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节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作者:海派蜡烛 文案: 晏菀青一直都有着非常清晰的职业规划——她要当上大总统。 然后给每一个像她一样的单身女青年分配对象。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其实她最想暗箱操作的那个人,也是这么想的。 ps:哨向设定,微西幻。 一句话简介:升职成功就分配对象 立意:挣脱命运枷锁。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西幻 主角:晏菀青┃配角:其他哨塔众┃其它:哨向 第1章第五十一座哨塔。 在看到毕业分配结果的那一刻,晏菀青整个人都是懵的。 告示板前的人群嘈嘈杂杂,有的欢呼雀跃,有的相拥而泣,也有的崩溃哭泣,衬的站在中间还直勾勾盯着布告板的她像是一只呆头鹅。 这不科学啊。 她纳闷的盯着告示栏上白纸黑字的公示结果,觉得自己大概是昨晚刷剧刷的太过,头晕眼花这个小妖精还在持续对自己发起新一轮的高地冲锋。 于是她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终于有了一点湿意的眼睛,生理性的泪水让过于干涩的眼眶发痛,而在被泪水搞得朦朦胧胧的视线里,公告非常硬气的坚持着最初的结果,丝毫没有配合她自欺欺人的意思: 晏菀青,年级排名no.1,请在6月25日(下周一)前往星空海盐塔报到。 再次用力眨了眨眼,她环顾四周,难道这个破学校里还有人跟她重名,以至于政教处搞混了两人的分配去向? 就在她暗自纳闷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等她一回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家精神向导一副过来人模样的瞅着她,还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肉乎乎的爪子。 “你突然变大是想吓死你苦命的老母亲吗?”她对着精神向导足足比她大了三倍的脑袋丢了一个眼刀,“给我变回拟态去。” 被主人威胁了的精神向导抬起双爪作投降状,向后退了一步,身形急速缩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在原地就出现了一只娇小可爱的浣熊。 浣熊舔了舔两个小爪子,对着晏菀青眨了眨漆黑的圆眼睛。 脑子里闪过了浣熊真身干过的一系列足以打上马赛克的暴力血腥画面,女子一边弯腰把卖萌的浣熊抱起来,一边偷偷的观察四周的同学,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分配公告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小插曲。 毕竟在第一向导学院,精神体故意跟主人打闹真的太寻常了。 放下了悬着的心,晏菀青继续对着布告栏上醒目到刺眼的“星空海盐塔”五个字苦大仇深。 “嘿!” 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紧接着就是熟悉的重量袭上了肩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扶住了从后压上来的女子,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对方踮起脚尖挂在她身上的样子。 “怎么在这里发呆呀,我们的第一名,”来人笑嘻嘻的说道,“难道是看到自己被分去绿风就高兴傻了?” “不,靳蓝,”晏菀青听到自己分外冷静的声音,“我没被分去绿风。” “什么?!” 被称为“靳蓝”的女子立马松开了圈住好友的手臂,凭借着娇小的身材一下子就蹿到了告示板前,在看清第一排的内容以后,突然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星空……海盐……?什么鬼?全国的五十座哨塔里有这么一座吗?” “你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晏菀青干巴巴的说道。 自打一百五十年前,一个叫做“荒野女巫”的疯子研究出了优化人类的方法,将一批被她掳走的村民变成了极度擅长战斗的怪物,人类的进化就进入了新时代。 荒野女巫用一座高耸的哨塔来囚禁这些战斗机器,并为了控制因五感过于敏锐而狂躁不安的他们而炮制了对应的新工具。这些在她实验室里诞生的可怜人天生就拥有着强大的精神力,为了安抚他人而存在,最绝妙的是,他们能与女巫的心肝宝贝们一一对应,组成几乎完美的战斗搭档。 自觉完成了一项壮举的荒野女巫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她的研究成果向世人展示出来,在半个世界都陷入战火之后,世人终于接受了女巫的研究,并且将栖息于哨塔的怪物们敬畏的称为“哨兵”,而他们的搭档也拥有了一个新名字——向导。 奇怪的是,亲手掀起了一场灾难的荒野女巫最后并没有统治世界,而是在哨兵与向导之名传遍大陆后就突然失踪了,留下群龙无首的军队被各个王国趁机瓜分,而高耸的哨塔也在世界各地相继立起。 至此,人类终于进入了新的战争时代。 就算如此,没有了女巫的技术,经历了一场战争消耗的哨兵、向导数量少的可怜,就算经过了一百多年的繁衍,也还没占世界人口的千分之一,因此,作为稀缺资源的他们从觉醒的那一刻就会被王国搜罗起来,前往学院接受统一的教育,再统一分配去向,充分显示了什么叫物尽其用。 作为一名在七岁时就顺利觉醒的向导,晏菀青从小就从师长的赞叹里明了了自己的出类拔萃,在被送进向导学院以后,一骑绝尘的成绩更是应证了这一点。 在学院里流行这样一句话:“最好的哨兵去刀锋,最好的向导去绿风”,里面的“刀锋”和“绿风”正是塔名,前者汇聚了全国最强的哨兵,后者则搜罗了全国最好的向导。 在这一届的一百零三名向导毕业生中,再也没有比晏菀青更优秀的了——这几乎是整个学院公认的事实。 可就是这样一名优秀毕业生,分配栏里竟然填的不是最好的向导塔“绿风”而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星空海盐”。 “你是得罪分配办了吗?”靳蓝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她,清秀的脸蛋几乎皱成了一团,而一只有超重嫌疑的安哥拉兔正窝在她头顶,冲晏菀青抖着湿漉漉的小鼻子。 毫无疑问,它就是靳蓝的精神向导。 晏菀青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安哥拉兔无辜又可爱的外表所吸引,蓬松的长毛和抖动的耳朵都像透露出教科书般的安全无害,简直就是完美的向导形象招贴画…… 想到这里,她低头瞅瞅了在怀里剔牙的“浣熊”,一股无言的心塞漫上心头。 都说精神向导就是导向和哨兵本人特质的具现化,她自觉也很温婉可人,可为什么精神向导却是这么个玩意儿? “浣熊”对毫无自知之明的主人呲了呲牙。 “不行!”拥有与精神向导一般可爱外表,实际上性格却相当火爆的靳蓝站直了身子,一把拉住还沉浸在跑神里的晏菀青,气势汹汹的向着教导处所在的方向迈腿,“年级第一被分配去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哨塔,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工作失误也太过分了,我一定要去跟他们理论理论!” “并不是工作失误哦。” 拖着长音的男声一下子就吸引了二人的注意,晏菀青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穿着手工西装的男子,只见他长到脖颈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金边眼镜上长长的链子垂在脸颊,若是忽视西服上别着的向导学院校徽,比起政教处的老师,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在信步慢行的艺术家。 “陈洛……”靳蓝叫出了他的名字。 “要叫陈老师,靳同学,”男人耸了耸肩,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虽然跟你这样的美人称呼疏远未免令我伤心,可为人师表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靳蓝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 晏菀青结过陈洛递过来的文件,怀里的浣熊冲着男人疯狂的龇牙咧嘴,可惜后者恍若未觉。 不,他是真的看不到精神向导,毕竟陈洛只是一名普通人。 哨兵和向导的数量太过稀少,就算是在向导学院里,除开几位授课老师,其他的教员依然是由普通人的来担任,当然,既然能进向导学院任职,那么这个普通人也要打上个引号。 瞪了一眼不老实的浣熊,晏菀青抬手结过文件,打开一看就是硕大的两个字——奖状。 “恭喜你,晏同学,最佳毕业生非你莫属,”陈洛用咏叹调感叹道,“希望你在哨塔里能继续发光发热。” “在一个没有登记在册的哨塔里发光发热吗?”晏菀青怼了他一句。 “不不不,”夸张的摆了摆手,陈洛表现的像是古典歌剧里的人物,“虽说没有对外公布,但星空海盐确实是合法合规并且受王国统一调度指挥的哨塔,就是主营业务有些特殊……恩,他们是卖冰淇淋的。” “……什么?”晏菀青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 “冰淇淋,”陈洛眨了眨眼睛,耐心的重复了一遍,“他们的招牌海盐冰淇淋是一绝,我建议你一定要试试。” 若说一开始看到公布结果的时候只是懵,现在晏菀青已经完全惊呆了。 “我……我……”她结结巴巴的说,“我以为我是个……向导?” “没错,你是个向导。”陈洛笑着点头。 “我……我以为我是年级第一?” “没错,你是年级第一。”陈洛笑着又点头。 “那你们让我去卖冰淇淋是脑壳进水了吗?”她终于忍不住把真心话说出口了。 “好问题,”男人扶了扶滑下鼻梁的眼镜,“遗憾的是,这是军部的决定,不容更改。” 军部二字一出,本来想帮好友据理力争的靳蓝也愣住了,张开了一半的嘴巴就这么僵在原地,看上去颇有些傻乎乎的意思。 “明天一早,军部会派飞艇来将你们送到相应的哨塔,今天的毕业晚宴请务必要尽兴,”这么说着,陈洛拍了拍晏菀青的肩膀,“好好加油吧,优等生。” 他的话意味深长,可晏菀青看着手里的奖状只觉得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浣熊”张口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在靳蓝的惊呼里,她将奖状撕了个粉碎。 去他的优等生,老娘现在想吃人。 第2章无法通过的测评。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 男子靠在扶手椅上,歪着脑袋望着窗外,本来蒙了一层灰的玻璃在雨水的冲刷下几近透明,折射出一幕幕光怪陆离的影像。 “今天有这么大的雨声,我就不用开白噪音了吧?” 脚步声、推门声、说话声和桌椅拖拉声配合着纸张磋磨发出的“沙沙沙”一同打破了哗哗水声营造的“静谧”,与音波攻击一同来袭的还有来人身上的古龙水味,熏的人脑仁发疼。 “如果你不出现就更好了,”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男人歪了一下头,有些长了的刘海细碎的遮在眼前,“我讨厌你的香水。” “啊,”穿着白大褂的来人闻言低头揪起衬衫闻了闻,“抱歉,我以为已经洗干净了呢,你知道,我可没有你那么敏锐的嗅觉。若是你有喜欢的味道也可以说,我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换个牌子。” 男人没有搭理他。 自讨了个没趣的家伙无奈的耸了耸肩,然后戴上放在桌子上的黑框眼镜,按下了录音机的开始键。 “公立810年6月25日,第三十六次心理测评,医师阮钰铭,患者房其琛。” “从前线退下来以后还适应吗?”阮钰铭拿起笔开始记录,“你知道,刀光剑影和平静生活之间总会有些脱节。” “很完美,工资再高一些就好了。” 房其琛不置可否的说道,屋外的昏暗和煤油灯的光线在他脸上光影交叠,勾勒出了完美的下颚线。 “好吧,”手下的笔顿了顿,阮钰铭已经习惯了他不按牌理出牌的回答,“晚上还做噩梦吗?”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节 “从来就没做过。”男人敷衍的回答。 “我们都知道你在前线经历了什么,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就不必逞强了。”阮玉明循循善诱。 “那好吧,每晚都做。”男人从善如流的改了口。 点了点头,阮珏明看向了下一个问题,“如果让现在的你重新回到前线,你还会坚持当初的判断吗。” “坚持——” “啪嗒!” 在男人开口的一瞬间,阮钰铭就眼疾手快的按下了停止键。 “呼……”他长舒一口气,然后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被推开的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嘶啦声,“大爷,你行不行啊!我事前给你的剧本你都没看吗?” 房其琛依旧低头看着地板,像是一点都没听到。 碰了一个软钉子的阮钰铭只得坐回原位,一下子合上了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很遗憾,其琛,不通过,一如既往。” 说完,他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要把胸膛里的火气给全部压下去,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我搞不太懂,其琛,”他一只手扯松领带,另一只手撸了几把头发,将之前的精英医师形象毁的一干二净,“说真的,他们派我来给你做心理测评就是想让你回去,只要你肯表现出一丁点对那件事的愧疚,这个过场都走完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我根本不是测评师,你也不需要什么见鬼的心理辅导,只要你配合一下,让我拿出一个可以交代的东西,咱们就都能恢复正常生活,我还是那个情报员,你还是那个指挥官……” 阮钰铭自顾自的抱怨,这几乎已经成了每次测评失败后的惯例,按照往常经验,被抱怨的主角会一言不发的等他发完牢骚,然后再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然而…… “坚持什么?” 房其琛突然笑了,在忽明忽暗的房间里,他的笑容就像是艳丽的蓝闪蝶,在光影交错间露出了一丝惊心动魄。 “那……若是当时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从没想过会被这么反问,阮钰铭不自觉的怔了一下。 “是等待着军部拖拖拉拉的命令,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巫毒在村民中蔓延?还是深入村落一个个辨别巫毒的源头,然后等待着看逐渐被感染的部下也同样挣扎在生死边缘?” 房其琛微微扬了一下下巴。 “亦或是……趁着巫毒带来的瘟疫还没有蔓延,将整个村落付诸一炬,然后在每个深夜痛哭流涕,祈祷自己能得到牺牲者的原谅?” 阮钰铭被这一连串的假设问的哑口无言,口干舌燥的感觉袭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旁的茶杯。 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其琛。” “确实没有,”房其琛点了一下头,“没有人能在面对牺牲一个人拯救五十人和牺牲五十人拯救一个人的选择题时得分,因为根本没有正确的答案。” “所以大家才只是想让你走个程序而已啊!”阮珏铭颇为崩溃的回答。 “但是所有人都在要求我‘忏悔’,”青年食指敲了一下扶手,“所有人都觉得……我在焚烧村落之后,应该日日夜夜活在悔恨之中。” 阮钰铭又语塞了,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一旦我没有表现出忏悔之意,军部的老爷们就感觉到了恐惧,于是他们卸了我的职务,派你来盯着我,日复一日的进行谁也不信的心理治疗,就为了得到能让自己安心的答案。” 房其琛抬起头,微长的刘海因动作而扫向一边,露出了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在灯光的照耀下逐渐变浅,取而代之的则是漂亮的天蓝色,干净浅淡如琉璃,阮钰铭甚至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哨兵! 他握住辈子的手不自觉的锁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和房其琛认识太久了,有时候甚至会忘掉自己面对的是一名经过千锤百炼的哨兵,只要对方想,就能在一瞬间将他大卸八块。 “别自以为是了。” 房其琛的语调很轻,听在阮钰铭耳朵里却像炸雷。 “应该心怀愧疚的是对我下命令的人,我并不是执政者,只是执政者手里的一把刀,如果刀锋不够快,那么刀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既希望刀快,又怕刀伤手,这只不过是愚人的忐忑而已。” “咕嘟。” 阮钰铭咽了一口唾沫,事到如今,他再听不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就真的是傻瓜了。 “你……不想回前线?为什么?所有的哨兵都希望自己能去前线……” “那是因为能真正接纳哨兵的地方只有那里,”房其琛打断了他,“怪物就只能跟怪物扎堆。” 阮珏铭在这一刻无比庆幸自己关掉了录音机,不然今晚的对话内容足够他们哥俩上好几回军事法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房其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后者也不再开口,而是用饶有兴致的眼神打量着他,似乎是期待着对方的反驳。 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直到一声轻飘飘的“喵~”从阮珏铭的椅子后传来,什么东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成年布偶猫,拥有着丁香色的耳朵和尾巴,浅色的围脖和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它轻巧的跳上了书桌,对着房其琛摆了摆尾巴。 “喵~”它又叫了一声。 阮钰铭对自己眼前冒出的猫咪一无所知,作为一名看不到精神向导的普通人,他还在绞尽脑汁去思索怎么反驳房其琛。 就在他经历了冥思苦想打算打个漂亮的反击战时,就看到自己的“敌人”将食指压到了唇间——那是一个“嘘”的动作。 于是他听话的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 侧耳倾听了片刻,房其琛望向窗外,“今天有客人?” “这么大的雨谁还会来买冰淇淋,又不是疯了……”随之解除警备状态的阮钰铭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等等!我记得好像收到了军部的通知!” 说完他就猛的站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动作大到让布偶猫直接跳下了桌子躲避,而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他终于顶着鸡窝头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张。 “让我看看……特命……这是特命吧?算了怎么样都行……”嘟嘟囔囔的絮叨着,阮钰铭连蒙带猜的辨认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特命……向导学院毕业生晏什么……前往星空海盐报……到……?” “我的荒野女巫啊……” 内容一出,他自己都惊呆了。 “我没看错吧?他们往咱们这里,派向导了?” “嗯,”房其琛应和了一声,他又恢复了出神的样子,“你该下去了。” “哈?” “再有三分钟,向导小姐就到了。”青年漫不经心的回答。 “哦哦哦……”阮钰铭一边应着一边走向门口,就握上门把的一刻突然扭头,“下着这么大的雨都能听见有人要来……你这家伙是魔鬼吗?!” 独自拖着箱子站在瓢泼大雨中,晏菀青觉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了,蒸汽飞艇上同学们不可置信的眼神和靳蓝哭天喊地的告别犹在眼前,结果刚下飞艇就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仿佛在暗示着她阴暗又黏腻的未来。 完全不受外界天气干扰的浣熊抖了抖蓬松的毛发,难得体贴的靠近湿透了的主人,似乎想用体温来温暖她。 “我并不是想抱怨。” 她望着不远处的建筑物喃喃自语。 “但是有人会来这种一看就像鬼屋的地方买冰淇淋吗?” 晏菀青,二十二岁,向导学院第一名,在毕业后第一天开始为将来的营业额担忧。 第3章来者不善的信号。 拖着湿漉漉的箱子,晏菀青带着慷慨就义的表情一步步靠近了怎么看都像是废弃鬼屋的哨塔,推开花园外半开的铁门,吱吱嘎嘎的声音在雨声中也格外清晰,冰凉的雨水混合铁锈味沾了满手,在穿过花园小径后被她悉数抹到了木质大门的门板上。 “咚、咚、咚。” 她扣响了大门,然后将黏糊糊的鬓发尽数别到了耳后。 “怎么说也是第一次见面,我得尽量留下一个好印象,”她从兜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折叠镜,对一脸不赞同的浣熊解释道,“不管是对门内的,还是门外的。” 浣熊吐了吐舌头,几步跳到了半人高的皮箱子上,对着外面的雨幕龇牙咧嘴,把毛茸茸的尾巴和肉乎乎的屁股留给了自家主人。 “竟然从学院追到了这里吗?” 撩了一把粘在脸上的额发,晏菀青谨慎的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派遣证依然完好无损的贴在内衬里,然后来了个深呼吸,理所当然的,只吸到了一鼻腔的潮气。 “我有时候真的希望我是个哨兵。” 她在立即拍门喊救命和安安静静装个逼之间犹豫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自己的皮箱子拉到了门口,嫌弃的看了看湿哒哒的地面,颇有些自暴自弃意思的撇了撇嘴。 “这样我就不用寄希望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是个好人。” 浣熊配合着摇了摇尾巴,瓢泼的大雨是狩猎者最好的保护色,晏菀青能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有规律的跳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猛兽盯住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她很清楚这意味着危险在不断迫近。 “呜……” 低低的兽吼从浣熊的嗓子里发出,憨厚可爱的面容随着两边嘴角的拉伸而变形,露出了藏在其中的尖利獠牙,就连娇小可爱的身形都随之开始改变…… “不不不不!”晏菀青一巴掌拍上了精神向导的脑袋,小声训它,“现在还不是时候,别给我惹麻烦!” 这一巴掌无异于给燃烧的火把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原本蓄势待发的浣熊立马就不情不愿的耷拉了脑袋。 这厢偃旗息鼓,并不代表着那厢也会善罢甘休。 就在浣熊变老实的当口,伴随着低声咆哮,一道黑影正渐渐从雨幕里向她们走来,哨塔门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打出了一抹抹拉长变形的剪影。 那是一头大的惊人的黄褐色东北虎,背部的一道道黑色条纹和白色的下腹部都彰显出拥有者的强壮,更别说那张血盆大口了。 “我的荒野女巫啊,这简直就是刚过完年的我。” 晏菀青忍不住对东北虎庞大的身躯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被浣熊不满的撞了一下腰。 捂着饱受创伤的老腰,她决定识相的把精力集中于眼前的险境,“……短兵相接吗?底气这么足肯定是配向导了呗。” 浣熊“呜咽”了一声,招来了对面的一声兽吼。 “也对,”她回应了精神向导传来的信息,“没有鸟愿意下雨天出来,负责攻击的猛兽配上负责侦查的禽鸟,对方意外的是传统派啊。” 晏菀青很清楚,自己正站在一座正了八经的哨塔门前,既然是哨塔,就意味着里面肯定有哨兵存在。很显然,追杀自己的那群讨厌鬼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因为星空海盐塔根本就不在王国公开的五十座哨塔之列。 对方自觉占领了绝对优势,这才敢在向导因天气受限的状态下直接出击。 抬头望了望身后哨塔黑漆漆的窗户,晏菀青最终还是放弃了大声呼救的打算。 她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去寄希望于陌生人可能产生的善意,况且,一个刚毕业的向导竟然会被人追杀到分配地,傻子都能瞧出不对劲。 话又说回来,既然对方选择了在这个当口发难,事后必然会惊动塔里的人,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可能暴露的信息压到最少。 “老规矩,把他们给我扯进来,”她舔了舔嘴唇,明明危险近在眼前,那双眼睛却亮的惊人,“既然来了就没办法,让我们一起玩玩吧。” 收到了指令的浣熊跳上了主人的肩膀,这就像是一个动手的信号,对面的万兽之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四肢蹬地,对着一人一兽猛地扑了过去!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节 一切就发生在瞬息之间,来自野兽嘴里的腥臭气息吹开了女子的额发,就在布满粘液的獠牙即将碰触到她的脑袋时,一只粗壮无比的兽爪从旁伸出,精准的掐住了东北虎的脖颈,浣熊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瞬间暴涨成了庞然大物,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万兽之王整只拉向了猎物的身体! 晏菀青的精神世界在“浣熊”抓住对方的那一刻卸下了所有屏障,而当东北虎的尾巴稍都被吞进去后,一道道严密的防御闸门又轰然落下。 “哐!” 玻璃破碎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晏菀青跌跌撞撞的向退了几步,靠在了事先准备好的皮箱上,而在陷入精神世界之前,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啊,好想打饱嗝啊。 “你在做什么?” 阮珏铭依然维持着握住门把的动作,惊讶的看着好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熄灭了桌上的柴油灯。 房其琛又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整个人贴上了窗户旁的墙壁,动作隐蔽的向外张望,而他的精神向导则乖顺的缀在主人身后,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像是普通家猫一样窝在了上面。 普通人看不见精神向导,而看得见的有时候也会忽略真正宠物和精神向导的差别。 “喵”布偶猫叫了一声。 青年看着屋外逐渐逼近孤身女子的东北虎,无声的笑了。 目光灼灼的盯着窗外的房其琛并不知道,他这一笑可把阮钰铭吓得够呛,作为前者的老熟人,后者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危险预警大法”,而他的笑容赫然在列。 果不其然,笑容出现后没多久,这位爷就直接撞破了本就颤颤巍巍的窗户,从三楼直接翻了出去! 我的维修费! 阮钰铭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悲鸣,果断抛弃门把手跑到了洒落了一地玻璃渣的窗前,小心翼翼的向下张望。 房其琛的动作很快,应该说,同等的哨兵还没出现比他更快的,他是在“浣熊”禁锢东北虎的时候破窗而出,在落地的一瞬就掐住了来袭哨兵的脖子,还有余裕去搂住晏菀青的腰避免她滑下皮箱。 袭击女子的哨兵身材壮硕,或许有些太壮硕了,若不是身高不够,简直就是一堵结实的墙,就像他的精神向导一样。而现在这堵“墙”毫无反抗的被拎在房其琛的手里,四肢无力的下垂,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正准备扭断对方脖子的手一下子松开,听着远处和面前一同响起的重物落地声,青年挑了一下眉毛,饶有兴致看了一眼怀中同样昏迷的女子。 “看样子军部派来了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他对正把上半身探出窗外的阮钰铭说道,“距离四百米,三点钟方向,你去把另一位贵客给拖进来。” “我?!”阮钰铭吓得差点直接翻出去,“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人员!” “别拖拖拉拉的,这个也归你。”房其琛踹了踹地上昏迷不醒的壮硕哨兵。 “那你干什么!”阮钰铭字字泣血。 “我?” 房其琛一手揽着晏菀青,一手提起了她摆放在门口的大皮箱。 “我当然是把睡美人给送进去,不然你还打算让咱们的向导小姐在外面淋多久的雨?” 你明明刚刚一点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阮钰铭差点被气了个仰倒,好在他的职业素养终究迫使他在投入苦力事业前问了一句正经事:“你非让我搬就搬吧,可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房其琛迈入哨塔的脚一顿。 “我看见她的精神世界吃人了。” “……吃、吃人?!” “恩,吃人了,”他点了点头,“还是两个。” “我的个乖乖!” 阮钰铭探出的上半身一下子就收回去了,紧接着就是哒哒哒的脚步声,他脚上的昂贵皮鞋与粗糙的楼梯台阶互相摩擦,也不知道事后发现会有多心疼。 就在房其琛将昏迷不醒的晏菀青放到大厅沙发上时,气喘吁吁的情报员终于出现在了楼梯口,他三步并两步的奔过来,纳闷的打量着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新同事。 “……你是不是又驴我呀?” 盯着晏菀青看了半天,他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就这小身板儿,能吃人?还能吃两个?要是她能吃人,我岂不是可以吃一个加强排?” 房其琛闻言顿时笑了,“她和你可不一样。” “小看向导可是会吃大亏的。” 第4章层层叠叠的图景。…… 晏菀青盘着腿坐在楼梯口的杂物间里,正对着小镜子抓紧每一分钟调整自己的妆容。与旁人不同的是,她调整妆容用的不是工具,而是全凭想象。 “我想要金色的大波浪。” 她想到,然后就拥有了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 “我想要罗丽莎的脸。” 她想起了某位著名的招贴画女郎,下一秒果然就拥有了一张带着媚态的美人脸,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从被雨淋透的学院制服变成了吊带长裙。 “哦,这可真是凉快大了。” 踩着不甚熟练的高跟鞋,提起裙摆在狭窄的楼梯间里转了几圈,晏菀青一边觉得两腿凉飕飕的,一边又因新奇的感受而有些小雀跃,这么多年的学院生涯让她已经习惯了宽松的作训服,穿得像招贴画女郎这种事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实现的妄想。 哦对,她现在确实在梦里。 正确来说,她正呆在自己的精神图景里。 哨兵和向导是经过荒野女巫全面优化的人类,而这种优化自然也不会局限在单纯的□□方面。能够在现世具现化出唯有同类能看见的精神向导,正是他们拥有强大精神力的证明,而在不出现的时候,精神向导就栖息在主人的精神图景里。 而精神图景,就是他们的精神世界。 与哨兵为了抵抗外界信息干扰而大多杂乱不堪的精神图景相比,向导们的往往都温馨而舒适,他们会选择自己最为熟悉的场景,将内心深处的秘密悉数掩藏在其中,设下了重重机关来保护不能宣之于口的故事。 说白了,所谓的精神图景,就是哨兵和向导的大脑,最为神秘危险,却又脆弱无比。 可晏菀青不一样,精神图景,就是她的游乐场。 正确来说,这里是她埋葬秘密的最佳场所,因为能杀死精神体的,也唯有精神体而已。 “在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规则。” 她推开了杂物间的门,抖了抖披肩的长发。 “抓住我的人,才能玩到最后。” 说着,她走了出去,入目便是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而在香衣鬓影之中,有两个惊惶不安的身影格外显眼。 焦躁不安的壮硕男人和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冷脸少女……所以说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就是这点不好,一个落入了圈套,另一个也会被人顺着精神纽带一起带过来,被人轻而易举的一箭双雕,哪怕二者之间只有最为脆弱的精神结合。 这么想着,她拢了拢撒开的长发,又提了提未免有些开的过低的衣领,款款向着自己的客人走去,然后毫不意外的收到了对面两个人惊诧的眼神。 “欢迎光临,两位贵客,”晏菀青用招贴画女郎的脸对他们说道,还顺便对男人抛了个媚眼,“请务必玩的尽兴。” “天呐,是罗丽莎!”壮汉的眼睛在看到女人的瞬间就直了,“她是我最喜欢的招贴画女郎!这实在是太巧了!” “巧你妹夫!”相比被梦中情人突然出现而打乱步调的哨兵,少女向导显然清醒很多,“目标一定是在拉你进来时读取了你的表层信息!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用脑子思考!” 她说的没错。 晏菀清微微低下头。 她确实是故意的。 “当务之急,是把目标从精神图景里揪出……啊啊啊啊啊!!” 看上去像问题少女的敌方向导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上一秒还风情万种的女郎低下的头突然一抬,露出了一张重度腐烂的脸! 纵横交错的裂口上黑色的皮向外翻卷,伤口内部的暗红色腐肉清晰可见,烂了一半的眼珠从眼眶中脱落,依稀能看到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更别说有什么东西正在烂肉之中来回钻动,很快就要冒出头…… 美与丑的对比太过强烈,对于女性的刺激更是格外严重,饶是问题少女早已并非初出茅庐的新手向导,也在这一刻败给了身体的本能。 “……拜托,别这样,”壮汉倒是没叫,可他的精神状态也着实好不到哪去,“这让我回去还怎么面对更衣橱上的招贴画……我还是单身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恶作剧成功的晏菀青开心的笑了起来,只是配上她现在的造型怎么看怎么像女鬼索命。 “之前老大可没说过目标是个神经病啊!”少女向导崩溃的喊道。 话音未落,大理石铺就的地板突然崩塌,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二人来不及反应,与得逞的女鬼一同陷入了裂缝,直接坠了下去! “不会有错,他们是血色苍穹的人。” 将壮硕哨兵的衣襟撕开,阮钰铭从茶几上抄起一壶热茶就泼到了对方小麦色的胸口上,被滚水烫到的哨兵因身体的应激反应而动了动,无奈意识被掠走,就算这样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看,”指着哨兵被烫的通红的胸口上逐渐显露的花纹,阮钰铭仔细解释道,“凋零的玫瑰和破碎的纽带,虽然被业内嘲讽太过娘娘腔,但这确实是最出名的逃兵组织血色苍穹的标记……” “只不过他们一般都活跃在前线的灰色地带,到底是什么时候渗透到王国内部的……还大张旗鼓的追杀向导学院的学生?” “原因等他们醒了再问不就好了?”房其琛轻轻松松的回答。 “他们要是醒了,晏……晏同学就危险了啊!”卡壳了一下,完全没记住女孩全名的阮钰铭谨慎的选择了对未来同事的称呼,“按照王国宪/法第六章第三十七条,对落难向导、哨兵见死不救等同于毁坏国家重要财物,所有人都知道她被分配到了星空海盐,放任不管的话,咱们就真的要上军事法庭了!” “我倒是觉得……危险的未必是我们的向导小姐。”房其琛对他的警告不置可否。 “那就更可怕了!”阮钰铭发出了一声悲鸣,“按照王国宪/法第九章第四条,因个人不作为而导致逃兵追踪线索中断,等同于破坏国/家公共安全……咱们就直接被砍头了啊!”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房其琛斜了他一眼。 “我想让他们三个醒过来呀!”阮钰铭就差给他跪下了,“我还年轻,一点也不想上军事法庭啊!” “两全其美的办法嘛……也不是没有,”房其琛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只要我和她浅层精神结合就行了。” 浅层精神结合,又名战时强制指令,是哨兵和向导必学的一门实用技术,只是在坊间颇有些臭名昭著的意思。 这门技术脱胎于早年间在战场上失去了伴侣的哨向们采取的紧急措施,那时候的战场搭档大都由情侣组成,而当一方牺牲时,另一方就不得不与同样失去伴侣的哨兵或者向导组成临时搭档,毕竟敌人可不会留给你哀痛的时间。 从一开始的强制举措到后来的必学技术,王国军部在推广浅层精神结合上可谓不遗余力,比起无法解绑的□□结合和强调契合度的精神结合,浅层精神结合更加便捷高效,可以随时建立和解除,并且无关情爱和喜好,已经成为了军队中哨兵与向导搭档时的常态选择。 当然,对于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而言,这是对真爱不可原谅的亵渎。 “一旦我跟她建立了精神纽带,就可以把他们三个都从精神图景中踢出来,”房其琛双手插进了衣兜,“风险是她一醒过来很可能会挠花你的脸。” “为什么是我的脸?”阮钰铭很委屈。 “因为她挠不到我。”房其琛说出了残酷的事实。 “……被挠花脸总比上军事法庭好!”情报员哭丧着脸,“求您了,大佬,动手吧!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死一个的!” 耸了耸肩,房其琛走到晏菀青的身畔,布偶猫跳上了沙发,窝在了女子的胸口,细长的胡须抖了抖,漂亮的躯干逐渐透明,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力快准狠的切入了她的脑部。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节 一个是战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江湖,一个是向导学院的第一名,双方几乎是在精神触手刚一碰触就完美的对接成功,快的连房其琛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在浅层精神结合成立的一瞬间,化作女鬼对敌方二人纠缠不休的晏菀青突然一顿,整个世界从阴暗的森林变为了波涛汹涌的海面,倒霉蛋二人组直接落入了冰冷的海水中,而远方则是一艘在风雨和怒涛中飘摇的巨轮。 晏菀青一愣,她竟然一个失神就让他们提前落入了第二层图景。 与此同时,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开了一道清晰的裂缝,耀眼的阳光从中投射而下,将整个海面撒上了金色…… 有人跟她进行了浅层精神结合! 晏菀青立马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结合以后的哨兵会获得保护向导的权限,其中当然也包括将不速之客驱逐出后者的精神图景。 “滚啊!别碍事!”她大声喊道。 然而,这并没有用,金色的阳光在落到海面的那一刻就化为了熊熊烈焰,而飘摇的巨轮也为了燃烧的村庄。 这幅图景不属于晏菀青,那就必然属于不知名的哨兵了。 在海水里挣扎的哨向二人组在村庄出现的瞬间揪被踢出了她的世界,而随着火焰蔓延,晏菀青也随之越升越高,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珠在不停转动,这正是苏醒的征兆…… “哇哦。” 房其琛一偏头躲过了沙发上女子突然袭来的侧踢,任由自己被后者伸手揪住了衣领。 “比我想象中还快啊,向导小姐。”他恭维道。 “少说废话!”晏菀青恶狠狠的回答,“下次再敢坏我好事,我就当场上了你!” 第5章意料之外的开始。 “就算浅层精神结合会让向导有过激反应,你也是我见过的最凶的新人。” 青年不以为意的调侃把晏菀青逐渐滑向愤怒和暴躁的理智给拉了回来,她像是脱水的鱼一般挺起了胸膛,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给压了回去。 “保持冷静并清空大脑。” 男人的声音像利剑一样切入了她逐渐混沌的意识。 “关闭你的精神屏障并下调感受程度至最低。” 被精神纽带传来的安定感包围,晏菀青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注意,我要断开链接了。” 哨兵宣告道。 “5、4、3、2、1!” 紧绷的精神纽带在瞬间断裂,对方撤走精神触手的感觉带来了令人抓狂的抽离感,晏菀青一把抓住了青年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进了皮肉。 “调整状态,注意呼吸。” 哨兵并不像学院实践课上的教官那般严厉,可他游刃有余的态度同样带来了强大的安定感。 “关上闸门,封闭大脑。” 在精神纽带彻底断开的那一刻,女孩上半身落回了沙发,开始不住的喘息。 与此同时,已经被五花大绑的倒霉蛋二人组也开始咳嗽和喘粗气,显然精神已经被解放。 “我不得不说,作为新手而言,你的表现足以令人惊叹,”房其琛松开了压制女孩的手,“保险起见,请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你的名字?” “……晏菀青。”她勉强在纷乱的思绪里捋出了答案。 “来这里的目的?”他继续引导。 “向导学院毕业分配。”她下意识的说。 “我猜你的成绩一定名列前茅?” “我是第一名。”她的思路随着一条条引导性提问而越来越清晰。 “那来这里真是可惜,”房其琛搓了搓大拇指,“那么你知道这两名跟在你身后的家伙存在吗?” 精神链接带来的安全感还没有完全消退,晏菀青嗓子里一句“知道”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的理智及时悬崖勒马,硬生生改成了“不知道”。 房其琛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晏菀青的心悬在半空中。 “你们两个别眉来眼去了!快来帮帮我!” 正在给俘虏加固束缚的阮钰铭扯着嗓子吸引关注,他并不瘦弱,可跟手旁的被捆哨兵相比还是小了一大圈,作为一名常年跟哨兵向导接触的普通人,他很清楚一件事实——别说他比哨兵小了一大圈,就算这个哨兵比他小了三大圈,想要挣脱束缚弄死他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来了,来了。” 房其琛懒洋洋的应和了一声,指着眼皮微动的问题少女对晏菀青说道:“这个交给你应该没问题吧?” 看了一眼明显在装睡的少女,刚缓过劲来的新手向导用手臂撑着坐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发现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正趴在她的腹部,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 “喵” 软乎乎的叫了一声,布偶猫跳下了她的肚子,甩着尾巴靠到了青年的脚边。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只布偶猫就是眼前哨兵的精神向导。 一名天性好战的哨兵的精神向导竟然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布偶猫? 这个惊人的事实一下子冲散了因计划被打断而产生的恶感,晏菀青忍不住向青年投去诧异的目光,与向导不同,哨兵的精神向导还负担着配合主人战斗的指责,方才那只打头阵的东北虎就是很好的范例,因此,哨兵的精神向导几乎全是猛兽和猛禽,侦查型的动物都非常少见,更别说可爱又温顺的猫咪了。 话又说回来,布偶猫到底该分到哪一类也是个难题,攻击和侦查都沾不上边……总不能是宠物类吧? 想到这里,晏菀青对房其琛肃然起敬。 在哨兵诞生的短短一百五十年里,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缺乏攻击性的精神向导,可其主人大都被当做稀罕物种关在了大后方,再怎么抗争也至多为研究工作添砖加瓦,像是温室里的一朵朵娇花,连普通的向导都不如。 然而眼前的青年并不是这样的“花朵”,他出类拔萃的身手和老练的应急处理都比她之前接触过的哨兵高了不止一档,显而易见,这些都由数不胜数的经验堆积而成。 “单打独斗的类型吗……”她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用还有些软的双腿站了起来,顶着后者打量的目光走到了少女向导的身侧。 这就是她会负责的意思了。 “好姑娘。” 房其琛赞了一句,迈开长腿几步跨到阮钰铭和壮硕哨兵面前,在前者震惊的目光下一脚把后者踹翻在地! 重重摔在地上的壮硕哨兵发出了痛苦的□□。 “别装死,”青年冷淡的说道,“信不信我在你发力的瞬间就能送你去地狱?” “……信,当然信。” 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壮硕哨兵喘了几口粗气,睁开的双眼清明无比,哪有半点昏迷的样子? “你这个疯子竟然躲在这里,我还以为他们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处死了呢。” “没办法,咱上面有人,”房其琛耸了耸肩,“不过……你哪位?我们见过吗?” 他说的是大实话,不过听到别人耳朵里就变了味,被嘲讽刺痛自尊的壮硕哨兵瞬间脸涨的通红。 偏偏房其琛还是不肯放过他,“应该是没见过吧?我认识的哨兵里可没有会对未成年下手的人渣,你那个搭档有十五岁吗?” 阮钰铭也跟着火上浇油,“按照王国宪/法第二章第六条,与未成年人发生不正当关系者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你才未成年!你全家都未成年!” 忍无可忍的少女向导顾不上装睡大业,直接跳起来对着两个男人一顿喷。 “老娘只是长了张娃娃脸好吗!我这身材充满了熟女韵味,你们是瞎了吗!” 目光划过对方一马平川的胸部,晏菀青决定识相的不说话,不光是她,在向导怒吼以后,三个大男人也都没有开口,场面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钰铭才犹豫着打破了尴尬。 “……其琛,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他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血色苍穹应该没有这么蠢的成员吧?” “这你就错了,那些家伙就喜欢这样的,”低头笑了笑,房其琛插着兜走到了暗红色的单人沙发前,坐下去后翘起了二郎腿,“毕竟他们可是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啊。” “单纯、冲动、讲义气、有理想,还向往着自由,跟我们这些军部训练出来的杀人机器一点也不一样。” “你对血色苍穹的了解倒是比我深。”阮钰铭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毕竟我跟他们的某些成员还是挺熟的。”他如是说道。 “你是个失败品。” 记忆中的高大男人蹲下身认真的对他说,刺目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模糊了他当时的神情,周围的鸟语花香掩盖不了男人语气中的失望,就像是从他手中掉落的皮球在滚远后就再也找不回来。 但其实也没多么要紧,毕竟他其实很讨厌上面的红蓝条纹。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跑来袭击咱们的新同事吗?还是说让他们自己告诉我们?” 阮钰铭用一句话轻轻松松的揪起了晏菀青的神经,她右手的食指弯了弯,又在意识到以后迅速伸直。 或许真的是荒野女巫保佑,这对被房其琛评价为“单纯、冲动、讲义气、有理想,还向往着自由”的哨向搭档在听到问题后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迷茫表情,就像是被触及到了关键词,齐齐双目放空的望向前方。 “喂喂喂,这是什么奇怪反应啊,是集体失忆吗?”阮钰铭一下子就捂住了脸。 “触发型的记忆清除,非常高端的向导技巧了,”倒是房其琛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显然他们在到来之前就被提前下好了心理暗示,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耍了花招,就看你觉得哪种更有可能性了。” 或许是错觉,晏菀青总觉得青年在说第二种可能时是盯着自己说的。 相比之下,阮钰铭倒是一点都没怀疑到她身上去,毕竟谁能相信一名刚刚毕业的新手向导能完成连经验丰富的前辈都不一定能做到的心理暗示呢?这无异于指望刚会跑的孩子去夺得世界短跑冠军。 “好吧,我还以为能立一功呢,”阮钰铭露出了苦相,“这件事一上报,晏同学估计也留不住了,咱们塔好不容易来了个漂亮姑娘,结果竟然没呆几分钟就又没了……” 然后他的抱怨就被友人轻轻敲敲的打断了,“你这么想要,就留在这里呗。” “什么?”阮钰铭吃了一惊。 “你不是总说咱们哨塔人实在太少了吗?把他们三个都留在这里,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岂不是正中下怀?” “你、你是认真的吗?”阮钰铭有些结巴了。 “不好吗?起码有了他们,你就再也不用自己干重活了。” 当然不好啊!两个境外叛军组织的人和一个被莫名追杀的向导,这个组合怎么看都是麻烦来临的征兆啊! 然而本该脱口而出的拒绝话语就在房其琛轻飘飘的一眼中被阮钰铭硬生生的改换成了言不由衷的“好啊”。 此言一出他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既然在场军衔最高的阮中尉都同意了,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节 无视于其他四人都不怎么好的脸色,房其琛语调轻快的宣布了结论。 “那么,欢迎来到星空海盐。” 第6章祸从口出的早餐。 如果不是清晨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晏菀青还以为昨天的一切都是梦。 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分配去了一座未登记的哨塔卖冰淇淋,而塔里还有一个让人打怵的哨兵和两个意图干掉自己的追兵。 拖着发沉的身体下了床,梦游似的从皮箱里拿出换洗衣物和洗漱工具,直到冰凉的水扑到脸上后,她才不得不承认昨晚的悲催经历全是现实。 她现在是星空海盐塔的一员了。 吐出嘴里的漱口水,再胡乱套上了一身运动服,她对镜子里憔悴的自己吐了吐舌头,振作了一下精神就推开门做一名敢于直面悲惨人生的勇士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从对面房间推门出来的问题少女。 不,我还是等等再面对人生吧。 于是她面无表情的想要退回房间,没想到反而被对方给喊住了。 “你这家伙……刚刚是想关门吧?” 只见她用标准的找茬表情和语气一步步逼近,配上那头五颜六色的短发可以说是经典的不良少女形象了。 “姐姐我都没有嫌弃你,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倒是先喘上了啊!”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挑衅的晏菀青一时间竟拿不准自己该怎么办,然后她就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开什么玩笑!不按时吃早饭你还要不要胃了?年纪小的时候不养成好习惯的话,老了就有你受的!” 晏菀青完全被对方这么狂风暴雨般的一通责备给训懵了。 姐姐,你的人设原来这么潮儿吗? “我……”她试图找回声音。 “我什么我!”对方打断了她,“快跟我一起下去吃饭!” 考虑到自家精神向导还在图景里趴窝,自觉嗓门和气势都斗不过的晏菀青立马就乖乖的跟在了女向导的身后。 