位置已经坐满,只有邢禹和厉冬的座位上有一个空位。 楚北翎想都没想,直接坐在厉冬旁边,和她同桌。 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邢禹手中的2b铅笔停顿片刻,抬眸淡淡看了楚北翎一眼,只片刻,他又重新低头在速写本上迅速起型。 刚坐下,厉冬幸灾乐祸道:“你们两个真是冤家,居然还分到一个班。” 随手拿了一支画笔充当话筒:“采访一下,什么感受。” 厉冬和他们在同一个画室,楚北翎早知道她也考进西高,她更亲眼目睹邢禹撕毁他一张画。 楚北翎接过画笔发表感言:“不仅分在一个班,还住一块,头对头呢,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去杭七。” 厉冬笑得更欢,发出银铃般地笑声:“快点打起来,对了,记得打起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看个热闹。” 楚北翎冷冷一笑:“厉冬,你就幸灾乐祸吧!要真打起来,第一个将你推出去挡枪。” 前排许图南转过来:“你们都认识啊!之前一起学画画的?” 厉冬:“是啊。” 许图南:“完蛋了,我刚问了一圈,这个班里大部分都从小学画画的。” 厉冬噗嗤一笑:“不然呢,这是美术班。” 他们除文化课成绩,还参加了校内的美术考试,文艺两门成绩都得达标才可以。 楚北翎:“你不是?” “不是,我是临时抱佛脚加上考试运气好碰到一直练习题目就通过了。”许图南和其他大部分学生一样,对艺术生有刻板印象:“艺术生学业压力轻么,想有一个快乐自由的高中生活,就选了美术班。” 厉冬无语:“就因为这样?” 许图南凑近,神秘兮兮道:“还听说西高食堂饭菜好吃。” 艺术生的压力不比文化生要轻,他们要同时兼顾艺术和文化课成绩。 那个美术生不想进入八大美院深造学习,可能进入八大美院深造学习的万里挑一,他们压力甚至更大。 他到底是怎么觉得艺术生学业会轻松的。 楚北翎和厉冬一言难尽盯着他。 许图南纳闷地问:“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 厉冬想得总比同龄人多考虑的也多。 她劝道:“趁现在还来得及,放下偏见,立刻转去文化班,三年后参加普通高考,你能选择的机会会更多,否则你会后悔今天说出这句话的。” 许图南没怎么放在心上:“比高考简单就行,画画么,有手就行。” 楚北翎没厉冬想这么多,他想得很简单,就想一直画画,一直画,画到死,也不像许图南这么轻视绘画这件事。 艺术这条路从来都不简单,需要无尽的热爱和坚持,才能哭着继续走下去。 如果只是为了学业轻松简单,而选择艺术,那还不如参加普通高考,至少未来能选择更多。 而不是一条路走到黑。 刚想开口。 教室里进来一个女人,是班主任王采燕,很瘦很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窄而狭长,颧骨很高,两颊微微凹陷,看起来相当刻薄,压迫感相当强。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王采燕锐利地扫射全场,一眼就扫到和厉冬坐在一起的:“楚北翎,你一个男生坐在女生旁边像什么样子,过去坐邢禹旁边。” 楚北翎大大咧咧的笑容就在阳光里,两颗小虎牙亮得发白:“老班,那个位置风水不好,我不想去,可不可以不去。” 话音刚落,全班四十一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开学第一天就怼班主任。 是个人才。 王采燕最烦不听话,学习成绩又差的学生,脸愈发难看:“楚北翎,你倒数第二进的我们班,让你坐在正数第二边上,我还怕你影响他学习,不愿意坐过来坐讲台边。” 本就是众人焦点,这话一落—— 八卦的、好奇的、随便瞥一眼的目光齐刷刷朝楚北翎扫过来。 中考考砸,低空飘过西高,差点一丁点就上不了,本就是楚北翎心中的结,少年人好面子,今天又一次因为邢禹被人指着鼻子骂。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楚北翎又气又羞恼,瞬间红温,倔脾气一下子上来。 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他还就不走了。 厉冬手肘碰了碰他的,压低声音道:“快点过去,听西高的学姐说过,这个班主任,嗯……难平,惹到她,未来三年容易被穿小鞋。” 楚北翎偏不,他又不怕:“老师你说的对,我有自知之明,怕影响好学生学习。” 王采燕脸当场就黑了一度:“你坐厉冬边上更影响她学习。” 楚北翎依旧不想动。 厉冬知道这人倔脾气上来,她提醒:“楚番番,各大竞赛绘画比赛很多校内外的活动,都是要班主任签字同意的。” 少年人的生杀大权全在成年人手中,如同压不过黎女士的强权,此时他也压不过第一天想要立威的班主任。 楚北翎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走到邢禹的身旁坐下。 寝室的床铺固定在地上,课桌可不是。 刚一坐下,安静地教室响起金属划过地面的刺耳噪音,楚北翎将自己的书桌和邢禹的拉开来一段距离。 班主任微微蹙眉:“楚北翎,不要制造噪音。” 楚北翎不情不愿应着:“知道了。” 一旁捏着铅笔的邢禹手指停顿片刻,侧目看过来,眼里写着‘你以为我愿意和你一块’。 楚北翎还没来及怼回去,他又垂眸看向画面。 2b铅笔摩擦过纸面,发出“唰唰唰”的声音,原本安静美妙的排线声,变成噪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偏这时—— 一旁的邢禹幽幽开口:“少壮不努力,长大学设计,你倒数第二的成绩确实烂。” 那语气神态,透着本能傲气与不屑。 楚北翎牙咯咯作响:“我那是,那是……” 他无从反驳,每次到关键考试,他总会发挥失常,然后踩着线低空飘过想去的学校,稍微偏差一点就去不了。 邢禹放下手中的2b铅笔,改用炭笔,又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这时才抬眼看向楚北翎,“你也是有点水平,再砸一点都上不了。” 楚北翎直逼视他,呵呵笑了两声:“我现在后悔死了,知道有你在,应该在砸一点,直接把自己打包去别的学校。” “心里素质不行还找这么多借口。”邢禹嗓音低而沉:“少壮不努力,长大学设计,你加油!!” “设计招你惹你了?”楚北翎火气蹭蹭蹭往外冒,对着桌子上的2b铅笔扬扬下巴:“你干脆2b用到底,才符合你第二名的气质。” 邢禹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黑眸比他画面上的人物暗面还要深沉暗淡,楚北翎以为他要嘲讽回怼的时候。 只见邢禹盯着他,伸手换了2b。 楚北翎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有毛病,处处讨人嫌。 10、P-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