作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哨塔,星空海盐一共有四层,一二层是店面,三层住着臭男人们,自然顶层就给了唯二的女士。四层的楼梯并不算矮,正好可以让她们两个聊几句。 “我叫做柯乐,你可以喊我柯姐,”实际年龄其实早就迈过了三十大关的女向导颇为不耐烦的自我介绍道,“虽然我很讨厌这样,但咱俩以后恐怕不得不相处了。” 跟一个追杀自己的人好好相处? 晏菀青打了个冷颤。 “柯姐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她觉得自己的未来还能抢救一下,“为什么不干脆回血色苍穹呢?” “谁愿意留在这个兔子都不拉屎的破地方啊!”柯乐吐了一口唾沫,“可昨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根本走不了啊!” “……就因为那个哨兵要留下你们?”女孩不可思议的问。 “房其琛。” “哎?” “你嘴里的那个哨兵大名叫房其琛,只要上过前线的就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柯乐满脸阴郁,眼睛里浮现的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敬畏,“他是个疯子、人渣、屠夫……” “……和小白脸。” 晏菀青没忍住皮了一下,收到了女向导看看傻瓜一样的眼神。 “你得承认,”她试图辩解,“他确实资本不错。好吧,我……我是说我……我能对着他的脸吃三碗饭!” “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都干过什么,”柯乐先是嘲讽了一句,后面话峰一转,“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一会儿就拿出这个气势去吃吧,吃穷那个王八蛋。” 她说这句话的语调极其狠恶,配合上毫无反抗的行动就颇有小学生吵架大吼“我要告老师!”的气势了。 晏菀青知道,柯乐说的是真心话,可她不会去反抗房其琛也是真的,因为狼群效应已经被荒野女巫深深根植在每一个哨兵和向导的骨髓里。 在狼群之中,能发号施令的只有头狼。 而哨兵和向导也只会听从团队里最强者的号令。 照理来说,柯乐和其搭档的头狼自然不是房其琛,可当他们远离本来的狼群来到星空海盐时,所处的团队就发生了改变,而在这个新狼群里,头狼显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上远超凡人,精神上却贴近野兽,比起虚无缥缈的国家感和荣誉感,荒野女巫的杰作永远会选择服从本能。 这也是为什么各个王国都对本国的哨兵和向导严加管控的原因。 归根结底,他们就是一柄双刃剑。 跟着柯乐下到二楼,她就看到了长餐桌上摆放着几样简单的早点,而摆盘的人竟然是柯乐的搭档。 因身高不给力而在视觉效果上从小山丘降为小土包的哨兵正系着围裙忙这忙那,晏菀青甚至看到了他一边煮咖啡一边拌沙拉。而在忙碌的哨兵身畔,有一个被衬的格外瘦小的老大爷,差点被前者挡了个严严实实,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耶奇,你在干嘛?那个老头是谁?”柯乐显然也没见过搭档如此居家的样子,脸色就像被人迎面给了一拳。 “柯乐!你醒啦!快来吃早点!”外表凶神恶煞的哨兵露出了一个可以说是憨厚的笑容,“这位老爷爷在教我做菜,太奇妙了,我从来不知道哨兵的伙食也有这么多花样!” 老大爷闻言也冲二人挥了挥手。 “这么喜欢就以后都你做好了。” 熟悉的声音从沙发处传来,晏菀青才发现房其琛正坐在那里看报纸。 “这样咱们的塔长大人也能歇口气。” “塔长?” “对,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星空海盐塔的大家长,”毫无诚意的往大爷的方向一摆手,房其琛头也不抬的说道,“咱们的杨明杨塔长!” 老大爷配合的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晏菀青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僵硬的被招呼着赶紧入座。 “一杯牛奶,不加糖,谢谢。”房其琛拉着一看就没睡醒的阮钰铭也坐了过来。 “好嘞!”完全适应了下仆身份的耶奇快活的应道。 晏菀青看了看餐桌上的清粥小菜,认命的给自己舀了一碗粥,哨兵的五感超常,大部分的食物对他们的味蕾都是一次灾难性冲击,虽说财大气粗的哨塔都会给哨兵做特餐,但显然星空海盐是没这个条件的。 “都快点吃……”全场最为萎靡的阮钰铭抓起一个包子会望嘴里塞,“今天还要营业呢……我的货都没有备完……” “这个倒不急,”房其琛拿着他的牛奶杯,“先把衣服给他们发了吧,我记得向导学院和哨兵学院一样,第一名都有奖励?” 突然被问到的晏菀青连忙咽下了嘴里的热粥,结果却烫的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最后回答这个问题的还是阮钰铭,“按照军部规定,这两所学院的应届第一都会在分配报道后被授予中士衔以示嘉奖。” “好吧,恭喜你,晏中士,”青年毫无灵魂的对女孩恭贺,“一会儿请跟杨塔长去领一下制服,从今天就开始上班吧。” 看了一眼比起塔长更像是管家或者看门大爷的杨明,被烫了舌头的晏菀青听话的点了点头,还来不及哀叹自己其实也有着挥之不去的服从性就被盯着她饭量的柯乐硬逼着喝了整整三碗。 “我感觉自己要撑吐了。” 如果说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祸从口出的晏菀青在拿到所谓“制服”前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的话,那么在用哆哆嗦嗦的手打开叠的整整齐齐的女仆装的时候就完全被“天要亡我”给占据了。 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让一个吃的小肚子都撑起来的女孩去穿束腰裙更无理取闹的事情吗? “这可不是普通的女仆装哦,”和蔼可亲的杨塔长向她介绍,“你看,肩膀这里是不是有中士徽章?” 你别说,竟然还真有,在看到交叉的双剑时晏菀青都惊呆了,不光是她,就连睡醒了跑出来透透风的浣熊都一副震惊的模样。 可镇静归镇静,工作还是要继续的,于是当好不容易把自己塞进及膝女仆裙的晏菀青走到一楼,就看到了正冲着阮钰铭大呼小叫的柯乐。 “为什么给了我这么个鬼玩意儿?!”她差点把裙子抽到男人脸上,“不是应该是军装什么的吗?像你们军部那种?” “你在说什么呢?”阮钰铭一脸震惊,“我们可是正经的冰淇淋店!” 二人正争吵着,一阵清脆的铃音传了进来,晏菀青瞅了瞅完全没有去理意思的两个烦人精,只得自己亲自上阵,她整理了一下仪容,迈着小碎步走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门。 “欢迎……光临?” 甜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晏菀青看着屋外黑压压的黑衣壮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喂!” 领头的大汉恶狠狠的对她说,一双左青龙右白虎的花臂简直要吓死小朋友。 “营业吗?” 他如此问道。 “营……营业……”晏菀青颤巍巍的回答。 这家破店到底面向些什么顾客啊!! 第7章令人不快的来电。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房其琛正在换衣服。 冰淇淋店常见的红蓝白条纹衬衫只扣了一半,露出半截白的发亮的胸膛,他单手继续扣扣子,用空闲的手提起了震个不停的话筒。 “喂。” “哎呀呀,这么快就接起来是想了我吗?” 粗糙的手摇式电话带来了刺耳的杂音,可哨兵出色的听力还是让他捕捉到了熟悉的男声。 “陈洛。”他沉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能够久违的听到你的声音真令人感动,”陈洛夸张的发出了一声啜泣,“从这方面看来,电器也并非一无是处,可惜自从永动机的研究产生了突破性的进展,那群嚷嚷着要让蒸汽时代结束的电力信徒就都消失了。” “如果你打来就是为了说废话,那我就扣了。”房其琛冷淡的回复。 “哈哈,别心急,我只是忍不住要跟可爱的学生叙叙旧,”陈洛笑了起来,“我寄给你的礼物收到了吗?毛茸茸的可爱浣熊,原谅我没有时间在它的脖子上系好缎带。” “浣熊?”房其琛冷哼了一声,“你当我瞎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洛的笑声混杂在电流音里格外刺耳,“当然是浣熊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呢……嗯?” “陈洛,别在这里跟我装疯卖傻,”系扣子的动作一顿,房其琛压低了声音,“你那位浣熊宝贝应该呆在研究室、前线或者其他戒备森严的地方,而不是出现在王国最有名的黑街。” “你说的对,她是一件杰作,能够改变向导历史的杰作,”陈洛意味深长的说道,“所以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节 青年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话筒里传来的嘶嘶声像是蛇信,“我的意思是,休假结束了,其琛。” “我知道你一直不肯通过心理测评,这不要紧,小孩子总会有任性的特权,可这不代表着你可以恣意挥洒长辈的耐心和包容,其琛。” 房其琛眉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你也知道吧?你没有叛逆的权利,”陈洛一锤定音,“生锈的刀会被遗弃,坏掉的机器会被销毁,这一点,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了吧?” “前线的情况不容乐观,其琛。你被处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剑走偏锋,巫毒引起的瘟疫迅速在不同的村落里蔓延,如果不是军部的决定不容更改,恐怕现在就会有人强迫你去处理烂摊子。” 青年保持着沉默,那头的陈洛倒也不以为意,“相比较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给可爱的小学妹当保姆是不是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军部的正式任令会在几天后到达,你们是我最为疼爱的‘儿子’和‘女儿’,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 “为王国鞠躬尽瘁吧,房其琛,”他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因为你别无选择。” “啪!” 青年一下子扣上了话筒,力道大的让桌子都颤了颤。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方的窗户,玻璃窗倒影出他的面容——那是一张写满了冷漠和厌弃的脸。而在他的正后方悬挂的王国地图也被收纳进倒影,在像四分五裂的饼干一般的大陆上,有一道红色的长线格外扎眼。 那是前线的位置。 而他在几个月前还在那里浴血奋战。 房其琛扣上了最后一颗扣子,整理了一下衣物,聆听着楼下传来的骚动,脚下一顿,最终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晏菀青觉得自己在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莫大的挑战,在她回答营业后,这群来势汹汹的黑衣壮汉就鱼贯的进入了店铺,将整个大堂挤的满满当当,偏偏入坐以后又都不说话,任凭凝重的气氛让她和柯乐这两名新晋店员大气都不敢出。 “大陆公约第四条……哨兵和向导禁止对普通人出手……”坐在她身侧的柯乐神经兮兮的小声念叨着著名的《哨兵向导联合公约》,“可公约里没说普通人袭击咱们怎么办啊?要是把他们用精神攻击放倒能算正当防卫吗?” 晏菀青很想对她来句“你这个叛军遵守什么联合公约”,又想到现在整个前厅就她们两个,实在不易得罪唯一的盟友。 可恶,为什么阮钰铭偏偏这个时候要跑去后厨看准备情况啊?他刚刚不是还在跟柯乐斗嘴吗? “但是在黑街要不要遵守公约也是个问题……”柯乐又把问题绕了回来,“毕竟连王国的法律都管不到这里……” 等等? 晏菀青立马就被她的絮叨吸引了注意,“……柯姐,黑街是……?” “你竟然不知道黑街?”柯乐先是震惊,随后又立马了然的看了她一眼,“差点忘了,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都被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不知道黑街也很正常。” 然后她就干脆的开始科普,“黑街指的就是咱们所在的这一个街区,你知道七日战争吗?” 晏菀青点了点头,无论哪一版的课本都不会漏掉那场改变了世界进程的战争。 “荒野女巫用了区区七天让世界见识到了她的能耐,而黑街就是当时的战争遗产,是女巫实验室的所在地,在荒野女巫消失之前,它完全被哨兵和向导把控,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因此,在战后,黑街的归属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 柯乐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荒野女巫的实验室意味着女巫的遗产,哪怕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也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但所有人都想要的结果就是谁也拿不到……在多方制衡的情况下,没有人能吞下黑街的拥有权,这也意味着黑街变成了三不管地带,就这么被放置了一百五十年……” “难怪在明面上查不到星空海盐塔……”晏菀青恍然大悟,“这里是王国的暗哨……” “对,就是这么个理儿,不然我和耶奇哪里敢光明正大的……哎?我们来这里干嘛的来着?”柯乐敲了敲脑袋,“总之,这里自成一套丛林法则,外面的规则统统行不通,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公约通不通行啊……” 就在二人悄悄话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问过晏菀青是否营业的花臂男子突然拍了一下桌子,“砰!”的好大一声把两名向导吓了一跳。 “喂!那边的小丫头!”他指着晏菀青说道,脸色怎么看怎么不耐烦,“你们——” 他说到一半突然住了嘴,直接扭头望向楼梯,然后只听到轻微的“哒哒哒”,穿着店员服的房其琛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吵死了。”他撇了眼领头的花臂男人,轻声说道。 晏菀青发誓那黑压压的一片都随着他的出现眼睛亮了起来,那一个个的瓦度都快赶上煤油灯了。 就在她观察四周的时候,房其琛已经走到了点餐台后面,拉出椅子坐了上去,椅腿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分外明显。 “还愣着做什么,”他坐稳以后从台后拎出了像是菜单的东西,“快过来工作。” 这句话就是对晏菀青说的了,或许是曾经链接过的后遗症,她就是能从房其琛没有加主语的话里分辨出他的意思和心情。 比如现在,房其琛就是不高兴的,哪怕他看上去与早饭时也没什么两样。 听话的接过后者扔过来的点餐本和笔,晏菀青还没翻开本子就被乌泱泱的壮汉们一同起立的壮观景象给吸引了注意力,只见这群每个都肌肉发达的像是健美先生的不良分子竟然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在柜台前排起了队! “冰淇淋,大份。” 为首的花臂男人说道,一边说还一边用炽热的目光盯着房其琛,简直想要光凭意念就在他身上烧出两个窟窿,然而,后者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是放空一样的看向门外。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后面就简单多了,晏菀青在纸上刷刷的记着他们的点餐,就在队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阮钰铭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这不是花老大吗?今天你们来的可真早啊!” 正在奋笔疾书的晏菀青顿时囧了一下,这群吓人的家伙竟然真的是常客。 戴着眼镜的青年熟悉的跟着黑衣大汉们打着招呼,自打他一出现,凝结的气氛就放松了下来。 订单源源不断的送往后厨,柯乐也端着餐盘投入了战斗,逐渐有黑衣大汉小声的开始交谈,等到最后一份冰淇淋也端了上来,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 “喏,给你,”柯乐将一小份冰淇淋放到了女孩的面前,“塔长给的,说让咱俩都尝尝。” “他们的招牌海盐冰淇淋是一绝,我建议你一定要试试。” 临行前陈洛老师的话在耳畔响起,她看着诱人的冰淇淋,拿起小勺迅速挖了一口,在送入口中之前,她瞅了瞅疑似闭目养神的房其琛,小声问他:“你要来一口吗?” “我吃不了那个。”房其琛眼都没睁。 “只要调低五感就行了,要我帮你吗?”她好心的问。 此句一出,她就有些后悔,浅层精神结合的后遗症依然在困扰着她,让她不自觉的去关注曾经的结合对象。 但,他们其实非亲非故。 果不其然,房其琛闻言睁开了双眼,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吧,向导小姐。” 说完,他双手插兜站了起来,径直擦过她向后厨走了过去。 “好吧。” 好心被忽视的晏菀青耸了耸肩,将满满一勺冰淇淋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然后,她就一下子捂住了嘴,眼泪慢慢的在眼眶里孕育。 这个…… 这个好好吃啊!! 第8章被触发的关键词。…… “你怎么跑过来了?” 后厨里,阮钰铭一边指挥着耶奇将原料倒进脸盘那么大的碗里搅拌,一边斜了一眼跟大爷一样当甩手掌柜的房其琛,显然非常不满后者的无所事事。 “前面太吵。”房其琛回答。 “人家来交保护费,你还嫌弃人家吵,到底有没有良心啊!”阮钰铭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刚来这里的时候闹的太轰动,你一个身经百战的指挥官非要跟那些地痞流氓较劲儿,现在把人家打服了还嫌人家烦,是不是有自虐倾向啊?” “我已经撤职了,没有军衔和职务。”青年反驳。 “好好好,退一万步讲,你是个哨兵,按照联合公约,哨兵和向导绝对不允许对普通人出手,”阮钰铭苦口婆心,“得亏领头的花斑是个觉醒失败的哨兵,还残留着服从本能,不然咱们这个暗哨早就变成明哨了!” “那又如何?谁都知道黑街东区是花老大的地盘,”房其琛拿起一个苹果在手里抛了抛,“咱们只不过是仰人鼻息的普通店铺而已。” “既然知道你就好好去安抚你那些崇拜者!”阮钰铭一把夺过了苹果,“让他们安安分分的去给咱们当保护伞!” “不去。” 他的咆哮换来了哨兵干脆利落的拒绝。 “房其琛!” “为什么我非得去跟一群浑身汗臭的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啊?”青年撸了一把头发,“况且,我得给向导小姐留出发挥空间啊。” “什么?”阮钰铭一把拍开了耶奇凑过来偷听的脑袋。 “向导学院的第一名、被血色苍穹列为目标……来这里的原因是被忌惮也好,躲避追杀也好,你觉得她会甘心在这里穿着那条傻兮兮的裙子卖一辈子的冰淇淋?” 房其琛趁着阮钰铭陷入沉思的空当拿回了苹果,对着红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这也不错。” “这个世道,有野心的人才能过的好。”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判定为野心家的晏菀青正在专心致志的吃冰淇淋,如果忽略了她脑海中不断响起的声音的话。 “目标锁定星空海盐塔方圆一公里,开始范围扫描。” 小浣熊站在她的肩膀上专心致志的舔着爪子。 晏菀青又往嘴里塞了一勺冰淇淋,而她曾经变成女鬼恐吓柯乐和耶奇的华丽酒店在消无声息的崩解,觥筹交错的绅士淑女逐渐风化,绫罗绸缎腐朽凋零,肌理血肉随风飘散,只留一个个惨白的骨架维持着碰杯的动作,等到巨大的梁木和屋顶崩塌砸落,森森白骨也随之被碾碎成灰。 至此,恢弘的酒店彻底在图景中消失,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地基坑洞。 “啪嗒。” 开关声吸引了浣熊的注意,只见柯乐拿起了电视控制器,一下子就按开了放在大堂的老旧电视机,一片嘈杂的雪花声过后,黑白两色的屏幕上出现了热情相拥的男女,男方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端正的长相堪比老旧招贴画上的模特,而女方则生的美丽火辣,一颦一笑都是勾魂夺魄的模样。 可无论男女主演多么英俊潇洒或是美丽动人,也无法改变剧情的千篇一律,英勇的哨兵决意前往战场,美丽的向导誓死追随,而这段忠贞不渝的凄美爱情总是以悲壮牺牲换得战争结束来结尾。 正是政客和民众最喜闻乐见的故事。 反正上战场牺牲的也不会是他们。 对于这类洗脑影片,晏菀青几乎能如数家珍,电视上刚播放上一句,她就能对出下一句,可对于分属于叛军组织的柯乐来讲,这类正统剧集显然很是稀罕,她几乎是立即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晏菀青往嘴里送了第三勺冰淇淋,看不见的精神触手悄无声息的摸到了全神贯注的女子后颈,早在昨晚她就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柯乐和耶奇的战斗经验少的可怜,与血色苍穹的盛名十分不符。 “被小看了啊……” 她喃喃自语,精神触手缓缓的贴上了女子的后脑勺,轻缓的动作微不可查,却在刹那间就为柯乐营造出了一片虚幻的净土。 “制造幻象的窍诀就在于观察。” 向导学院的老师如此教诲。 “当你能完美重现出你所观察到的所有细节,那你就能以假乱真。” 依然是冰淇淋店的大堂,依然是播放着影片的黑白电视机,甚至于在一旁吹牛打屁的黑衣大汉的神态动作都完美还原,让柯乐对眼前的真实深信不疑,她只觉得影片的内容分外有吸引力,容不得分出半点注意予他人。 一声微弱的鸟鸣响起,一只白头海鸥从她的精神图景里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半个头,扫视了四周一圈后又缩了回去。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节 晏菀青舀起了第四口冰淇淋。 蒙蔽了在场唯一的向导以后,她像铺地毯一般向外倾泻着精神力,这些憋闷许久的精神触手宛若涨潮后的海水,向着外面的世界不断扩散。 晏菀青很有分寸,她将精神触手压低至地面,强迫它们像是一名非常精准的绘图师一样通过一点一滴的摸索将城镇的雏形在画纸上描绘下来。 “地形铭刻开始,存入一层图景。” 于是,在荒芜的精神图景里,一座仅有一层大堂的冰淇淋店就取代地基深洞出现在了布满黄沙的空地上。 前期准备做的太顺利了。 晏菀青停下了进食的动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对她的小动作毫无所觉的人群。 谨慎、仔细、缜密。 安抚、贴近,亲切。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向导行动原则,正准备将探索的范围一步步扩大的时候,老旧电视机里陡然变幻的画面一下子就打破了她特意营造出来的舒适氛围和特意包裹住柯乐的幻象。 “紧急插播,紧急插播。” 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的中年女人出现在了黑白屏幕上,她带着板正的眼镜,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读者手中的稿件。 “今日十点十分,黑界东区与西区的交界处爆发了大规模械斗,请附近市民紧急避难,再重复一遍,请附近市民紧急避难,本国公民可以自行前往王国边境申请保护,再重复一遍,本国公民……” “嘶啦——” 桌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相继响起,原本其乐融融的黑衣汉子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花臂大汉更是直接把吃空的冰淇淋碗给摔到了桌上。 “去他的!” 他恶狠狠的啐了一口。 “老子就打个盹儿,西区那帮子饿红了眼的豺狗就想从老子身上叼过块肉去!” 他本身就拥有一小部分哨兵的血统,在幼年时也曾有过觉醒的征兆,虽说最后也逃不出觉醒失败的命运,可身体素质也比普通人超出了一大截,才能在黑街这样混乱不堪的地界打下一片天地,多年摸爬滚打之下倒也有了几分凶悍气质,因此,当他凶相毕露的时候,就算是柯乐这样见怪了哨兵的人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军队里的哨兵过于训练有素,血色苍穹的哨兵太过理想主义,或许只有在荒野女巫曾经的老巢,才能看到他们犹如嗜血野兽般的癫狂。 这才是哨兵原本的可怖模样。 其实向导也好不到哪里去,柯乐抬手抚摸着海鸥的羽毛,有些忌惮的向后厨投去一瞥。 赋予哨兵和向导力量的并不是理智和情感,更不是学识或技巧,归根结底,他们的力量来源于野性和本能。 力量越强,兽性越强,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谢……卸……械斗……” 晏菀青在新闻播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响了,她的大脑像是整个被冻结,缓慢渗透的暗示和幻象统统中止,精神图景的铸造也僵在半截,手中的小勺“啪嗒”一声落入碗中,陷入了逐渐融化的冰淇淋里。 “……壁……必……避难……” 她双手抱胸,背部弓起,头部低垂,指甲深深陷进衣物。 “……往……忘……王国……” 晏菀青盯着桌面的纹理,觉得脑子里有无数人在不停的叽叽歪歪和大喊大叫,让她的思绪变得断断续续,直至一片空白。 奇怪,为什么每个字断开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就完全不认识了呢? 械斗、避难、王国……那么第四个词应该是什么呢? “厮杀。”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他的声音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从古至今,人们制造武器,不就是为了互相厮杀嘛。” “……嘶……嘶……厮杀……” 脑海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了,停滞的精神图景开始飞快的建设,疯狂涌出的精神力分为了无数股,牢牢的粘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后脑,晏菀青的视野在刹那间划过数也数不清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了塔外阴暗的小巷上。 “那群王八蛋一日不来烦他祖宗就不知道怎么直立行走了!” 花臂男人嘴上骂骂咧咧,对满大堂内密密麻麻的精神触手一无所知,他拎起了皮质外套一下子搭在肩上,对着义愤填膺的手下振臂一呼,“走!给群孙子点颜色瞧瞧!” 黑衣大汉们跟随首领鱼贯的离开了店铺,晏菀青眼前的景色也跟着更新,她的精神随着他们在陌生的街道里穿行,感受着目标身上的亢奋与冲动,跟着扯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 快了,就快了。 她在心中默念,骄阳和热浪席卷着远处的厮杀声和淡淡的血腥味迎面而来。 战场…… 战场就在前方! “呼!” 柯乐感觉就像是刚从深海中浮上来,身体里失重感和沉重感并存,大脑晕晕乎乎的就像是缺氧,就连海鸥也蔫吧的窝在肩膀。 坏了。 这分明就是中了精神暗示才有的后遗症。 用力摇头迫使自己清醒,外表像少女的向导大力揉了揉自己的脸,可移开手臂的时候,却又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在唯有向导能看见的世界里,密密麻麻的精神触手像是纵横交错的蛛网,占满了整个大堂,而被层层“蛛丝”包裹在正中央的正是低着头的晏菀青。 发生了什么? 被模糊了虚幻与现实交接的女向导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撑着桌子稳住了身形才小心翼翼的穿过层层叠叠的蛛网,缓缓的靠近了看起来不省人事的女孩,犹豫再三之后,她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后者的肩膀。 “喂……喂!”柯乐的嗓子发紧,“喂!晏……啊!” 毫无心理准备的对上了一双澄黄色的竖瞳,女子跌跌撞撞的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紧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提起来扔到了一旁的座椅上。 “这可真是惊人的阵仗。” 明明看不见,房其琛却精准的在碰到“蛛丝”的前一刻停下了脚步,顺便把高喊着“小乐!你没事吧!”就莽莽撞撞的想要冲进去的耶奇给一脚踹了回去。 “除了正惊慌失措的这个女人,其他人全部从后门退出哨塔进入安全室,”他冷静的指挥道,“将安全室防御等级调整为二级,你们不想一觉醒来变成白痴就照我说的去做。” 在关键时刻,哨兵的服从性就显露了出来,耶奇担忧的看了一眼四肢瘫软的柯乐,还是听话的把皱着眉头的阮钰铭和完全不在状态的塔长一手一个扛了起来,扭头就向后门走去。 “起来!”面对深呼吸的柯乐,房其琛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放空思绪,准备精神对接。” “她……她到底是……”柯乐此刻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泼辣劲。 “被触发了关键词然后彻底失控了,”房其琛给自己戴上了手套,“我之前还在奇怪,为什么那家伙要派你们这两个菜鸟来追杀她,现在看来,他只怕还打着其他的如意算盘。” “什么?” “陈洛也是个骗子,什么改变向导历史的杰作……竟然一时间真的把我唬住了。” 他走上前,掐着晏菀青的下巴抬起来她的脸,毫无畏惧的对上了那对惊悚的兽瞳。 “你是个失败品呢,向导小姐。” “你是个失败品。” 记忆中男人的声音与他的低语重合,就像是命运女神面前的公案,被盖章确认。 房其琛看着异于常人的女孩,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第9章被曝光的缺陷。 “第一次精神对接开始……” 柯乐努力稳住略带颤抖的音调,她此时一只手虚按在晏菀青的头顶,另一只手则搭在房其琛的肩头。 “别像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哨兵冷静的说道,“她现在的大脑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侵入这样的脑海不会比切豆腐更难。” 作为一名合格的向导,柯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精神上的清醒不代表着□□也能无动于衷,只要一想到自己会成为破开晏菀青大脑屏障的引路石,她的躯体就克制不住的颤抖。 她知道这是精神暗示带来的后果,可她毫无办法,毕竟她连自己什么时候中的暗示都不知道。 这难道这就是科班生和野路子的差别?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你的搭档喊过来,”房其琛继续说道,“只不过这样他也就必须要承担变成白痴的风险了。” 理所当然的,柯乐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柯乐和耶奇并不是伴侣,可他们是一直维持着浅层精神结合的搭档,精神纽带的建立会让哨向双方都充满了对对方的信任和保护欲,这也是房其琛故意用耶奇来刺激柯乐的原因。 他对生物本能导致的博爱和滥情不置可否,却早早就学会了如何利用这点去达到目的。 “我能行,”柯乐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一个人就够了。” “很好,那就来吧。” 吞了一口唾沫,柯乐开始试探着将自己的精神触手伸入晏菀青的脑袋,白头海鸥担忧的鸣叫着,扇着翅膀低空飞了一圈又一圈。 在哨兵与向导的关系里,双方永远都是处于最理想的互补状态,哨兵拥有远超于常人的躯体,而向导拥有者出列拔萃的精神,因此,表面上看是哨兵在保护向导,实际上却是向导在引导哨兵。 拥有可怕力量的武器和能够驱使可怕武器的人到底哪一个更为可怖? 这条争论恐怕直到世界尽头都不会有确切的答案。 房其琛能在第一次照面就完成与晏菀青的精神结合靠的是他丰富的经验和对方潜意识里的配合,毕竟在当时,他并没有被划分到后者的攻击范围里。 但现在,他很清楚,自己这位新同事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了。 所有人都知道,想要阻止一名失控的向导唯有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但哨兵中也流行着这样一句话“想要人生活的久,向导图景绕着走”,哨兵想要从大量庞杂的无用信息中守护自己的精神平稳就已经万分艰难,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会想去了解酷爱装点精神图景的向导们在想什么的,毕竟稍不小心就有狂风暴雨般精神攻击的风险。 然而,现在就是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刻了。 能够攻破向导精神屏障的只有向导,汗珠顺着柯乐的额头淌下脸颊,她的精神触手在围着晏菀青的大脑来回打转,等到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碰触了一下屏障,又在后者眼珠子一转时赶紧缩了回来。 “她现在没有意识,只是反射动作,”房其琛指挥道,明明是哨兵出身,他此刻却更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向导,“先找她屏障最薄弱的地方,不要硬来。” 她当然不会硬来!这个小丫头的向导等级比她高多了,硬来只会让她直接变成傻子好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柯乐平复了一下心绪,迫使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破开屏障上。 不要紧张,她安慰自己道,起码这一次配合的哨兵比耶奇那个蠢货靠谱的多。 对方可是房其琛,那个前线屠夫! “捕捉关键词‘房其琛’,恢复关键词‘晏菀青’。” 熟悉的男声在脑海里响起,柯乐扣在青年肩膀上的手指陡然颤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了起来。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8节 “现在进行关键词关联,‘房其琛’与‘晏菀青’关联成功,恢复删除记忆,开启第二道指令。” 柯乐的眼睛一下子就失去了神采,但她的精神探索却比之前更加稳定。 “屏障入口搜索失败。” 她说道。 “第二次精神对接开始。” “屏障入口搜索成功,开始尝试切入。” 柯乐的精神触手开始集中于一点,精准的嵌入了屏障变化时出现的缝隙,缓慢又坚定的撕开外层的薄膜,露出里面蓝灰色的天空。 “械斗。” “避难。” “王国。” “厮杀。” 这四个词在晏菀青的脑海里轮流播放,驱使着她不断加大着控制黑衣大汉的精神力。视野从街巷到大道,再从大道换为了暗巷,她的精神随着气势汹汹的壮汉们奔赴战场,记录下看到的每一处景物,并在图景中完美还原。 “战场即将到达。” 她听见了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却怎么也无法将语意传达入脑。 “这可怎么办啊,菀青,”穿着漂亮裙装的授课老师苦恼的瞧着面无表情的学生,对着一片狼藉的训练室叹了口气,“明明其他方面都是最优选择,为什么偏偏无法保持理智呢?” 尚处在失神状态的女孩坐在脏兮兮的地上,双目无神的喘着气。 “这样下去会被销毁的啊,你就不能多努力一点吗?”女教师用华丽的羽毛扇遮住了半张脸,嘴里吐出的话语却分外残酷,“还是说你的脑子已经被彻底搞坏了?” 女孩依然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最终还是失败了吗?”女教师的语气克制不住的染上了失望,“这样的状态根本就没法上前线的啊!” “菀青啊,告诉老师,你就算一毕业就被处死也无所谓吗?!” 有所谓的啊,她怎么可能无所谓。 从被期待、被需要到被抛弃,这就是晏菀青的学生生涯。 多么可悲。 “……想要……证明自己……” 她期期艾艾的张口,声音却小到自己都听不见,混混沌沌的大脑依然看不到任何光束。 “我……我……” “开始对目标进行强化。” 冰冷无机的声音再次响起,于是她闭上了眼睛,彻底被本能所支配,而原本粘在黑衣壮汉脖颈处的精神触手则无声无息的扎进了他们的身体。 “咦?” 花臂大汉是第一个发觉出不对劲的,拥有几分哨兵素质的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眨眼间得到了飞跃般的提升,甚至有了一种自己完全觉醒的错觉。 脚步声、喘息声、厮杀声混杂在风中一同袭来,刺鼻的血腥味熏的他脚下一个踉跄,这一停顿就引起了手下的关注。 “老大!你怎么了?!”有人紧张的喊道。 “没事。”他扶住了微微晕眩的头,如果花老大受过基础的哨兵训练,那么他就会知道这是信息过载反应,必须要立即清理无用信息才行。 可惜,他不知道。 或许也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老大!” 属下的声音遥远的像是风中呢喃,又近的像是平地惊雷。 “咱们到了!” 花老大闻言一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撕打的人群,在相继传来的怒吼声和巨大声里,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崩”的一声断开了。 “厮杀……厮杀……厮杀……” 有个女声轻轻的附在他耳畔。 “厮杀……厮杀……厮杀……” 花老大的眼睛越来越红,最终怒吼一声向前扑去。 一场极不公平的战斗即将拉开帷幕。 “屏障突入成功,正在进行连接。” 柯乐的手用力按住了晏菀青开始微微挣扎的脑袋,后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难受”的表情。 “喵~” 布偶猫发出了一声提醒,在细细密密的“蛛丝”里找了个位置窝着,一点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精神连接成功!正在与外部对接!” 放在房其琛肩膀上的手突然扣紧,柯乐一下子就凑近了青年,无神的双眼正好与他双目相对。 “捕捉到哨兵精神,即将拉入目标图景,现在开始倒数计时,五、四、三、二、一!” 房其琛配合的让她卷起自己的精神,经历了一阵天旋地转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发现,自己站在熟悉的街区,身旁尽是打红眼的混混们,只不过比起以前的势均力敌,这一场战斗局面称得上是一边倒。 东区的拥有者们疯了一样的冲向西区的挑衅者,比起手持武器的敌人,两手空空的他们更像是一条条疯狗,全凭□□与对方碰撞。 头部挨了重击也不受影响,手臂被砍断,爆出的血花随着掉落的肢体飞出半米,而它的主人早已嘶吼着咬上了敌人的咽喉。 失控。 这是一场完完全全失控的厮杀。 更可怕的是,它是完全静音的。 呻/吟也好,痛哭也罢,哪怕一丁点的回馈也传不进始作俑者的感官里。 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第10章耐心的猎人。 “狩猎是一件需要耐心的事。” 面对着稀稀拉拉的学生,陈洛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 “只有莽撞的新手才会过早的在目标面前暴露自己,在捕猎之前,你需要学会的是伪装……” 一名昏昏欲睡的学生一下子就把头砸向了桌面,猛烈的下坠感把他从迷蒙的中惊醒,发现讲台上的老师头也没抬的时候,又放心大胆的趴下睡了起来。 陈洛是一名普通人,他的课也大都是乏人问津的选修,大部分的学生视其为补觉的好机会,真正能听进去的倒是寥寥无几。 不过这件事陈洛自己也要负上一半责任,毕竟在向导学院开授哨兵通解的神经病可没第二个。 今天也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日子,陈洛结束了照本宣科后,赶走了在教室里呼呼大睡的学生们,夹着课本穿过走廊时遇到了相熟的同事。 “陈老师,又读完了一节课啊,”熟知他敷衍的教学方式的同事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老是读这些枯燥的东西,难怪孩子们总是睡觉,换个课程吧,你也不喜欢大家都不听课吧?” “有哦。”陈洛温和的笑了。 “嗯?” “还是有人听课的。” 同事听完哈哈大笑,只当他是自我安慰。 “真的有啊……”在同事走后,陈洛才缓缓说道,“那孩子学的太好,连我都差点骗过去了呢。” 房其琛在扭打的人群里穿行,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就连哨兵的五感也捕捉不到任何声响。对战的双方夸张又疯狂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在哨兵学院的日子,那可真是跟“美好”和“令人怀念”丝毫不沾边的时光。 虽说,他的大部分回忆本就跟“美好”和“令人怀念”丝毫不沾边。 “我讨厌默剧,”他用打商量的语气说道,“看在待客之道的份上,能不能换个场景?” 房其琛这句话比起真心实意更像是在打嘴炮,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面前就凭空出现了一道木门,而门把手上则贴着一个大大的“请”字。 这时候真是傻子都知道对方想让他干嘛了。 作为年长的一方,他决定照顾一下小妹妹,于是打开了眼前的木门,然后掉进了脚下突然出现的大洞里。 “晏菀青,出生于王国首都的蔚蓝区,父母在前线战死,于向导福利院接受外界资助直至成年,比起普通的向导,拥有更高的攻击倾向……” 阴暗潮湿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读完了手中的资料,望着被蒙住双眼绑在座椅上的女孩冷笑了一声。 “把在校学生列为实验目标,那群家伙真该下地狱。” “算了,既然签了同意书,我也管不了那么宽了。” 女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拿起了手边的针筒,对身旁的房其琛视若无睹,取出装着不明液体的器皿,将药物推进针管,踩着高跟鞋走到了女孩面前,把针头对准了她白皙又纤细的脖子。 “你会看到很多幻像,提升精神力的药物总是有着强烈的副作用,熬过去了你会成为军部的宝贝,熬不过去你会变成疯子。” 女子的语气里带着惋惜。 “在你之前也有不少孩子被带到我面前,可惜他们都没能熬过这一关。” 说完,她将针扎入了女孩的静脉,把药物尽数推了进去。 几乎是药物入体的那一刻起,被绑在椅子上的女孩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她连人带椅的整个摔到了地上,被封住的嘴吞下了不成句的惨叫,双手在枷锁里来回磨蹭,而腿部则不断蹬着空气,仿佛这样就能好受一些。 像是不忍再看,女子后退着离开了研究室,只留房其琛静静地目睹着屋内的惨剧。 “再生女巫计划。” 他注视着凄惨的女孩,与其冷静到了残酷。 “又名蓝色复苏第三号文,我曾经在军部看到过相关文件。” “塑造一名能同时配合多名哨兵的全能向导……老实说,我以为这个愚蠢的计划并不会被批准,看样子是我高估了那群官老爷的智商。” 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 “也对,武器总是越厉害越好。”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9节 女孩的反应越来越剧烈了,她整个人在原地扭动,动作大的几乎要脱离座椅,被禁锢的手腕已经擦破了皮,被塞住的嘴巴里有口涎淌下。 看着她苦苦挣扎的样子,房其琛的后颈也隐隐约约的疼了起来,迫使他抬起手摸了摸针眼曾存在的地方。 “咔哒。” 禁锢女孩的座椅终于在后者的折腾下坏掉了,在双手获得自由的一霎那,她就整个身体弓了起来,双手死死的抱住头,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惨叫。 一只奄奄一息的小浣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女孩的身畔,只见它伸出粉色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主人的脸颊,似乎想要缓解她承受的痛苦。 “真是令人动容的一幕……” 房其琛垂下了眼帘。 “可是,你也差不多够了吧?” 此言一出,痛苦挣扎的女孩和弱小无助的浣熊全部僵在原地,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的录影带。 “毫无人道的实验、被诱骗懵逼的牺牲品,没错,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都已经烂透了。” 他插着兜靠在了门板上。 “而比他们更烂的,则是自愿去参与实验的人们。” “隐藏着勃勃野心,佩戴着无辜面具,会签下军部同意书的尽是这样的货色。” 后颈针扎似得疼,带的他骨头深处也泛起了疼痛。 “我不会去解救你,也不会去抚慰你,”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就像人永远不会去接近野兽。” 而在门板的另一侧,同样靠在门上的白衣女子扔掉了手里的针管,低头捂住了脸,只是她的嘴角却偷偷的勾了起来。 “最好的狩猎者总会让自己的猎物误以为占有上风,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伪装和等待。” 在精神对接成功的那一刻,柯乐就动了起来,不管身旁紧闭双眼的青年,她毫无顾忌的掀起自己的裙摆,露出了绑着工具包的大腿,再熟练的卸下了其中的针管和药瓶,一点也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和微缩。 早在发现耶奇被谁撂倒时,她就当机立断的对自己下了暗示,由一名经验老道的向导变成了脾气暴躁却烂好心的菜鸟,这一招在柯乐的任务生涯里屡试不爽,曾无数次让她死里逃生。 就算如此,狼群效应的本能还是让她险些就真的归顺于房其琛,如果不是首领提前在她脑子里了下一道保险的话。 提前下好的暗示让她在约定时间打开了哨塔的电视机,观看了含有特殊词语的新闻,就像他们计划好的那样,晏菀青果然失控了。 三下五除二的掰开药瓶,将药物吸进针管,她却在挑选目标时犯了难。 她的任务是将晏菀青完好无损的带回血色苍穹,可是活捉房其琛的机会也是千年难遇,一旦成功,她必定会声名鹊起。 怎么选? 银色的针头上沁出了一颗水珠。 迷药只有一人份,要任务?还是要名声? “布谷,布谷,布谷。” 墙上的挂钟走到了整点,伸出来的布谷鸟吓了柯乐一跳,她瞥了一眼时间,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讲针头对准了趴在桌子上的女孩。 就算因无法控制被踢出了研究,作为唯一熬过了蓝色复苏药剂的活体,晏菀青对血色苍穹的意义远大于她个人的荣辱。 首领是她的恩人,她必须报恩才行。 就在银针抵上白皙的脖子时,一只手稳稳的抬住了她的手腕,反手一压打掉了针管,房其琛另一只手扣住了女子的肩膀,以此为支点向后一踢,正中从暗处扑过来的耶奇。 他的力道很大,大到强壮的哨兵撞到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头偏向一侧,身体向前一弹,便没了声息。 那一脚就直接踹断了耶奇的脖子。 目睹了搭档死亡的柯乐不再迟疑,她肩膀一抖,刚要脱下衣服玩一出金蝉脱壳,就看到脚边出现了一只呲牙咧嘴的小浣熊,然后这只浣熊越涨越大,越涨越大,投下的影子甚至足足有耶奇三倍大。 柯乐惊骇欲绝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那庞然大物一口咬破了喉咙。 “噗嗤……” 任由柯乐断掉半截的脑袋被粗暴的扯掉,房其琛松开了扣住女子肩膀的手,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直直倒地,鲜血喷洒而出,熏的他鼻子发痒。 然后他推开一步,谨慎的打量着本该是“小浣熊”的动物,那是一头几乎要顶破房顶的巨大棕熊,光是脑袋就足有六七岁的孩子那么大,山丘一样的身躯和粗壮的四肢,配上人性化的眼神,足以成为所有人的噩梦,更别说它牙齿上上残留的血渍了。 “砰!” 清脆的拟声词从身畔传来,不知何时醒来的晏菀青对着房其琛比了一个开枪的动作,清明的眼睛里哪有半点失控和迷茫? “哨兵先生,”她模仿着他的口吻,声音像跳跃的音符,“现在你是我的同谋啦。” 第11章费心掩盖的秘密。 阮钰铭被房其琛拎着脚脖子从安全室里拖出来的时候,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了,在疼痛与恶心的缝隙里,他还抽出空去感谢了一把大陆联合公约的签订者,多亏了他们艰苦卓绝的努力,他才不至于被哨兵偷袭的同时还丢掉小命。 “我需要一大杯热巧克力……”他奄奄一息的说,任由自己的衣服对地板进行了二次清洁,“要是没有,一大杯甜牛奶也行,我要三勺糖……” 然而残酷的现实并不打算轻易地放过这名饱经创伤的情报员,当他半死不活的被拎进了一片狼藉的大堂,绕过东倒西歪的桌椅,入目的就是遍地的鲜血和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我的荒野女巫啊!” 上一秒还头痛欲呕的青年立马就跳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站在一侧的房其琛和坐在椅子上的晏菀青,恨不得下一秒就昏过去。 “你、你们……” 他刚说了三个字就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涨红和惨白交替,让人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他为什么一副特别吃惊的样子,”晏菀青托着下巴,两条腿晃来晃去,“难道你们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老阮是后勤人员,”房其琛直接揭了他老底,“坐办公室的那种。” “其琛!”阮钰铭顿时连脖子都红透了,也顾不上这一地狼藉了,伸手把青年拉到一边,用后槽牙挤出了埋怨,“你就不能在姑娘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然后他迎来了后者看傻瓜般的眼神,“王国禁止哨兵、向导私下与普通人结合,别想了,你跟她没可能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唉……”阮钰铭先是傻乎乎的发出了一声暗叹,等反应过来以后恨不得把房其琛直接塞进粉碎机,“我是那个意思吗?是那个意思吗!你就这么对一直含辛茹苦抚养你这个臭小子的老大哥吗?当初你在军部闯祸的时候都是谁在赔礼道歉啊!” “你声音太大了。” 青年这么说着,抽回了胳膊扭过身,阮钰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双手托腮的向导饶有兴致的望着“窃窃私语”的二人,眼睛亮的堪比飞艇探照灯。 “咳咳。” 阮钰铭赶紧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或许是被刺激之后反而让混沌的大脑清明了些,他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难受了,就连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感受到空气中安抚气息的房其琛不着痕迹的看了晏菀青一眼,收获了女孩俏皮的眨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认已经摆出“长兄”架势的阮钰铭装模作样的板起了脸。 房其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门口,那里有一只分量十足的棕熊,而这只堪比移动山丘的庞然大物正伸出一根爪子试图去够一旁布偶猫的尾巴。 正蹲在桌子上的布偶猫对棕熊的行为并非一无所知,它翘着自己那根蓬松的大尾巴,一会儿摆过来,一会儿摆过去,逗的棕熊眼睛都快直了。 科迪亚克岛棕熊,世界上体型最大的熊类,成年体能长到800公斤以上,嗅觉是猎犬的七倍,随手一挥就能击碎野牛的背脊…… 房其琛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中尉,你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晏菀青答非所问的说道,“因为不负责任的大人不得不去照顾邻居家的熊孩子,等到熊孩子出人头地后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升职的机会总是被人截胡,工资低、保障少,女人缘不错但总被甩,好不容易能调往前线却发现熊孩子又惹了祸……” 听着自己的人生经历被女孩如数家珍,阮钰铭的嘴巴越张越大,最后被看不下去的房其琛一抬手给用力合死了。 “她只是在诈你,从昨天开始,这家伙就一直在搜集信息,她看不到你的脑子和记忆,别傻乎乎的上当。” “哨兵先生说的不错,”晏菀青笑了起来,“阮哥你实在太容易被看透啦。” 捂着受重创的下巴,被年龄小了快十岁的新人这么调侃,阮钰铭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臊的。 明明自己才是在场最年长的那个,为什么老是让弟弟妹妹看笑话呢? 这个念头一起,他下意识的就低下了头,不低头还好,一低头他就对上了柯乐睁大的眼睛。 “……” 哦对,还有这么个事儿哦。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又对上了耶奇的尸体和被他砸出一个大坑的墙壁,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妙龄女郎来一次紧急抢救。 “血色苍穹会对自己的成员进行追踪,长期没有反馈会引来层出不穷的追兵,”晏菀青好心的提醒道,“以前在学院的时候我就是吃了这一点的亏,被他们纠缠着追到了这里。” 当然会纠缠了。 她说完便垂下了眼眸。 王国明面上与各大叛军组织势不两立,其实私下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接触,血色苍穹一直猛盯着晏菀青这个表面上已经失败的试验体不放,还能精确的知道当初军部为了控制她才设定的暗示关键词,要说实验没有他们的介入都没人信。 再生女巫计划。 那项成就了她又毁灭了她的疯狂实验。 作为该计划唯一幸存的试验体,晏菀青并没有获得人们预计的庞大精神力,也完全达不到能够同时支撑多名哨兵作战的最初预想,她只是……精神力变异了而已。 变异的最直接体现,就是她的精神向导由浣熊变成了棕熊。向导与生俱来的安抚能力被大幅度削弱,反倒是本该退化的攻击欲被放大了无数倍,导致了她再也无法与普通的哨兵进行搭档,一旦链接,本来就充满攻击性的哨兵会在她狂暴的精神辅助下直接发狂,直到死亡才能解脱。 身为向导,她捡回了一条命,却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为了不被人发觉这个秘密,晏菀青开始了装疯卖傻,她利用容易陷入狂态的假象去掩盖自己真正的秘密,也正是因为她极不稳定的精神图景,让军部植入的精神控制逐渐失效,竟就这么蒙混到了毕业。 在走下飞艇的那一刻,晏菀青本以为自己真的自由了。 然而现实是无论是军部还是血色苍穹都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小心翼翼的掩盖自己的异常,假装成独身主义者,拒绝所有潜在的搭档和情人,以失败品的身份蒙蔽世人……在昨晚之前,这就是晏菀青对未来的设想。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去看不远处的青年,目光游过他颀长的身形和白皙的肌肤,扫过他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总是过于活跃的大脑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拍桌高喊着“赚到了!赚到了!这样的帅哥!”,另一半则扶着眼镜冷笑“这家伙身上一定也有秘密”。 房、其、琛。 她在心底咀嚼着这三个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微干的嘴唇。 血色苍穹的追兵、没有登记的哨塔和一个正好能跟她匹配的哨兵,这里就像是为她特意准备的温柔乡,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维修费……遮口费……还要处理掉尸体和追踪印记……”阮钰铭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还有花老大他们,到底要怎么处理……” “啊,如果你说的‘花老大’指的是今天的那群客人的话,”晏菀青欢快的打了个响指,“他们没事哦。” “啊?”阮钰铭从桌子上抬起了头。 “电视里的播放只是针对我的假新闻,他们就算赶过去了也不会遇到危险,再说了,我只是轻微的刺激了一下花老大而已,并没有对他们做其他的事情。” “从他们迈出大门的那一刻,柯乐和耶奇看到的就是我营造的幻觉了,”拿起面前的小勺,女孩搅了搅里面化成水状的冰淇淋,“通过混淆虚实来干扰敌人可是向导的必修课,我一向能拿最高分。”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0节 被学霸的自信糊了一脸,阮钰铭顿觉头痛卷土重来,他抬手搓了搓脸,发出了一声悲鸣,“就算你这么说,我的工资也支付不起剩下的费用啊!” 这么干嚎了几分钟,他才艰难的爬起来向楼梯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嘱咐,“……我去给清道夫打个电话,你俩可千万别让人进来……” “清道夫?”晏菀青好奇的问。 “编号576的通缉犯,专门干为别人收尾的工作,黑白两道通吃,没什么危害……” 房其琛从柜子里拿出了气泡水,给自己倒了一杯,炸裂的刺激感从舌尖一路狂飙到发顶,冲淡了源源不断涌进鼻腔的腥臭。 “向导小姐……”他开了口,“无论军部分配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都不在我的意料之内,我相信也不在你的,为了以后相处愉快,我建议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保守秘密……” 他还没说完,晏菀青就站了起来,凑近他压低了声音,“不,我还有一个秘密。” 房其琛刚想躲开就听到了她神秘兮兮的下半句: “不要告诉别人哦,其实我的目标是当王国的大总统。” 丢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又缩了回去,还夸张的左顾右盼,像是怕别人听到。 房其琛……房其琛想把手里的气泡水泼她脸上。 第12章烦人的不速之客。 “我的目标是要当王国的大总统。” 看着将天方夜谭一样的胡话当做重要秘密说出来的女孩,房其琛第一次体会到了阮钰铭面对自己时的心情——弱小、可怜、无助并且头痛。 于是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气泡水,炸裂的气泡和憋闷的头痛冲到一起,剧烈的刺激带来了宇宙初开般的轰鸣和爆炸结束后的静谧,这招就叫做以毒攻毒。 果然,这么狠虐了自己一把后,他再看女孩神经兮兮的表现时就觉得淡定多了。 “如果我没记错,大总统候选的最低标准都是准将,”他打量了一下女孩薄弱的身板,“但这一百五十年来,还没有过向导出任准将及以上军衔的记录。” “是没有过向导在我国身居高位,并不是没有身居高位的向导,”晏菀青没有一丁点遭受打击的感觉,“大陆最大叛军组织血色苍穹的领导人不就是一名向导吗?作为我国最大竞争对手之一的南方联盟也有过向导出任执政官的记录……” “我假设你知道,他们都是男性?”房其琛挑了挑眉毛。 “那又怎么样呢?”女孩笑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有着璀璨的光芒,“迟早有一天,我会站的比任何人都高,把‘晏菀青’三个字刻进历史,让高高在上的混蛋们都匍匐在我脚下,特别是血色苍穹的那个男人,我一定要把他绑在柱子上打到喊妈妈。” “咳!” 房其琛因她最后半句呛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你了,”压下咳意之后,他晃了晃手里杯子,透明的杯壁折射出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但你这个提议我很喜欢。” “如果你有一天真的爬到了那种高度……” 他话没能说完,因为晏菀青一个跨步走到了他跟前,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对他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一定封你为总统夫人。” 平白无故被调戏了一把的房其琛咽回了到嘴边的话,决定还是泼她一脸气泡水。 反而,还没等他倾斜杯子,屋外的晴空万里就迅速的变成了阴云密布,只听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 黑街的夏季总是伴随着过量的雨水,下的多了甚至会在道路上形成河流,偶尔还能看到喝的烂醉的流浪汉们被水流卷走的场景。 有些酒鬼会被水流冲醒,开始奋力挣扎,但没有人会去伸出援手,因为黑街所有人都相信总是笼罩在黑街上空的积雨云是荒野女巫的诅咒。 “女巫大人不喜欢别人窥视自己的住所,所以用云朵和暴雨阻拦了外人的视线。” 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这么教育年幼的孩子和初来乍到的新人。 “被暴雨吞没的人是违反规则的蠢蛋,根本不值得营救。” 这里的人大都是女巫最初实验品的后代,拥有着小部分哨兵和向导的能力,也正因如此,他们也继承了先祖对荒野女巫又敬又怕的态度。 “其实都是胡说八道,”偶尔也会在上课的时候说点题外话的陈洛曾这么点评,“与其去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说法自己吓自己,不如想点实际的。” “我们都知道,荒野女巫拥有着人人趋之若鹜的实验室,而为了保护实验室里的样品,她肯定会青睐日光稀少的地区。” 看着明显露出失望的学生们,这位公认混日子的行政教师耸了耸肩膀。 “孩子们,事实总是比传说无趣很多。” 老师的淳淳教诲犹在耳边,他的两名学生就有幸在传说中的荒野女巫老巢顺利会师了。 “天呐……”标榜自己从来不会忘记任何知识点的晏菀青挫败的捂住了脸,“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忘了不能在黑街户外晒衣服。” “不行,”未来的大总统绝望的说,“我要去把衣服收起来!” 说完她刚想扭身上楼,就被一旁的房其琛一把抓住了手腕拦下。 “别动,”他专注的盯着窗外的雨幕,“有客人要上门了。” “其琛!其琛!” 阮钰铭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传了过来。 “电话拨不出去!你看看是不是电话线又泡水了!” “没事。” 青年一抬手制止了快要跑下楼梯的阮钰铭。 “不用去通知了,他已经□□了。” “谁?”阮钰铭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清道夫,”房其琛回答,“我闻到他身上的臭气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紧接着就是重物拖地的声音,没过多久,他们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清道夫窍门的频率很规律,每一下之间的间隔都完全一样,比起人力更像是摆锤。 “咕嘟。” 阮钰铭咽了一口唾沫,平心而论,他吞咽的声音并不大,可邪门的敲门声偏偏在此之后的就停止了。 房其琛看了拉着的女孩一眼,晏菀青力图用目光证明自己的乖巧可爱,或许卖卖萌还是有用,因为前者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店门又没锁,你到底是敲给谁看。”房其琛的语气很放松,彷佛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若不是亲眼目睹了他之前谨慎的态度,晏菀青甚至有一种自己想多了的错觉。 他这话刚说完,冰淇淋店的大门就被人从外向内推开,一名差不多与门框一般大小的黑衣人站在那里,宏伟的身材几乎可以与棕熊媲美。 这家伙是吞了激素吗? 晏菀青刚刚腹诽,一道闪电掠过窗前,一下子照亮了昏暗的大堂,也揭开了男人身材之谜。 站在那里的黑衣人其实中等身材,只不过他背了一个足足有一人多高的黑色棺材,在光线糟糕的地方就会产生分外高大得错觉。 “房其琛,”清道夫的声音像是有铁珠在摩擦,“没想到在那日之后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特别是考虑到你送了我不少朋友下地狱以后。” “朋友?”房其琛玩味儿的重复道,“你确定你有那玩意儿?” “好吧,只是熟人而已,”清道夫也不争辩,“可是在我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人脉了。” 这么说着,他环顾四周,发现了柯乐和耶奇的尸体,嘴角抽了抽,依稀是想做一个咧嘴一笑得动作,“看样子我来的很及时,两单生意正好上门。” “算一单,”房其琛纠正道,“两单的价格我们阮哥负担不起。” 被无情提醒了钱包将要大出血的阮钰铭一脸生无可恋。 “一单就一单,全当是给老朋友打折扣,”清道夫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像是被什么烧过,留有大片大片的伤疤,笑起来的时候五官和疤痕会挤在一起,十分的狰狞,“毕竟我可还要仰仗诸位继续吃饭,以后有活也请想到我呀。” “……不,我完全不想看到你这只黑乌鸦……”阮钰铭虚弱的说,“你出现就从来没有过好事。” “别这么说嘛。” 清道夫走到耶奇的尸体旁边,解下背后的棺材放到了地上,木头与地面撞击发出了沉闷得响声。 “哟,这不是血色苍穹的耶奇嘛,他怎么折你们手里了?”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抓起了哨兵得头发,端详着他脖子上明显的伤痕,是不是还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这一脚简直就是艺术品,”他松开拎起耶奇的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手指熟练的一划,刀锋就弹了出来,“既然耶奇在这里,那他的那个烦死人的搭档也会在,血色苍穹的印记可不好洗,我刚刚不应该轻易松口的。” “喂喂喂!谈好的价格可不带反悔的!”阮钰铭一听就急了,“说是一单价就是一单价!” “行行行,知道你阮中尉薪水低微,”把右手搭到棺材上,清道夫冲着三人扬了扬下巴,“我要开始干活了,麻烦您带着那位小姐回避一下?” 他指的显然是晏菀青。 “好吧,我正好上楼收衣服。” 被点名的女孩干脆的摊了摊手,在阮钰铭的陪伴下往楼梯口走,在彻底离开前,她向屋内望了一眼,看到的是房其琛缓缓走向清道夫的画面。 他们之间有秘密。 她在阮钰铭的督促声中抬步上爬,眼睛的余光依旧扫向楼梯栏杆的缝隙。 清道夫是在接到电话之前登门的,那么他原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啧,真吓人,我还以为那头科迪亚克岛棕熊会直接拍死我,”目送重新变回浣熊形象的精神向导跟着自家主人身后跑走,清道夫对着房其琛耸了耸肩,“这姑娘可真彪悍,明明长了一张漂亮又可爱的脸。” “你果然还能看到精神向导。”房其琛抄着手看他。 “怎么说我以前也是哨兵。”清道夫一只手持刀,一只手在尸体的腹部压按,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现在也是哨兵。” “不,我不是了,”在耶奇的腹部摸到一块硬物后,男人立即就将刀刃斜着刺了进去,哨兵紧实的肌肉让这个简单的动作颇为艰难,“在我的向导死亡的那一刻,身为哨兵的我也就跟着死了,彻底稳固的精神纽带断裂实在太痛了,我的精神向导当场就消失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刀口处划开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暗红色的肉层,刀尖在里面挑来挑去,最终挑出来了一小块黑色的固体。 “那种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并非是肉体上的痛苦与折磨,而是你的全身心都想追随对方而去……其琛,他们都说向导是为哨兵而生,我却觉得是向导在控制哨兵……” 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清道夫对青年的称呼倒是亲热了很多,虽说对方看起来并不怎么买账。 “我见过真正结合后还链接断裂的哨兵与向导,他们倒是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青年冷淡的反驳。 清道夫知道他在说谁,实际上,找遍整个王国都不会再有这么特殊的例子了。 “就算不想爱人,也会想念自己的孩子,”他从黑皮衣口袋里找出了信封,递给了房其琛,“你有多久没有回去看过她了?要我说,这可不太好。” 房其琛没有动,他对着清道夫手里的信件皱着眉头,颇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 “军情处的幕后黑手不需要没用的天伦之乐。”青年说道。 “她确实不需要,”清道夫把信塞到了他怀里,“但我需要,慢待军部的活,可是会丢掉小命的。”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1节 第13章神游的前兆。 “阮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抱着一大堆被雨打透的衣服,晏菀青用歌剧般夸张的语调问道。 “……呃。” 被这句出其不意的提问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阮钰铭顿时语塞,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才用极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要是真有的话,大概就是看到你琛哥成家立业吧?” ……你是他妈吗? 晏菀青可以对天发誓,这是她在屡试不爽的“梦想”话题里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光是她,就连阮钰铭本人也被自己说出的话给吓了一跳,连忙试图解释,“我的意思是……好歹我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啊呸!我俩好歹也认识了这么多年……” 越急越说不清楚,越描就越黑,阮钰铭支支吾吾了半天后,顶着女孩越来越古怪的目光,只得沮丧的放弃了努力。 “好吧,我大概就是老妈子心态……”他一把捂住了脸,“你不是也打听到了吗?我们两个以前是邻居,你琛哥打小就爹不疼娘不爱,我家爸妈又爱心泛滥,就捎带着他一起养,养久了就真的跟亲弟弟一样了,可惜……” 可惜没过多少年,他的父母也被派往了前线。 不会像哨兵向导那样去战斗,阮钰铭的父母是极其普通的后勤人员,可就算如此,在炮火纷飞的战场,谁也不能高枕无忧。 在十七岁那年,阮钰铭收到了双亲的骨灰盒,而同年,房其琛的父母婚姻破裂,父亲远走他乡,母亲则忙于工作,对他不管不问。 于是,两个小可怜就这么搭伙过起了日子,甚至于,就连一开始房其琛去向导学院读书的生活费都是阮钰铭出的,直到第二年前者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没养,二人的经济压力才骤然减少。 “等等,”晏菀青出言打断了阮钰铭絮絮叨叨的回忆,“哨兵和向导,婚姻破裂?”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差把“你是不是在逗我”七个大字写在脸上了,按照向导学院教科书上的说法——彻底绑定的哨兵和向导会陷入永恒的爱与信任,所有试图分开他们的行为都无异于谋杀——这个说法确实是有些过于浪漫主义,但也非常到位的表达出了其中的主题: 绑定的哨兵和向导是没法分开的。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对哨兵和向导能出现感情危机,那绝对能在一夜之间便成世界奇闻。 “他们不是感情破裂,他们是婚姻破裂……好吧,虽然在纽带断裂后也没什么差别了,”阮钰铭搓了一把脸,“说出来也没什么,反正这事在军部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放你过来,就说明已经不打算让安生日子继续了,这样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晏菀青没有动,倒是趴在她肩头的小浣熊耳朵都快要伸到阮钰铭嘴巴里了。 “其琛的母亲,她的真名我也不知道,不过她的代号你肯定听过……”男人伸出手指挠了挠下巴,“‘第一号通缉犯’,军部的人都这么称呼她。” “……通缉犯n0.1。” 晏菀青确实听过这个代号,应该说每个被记录在册的哨兵和向导都对这个代号烂熟于心,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侧锁骨,在浅薄的布料下面,皮肤上的烙印有一种滚烫的错觉。 no.2785。 这是属于她的编号。 是她没日没夜学习,击败了向导学院所有的同级生才换来的编号。 在王国,哨兵和向导从出生起就会被军情处的人登记在册,那便是臭名昭著的“通缉手册”,一旦被记录人有任何异动,他的名字便会随着通缉令传遍全国。 而根据哨兵向导本身的能力高低,他们也拥有着不同的编号,号码越靠前,危险度越高,监控越严密,可若是号码靠后,又永无出头之日,就连上了前线也会被当做炮灰使用。 因此,编号no.1,便是立于整个王国所有哨兵和向导顶端,按照同等级向导永远比哨兵低一个次序的规则,她是名副其实的王国第一哨兵。 编制《通缉手册》的是军情处,拥有最多通缉犯的也军情处,那个躲在层层蛛网背后的女人既是最危险的通缉犯,也是最严酷的监视者。 “这样的话,他的父亲岂不是……”晏菀青思绪一转,联想到某件王国人尽皆知的大事,立马就抓到了关键。 “恩,”阮钰铭肯定了她的猜想,“王国最臭名昭著的叛逃者,一手建立了最大叛军组织血色苍穹的那个男人,就是其琛的生身父亲。” 以铁血手段维护王国统治的母亲和作为叛逃者破坏秩序的父亲……这确实是——婚姻破裂。 不不不,说婚姻破裂都太轻松了,这完全是你死我活啊! 作为被血色苍穹骚扰了好几年的倒霉蛋,晏菀青对新接收的信息表示心情复杂,复杂到了脑仁都在隐隐作痛。 她刚刚是不是对着人家的儿子说要把他父亲绑到柱子上抽到喊妈妈? 荒野女巫啊,她能倒带重来吗? 荒野女巫听不到女孩发自真心的祈祷,就算听到了也无能为力,况且二人自以为压低的声音也根本躲不过哨兵灵敏的耳朵。 “你的新同事真是挺有一手的,”清道夫忍不住笑了一下,“阮钰铭虽然资质差劲,但作为情报人员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没想到竟然能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实话都说给她听。” “他只是之前从没跟向导打过交道而已。”房其琛摩挲着手里的信件,忍着想把它拿到油灯下烧掉的冲动揭开了火漆。 他的手指擦过薄而锋利的纸张边缘,印在食指内侧的编码一闪而过。 no.175。 “如果你不是在军事法庭上乱来的话,现在已经进入百名之内了吧?”清道夫将处理好的两具尸体拖进了棺材,用层层白布包裹后合上了棺材的盖子,厚重的木板隔绝了浓郁的血腥气。 “那种东西就算进了又怎么样?”房其琛抖开信纸,“编号只不过是箍紧脖子的吊绳,难道要为了自己的通缉排序而洋洋得意?” “……我有时候觉得血缘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拍了拍手,清道夫神色复杂的看着青年,“我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从2号嘴里,他……唔!” “砰!” 一股巨力行额头传来,清道夫整个人被狠狠的按到了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疼痛和晕眩,随着身体慢慢的反应,敏锐的五感让他的痛楚成倍的增长。 “如果你还要命。” 跪坐在清道夫上方的房其琛说到,他的右手死死的卡在前者的额头,甚至能看清手臂上的经络,只见他头部歪了歪,从刘海的缝隙里能看到那双已经转变成水蓝的眼睛。 像猫一样的眼睛。 “就别提他的名字。” “……这么多年了,就连军部都开始与血色苍穹联系,你还是无法释怀……”清道夫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口腔里泛出了血味,“明明比起一号的理想,你从骨子里就更加贴近他……呃!!” 肋骨断裂带来的疼呼混合着涌出的淤血堵住了男人的喉管,激烈的疼痛彻底夺走了清道夫的思维和话语,他的双腿在地上蹬了两下,又被青年干脆利落的卸掉了关节。 “怎么了?” 重物落地的声响和男人的痛呼传上了二楼,楼下鲜明的负面波动让女孩肩膀上的浣熊躁动不安,晏菀青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飞奔下楼,却被一旁的阮钰铭一下子拉了回来。 “别去,”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惊慌,“千万别下去!其琛在生气。” “哨兵过于强烈的情绪起伏会诱发神游症,”她冷静的回答,“我得下去确保他的安全。” “不,你现在下去就是找死!”阮钰铭激烈的反驳道,“清道夫那个混蛋一定刺激他了!其琛生气的时候可不会顾念你是谁!” “呃……呃呃……” 被阮钰铭叫做混蛋的清道夫发出了破碎的呻/吟,他的头被一只手揪着发梢着抓了起来,处于盛怒状态的青年凑近了他的耳畔: “我当然不会释怀,”明明怒不可遏,青年面上依然冷淡又自制,仿佛让男人如此凄惨的并不是自己,“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诅咒他下地狱。” “如果他落到我手上,就让他生不如死……就像他当年对我做的那样。” “阿琛,你过来。” 打扮儒雅的男人拿着皮球,对步履蹒跚的男童招了招手,彼时他们正处于宅院的花园里,温馨互动的样子也普通的亲子无异。 如果忽略他们的对话的话。 “我并不需要你。” 男人蹲下身,对年幼儿子吐出了残酷的言语。 “你只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失败品而已。” 第14章意外的亲吻。 “我想要一个像你母亲那样的孩子。” 男人鼻梁上的眼镜折射出了过于耀眼的日光。 “强大、无畏、意志坚定。” 男孩抱着皮球,眼眶里积蓄了泪水,像是不明白为何往日慈爱的父亲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可是你太像我了,像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像是万般失望,男人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只是一丝笑意也无法触及眼底。 “我没有任何被模仿的价值,”他如此说道,“那你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我本来以为你会成为完美无缺的结合体,最后却只不过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爸爸……”男童伸出手想要够他,有被后者一下子拍开了手背,只留下一个发红的印子。 “我不要你了。”他最后说道。 然后,这句话就被难得早早下班回家的工作狂妻子听了个正着。 在房其琛的记忆里,那是父母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他那文质彬彬的父亲几乎毁掉了母亲的精神领域,而一向刚强的母亲则是差点就将那个男人撕成了碎片。 他被母亲在交手的缝隙塞进了花园的灌木丛里,看着手中红蓝相间的皮球掉在地上逐渐滚远。等到他被耳孔和眼眶一同往外冒血的母亲从藏身处抱出来,看到的就是面目全非的家。 也是同一天,他从母亲的副官嘴里学到了一个新词——婚姻破裂。 长大后他才知道,那名前来善后的副官到底还是对年幼的他动了恻隐之心,因为他父亲的所作所为明明用另一个词才更加合适——趁机叛逃。 身受重伤还能从闻风而动的军部眼皮子底下逃走,那个男人必然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阿琛,”被失败的婚姻搞的焦头烂额的第一号通缉犯看着变成废墟的房子,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瓜,“你先去隔壁阮大伯家借住些日子吧。” 然而母子两个都没料到的是,这一借住就借住了许多年。 房其琛的思绪越拉越远,怀抱着对父母复杂的情感,他慢慢沉浸在了早古的回忆中。 记忆中花园里的花香、皮球上恼人的涂色,还有父亲身上淡淡的油墨味……当然,最后是母亲怀抱里刺鼻的血腥气。 五感被无限拉长,他的思绪开始漫无边际,房其琛知道自己开始步向深渊,却对此无能无力。 神游症。 这项只会降临在哨兵身上的信息过载综合症,是在他头顶悬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过于敏锐的五感带来了大量的无用信息,每时每刻都在牵引着他的注意力,可一旦被真正的吸引走,意识就会彻底被永无止境的自然变化所吞没,再也无法恢复自我。 破解神游症的方法异常简单,只要拥有一名绑定的向导就行了,后者会清理他脑中的无用信息,会稳定他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会为他带来永恒的安宁和安稳。 可惜,房其琛做不到。 早年接受的秘密实验赋予了他远超普通哨兵的能力,却也彻底断绝了他和普通向导结合的可能。 更可况,让一个陌生人进入脑海总归是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2节 “你是一个失败品。” 想要向那个男人证明自己,想要证明这句话是错的——无法否认的是,如此幼稚的念头确实支撑着他度过了糟糕的童年和青春期,并且塑造了眼下这个二十六岁的他。 “喵~喵喵~” 布偶猫担心的舔着他的脸颊,在确认无法唤回主人的意识后,犹豫了一下后,开始飞奔上楼。 于是,正在被阮钰铭拉住胳膊苦苦相劝的晏菀青就有幸目睹了后者被布偶猫用尾巴扫脸的奇观。 被看不见的东西袭脸的男人后退了几步,捂住了被打的生疼的鼻子,而重获自由的女孩则好奇的注视着眼前漂亮的猫咪。 它有着琉璃般的蓝色眼睛和香槟色的蓬松毛发,脖子上的一圈绒毛可爱又滑顺。 “喵~”它轻轻叫道,像是在撒娇又像在示弱。 这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等晏菀青反应过来,她已经抱着布偶猫冲下了楼梯。 然后她就看到以凄惨姿态被制服在地的清道夫和明显在走神的房其琛,前者在发现她后就像是见到了救兵,尽力在不碰触身上人的情况下摆动着上躯,活像是一条离了水的大鲶鱼。 晏菀青小心翼翼的靠近了僵持的二人,她在房其琛身畔跪下,怀里的猫咪跳了出去,一脚踩到了清道夫的脸。 自作自受的清道夫只能躺着装死。 空出了双手的晏菀青先是被青年转化为湛蓝的双眼惊了一下,随后谨慎的将右手缓缓搭上了他的肩头,看着他眼底倒映出的自己,吞了一口唾沫。 神游症……连最有经验的出色向导都会皱起眉头的神游症…… “适当的肌肤接触会加强向导和哨兵的沟通。” 课本上的文字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回忆着房其琛在第一次链接时的举动,她试探着伸出了精神触手。 “砰!” 趴在肩膀的小浣熊被无形的力量击飞了出去,而作为本体的晏菀青身体也跟着震了震。 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女孩的额头神经突突跳动,青年的精神屏障坚固的出乎意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越级碰瓷的错觉。 荒野女巫在上,到底谁才是向导啊! 被反震搞的头晕目眩的晏菀青抄起精神触手就抽向了房其琛的精神壁障,若是二者有实体的话。恐怕这时候就能听到“哐哐哐”的敲击声,遗憾的是,无论她怎么敲打,青年的壁障都纹丝不动。 “没有用的,”一直在旁观的清道夫开了口,“其琛不喜欢找向导梳理精神图景,因此他的精神防护在哨兵中数一数二,我至今没有见过有人能绕开他的意识进行浅层精神结合。” 感觉自己这样下去肯定要脑震荡的晏菀青扭头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普通的方法不行,你要给他来个刺激点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关注的清道夫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开始出馊主意。 “你在学校的时候学过吧?战场哨兵急救术之类的,给他来一套,司马当活马医。” 作为一名实打实的优等生,晏菀青当然不会听他的乱来,不过清道夫的话也确实为她提供了新思路。 神游症的根结就在于五感的失控导致哨兵沉浸在探索中,那么想要拉回哨兵的意识,刺激他的感官不失为明智的选择。 而在五感之中,能与自身密切联系的触感就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触摸的刺激不够的话……” 这么想着,她捧起了青年的脸,将他过长的刘海撇到一边,露出了那张端正到令人屏息的脸。 晏菀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感觉自己的眼睛遭受了一次直达心灵的暴击。 她不是没仔细观察过房其琛的长相,只是他的脸大半被散落的额发遮挡,平日里只能看到漂亮的下颚线和略薄的唇形,因而,她完全没想到隐藏在散发下的会是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 感觉自己会被秋后算账啊。 “喵~” 她刚犹豫了一下,就感觉到身体被布偶猫拱了拱,像是无言的催促。 看了看摇着尾巴的布偶,又看了看用眼神鼓励的清道夫,晏菀青闭了闭眼睛,心下一横,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印在了青年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轰!” 嘴唇相贴的感觉带来了莫大的刺激,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房其琛的瞳孔就缩成了一条线,连眼眶都跟着瞪大。不光是他,藏在楼梯处偷看的阮钰铭被看到的景象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就连乱出主意的清道夫都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晏菀青整个人紧张的几乎发抖,她的精神触手在青年的屏障外侧游弋,趁着他被触觉惊动,全力抓住了一次激烈的情绪波动。 这便是打开哨兵大脑的钥匙。 接下来的进程就像初次那般顺利,她的精神触手一进入图景就完美的融入了那里,几乎都不需要指挥,二者的精神图景在瞬间对接,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初步的精神结合。 然后,她就看到了曾惊鸿一瞥的火海。 那是一座规模不小的村落,山涧之间的木楼层层叠叠,只是眼下都被熊熊火焰所吞没,噼里啪啦的爆音接连不断,和人们的哀鸣声混在一起,组成了一首分外残酷的交响乐。 只消一眼,她就可以明确——这里是人间地狱。 可如果这里是地狱的话,那么一手塑造了地狱的又是什么呢? 第15章唯一的那只黑羊。 说老实话,晏菀青觉得自己有点腿软。 与向导学院和血色苍穹斗智斗勇这么些年,装过的傻和卖过的疯不计其数,她自认早就不能厚着脸自我吹嘘为“王国的花朵”了,可真的在目睹了前线一角后她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还是应该乖乖的回到温室和象牙塔里装死。 房其琛的记忆太过细致,细致到了每一次木材燃烧的炸响和每一声哭泣求助,甚至于尸体燃烧发出的浓郁焦臭和冲天的黑烟都在宣告着这幅画面是多么的惨无人道,身临其境的冲击远胜于任何文字和图片。 明知道只是错觉,晏菀青还是觉得胃部扭曲抽搐,在一个劲的往上泛着酸水。 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画面太过触目惊心,让她不由得向后倒退了几步,坐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喘了口气,虽说这样也只不过是吸了一鼻子的焦灰。 晏菀青很清楚,她的反应如此之大,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她和房其琛刚刚才建立的精神连接——她的五感被同步成了房其琛的五感。 也就是说,她能感受到的所有信息,都是房其琛接收到的信息。 真正要压倒她的,其实是猛然接收庞大信息量所带来的恐惧,毕竟她平日里的视野与哨兵相比就像是蒙了几十年灰尘的老旧镜头,模糊不清不说还泛着挥之不去的褐黄色。 “难受就别看了。”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自己的目标正站在身后,只是后者身上的不再是冰淇淋店肥肥大大的格纹套装,而是蓝黑色的长风衣,配合着同色的收腿裤和短靴,就连过长的刘海都消失了,黑色的额发被随意的向后一抹,露出了青年漂亮的额头和眼睛。 晏菀青认得他的装束,那是王国的军服,而他肩膀上的纹章则昭示着少校的军衔。 以房其琛的年龄来说,少校军衔已经高的有些吓人了。 “前线是最好的升职场所,因为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总有位置需要新人去替补。” 他走到了女孩的面前,微微低下头,下颚线干净又漂亮。 “你来这里做什么,向导小姐?” 青年的语气冷漠又疏离,带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看着眼前格外陌生的房其琛,晏菀青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个隐藏至深的受/虐/狂,因为他这样反而在她眼里又帅了几分。 “那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哨兵先生。” 她模仿着他的口吻,从石头上站了起来,信口开始胡诌。 “你一下子就陷入了神游症,外面的人都急疯啦。” “既然已经急疯了,那也无所谓多急一时半刻了,”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反正这里也足够安静。” 安静? 晏菀青在身后传来的哀嚎声中惊讶的望着他。 “这里是悬瀑村,是我最后一个任务的执行地,”像是没发现她眼中的惊诧,青年轻声介绍道,“我会将每一个任务的结果都存进脑海,以便军情处查验,相当于是盖了一个戳。” 所以,眼前的这一幕是他盖的最后一个戳,在下一个任务来临之前,他都要面对着村民们临死前的哀嚎和挣扎,日复一日,永不止息。 那画面光是让晏菀青想想都浑身发冷。 单论意志坚定这一点,房其琛恐怕达到了相当恐怖的境地。 “可你现在早就完成了任务,为什么不将它销掉呢?”她没有去探究村落燃烧的原因,依然将焦点放于眼前人自身,“没有人会喜欢身处这种地方。” 房其琛闻言笑了,他骨相生的极好,不笑的时候如皓月高悬,让人望而却步,笑的时候倒是有了几分春暖花开的意味。 晏菀青曾有幸在实验室里见过一号通缉犯的长相,当时负责她的工作人员是后者的崇拜者,成日里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影印的泛黄旧照片当个宝贝,趁着某次其他实验者出岔子,她偷偷的从文件夹里把照片拿出来瞧过。 那是一张明显的学生时期合照,其他人都被故意折到了背后,只留下了穿着哨兵学院制服的高挑女子,她有着一头黑色的波浪长发,仔细分辨的话,还可以看到右眼下一颗小小的美人痣。 平心而论,若是放到一起对比,这对母子长得非常相像,可若是分开来看,又远不会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这便是因为二人气质上的天差地别。 哪怕是单单看一张老照片,晏菀青也能感受到一号通缉犯的勃勃野心,那种宛如镜子互相映照的错觉几乎要把当时精神还未稳定的她给逼疯,连喝了三杯冰水才把身体里沸腾起来的某种情绪给压下去。 可房其琛不是这样,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能与野心挂钩的东西,他更像是被套上了华丽鞘壳的锋利军刀,被人养护供奉,静静的等待着出鞘的那一日。 晏菀青不想当温柔的刀鞘,她骨头上的每一道缝隙都在叫嚣着要做持刀人。 从在实验的自愿书上签字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心放纵灵魂深处的所有不安分。 “我接到的任务是调查悬瀑村内的瘟疫,可当我到达的时候,却发现他们感染的是巫毒。” 低沉的男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青年压低的声音就像是带着电流,让女孩忍不住颤了颤。 晏菀青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一件被她忽略到的事实,能够轻而易举的恶劣条件下完成精神结合,她和房其琛的匹配率绝对高的吓人。 “巫毒?”她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那不是……” “对,就连荒野女巫也得小心翼翼的封存在实验室的致命魔药,仅仅一滴就可以塑造一座死城,”青年望着燃烧不止的村落,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这里的当然不会是原版,可这世上想要当第二个荒野女巫的人远比想象中要多。” “想要阻拦巫毒的蔓延,就只能使用极端的方法,我执行了暗地里的命令,彻底阻绝了瘟疫的泛滥,也把自己推上了军事法庭,成为了王国最忠诚的替罪羊,”摸了摸衣服上的肩章,房其琛一下子抓住了女孩的肩膀,迫使她直面烈焰和哀嚎,“看着它,你说过要成为大总统的吧?” 熊熊燃烧的火焰和痛苦挣扎的人影倒映在晏菀青的眼底,为她漆黑的眼瞳染上了几分艳色。 “身为利刃的我背负了所有明面上的罪名,”青年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可真正的决策者还是夜不能寐,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杀人的到底是我还是他手中的权杖。” “他在午夜时分于梦中惊醒,他在冷汗津津中寻求冤魂的谅解,然后,在发现作为武器的我无动于衷后怒不可遏又惊惧不已。” “我们的大总统,就是这样的一个愚人。” “你想要成为的,也是这样的一个愚人。” 晏菀青下意识的想要扭头,又被青年强硬的掰了回去。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3节 “你还说过想要把血色苍穹的首领吊起来打是吧?”房其琛发出了一声轻笑,“那么你知道吗?那个男人是荒野女巫最虔诚的信徒,悬瀑村的惨剧也不过是他追随梦想途中的顺手施为,根本没费几分力气。” “与他为敌,你将凝视深渊。” “那我……”晏菀青闭上了眼睛,将焰火和哀嚎都存入眼帘,“就在他偷窥我的时候一巴掌打死这个臭流氓!” 此言一出,房其琛的手便松开了,她毫不费力的转过身,一把抓住了青年的衣领,强迫他半低下头来看着自己。 “我想要成为大总统,”她认真的说道,“所以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多么辛苦,多么艰难都不要紧,我会咬着牙站到最顶端。” “为什么?”房其琛玩味儿的注视着她,“难道说你也在心底有一个救世的梦想?” “不,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晏菀青轻巧的回答。 不甘心作为孤儿生活。 不甘心被向导身份束缚。 不甘心接受被当做炮灰扔去送死的命运。 不甘心,她是真的不甘心。 “轰隆,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空有闷雷炸响,房其琛抬起头,冰凉的雨点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的精神图景竟然下雨了。 晏菀青也随着他抬起了头,望着远方逐渐崩裂的天空,“当我蜷缩在泥水里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翱翔于天际。” 至此,房其琛的精神图景被彻底撕开了一道口子。 “呃……” 重新回到身体的女孩一下子睁眼了眼睛,然后对上了一双还残留着蓝色的眼睛,猛然想起自己还在占着人家便宜,赶忙整个人向后一仰,啪叽一声坐到了地上。 “竟然真的拉回来了,姑娘,你凭借着强吻这家伙的壮举可以登上大陆英雄名单了。”清道夫对她投去了发自肺腑的敬佩感叹,然后他就在受害者冰冷的视线里闭上了嘴。 “哈哈……”晏菀青干笑几声,爬起来拍了拍衣服,“既然大家都没事,我们吃碗冰淇淋庆祝一下吧?” 她说这句话本来是为了缓解尴尬,没想到从地上站起来的房其琛真的点了头。 “一点点,谢谢,”他嫌弃的在清道夫衣服上抹了抹手,被后者严正抗议,“你会帮我的,对吧?” 晏菀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调节五感,她木木的点了点头,飘忽忽的转身向厨房走去,显然还没回过劲来。 “喂,你怎么突然就……”清道夫也是一脸懵逼,结果被青年一脚踩到了脸上。 “闭嘴吧,烦死了。” 这么说着,房其琛从口袋里掏出了来自母亲的信件,上面其实只简明扼要的写了四个大字: 相亲快乐。 第16章处心积虑的相亲。 晏菀青一觉醒来,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世界。 于是她慢吞吞的从床上爬起来,先用凉水浇醒了自己,然后一边自我嫌弃一边穿上了那件带着中士徽章的女仆装,离开房间后像游魂一样飘到了二楼的餐桌前,在食物的香气里满满的感受到了灵魂复苏。 没办法,连续两天精神力都大动干戈,她就算是永动机都要枯萎了。 比起塔长更像是管家的杨明把餐盘放到了昏昏欲睡的女孩面前,还贴心的为她往面包片上倒了乳酪。 “塔长,你是天使。” 晏菀青整个人都随着食物里的热气摇摆,然后往自己的盘子里划啦了一大堆煎蛋和香肠,誓要用美食来填满被精神力掏空的身体。 杨明笑眯眯的看着她开始狼吞虎咽,倒是早就开餐的阮钰铭对后者不甚雅观的吃相提出了抗议,“喂,女孩子的形象和矜持呢?” “管他呢,”晏菀青含糊不清的回答,“反正我又不用担心嫁不出去。” “这倒也是,”男人一下子就被说服了,还贴心的把装菜的盘子都往她那里挪了挪,“王国不会允许资源浪费,反正你也好,其琛也好,到了年纪都会被强制匹配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晏菀青头也不抬,“哨兵和向导的定向繁衍可是国策,与你这种老大难不同,老娘可是国家分配对象的人。” 突然遭遇绝杀的阮钰铭手里的刀叉都快掉了,他放下餐具捂住了胸口,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遭受了重创。 “话虽如此,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吧,”陈明笑着为阮钰铭倒了一杯牛奶,“毕竟哨兵没有绑定向导的话,基本活不过四十岁,一旦王国放开控制,恐怕前线兵力会出现相当可怕的断档。” “也是……”被这么一安抚就缓过劲来的阮钰铭嘟嘟囔囔,“况且突然就给你安排一个陌生人结婚的话,谁也接受不了吧……” “不用担心哦,一般都会按照匹配率来配对的啦,”晏菀青塞了一大口煎蛋进嘴里,“其实就是精神力相容度,按照普通人的说法大概就是眼缘吧,王国有时候还是挺人性化的,当然,只是有时候。” “这样啊,”阮钰铭有些怅然若失,“也不知道到时候其琛被匹配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啊,希望是个可爱又贤惠的姑娘。” 不好意思,他被匹配的对象既不可爱也不贤惠,还养着一头科迪亚克岛棕熊。 晏菀青悄悄地翻了个白眼。 经过昨天鸡飞狗跳般的经历,她对于自己是军部给房其琛安排的相亲对象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估计房其琛本人对此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不合常理的毕业分配、过于顺利的精神结合、接受实验的个人经历,再加上房其琛本人的特殊身份,所有信息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这是一场特意安排的相亲。 虽然不敢说相亲是唯一的目的,但也绝对占了不小的比重。 no.175,这是青年拥有的编号。 在王国,能够进入前五百序列的哨兵和向导都是珍贵的资源,而三十岁前进入前二百的更是凤毛麟角,很显然,王国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哨兵自生自灭。 房其琛必须活着,并且要活过四十岁,关于这一点,军部简直就差拿着大喇叭到处嚷嚷了。 “当然,这只不过是现任总统在位时执行的国策。”将最后一片香肠塞进嘴里,女孩对着空空如也的餐盘腼腆一笑。 “你们应该都很不乐意吧?”阮玉明耸了耸肩,“就这么被军部摆布终身大事。” 然而他得到的是晏菀青斩钉截铁的否认。 “不,”她严肃的摇了摇头,“我认为,这是非常非常先进的制度。” “哈?”男人愣住了,叉子上的土豆掉到盘子里滴溜溜的转来转去。 于是她直接站了起来,一下子就爬到了凳子上,摆出了政/客们最爱用的挥手姿势,“等我当上了大总统,一定会把这项制度推广至全国,彻底解决王国范围内所有的单身青年的婚姻问题!” 阮钰铭手中的刀叉这次是真的砸桌子上了。 “咕嘟。”他吞咽着口水,感觉到身体里有某种弦快要“啪!”的一声断掉。 “……够了吧,别丢人了。” 房其琛的声音从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传来,他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外套,一只手拎着报纸,另一只手手在插兜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麻布衬衫,配着卡其色的长裤,倒是有了几分邻家哥哥的模样。 只不过是脾气不太好的邻家哥哥。 “为一个小姑娘的胡言乱语激动不已,老阮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将报纸放到了桌边,“牛奶,谢谢。” 一听到青年的点餐,老妈子一样含辛茹苦的阮钰铭立马就从羞愧中回过了神,他刚想开口就看到杨明熟练的把食物摞到了房其琛的盘子里,动作之快,数量之多,让后者的脸在一瞬间都有点变形。 晏菀青对着脸色发苦的房其琛偷笑,眼睛的余光扫到了桌上报纸露出的一条标题: “荒野女巫再现人世?!” 这条标题被故意加粗加大,配上鲜血淋淋的背景倒是很有耸动效果,她对这类内容并不陌生,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冒出来冒充这个疯子来吸引眼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王国还严阵以待,可就像是狼来了故事里的孩子,说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一笑置之了。 把报纸上的内容抛诸脑后,女孩津津有味的看着外表高冷的青年苦着脸被一老一少往胃里塞食物,在阮钰铭严词批评他的胃口还没有女孩子大时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这个小白脸衬的我超能吃。 她满怀恶意的腹诽,肩膀上的小浣熊也跟着握拳呲牙,引得窝在桌子旁的布偶猫嫌弃的往旁边移了移。 等到房其琛终于从长辈过度的关爱里挣扎出来,也到了要开店的时间。 拿着抹布挨个擦拭一楼的桌椅的时候,晏菀青看着干干净净的地板和墙壁,在心底对搜刮了阮钰铭钱包的清道夫竖起了大拇指。 “一万三千八,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重获自由后的清道夫把自己多灾多难的两条腿重新接上,喘了几口气就能生龙活虎的跟被拎出来付账的阮钰铭讨价还价,让晏菀青对哨兵逆天的恢复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一万三千八?!我看你就是三八!”阮钰铭一口没喘上来差点厥过去,“你自己值多少钱你自己没数吗?!” “你瞧瞧!”清道夫不甘示弱的把一条腿胎到了桌面上,指着对阮钰铭喊道,“这是工伤!” “你看看!”他又指向了被耶奇砸塌的墙面,“这个也要我来砌!你见过哪里能用哨兵砌墙?多要你点怎么了?” “我呸!”阮钰铭吐了口唾沫,“我们家还用哨兵和向导上菜呢,你别不要脸!” 这边二人讨价还价的唾沫横飞,那边“上菜的哨兵”正在伙同“上菜的向导”偷吃冰淇淋。 “哨兵,”晏菀青挖了一勺冰淇淋送到了房其琛的唇边,“将你的味觉调整至两度半,将触觉调整到二度。” 尚存的精神链接将她的指令原封不动的传达到了房其琛的身体里,他能感觉到原本过于灵敏的五官突然有了两样短板,就算伸出舌头舔舐嘴唇也没有尝到皮肤表层的油脂和腥咸。 而当带着凉意的柔软甜品在舌尖融化的时候,平生第一次,他理解了冰淇淋的魅力。没有了冲鼻的香气和冲脑的甜味,他有些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想再来一口。 对房其琛而言,这种感觉非常新奇。 以前在前线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向导与他实现过较为牢固的浅层精神结合,大多只是挂在外围进行辅助,与其说是搭档不如说是挂件,以至于这还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向导的调整和保护。 奇妙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安心、信任和欣喜混杂在一起,变成了海潮般层层涌来的欢欣,他开始能理解那些整日盼着绑定向导的同僚,这种感觉确实能让不得不紧绷神经的哨兵沉迷。 但话又说回来,这本来是房其琛一生也无法体会的感受。 就像那个男人说的那种,他是一个失败品,一个精神图景过于封闭的失败品。 与接受实验而精神力变异的晏菀青不同,他的失败,是与生俱来的。 “天生拥有过于厚实的屏障导致了向导的精神触手难以穿透,不仅如此,它也妨碍了贵公子与外界的交流,然而精神图景的完善离不开信息的交换…—换言之,它抑制了精神图景的发育,所以贵公子的精神向导才会是一只……脾气不太好的布偶猫。” 他的主治医生曾这么告诉他的父母,大概也是从那时候起,那个男人在心底对他判了死刑。 毕竟缺乏攻击性的哨兵,从来就只是一个笑话。 这也是他会在母亲的默许下参与军部实验的原因——他或许不需要多余的野心,但他一定需要远超他人的力量。 平心而论,实验很成功,可也很失败。他的精神图景在药物的作用下向着越来越封闭的极端情况发展,他的精神向导也依旧是那只懒洋洋的布偶猫,而他本人,却拥有了普通哨兵难以匹敌的力量。 可以说,是实验室里的痛苦和煎熬,才造就了“前线屠夫”房其琛。 但那并不是幸福和快乐的开端。 一个无法与向导真正结合的哨兵,无论他拥有多么强大的能力和多么坚定的意志,都不过是保修期连四十年都没有的易耗品,因此,在那场强词夺理的军事审判里,他被轻易剥夺了一切扔到了这里。 “要再来一口吗,哨兵先生?”女孩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4节 “别先生、先生的叫了,”他闭了闭眼睛,右手伸出食指点了点额角,“这里明明还连在一起,你也会觉得生疏的称呼很奇怪吧?” “那要喊琛哥吗?”晏菀青一下子就笑了,“阮哥总是‘你琛哥’、‘你琛哥’的叫呢。” 房其琛才不吃她这套,“随你,你就算喊我哥哥也不要紧,反正你应该和我妹妹同龄。” “妹妹……?”她惊讶的问。 “如果在王国长大的话,她今年也应该从学院毕业吧?”房其琛睁开了眼睛,眺望着窗外的雨幕,“话虽如此,我们也有近二十年没见过了,说不定已经被老爸给折腾死了呢。” “琛哥的妹妹……是向导吗?” 晏菀青小心翼翼的问道,也无怪她有如此猜想,就像普通人大都想凑齐一儿一女一样,哨兵儿子和向导女儿的组合也是人气居高不下的理想子女搭配。 “不,”房其琛干脆的否认了,“我母亲很想要一个乖巧的向导女儿,遗憾的是我妹妹也是一名哨兵。” 这么说着,他扭头看向女孩。 “若是血色苍穹继续追杀你,或许有一天就能见面了吧。” “琛哥想见她吗?说不定我可以为了你努力一把哦?”她歪了歪头。 “见她做什么?”房其琛话里有话,“我现在只想活得长一点而已。” 长一点,再长一点,在被神游症吞噬之前,每一分钟都比上一分钟更珍贵。 房其琛不想被放弃,他一点都不想成为军部的易耗品。 因此,他需要晏菀青。 “琛哥说的对,”女孩将最后一勺冰淇淋送进了嘴里,“谁不想长命百岁呢?” 事实证明,还真有不想的,那就是坐地起价的清道夫。 这名丧偶哨兵在阮钰铭忍无可忍的咆哮声里,屈从于后者的狐假虎威,百般不情愿的给他们打了个八折。 “少校的薪水明明很可观,你们到底为什么要为难我这个悲催的底层人员……”他拖着装着柯乐和耶奇的沉重棺材,嘴里抱怨个不停。 “少校的薪水确实丰厚,”房其琛顺着他说了一嘴,下半句又话锋一转,“可我一个子儿也不想在你身上花。” 迫于自己打不过对方的悲催现实,清道夫憋屈的咽下了争辩的话语。而真正悲催的则是负责付账的阮钰铭,因为少尉的薪水就真的跟“丰厚”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过了一夜再来看,晏菀青不得不承认,阮钰铭那一大笔钱,花的确实很超值。不光是本已变成凶杀现场的店面被清理干净,就连砸坏的墙面都完美复原,她几乎可以想象出清道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垒墙的场景。 收起半干的抹布,她跑到吧台后面换上了小皮鞋和长筒袜,望着镜子里的小女仆,有一种一头撞死的羞耻冲动。 这大概就是成为总统的考验吧。 她这么自我安慰,然后打开了紧闭的铁门准备营业,这一次门后没有了凶恶的黑衣大汉,有的只是叽叽喳喳的少女们和零星几个面色不虞的少年,他们一拥而进,找到自己熟悉的座位坐了下来,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商量着想要吃的菜单。 晏菀青是在阮钰铭的一再催促声中才确定自己没中精神暗示的,因为这幅画面实在是太正常又太日常,甚至到了与黑街全然不搭的地步。 “那当然,他们并不是黑街的人。” 在前往后厨的时候,她听到男人这么解释道。 “咱们塔的位置离王国与黑街的交界很近,这群小兔崽子都是假日里偷偷从王国那边溜进来的,幸亏他们还懂得成群结队,不然早就被这里的妖魔鬼怪吞吃一百遍了。” 阮钰铭这么一解释,现在也熊的不行的晏菀青立马闻歌知雅意: 好奇与冒险总是青春期闯祸的两大动力。 当然,帅哥也是。 在发现不少女孩都在偷瞄坐在摇椅上看书的房其琛时,晏菀青有些挫败回忆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后者时有没有露出类似她们的傻笑表情。 “铃铃铃铃铃铃铃——”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候,放在吧台上的手摇式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是招牌似的工业铃,像极了飞艇发动机上的警报铃。 “您好,这里是星空海盐冰淇淋店。” 将手里的托盘放下,晏菀青转到了吧台前拿起了震个不停的话筒,对面在听到她声音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直到她失去耐心准备挂掉时才听到了新的内容。 “………外卖。” 对方的声音在话筒的电流声和杂音里显得气若游丝。 “我要点外卖。” “您要什么呢?”晏菀青问道。 “我要——嘟嘟嘟嘟………” 话还没说完,话筒里突然就变成了忙音,女孩茫然的扣下电话,还没等她琢磨过劲儿,就被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给震的踉跄了一下。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噪音冲的人耳膜生疼,晏菀青在女孩们的惊叫里抓住了身边的桌子,站稳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确认房其琛的状态。 在这种时候,五感敏感的哨兵总是首当其冲。 “琛哥,下调你的听力至一度!” 她用最大的音量冲着摇摇椅的方向喊道,却发现就连自己都听不太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好在,他们还有精神链接。 就在她准备顺着精神链接去安抚房其琛的时候,自己反而被人提着衣领扔到了身后。 “啧。”房其琛咂舌了一声,挡在女孩面前,他站的笔直,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 “十点钟方向……又是哪个蠢货把自己家给炸了。” 他不耐烦的望着远处的滚滚浓烟,把手中翻开的书倒扣在了电话旁。 “走吧。”他对着刚刚回过神的晏菀青说。 “去哪?”后者明显一愣。 “电话里那家伙是要外卖是吧?” 房其琛几步走到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半扭过身子瞧她。 “我知道那家伙是谁,整条黑街也就这么一个敢来我们这里点外卖。” “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条王国第一的街道。” 第17章no.264号通缉犯。…… “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条王国第一的街道。” 房其琛说这句话的时候侧对着晏菀青,从屋外投过来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了鲜明的轮廓,如果不是还能透过窗户看到滚滚浓烟和惊慌的行人,这一幕简直像是应该挂在美术馆的油画,供每一个路过的客人驻足观赏。 扶着吧台的晏菀青闻言愣了一下,倒是身体先于思维动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摘掉了胸前的围裙,抱着从后厨拿到的保温盒,乖乖的跟在了青年身后。 这该死的向导服从天性! 回过神的她唾弃着自己的本能,然后美滋滋的接过了从青年肩头跳下来的布偶猫,怀里的保温盒透出一阵阵的凉气,倒是缓解了不少暑意。 在向导学院的课本里,荒野女巫的秘密基地只是历史课上匆匆带过的一笔,连张泛黄的老照片都没有,整座街道都被笼罩在神秘的阴云下,让人难窥真容。然而,在荒野女巫横空出世之前,这里也只不过是王国默默无闻的一角而已。 事实上,映入晏菀青眼帘的复古街景也应证了这一点。 与已经被蒸汽机械彻底改造的其他地区不同,黑街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它基本维持着一百五十年前荒野女巫活动时的样貌。 窄小而崎岖的石板穿过布满了时光刻痕的一排排砖房,紧紧相挨的屋檐缝隙里偶尔会冒出一两根树枝,枝叶繁茂的爬山虎顺着灰黄色的墙壁一点点攀上红色的屋顶,嫩绿色的尖芽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若是光看外表,谁也想不到这样静谧的地方会被充满血腥味的历史和不断涌动的暗流所填满。 晏菀青回过头,在雨夜里分外可怖的哨塔此刻在阳光下展露了真容,失去了阴云和雨幕这两样利器,这栋四层高的小楼也不再鬼气森森,门口掉了一半的招牌被人毫不走心的栓了根绳子系在一旁的路灯上,看起来倒是有了几分滑稽。 如果没有被震碎了一地的玻璃和里面瑟瑟发抖的可怜客人的话。 “不!!我的窗户!!” 阮钰铭撕心裂肺的呼喊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别拦着我,我要去撕了264号那个混蛋!!” “……264?”她重复了一遍。 “嗯,no.264号通缉犯,引发爆炸的罪魁祸首,唯一会来我们这里点外卖的家伙,”房其琛接过话,抬手指了指远处在不断冒烟的地方,“喏,就住在那里。” 偷偷踮起脚尖的女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视线掠过鳞次栉比的房屋,没成想,这一眼竟然没有望到头。 晏菀青自认并不矮,于是她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黑街”所囊括的范围原比她想象中更大。 “在七日战争之后,黑街被从王国正式割裂,由于几方制衡,倒是意外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底盘也趁机扩大了不少,从一个小街区,彻底变为了不小的区域,要说是城镇也勉强够得上。” 房其琛双手插兜,在前面不紧不慢的引路,他人高腿长,走起来要晏菀青小跑才追得上。 “然而,各大势力都对荒野女巫的遗产垂涎欲滴,打算趁着黑街大乱浑水摸鱼,几年耗下来,没有人找到荒野女巫的实验室,倒是黑街正式分成了东西二区。” “我知道,东区是花老大的地盘。”晏菀青想到了被她坑了一把的花臂大汉及其手下。 “花彦,土生土长的黑街人,拥有小部分哨兵血统,可惜这辈子都没有觉醒的可能了,”青年介绍道,“东区的立场一直偏向王国,我们跟他们也算相处愉快。” 何止是相处愉快。 晏菀青偷偷撇了撇嘴。 那个花老大分明恨不得直接当你的小弟。 房其琛对她的腹诽全然不知,“而西区一直被一个亲南方联盟的娘娘腔把控,两边时不时就要闹上一场,到现在已经成了例行公事,除了当事人恐怕也没人在意了。” 二人在窄小的巷子里穿行,湿润的空气在青石板上铺了薄薄一层水雾。 晏菀青一边紧跟房其琛一边好奇的打量四周,一路走来,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顺着其中一道望过去,只见坐在街边的占卜师抚摸着手里的塔罗牌,对着她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下面犹如骷髅般的干枯面容。 “别东张西望,”青年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在黑街,知道的、看到的都越少越好。” 说着,他在一座小屋前停住了脚步。 “毕竟,这里已经变成了通缉犯的天下。” 那是一栋可以用怪异来形容的房子,硬要说的话,像是由支离破碎的垃圾堆叠而成,主体像是两间屋子垒在一起不说,就连烟囱也伸的乱七八糟,活像是一颗歪脖子树。 “1、2、3、4……”才发现已经走过了很长一段路的晏菀青数着房子上奇形怪状的窗户,觉得里面的构造一定相当奇葩。 “就是这里,在你到来之前,全黑街唯一一名向导的住所,”将手按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房其琛打量着眼前的建筑,“进入一个向导的地盘,我想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看着还在冒渺渺余烟的屋顶,女孩伸出舌头舔了舔还有些发干的嘴唇,“大佬,咱们把话挑明了吧,你是想让我温柔点,还是痛快点?”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5节 “不,我只是想让你去按一下门铃。” 房其琛冷淡的回答。 “246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可不想中招。” “那就是痛快点啦。” 晏菀青将手中的布偶猫和保温盒都递给了青年,按着肩膀活动了一下手臂,裙摆随着她的大步流星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圆弧。 “我是不知道哨兵们都怎么打招呼,”她在屋子的门口站定,把手放到了布满铜锈的铃铛前,“但向导之间的初次会面可不是一起抱着玩偶喝喝茶哦?” “能有什么不同,”房其琛嘴角微勾,“咱们本来就活在动物世界。” 群狼效应,群狼效应,那也得先有头狼才有狼群。 “啊,那我就放心了。” 耸了耸肩,晏菀青右手握拳,转了转手腕,然后一拳砸到了门口的铃铛上!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在急促的铃音里,女孩抬起右脚,在纷飞的裙摆里对着门来了个漂亮的侧踢。 “嘭!” 原本就不甚结实的木门被她直接踹开,露出了屋内的一片绿色。 一望无际的草原,悠闲进食的瞪羚,甚至有阵阵清风从里面吹拂而来,掀起了女孩的衣角。 一栋二层小楼里怎么会有草原和羚羊? “平和又温馨的精神暗示是向导之间打招呼的第一步,为的是向对方展露自己的友好和无害。” 背的滚瓜烂熟的课文出现在脑海,晏菀青右手指向前方,用牙咬住左手手套的边缘,将其脱了下来。 “吼!” 完全露出真身的棕熊咆哮一声,冲进了一片祥和的草原中,准确的咬住了其中一只瞪羚的喉咙。 将□□的左手贴在额头并一路下滑至锁骨,感受着肌肤相贴的感觉,晏菀青呼出了一口气。 按照《向导礼仪守则》,她此刻应该投桃报李,主动释放出精神向导,加入对方营造出的幻象中。 可一个能够严格遵从《向导礼仪准则》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黑街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如此,对方亦如此。 “意外的能够适应黑街啊,那个小丫头。” 房其琛将屋内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他的站位不远不近,能在第一时间驰援屋内,也能做点干扰不到女孩的事情。 “行了,出来吧。” 他对着街巷里蠢蠢欲动的暗影说道。 “花彦真是个废物,竟然还真的让西边的人摸过来了。” 这么说着,他向后一歪头,细碎的额发要遮不遮的挡在眼前,只是那双逐渐泛蓝的眼睛里没有倒映出任何人影。 “那我活动活动筋骨吧。” “先软后硬也太老套了,还是说因为我是应届毕业生就轻敌大意?” 看着棕熊轻而易举的将瞪羚群中唯一一只真货连拖带拽的送到自己面前,并不知道外面一触即发的状态,晏菀青用左手蒙住了双眼。 专注、冥想、自由、释放………海阔天空!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欢快的音乐骤起,无尽的绿意被缤纷的色彩所取代,平坦的草原化为了一座座漂亮的帐篷,四散而逃的瞪羚也变作了一个个顶着红鼻子和夸张油菜的小丑,他们有的骑着独轮车,有的抛着五彩球,还有的带着滑稽帽子在一遍又一遍的转圈。 “欢迎来到马戏团。” 晏菀青舔了舔手指。 “让我们开始狂欢吧。” 第18章7月5日投毒案。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穿着滑稽衣服的小丑吹奏着欢快的音乐,在如织的游人中穿梭,瘫倒在地的瞪羚悠悠转醒,被热闹的环境吓得一个高高跃起,引起了围观客人的惊呼,显然将它当做了马戏表演中的一环。 “妈妈,为什么它不在笼子里呀?” 紧紧拉住母亲手的幼童向后躲了躲,她梳着两个漂亮的羊角辫,穿着鲜红的连衣裙,红扑扑的小脸上写满了怯意。 瞪羚机敏的掉过头,将头上的两根犄角对准了窃窃私语的人群,然而在一张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后面,红衣女童清晰的像是有人拿着黑笔进行了一次描边。 “因为它逃出来了呀,”拉着她的女人蹲下身,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针织衫,站在鲜艳明丽的女儿身旁甚至被比的有些灰暗,然而她一开口就让瞪羚警惕到了极点,“本应该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的动物,冲破牢笼逃出来了呢。” 瞪羚不安的刨了刨土。 “然而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乐土,所谓的幸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女子说着绝对不应该向孩子倾诉的言语,“就算逃出明面上的牢笼又如何呢?本质上还是茫茫人群里的异类,融不进这里,也融不进别处,隐姓埋名躲起来难道就拥有梦想中的自由?” “那要把它重新抓回去吗?”女童的声音清脆又甜美。 瞪羚竖起了耳朵。 “是啊,要把它抓回去吗?”女子慢慢扭过头,七窍逐渐溢出了鲜血,“要把这个抛弃我的懦夫抓回去吗?” 瞪羚几乎是在看清女子面容的第一时间就向外逃窜,周遭的人群在话音落地时就像是冰淇淋般融化,留下了地面上一滩滩浑浊的水洼,瞪羚越过水洼,在跳至最高点时鬼使神差的低下头,看到了水面下逐渐张开的血盆大口! “扑哧!” 巨大的身躯破面而出,带着四溅的水花,可怖的棕熊咆哮着对它扑来,瞪羚在一瞬间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千钧一发之际,它腰部一扭,竟硬生生的改变了原本的落点,从这一次偷袭里逃了出去。 安稳落地的瞪羚连回头都不敢,一个劲的向前冲,可惜它的噩梦远远没有结束,脚下的水洼里陆续出现了棕熊的影子,无数粗壮的熊掌破水而出,又在扑空后收了回去。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欢快的音乐又响了起来,瞪羚发足狂奔,躲避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棕熊,最后慌不择路的被赶入了马戏团最为华丽的帐篷。 这里显然是表演场地,一排排座椅围着最中间的圆台,瞪羚被身后的棕熊追赶,只能拼命向着中央跳跃,然而就在它前腿刚落到舞台时,一束灯光突然就打了下来,照在了舞台的正中央,也显出了坐在吊床上的女孩,只见她晃来晃去,手里拿着黄色的大钢圈,能够隐隐约约听到嘴里哼着的调子。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瞪羚的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可就在它动作的瞬间,身后张牙舞爪的棕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天而降的一道道铁柱,就像是笼子的栏杆,整整齐齐的将舞台围在了里面。 牢笼。 这里正是困住它的牢笼。 瞪羚在空中一个扭身,向着舞台中央的女孩跃了过去,而女孩则提起了手中的钢圈,对着它立起,将圈子从头套了过去,在瞪羚穿到中间时候反手一别,把圈子带动物一起掼到了地上。 “嘭!” 可怜的瞪羚狠狠的摔到了地上,被钢圈巧妙的别住,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就放弃的躺在了原地。 “不好意思,毕竟你也是进了前三百的通缉犯,我作为一个才排在2000多名的小向导,不下手狠点,可真的怕被你搞坏了脑子。” 瞪羚躺在地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过你也没表面上这么温顺吧,毕竟都上了王国的通缉令,就别装小绵羊了。” “琛哥,这个264号通缉犯到底是什么来头呀?” 在来的路上,晏菀青曾这么问过房其琛。 “no.264,代号女巫,原本是王国有名的秘药师,因投毒而遭到军部通缉,”房其琛说道,“那件事你估计也听过,‘7月5日投毒案’。” 7月5日投毒案。 晏菀青当然听过这个曾震惊王国一时的案子,毕竟一整座城镇的居民在一夜之间陷入昏睡,又在两日后安然无恙的苏醒过来,这么惊世骇俗的新闻当然会引得流言四起。然而,由于案件最后并没有伤亡,哪怕是小道消息曾甚嚣尘上,最后也变成了不了了之的迷案。 “其实军部早就查到了事情的始末,是no.246把研制出的魔药投进了井里,也正因此,他被私下誉为本世纪最接近荒野女巫的人,得到了‘女巫’这个别名,可惜,这家伙当时趁着全城昏迷跑掉了,被军部招安后又对此闭口不言,谁也不知道246号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房其琛说到这里,扭过头瞧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轻易踏入他的巢穴。” 我确实没踏入他的巢穴。 回忆完的晏菀青嘟了嘟嘴。 我只是站在他巢穴的门口搞了一次精神大冒险。 于是她弯下腰,凑近了半死不活的瞪羚,伸出手指戳了戳,感受着草食动物绝佳的肌肉回弹感,顿觉口水四溢。一头科迪亚克岛棕熊悄悄的趴到了台子上,对着肥瘦正好的瞪羚垂涎欲滴。 “不,”女孩义正严辞的拒绝了自己的精神向导,“我是不会吃人的,你死心吧。” 科迪亚克岛棕熊充满人性化的撇了撇嘴,又缩回了台子下面。 同样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晏菀青又把注意力移回了瞪羚身上,后者明显缓过了劲,属于动物的外形开始虚化,慢慢变成了一个人形。 “咳咳咳咳咳……”现出真貌的第264号通缉犯咳嗽个不停,身上的灰色毛衣明显大了几号,套在他身上倒是更像麻袋。 “我的荒野女巫啊。” 在看清了对方的样貌后,晏菀青不禁低吸了一口凉气,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了她之前一直忽略的一点: 为什么同样是在逃的通缉犯,房其琛也好,阮钰铭也罢,他们在称呼清道夫的时候用的是绰号,轮到了女巫就坚持喊编码? 难道是因为他们跟清道夫更熟悉吗? 不是的。 原因很简单。 因为“女巫”根本不是一名女性。 出现在晏菀青面前是一名面色极其苍白的阴郁男子,他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带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更显出了他本人的骨瘦如柴。 “你怎么会知道玛塔?”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谁?”她问了一句。 “玛塔,”男人重复了一遍,语调略显激动,“你明明用了她的脸!那个牵着孩子的女人!” “不,我没有用,”晏菀青干脆的否认,“我只是顺着你的意志来而已,你想看见谁就能看见谁。” 镜面投影,这是她在招待耶奇和柯乐时就展现过的拿手好戏。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6节 “要说有什么特意安排,那就是你嘴里那位玛塔小姐牵的女孩,用的是我小时候的脸,是不是超级可爱?” 男人闻言毫无血色的嘴唇颤了颤,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你上学时候的实践课成绩并不好吧?精神暗示又不是万能神药,我是不可能轻易看透你的脑子的,”晏菀青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不过我还是要承认自己确实吓了一跳……” 她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女巫”,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你的恋人,那个玛塔……她是个普通人吧?” 此言一出,第264号通缉犯像瞪羚般身体弹了起来,然而在被铁圈压着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又落回了原地。 “反应这么激烈,看样子是说中了啊,”了然的点了点头,晏菀青打量着干瘦的男人,“这样我大概就明白了,7月5日投毒案的真相其实是你……” “够了,”男子打断了她的猜测,“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擅闯我家?” “啊,那真是太抱歉了,其实我是星空海盐的新店员,来送您的外卖。” 她像是才想起来没有自我介绍,赶忙整理了一下女仆群,歪着头保持了一个可爱的表情,然后在“女巫”愣神的空档一脚将他的头踩到了地上。 “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啊。” 晏菀青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的目光很冷,说出来的话更是让男人冷到了骨髓里。 “喂,我现在是你的头狼吧?弱者服从强者……这才是哨向法则的本质。” “那么,是谁允许你……打断我的?” 头部传来的力气并不大,可“女巫”还是在女孩发言后就卸掉了力气,他很清楚,这是他骨子里的服从性在作祟。 他可以配置无数魔药,他可以操控人的生死,他甚至可以仅凭制药手段就能排进《通缉手册》前三百,但他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他身为向导这项事实。 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反抗了。 眼前的女孩于精神图景中击败了他,那么她就是他的头狼,哪怕只是暂时的。 “我确实曾有一名恋人叫做玛塔,她也是确实是个普通人,”男人侧着脸躺在地上,脸颊一面挨着坚硬的地面,一面挨着女孩肮脏的鞋底,“不过在7月5日那天,我扔下她一个人逃跑了,留她被军部押上了军事法庭,被灌入了我留下来的药物,已经死去多年了。”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的甚至像是在竭力压抑。 “哨兵、向导与普通人私/通可是重罪。”晏菀青挑了挑眉毛。 “那样也好过成为军部的傀儡,”男人嗤笑一声,“王国总是试图把向导饲养的毫无血性,他们用文学、艺术去美化哨向关系,抬高服从性更强的哨兵,并弱化洗脑没有依赖性的向导,促使他们安分守己。” “等到了年龄,他们再把哨兵和向导配成对,用向导根深蒂固的思维去影响哨兵。” “我不愿意成为那样的傀儡,所以我选择了玛塔,”他嘶哑的说道,“那时候军部已经决定为我强制匹配哨兵,如果不逃跑,就只有顺从一途……” “所以你制造了7月5日投毒案,却把你一无所知的恋人丢在了军部里的手里,”晏菀青替他说完了后半句,“非常负责又明智的选择了。” 听出她言下之意的“女巫”发出了一声冷哼,“你这种乖学生又怎么能懂……” “不,我懂哦。” 女孩第二次打断了他。 “王国宣传的向导形象柔弱又美好,为的就是让我们乖乖去当哨兵的附属和搭档。” 已经变成小浣熊的科迪亚克岛棕熊在舞台上滚了一圈,看上去温顺又可爱。 “如果我在成为总统之前,先成为了某个人的向导,那么此生就再也无法登上那个位置,最多也仅仅是成为别人的附属,被称作某位总统夫人而已。” “什么?”这回换男人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话题能歪到总统身上。 “所以,在我达成目标之前,我绝对不能被任何人所标记、绑定。”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轻松,就连表情也是万分明朗,只是说出的内容未免惊世骇俗。 “与我的目标相比,婚姻、爱情都要后退半步。” “啪!” “话虽如此,”毫无征兆的,她抬起手狠狠的抽了男人一巴掌,然后抓着他的头发拎了起来,“你竟然敢骗了姑娘的感情却自己跑了?” “我今天就抽死你个王八蛋。” 第19章真实的目的。 晏菀青最后还是没有揍死“女巫”,不是她不想,而是精神世界再怎么胖揍这个渣男,现实也不过是他们两个互相对着发了一会儿呆。 不,甚至连面对面都不存在。 等到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躺了一地哀哀叫痛的小混混,而说好了保护她的房其琛房大爷正倚靠在被她踹开的门洞口,用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大门口的她,一点都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实际上,他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呵,哨兵都是没用的大猪蹄子。 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晏菀青抬手抹了一把脸,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问道:“这些人都是哪来的?” “一个老熟人派来的,”房其琛漫不经心的回答,“怎么样,你和264号决出高下了吗?” 他这么一说就让晏菀青想起了自己差点就误判264号通缉犯性别的事情,不禁磨了磨牙,“你们是变态吗?管一个大老爷们叫女巫?” “看样子是我们的菀青妹妹赢了,”青年恭贺的毫无灵魂,“现在我们能登场入室了吗?看在冰淇淋快要化掉的份上?” “……化掉的话就半价吧。” 回答他的并不是气哼哼的女孩而是有气无力的男声,二者一起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肥□□衣的男人正站在门口不远处,此时房间里的已经没有极其扯淡的草原和瞪羚,只剩下奇怪的摆设和丢的到处都是瓶瓶罐罐,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几件扔在地上的衣物,充分展现了何为“单身男人的房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在精神图景被暴打了一顿的原因,264号看上去比精神体还要萎靡,又厚又圆的镜片几乎盖不住他浓重的黑眼圈,皮肤也是接近病态的苍白,一看就知道主人绝对不会出门晒太阳。 “为什么我叫个外卖也要遭遇这种事啊……”264号通缉犯挠了挠鸡窝一样的脑袋,“我又不是不给钱。” “不好意思,我们新来的店员小姐脾气有点暴躁,”房其琛双手抱胸,还顺便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们,“不过比起点餐上的小插曲,你更应该担忧的另有其事吧?” 看着被青年撂倒的偷袭者们,第264号通缉犯推了推黑框眼镜,沉默了半晌后叹了口气,同时右脚向后撤了一步。 这就是让他们进去了。 于是晏菀青跟在房其琛的后面进入了这座怪异的房子,而它苦命的主人则是捡起了被踢坏的门板,虚掩着放到了门口。 他弯下腰的时候露出了一截瘦弱的腰肢,根根分明的骨痕在苍白的皮肤上印了出来,那感觉就像是看着一块移动的肋排,有着说不出的诡异和难受。 然而,晏菀青在这一刻突然明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或许、可能、也许、大概会是整个屋子里皮肤最黑的那一个? 她偷偷瞅瞅了在拉紧窗帘的房间里依然白的发光的房其琛和透出病态苍白的264号,顿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我一点都不黑,大男人长那么白干什么。”她在心底嘟嘟囔囔,还不忘拉开衣袖确认了一下自己白皙的手腕。 “东西呢?” 264号通缉犯将他们带到了疑似是厨房的地方,之所以说是疑似,是因为这里乱的实在看不出来最初有什么布置。 把乱七八糟的垃圾扫下去,房其琛将保温盒放到了圆桌上,而274号通缉犯则是在杂物堆里东翻西找,最后拿着盘子和刀叉回来,又从破旧的冰箱里顺手端出了一碗沙拉,他拉出椅子坐到桌前,直接打开保温盒将里面的冰淇淋倒进了沙拉里,专心致志的搅拌起来,一点也没有招呼客人的意思。 “……把冰淇淋当早饭不会胃痛吗?”晏菀青对他的饮食习惯不敢苟同。 “我需要高热量的食物来补充脑力,”就本意而言,264号通缉犯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对他拳脚相加的女人,然而精神较量的落败让他在“狼群”中地位下降,只能勉为其难的为她解惑,“我的实验需要消耗很多热量……非常非常多。” “那你不如考虑一下肉食?”她瞅着碗里明显不太新鲜的青菜说道。 “不,”男人干脆的驳回了这个提议,“我是一个素食主义者。” “啊?” “别露出那副惊讶的恶心模样,”他冷哼一声,“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成天和蟾蜍、蝙蝠、老鼠这样的材料打交道,也会对肉类失去食欲的。” “好了,”房其琛打断了男人的话,他此时正站在窗边,用手指轻轻掀起窗帘,关注着外面的动向,“你的老冤家可没打算今天就这么放弃,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了西区那个娘娘腔儿?” “不关你事!”264号通缉犯冷硬的说道,他用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冰淇淋和青菜的混合物,“老规矩,你帮我打发了他们,二楼的药我就全部给你,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留好了量,现在上去给自己打一针,我可不想发现你打着打着就神游或者发狂了。” “真贴心,”青年用讽刺的语调回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他在临走前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向导小姐,好好陪着我们的客人,可别让他以下犯上。” “好的,哨兵先生。”晏菀青如是答道。 目送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女孩看着狼吞虎咽的男人,终于找了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干嘛?”男人警惕的瞪了她一眼,声音因食物而含混不清,“如果你还打算教育我就免了吧,狼群效应可不是强制服从的指令,哪怕你现在是我的‘头狼’,我也可以进行反抗。” “你也知道自己很欠揍啊?” “啪!” “女巫”不耐烦的将勺子扔回了碗里,乳白色的混合物一下子就将之吞没。 “你不会是想在我这个通缉犯身上寻找良知吧?” 晏菀青注视着他没回应,与更加偏向精神向导本体的精神世界不同,现实中的后者身上多了显而易见的焦躁和神经质。 “咕嘟咕嘟。” 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女巫对着灌了好几大口才略觉顺过气来,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对着监视自己的女孩突然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知道姓房的上去做什么吗?”他搓了搓手指,也没卖关子,“哨兵稳定剂,这玩意儿在黑市上被称为软黄金,全世界能配出来的药剂师不出五指之数,是唯一能起到低微向导安抚的药剂。” 晏菀青闻言歪了歪头。 “那个女人默许我在这里逍遥自在就是为了有个人能给她儿子配药,”女巫自嘲般说道,“不然我肯定被那群吸血鬼关在某个暗无天日的研究室里,没日没夜的为王国鞠躬尽瘁。” “每个人都在没日没夜为王国鞠躬尽瘁。”晏菀青意有所指的回答。 “所以你也被她搞过来给她的宝贝儿子上双重保险,不然谁会往这个破地方派遣数量稀少的向导浪费资源?”女巫又开始往嘴里塞东西,耽误了这么会儿功夫,冰淇淋已经开始融化,黏糊糊的糊在蔬菜上,还有汁水会顺着勺子滴下去。 “既然一号大人母爱这么泛滥,那为什么干脆不把自己的儿子调回首都?”女孩眨了眨眼,“以她在军部的地位,就算无法让琛哥官复原职,可待在总部也不是问题吧?” “bgo!”男人打了一个响指,“你抓住了重点。” “其实那家伙上军事法庭的时候,军部就为此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大总统的那一派觉得应该安抚民心,一号那一派觉得另一派在放屁,最后是一号出面赞同大总统的决定才把哨兵们的不满压下去,而那个女人宁肯毁掉儿子前程也要把人安到这里原因也很简单——她想找出荒野女巫的遗产。” 失去了真实姓名,被冠以“第264号通缉犯”称谓的瘦弱男人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空碗,抬头注视着破破烂烂的天花板,眼神像是在放空。 “就算门外汉将再多的溢美之词砸到我头上,我也很清楚自己跟荒野女巫的差距,她是一个远超于时代的天才,突破了我至今也摸不到的壁垒,或许几个世纪之内都不会有人比她更出色了。” 这么说着,他微微垂下头,抬起了右手,手指指着镇定坐在原位的女孩,语气里充斥着迷恋和疯狂。 “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自己,多么完美的造物,她制造了全新的人种,开创了新的纪元!” “那群蠢货只知道追求虚无缥缈的魔药,可那不过是荒野女巫最没有价值的作品。” “相信我,她能让所有的野心家疯狂。”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7节 第20章薛定谔的母子。 楼下的交谈清晰的传入耳朵,房其琛从冰柜里拿出了女巫事先摆好的药瓶,熟练的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次性的针头和针管,将琥珀色的液体吸入针管,挽起了衣袖,伴随着女巫激动的话语,将药物推进了身体。 “嗯……” 哨兵稳定剂入体的感觉十分糟糕,火辣辣的燃烧感顺着血管席卷了全身,蚂蚁爬般的痛痒啃食着神经,他一下子拔出了针管,将用过的针头和针管扔进垃圾堆碾碎,觉得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慢慢转小。 246号不愧是被冠以女巫之名的药剂天才,真是立竿见影的效果。 然而,药剂带来的安抚只是治标不治本,随着五感逐渐深化,再过几年,他大概也会像无数前辈那样再也离不开向导的疏解,等到了四十岁,会被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直接削掉脑袋。 “你这次可惹出了大乱子了,阿琛。” 记忆里母亲的办公室总是播放着模拟风声的白噪音,那名站在王国最顶端的哨兵有着一头及胸的黑色长波浪,左眼下角有一颗妩媚的泪痣。 “贵族老爷们闹的不可开交,大总统甚至考虑过直接来一针药剂废掉你,你这孩子平日里不吭不响,没想到一炸就把所有人炸的人仰马翻。” 一号说着站了起来,她穿着黑色的军服,少将的肩章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与同龄人相比,她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若不是两张脸太过相似,很难想象她会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 实际上,在房其琛被告上军事法庭之前,这对母子已经数年未见了。 寄放变成了寄养,暂离变成了远别,恐怕连她自己都料不到,在丈夫叛逃后,她和儿子的关系会疏远到如此地步。 明明他们才应该相依为命的。 “我只是执行了命令而已。”房其琛还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多年未见的母亲的。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做个样子忏悔一下?”女人笑了,只见她的眉眼微弯,在极具攻击性的美貌里平添里几分温柔,“你这孩子,倔一点儿,到底是像谁呢?” “大概是像我的抚养人吧,长官。” 青年的语气十分冷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分。 “若您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允许属下告退。” “哎呀呀,”一号通缉犯摆出了一个头痛的姿势,“明明小时候是个会喊着‘妈咪抱抱’的可爱孩子,长大以后怎么就这么不识趣了呢?” 青年依然无动于衷,“如果您只是为了单纯的恶心我……” “不是哦。” 女子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向了他站立的方向。 “阿琛,我有一项任务给你,整个军部,我也只敢派你去做这件事。” 青年接过文件,对着上面鲜明的“黑街”二字,皱了皱英挺的眉头,“我以为你很清楚,荒野女巫的遗产是骗小孩子的故事。” 各国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东西,往往也意味着压根不存在。 “不管我是否相信荒野女巫会留下一座应有尽有的宝藏,上面有人相信,这就足够了。” 美丽的哨兵笑了起来,她托腮侧首的模样美好的像是电影招贴画,连午后灿烂的阳光打到她身上都像是镀了一层柔光。 “谎言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相,可偏偏大多数时候,我们只不过是在人云亦云而已。” “而当大家都坚信一样事物存在的时候,追寻真相就会变为最不打紧的事情。” 房其琛翻阅着手中的资料,没有接话。 “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干的,阿琛,”女子耸了耸肩,抛出了自己的条件,“报酬嘛,就选长命百岁的机会如何?” 青年闻言猛的抬头看她。 “四十岁之前用药剂,四十岁的时候直接死,你不会死脑筋到这个程度吧,我的儿子?” 一号通缉犯玩味的说道。 “世界这么大,说不定就会有一名向导能让你脱离苦海,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做一笔交易?” “你去帮我寻找荒野女巫的遗产,我去帮你寻找能够与你结合的向导。” 她抬步走到青年身畔,似是估量又像是铭记般绕着他转了一圈。 “军部记录着全国所有的向导,无一例外,阿琛,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儿。”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房其琛终于开了口,“追求权力是一件无聊透顶的东西,您已经是王国哨兵能爬到的最顶端,还不是被一群无能的普通人死死压着?” 女人停下了脚步。 “就算你讨好了那群贪得无厌的吸血虫,很快他们就又会提出新的要求,根本没有满足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自己的鞋面。 “这样下去,您也只会沦为他们追求私欲的工具而已。” “没错,确实是这样。” 将手搭在青年的肩膀,女子赞同的点了点头。 “无论我多么强大,都只能偷偷的躲在幕后,就连亲生儿子上了军事法庭,也无法强硬的抗议。” “因为我是改变不了命运的,阿琛。” 她如此说道。 “在你父亲叛逃那一日,我就明白了这一点。荒野女巫于一百五十年前创造了我们,将人类推进了疯狂进化的新时代,然而,这却并不是我们的时代。” “哨兵也好,向导也罢,对于依然掌控着世界的普通人而言,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器械,谁又会让器械来掌握世界命脉呢?” 这是房其琛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亲长篇大论,在逐渐模糊的童年记忆里,后者总是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塔,就连丈夫叛变都不能让她改变一下脸色。 “你的父亲、我的前夫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因此他成为了荒野女巫最狂热的追随者,试图找到解救自身的方法,然而,倘若荒野女巫真的对自己的造物有半分垂怜,也不会在七日战争时突然失踪了。”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被爱过,自然也不可能理所应当的获得别人的爱。” 一号通缉犯绕到了儿子的面前,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领。 “这个世界或许会变革,但那也无法经我们之手实现,起码我和你都做不到。” “或许你父亲的论调是对的,荒野女巫的实验室真的存在着能够解救种族命运的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也足够作为心理安慰。” “别告诉我你相信他那派胡扯!”房其琛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 “别那么激动,我的傻儿子,”作为王国第一哨兵的女人笑眯眯的挣开手,还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是不是胡扯,总要看到了实物才知道,既可以让那群老头子闭嘴,又能让那个混蛋吃瘪,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一号说出的理由在瞬间就说服了满心不愿意的青年。 “去星空海盐报道吧,”她最后抚平了他空空如也的双肩,本该处于那里的肩章已经被人取下,“这是上司对部下的命令。” “骗子。” 从回忆里走出来的青年喃喃说道,此时药剂的效力已经快要过去,挠心挠肝的痛痒逐渐从身体里褪去,倒是精神变得怠惰了不少,这正是安抚成分生效的证明。 楼下的讨论依然在继续,女巫已经对着晏菀青讲到了对自己母亲的不负责任臆测,可房其琛也是一点也打不起来去澄清的意思。 归根结底,与对那个男人纯然的恨意不同,他对自己的母亲始终抱持着更为复杂的情感。 他爱她,这点毋庸置疑,童年的温馨犹在眼前,就像她内心深处一定也有一块地方储存着母亲才有的柔软。 可他也恨她,无论是公平交易的态度还是十多年的不管不问,都是扎在母子之间的一根根硬刺,若是要□□,只怕会血流如注。 更重要的是,一号通缉犯,恐怕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是的,这位军部的幕后黑手命不久矣,而这在王国高层间几乎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没有绑定向导的哨兵往往会不过四十,那么与自己的向导断开链接的哨兵又能活多久呢?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号给出答案。 偏偏这位大佬也对此毫不避讳。 “我大概率是活不过五十岁的,”在无数公共场合,她都十分轻松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所以诸位可以从现在就培养我的继任者,若是他的实力太过差劲,恐怕是无法让军部乖乖闭嘴的。” “哦,对了,”电视上接受采访的哨兵突然展颜一笑,“你们不要趁我不在就欺负我儿子。” 一号通缉犯快死了,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就算强制给她绑定一个新向导,也无法挽回她身体的颓势,更何况她本人也丝毫没有苟延残喘的意思。 因此,哪怕明知道对方没跟自己说实话,房其琛也愿意守在星空海盐寻找虚无缥缈的荒野女巫遗产。 他可以痛恨唾弃自己的生身父亲,可他归根结底,还是母亲的儿子。 一个濒死的母亲的儿子。 “她能让任何野心家疯狂!” 楼下女巫的絮絮叨叨已经进展到了“高潮”,他活动了一下慢慢恢复灵活度的四肢,轻手轻脚的移到了窗前,用两根手指缓缓拨开了蓝紫色窗帘的一角,就看到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开始以诡异的姿势扭动,有的长出了獠牙,有的身体一百八十度旋转,一个个在地面上蠕动,显然即将苏醒。 264号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没错,不过有件事他倒是说的很对——荒野女巫能让野心家疯狂。 而想成为第二个荒野女巫的,也远不止他一个。 “什么声音?” 正在听秘药大师喋喋不休的晏菀青突然抬起了头,她猛的站了起来,寻着听到的古怪声响一步一步走近了窗户,若有若无的腥臭气息从窗户缝里渗了进来,让她在拉开窗帘前不由得犹豫了一下。 她知道这种奇怪的体验来自于哪里——她和房其琛还没有完全断开的浅层精神链接。 这也就意味着,超常的听力和嗅觉都来自于那位哨兵,通过残缺不全的纽带传递到了她的身上,而外面真正的声音和气味,都将远胜于她的感知。 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一件好事。 屋外发生了什么?房其琛为什么没有示警?她现在是否该轻举妄动? 一连串的疑问滑过女孩的脑海,也把她生生钉死在了原地,手指僵在碰触窗帘前,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后退。 她对黑街的了解和资讯还是太少,少到了完全放不开手脚的地步。 “怎么了?” 女巫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他思索了片刻,突然就推开椅子跳了起来,一大步跨出来到窗前,在晏菀青阻止之前一下子拉开了眼前的窗帘,阳光洒进屋子,也让二人看清了趴在窗户上的怪物。 说它是怪物是因为没有人类能够伸着七八寸长的猩红舌头像壁虎一样贴在别人家的玻璃上,除此之外的话,它的穿衣打扮都像极了街头混混。 或者说,它的原身就是某个倒霉的街头混混。 “哗啦!” 女巫一下子又拉死了窗帘,二人对视一眼,都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是什么?”晏菀青的嗓子发紧。 “西区搞出的四不像,”女巫吞咽了一下口水,“起码我是这么祈祷的。” “砰!”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8节 话音未落,他们的面前就传来了一声撞击窗户的巨响。 “别担心,我已经很习惯他们的骚扰了,”女巫强装镇定的说道,实则双腿都在发抖,“西区那边就喜欢搞恶心吧啦的实验,他们有联盟的资助,好几次向我伸过橄榄枝,可都被意志坚定的大爷我拒绝了。” “为什么?”女孩僵硬的问道。 因为我在房其琛他老妈手下讨饭吃,还要指望他的保护。 真心话在女巫的舌尖转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加简单易懂的解释:“老子确实是个没良心的研究狂,但我他妈不是疯狗啊!!” 想了想窗外那个惊悚的怪物,晏菀青第一次对男人的发言产生了认同感。 “没事的,我这房子都是加固的,他们进不来,况且我今天察觉到他们后还特意把姓房的叫过来了,就算有一两只也……” 女巫还在强作镇定的解释,刚说到一半就发觉了眼前女孩的脸色有异。 “不好意思,”晏菀青干巴巴的说,“我之前好像把你的门给踹坏了。” 男人的脸色顿时一白,显然也想起了这一出。 也就是说,这座屋子正处于门户大开的状态。 这可真是见鬼了。 晏菀青此刻有些手足无措,向导最擅长的是精神攻击,在肉体上倒是与普通人无异,她对于干扰和击溃有意识的生命体相当自信,可刚刚那个玩意儿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自我意识的样子啊! 至于264号通缉犯……指望他这小身板肉搏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于是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身侧的男人大吼道:“愣着干什么!跑啊!” 后者闻言顿时打了个激灵,立即拔腿就跑。 这时候腿长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纵使女巫瘦弱不堪,身为男性的他也比晏菀青要高一些,步子迈的也大,竟然比她更快一步到达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口。 女孩紧紧追在男人后面,然而还没等她迈上楼梯,一阵腥风从身后袭来,她梗着脖子拼命跑,感觉到什么东西已经贴上了自己的后脖颈,就在快要咬上的时候,一道黑影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一只手在她肩膀上一撑,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踹飞的砸落声。 她这才回过头,看到的就是房其琛轻松的踹断了另一只怪物的喉咙。 哇哦。 她捂住了胸口。 感觉自己突然就领悟了哨兵的帅点。 第21章除了动手打架我什么都会…… “啪嘎。” 脖颈□□脆利落折断的声音在只有粗重呼吸声的空间里分外明显,骨节错位的炸响让晏菀青不由得后颈一凉,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房其琛半跪在地,手法熟练的处理着被一击致命的怪物,除开被再次确认的颈骨,他还耐心的卸掉了后者的四肢,并且用拳头一点一点的碾碎了关节。 这绝对不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带着晏菀青从未领略过的冷静和残酷,怪物毫无生机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颤动,类人的外表和穿着更是加剧了画面带来的冲击。 “西边那群疯狗这是搞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女巫看到了哨兵就像是看到了定心丸,上一秒还如惊弓之鸟,下一秒就大摇大摆了起来,还有心情贬低一下自己的同行。 “这都是什么审美,獠牙、尖爪还有口臭,”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男人夸张的捏了捏鼻子,“那群白痴到底是对进化有什么误解?” 就这么嫌弃着,他抬步向尸体走去,然后被房其琛抬起手挡了一下。 “嘘。” 哨兵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抵上了唇间,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其余二人随着他的动作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晏菀青一边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一边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向导。 刚刚在精神图景里大闹了一场的棕熊还有些懒洋洋,硕大的身躯直接出现在了空地上,紧挨着怪物的尸体,与主人的安静不同,它看到了睡在身侧的“室友”后还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可谓是体重有多重,心就有多大。 棕熊的心宽体胖让女巫吃了一惊,引得房其琛都多看了一眼。 作为棕熊的主人,晏菀青礼貌性的羞涩了一下。 “还有五只,”侧耳倾听了一阵,房其琛说道,“在屋外围攻我的有十二人,其中有八个在被击倒后产生了变异,顺利成型的只有六只,三只趴在外面,三只混进了屋内。” 他的话没说完,但也不需要说完了。 三只混进屋内,而其中一只就躺在地上,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周围,还潜伏着两只同样的怪物。 女巫几乎是立刻又紧张了起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研究人员,上学时的实践课成绩就一塌糊涂,连女朋友都找的普通人,完全没有与哨兵协同作战的经验,就算搞出了“7月五日投毒案”这样的轰动性案件,也几乎没有实战的能力。 实际上,他能在黑街混日子,除了卖药剂补贴家用之外,就是靠点外卖顺便向来送货的店员求助。 主要是,向来送货的房店员求助。 作为被麻烦的对象,房其琛当然知道全靠制药技术拿到no.264号的男人指望不上,而旁边的女孩虽然有着惊人的潜力可毕竟是一名刚从向导学院毕业的新人,若说战术素养,恐怕二者差的旗鼓相当。 哦不,或许还是有不同的。 房其琛瞥了一眼地上摸着肚子的棕熊,就看到对面正在吃惊捂嘴的女孩把目光投了过来,眼睛缓缓、缓缓地弯了起来。 那是狩猎者才有的眼神。 脑袋里的本来已接近断裂的精神链接在瞬间被修复,向导触手的延伸带来了触电般的酥麻感,与此同时,属于女性的清脆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一级战斗准备,全部机制调整至五档。” 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 五感依次打开,前所未有的纷杂信息一股脑的向青年疯狂涌来,又被精神屏障温柔又坚定的阻挡在了大脑之外。 “五感共享即将启动,倒数计时,5、4、3、2、1!” “轰!” 五感共享完全开启的一瞬间,晏菀青差点就被熏晕过去,霉味、恶臭和难以形容的酸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将纷乱的房间衬的像是人间地狱,让人窒息欲呕,窗外的不速之客猛烈撞击着坚固的玻璃,那频率仿佛到达了整点的挂钟,正在发出“哐哐哐”的巨响。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这些细节,而是从她头顶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房其琛在她对面,女巫站在她的身侧,那么能躲在她头顶呼吸的又是谁? 她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青年,只觉对方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清晰精致,而那双已经转为湛蓝色的眼睛则是向下一瞥。 几乎是立即,晏菀青果断趴到了地上,坚硬的地面硌的她手脚发红,头顶上腥风伴随着破空声刮过,女巫的惊叫像是被扩大了一百二十多倍,振的她耳膜生疼。 躲藏在二楼的怪物一跃而下,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在哨兵五感的加持下,她甚至能看清它肌肤上冒出的细小绒毛、下巴张到脱臼的嘴巴和撑出嘴皮、还带着点点黄斑的獠牙。 怪物飞扑向站在原地的房其琛,似乎已经认定了他就是房间内最危险的那一个。 趴在地上的棕熊发出了一声咆哮,猛然跃起,厚实的熊掌狠狠的拍向半空中的怪物,然而,它的攻击在即将碰触到对方时全部落了空——精神向导无法碰触哨兵、向导以外的普通人。 奇怪的是,怪物在发现袭击的棕熊时明显瑟缩了一下,显然是看到了对方的存在,而一击落空的棕熊直接将自己锁成了球,房其琛一脚踏在它的背上,整个人腾空而起,双腿准确的夹住了怪物的头颅,腰部发力,在空中一扭—— “啪嘎。” 颈骨折端的声音再起,怪物犹自流着涎水的头被强力扭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丑陋的宽容正对着趴在地上的女孩,房其琛身体再旋,双腿从敌人已经断成几截的脖子上松开,与此同时,一直被猛烈敲击的窗户终于承受不住,轰然炸开,迫不及待闯入屋内的怪物刚发出一声厉啸,就被迎面飞来的同伴尸体砸了个正着,强大的冲力直接将它带出了窗外! 房其琛稳稳的落在了地上,他刚站起来就听到了屋外重物落地的声音和一声令人汗毛倒竖的惨叫。 “二个。” 他说道,然后脚尖点起,将地上散落的刀叉挑起来,直接踹向了门口的方向!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响令人牙根发酸,一只蹑手蹑脚接近厨房的怪物被叉子正中双眼,紧接着,随之而来的餐刀就刺穿了它的脖子。 与之前两个同伴干净利落的殒命不同,被割开的气管与动脉让暗紫色的血液和透明的淋巴液从伤口呲了出来,它张口哀嚎却发不出声音,四肢痛苦扭曲挣扎,敲的地板吱嘎响,就在最重的一下子砸落后,整个身体彻底不动了。 “三个。”房其琛数道。 冲进屋内的敌人至此已经全部解决了。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晏菀青麻利的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顾不上被一系列动静震的隆隆作响的耳朵,手脚并用的向楼梯上攀爬,而棕熊则一口咬起被骤变吓得惊慌失措的女巫的外套,拎着他向着二楼冲去。 门户大开加上窗户破裂,眼下的一楼简直跟筛子没两样了。 房其琛望了一眼向内漏风的窗户,两三步走到餐桌前,将上面的东西随着桌布一把扯下,拖着厚重的圆木重抵到了楼梯口,确认好楼梯完全被堵死以后,他扭头欲走,眼睛的余光却扫到了灰褐色墙面上一件落满了灰尘的挂饰。 晏菀青冲上二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窗户,在看到看到完好无损的玻璃后舒了一口气,随后脑筋一转,又立马暗叫不对。 方才偷袭房其琛的怪物明明是从二楼跳下来的,前往二楼的楼梯就在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她和女巫一直呆在那里,如果窗户没问题,那么它是从哪里进来的? “咳咳咳咳咳……” 被棕熊扔到地上的女巫咳嗽个不停,他扶着试验台站了起来,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缓过气以后直奔存放着各类药品的冰柜,开始挑挑拣拣的往自己的口袋里装。 “这个有用……这个没用……啊啊啊该死的!”他暴躁的抓了一把头发,“我为什么不多做一点有用的!” 没有搭理他的自言自语,晏菀青仔细的观察着房间,试图找出怪物入侵的办法,她一步一步的丈量着房间,生怕错过某个暗道或者缺口。 遗憾的是,她一无所获。 “不应该呀,”女孩皱起了眉头,“总不能是趴在天花板上………” 等等,天花板? 她猛的抬头,望向了屋内唯一的一座壁炉,而壁炉上方,就是———烟囱。 “找到了!” 女巫欢呼一声,拍了拍膝盖上蹭的尘土,拿着一瓶紫色液体蹿到了晏菀青身旁,得意洋洋的晃了晃,“当当当!我仿制荒野女巫的巫毒做出来的魔药,一滴就能药翻整个黑街!要是那群恶心玩意儿再来我就把药浇它脸上……” 他的话在顺着女孩如临大敌的目光投向壁炉口的时候自动消音了,因为他嘴里的“恶心玩意儿”正从烟囱里钻出来,不怀好意的瞧着二人。 “哦,”晏菀青冷着脸说道,“现在你可以浇了。” 第22章真要打起来老娘也不怕。…… 女巫当然不会拿魔药去泼它,他这辈子扔东西就没有过准头。更重要的是,谁都知道,荒野女巫出品的巫毒最大的特点就是致死率高和传播快,他手上这瓶虽然是不甚成功的模仿品,可也在他精益求精的精神下复刻出了这两样特点。 也就是说,他这一泼,可能对面还没怎么样呢,他俩就先中毒身亡了。 科迪亚克岛棕熊发出了低低的呜咽,它缓缓从女孩身后走出,呲着牙站到了二人前面,充满敌意的瞪着正从烟囱里往外爬的怪物。 作为世界上体型最大的棕熊,这家伙凶神恶煞的模样到是真的有几分震慑力,半边身子都钻出烟囱的怪物顿时停了下来,场面陷入了僵持。 晏菀青明白,这并不是松口气的时候。虽然不清楚怪物为什么能看到精神向导,但显然它并不会受到精神向导的实质攻击,就算眼下它被眼前的画面所迷惑,也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怎么办?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19节 目光在从房间的摆设上一一扫过,晏菀青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她深知自己的那点身手对付普通人还可以,对上明显被强化过的变异混混就不太够看了。 毕竟向导在身体素质上确实与普通人无异,而对面的怪物却能跟房其琛过几招,哪怕是第一击就被秒杀,也终于算是过了招。 这可有点糟糕。 晏菀青瞄了一眼毫无战力的女巫,不得不承认眼下的情况是压倒性的对己方不利。 方才在楼下的时候,凭借着浅层精神结合,她被共享了哨兵的五感,可现在房其琛不知为何没有跟上来,自然也就享受不到这项便利。 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智取了。 “你要是还有压箱底的东西就赶快说,”她咬着下唇,“不然等它攻过来,我就把你的脑袋塞进它的嘴里争取时间。” 如此暴力的发言让原本想躲在她身后的女巫悚然一惊,只得万分不情愿的一点一点挪了出来,瞅了瞅面部残留不了多少原貌的倒霉混混,终于拿出了自己的专业精神。 “西区的技术都很粗糙,因此研究员的大体思路也能从作品的外貌上推测一二,”他皱着眉分析道,“很显然,他们是打算模仿荒野女巫的做法,让普通人拥有超常的力量,这才有这群能看到精神向导的四不像……” “你的意思是,他们某些意义上跟我是相同的?” 晏菀青若有所思,就在她继续想说什么的时候,棕熊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天咆哮,把没有心理准备的二人吓了一跳,女孩定睛一看,烟囱里的怪物已然爬了出来。 单看外表的话,这一只比刚刚那四只都“进化”的更彻底,它已经完全舍弃了人类的行动方式,背部高高弓起,四肢着地,口水顺着被獠牙撑开的嘴角流个不停,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水渍,浑浊的双眼里看不到任何理智和自我,沦为前爪的右手无意识的刨着地,若不是碍于棕熊的震慑,恐怕一早就扑了过来。 “你之前引诱我进屋时应该有二手准备吧?”事到如今,晏菀青的大脑反而冷静了下来,“既然能有自信放倒我,那么放倒它也没问题吧?” “实际上……有问题,”女巫握着玻璃瓶试图把自己藏在高挑的女孩后面,“他碰触不到精神向导的话,就是普通的躯体异化,我恐怕针对向导的精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别告诉我你没制作能药翻普通人的药剂。”她不可思议的扭头看着他。 “我是大陆联合公约的坚定拥护者,”女巫如此回答,“投毒案的时候不是也没人伤亡吗?” 一个坚决拥护大陆联合公约的通缉犯? 晏菀青简直不知道该夸他有原则还是该骂他脑壳坏掉了,仔细想来,明明隶属于叛军组织的柯乐也在遵守联合公约,倒是她这个科班出身的正规向导对着普通人下过精神暗示。 所以她才是超越了叛军和通缉犯的大坏蛋吗? “行了,拿着药滚远点。” 明白这个男人指望不上以后,女孩的语气也粗暴了很多,她跟在精神向导的身后,试探着向一侧迈出了一步,果不其然,怪物也立马受刺激一样的向另一边挪了挪。 很好,不怕它动,就怕它不动。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晏菀青就这么与敌人在不大的房间内兜起了圈子,而女巫则是趁机躲到了唯一一张行军床的后面,只露出了半个脑袋向外瞧。 窗帘、衣橱、吊灯…… 眼睛疯狂搜罗可能有用的东西,晏菀青不着痕迹的带着怪物慢慢向窗边移动,就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楼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不似人声的嘶吼,一下子就打破了二楼的僵局。 原本还小心谨慎的怪物就像是突然被激活了一样,双眼瞬间泛红,显而易见的暴躁不安起来,晏菀青心道不好,也不再迟疑,扭头就冲向了窗户,而在她身后,棕熊咆哮着发起了进攻。 面对着杀气腾腾的庞然大物,怪物的第一反应是向后躲避,棕熊再次咆哮着挥掌,它后腿一蹬,张大嘴向着前者的肩膀咬去! 理所当然的,它扑了个空,强大的惯性让它在穿透棕熊身体后直接砸向了地面,在“砰!”的一声之后,头部先着地的姿势让它晕乎乎的好半天起不来,然后就被兜头罩下了厚厚的窗帘。 晏菀青死死的抓着扯下的窗帘,用力在怪物的脑后绷直打了一个死结,趁着前者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挣扎,她小跑几步,一下子上跳抓住了天花板上的锁链吊灯,猛然增加的重量让吊灯开始摇晃,上面放着的蜡烛也开始明明灭灭。 双臂用力带动躯体,女孩整个爬到了调动之上,钉在天花板上的锁链顿时脱出一大截,唯有最后的铁钩死死的卡在墙壁里。 “哎!哎!” 她一边摇晃着身下的吊灯一边抬手砸着墙壁,可惜铁钩还是纹丝不动,而被蒙住了头的怪物却眼看要离开计算好的位置。 重量不够! 晏菀青抹了一把脸,把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女巫身上,对着棕熊大喊一声:“把他叼过来!” 于是,上一秒还在目瞪口呆的男人下一秒就被棕熊整个叼起,然后用力一甩,给砸到了岌岌可危的吊灯上! “啪啦。” 成年男性的体重就是压垮铁钩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着女巫的惨叫,失重感袭来,铁制吊灯狠狠的砸到了在原地徘徊的怪物身上! “不不不!我的药!” 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女巫缓过神,就发现原本握着药瓶的右手空空如也,而盛放着紫色液体的水晶瓶则咕噜咕噜的滚向门口。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着站起来去捡,然而大幅度的动作扒开了身下怪物头上的窗帘,在闻到一股恶臭之后,他僵硬的低下头,对上了怪物睁开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 真的被这一下给吓破胆的男人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把衣兜里的药物统统塞到了后者张大的嘴里。 被坚硬的水晶药瓶塞了满嘴的怪物也愣住了,就在它要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从天而降一道黑影,擦着女巫的鼻尖狠狠的的砸到了它的头上,同样趴在吊灯上的晏菀青用尽剩余的力气揪着女巫的衣领往后拽,二人从吊灯上滚落,女孩一抬头,看到了黑影的真面目。 那显然是它最后的同类,被人大力踢了过来,两具身躯心脏的部位重叠,然后被一把锋利的长剑从上到下刺了一个穿透。 而这把长剑正握在房其琛的手里。 “抱歉,刚刚耽搁了一下。”他说道。 晏菀青压着不断叫痛的女巫爬了起来,看到青年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已经被汗浸湿了,嘴里不住的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她抬手拨拉了一把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结束……了吗?” “不,”房其琛摇了摇头,“恐怕是麻烦刚刚开始。”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进了女孩的耳朵,正要滚下楼梯的药瓶被人一脚踩住,然后弯腰捡了起来。 “啊,这个颜色可真漂亮。”来人用阴柔的语气说道。 晏菀青顺着声音望去,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斗篷的金发男人正在陶醉的注视着水晶瓶里的紫色魔药,而他的身后,左侧的男子人高马大,方方正正的脸型和黝黑的皮肤透出一股子凶悍的气息,而站在他右边的是一名留着齐耳短发的高挑女子,嘴里在不断咀嚼,然后吹了一个粉红色的泡泡。 哨兵。 她的向导触觉发出了示警。 这一左一右,全部是哨兵。 第23章西区的娘娘腔儿。 奇怪。 真奇怪。 晏菀青打量着眼前的三人组,满心都被疑惑所填满,于是她闭眼又感受了一下。 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从中间的金发男人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无论是哨兵的气息还是向导的波动,他的身上,干净的像是一张白纸。 如果不是她的感知被干扰,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是一名普通人。 一名拥有两名凶悍哨兵当手下的普通人。 他怎么敢? 难道他不怕被手下随便扭断脖子吗? 还是说——这真的是一个除了她之外都在老老实实遵守大陆联合公约的神奇世界? 那她岂不是故事里的反派大魔王? 第一次,晏菀青品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被她腹诽的金发男子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向导小姐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他的目光只是轻巧的从她身上扫过,就落到了房其琛那里。 “好久不见啊,长官,”他用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庞,语气里倒是有几分嗔意,“早知道会在这里碰上长官,我就好好打扮一下了。” “西区被一个娘娘腔儿把控……” 晏菀青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房其琛说过的话,毕竟对方的特征也未免太明显了一些。 平心而论,金发男人姿容相当秀丽,若是为女孩肯定是一名中等偏上的美人,可惜举止过于阴柔,倒是淡化了他的美貌,带来了挥之不去的别扭感。 “我确认花彦是没什么用了,”房其琛把长剑从尸体里拔了出来,“竟然让你这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东区的地盘。” “其实我也不想来的,长官,”金发男子耸了耸肩,“这里的落后和腐臭都快让我窒息啦。” 他的话引起了两名手下的一阵哄笑,方脸男人紧一边笑一边用警惕的目光锁住房其琛,而吹着泡泡糖的女哨兵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晏菀青。 实际上,她的目光未免太热烈了点,晏菀青觉得自己身上都快烧出一个洞了。 “你这边这两位我倒是有点印象,来自于联盟还是血色苍穹?” 房其琛捡起地上的窗帘碎片擦拭了一下剑身,女孩这时才发现,她原来以为是剑刃的地方竟然也是普通的贴片,这根本是把没开刃的装饰剑! “您这么猜测可真让我伤心,”夸张的捧住了脸,金发男子叹息道,“我以为我是土生土长的王国人呢。” 房其琛点了点头,“在你叛逃之前确实是,需要我背诵一下你的叛逃档案吗,劳伦斯上士?” 劳伦斯的笑容淡了下去,“当然不用,长官,我做梦都记着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转向了从三人进门后就安安静静地女巫,眼神阴狠的像是要将他扒皮抽骨。 女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说起来,我好想一直忘了跟某个老熟人打招呼呢。” 劳伦斯上前几步,对着女巫露出了一个假笑。 “尤季,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对于我们的最新研究成果满意吗?” “劳伦斯……”被叫破了真名的女巫深色复杂的看着金发男人。 “我知道这样的见面礼未免有些过火,但我是真的压抑不住想要向您展示的迫切之心啊,我的朋友。” 劳伦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和表情都万分真挚,若不是女巫深知他的为人,只怕也要被糊弄过去。 于是,他咽了一口唾沫,似乎从一旁站着的房其琛身上汲取了勇气,“我不会跟你走的,劳伦斯。” “这么干脆利落地拒绝可真令人伤心呐,”捂了一下心口,劳伦斯露出了哀伤的表情,“你真是冷酷又无情的男人,难道你忘了我们曾有过的快乐时光——” 这么说着,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女巫的领口,把他硬拉向自己,用充满了怨毒的声音说道:“还是说你忘了是踩着谁的尸体走到了今天?!” “劳、劳伦斯!”女巫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难道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没有愧疚害怕过一分一毫?!还是说你会踩在她的骸骨上奔向自由并哈哈大笑——” 劳伦斯在掐住女巫的脖子前停了下来,因为一把装饰剑正搭在他的肩膀上,未开刃的铁片正擦着他的脖颈,经历了方才贯穿两名怪物的一幕,谁也不会质疑用剑者会轻松的削掉他的脑袋。 “我想你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劳伦斯。” 房其琛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哦,愿闻其详,长官。”劳伦斯放开了女巫。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0节 “我不知道你是觉得带着这两个三脚猫就能在我面前横行还是说觉得绕过了花彦就能为所欲为。” 青年的话让两名哨兵骚动了一下,方脸男人脸上的忌惮之色更甚,而短发女子则吐出了口中的泡泡糖,房其琛没有理会他们,而凑近了劳伦斯,连带着铁片也嵌入了皮肤。 “但是你要搞清楚,东区,是我的地盘。” 房其琛的语调很轻,可晏菀青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劳伦斯额头沁出了一颗一颗的冷汗。 “从我的地盘上滚出去。” “……您可真是太霸道了。”金发男人低声说道。 “是吗?”房其琛回道,“我只是遵从战场法则而已。” “胜者为王,不是吗?” 此言一出,房间内陷入了难熬的沉默,金发男人垂下了头,似乎在经历激烈的内心斗争。 “首领,”短发女子突然开口说道,“花彦他们似乎反应过来了,已经到楼下了。” 她话音刚落,从窗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映证了她所言非虚。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错失了机会。 “……是,”劳伦斯突然笑了起来,他举起了双手,“您说的对,是我僭越了。” 这么说着,他缓缓后退,脖子离开了铁片后留下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见到首领脱离了危险,方脸哨兵一个箭步来到窗边,单手打开窗户,率先撑着窗台翻了出去。而短发女子则一下子把劳伦斯扛了起来,对着三人抛了个媚眼,一个助跑直接就从大开的窗口跃了出去。 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窗口,女巫腿一软就蹲坐在了地上,头埋进了胳膊里,配上他干瘦的身材和肥大的衣服带真的有几分落魄和可怜。 “劳伦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颤巍巍的说道,“我能看出来,他已经快忍到极限了,西区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了太远,或许已经远到不需要我了。” “不,联盟和血色苍穹不会轻易放弃你的,”房其琛说道,“但你说的对,劳伦斯不会放过你的,他们现在合作的很紧密,就算你投靠过去,劳伦斯也可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要了你的命。” 这时候还不明白女巫和劳伦斯就有私怨就是傻瓜了,晏菀青在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女巫在获得自由后还甘愿躲在黑街为房其琛配药。 因为他需要来自王国军部的保护。 “你不用试探我,”女巫的声音很虚弱,“只要我一天不死,劳伦斯就一天不会放弃,玛塔的死是横在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他为了杀我不惜叛国,做出什么都不稀奇,我不会投奔到对面的。” 玛塔,这是女巫恋人的名字,一无所知的她在7月5日投毒案后被军部找到,成为了第264号通缉犯的替死鬼。 “劳伦斯是……”晏菀青试探着问道。 “他是玛塔的双胞胎哥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事到如今,女巫也不再隐瞒,“他原本不是那个样子的,玛塔被处死以后我曾经潜回去看过,发现他开始化妆、穿裙子,好像这样玛塔就还活着一样……” 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男人搓了一把脸,稳定了一下情绪。 “……你们走吧,他短期内也回不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要是想不开,记得通知我来收尸。” 房其琛扔下了手中的装饰剑,走到窗边对着女孩招了招手。 “过来,咱们也别跟花彦碰上。” 晏菀青听话的走了过去,透过窗口向下望,就看到那群眼熟的黑衣大汉正围着屋外的几具怪物尸体,其中一具砸在另一具身上,下面的怪物脖子被突出地面的一截铁杆刺穿,俨然是没什么好事发生。 “嘀嗒、嘀嗒。”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窗框上,女孩抬起头,被阴云覆盖的天空又下起了雨,恐怕没过多久,就又能看到街道上雨水汇聚而成的“河流”。 那条吞没了无数黑街生命的“河流”。 晏菀青在此刻方才明白了,何谓暗流涌动。 从下飞艇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踏入了暗流之中。 第24章不速之客。 晏菀青觉得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来黑街之前没带雨伞,或许这项纪录在今后会被某件更加令人懊悔的事情所替代,但起码又被浇了个透心凉的现下,她想给当初在学院收拾行李的自己来一拳。 现在眼里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进的水。 于是她在瓢泼大雨里晃了晃脑袋,觉得里面的水声更响了,她的脑袋瓜一定是年久失修漏雨了。 身上的女仆裙又冷又湿,额发完全的贴在了脑门上,她跟在房其琛的身后在各个屋檐下穿梭,丰沛的雨水让窄小的巷道几乎无处落脚,脚上的一双圆头皮鞋已经进满了水,稍微一动就能晃荡出来。 哗哗的流水声、砸在身上发痛的雨滴、层次不齐的屋檐还有站在身旁的青年,都让晏菀青想起了好友靳蓝最爱的电影,娇俏向导与英俊哨兵的经典组合、永恒的爱情主题、黑白的镜头,还有从头到尾透出的精致与复古。 娇小的友人喜欢在看电影时趴在她肩头,每当剧情进展到高潮,她的衣服总会被打湿一块儿,到时她就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娇俏的向导为什么不去征服世界,简直岂有此理”,一边拿出手帕给哭成了泪人的靳蓝擦鼻涕。 在缺少娱乐设施的向导学院里,她们两个翻来覆去把电影看了无数遍,看到对所有的剧情都烂熟于心,看到晏菀青为此洗了无数遍衣服,然而抛去那些无聊的爱情与纠葛,她印象最深的却是男女主角在屋檐下躲雨的情节。 淅淅沥沥的雨滴、古老而漂亮的街道还有男女之间汹涌又含羞的暧昧,都赋予了这部烂俗爱情故事无与伦比的质感,而这一段沉默的长镜头,也是她愿意纵容靳蓝时不时把这部片子翻出来重温的唯一原因。 对于晏菀青而言,雨天是唯一可以与爱情联系在一起的元素。 可惜,当她真的身处电影中的场景时,穿的不是漂亮的连衣裙,而唯一的男伴也不会停下来与她含情脉脉的对视,而是闷头走的飞快,就好像多留一会儿会变异。 “阿嚏!” 鼻子一痒,女孩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淋雨会不会变异她是不知道,但再不回去洗个热水澡她就要感冒了。 “跑起来。” 房其琛头也不回的说道。 “雨水的味道开始变了。” 雨水的味道开始变了? 晏菀青疑惑的蹙了一下眉,但还是听话的跑了起来,然而脚上的皮鞋和咕叽咕叽的水声都严重影响了她的速度,粗劣的皮革磨的脚后跟生疼。 就这么跑了几米,在前面领路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在身后的女孩撞上来之前转身扶住她,然后一个弯腰把后者直接抗到了肩膀上。 接下来就是领略刺激的时刻了,晏菀青闭着眼被颠的七晕八素,硬要形容那地狱般的感受的话,那就是“飞艇飞到一半发现没油了,只能紧急迫降,结果迫降的时候还遭遇了一场风暴,驾驶员在掰断驾驶杆之后,终于靠在了座椅上听天由命”,反正等到重新脚踏实地,她捂着自己饱受创伤的胃,觉得没吐那个死鬼一身真是个奇迹。 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向导重新站直了身体,低着头就往前走,结果正在上台阶的哨兵突然就停了下来,这一次没有人转身扶她,娇弱的鼻尖直接撞上了男人坚硬的背部,生理性泪水瞬间漫上了眼眶,双眼和鼻子一起泛红的晏菀青在瞬间产生了杀人的冲动。 干脆直接把他的脑子搅成浆糊吧。 疼到怀疑人生的危险向导如是想到,她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泪眼婆娑的望向前面,已经涌到嗓子眼的埋怨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瞬间被咽回了肚子里。 漆黑的帆布伞、做工考究的格子西装还有那副镶着金边的水晶眼镜,本该在向导学院教书育人的陈洛正带着格格不入的绅士风情出现在了星空海盐塔破旧的花园里,与淋成落汤鸡的晏菀青二人相比,他精致完美的像是下一刻就赶赴宴会。 “怎么?看到朝夕相处的老师都不打个招呼吗?”他揭了一下头上的圆礼帽算是招呼,老神在在的神情在此刻分外欠揍,“难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晏菀青的第一反应是陈洛在跟自己说话,她刚打算开口就听到了房其琛的声音。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语气比落在身上的雨水还要冷上几分,不同于面对劳伦斯时饱含杀意的平静,明明对方只是一名手无寸铁的普通教师,她却从青年身上陡然变化的气息嗅出了如临大敌的气息。 “啪!” 断裂声伴随着令人抓狂的抽离感,在察觉到她的探寻意向以后,房其琛干脆利落的断开了二人之间的连接。 发明浅层精神结合的人是不是个受虐狂? 强忍着精神世界的震荡和酥麻,晏菀青咬着牙在心里把大力推进战时特殊指令的军部骂了千万遍,这种可以随时单方面抽离的临时结合简直就是慢性折磨,怪不得这些年哨兵和向导的自愿结合率屡创新低——结合的神圣感和信赖感在与陌生人轻易的链接—断裂中被逐渐消磨,倘若某一天不婚主义盛行,军部估计难辞其咎。 “来送正式的委任书……之前我应该预告过了吧?上面已经决定给星空海盐一个名分,我只不过是被派来跑个腿而已,”陈洛笑眯眯的说道,“况且,还能顺道拜访一下可爱的学生们,何乐而不为呢?” 可爱的……学生们? 晏菀青在难受的缝隙抓了一下重点。 房其琛没有接话,他注视着彬彬有礼的男人,眼神复杂难测。 “其琛,”见军部特派的名头没有起作用,陈洛换了一个更为亲近的口吻,“就算你怀疑我的来意,也不能让我们的菀青同学跟着你淋黑街的雨吧?” 他在“黑街”和“雨”上加了重音。 房其琛闻言垂下了眼帘,就在晏菀青以为他会继续沉默的时候,就被前者拉着胳膊推进了屋里,托她的福,明显不受欢迎的陈洛也终于得以跟在二人后面登堂入室。 “哎哟,我的心肝儿,你怎么淋成这样了?” 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已经离去,独自在大堂里收拾桌子的阮钰铭一看到晏菀青狼狈的样子就嚎了起来,瞧到后面的房其琛后又用一模一样的句式接着嚎。 “哎哟,我的宝贝儿,你怎么也淋成这样了?” 于是被冠以“心肝儿”和“宝贝儿”两个爱称的主人公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吞了一百只苍蝇一样的表情。 成功恶心到二人的阮钰铭得意的笑了起来,而他的笑容在看到踏进屋子里的第三人时僵在了脸上。 “……陈洛?” “好久不见,中尉,”将手中的帆布伞支在门口的架子上,陈洛熟稔的向他打招呼,“黑街的天气可真够呛,能给我来杯热茶吗?” 阮钰铭一下子就噎住了,平心而论,别说热茶,他连洗脚水都不想给他端。 “给他茶。” 出乎意料的是,为陈洛说话的竟然是房其琛,他又把晏菀青往楼梯那里推了一把,低声嘱咐了一句“去洗澡”,然后越过三人直奔后厨,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好吧,好吧……”嘟嘟囔囔的抱怨着,阮钰铭收拾起餐盘跟着了上去,走之前还不放心的瞥了一眼明显状态外的女孩。 晏菀青维持着茫然无辜的面部表情,伪装成小浣熊的精神向导偷偷出现在了脚下,只见它故意围着陈洛跑了一圈,跳起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确定后者确实毫无反应后才钻进了吧台下的缝隙里。 “陈老师,原来你和琛哥、阮哥都认识啊。” 她几步走到楼梯上,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男人,明朗又清亮的眼神一如在向导学院当优秀学生的日子。 “我曾经在哨兵学院任职过。” 摘下圆礼帽,陈洛抬手松了一下脖子上的领结。 “其琛那时候可是问题学生呢,完全没有菀青你那么令老师省心哦?” “不过我们还是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的,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对我而言,仅次于和菀青你一起度过的日子。” 掩盖在袖子里的右手悄悄握拳,略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晏菀青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老师这么说,我很开心哦。” 这么说完,她“哒哒哒”的跑上了二楼。 陈洛目送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玩味儿的勾了勾嘴角。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1节 晏菀青和陈洛,能让这两个名字并列的,除了向导学院的花名册,还有一样东西: 那就是复苏女巫计划的参与人名单。 只不过,是研究员陈洛和志愿者晏菀青。 第25章隐藏起来的恨意。 哗啦啦的水声响彻浴室,晏菀青把因潮湿天气而发霉的衣物统统卷起来投入了脏衣篮,透过逐渐升腾的蒸汽看到了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脸。 那是多么清丽又无辜的面容,只有她自己清楚,熔岩般野心是如何在冷静的表皮下缓缓流动。 抬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骨子里的躁动平息了一些。 冷静一点。 反手关掉了水龙头,她跨进了放满热水的浴缸,把自己一下子埋进了水里。 只不过是一个陈洛而已。 没错,与王国的军部相比,作为外围研究员的陈洛几乎不值一提。 不。 一下子从水里扎出来,她一把抹掉了脸上的水渍,感觉冰冷的躯体被温热的水流包围,一点一点缓了过来。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军部的对立面,自然也就不需要在意隶属于军部的陈洛。 毕竟,不管血色苍穹在里面掺合了多少,复苏女巫计划明面上的主导者都是军部无疑。 晏菀青还记得陈洛是如何哄着自己签署了实验的志愿书,也是从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位在学院里存在感低微的行政老师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双重身份——陈洛是军部的秘密研究员,这才是他作为一名普通人在向导学院立足的根本。 既然陈洛在向导学院混吃混合其实是为了研究,那么他去哨兵学院任教的深层原因也不言而喻了。 “不过我们还是有一段愉快的相处时光的,回想起来真是令人怀念,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对我而言,仅次于和菀青你一起度过的日子。” 陈洛能和她度过什么日子? 无聊又千篇一律的课堂时光? 当然不,他指的是他们在保密协议的压制下不能说出口的实验室相处,那段她被各类药物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不堪过往,她还记得自己是如何被锁在铁椅上痛苦挣扎的,也记得精神图景被一寸一寸分解摧毁的恐慌是如何一点点深入骨髓的,更记得每次视野模糊之前陈洛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哗啦。” 她抬起了双手,水流顺着手臂淌下,浸泡让指尖泛白,令人不可避免的联想到了实验室里随处可见的苍白色调。 苍白的墙壁、苍白的桌椅、苍白的药物还有研究人员千篇一律的白色外褂,她曾在精神世界无数次模拟过这间位于向导学院地底的秘密场所,仔细挖掘着自己的记忆片段,就连陈洛总是放在房间一角的文件夹都没放过。 哦对,陈洛的文件夹。 她把食指贴上了嘴唇。 那本夹有一号通缉犯旧照的文件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还默默猜测过她这位总是穿的人模狗样儿的老师是不是个私底下喜欢被御姐穿着高跟鞋鞭挞的变/态。 在她知道房其琛身世之前,所有的线索都零散的铺在地上,可现在……偷偷崇拜着一号通缉犯的研究员、明显接受过秘密实验的哨兵、关系疏远的母子…… 晏菀青觉得一条线逐渐将所有人串在了一起,然而起源和去向还是模糊不清。 “不过那也是别人家的事……”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又往水里缩了缩,晃动的水流和微烫的温度带来了危机感与安全感的混合体验,女孩就这么望着带有斑驳水垢的天花板,疲惫逐渐袭上心头,然后在眼皮即将闭上之际,被脑海里响起的声音驱散了睡意。 “怎么?把可爱的小师妹赶上楼,是想跟老师单独相处吗?” 陈洛的语调充满了调侃,晏菀青都能依照他的语气想象出那张欠揍的脸上会挂着何等惹人嫌的笑容。 楼下的对话终于开始了! 一下子从浴缸里坐了起来,她舔了舔嘴唇,感觉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同一时间活了过来,正在七嘴八舌的叫嚣着要改变无聊的现状。 或许军部的秘密实验根本就是直接搞坏了她的脑子,从不稳定的精神图景到极富攻击性的性格,事到如今,她几乎已经记不起参加试验前的自己了。 是安分守己却单单纯纯的乖乖女呢?还是饱尝人情冷暖,认命的同时内心压抑住希冀的傻姑娘呢? 反正不会是眼下水面上倒映出来的疯女人。 她伸出右手摸了摸嘴角,那里正咧开了一个充满神经质的笑容。 “砰!” 房其琛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到了贫嘴的陈洛面前,随手拉开椅子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青年此时还穿着湿透了的衣物,只是解开了衬衣的几颗扣子,露出了一大片白皙的胸膛。 “啊,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雨天喝一杯热茶更惬意的事情了,”没有计较他粗鲁的举动,男人端起茶杯,袅袅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当然,如果有点心就更……” “别得寸进尺。”拎着茶壶跟过来的阮钰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阮中尉总是对我有特别大的敌意,”夸张的叹口气,陈洛假惺惺的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是个好人呢。” “没有好人会为军部卖命,”房其琛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也不会有好人会卡着西区偷袭264号通缉犯的空档出现在这里。” “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陈洛笑着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汤,“照你这么说,血色苍穹就是圣人的聚集地了。” 房其琛靠在座椅的后背上,冷脸瞧着他。 “不过也正是托了264号的福,我才能这么顺利的潜进来,黑街这几年对王国越来越警惕,可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啊。” 他这么说着,从西装的内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发梢上的水雾。 “好在,这颗梗在王国心口的毒瘤很快就要消失了。” 躲在吧台下面的小浣熊闻言一下子抱住了自己蓬松的尾巴,嘴巴张大摆出了一个“o”字,还不忘警惕的向前迈了几步。 “这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陈洛!”阮钰铭赶在房其琛前面开了口,“黑街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彼此要最好充足的准备……!” “明明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就摆在眼前,你跟我说要老老实实的准备?” 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陈洛像古典戏剧般发出了感叹。 “一百五十年了,其琛,荒野女巫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有一个礼物,隐藏在永不休止的雨云里。” 七日战争的最后一天,荒野女巫留下了这样一段话,只有少数当事人将其记录了下来。 “一百五十年是一个周期,我的宝贝深埋在地底。” “它将属于勇敢的开拓者,于每个周期的末尾现身人间。” “瓢泼的大雨将为所有人指明方向,唯有最幸运和勇敢的人才能一睹它的真容。” 留下这句话模棱两盒的话语,那名掀起了整个世界进化狂潮的女人直接人间蒸发,唯留下争斗不休的人们为她嘴里的“礼物”打得头破血流。 “雨水的味道已经变了,”房其琛冷静的说道,“谁也不知道淋了它会发生什么事情。” “哗啦!” 晏菀青从转凉的水里站起来,拿过挂在一旁的浴衣穿在了身上,只见她走到已经被糊了一层雾气的镜子前面,抬手将镜面擦拭干净,上面映出了迷迷糊糊的人影。 “唔!” 女孩发出了一声闷哼,她对着镜子缓缓拉开了衣领,就着朦朦胧胧的镜面,一道位于心口的红线正突兀又刺目的浮现在白皙的皮肤上。 晏菀青伸手轻轻触摸着胸口的红线,觉得事情终于变得有趣了起来。 “砰!砰!砰!” 没有任何先兆,陡然加速的心跳让她整个人趴在了洗漱台上,只能张大嘴急促的喘着气,供血不足所特有的无力感排山倒海而来,令她差点就腿软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女孩耳畔的对话仍在继续。 “我不想当一个讨厌的监工,可你得好好抓住机会儿才行。” 陈洛老神在在的喝光了杯中的热茶。 “哦,对了,”放下杯子,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般打了个响指,“看在师生情谊的份上,有件事我要提醒一下你。” 房其琛挑着眉看他。 “我们的菀青小姐,我得意的学生,你可爱的小师妹……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盯着她点。” 男人扶了扶眼镜,笑的意味深长。 “你知道,她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回答他的是阮钰铭生硬的语气,“按照军部档案,晏菀青的父母全部阵亡于前线。” “那只不过是糊弄你这种傻瓜情报员的说法罢了,”陈洛不屑的哼了一声,也不卖关子,直接给出了答案,“说来也巧,她的父母死于一号伴侣叛逃的那一日。” “他们是在奉命拦截那个男人时被破坏了精神图景,当场爆掉了脑袋。” 房其琛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相信我,她恨透了那个男人相关的一切。” 第26章晏菀青扶着洗漱台大口喘…… 晏菀青扶着洗漱台大口喘息的时候,房其琛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视线先是不着痕迹的扫过吧台底部,随后就锁定了二楼浴室的方位。 “陈洛,”对男人的警告避而不谈,他又把话题导回了最初,“假如你是荒野女巫,你会如何筛选想要得到自己宝物的冒险者?” “假如我是荒野女巫啊……”陈洛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扭曲,又在旁人发现之前变回了漫不经心的模样,“其实你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第264号通缉犯,毕竟他才是拥有‘女巫’称号的那个人,而我只是一名至今也拿不到教授职称的庸才而已。” “我想听你的意见。”青年干脆的回答。 “我的意见啊……”推了推眼镜,陈洛若有所思,手指在茶杯壁上轻轻敲动,奏出了“叮叮当当”的乐曲,在大部分时间里,比起疯狂的研究员,他倒是更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绅士。 “在我看来,荒野女巫并不是会给陌生人留下礼物的性格。” 沉思了半晌,陈洛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你不觉得留下‘遗产等待后人开启’这件事本身就太过友好了吗?那个女人的一生里可没干过一件能够称之为‘友好’的事情吧?” “绑架村民进行非法实验、研制灭绝性巫毒、肆意挑起战争……”阮钰铭闻言还真的掰着手指头挨个数了起来,最后的结果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哇哦,这是哪里来的大魔王。” “这不正是奇怪的地方吗?”陈洛冲着阮钰铭打了个响指,眼睛却看向房其琛,“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危险分子会突然大公无私?” “别傻了,她只是想看所有人的丑态而已。”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2节 这么说着,陈洛站起身来,不紧不慢的走到了窗边,注视着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街景,连声音都跟水声混合在了一起,听起来憋闷又古怪。 “比起埋头研究,她更喜欢向世界展示自己的成绩,比起推动进化,她更喜欢撒播恐慌,比起争权夺势,她更想要留下传说……荒野女巫,说白了就是这么一个肤浅又自大的女人。” “故意隐藏的礼物也好,找不到的实验室也罢,只不过是她用来钓所有人上钩的诱饵,为的就是拥有一群心甘情愿的玩伴儿,豁出性命去为她上演荒诞的戏剧来取乐,好在她也足够大方,对于允诺的犒赏从不打折扣。” “也就是说,礼物是真的,实验室也是真的,”阮钰铭总结道,“只不过荒野女巫一定会搞出一个大动静来?” “我不得不说,你还是有点职业素养的,阮中尉。”陈洛说道。 这句话实在太气人了,被讽刺了一把的阮钰铭脸顿时涨的通红,气的想直接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一拳,就在他要付诸实践的时候,房其琛冷静的声音像是一头凉水直接对着他兜头浇了下去。 “精彩的推论,”青年说道,“精彩到就像你身临其境一样。” “这没什么稀奇的,”陈洛不为所动,“干我们这行的,荒野女巫是绕不过去的坎。” 就算再怎么迟钝,阮钰铭此时也察觉到了房其琛和陈洛之间微妙的气氛,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内心在打圆场和装傻之间来回摇摆,还没等到得出结论,二楼突然传来了像是东西落地般的闷响,紧接着,屋子里除他之外的二人都动了起来。 房其琛三步并两步的冲上了二楼,陈洛则是提起了地上的手提箱,紧紧地跟了上去,而等到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被一声“中尉”给拦了下来。 阮钰铭循声望去,只见穿着半身围裙的杨明正站在后厨门口,这位慈祥的老塔长用手中的抹布擦了擦手,对着他和蔼的笑了笑。 “中尉,我这边有些事,需要你来帮忙。” “可是……”阮钰铭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抬头望了望已经失去身影的二人,再看向杨明的时候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老人明明还是往日和善的模样,却陡然多出了几分令人心惊的危险之感。 “你不能上去,”杨明再次开口,语气已毫无回转的余地,“这件事与中尉你无关。” “……为什么?”阮钰铭向后倒退了一步。 “没有为什么,中尉,”杨明笑眯眯的回答,“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讲道理的。” 他说这话的模样着实陌生,陌生到让一个问题在阮钰铭心底油然而生,“你……是谁?” 对荒野女巫发誓,他说这句话不过是脑子一时短路,可真的脱口而出以后,才惊觉自己说不定是抓到了真正的重点。 对于特意把阮钰铭调来星空海盐塔的上层官老爷们,这名平凡而普通的情报员只不过是他们用来笼络房其琛的工具,以便后者能够早日低头认错,继续在前线浴血搏杀,因此,当他拖着行李被送到星空海盐塔门口的时候,对于早就等在那里的房其琛和突然冒出来的塔长杨明毫无怀疑。 现在想想,这件事根本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破绽。 星空海盐塔是王国安排在黑街的暗哨不错,可是光看破败的外观就知道这间冰淇淋店在他们入住之前已经废弃了许久,他还记得桌椅上足足半指厚的灰尘和四处可见的斑斑霉点,布满了蛛网的卧室和被老鼠占据的后厨,他们足足清理了这间鬼屋一样的哨塔三天,才从成堆的垃圾里拼组出了一间店面。 既然如此,星空海盐塔的塔长是哪里来的呢? 似乎是房其琛这么介绍过,他就没有半分怀疑的信了。 可是,军部真的会派一个连军衔都没有的普通老头来当暗哨的塔长吗? 不如说,杨明真的是塔长吗? 比起一名有威严的上司,他真的更像是一名沉默的管家,存在感最强的便是用餐时间,平日里都躲在后厨和卧室,偶尔军部来人,也从不主动碰面。 其中关窍一想通,阮钰铭的呼吸就急促了不少。 有一个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几乎已经亮出真身摆在了他面前——房其琛伙同杨明骗了他,后者根本就不是王国的人! “你看上去相当震惊呢,中尉,”杨明沉稳的笑了,“我倒是没有想到仅凭少爷的一句话,你就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我。” ……少爷? 阮钰铭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下。 “你比我想象中要单纯的多,或许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这倒是让我有些唏嘘,倘若少爷不是生在了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是否也能拥有普通孩子的天真和快乐呢?” 杨明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踏出一步,他每走一步,阮钰铭都后退一步,直到他的背部撞上了方桌,才发现自己已近无路可退。 “其琛……其琛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口又闭上,闭上又张开,这么重复了几次,青年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句话,比起步步紧逼的杨明,真正让阮钰铭饱受打击的反而是房其琛的隐瞒和背叛,他始终都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养大的孩子要像提防自己。 “因为你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阮中尉,”杨明的语气有着些许的冰冷,“哨兵和向导的后代与普通人有着怎样的隔阂,你心知肚明,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不,”阮钰铭的眼眶开始泛红,“我和其琛是家人,从我们都失去家人的那一天开始。” “确实,少爷和你的感情比与我的要深很多,”赞同的点了点头,杨明的神态染上了几丝无奈,“可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理想国啊。” “爱一个人,并不会与他同仇敌忾,同理,恨一个人,也未必会与他恩断义绝,个人的情感在纷乱复杂的利益纠葛与制衡下渺小的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是敌人,所有人也都是朋友。” 杨明走到了阮钰铭面前,叹了一口气。 “你不该来这里的,中尉,你一点也不适合黑街。” 阮钰铭瞪大了眼睛,双臂猛的推开男人,转身便要逃跑,却被后者一下子掐住脖子掼到了桌子上! 疼痛伴随着晕眩感而来,他被压在坚硬的桌面上,半张脸颊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唇和下巴流下,他的鼻子被砸破了。 “我记得你的父母。” 杨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们牺牲于前线,英勇无畏,就算是作为敌人也值得尊敬。” 阮钰铭闻言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猛烈的挣扎了起来。 “对不起。” 毫无诚意的致歉传入耳朵,青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撇头,在昏迷之前看到了男人小臂上露出的纹身。 凋零的玫瑰和破碎的纽带。 血色苍穹! 第27章最后一场雨。 房其琛撞开浴室门的时候,陈洛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箱子开始挑挑拣拣,里面密密麻麻的药剂和针管让惊鸿一瞥也变得触目惊心,等到青年冲进去见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女孩时,他也将药物推进了手中的针管里。 “应该是身体超负荷而导致的昏迷。” 老练的确认了女孩的状态,房其琛将她翻过身来,确认了心跳正常后手指勾住了浴衣的领子,轻轻往下一拉,露出了后者雪白的肌肤和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果然如此吗?” “哇哦,我不得不承认这比我预想中的快很多,我本来以为她的耐药性会负隅顽抗到最后,没想到竟然她与荒野女巫意外的合拍啊。” 陈洛也凑上来端详着女孩胸口的红痕,啧啧称奇的同时还不忘扬了扬手上的针筒。 “来吧,老规矩,给我们的新成员来上一针,以防她过早的被这里的雨季给玩死。” “雨季不会持续太久了,”房其琛说道,“显然最后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当然,算上我们的菀青小姐的话,这座街上所有的人都被感染了。” 陈洛跨过他来到了女孩的另一侧,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卷起了她的衣袖,在纤细的手臂上寻找着静脉。 “荒野女巫的见面礼是很残酷的,受得住就获得夺宝的入场卷,受不住的就被扔进雨里被水冲走,希望她不是后者。” 房其琛闻言将手放在了左胸口上,就算被衣服的阻隔,他也清楚那里正有一道与女孩一模一样的痕迹……应该说,整个黑街住民都有这样的一道痕迹。 当然,以上单指活着的那一派。 “你得让她活着,”房其琛下了决断,“我们已经没时间再去找一个能够与我匹配的向导了。” “应该说全王国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你匹配的向导了,要不是大局为重,我看一号大人都想直接让你们强制结合,毕竟越早完事,哨兵的寿命就越长,相较之下,向导虽然身体柔弱,却意外的长寿啊。” 随意耸了耸肩,陈洛将针头对准了女孩的手臂,还不忘嘱咐房其琛道,“我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提醒你向导的身体素质与普通人无异,别忘了当初阮中尉是如何鬼哭狼号的。” 房其琛瞥了他一眼。 “好吧,我的意思是——压住她的四肢。” 陈洛耸了耸肩,然后他就看到了青年单膝跪下,手掌虚搭在女孩的肩头,显然不打算再更进一步。 “……愚蠢的哨兵保护本能。” 他不以为然的嘟囔道,然后将针头扎进了晏菀青的胳膊,淡粉色的药液被一点点推了进去,就在即将推完的时候,女孩突然睁开了双眼! “房其琛!”陈洛大喝一声。 青年立即动了起来,只不过他没像男人预料的那样扑过来压制女孩的四肢,而是扣住了她的肩膀,对着后者微张的嘴巴亲了下去。 晏菀青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没被控制的胳膊一下子抬起来抓住了青年的衬衫,她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瞳孔缩的像数条,比起人眼到更像是一双兽瞳。 晏菀青抓着房其琛的手更用力了,衬衫几乎要被她的手指穿透,嘴上的动作也由原本的贴合变成撕咬。 “吼……” 凭空出现的棕熊焦躁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吼,它的双眼同样通红,试图攻击房间内的家具时被跳上了头顶的布偶猫抽了一尾巴。 被直接抽懵的棕熊原地转了几圈,眼睛一时间透出了几分茫然,于是布偶猫“喵喵”叫着又给了它一下,迫使这头不安分的危险巨兽慢慢、慢慢的趴到了地上。 说来也奇怪,棕熊一趴下,陈洛就感觉到手下的胳膊卸了力,本要爆发的一场冲突被消弥于无形。 “好吧,好吧,哨向之间的双向安抚,不管看多少次我都不适应。” 将针头拔出来,陈洛将空空如也的针管随手一扔,拿出干净的棉棒压住针眼。 “你最好小心一点,别被她反向污染了。” 他把手提箱里的药物收好,然后猛的合上箱子,手指在锁孔的位置掰了几下,内部的夹层一换,再打开时里面的内容就由药物变成了匕首。 将箱子猛的推向青年,陈洛敲了敲箱盖,“别说老师太无情,临走之前还是会给你送礼物的。” 房其琛闻言动了动,他手掌用力压了一下晏菀青的肩膀,把后者从自己的身上撕了下来,双眼恢复无神的女孩听话的躺在地上,他扭过身拉过手提箱,从中选了一把双刃匕首别在了腰间。 “再给我们的菀青挑一把,老师可不会厚此薄彼。” 陈洛笑了笑,在看到房其琛又拔出一把稍小的后就麻利的合上了箱子,他拍拍衣服站了起来,稍微适应了一下小腿酥麻的感觉,踱到窗口用手指掀开了紧闭的窗帘。 雨依然下的很大,甚至已经形成了“河流”,偶尔有手臂从水流里“伸出”,惊奇了一朵朵水花。 老实说,这画面并不美,反而灰暗又惊悚。 ”看样子我得走了。” 陈洛下了决断。 “起码要在这里变成人间地狱前跑远点。” 说完,他弯腰提起了箱子,跨过倒地的女孩,推门而出,在迈过门槛的时候顿了顿,“虽然我觉得是句废话,但还是要嘱咐你一句。”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3节 房其琛没有回头。 “处理好阮钰铭,他熬不过这个雨季的。” 等到陈洛的脚步声远去,房其琛才站起身走到了窗边,屋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汇集的“河流”也愈发庞大,逐渐蔓延到了远方。 而挣扎在其中的人们,探出水面的四肢扭曲又丑陋,就像那一张张变形的脸,已经失去了身为人最原本的模样。 “河流”一路向西,越过了狭窄的街巷,越过了东西区的交界,最终到达了已被改造为机械世界的西区。 蒸汽炉和钢铁是这里最常见的东西,耸立的烟囱冒着一股又一股的黑烟,熏的天空和墙壁都泛着灰黑,奇形怪状的机械和房子遍地都是,倒也有点相映成趣的意思。 “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坐在温暖的屋内,正在往桌子上摆着餐具的男人停下来望了望窗外,然后赶在房门打开前把热气腾腾的食物端上了桌。 “就光是这一场也不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呀。” 从门外走进来的短发女子接了一句话,她浑身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淋完雨。 “过来吃饭。”男人头也不抬的招呼道。 “行啦行啦,别老是像我爸一样。” 女子敷衍的应付着,径直走到放着干净衣物的沙发前,干脆的脱下了湿透的上衣,换上了干燥的背心,而她露出的左胸口,也有一条线鲜艳的红痕。 如果晏菀青在这里,她保准能认出这位就是劳伦斯手下那个一直盯着她看的女哨兵。 “今天可真要命,我想来一杯,亲爱的。” 她换完裤子后走到男人身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后者习以为常的一把拉住她,把女子按到了座位上,转身为她倒了一杯麦酒。 “啊,谢啦,阿映,”她端起杯子就灌了一大口,放下以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这个鬼地方可真够呛。” “怎么?劳伦斯没有达成目的?” 被称为“阿映”的男人有着一张清秀的脸,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贴心书生气,他不仅帮她把盘子里的牛排均匀切块,还在她张大嘴的时候喂了一口。 “啊,我最爱你了,”女子腮帮子鼓鼓的,一下子就钻到了男人怀里,“劳伦斯这一回又铩羽而归,不过倒是有意外收获,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拿到手的药剂交上去了。” “药剂?” “听说是那个冒牌女巫仿照正品搞出来的东西,不过按照7月5日投毒案的尿性来说,那玩意儿到底有没有杀伤力还要打个问号。”女子接过叉子开始往嘴里塞椒盐小土豆。 “劳伦斯一定发了很大的火。”阿映肯定的说。 “哪只是发火,你是没看到他被房其琛把剑架在脖子上的表情!”女子眉飞色舞了起来,“快要到手的东西在最后一刻飞走了,再来一次的话我估计他能当场发飙,哈哈。” 听到“房其琛”三个字,阿映的眉毛扬了扬,又帮短发女子倒满了被子,“你很开心。” 他用的是肯定句。 “好不容易见到了故人,当然开心,”女子耸了耸肩,“如果阿映你愿意潜进东区去给我买冰淇淋就更开心啦。” “不要。”男子干脆利落的回绝。 “阿映你变了!”女子立马就露出了“天塌了”一样的表情,“你现在连三十块都不愿意给我花了!” “穷。”他一把推开了凑上来的妻子。 “穷?”被丈夫推到一旁的短发女子也不恼,反而哈哈笑了起来,“你能比我们的劳伦斯首领更穷吗?这些年他为了打通联盟那边的关系可是破费了不少,如果不是怕被仇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我看他早就想把我卖掉了。” “其珩!”阿映为她的口无遮拦皱起了眉头。 “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女子将装满了麦酒的被子凑近了唇畔,“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劳伦斯满心满意的恨着身为向导的女巫,却还是会在你我面前放松警惕,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反正答案肯定不是他对我们真心信任。” 阿映没有回答,其珩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他,仿佛要说什么天大的秘密,“因为他是王国人。” “他从生下来接受的教育就是‘哨兵和向导是民众的守护者’、‘普通人只要乖乖呆在家里就可以了,反正哨兵向导会在前线拼命的’、‘大陆联盟公约神圣不侵犯’……诸如此类的宣传充斥着他的生活,所以他潜意识里,就觉得我和那个傻大个毫无威胁,毕竟,谁会觉得自己家的狗危险呢?” “哐!” 放下酒杯,短发女子拿起了盘子里的粗面包,掰下一块放进了嘴里。 “这并不是他的错,”阿映实事求是的说,“实际上,大部分普通人都是这样的。” “对,都是这样的,在不把我们当人这一点上都是这样的,”其珩点了点头,“就算表面上与你感情深厚,本质上也不会有所差别,一边嘴上说着多么喜欢你,一边又觉得你牺牲性命去保护他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明知道送去学院就是让你走上绝路,他们也绝对不会动摇。” 她一边说一遍笑了起来,这么一笑就透露出了几分与清秀五官不符的殊色来。 “为什么呢?因为哨兵和向导存在就是为了去死呀,”她轻巧的说道,“本质上,他们把我们当作宠物一样,你会对自己的宠物狗宠爱有加,可你不会忘掉给它佩戴项圈,也不会忘掉给它带上头套,更不会阻拦它去履行作为一条看家护院的该履行的义务。” “可是,谁又会去关心‘狗’的想法呢?” “谁又会去关心,‘狗’愿不愿意当‘狗’呢?” “所以我们才会追随首领,”阿映沉稳的说道,“我指的是……真正的首领。” “哦不不不不,那个家伙并不是这么光明伟大的人物,”女子站了起来,一下子坐到了他的腿上,伸出右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你可别被那个大骗子给骗了,阿映。” “他追求的可不是什么人人平等的美丽世界,毕竟人世间本就充满了灾厄和不公,谁也无法拯救,谁也无法挽回。” 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恋人,说出的话却分外残酷。 “他追随的是荒野女巫。” “而荒野女巫追随的却是混乱。” 第28章梦想的起源。 晏菀青做了个久违的梦。 整个梦境甜蜜又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却并不美好。 实际上,在她被实验搞坏了脑子以后,就很难去定义和理解自己支离破碎的过往了,如果说原本的她被从小接受的条条框框给牢牢地禁锢在坚硬的铁牢里,现在的她就已经砸碎了所有框架,绷断了所有束缚,以至于再回头看的时候,只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愚蠢又荒谬。 晏菀青不知道这是不是解放和进步,但她起码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哪怕眼睁睁看着脚下的道路正在偏离正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正轨这种东西又是谁规定的呢?总不能是几个国家凑在一起件再下发吧?既然“正轨”从来没有明确的标准,那么只要自己认定,就算是走在正轨上吧?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的歪论,但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底,归根结底,其实可以把这口黑锅扣到她那对早死鬼父母的头上。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欢快的乐曲从四面八方传来,小丑骑着独轮车围着人群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夸张的油彩妆容和鲜艳到刺目的着装对于成人固然显得滑稽,可到了小孩子眼里就未免显得有些可怖了。 “青青,怎么了?” 母亲及时察觉到了手心里的小手向后瑟缩了一下,连忙弯腰关心刚到自己膝盖的女儿,后者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梳着两根羊角辫,穿着粉色的蓬蓬裙,肉乎乎的手指头一伸开就能看到关节处的凹陷,软乎的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能碰碎。 女童没有回答母亲的疑问,她抿着嘴唇,眉头微皱,正是一个怯生生的表情。 身为向导的母亲察觉到了女儿身上逐渐漫开的紧张和恐惧,可成人的思维让她无法理解女儿恐怖的根源,于是,错误的认知让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青青是不是很少来外面所以害怕啦?”她蹲下来,双手扶住女儿的肩膀,柔声哄着。 哨兵和向导常年驻扎在枪林弹雨的前线,他们的孩子也大多会在防空洞与安全室里度过童年,长期与社会脱节的结果就是这些孩子回到普通环境后往往会产生各类过激反应,具体就表现为对人群和热闹环境的惧怕。 青青摇了摇头,两根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倒映出女子担忧的面容。 “不要紧哦,青青,”母亲轻声说道,“大家对你都是很友善的,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微微垂下头,女童依然沉默不语,她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当孩子明显表现出对外界的抗拒时,不可以由着她们的性子来。” 接受新手父母相关课程时,培训老师严肃的脸浮现在了女子的脑海。 “父母要适当的鼓励他们去探索世界,要善于引导和安抚。” 有了老师的教导打底,女子自觉可以做一次大胆的尝试,自己和丈夫常年在外,难免会忽视女儿的教育,若是孩子因此养成了内向胆小的性格,将来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前线都会吃大亏。 况且,在引导和安抚这个方面,再也没有比向导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她将女儿抱了起来,穿过阻挡在前面的人群,带着她来到了正在表演的小丑面前。 “青青你看,叔叔是不是很有趣?”她一只手抱住女儿,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叔叔红彤彤的鼻子是不是很有趣?” 近距离目睹小丑脸上夸张的油彩勾勒的五官,女童的脸皱的更厉害了。 “不要怕,你是个乖孩子,”母亲哄道,右手带着女儿的手向前伸,“叔叔一点也不可怕,我们摸摸看好不好?” 骑在独轮车上的小丑配合的弯下腰,将带着红球的鼻子递到了女童的手边。 女童的眼眶此刻已经泛红了。 “来,摸一摸,一点也不可怕,对不对?” 母亲带着孩子碰到了小丑的红鼻子,她松了一口气,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对面小丑那张因惊恐而变形的的脸。 “嘭!” 维持着弯腰动作的小丑一头栽到了地上,无形的声波扫荡着马戏团的驻地,无数的游客捂着头痛苦的蹲下,而灾难源头的女童则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积压的恐惧。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女童抽噎着停下来,她们母女已经被持枪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相当壮观的场景,夫人,”为首的军官对女人客客气气的说道,“能在如此稚龄觉醒,您女儿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女童被声音惊醒,她跌跌撞撞的扑向母亲,想要得到一如往常的安慰,却发现母亲回搂自己的双臂僵硬又用力,勒的她背部生疼。 而在女儿看不到的地方,母亲面色煞白,她注视着四周哀叫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军队,颤抖的嘴唇说不出半个字。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女儿无忧无虑的童年就结束了。 “在王国,哨兵、向导与普通民众的区分是从觉醒开始的。” 晏菀青拿着一根彩色棒棒糖站在模糊的背景人群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舔着,还不忘对着身旁的小浣熊高谈阔论。 “一旦觉醒,就代表着你脱离了普通人的身份,变成了王国的走狗,要走上已经预设好的悲剧人生。” 把糖用嘴叼住,她一只手拎起了浣熊的后颈,从坐着的高台上跳了下来,然后把后者往包围的中心一扔,又把糖从嘴里摘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也预示着你之前的社会关系全部作废,孩子会被带离父母,夫妻会被迫分离,等到军部在你身上盖个戳,哇哦,你就要迎来崭新的人生。” 夸张的捂住心口,她蹦蹦跳跳的拨开人群进入了中央,而其他人则像是完全看不见还有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依然在自顾自上演着回忆里的情节。 女童被军人从母亲的怀里撕了出来,她哭的稀里哗啦,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母亲就不要自己了。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件事蠢毙了,”晏菀青站到了默默流泪的女子身旁,歪头端详着她的脸庞,“你当时为我哭了吗?可惜我己经记不太清你长什么样了。” 被摔得东倒西歪的小浣熊则快递爬上了女子的肩膀,隔空冲着主人呲牙咧嘴。 “别这个样子,搞得我负心薄幸似的,”女孩含着棒棒糖磨了磨牙,“反正无论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4节 是的,她改变不了过去。 但是她可以自我伤害。 “我很抱歉,no.5642。” 将一单死亡通知书放到了正捧着饭碗的女童面前,晏菀青装模作样的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你的父母在前线牺牲了。” 这是谎话,傻瓜。 她冷眼瞧着女童手里的碗筷与大地亲密接触,并在她拿起通知书时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们不是死在前线,而是死在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为了阻拦一号通缉犯的丈夫叛国。 然而她的心理活动并不会被旁人听见,此时的女童比之前看着长大了一些,只是依旧稚气未脱,她拿着那张单薄的纸,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根本就没懂。 “你的父母为国捐躯,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晏菀青尽心尽力的扮演着记忆里的冷酷教官。 “王国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军部也不会停下对你的教育和抚养,你将在成年后继承父母的遗产,在那之前你要在福利院生活,直到你进入向导学院。” 女童猛的抬起头,她泪汪汪的眼睛让晏菀青产生了自己十恶不赦的错觉。 荒野女巫啊!我以前是这么纯真可爱的孩子吗? 她对着女童吹了一声口哨,获得了精神向导嫌弃的一瞥。 “说真的,这种感觉可不太好,”她对着小浣熊解释,“就像有人把你毁容前的照片糊了你一脸,还在唧唧歪歪的强调你以前是如何如何纯洁、如何如何美丽,而你呢,不仅不能给他一嘴巴,还要默默忍受这一切,因为他唧唧歪歪的地方是你的大脑!” 接下来的故事就老套无聊多了,无非就是被送进福利院的女童天赋异禀又勤奋努力,一路拼搏着进入了向导学院,将自己的编号从5开头换成了2开头,就在她快要把人生过成励志模板的时候,被一个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给毁了个一干二净。 “是的,大部分的哨兵和向导的死因都是‘前线阵亡’,不过‘阵亡’里也是掺合着水分的。” 明亮的教室里,陈洛拿着课本又说起了题外话。 “权贵人家里不太光明的死法、军部秘密任务导致的死亡……等等,一些不方便明示的死因都会被简单粗暴的归进前线阵亡里,比如说,我们都知道血色苍穹的首领是叛逃的向导,他叛逃的日子是5月23日,如果你们有心查验的话就会发现,当年的5月23日,阵亡人数高的吓人。” 身畔的同学大都昏昏欲睡,就连劲爆的八卦也不能让他们多清醒几分钟,晏菀青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力大的像是要把笔头崩断。 他是在说给我听的。 她对此心知肚明。 当年的她在听完课以后心神不宁,以至于最后被陈洛抓住空子哄进了暗无天日的实验室,要是换了现在的她,早在他在课堂上装神弄鬼的时候就会冲上去直接将这个假正经揍个半死,拿把裁纸刀对着他喉咙逼供。 然而设想就是设想,现实是哪怕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她还是要老老实实的按照曾经的选择走下去。 人是无法改变过去的。 “今天的药会很疼,如果扛过去的话,咱们就算大获成功。” 穿着白色外褂的陈洛手持托盘走到了被牢牢捆在铁椅上的女孩面前,对着她炫耀似的摇了摇药瓶和针筒。 “为了帮你熬过去,我倒是有一个小技巧,”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人在绝境时总能依靠信念创造奇迹,信念嘛,大多都要积极向上一点。” “这么说吧,你觉得当上大总统和祈愿世界和平哪个更好点?” “……当上大总统。”已经习惯了他的套路的晏菀青被迫选了一个不那么傻的选项。 “好!” 陈洛走过来把针头扎进了她的胳膊。 “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你要当上大总统,说不定就没那么疼了。” 得了吧。 熟悉的疼痛在针头离体的瞬间就席卷了晏菀青的全身,精神图景被不断打散又重组,每时每刻,她都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说来也讽刺,陈洛的技巧还真的起了点作用,当她把所有念头都集中在“我要当上大总统”这个滑稽的玩笑上的时候,身体上的痛楚确实被忽略了不少。 于是她笑了起来,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等到最痛点来临的时候,她已经连转动思绪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啊,我要当大总统。 “啊……” 晏菀青猛的睁开了眼睛,带着肮脏污垢的天花板就映入了眼帘,她喘/息了片刻才爬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房其琛则站在不远处的窗口,神色晦暗的望着自己。 晃了晃脑袋,或许是动作的幅度太大,晏菀青觉得胸口被扯的一阵一阵的发疼,她的目光透过青年,落到了他身后的窗台上。 我要干什么来着? “对,”轻而易举的,她给出了答案,“我要当大总统。” 第29章女巫的赠礼。 “对了,我要当大总统。” 晏菀青刚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次枕头飞击,柔软的枕面被整个糊在了她的脸上,直接就把双眼发直的傻姑娘给撞了一个晃悠。 “别一大清早就说梦话。” 房其琛顺手把从她脸上滑落的枕头捡了起来,坦然的像是之前发动攻击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大清早?” 甩了甩头,晏菀青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还有痛感残留的胸口,她掀开被子走下床,几步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密闭的窗帘—— 然而,预想中灿烂的阳光并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黑压压的乌云。 哦不,或许并没有全是黑色这么单调。 晏菀青使劲把脸往玻璃上凑,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窗户上,她眉头微皱,死死的盯住玻璃上那一抹浅浅的粉色,就在要瞪成了一个对眼的时候才猛地移开,换上了手指不停地抚摸。 这是……血迹。 非常非常淡的血迹,像是打斗中不经意溅上的血点,又经过了大雨的冲刷,才只在玻璃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晏菀青很肯定,在她昏睡之前,窗户上绝对没有这个血点,而且她的房间处于哨塔顶楼,难道要攀在墙上打个血肉横飞? 古怪,真的很古怪。 她跟着房其琛走出了房间,下了楼梯,等到坐在餐桌前,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昨天洗完澡换上的浴袍,坐在衣冠整齐的几人之间活像个智障。 但其实整张桌子上最像智障的并不是穿着宽松浴袍的晏菀青,因为低垂着头被绑在椅子上的阮钰铭在造型犀利度上简直一骑绝尘,除非她现在脱了外袍来一次艺术奔跑,不然很难望其项背。 “牛奶,谢谢。” 房其琛就像看不到被绑在自己身侧的阮钰铭一样,跟往常一样把空杯子向前推了推,而杨明也熟练的帮他倒满,还不忘给晏菀青也倒了一杯。 “菀青昨天真是辛苦了,”杨明乐呵呵的把烤的正好的面包片放进了餐盘,随着牛奶一起推给了她,“快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 吃饱了才有力气? 晏菀青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越来越多的食物,心中的诡异感越来越强,话又说回来,就算她神经大条到了可以忽视所有的异常,被绑在椅子上“呜呜呜”叫的阮钰铭也不干啊! 就像女孩发现的那样,此时的男人已转醒过来,只不过嘴巴被塞了一块留着黄褐色污渍的抹布,双手双脚又被捆的死紧,再怎么样的呼喊冲到了嗓子眼也被分解成了破碎的呜咽。 “呜呜呜呜呜!” 阮钰铭一苏醒就折腾个不停,然而屋子里的另外两个男人并不买账,他颠了几下椅子无果后就把目标转移到了一边警惕的观察三人一边给自己叠了一块巨大三明治的晏菀青身上。 两片面包片上下封顶,中间堆满了生菜、鸡蛋、培根、奶酪还有香肠,晏菀青正挖了一大勺三文鱼罐头想要抹到杰作之上,就看到斜对面的阮钰铭正在对自己挤眉弄眼。 平心而论,早餐时间看到这么一位被五花大绑的男性并不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特别是他旁边正是自带美颜暴击的房其琛的时候,女孩需要用出极大的毅力才能把视线固定在他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眼睛上,而不是一不小心就溜神到隔壁。 晏菀青愿意用自己的毕业成绩发誓,她在《信息传递和暗号释义》这门课上的表现是连校长都折服的优异,然而丰富的理论知识和实践成绩都在阮钰铭“抽搐式”的眼神传递前败下阵来。 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那是一个失败的抛媚眼尝试。 或许阮哥真的是没有当情报员的天赋,真的是男怕入错行,不然他何至于三十好几还一贫如洗。 她悲悯的想到,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巨大三明治,丰厚的馅料在嘴里爆开,带来了陶醉般的享受。 阮钰铭的眼睛顿时抽搐的更厉害了。 “喝水,别噎着。” 房其琛慢条斯理的切着盘子里的香肠,还不忘对把脸都快埋进三明治里的女孩发出提醒,相比较之前几乎是在喝露水的进餐状况,他今天的胃口好了不少,起码不是在皱着眉头往嘴里塞了。 又一个异常信号。 晏菀青的两腮装的鼓鼓囊囊。 要不是她的精神向导一再确认她已经脱离了梦境,眼前的景象更像是某个心怀鬼胎的家伙搞出来的幻觉。 太多异常元素叠加在一起可不是好兆头。 她咽下了一口食物,端起牛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 因为这意味着,如果不是她疯的更厉害了,那就是暴风雨即将在这座破破烂烂的哨塔里登陆了。 “暴风雨啊……” 伸出舌头舔到了嘴角沾到的沙拉酱,内心蠢蠢欲动的向导转了转眼珠子,不着痕迹的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功绩、晋升、资本……这些才是她能在军部立足的根本,能够靠近权力中心的人往往都有着一份辉煌的履历,而每一份完美的履历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 我的机会来了。 她内心的野兽发出了试探性的咆哮。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这名职场新手,在晏菀青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的时候,一声突兀的狼嚎从屋外传了进来。 房其琛放下了刀叉,对着他的动作,屋内的气氛骤然一变,杨明拿出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淡定的说道:“新的头狼出现了,少爷。” 新的头狼?少爷? 晏菀青狐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深切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睡觉的时候错过了好几部续作,不然怎么会一觉醒来就接不上剧情了呢? 然而,在场几人中反应最大的却是丧失了话语权的阮钰铭,只见他猛然停下了发出噪音的举动,头部又慢慢向下一垂,偏偏逐渐转红的眼珠子依然吊着向上看,令人能清晰的看见眼白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晏菀青一口气喝干了被子里剩余的牛奶,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画面很难与赏心悦目扯上一星半点关系。 “需要把他打晕吗?”她冲着状态明显有异的阮钰铭扬了扬下巴,“他看上去十分想咬咱们一口。” “那你就小心点,不要被咬到,向导小姐。”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5节 房其琛如此回答,他慢慢的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带着哨兵特有的警觉。 “毕竟我一会儿恐怕很难有时间去把他从你白皙的脖子上扯下来。” “这可真是噩耗。” 晏菀青撇了撇嘴,小浣熊爬到了她的脑袋顶唧唧歪歪个不停,还握紧了小拳头对着空气来了几下,也不知道在给谁下马威。 “来了。” 杨明也站了起来,他一把扯掉了身上的围裙,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塔长的样子。 “嗷呜——” 狼嚎声又响起,只不过这一次近的像就在门外,还夹杂着令人牙根发麻的撕拉声,晏菀青起身扭头,就看到正对着街道的窗户上赫然出现了一张人脸! 说人脸其实并不合适,因为他的半张脸遍布着鳞片,就连下巴和脖子都没有幸免,一双眼睛完全是爬行类特有的数瞳,连眼白都变成了浑浊的黄色。 “啪!” 一条顶端开叉的猩红舌头被甩上了染上哈气的玻璃,慢慢的拉出了一条恶心的水痕。 “哇哦,真应该让靳蓝来看看这一幕,”晏菀青的脸上是难以形容的嫌弃,“看看她还会不会吵着要养蜥蜴。” 说不上是人还是兽的怪物将两只前爪贴在了玻璃上,她这才发现他的脖子到锁骨上有着绿色的恶心鳞片,而手指上已经长出了锋利的弯钩,腰部也扭成了近乎“s”的形状,看起来真是又恶心又妖娆。 “嗷呜——” 半人半兽的怪物张开了嘴,发出的却是一声标准的狼嚎,配上他的外表真是怪异又滑稽。 “我需要一个解释,”晏菀青一步步挪到了房其琛的身后,“别告诉我劳伦斯回家以后越想越气,决定派他的怪物大军把我们杀了泄愤?” “如果真是劳伦斯干的反而好了,”房其琛把她的头往回按了按,“不过我恐怕这次看我们不顺眼的可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娘娘腔儿。” “你看到它胸口的红线了吗,菀青中士?” 开口解释的是贴心的杨明,他将餐桌上的刀叉搜罗在一起,显然打算将之作为武器。 “红线?” 晏菀青闻言仔细观察,还真的在对方破损的的衣物下看到了一道无比眼熟的红线。 最起码,她的心口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荒野女巫是生物方便的最强者,其他人的表演在她面前就是东施效颦,西区那群家伙绞尽脑汁才搞出来的成果还胜不过她的随手布置……” “你的意思是……咱们所有人都中招了?”晏菀青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并不是中招,而是赠礼,”房其琛更正道,“将药物混在常年不停的雨水里,让黑街里的每个人都潜移默化的被改变,而日积月累之下定然会在某天发生质变,其标志就是胸口出现的红线……这就是荒野女巫提到的‘礼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骤然响起,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大跳的晏菀青抄起手边的板凳就对着声音来源砸了过去。 坚固的木头撞上了坚硬的骨骼,椅背在眨眼间就刺了个穿透,晏菀青定睛一看,发现阮钰铭不知何时吐掉了嘴里的抹布,更为恐怖的是,他的左半边额头长出了一根像足了鹿角的犄角,几乎与成年雄鹿头上那对等长,生长的痛楚让主人不住的发出哀嚎,而四分五裂的板凳也从侧面应证了它的坚硬。 “没有一个普通人能逃过女巫的魔爪,”杨明皱起了眉头,“毕竟哨兵和向导就是普通人进化的结果。” 面对着眼看就要成为怪物同类的阮钰铭,晏菀青十分识时务的抓住了房其琛的袖子,不知道该对阮钰铭的惨剧表示同情还是嘲笑他就算兽化也是只草食动物。 她的念头刚转到这里,窗外的半人半兽就停止了狼嚎,它一下一下的从窗户上爬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放弃了? “嘭!嘭嘭嘭嘭嘭!啪啦!” 还没等女孩确认自己的猜想,可怕的撞击声和利爪在门上发出的刮擦声接踵而来,似乎有千军万马在攻击者岌岌可危的大门。而随着玻璃破碎的脆响,五六只同样的半人半兽从击碎的洞口跃了进来,那奇形怪状的模样,让晏菀青产生了自己还呆在女巫家的荒谬感。 “嗷呜——” 领头的怪物发出了狼嚎,像是在发号施令。 哦,它当然在发号施令。 狼群效应。 忠诚与协作。 荒野女巫当年用来控制哨兵向导的法子在她的所有造物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可有些麻烦啊。” 房其琛这么说道,从餐桌上拿起了自己用过的餐刀,对准依旧在挣扎的阮钰铭射了过去。 餐刀准确无误的隔断了束缚住男人双手的绳索,而双手重获自由的情报员嘶吼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想要挣脱绳索,却脚下一绊,连人带椅摔了个四仰八叉。 “唔……” 晏菀青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 “抱歉,我接下来顾不上你了,”房其琛认真的对在地上扭动的阮钰铭说,“跑吧,别被别人抓住。” “拼命跑,然后奋力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世界。” 第30章心怀鬼胎。 “唔……” 悉悉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的阮钰铭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呜咽,他额头上的单角已经冒出许多,绷开的皮肉向外翻卷,淡黄色的脓液和血水混着一起自额顶淌下,皮下的血管一根根鼓起,清晰的透了出来。 就算亲身经历过类似的实验,但亲眼目睹普通人的异变尚属首次,晏菀青目不转睛的盯着逐渐失去人类模样的男人,甚至不顾得近在咫尺的危险。 “嘎……” 阮钰铭开口吐出了一大口黑血,他的眼神在清醒与茫然中间切换,四肢支撑不住的倒地,躯干逐渐佝偻抽动,一股恶臭逐渐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熏的冲进屋内的几头怪物都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晏菀青的战术素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她几乎是靠本能的对房其琛下了命令:“哨兵,将你的嗅觉调整至最低!” 话音刚落,她自己就被差点熏了个仰倒,那是介乎于腐臭和腥臭之间的气味,代表着拥有者肉体的败坏与重组。 旧的细胞在死去,新的脏器在苏生。 在一百五十年前,哨兵和向导也通过同样的方式诞生于人世。 这画面丝毫也无法与美丽挂钩,甚至带着赤裸裸的丑陋与残酷。 “一楼估计已经被占据了,昨天咱们就已经见识过了他们的数量。” 杨明冷静的分析,他将左右手分别搭到了青年和女孩的肩膀,将他们向身后的楼梯口推了推。 “黑街的普通人数量虽说比不上王国和联盟,但也能够占据九成以上,这些人里就算只有一半变异成功,也足以将咱们撕成碎片。” 昨天? 晏菀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里先交给我,少爷你带着菀青小姐上楼,”杨明慢条斯理的吩咐,“您应该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可不止一件。” 你们要做什么? 女孩聪明的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她被房其琛干脆利落的抗上了肩膀,熟悉的颠簸感传来,她抬着头注视着杨明并不高大的身影越来越小,心中警铃大作。 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已经发生,而她还被蒙在鼓里。 晏菀青讨厌这种感觉,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危险的临近。 虽说眼下的危险就够呛了。 “呆在这里别动。” 房其琛把她放下的时候,晏菀青才发现二人竟然来到了阮钰铭的房间,与后者总是表现出的亲切和热情不同,这间房间看起来更像是属于某个躁郁症患者,四面墙壁上被人胡乱的画着刺目的图案,几乎没有一样保持完好的家具,就像是某个人把一架发疯的剪草机给扔了进来,目之所及全是斑驳的划痕。 讽刺的是,她能精准的判断出房间主人也是托了这些涂鸦的福,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照片用刀钉在墙上。 那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合照,里面的主人公是看起来幸福又美满的一家四口,丈夫英俊儒雅,妻子高挑美丽,小女儿玉雪可爱,大儿子……哦,大儿子被人用水果刀刺穿了头。 晏菀青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照片的一角,她试图忽略利器戳出的窟窿以辨认出“大儿子”的真容,这其实是一件无用功,考虑到“妻子”长了一张与一号通缉犯一模一样的脸,大儿子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晏菀青心头一跳。 “哗啦!” 抽屉被粗暴拉开的声音响起,对那张被刺穿的照片视若无睹,房其琛开始翻箱倒柜,白色的文件随着他的动作漫天飞舞,牛皮纸袋被撕破的声音不绝于耳。 放开了晃晃悠悠的照片,女孩的注意力又被墙上挂着的日历所吸引,只是这一看,就让她大吃了一惊。 7月1日。 撕拉式的日历上赫然印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日期,而它所带来的,则是冲击性的事实。 晏菀青清楚的记得,她是在6月25日来到星空海盐塔报道的,而她洗澡昏迷则是在报道的三日后……也就是,6月28日。 6月28日,7月1日。 这中间,整整隔了三日。 如果不是失忆,那只有一个可能——她昏睡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久。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她醒过来后会觉得处处怪异,就像是从一部电影的开头快进到了中段,因为当她昏睡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 “你确实昏睡了三日。” 房其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只要一进入黑街的范围,就会感染上荒野女巫的魔药,从你下飞艇的时候,就已经踏上了贼船。” 晏菀青转过身,弯腰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文件。 “陈洛制作的药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荒野女巫的魔药,因此每一个军部的成员在踏上黑街的土地后都能获得一次接种的机会,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264号通缉犯,第三个是清道夫,第四个是被军事法庭派来的阮哥,最新一个是你,可惜,药物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起作用。” 这就是阮钰铭会被绑在椅子上的原因了。 房其琛、女巫、清道夫、阮钰铭,偏偏没有最该出现的塔长杨明,唯有军部的人才能获得一次求生的机会,而没有接种的人,自然也不会隶属于军部。 晏菀青低头看向手里的纸张,那是一份对外的报告汇总,这些每隔三日发送一次的信息十分工整,从年初至今,全部只有一句话: “战犯房其琛,极度危险,建议销毁。” 而每一次信息报送的落坎,都写着“中尉阮钰铭”这五个字。 整整7个月,七十多次的坚持不懈,大总统派他来或许是为了让房其琛忏悔,可阮钰铭一心想的却想自己的任务目标死。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晏菀青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的脑子就是个榆木疙瘩。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6节 就算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粗神经,阮钰铭也是一名情报员,还是一名军衔为中尉的情报员。 情报员的第一课是什么? 是伪装和说谎。 很显然,就算一直被旁人嘲讽资质低劣,他在这方面也完成的极好,在晏菀青与他接触的三日里,从没在他的情绪和表情上察觉到任何异常。 “我还是……太嫩了啊。”她感叹道。 “阮哥是我幼时的邻居,”房其琛将一个方形印章模样的东西拿在手里,瞄准了自己印有编号的手指,快速卡了下去,滋滋的声音从印章和手指的交界处传来,一股肉香味开始在屋内弥漫,“我父亲叛国后,母亲将我寄养在他家。” “一开始我们相处的不错,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哨兵与普通人的差异逐渐显现,他开始对我感到畏惧,就像是他的父母一样。” 普通人对哨兵和向导似乎永远只有崇拜或畏惧这两种情绪,在远离时崇拜,在接近时畏惧。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小孩子们发现自己以为温顺又乖巧的宠物其实可以轻而易举的咬破他们的喉咙时,也会惊慌失措的哭泣和躲避。 阮钰铭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凑巧的是,他还拥有了与优秀哨兵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对于二者都是。 “他害怕我,而这种害怕在他父母死后就攀升到了顶峰,”将印章从皮肉伤拿开,房其琛熟练的将准备好的伤药倒在了伤口上,当白色的粉末与血肉相融,饶是他额头也沁出了汗珠,“他的父母死于与血色苍穹的一次冲突,也算是我父亲下的手。” “他变得无法与我相处,每到夜间就会歇斯底里,直到我母亲给了他一大笔钱,名义上是抚养费,其实就是抚慰金,而自从我去了哨兵学院,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如果军事法庭没有找他来监视我的话。”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做到平日里正常说笑亲昵的? 晏菀青在此刻突然非常想要问这句题外话,好在她立马就反应过来,最没有资格这么问的人恐怕就是自己,才只能悻悻的咽了回去。 阮钰铭的父母只是死在了血色苍穹手里,她的父母可是死在了眼前青年的父亲手里,要论双方仇怨,她和房其琛才是真真正正的血海深仇。 最好笑的事,她正在跟自己的仇人之子心平气和的讨论着另一个同病相怜的家伙的心理活动。 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心平气和的自己是多么的扭曲和畸形啊,她在心底默默感叹,或许向导学院的老师们可以放心大胆的骄傲了,因为她这个问题学生其实还是接受了王国的日复一日的洗脑。 阮钰铭从父母的死亡里汲取了恐惧和仇恨,而她却将死亡和牺牲视为理所当然。 因为他们接受着不同的教育,活在不同的世界。 就像房其琛说的那样——“拼命跑,然后奋力活下去,这就是我的世界”。 “我会和杨明会将楼下的怪物引开。” 房其琛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将手柄冲向她递了过来。 “一楼的储物间里有替换用的玻璃和家具,厨房的食物也足够你撑上一个月。” 接过匕首并插在腰间,晏菀青扫过男人手上的伤口,原本的数字“175”已经变成了“75”,于是她笑了笑,“长官,你们要去寻找荒野女巫的宝藏吗?” 房其琛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他深深的看了女孩一眼,突然微微一笑,“再会,向导小姐。” 晏菀青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再会,哨兵先生。” 然后二人便擦肩而过。 听到门在自己身后关闭,晏菀青迅速弯下腰开始在满地的文件中翻找,伴着楼下传来的兽吼和撞击,她一目十行的扫过去,最后从床垫底下脱出了一个牛皮纸袋,干脆的人撕开口子后,里面掉出了两份被精心保管的文件。 “我就说嘛,无利不起早,阮哥愿意守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写没有回应的报告,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她抖了抖文件,拿出第一张看了起来,与她想象的任务密令不同,这是一份在她看来胡诌八扯的研究报告,内容大体就是论证普通人在淋了黑街的雨后获得超长能力的概率。 “一边害怕着哨兵,又一边向往着哨兵的力量吗?”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身为天生向导的她都在追求更强的力量,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阮钰铭呢? 晏菀青随手把报告一扔,露出的第二份文件倒是令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份极为详细的黑街地图,阮钰铭在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手记,记录着每一个地点的历史和他对于荒野女巫宝藏的猜想,对于初来乍到的晏菀青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份地图更有意义的收获了。 “就是嘛,复仇、宝藏、功勋和资历……这么大费周章总是要占一样的。” 三下五除二的把地图叠好塞进口袋,晏菀青掀起了浴袍的下摆,整个人跪在了地上,双手在床底下摸索着,本着撞大运的思想,没想到还真的让她摸到了一个坚硬的长条物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就连指甲都要劈了,她终于将“长条”从床板上抠了下来,那是一把原木色的短小火铳,有些陈旧,看上去就像出场时忘了刷漆。 “这才对嘛。”她吹了一声口哨,拍了拍满满的弹夹,站起来满房间转了转,找到了一套阮钰铭的衣服换了上去。 男人的衣服对于尚算高挑的她也有些大,挽了一下衣袖和裤腿,她对着穿衣镜抚摸着衣服上属于“中尉”的军衔,不由得笑出声来。 “no.2785,目标是晋升到最高级。” 从前有一座冰淇淋店,它有一名店长和三名店员。 每一个,都心怀鬼胎。 第31章晏菀青在阮钰铭的房间一…… 晏菀青在阮钰铭的房间一直呆到楼下的动静彻底停止,在这期间,她躲在了衣柜和床铺的夹角里,手里一直握着房其琛给的匕首。 虽说要论杀伤力,显然她自己搜到的火铳更胜一筹,但火铳毕竟子弹有限,用一颗少一颗,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是不想浪费。 特别是,黑街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的眼下。 房其琛临走前提到了食物和替换用的家具,可晏菀青并不打算像个乖乖女一样守着风雨飘摇的哨塔瑟瑟发抖。 “这座哨塔并不安全。” 她如此告诫自己。 没错,从表面上看,在拥有充足食物的情况下,她只要坚守哨塔到王国的人前来搭救就行了,但仔细思索的话,就会发现这个“最佳选择”其实就是“等死选择”。 因为,它根本漏洞百出。 首先,晏菀青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固守哨塔的实力,作为向导学院的第一名,她对自己的向导能力很有自信,遗憾的是,她要面对的是成群结队并失去理智的敌人,光是“失去理智”这一条就等于废掉了她大部分的战斗力…… 等等,想到这里,她摸了摸下巴。 之前她碰到的不过是西区那边搞出的拙劣仿制品,这一次却实打实的荒野女巫出手,倘若被雨水影响的人真的像阮钰铭拿到的研究报告那样有可能向着最初代的哨兵靠拢,那么是否也意味着它们可以碰触到她的精神向导? 若真是如此,那么她的处境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毕竟她可是随身携带棕熊的女人。 然而猜想必须要实践来证明,贸然出击就好比脑子进水,保险起见,她还是需要一名搭档。 向导的搭档当然是哨兵,碰巧她也认识一位绝对能够在黑街横着走的哨兵,可惜无论是对方还是她都没有结伴而行的意思。 房其琛太强了。 想到青年在自己眼前暴露出的真正编号,女孩轻轻咬住了下唇。 普通人出身的阮钰铭根本不了解哨兵这种怪物,不管他扣下房其琛的新编码是出于自欺欺人的心理还是真觉得这样就能压制后者的能力,实际上都是掩耳盗铃的行为。 哨兵的力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会随着年龄不断增长,直到拥有者的肉体无可挽回的开始衰落。 而房其琛怎么看都不到身体衰退的年纪。 no.75和no.2785。 晏菀青捂住脸吐了一口气。 虽说她很自信自己的能力远超于现在拥有的编号,可2700多的等级差距并非轻描淡写就可以跨越,前几次的合作也充分证明了这个事实——她无法掌控房其琛。 这可不行。 晏菀青扶着壁橱站了起来。 现在的她需要一个安全、可掌控还听话的搭档,而不是一位明显背负着秘密任务的前战场指挥官。 脑海中闪过劳伦斯身后的一男一女两名哨兵,女孩咬了一下自己的指甲,最终把目标放到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花彦。 那个在她上班第一天登门的东区老大,拥有着哨兵血统,还被她用精神触手标记过,简直就是最理想的应急选择。 有时候,适合要比强大更重要。 打定了主意,她轻手轻脚的靠近了紧闭的门扉,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慢慢的打开了房门,踏上了通向餐厅的走廊。 这一段路其实并不好走,因为本就不甚结实的楼板在之前发生的打斗里被搞的七零八落,不少地方都被砸出了深坑,红绿相间的汁水散落在扭曲变形的楼梯和地板上,让她迈出的每一脚都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里显得岌岌可危。 晏菀青的神经紧绷,手里的匕首被换成了火统,她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拉开了保险,整个人贴在墙根慢腾腾的往前挪,好在直到她挪到餐厅门口,也没有发生预想中的袭击事件。 看样子房其琛确实引走了所有的敌人。 这么松了一口气,女孩一迈步进入了餐厅,然后就被迎面而来的恶臭和血腥味顶的差点翻过去,等到她看清餐厅的现状,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推测大错特错。 房其琛没有引走敌人,他直接就地解决了。 眼前的餐厅简直就是像是人间地狱,晏菀青几乎无法想象需要多么狂放的战斗才会搞出如此血腥的遗迹: 原本的桌椅餐具全部被打翻在地,整间餐厅都像是浸泡在血泊里,四处都是被撕碎的残破肢体,她甚至看到了角落里被碾碎了半张脸的头颅。 “滴答。” “滴答。” 水滴声在堪称静谧的房间内分外清晰,晏菀青顺着声音抬起头,然后脚下一滑差点就仰进了满地的血污里。 那是一头被人活活钉死在天花板上的怪兽,它有着强而有力的四肢、剑利的獠牙和粗壮的尾巴,而现在,这些足以让人战栗的部位全部被银色的餐刀所贯穿,鲜血顺着刀柄不断流下,乍一看倒像是某种黑暗艺术风格的滴水雕塑。 确认了一下眼神,晏菀青知道这是自己弄不下来的“艺术品”。 这也是她决定离开哨塔的第二个原因——她实在没能力清理战场。 在野兽横行的地方,浓重的血腥味往往会引来更加危险的敌人,她就算忍着恶心勉强留下也不过是坐以待毙。 二楼尚且如此,简直无法想象一口会是何等惨状。 搬了把椅子坐下,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的晏菀青捂住了“砰砰”直跳的心口,一时间搞不太清楚这到底是“惊恐莫名”还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 脚下的血泊和滴答的水声勾起了记忆中的电影画面,娇俏可爱的向导小姐对着同在屋檐下的哨兵先生心动不已。 “哇哦。” 瘫坐在在椅子上,她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让她的脸颊慢慢的透出了一丝红晕。 就算平日里再怎么用温柔乖巧的假象去包装吹嘘,向导,也是荒野女巫研制的野兽。 他们或许没有哨兵的外放和野蛮,可归根结底,还是野兽的一种。 而动物世界,胜者为王。 或许慕强才是他们遮掩的本质。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7节 倾慕强者、追随强者——这几乎已经被荒野女巫刻进了每一名向导的本能里。 我想要他。 坐在这幅惨像之中,晏菀青又咬起了手指。 这么强的哨兵,我想要他。 小浣熊被激烈的情绪所刺激,一下子被踢出了她的精神图景,在肩膀上翻了个跟头,死死的抓住了宽大的衣袖才没有掉进地上的血泊。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它埋冤似的挠了主人一下,在发现后者毫无反应后抬起头,然后就被吓的差点又翻下去。 只见女孩双眼湿润,两颊泛红,若不是深处如此惊悚血腥的地方,完全就是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女形象。 “胖墩。” 晏菀青闭着眼捂住心口,随口给精神向导起了个外号。 “我觉得……我坠入爱河了。” 喜提“胖墩”爱称的小浣熊想给这个女疯子一熊掌。 “可是对方好像对我没什么感觉呢?” 她一把拎起小浣熊,对着它委委屈屈的说道,还没等后者给出反应,就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补充了后半句。 “那就当上大总统后以权谋私吧。” “军令、下药、暗箱操作……琛哥表面上对军部不屑一顾,实际上却享受作为‘军刀’的生活,如果我以大总统的身份下令,就算不情愿,他也一定会听的吧?” 胖墩……不是很想理她。 “啧啧啧,哨兵是一种意外单纯的动物哦,只要得到了他的肉体就可以得到他的心,只要肉体绑定,他就会老老实实的围着我转。” 摇了摇手指,为自己的“理想清单”又添加了一条的晏菀青倒是神清气爽了起来。 “这样的话,一号大人就是我未来的婆婆了呢,”开启自说自话模式的女孩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餐厅,顺着楼梯一路向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和一号大人一定能相处愉快。” 被战斗席卷过的一楼就像她猜想的那样惨不忍睹,然而已经有了新目标的女孩对眼前的狼藉视若无睹,拿着自己准备好的背包就钻进了后厨。 “不过婚姻也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啊,胖墩,”从储物间找出罐头和黑面包的晏菀青一边往背包里塞一边煞有介事的对浣熊说道,“有一个可爱的婆婆就会有一个处心积虑破坏你婚姻生活的公公,对于这样的讨厌鬼,我们一般都会在婚前就解决他。” 完全不觉得自己一边计划要嫁给儿子,一边宣称要杀掉父亲有什么不对,女孩颠了颠手中背包的重量,考虑到自己的负重越野成绩,只能遗憾的放弃了再往里面塞点的诱人想法。 有点糟糕。 她看着背包中有限的食物,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接下来的处境恐怕容不得乐观。 “女巫能在雨水里做手脚,说明黑街的水源本身就有问题。” 翻出了储物间里的军用水囊,晏菀青把铜制水壶里的水都灌了进去。 然而真正恐怖的并不是稀少的食物或者水源,毕竟这两样她总能从别人家里搞到,而真正的危机却总是看不见又摸不着。 潮湿的环境、腐败的尸体、被污染的水源……这些元素凑在一起,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瘟疫。 “不不不,荒野女巫想看的是热闹,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屠杀。” 她摸着下巴分析道。 “可能爆发的瘟疫或许只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为的是让我们这些寻找宝藏的冒险者加快速度。” 小浣熊凑过来舔了舔她的手心,湿漉漉的触感却让晏菀青突然灵光一现。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她连连摇头,“如果只要进入黑街机会被感染的话……那么星空海盐的客人们……” 原谅她的迟钝,她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那些偷偷进入黑街吃冰淇淋的学生,看其他三人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肯定不会是溜进来的第一批。 也就是说,有许多感染了药物的学生顺利的回到了王国边界。 再说直白点就是——他们恐怕直接在王国境内变异了。 吹了一声口哨,晏菀青第一次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虽然对哨兵和向导分外残酷,但王国是不会弃普通人于不顾的,也不会允许边境这样的重镇怪物横行。 “只要前往边境交界,就能与大部队汇合吗?” 将沉甸甸的背包甩上后背,晏菀青顶着胖墩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口。 是参与进寻宝的大部队去搏一搏升职加薪的机会还是稳妥的追寻大部队,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是要先解决搭档的问题。 闭上眼,晏菀青开始在脑海里勾勒之前背过的黑街地图,以星空海盐塔为起始,一路向东锁定到花彦所率领的帮派驻地,这段路着实不近,如果贸然前往又扑个空,她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囫囵个的活到最后。 好在,初次碰面为了瞒过柯乐的眼睛,她曾经入侵过花彦的精神世界,并留下了印记。作为一名出色的向导,晏菀青完全可以借此追踪到后者的位置。 毕竟花彦只是一名未经受任何训练的哨兵血统拥有者。 他或许会比普通人强大,但他永远也成为不了真正的哨兵。 闭上眼,女孩开始专心致志的感应精神印记的位置,然而当她真的感应到时,又不可置信的睁开了眼睛。 太近了。 近的就像是守在门外。 浓郁的血腥味会吸引来更为危险的敌人…… 晏菀青的手握紧了火统。 第32章狩猎一头怪物需要几步?…… 狩猎一头怪物需要几步? 晏菀青拿着上了膛的火铳小心翼翼的贴上了门扉,结实的门板阻隔了大部分的声音,唯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通过木料的缝隙传进了她的耳朵,那灼热的气息和难闻的口臭让她在瞬间就勾勒出了门那边的景象。 不太妙啊。 自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向导撇了撇嘴,蹲在肩膀上的浣熊跳到了地上,眨眼就涨大了无数倍,有样学样的也贴着她凑到了门扉前,活像是一张特大号毛绒毯子。 “胖墩,展现你英勇无畏的时刻到了。” 抚摸着自己的精神向导,晏菀青一脸的慈爱。 “是时候牺牲自己来保护妈妈了。” 胖墩对此的回答是标准的死鱼眼。 “好吧,你要是实在不想牺牲,妈妈也没有办法,”她委委屈屈的说,“那么一会儿咱们母子两个就听天由命吧。” 胖墩忍不住对她翻了个白眼。 “呵,”面对不肯配合的精神向导,晏菀青冷艳高贵的睨了它一眼,然后握住了门把手,开始倒数计时,“五、四、三、二……一!” 猛地向里拉开大门,然后又猛地向外合死,感受到门板因某物撞击产生的震动,晏菀青脚下一踏从门后滑了出来,火铳黑漆漆的枪口直直的冲着门外,抵上了被门板袭击而向后倒退的怪物,就在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怪物的身后响了起来。 “好汉,饶命啊!” 什么? 晏菀青迟疑了一瞬间,而这一瞬间就让对方反应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大吼一声,一下子就将女孩扑倒在地,火铳脱手而出,一下子就滚到了一边。 “不不不!傻大个你冷静一点!” 之前喊着“饶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或许是距离近了不少,晏菀青仓促间觉得这个倒霉声音有点耳熟。 “吼!” 身上的怪物发出了咆哮,口水和腥臭的气息扑了她一头一脸,肩膀被利爪狠狠的按在地上,皮肤传来了尖锐的刺痛感。 晏菀青用右手小臂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怪兽此刻也慢慢的低下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脆弱的脖颈。 女孩屏息,双方一触即发。 “我的荒野女巫啊!”看不见人影的男人抓狂的喊道,“你们冷静点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别别别!!!” 没有人理会他的呼喊,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锋利的獠牙,对着按住的女孩狠狠咬去,晏菀青拔出了腰间的匕首,迎着敌人的利齿,对着它脆弱的口腔刺了过去! 然而就在女孩纤细的胳膊与可怖的獠牙、锋利的刀刃与脆弱的口腔即将接触时,一股蛮力从怪兽的背后传来,一下子就把它甩了出去! “哈!哈!” 劫后余生的晏菀青一边喘气一边爬了起来,只见一头巨大的棕熊正狠狠的咬着怪物的后颈,用力将它向外拖,与棕熊庞大的身躯相比,怪物原本壮硕的身体显得瘦弱了许多,它全身扭动挣扎,然后迎来了棕熊极不耐烦的一掌。 这一掌极为用力,那怪物直接被打懵了几秒。 “……别打了,大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 晏菀青刚松一口气,注意力就被一旁大呼小叫的人吸引走了,这一看不要紧,原来喊出那声“饶命”害的差点让她命丧黄泉的干扰者竟然是一名老熟人。 第264号通缉犯,也就是“女巫”正看着缠斗的棕熊和怪物上蹿下跳,就在他喊的正激动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就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冷静,千万要冷静啊,外卖姑娘,”察觉到冰冷刀锋的男人霎时间身体就僵住了,甚至还配合的举起了双手,“冲动是魔鬼啊,看在曾经共患难的份上,你可千万别冲动啊!” 晏菀青可不管这个怂蛋在说什么,上一次的送外卖经历让她彻底看清了这家伙外强内干的本质,于是她把匕首又往女巫的脖子上贴了贴,咬牙切齿的问道:“你和那玩意儿是一伙的?” “……是,”女巫哭丧着脸答道,随后像是怕被误会,又赶忙补了一句,“我和你也是一伙的,咱仨都是一伙的!” “什么鬼?”晏菀青觉得他是脑壳进水了。 “真的!真的!”生怕她不信,女巫又把语气加重了好几倍,“那是傻大个儿啊!外卖姑娘!” 傻大个儿? 晏菀青狐疑的看向正被棕熊暴打的怪物,目光扫过它露出的右臂,上面交错纵横的花纹瞧着倒也有几分眼熟。 等等。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花彦的纹身吗? 极度接近的精神感应,右手的花臂、能被精神向导攻击和碰触,还跟女巫混在一起,所有的信息都将这头怪物的身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它,就是她要找的花彦花老大。 “吼!” 被棕熊左右开弓抽的东倒西歪的怪物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终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见到敌人瘫倒在地,棕熊并没有善罢甘休,而是抖了抖浑身的肥肉,整只熊用两条后腿立了起来,背对着虚软无力的怪物,显然想要来一击极具分量的泰山压明天的太阳,估计花彦连正午的太阳都不一定能看到了。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8节 就在棕熊即将倒下的时候,晏菀青一声清脆的“胖墩!”还是把容貌大变的花老大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 没能将敌人一击毙命的棕熊一屁股坐到了一旁的地上,那强大的冲击力让哨塔都抖了抖。 推着女巫走到了奄奄一息的怪物面前,晏菀青将信将疑的瞥了眼局促不安的男人,把他往前又踹了踹,“就算他是花老大,他也已经变异,怎么会跟你凑到一块?” “好问题啊!长官!” 见识到了棕熊的狂暴,女巫把对房其琛的狗腿称呼都搬了出来,他此刻倒是比上次见面时更为狼狈,不仅头发像鸡窝,连鞋子都是一样一只,显然是仓皇出逃。 “上一次你们走后,傻大个儿就带着手下收拾残局,结果收拾收拾着,他的手下……也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丑样子,开始疯狂攻击同伴,”女巫苍白着脸回忆,“……最后也就我俩还保持着清醒,我知道这是荒野女巫的魔药开始生效了,而他身上也逐渐显露了变异的痕迹,我便将仿制的药剂用在了他的身上。” “仿制的药剂?” “军部曾经派那个眼镜男为我接种过,你们总不能指望一名魔药大师在见过新型药剂后当作没看见吧?” 女巫一边说一边试探着靠近了瘫在地上的花彦,小心翼翼的把手罩在了后者的额头,然后松了一口气。 “呼……热度总算降下来了。” “所以你这是……失败了?”晏菀青收起了匕首,又捡起了地上的火铳。 “失败?我?呵!”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女巫顿时就跳了起来,“我要是失败了,你看到就是一头完全丧失理智的怪兽了!” “……不好意思,经过刚刚热情的‘招呼’,我实在无法相信这玩意儿还有理智可言。” 被女孩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的男人顿时萎靡了不少。 “他在来的路上都很乖,”他有些挫败的搓了搓脸,“可是越近就越躁动,可能是血腥味太浓了,你知道,野兽本能……” 想起了二楼餐厅天花板上的“艺术品”,明明不是自己干的,晏菀青还是感到了无法言明的心虚。 像是为了应证女巫所说的真实性,趴在地上的花彦悠悠转醒,比起之前的狂暴,他的眼睛里倒是多了几分温和与理智。 于是胖墩悻悻的放下了蓄势待发的熊掌,连带着女巫也松了一把劲儿。 ”哦对了!”他还没喘几口气就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店里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晏菀青对这个问题回答的毫无压力,“阮哥拥抱了崭新的人生,琛哥抛下貌美如花的我跟着塔长私奔了。” “哦,原来是私奔了……你说啥?!” 这个回答太出乎意料,女巫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过去。 “你也觉得很过分吧?”晏菀青捧着脸,“比起正当龄的我,在琛哥眼里果然还是那种会做饭的老男人更好一些吗?” “……不不不,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吧?”女巫颇为崩溃的喊道,“那家伙跑了,咱们可怎么办?只有他能得到军部的救援!” “不不不,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晏菀青从怀里掏出了黑街的地图,将其展开在女巫的眼前。 “并不是房其琛能得到军部的救援,而是得到荒野女巫宝藏的人能得到军部的救援。” “哎?”女巫愣住了。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琛哥来黑街的目的,”晏菀青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到荒野女巫的实验室。” “不瞒你说,我之前的计划更倾向于前往边境求助,但在见到你俩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 女孩的手指点在了地图的中央,那里被阮钰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比起千辛万苦的去突围,摆在我们面前的倒是有一条捷径。” “那就是去寻找荒野女巫的宝藏。” “想要打蛇,就要捏住它的七寸。” 第33章腐败的血臭。 “啪嘎,啪嘎。” 骨节崩脱的脆响随着鞋底的挪动而不断在安静的巷道里回荡,确认了最后一块尾骨也被碾碎,房其琛才将脚从地上怪物的背脊处撤回。 “少爷,你这样可不太好,”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杨明微微皱起了眉头,“骨头弄得太碎会在后续处理上造成麻烦,排骨和骨头汤都做不成了,要是切片烤肉又要清理碎骨,耗时又费力。” “……不,我并不打算吃这个。”房其琛看了他一眼才给出了答案。 “真的吗?那可太遗憾了,”杨明似乎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我年轻的时候一直呆在南方联盟,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吃了不少,在当时的战场上最受欢迎的就是这些家伙了,肉多还耐饿,一头能供一支小队吃上三天,只要稍微放点配料,就能嫩的让你吞下舌头。”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笔在手中的地图上圈圈画画。 “唯一的缺陷就是吃多了容易被反噬,每天都有同伴因为感染药物产生变异,就算侥幸一次次活下来,也会因为同类相残而变得疯疯癫癫。我那个时候就想,如果能够活着回家,我就带着可爱的小孙女跑远点,管她以后会觉醒为哨兵还是向导,反正不能留着她在那里像我一样上战场吃人。” “最后她变成了哨兵还是向导?”房其琛漫不经心的问。 “都没有,她还没觉醒就死在了‘流血之夜’里,”杨明也轻描淡写的回答,“趁着联盟与王国开战,不满执政官决策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上了街头,冲进了哨兵和向导的居住区,把留守的妇孺挨个拖出来处死,我的小孙女那一年才六岁,被他们打破了脑袋挂在了旗杆上。” “当时的执政官提倡精英制度,讲究从优选拔,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提高哨兵向导的地位,已达到他所追求的的‘平权’,当然,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他搞砸了。” “南方联盟的第一位向导执政官吗……”房其琛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空,“我觉得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 “是值得尊敬,我现在也不觉得当时选他是错误的,当时的南方联盟具备了平权的所有条件,民众的善意支持、领袖的个人魅力、富足又和平的生活……我几乎找不到他会失败的理由,新政推行的也非常顺利,普通人与我们开始混居,即将升学的孩子们被允许选择军校以外的学校,军队也开始收编全部由普通人组成的军种,联盟内一片欣欣向荣,我甚至收到了新邻居小心翼翼递来的苹果派。”杨明带着笑意的回忆道,手中笔记录下了一个新数字。 “苹果派啊,我还从来没吃过那个。”房其琛蹲在他身畔小声嘟囔。 “老实说,对于咱们来讲,那玩意儿有些太甜了,少爷还是要多喝粥,”杨明哭笑不得看着凑近的青年,转眼又陷入了回忆,“现在想想,其实当时的我们离成功只差一步了。” 是的,只差一步,按照当年的情况,只要保持下去,南方联盟或许会成为大陆第一个实现了人种融合的国家。 可惜,在最为脆弱的前期,他们碰到了最致命的一击——与王国的战争。 “在与王国开战以后,被动员参战的普通士兵在面对王国的哨兵小队时全军覆没,消息传回国内,联盟内部恐慌四起,脆弱的平衡在血的教训面前全面断裂,自一百五十年前就再也没有经历过战火的普通民众彻底被接二连三的噩耗给打垮了,他们愤怒的指责让普通人入伍只不过是执政官为了让他们送死而炮制的阴谋,激愤的民意迫使议会直接断掉了对前线的补给,对执政官本人的污名化和阴谋论逐渐发酵。” 说到这里,饶是杨明一直表现的风轻云淡,语调也控制不住的抖了抖。 “我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割下了因战斗感染而变异的战友的肉,并且塞进了嘴里。” 房其琛觉得,他们或许在这个话题上太过于深入了。 “后来战争结束,执政官被处死,他曾经的努力全部化为了泡影,失去了所有家人的我成为了逃兵,苟延残喘至今,从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们,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 “我是无法改变命运的,阿琛。” 母亲的话应和着杨明的发言在房其琛的耳畔响起,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了对着他认真宣称要成为大总统的女孩,那个被他独自留在星空海盐塔的女孩。 向导并没有哨兵那么强的战斗力,在精神向导无法施展的情况下,她或许会死在这条街上吧。 不过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和闲情逸致去展现自己多余的同情心,毕竟在朝不保夕这方面,他与她没有什么不同。在踏入黑街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会成为取悦荒野女巫的祭品,能否活着走出这里,全看那位在一百五十年前就失踪的主人的心情。 “a区已经全部清理完毕,”杨明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没有发现宝藏的线索,也没有发现阮中尉的踪迹,我们需要立即向b区进发吗?” 房其琛点了点头,反倒问起了另一件事,“西区那边有跟你联系吗?” 杨明闻言愣了一下,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青年,颇为意味深长的说道:“少爷想知道西区什么消息呢?是劳伦斯先生还是血色苍穹?” “关心那个娘娘腔是264号要做的事。”他答道。 这个意思就是要问血色苍穹了。 “少爷可别为难我,”眉毛向下一撇,杨明摆出的表情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意思,“虽说咱们相处愉快,可我毕竟是老爷的人,按照夫人与老爷的约定,清障归清障,最后宝藏鹿死谁手,可是要各凭本事的。” 房其琛顿时笑了,“谁和谁各凭本事?我和其珩各凭本事吗?” “……您知道的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多。”沉默了良久,杨明才如此回答,基本是等于默认了青年的猜测。 “我还没有迟钝到亲生妹妹在眼前晃还全然不知的地步,杨明,”房其琛冷淡的回他,“像我们这种家族,脸往往是最后确认的东西。” “哦?这种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慈祥的老者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是根据什么来判断呢?感觉?嗅觉?还是某个特殊的部位?” “是腐败的血臭,”青年答道,“她身上那股腐败的气息,就算用再多的香水都遮掩不掉……与父母和我,如出一辙。” 正在试图从杨明嘴里套消息的房其琛不知道,远在被大型机械占据的黑街西区,有人打从心底赞同了他的说法。 “首领~~” 甜腻的女声回荡在堆积着各类机械废料的仓库中,“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逼的男人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首领?劳伦斯首领?” 没有得到回复的短发女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用脚上的马丁靴后跟敲击着地面。 “哎呀,您明知道我最受不了机械工厂的机油味,这个味道太冲,会麻痹我的鼻子,冲的我脑仁发疼。” 嘴上娇滴滴的撒着娇,女子谨慎的在厂房内搜查,就像她说的那样,这类气味冲鼻的地方极大的干扰了她的信息获取,迫使她不得不停下步伐向普通人那样一寸一寸的搜过去。 “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您可别为难我了啊。” 嘴上这么说着,女子的搜查越发的仔细谨慎,不过这样一来,她的速度也削减了一些。 怎么办? 男人抬手抹了一把脸,不抹还好,一抹就擦下了整整一手的白粉,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眼下是什么鬼样子,估计比后台卸妆到一半就的小丑都不如。 实际上他的状态没有自以为的那么糟糕,如果晏菀青在这里,准能一眼认出这位大兄弟就是当日在女巫家里跟在劳伦斯身后的男哨兵, 没工夫去管塌了一半的伪装,他扭头去瞧自己的大件行李——被几层麻绳捆的结结实实、还在嘴里被塞了一块脏抹布的劳伦斯。 此刻后者的脸色白的像纸,让男人不禁担心自己之前注射的药剂到底起没起作用。 “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陈洛手里买来的,要是这都能继续变异,这破娘娘腔儿的运道也太差了吧?” 在心里嘟嘟囔囔,摸了摸自己为此特意理的平头,脸上妆容花了一大半的清道夫觉得当初接活的自己简直就是鬼迷心窍,费了大功夫把自己伪装成南方联盟的哨兵混到了目标身边,谁能想到血色苍穹的那个女人竟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也对,房其琛的亲妹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省不到哪里去,就算她本人答应,负责提供基因的一号大人和那个男人也不干啊。 “亏了亏了,这一单绝对做亏了。” 他一边在心底哀嚎,一边拿出块手帕索性直接把脸上的伪装全部擦了下来,否则那层东西就会从脸上浮起来,远看活像是被泡发的一具尸体。 或许是短发女子的震慑力太强,被绑架的劳伦斯竟然也配合着他安安静静地呆在原地,不然他随便哼哼几声,以哨兵敏锐的听力,说不定都能捕捉到。 诧异的瞄了几眼意外配合的劳伦斯,清道夫刚想夸几句他识相就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兽吼,那声音似乎是来自某种大型猛兽,顿时就让清道夫鼻子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雪豹……? 不!是花豹! 去他妈的!房其琛你自己是只布偶猫,为什么妹妹这么凶?! 自打绑定的向导战死后精神向导就没出现过的清道夫也说不清自己此刻是惊悚多些还是嫉妒多些,他浑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紧绷了起来,贴在身后的铁皮箱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知道,自打花豹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他们的处境就不容乐观了,就算猫科的嗅觉比不上犬类,动物的搜索能力也与人类不可同日而语,毕竟人可不会趴在地上嗅来嗅去!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29节 老子一定要加钱!加钱! 自觉大事不妙清道夫在精神世界里鞭挞了无良雇主的房其琛一百遍,然后伸手把劳伦斯给拎到了身侧。 “听着,小子,”他把声音压得极地,“如果不想被那只母豹子拖回去压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你就给我乖乖听话,一会儿我让你跑你就给我跑,听到没有?” 被他穷凶极恶的语调所慑,劳伦斯点了点头。 达到了目的的清道夫满意的放开了他,而他们通过这段耳语也成功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吼……” 花豹的脑袋从铁皮箱的另一侧探了出来,而它的主人也随之而来。 “嗨。” 短发女子抬手冲着蹲在箱子后的两个大男人打了个招呼。 “嗨。” 清道夫一边也抬起了手,一边把劳伦斯用力一推。 “跑!” 收到了指令的劳伦斯立即就像是撒了欢的兔子,一个前跳就对着工厂的大门口闷头冲了过去。 “这可真令人伤心呐,首领。” 女哨兵发出了假惺惺的叹息,脚下一蹬就扑了过去,然后被猛然发力的清道夫从斜后方窜出,靠着惯性跟拦了下来。花豹发出了一声怒吼,短发女子被清道夫这一拦给撞得向后退了几步才卸掉力道。 清道夫一击得手便脚下一转要去追劳伦斯,没想到直接被扑上来的花豹咬住了衣领,短发女子随即跟上,扣住他的肩膀,腰部一扭,竟直接把他顺着肩膀给摔了出去。 结结实实挨了一摔的清道夫顾不上发出“咔吧”声响的腰部,顺地一滑勾住了女子的脚腕,将她向后用力一拉,结果劲未用完就只能在花豹的利齿下松手向旁侧滚去。 没有精神向导的辅助,相当于承受着配合默契的二人夹击的清道夫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超水平发挥,他利用瓷砖地面再向门口滑了一段,眼看就要追上劳伦斯的时候就见到有一颗小石子从身后抛出正巧落在青年的脚下,只顾着奔跑的劳伦斯一脚踩上去,身体失衡,“砰”的一声摔倒在地,这么一摔,一只盛放着紫色液体的药瓶从他的衣兜里跌落了出来,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旁。 “药!” 清道夫与短发女子异口同声的喊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一同向药瓶扑了过去。 第34章狂欢时间。 “按照我之前接触到的消息,军部打算在黑街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女巫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三人正窝在星空海盐塔不远处的一条阴暗小巷里,晏菀青一手拉着自己的背包,一手拿着从阮钰铭房间搜来的底图,恢复了部分神智的花彦则靠着肮脏的墙壁喘着粗气,他身上被棕熊制造的伤口正随着胸膛的起伏迅速愈合。 “笨办法,却有用。” 晏菀青评价道,看不见的精神触手已经深入了身旁花臂男人的脑子,虽说以后者现在獠牙利齿的造型,还能不能被称之为“花臂男人”还有待商榷。 不得不说,花彦的精神世界是她见过最为糟糕和无序的地方,与房其琛恐怖的压迫性图景不同,从未当过一天哨兵的花彦的大脑更像是一座被废弃的垃圾场,在药物的作用下被强行开发,就算如此,也无法拥有其他正规图景应有的能力,自然也不会有精神向导。 换言之,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被雨水激发了哨兵血统,继而拥有了部分哨兵的能力,晏菀青不知道现在的花彦能否被称之为“哨兵”,可他确实是她现阶段能够找到的最优选择了。 毕竟,能看到精神向导才有被她控制的可能,无论花彦,还是女巫。 向导的肉搏能力与普通人无异,在无法攻击精神世界的情况下,要论无能为力,她比来店里吃海盐冰淇淋的女学生们好不到哪里去,这大概就是哨兵向导为什么要成对出现的原因——他们只有搭配在一起才是荒野女巫的最强杰作。 “他们基本上是全哨兵的配置,如果直接对上,咱们非常不利……” 女巫还在絮絮叨叨,晏菀青对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若有所思。 “荒野女巫……是王国人?”她略显迟疑的问道。 “对,王国人,”说起自己研究了半生的“偶像”,第264号通缉犯一下子精神了不少,“不仅如此,有不少人推测她应该是贵族出身。” “贵族出身?” “不少人一提起荒野女巫就会想到一个整日埋头于研究的疯婆子形象,实际上,照史料来看,真正的荒野女巫其实是追求高品质生活的鉴赏家。” 男人推了推眼镜,滔滔不绝起来。 “她喜欢单片眼镜,只要品质最好的水晶;她喜欢歌剧,经常为满意的女高音一掷千金;她偏爱红酒,坊间一直有着用佳酿换魔药的逸闻……” “荒野女巫,远远不止痴迷研究的天才这么简单。” 第264号通缉犯说的唾沫横飞,他的话像一道春雷,在晏菀青的耳畔炸了个噼里啪啦。 “歌剧……歌剧?” 她喃喃说道,手指在地图上毫无目的的乱画,就这么来回了几次,她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喂,264。” “……你知不知道直接喊人编码很不礼貌?你起码加个先生吧?”男人抱怨道。 晏菀青没有理他,“你觉不觉得,黑街……形状很像剧场的看台?” “什么?” “你瞧,”女孩举高了手里的地图,直接将其调了个个儿,“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自东向西,不就是剧院里最前面的贵宾席吗?” “贵宾席往往只有几排,整体也呈竖条状,正好是街道的大致模样……而这些席位的最高点,便是天堂位置!” “可是一座剧院的最好位置是包厢,”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女巫反驳道,“假如荒野女巫真的想看一出好戏,她为什么要放弃高高在上的地位,硬要跟其他人挤在一起呢?” “因为参与感,”晏菀青斩钉截铁的说道,“唯有这样,她才能获得无与伦比的参与感。” “为黑街制造悬念也好,故意放出宝藏的风声也好,都是她为了扩大舞台而采取的举动,比起坐在观众席优雅的鼓掌,她显然更青睐于去扮演一名推波助澜的小角色。” “因为荒野女巫喜欢盛大的典礼,也乐意去促成典礼的开启。” “我不太明白,她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女巫迷惑不解的问。 “没有任何好处,她只是为了找乐子!”晏菀青一下子跳了起来,吓得花彦身体颤了颤,“说真的,你们这群人都把她想得太神化了!什么有品位的贵族小姐、超越时代的绝世天才,你们都被这些光环遮住了眼睛。” “想想七日战争!在成功研制出哨兵和向导以后,她直接就发动了一场战争!你们有没有思考过,那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 七日战争的目的? 这还真的把女巫给问愣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第一次产生了被问到哑口无言的感觉。 “你当然回答不出来,因为七日战争没有目的,她只是在炫耀,”晏菀青打了个响指,“她在炫耀她的作品,在炫耀她的天赋,为此不惜打乱所有人的生活,而在她觉得虚荣心被彻底满足的时候,她就拍拍屁股消失了。” 女巫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这样一个虚荣高傲、极端自我的人,当她觉得无聊的时候,会去做什么呢?会不会想要戏耍一下无知又无聊的蝼蚁们呢?” “……这便是黑街传说诞生的真相?”出于其余二人意料,这一次接话的竟然是被他们以为已经丧失了言语能力的花彦,他的声音像是老旧的风箱被人戳了一个洞,听上去格外的刺耳。 “我就知道我的药物会起作用!”女巫猛的窜起来,开始对着男人上下检查,“我就说嘛!没道理陈洛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做不到,明明我才是最接近荒野女巫的人!” 晏菀青忽视了男人的上蹿下跳,注视着浑身汗津津的花老大,问出了一个乍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如果你是荒野女巫,你会把实验室设在哪里?” 理所当然的,她得不到答案。 “好吧,我们换一个问题,”晏菀青耸了耸肩,“荒野女巫活跃的年代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年,她留下的大部分机关和布置都已经失效,可是为什么,黑街传说还在按部就班的发生?要知道雨水循环才是最难以控制的事情!” “她还活着……不不不,不可能有人活这么久……”女巫的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天呐,她有继任者?” “你还没有蠢到家。” 晏菀青收起了手里的地图。 “荒野女巫,亦或是继承了她意志的某人,传出黑街轶闻的初衷并不是真的隐藏某样宝藏,就像她需要的是盛大的典礼,而不是枯燥又乏味的寻宝活动。” 这么说着,她环视四周,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无力感。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荒野女巫的实验室,因为黑街就是她的实验室,她在这里研制出了哨兵和向导,实验材料就是这里的居民,而这座街道就是她精心布置的培养皿!” “你说过,军部试图用地毯式搜索把实验室找出来吧?”晏菀青走到了女巫的面前,“其实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无趣又无聊的方式提前排除可能的威胁。” “恐怕很快,真正的盛典就要开始了。” 被晏菀青断定正在排除威胁的房其琛和杨明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计划,继a区以后,他们相继扫荡了b区和c区,眼看就要把东区给彻底梳理一遍。 “第278只,”杨明在本子上记下了新的数字,“变异成功的数量高的有些吓人啊,我本以为只能有十分之一。” “这里的人大都拥有哨兵或者向导的血统,”房其琛倒是见怪不怪,“比起外面,接触药水后的成功率自然更高。” “希望小姐那边能比我们轻松吧,”杨明闻言露出了一丝苦笑,“起码在天黑之前,咱们要尽量消灭这些不安定因素,这也是辛苦少爷了。若是有一种魔药能直接摇翻他们就好了。” 一说到魔药,房其琛倒是想起了另一瓶药剂——女巫那瓶被劳伦斯偷走的仿制药剂。 并且,他仿制的是荒野女巫最为恐怖的巫毒。 房其琛很清楚,这种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绝对不能与之牵扯过深,然而比牵扯过深更可怕的是让药物落入那个男人之手。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父亲拿到药物之后毫不犹豫的拔开瓶子传播的景象。 不用怀疑,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渣。 如果不是当时碍于晏菀青在场不能暴露任务,他都想直接上手把药抢回来,也不用时候委托清道夫去处理,想起后者扳回一城般的得意洋洋,他就觉得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 或许是老天嫌他痛的还不够明显,引起头痛的罪魁祸首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有没有魔药能药翻这群怪物我是不知道,不过你们英俊潇洒的清道夫先生可以为你排忧解难。” 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无赖似的言语,衣衫褴褛的哨兵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比起以前的全身黑,依然穿着伪装服饰的他看上去颇为狼狈,浑身上下的抓痕和血渍证明了他曾经历的恶仗。 “能追上你们可真不容易,没事效率那么高做什么?” 把手上拎得黑色一团扔到了地上,清道夫随便找了个墙根坐了下来,他的脸上挂着难掩的疲惫,只是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药呢?”房其琛问道。 “被一只大猫叼走啦,”清道夫摆了摆手,“我说,虽然我不太指望你能关心我,但也好歹走个样子吧?我现在这幅模样简直就是死里逃生好吗?” 房其琛皱起了眉头。 “别别别,一看你皱眉,我就心慌,”清道夫连忙踹了一下一旁的黑色团状物,“虽说药没抢到,但我好歹把这位给带过来了,聊胜于无嘛。” 他嘴里的“这位”自然指的是被五花大绑的劳伦斯,房其珩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女巫的仿制药,拿到了药瓶以后就颇有不管“首领”死活的意思,这才让清道夫瞄准机会把人给抢了出来。 此时,被他干脆敲晕的金发男子还没有苏醒,可怜巴巴的被任意团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委托是让你去夺药。”房其琛冷静的说道。 “不是我不尽力啊,长官,”说到这个,清道夫就摆出了一副哭唧唧的架势,“不是我说,你那哪是妹妹,根本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娘,打起架来不要命,我就是一名可怜的人伤残人士,哪里能拼的过她!” “咳咳,”自打清道夫出现就把自己当成空气的杨明听到了“疯婆子”三个字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用颇为责怪的口气对前者说道,“作为一名绅士,我可无法认同将淑女称之为疯婆子的行为。”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0节 “哦,管家大叔,我没注意到你也在,”毫无诚意的摸了摸后脑勺,清道夫对他打了个招呼,“反正你之前都装作听不到了,这件事上就饶了我吧。” 杨明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房其琛用一句“行了”给堵了回去,后者的面色有些难看,当你得知必须要跟亲生妹妹正面冲突时也会有的难看。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多说了,”房其琛在心中下了决断,“你想怎么处理劳伦斯?” “还能怎么处理?让他跟我们亲爱的第264号通缉犯先生决一死战啊。” 清道夫一边说一边掏了掏耳朵。 “巫毒是大陆公认的禁药,学习和模仿都是重罪,然而女巫与军部有秘密保护协议,咱们不能轻易出手,否则就是违约,可娘娘腔儿不一样,他跟女巫是纯粹的私仇,这么混乱的环境,咱们有时候走神也是难免的嘛。” 房其琛没有说话。 “那家伙是个不稳定因素,他能制造7月5日投毒案,有能仿制巫毒,军部根本控制不住,这可不是心软的时候,其琛。”清道夫说这话的时候分外冷酷。 “我总是觉得……算了。” 房其琛的目光掠过不远处的山包,稍微一停顿,又立即移走,而他不知道的是,有一名提着行李箱的人,在慢悠悠的攀登着山包。 这人穿着考究,考究的甚至与黑街格格不入了,拎着的行李箱也相当复古,看着就又笨又重,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拿白色的丝帕擦拭一下汗珠,就这么走走停停,磨蹭了好久才到顶部。 “啊,这个角度正正好,可以让我把一切都看个清楚,不愧是千金难求的天堂位置。” 这人一边感叹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镀金的怀表。 “哎呀,差不多要到庆典时间了呢。” 第35章恶心的命运。 变故刚发生的时候,晏菀青正在抬头望天。 与随处可见黑烟和污水的外部世界相比,黑街虽然名字带了个“黑”字,但本身却与“黑”并没有什么关系,那场翻天覆地的大雨过后,总是笼罩在绵绵阴雨中的街道少见的迎来了一个大晴天,通透的天空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配合着薄纱似的白云和雨水冲刷后更为鲜艳的青翠石板及鲜红屋顶,倒是真的有了几分童话小镇的意思。 可惜,若是这里都能称之为童话小镇的话,那么外面的居民或许就能自豪的说自己生活在完美世界了。 晏菀青觉得,自己灵魂里的某一部分想要永远停留在这里。与世隔绝的小镇、连绵不断的阴雨、冷漠又防备的邻里,还有永不会扎眼的冷暗色调……若没有荒野女巫的阴影笼罩,这里简直就是她梦中的乌托邦之乡。然而,每当她被勾起类似的想法,躲藏在身体深处的野心就会冒出来对她还未逝去的软弱和天真进行惨无人道的凌辱和嘲笑。 “你是变/态吗?” 不光是野心,就连从女孩的背包里找出了面包的女巫也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对她进行了二次打击。 “我在这个破地方就没与睡过一天好觉,平日里连大门都不敢出,背的最滚瓜烂熟的就是你们店铺的电话,晒出去的衣服就从来没有干过不说,鞋子一天不清理就会发霉长毛,家里的墙壁也爬满了青苔,若不是阴冷的环境能够最大程度保存我的药剂,就算一号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会踏入这鬼地方一步!” 晏菀青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得了吧你,你睡不好觉是因为你害死了恋人,你出不了门是因为你被朋友寻仇,屋子里到处长毛和青苔是因为你懒,你纯属活该,别找理由。” 女巫被她这一长串话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泄愤似的恶狠狠的撕咬着面包。 晏菀青很清楚,就她眼下的处境,惹恼第264号通缉犯绝非明智的选择,一个能一夜之间毒倒一座城并且让自己的恋人顶罪的家伙肯定跟温和无害挂不上边,哪怕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没用的研究狂。 可以说,女巫若是想要毒死她,或许比哨兵扭断她的脖子难不了多少,如果他不是在一见面就在她手里栽了跟头的话。 现在她是女巫的“头狼”,享受他表面上的顺从,多亏如此,省去了不少麻烦和危险。将一名潜在的棘手敌人老老实实的按在手下可不容易,按理来说,她应该最大程度上的避免刺激后者脆弱的神经,以免这名“最接近荒野女巫”的药剂师半路发疯。 然而,对着一名能眼睁睁的送恋人去死的混蛋,同为女性,她真的不怼不快。 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女孩维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脑子里漫无边际的想着各类稀奇古怪的事情,从荒野女巫吃牛排会要几分熟一路猜到好友靳蓝在绿风哨塔会碰上怎样的人,从一号以恶婆婆姿态从天而降一路脑补到她当上大总统后要怎么对房其琛强取豪夺,然而,就在她的脑内狗血故事进展到高/潮的时候,一旁闭目养神的花彦突然动了动。 “……有声音,”他因獠牙而外翻的嘴皮让吐字模糊不清,“地底下……有声音!” 地底下有声音? 晏菀青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她顺手把背包罩到了身上,动作之快把女巫吓得差点噎着。 “唔……咳咳咳,”锤着胸口把食物敲下去,男人用手背抹了一把嘴上的碎屑,“怎么了?” “嘘。”女孩将食指抵在唇间,她的精神在花彦示警的那一刻就绷了起来,注视着变异的花臂大汉慢慢的俯下身将耳朵贴到了地面上。 “隆隆隆隆隆——” 地底下的异响越来越大,就像是某种大型的机械被人唤醒,光是机括启动就足以带来排山倒海的气势。 花彦并不算完全的哨兵,听力也自然无法与之媲美,这也意味着,当他都能清晰的察觉到异响时,危机已经近在眼前了。 “清道夫向后退两步半,杨明向左移一步,面朝四点钟方向。” 房其琛一边倾听着地底传来的隆隆声,一边有条不紊的指挥着自己的两名队友进行规避。 “喂喂喂,你确定这样有用吗?”把自己努力塞进一块青石板范围的健壮哨兵双手抱胸,生怕自己的某个部位超出了安全地带,“可千万别让我少了什么关键部位啊。”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杨明神色复杂的注视着脚下不断震动的地面,“黑街底下还掩藏着这样的秘密。” “开始了。” 房其琛的脚尖稍微转了一下,紧接着,他们所在整条街巷都颤动了起来,平整的石板道满满的开始倾斜,一开始只有轻微的倾斜,还没到让人感受到明显变化的时候,路面突然整个翻了过来! “啊啊啊啊!!!!” 晏菀青脚下一空,失重感紧接而至,她听着同样掉下来的女巫发出的杀猪惨叫,努力在空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翻转的路面下是深不见底的空洞,无数的机括隐藏在阴影之中,隆隆声里夹杂着“咔嚓、咔嚓”的响声,像是有什么恐怖巨兽在慢慢苏醒。 毫无疑问,任由自己掉下去,最后肯定会摔成一滩肉泥,晏菀青在下落中逐渐把自己团了起来,而她身旁有一道黑影也在迅速下落,正是因变异而体型大增的花彦,紧挨着花彦的就是一直在贡献高音的女巫了。 幸亏老娘消化的快。 女孩想起早上那个巨大的三明治,顿时心有余悸。 不然这么个掉法,非得把“陷”给“掉”出来不可。 趁着还没到底,她先抽了个空庆幸了一下,可惜他们三个下落的位置着实并不占优,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勾住的地方,她只能解下了身上的背包,仔细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寻找着逃出生天的机会。 或此是随着头顶的路面彻底竖起来,外面的阳光照射进了幽暗的地下,坑洞里的景色也随之清晰了起来,由此展现在三人眼前的便是数也数不清的转轮和机括,而在坑洞的梗深处,则是不停闪烁的寒光,远远望去,密密麻麻。 “地下有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巫一下子喊出了其余二人的心声。 糟糕。 晏菀青的目光掠过机括和坑洞墙壁上两条一高一矮明显倾斜出来的吊桥,显然,这就是机关设计者留下的生路,然而她们下坠的位置实在太糟糕,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支点荡过去。 难道真的要这么摔死? 她的长发在周身飞舞,平生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死神的临近。 常年第一的成绩和特殊待遇让晏菀青总会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她肯努力去做,无论怎样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因此她总是没什么紧张感,就算在危急时刻也有闲心去想七想八,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是,在这一刻,以往总是包围她的游刃有余消失了。 她的自负,在真正的绝杀之境中消失了。 就像是被人用一根银针扎破了外层的肥皂泡,明明已经来到黑街数日,她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早就该认清的事实。 她已经从向导学院毕业了。 自此,她要面对的是生死之争,而不再是明亮教室里枯燥的试卷和一次次毫无悬念的年纪排名,在濒临极限时不会有陈洛进行急救,也不会有教官突然冲进来对逐渐失控的实战模拟喊停。 就算经历过其他人没有的波折,她与其他的同学在根本上也没有什么不同,离开学校以后,每个人都是——朝不保夕。 大梦初醒。 晏菀青注视着越来越远的天空,突然想起了房其琛临走前的那句“再见”。 是有缘再见还是再也不见? 或许他想说的是“有缘再见”,最后也变成了“再也不见”。 她与她的天真,再也不见。 于是晏菀青扭过了头,与同样投来目光的花彦对了个正着。 她的眼睛睁的极大,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细血丝,半张脸描绘着“绝望”,另半张脸诠释着“求生”,不知怎么的,花彦在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女孩的意图,他的目光在自己已经面目全非的手掌上溜了一圈,又望了望已经吓到语无伦次的女巫,突然嘴巴一咧,勉力做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然后,他腰部一摆,用尾巴狠狠的扫向了身旁的二人! 这一下几乎用尽了花彦全部的力气,晏菀青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身体腾空而起,冲着悬空的吊桥直直飞了回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叫着的女巫落到了稍矮的吊桥上,在惯性作用下翻了个跟头,而位置稍高的晏菀青就没有这种好运,她被击打到了两座吊桥之间,距离代表安全的桥面紧紧一臂之远,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就在去势将尽的时候她猛的抡起了背包,被抛出的背带缠上了吊桥的护栏,连带着她一起摇摇晃晃的挂在了上面。 用力,用力。 晏菀青死死的抓着背包,隐隐有布料撕裂的声音,洞坑底部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混杂着血肉被利器刺穿所带来的闷响,就像是地狱奏起的催命曲。 向上,再向上。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胳膊竟然能如此有力,将身体一点一点的拉了起来,左手在背包彻底撕裂前抓上了护栏,包里的食物从裂口哗啦啦的滚入深渊,手心的皮肤被粗糙的麻绳搓了个稀烂,女孩双臂用力,整个人翻过摇晃的护栏,砸到了桥面之上。 “啊……哈啊……”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晏菀青望着遥远的像是小圆点般的天空,眼眶泛的通红,泪水大滴大滴的划过脸颊,嘴角却不受控制的勾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就这么又哭又笑的折腾了良久,她终于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晏菀青与花彦从未有过一次像样的沟通,讽刺的是,后者可能是这条街上唯一一个值得用心去交谈的对象。 这条街上的人大都另有所图,唯他心存善念。 多不值啊。 他豁出命拯救的却是她和264号这样的自私鬼。 她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啧,这恶心的命运。 第36章门后之“人”。 “我曾经设想过自自己殉职的场景。” 清道夫眺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沧桑又忧郁。 “那一日来临时,我可能身处战火纷飞的前线,也可能正在进行隐秘而诡谲的暗战,亦或是庆功宴的中途……在众人的注视下,在可爱向导的包围下,为这波澜壮阔的一生画下休止符。” 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视线也跟着摇摆。 “人们提起我时,会这样称赞——一个了不起的人,一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哨兵,一位对王国尽忠的战士……!”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1节 “冷静点。” 冷淡的男声从他头顶处传来。 “你只是脚被绳索勾住了而已。” “那也很危险!!”被倒吊在吊桥内侧的清道夫紧张的哇哇大叫,感受到挂住的绳网晃动的越来越厉害,他的音调陡然又升了一个八度,“你小心点!可千万别把我抖下去!!” 正在绳索上攀爬的房其琛闻言动作顿了顿,然后颇为无语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不不不不!别动刀!我正脑袋朝下呢!” 清道夫的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我的梦想是在可爱姑娘的簇拥下咽气!可不想跟要么年老色衰,要么昏迷不醒,要么我行我素的臭男人纠缠在一起!” “少爷,割的时候往左一点。” 年老色衰的杨明站在一起吊桥上指挥道,他的脚旁则躺着昏迷不醒的劳伦斯。 “嗯。” 我行我素的房其琛答应了一声,用匕首削断了缠住清道夫左脚的麻绳。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句话得罪全场的清道夫一边发出夸张的惊呼,一边用手臂抓住吊桥的护栏,荡了几下后顺利落地。 “呼……姓房的你还真割啊。”他嘴里絮絮叨叨的抱怨着,转了转脚腕,接过杨明递过来的水,对着脚下的深渊吹了一声口哨。 “我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听说过一个传闻,好像是荒野女巫原本是个公主,不肯嫁给邻国王子才跑去当的女巫,家里有一百座金矿、一百座银奖和一百座铜矿……” 他走到围栏边上,握住摇晃的绳网往下望。 “以前觉得这纯属胡扯,现在倒是有点信了……妈的,搞出这么大阵仗,必须家里有矿啊!” “不是矿,是封地,”杨明缓缓的摇了摇头,“能够把一整座城镇下面挖空,可不是一两代人就能轻易搞定的大工程,必然是一个家族多年经营的结果。可惜,自打皇室下台以后,贵族名谱被毁的七七八八,各类封地也几经易主,不然这也是一条搞清楚她来历的好线索。” “金矿也好,封地也罢,反正都比我有钱,”清道夫吊儿郎当的说,“我这辈子的积蓄到底能不能买下这里一个齿轮都要打问号。” “不过也没什么,反正我老婆死了,也没有孩子,自己也大概率活不过四十岁,赚多了也没处花。” “啪。” 房其琛轻巧的从高处跳了下来,蹲到了劳伦斯身边,用匕首挑断了青年身上的捆绳。 做完之后,他站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把目光聚焦到了斜上方另一座吊桥上。 “可惜咱哥几个生的晚,”清道夫嘴上又没了把门的,他走过来一把搭上了房其琛的肩膀,“不然以咱们琛哥的美色,怎么也能做个上门女婿,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苦哈哈的找什么宝藏。” 然后他就被房其琛嫌弃的一巴掌拍到了一边。 “我上去看看。”他说道。 这就是要跟杨明分道扬镳的意思了。 清道夫立即心领神会,既然已经找到了荒野女巫的秘密基地,军部与血色苍穹脆弱的合作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而合作关系的结束往往意味着敌对关系的开始。 “咔哒。” 机括转动的脆响在空旷的坑洞里回荡,伴随着细碎砂石“簌簌”下落,脚下的吊桥也慢慢的开始转动,清道夫伸出手扶住了两边的网绳,身体随着吊桥晃动,而房其琛则稳稳地立于桥面中间,只见他抬头目测了一下了上方吊桥的距离,趁着二者即将交错,向前猛的助跑了几步,然后脚下一蹬便高高跃起,双手准确的抓住上面的桥板,干脆利落的翻了上去。 清道夫下意识的就要跟上,就在他也打算助跑几步的时候,一只铁爪一样的手落在了他的右肩上,巨大的力量从后传来,竟硬生生的把他给按了下来。 这么一耽搁,他就错过了上跃的最佳时期。 “您要去哪里呀,清道夫先生。” 杨明的声音依然和蔼又可亲。 “这里这么危险,您可千万不要抛下我这个老人家啊。” “我没见过双臂能跑马的老人家。”被像小鸡仔一样按住的清道夫忍不住吐了句槽,他感觉自己的肩膀分分钟就要被身后的“老人家”给捏碎,本着国际认怂主义精神,他决定当一把俊杰。 “无论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杨明笑眯眯的说道,“我始终认为,这是少爷的家事。” “既然是家事,自然就不需要外人去插手。” “……咱讲道理啊,从法律的角度来说,离婚了就不是一家人了。”清道夫试图晓之以理。 “那也是斩不断的血缘。”杨明丝毫没有撤手的意思。 叹了口气,清道夫算是看出来了,身后的这名冒牌塔长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却在避免他在那对兄妹的争夺战里横插一杠,以免代表血色苍穹的妹妹处于劣势。 “咔哒。” 不断移动的吊桥终于与对面的石洞对接成功,望着眼前黑黝黝的通道,哨兵也不再挣扎,而是吹了一声口哨。 “行吧,既然您老这么坚持,我就陪您走一程。” 此言一出,肩膀上的禁锢就消失了,清道夫揉了揉肩头,脸上又挂上了满不在乎的笑容。 “只希望您不要后悔。” 而在二人看不见的身后,双目紧闭的劳伦斯斜靠在绳网上,清道夫话音刚落,他的手指便轻轻颤了颤。 “我今天的运动量有些超标了。” 晏菀青背着瘪了不少的背包,对着自己正在前方探路的精神向导抱怨,没有照明设备的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她适应了好一阵才能模糊看清物体,好在对于拥有精神力的向导而言,这些障碍都是小儿科而已。 这是一条非常简陋的通道,不,说是矿道或许才更合适,粗糙的木条支撑着四周的泥土,若是再按上轨道和矿车,骗人说这里是童话书里的矮人王国都有人信。 晏菀青很清楚,在没有任何情报和计划的情况下深入地底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可惜荒野女巫并没有给她第二条路走,她又不是猴子,无论如何都干不出徒手攀岩的壮举。 精神力细致的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角落,向导在脑海里构筑着一副只属于自己的地图,小浣熊在前面跑跑跳跳,直到在一扇门前面停了下来,还不忘冲她甩了甩尾巴。 轻手轻脚的贴到了门边,晏菀青学着记忆里房其琛的动作将手搭上了门把,小浣熊跳上了她的肩膀,安抚性的舔了舔她的脸颊。 拔出了腰间的火铳,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要转动门把的前一刻,她紧贴着门板的耳朵听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声音。 “呼……呼……呼……” 那是呼吸声,有什么东西,正在隔着门板,与她紧紧相贴。 晏菀青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都竖了起来,她的手指僵在门把上,精神触手在门缝里游弋,却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 开?还是不开? 炸了毛的小浣熊跳到了地上,化作了几乎要填满通道的巨大棕熊,对着看不见的门后露出了獠牙。 女孩咬着下唇,望了望来时的狭窄通道,心中有了决断。 不关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没有可以甩开追踪的岔道,尽头又是无路的坑洞,原路返回无疑是死路一条,倒是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若是想要迎难而上,她便绝对不能失掉先机。 这道门,她必须开。 晏菀青打开了火铳的保险,手指虚搭在扳机之上,深吸一口气,猛的拉开了门扉! 棕熊发出了一声怒吼,对着大开的门洞扑了过去,然而它的身躯却轻松的穿过了门后之人的身体。 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 晏菀青的心一沉,她大跨一步上前,火铳直接抵上了门后之人的额头,然而一对上,她便悚然一惊。 那是一张布满抓痕的脸,而比外翻血肉更恐怖的是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 这是一具尸体,可一个死人怎么会有喘息声还会站立?! “如果我是你,刚刚就会果断开枪,果然,无论成绩多么优秀,缺乏经验还是硬伤。” 像钢丝摩擦一般令人牙酸的声音从这句尸体的后面传来,晏菀青后退了一步,她先看到的是一只扎眼的鹿角还有半张非人非兽的面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啪!” 早已失去生机的人体倒在了地上,露出了站在其后的男人。 不,那扭曲的模样已经无法用“人”来形容了。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菀青?”对方咧开嘴,扯出了一个带着癫狂的笑容,一双兽眼在黑暗中亮的惊人,他身后的光亮照进了漆黑的通道,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张牙舞爪的投影。 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晏菀青抿了抿唇,目光扫过那间点着煤油灯的房间和墙上晃动的扭曲影子,调转枪头,重新瞄准了目标。 “阮哥。” 她这样称呼眼前的怪物。 第37章死而复生的标本。 若要把晏菀青在地道里最不想碰见的人排个高低,阮钰铭绝对能以一骑绝尘的姿态登顶榜首,并且遥遥将第二名甩的开着飞艇都赶不上。 这个选择乍看是很奇怪的,因为无论从武力还是智力来看,阮钰铭都不算出类拔萃,他属于什么都中不溜的类型,做不到最好也变不成最糟,既不会像房其琛那样我行我素,我也不会像女巫那样变成累赘,加上他王国军人的身份,本来应该是最法就更奇怪了,因为要论罪名,黑街里就算没有罪大恶极的坏蛋,能称得上一句“罪有应得”的人也可以从东区排到西区,被称为“屠夫”的房其琛、毒翻了一座城市的女巫、为了复仇而叛国投敌的劳伦斯、全国通缉的清道夫,更遑论一听名字就知道绝对不干好事的血色苍穹,可在晏菀青看来,恰恰是阮钰铭这个没有案底的人最恐怖。 因为阮钰铭,是个没有底线的人。 房其琛的出发点都是任务,女巫并没有真正伤害中毒的平民,劳伦斯没有伤及无辜,清道夫拿钱办事……然而只有阮钰铭,只有他,所做的一切选择都是源自“我愿意、我想和我要”。 因此,他可以演着兄弟情深,笑纳着一号的封口费,同时寻觅等待着推房其琛下地狱的机会,而他做这一切的原因甚至都不是“为父母报仇”,只是出于对哨兵天赋的畏惧和害怕。 只是因为,他感到“害怕”而已。 “口口声声叫着我阮哥,手上还拿着枪指着我,你可真是令我伤心啊,菀青。” 嘴上说着假惺惺的话,阮钰铭对指着自己的火铳毫不在意,他此时的模样比刚刚变异时还要惊悚,面部被拉长拉凸,像鹿又保留了几分人的影子,偏偏眼部并不像草食动物般无害,而是长了一双莹绿色的狼眼,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倘若世上真的有相由心生这回事,那么眼下这幅扭曲又怪异的面容,恐怕就是阮钰铭内心的真实写照了。 温顺又阴险。 无辜又恶毒。 晏菀青知道,对方肯大摇大摆出现在她面前,必然有所依仗,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她应该在一开始就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这就是讨人厌的地方了,她不知道阮钰铭变异后的实力,而对方却对她有个大概的了解。 “阮哥你其实……也害怕我吧?” 女孩举着枪的手随着他的逼近而不断调整着角度,脚下的步伐也跟着慢慢向房间的方向挪动,先前扑了个空的棕熊慢慢退进了房间,她的视野由此被一分为二,一半对着眼前的老熟人,一半则展示着房间里的布景。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2节 作为一名曾经在秘密实验室里消磨过大半时间的人,晏菀青对研究员偏爱的风格并不陌生,只不过经过了一百五十年的变迁,比起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就能打发的现在,除开稀奇古怪的器皿和药物,荒野女巫把这间实验室布置的更像是舒适的书房。 并且,相较于普通的实验室,它的规模大的惊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敷衍他人随意布置的场地。 面对着如此符合传说内容的房间,晏菀青心中却毫无欢喜之意,只觉得在这一瞬间从指尖到头发丝都凉透了。 荒野女巫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实验室藏起来,她甚至特意打开了通道引导寻宝者的进入,连一条迷惑性的岔道都不愿多费功夫去设,这说明了什么? 这座实验室是一个诱饵,诱使他人前往黑街。 但是为什么? 这样做对荒野女巫来说有什么意义? “我……害怕你?” 阮钰铭刺耳的声音将女孩的注意力又拉回了对峙中,只见他一边逼近一边摸了摸自己的独角,“你看到我的样子了吗,菀青?” 女孩随着他的迈进又移了几步,她发现对方正在不着痕迹的将自己往实验室的方向逼进,仅仅几步腾挪,二人的位置就出现了彻底的颠倒。 他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尽头是死路,这是要预防我逃走。 晏菀青立即作出了判断,显然实验室里还有通向其他方向的出口。 “人不人,鬼不鬼,丑陋又恶心,”阮钰铭继续逼进,抚摸着独角的手滑到了脸上,然后他手指用力一扣,五根尖爪就这么陷入了皮肉之中,随着手掌不断下拉,鲜血顺着五道可怖的抓痕涌了出来,“我每次看到自己的脸,都很想吐,就像是我看到房其琛和你时一样。” 果然。 晏菀青的手指在扳机上用了点力。 “所谓的哨兵和向导,拥有着常人难及的力量,可是说白了,你们不就是荒野女巫搞出来的怪物吗?” 阮钰铭的语调轻柔,与他嘶哑的嗓音和可怖的面容全然不搭,可就是这样,才更令人毛骨悚然。 “被植入了动物的血统,经过千百次的配种,才搞出来你们这样畸形的怪物,就算披上了人皮,难道就能假装自己是个人了?” 一下子拔出了沾血的利爪,阮钰铭对着比他矮了一头的女孩伸出了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流淌到嘴角的鲜血。 “你们就该被关在笼子里。” 不行,这个人已经完全无法沟通了。 晏菀青双手握住枪柄,对准了眼前之人的胸膛,扣下了扳机。 “砰!” 巨大的响声回荡在封闭的通道里,浓郁的火药味熏的女孩嗓子发痒,可等到射击激起的烟尘散去,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完好无损的阮钰铭和他脚旁的焦黑了。 她竟然打偏了。 不,这怎么可能?! “你用的是我的枪吧?”男人看着她吃惊的模样笑了,面容扭曲而怪异,“那你大概不知道,那把枪是我从一个二手商人那里买来的,价钱出乎意料的便宜,因为它,没有膛线!” 没有膛线! 话音未落,晏菀青单手持枪对着他连开数枪,同时转身便向身后门户大开的实验室跑去! 没有膛线的枪支准头极差,需要长期训练才有可能瞄准,晏菀青当机立断舍弃了原本的打算,而在她身后,被杂乱无章的子弹所阻,阮钰铭渐渐躬起了身子,他的双手着地,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跑!用力跑! 短短的几米让她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驾驶,她在子弹仅剩一颗的时候后回手,向前一跃,单手抓住门板,腰部一扭,用力将木门合死! “嘭!” 撞击声骤然响起,晏菀青差点被门外传来的重力给震出去,她用手摸索着卡上了门栓,背部靠着门板,双腿蹬地,死死的顶了上去。 “嘭!嘭!嘭!” 门外的撞击一下比一下更强,就连锁扣也跟着有了脱落的痕迹,女孩的目光匆匆在房间内扫过,棕熊一遍又一遍的在屋内打转,想要找到一条出路。 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晏菀青的额头沁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阮钰铭总不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这里一定有出口! 然而直到锁头“啪”的一声脱落,她也没能找到出口的所在,门外的撞击声听了,野兽般的粗喘透过布满裂缝的木门传了进来,晏菀青听到了阮钰铭向后退的脚步声,明白对方打算给予摇摇欲坠的阻隔最后一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目光突然聚焦到了一座猫头鹰标本上,如果没看到错的话,刚才这座标本的眼珠子……动了。 晏菀青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住了放在柜子顶端的标本,然后就在她面前,标本缓缓的展开了双翼,琥珀色的眼珠也随之转动。 这不是标本,这是……精神向导! 除了她以外,房间里还有别人! “如果你们以后有机会在战场上与当雇佣兵的叛逃向导交手,就会发现他们经常有一些特殊的技巧,能用帮助他们在错综复杂的环境里隐身或者被忽略。” 向导学院的教官在课上如此教导。 “这些复杂的精神暗示需要强大的安抚能力打基础,非常实用,也非常难学。” 这是晏菀青一辈子也学不会的技巧,作为向导能力被大幅度扭曲的失败品,她在获得超常的精神构建能力的同时,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向导最为基础的安抚能力。 然而有时候,她不会不要紧,只要有人会就行了。 晏菀青眼神凝聚在了故意显露真身的猫头鹰上,她卖出步子向它跑去,后脚刚离地,身后的门就发出了一声巨响,伴随着兽吼,破门而入的阮钰铭带着风声向她扑来! 猫头鹰发出了一声鸣叫,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与自己擦肩而过,眼前陡然出现了一扇紧闭的房门,她脚跟一扭,身子回旋,正好看到了阮钰铭腾空的胸膛被一把长/矛整个贯穿的场景。 那是一个穿着衬衣和西裤的男人,他手上拿着的显然是荒野女巫的某样收藏,锋利的矛尖直接刺穿了怪物的心脏,以至于后者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愕。 当场死亡。 晏菀青作出了判断,然后她拿起了仅剩一颗子弹的火铳,在男人调转矛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时,将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 多亏如此,她终于看清了这位伏击者的脸。 白皙的皮肤和文质彬彬的细框眼镜,光看他斯文的外表很难想象他在几秒钟前持枪刺穿了一头怪物的胸膛。 还有萦绕在他周身的微弱哨兵气息,这是一名已经被彻底标记的向导。 晏菀青顶着男人饱含杀意的眼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么近的距离,她一定不会射偏了。 第38章命运捉弄。 “啊,我想看的歌剧快要开场了。” 看着怀表上的走针,男子推了推鼻梁挂着的单镜,颇为苦恼的皱起了眉头。 “这家边境剧院的包厢很难预定的,真是令人头疼。” 这么说着,他将怀表收进了西装里。 “况且……这大概也会是他们的最后一场演出了,在这里覆灭之前。” 眺望着山下的城镇,男子从手提箱里拿出了一把火铳,仔细的检查着弹药,温柔的擦拭着枪身的动作像是对待情人般妥帖。 “开在悬崖上的花朵有多艳丽,建立于贪婪之上的平衡就有多脆弱,从这一点看的话,一百五十年前和一百五十年后也没什么差别。” 山坡上的风将手提箱里放置的手稿吹起,被男人一把抓住,上面依稀有着“观察”、“记录”等潦草字迹。 “承认我那些小宠物的人权,就会被反过来统治,强力镇压他们虽然能够维持一时的安稳,却也为未来不断埋下祸根……我真是给自己的同胞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平庸就是原罪,一成不变让人心烦,既然如此,我就帮他们一把,这也算……售后服务?” 房其琛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就好像他做什么东西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捉弄。 在发现王国与血色苍穹暗中联系的时候是这样,在被派遣到星空海盐配合杨明时这样,而现在,他注视着巨大水车下盘坐的女子,混合着无力的荒谬感又一次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他的父母大概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父母之一,因为他们总能让孩子感觉到自己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世界不会因你的努力而改变,命运也不会因你的挣扎而脱轨。 这就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 “嗨,老哥。” 水车下的女子抬手对他打了个招呼,她的声音在旷荡的地下山洞里被轰鸣的水声所掩盖,若不是他听觉灵敏,几乎要听不到。 “这么大规模的水力机械我还是第一次见,应该说不愧是能把地下挖空的荒野女巫吗?” 房其珩头也不抬的说道,她正忙着给自己卸妆,用来改变脸型的填充物被一一取下,事先准备好的手帕上沾满了擦拭下的灰黄色颜料,等到她一通忙活完,露出的就是与之前平平无奇的女哨兵截然不同的俏丽面容。 平心而论,她与房其琛并不如何相似,与兄长继承自母亲的艳丽容貌不同,她倒更像是权贵家中精心养育的娴静淑女,带着令人松懈的知书达理,可当你与她真正接触,就会发现这只是外貌带来的错觉而已。 房其琛走到距离她五米的地方站定,转动的水车让他的耳膜隐隐作痛,与早已嫁人的妹妹不同,依然保留着单身汉身份的他可没有一个绑定的向导可以调整五感。 “老头子和老太婆可真过分,”房其珩右手把用完的道具扫到了一边,左手在衣兜里开始摸索,“明明知道老哥和我十多年没见了,碰面后竟然不是感人肺腑的重逢而是大煞风景的你死我活,有时候真怀疑他俩到底有没有把咱俩当人看。” 房其琛闻言耸了耸肩,对于妹妹的问题,他竟然不能给出一个否定的回答。 当军刀当的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更别说哨兵和向导本来在世界范围就不享有基本的人权。 这大概也是血色苍穹越来越壮大的原因——士兵叛逃已经成为了各国无法掩盖的丑闻。 当然,血色苍穹也不是什么乌托邦,他们做的大部分事情,似乎都可以用“泯灭人性”来简单概括。 可到底泯灭的是普通人而不是哨兵与向导。 “要先来一场感人肺腑的重逢吗?”他冷静的说道。 “不了,不了,没有气氛了,”房其珩终于把东西从兜里掏了出来,那是一支无比眼熟的水晶药瓶,里面的淡紫色液体随着女子的动作而晃动,“大家时间都很宝贵,咱们先办正事吧。” “这是你找了清道夫想要从我那里偷的药剂——” “是从劳伦斯那里。”房其琛纠正道。 “我不管,反正劳伦斯那里有血色苍穹的赞助,我们出了大头,这就算我的东西,”女哨兵站起身,将药物在青年面前晃了晃,“我知道老头子打着什么主意,不过我一直都不是听话的好孩子,反正那个人渣拿到了这玩意儿不是去搞屠杀就是去玩灭绝,他要是拿不到,还能算我做了件好事。” “来吧,老哥。” 她一把脱下了外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背心。 “按照我们叛军的规矩,你赢了,这瓶药就归你,也算是拯救了世界,你输了,那我就拿回去让老头子四处发疯。” “吼——” 健壮的花豹凭空出现在女子的身后,长长的尾巴扫着地面,俨然蓄势待发。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3节 房其琛抬手解开了衬衣最顶端的扣子。 “你错过了我的婚礼。”房其珩说这句时像是在撒娇。 “你长大了。”他回道。 率先发动攻击的是花豹,它一上来就冲着青年来了一个飞扑,被后者侧身躲过后在地上划了一个圆弧,紧接着又是一次扑击,房其琛矮身闪过精神向导的第二次攻击,回身用胳膊架住了女子的肘击,对着她的腹部一个屈膝上顶,迫使后者持有的药瓶直接脱手,飞到了半空。 见一击失败,房其珩挣开兄长的束缚,双臂撑住他的肩膀,以此为支点身体上翻倒立,左脚尖点上了正在下坠的药瓶,又将它踢了上去,然后身体前倾,在花豹的掩护下完成了一次大胆的前翻。 然而还没等她站定,右腿突然被人一勾,整个身体霎时间失去平衡,在倒下的瞬间她左臂撑地,紧接了一个扫堂腿,却被早有准备的兄长用腿一别,整个压制在地,喉咙被单手锁住,腹部被用膝盖顶死,于是她唯一自由的左腿曲起踹在了青年的身上,在发力的前夕被拉着就地一滚,上下状态立马交换,被房其琛当盾牌硬生生的挡住了花豹的又一次突袭。 要论怎么以一敌二,恐怕没有哪个哨兵比他更有经验了。 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在战斗经验上不占优势,房其珩干脆的卸掉了自己的右膝盖,凭借着脱臼的关节扭身像泥鳅一样滑了出去,然后她单手撑地,直接“咔吧”一声接好了右腿,脚下一蹬就跳了起来,目标直取下落的药瓶。 既然无法力敌,她就只能选择让兄长投鼠忌器的方式。 这么想着,她的手指逐渐接近了瓶身,晚了一步的房其琛失去了先机,紧跟在她后面跃起,他的弹跳力明显更强,很有后来追上的架势。 “嘭!” 就在房其珩的指尖即将碰到药瓶时,一颗子弹准确无误的击中了水晶瓶身,药瓶在瞬间四分五裂,溅出的紫色药液喷了女子一头一脸。 “这是仿照巫毒制出的药剂,一滴就能毒死一座城市,谁也跑不了。” 第264号通缉犯对魔药的解释犹在耳畔,房其珩低头看了看被碎片扎破的右手,又看了看望向枪声来处的青年衣服上的大片湿痕,突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哥……” 她轻声唤道,语调柔软又无措。 房其琛回过头,他的目光只捕捉到了开枪人黑色的燕尾服,然后就被妹妹茫然的面容所占据。 眼前的女子与十多年前对着他哭泣的女孩重合,记忆与现实在这一刻连成了线。 “啪嗒!” 机关启动的声音响起,在女子看不见的身后,转动的水车加快了速度,配合的水道突然改变了方向,木板搭上了地面,滚滚洪流倾泻而下,对着二人涌来! 房其琛只来得及拉住妹妹的胳膊,二人就被水流彻底夹裹,向着配合着水车而出现的通道一路冲了过去。 “其珩!” “琛哥!” 而在荒野女巫的实验室,原本对峙的两名向导不约而同的心中一慌,分别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讶和不安。 担忧妻子的男人顾不上去管抵在额头的火铳,一下子扔掉了手中的长/矛,转身推开了之前隐藏的房门,开始不要命般的奔跑。 晏菀青紧紧的跟在他身后,向着脑内残留的精神纽带指向的方向全力冲刺,她被男人甩下了一大截,因此也目睹了他被顺着通道奔涌而来的洪水吞没的场景。 没有时间掉头逃跑了,女孩只来得及憋住一口气,同样被水流卷走,对游泳这门技艺仅仅停留在浮在水面程度的她在天旋地转中开始控制不住的挣扎,不断有气泡顺着她的嘴角上浮,背部、胸部、腿部、胳膊、肚子……全身各个部位接连被坚硬的墙壁或者木条撞击,让她有一种自己已经散架了的错觉,直到一条有力的胳膊从水中揽住了她的腰。 晏菀青下意识的认为拉住她的是那名不认识的向导,可当流淌在四肢百骸的安全感推翻了她轻率的定论,在这条街上,透过残留的精神纽带,唯有一个人能带给她这种感觉。 可是房其琛为什么也会在水里? 可惜湍急的水流并没有留给她仔细思考的余裕,就算依稀感觉到附近还有其他人存在,她也只能乖顺的攀附在青年身上,以防自己随意挣扎连累两个人一起遭殃。 在机关的作用下,这条默默流淌在黑街地底百年的人造河流彻底决了堤,河水按照早已铺设好的路线奔流,在甬道里横冲直撞,先头部队直冲着通道而去,后半部分却在即将到达实验室时突然拐了一个弯儿,向着另一条隐蔽的水道前进,避免了所有人都被冲下悬崖的惨剧。 晏菀青被房其琛托着浮上水面,趁着水流拐道时出现的空隙换了一口气,然后又被压着沉进了水里,隆隆的奔流声响彻了整个地道,一直传到了深坑中的吊桥上。 “……什么声音?” 一直蜷缩在吊桥与山洞交界的女巫闻声扶着山石爬了起来,环形的山谷里的回音严重了他对声源方位的判断,明明来自于山体,他却错觉是来自于深坑,于是扶着网绳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几步,匆忙向坑底瞄了一眼后又赶忙撤了回来,对于自己看到的恐怖景象心有余悸。 自打与晏菀青分离,他就一直守在这里,既不敢过于深入洞窟,又不找不到上去的办法,只能顿在原地自欺欺人。 自从被棕熊袭击后就不愿出来的瞪羚出现在他身旁,烦躁不安的刨着桥面,不断扭头望向黑漆漆的洞口,用头上的角轻轻顶着主人,可惜它的主人自打从学院毕业就成日泡在实验室里,日积月累之下,别说警惕心,他连最基本的向导技巧都快要忘到脑后了,哪里能接收到它的示警。 正确来说,女巫一天到晚有大半时间都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无论是第六感还是精神向导的提示都已到了麻木至极的状态。也正因此,他没有理会一直撞自己的精神向导,而是一屁股坐到了桥板上,一手抓着摇晃的网绳,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意味。 瞪羚低头撞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急,直到差点被撞得翻下桥去,女巫才满脸厌烦的扭过头去,刚想训斥几声,就见到了一双蹬着羊皮靴的脚。 女巫认识这双羊皮小靴,它是死去的玛塔送给自家兄长的生日礼物,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如何被她拉着逛遍了小镇的鞋店,试了无数双鞋子,最后挑剔的恋人才对着这双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时候他还偷偷的吃味过,觉得在女孩心中,他这个恋人永远也比不上敬爱的兄长,也不见她对他的生日这么上心过。 哦对,劳伦斯的生日就是玛塔的生日,他都送过女孩什么来着? 或许是惊慌到了极致反而容易变得迟钝,女巫顺着这双腿往上看去,毫无意外的见到了劳伦斯那张秀丽的脸——那张与玛塔一模一样的脸。 “我找了你很久,尤季,”劳伦斯将湿漉漉的碎发理到了耳后,他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久到一度以为你这个懦夫已经死在了变动里,然而功夫不负有心,还是让我抓住了你,这或许是玛塔在天之灵保佑吧?” “……我、我没想过让她死,”被叫破了真名的女巫茫然的望着他,“我以为……我以为他们最多抓住她盘问几下……我真的、真的……玛塔对我那么好……” 这几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彻底激怒了劳伦斯,他揪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然后一下子掼到了网绳上。 “对,玛塔对你那么好,”他凑近了女巫恶狠狠的说道,“我一直想不通,尤季,我们兄妹两个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就算你是向导,你是生来就要被隔离的人,我们一家也从来没有歧视过你,你扪心自问,你父母上前线的时候是谁在照顾你?你失去双亲后是谁收养了你?当我们得到你可能也要前往前线的军令时,是谁担心的整夜整夜睡不好觉?是谁?!” 女巫被压在咯人的网绳上,他因劳伦斯掐的过紧而呼吸苦难,嘴唇颤了颤,到底没有说出一句话。 “当你向玛塔告白的时候,她明知道普通人与向导相恋是大忌,还是答应了你,甘愿当一个没有名分的地下情人,她甚至知道某一天你会被强令与某个哨兵结合,她早就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 “然而,我们想的最糟情况,永远都不是最糟的那个,是不是啊,尤季?” 劳伦斯自玛塔死后就变得神经质,说话举止都不自觉的模仿着妹妹,可眼下对着女巫喷射着怨毒的他,倒是重新有了几分曾经的影子。 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了,清晰到了能准确的判断出它的来源,女巫在这一刻突然产生了巨大的不安,他抬起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扭头望着不知通向何方的洞窟,开始了无力的挣扎。 “放、放我下来……劳伦斯!” “嘘……别动,尤季。” 浑身湿透的劳伦斯笑了,他状似亲呢的凑近了女巫的耳畔。 “你这个胆小鬼一定不知道地道里都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的位置很好,只要再等一会儿,咱们就都可以去陪玛塔了。” 此言一出,女巫挣扎的更厉害了,而劳伦斯则是哈哈大笑,用与他外表决然不符的力气禁锢着瘦弱的男人。 隆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直到翻腾的水线出现在女巫的视野里,他惊慌的想要摆脱网绳和男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洪水将二人夹裹,死命抓住网绳的手被水流的力量冲开,他和劳伦斯纠缠在一起,一起被带下了悬崖! 失重感再次降临,望着越来越远的吊桥,听着劳伦斯歇斯底里的笑声,女巫在钢刀入体的那一刻,突然感受到了解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晏菀青捂住嘴巴咳嗽个不停,河水在地下转了无数弯后终于回到了地上,凭空出现的水道将其引导出了黑街,她在最后出水的时候不小心呛了一下,就连上岸都是房其琛推上来的。 单手拍着女孩的背顺气,青年一把撸起垂下的额发,扭头看向被陌生青年抱在怀里的妹妹,他眯了眯眼,隔绝了过于刺眼的阳光。 “那瓶药水已经污染了这条河,我们必须找到第264号,只有他能研制出解药。” 第39章梦境的起始。 第264号通缉犯的尸体被发现是在第二天了。 他和劳伦斯纠缠着被刺穿在深坑底部,被水流冲上来时全身除脸之外的地方都已经烂的不能看,把发现尸体的清道夫恶心的少吃了一碗饭,这位雇佣兵在进入山洞后一直与杨明互相监视,没想到因祸得福,也因此互相搀扶之下也从要命的洪水里活了下来,只不过他们比较倒霉,差点就被带到了南方联盟境内,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一株矗立在水中央的大树,这对通缉犯组合恐怕早就被南方联盟的哨兵们给绑了。 “之后我们两个循着味,一路躲躲逃逃,好不容易才在南方那起子麻烦精眼皮底下逃了出来。” 给自己从支好的铁皮锅里舀了几勺热汤,清道夫蹲在地上的架势活像是逃灾的难民,他那身酷炫的黑皮衣在沾水以后就不那么美妙了,又冷又重触感让他对自己即将打水漂的清洗费越发心疼。 “我本来以为这就是糟糕结果了,结果你们还非要给我这个小可怜迎头痛击。” 他说的迎头痛击自然指的是被打碎的魔药了。 晏菀青一直忘不了房其琛精神图景里那座一直在燃烧的村庄——那座因无法阻止瘟疫蔓延而不得不采取极端举措的村庄,而导致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巫毒的仿制品。 如果说,连一个名不见传的药剂师制出的魔药都有如此威力,那么被冠以“最近接荒野女巫”名号的第264号亲手制出的巫毒,又会多么恐怖呢? 想到这里,她环视四周,目光在坐在身畔的房其琛和躲在丈夫怀里的短发女子身上扫过,前者在得知女巫的死讯后陷入了沉默,而后者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枯树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菀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平静,没有了女巫,就没有解药,作为铁定会被感染的对象,她自知死路一条。 “我仔细的观察过,洪水已经蔓延到了王国和联盟的境内,按照这个速度,大批民众被感染是迟早的事情,”用勺子搅拌着锅里的热汤,半生经历过不少风浪的杨明倒是神色如常,“奇怪的是,按照我对巫毒的了解,最早接触的我们早就已经毒发身亡了才对。” “先生的意思是那瓶药或许并没有什么功效吗?”名为“阿映”的向导急忙问道,他一边说一边又将怀里的女子裹紧了一些,就好像她并不是强悍的哨兵而是一尊瓷娃娃。 “我的意思是,或许咱们都掉入了思维定势。”杨明慢条斯理的说道。 “思维定势?”房其琛终于开口说出了几人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杨明点了点头,“没错,仔细想想的话,就会发现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多都禁不起推敲。” “按照制药者本人的说法,他是在模仿荒野女巫的巫毒,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条悖论——根本没有人知道巫毒到底是什么样的魔药。” 面对者孩子们投过来的好奇求知眼神,作为所有幸存者中的最年长者,杨明不得不坐下来给这一群可以给自己当孙子孙女的小兔崽子们指明方向。 “我们对巫毒的所有了解,都是来自于传说和野史,还有前线那些拙劣的仿冒品,可你们不要忘了,在今日之前,荒野女巫的实验室也同样是传说,并且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但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们所有人都被摆了一道。” “您的意思是说,巫毒也有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房其珩从丈夫的怀里撑起身,她药瓶破碎时离得最近,受到感染也首当其冲,此时的脸色着实算不上红润。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蹊跷。”杨明摇了摇头。 “既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巫毒,那么为什么第264号通缉犯能那么肯定的说自己是仿照巫毒制作的魔药?”身上披着房其琛的外套,作为在场体质最虚的那个,晏菀青觉得自己与感冒只有一线之隔,“当初他第一次将魔药拿出来的时候,语气是非常肯定的,如果不是他在吹牛,那是不是说明……他见过真正的巫毒?” “你这孩子确实很聪明,”杨明看了女孩一眼,夸赞道,“没错,问题就在于这里。我知道,少爷、小姐还有阿映,当然还包括清道夫先生,你们以前碰到的药剂师大都是叛军出身,制造着一场又一场的灾难,因此难免会被经验蒙住眼睛,但深想一下的话,就会发现,我们要讨论的这位主角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第264号通缉犯当然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一手炮制了震惊世界的“7月5日投毒案”,获得了no.264这个编号,与此同时,与他制毒手法同样惊人的是在这场投毒案里,竟然没有出现任何死伤。 是的,没有任何死伤,所有的受害者都在几天后陆续自然醒来,王国在第一时间就派了最好的医师前去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全部健康”。 从始至终,女巫都与“嗜杀成性”沾不上边。 一个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换句话说,一群人还能坐在这里对他品头论足就说明了第264号通缉犯的心慈手软。 这也意味着,无论那瓶魔药的作用是什么,起码最初的目的不是用来制造屠杀。 “得,既然咱们几个侥幸能在死神手里苟延残喘几天,那我就把丑话说在前面。” 清道夫一口喝干了汤碗,用手背擦了一把嘴。 “在座的诸位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很清楚,咱们要是想活下去,就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部烂在肚子里。” 见没有人搭话,清道夫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女巫死了,谁也没办法阻止药物的传播,黑街周围估计已经全部沦陷,光边境就有足足数十万人,这些人会因经商、访友、出游、求学等原因来往于世界各地,不出三个月,女巫的魔药就会靠着他们传遍世界。” “除非从现在开始就对感染区进行灭绝式屠杀,否则扩散是无法避免的未来,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毕竟女巫未必会杀你,但自己人还是很乐意捅你一刀的。” 对于无法控制的瘟疫魔药,世界各国的态度倒是空前一致,都是宁肯杀错也不肯放过,若是做的过火激起民怨,就推出一只替罪羊,就像大总统对房其琛做的那样。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4节 晏菀青觉得,这样极端的举措固然并不正确,但其实也与错误无关。 “我知道了。” 出乎其他人意料,第一个对清道夫做出回应的竟然是房其珩,只见她扶着丈夫的肩膀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 “荒野女巫实验室里的药物流出来污染了水源,原本到手的魔药也被水冲走,事到如今,血色苍穹已经没有了继续逗留的理由。” 此言一出,杨明和阿映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哥,”她对着房其琛扬了扬手,“事到如今,你要不要考虑跟我们走?” ……跟他们走? 晏菀青悄悄竖起了耳朵。 “黑街毁于一旦,河水被药物污染,也没有拿到他们想要的赠礼,一旦回去,等待你的就是军事审判,不如直接跟我们走,叛逃了事。” 她说的一点没错,唯一没说的是,若是房其琛叛逃,那么作为星空海盐塔仅存的当事人,晏菀青的处境会糟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下意识的手握成拳,晏菀青不动声色的扭头看向青年,却发现青年也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婉拒了妹妹的请求。 “不,我不能走。”他如此回答。 “哥哥你有时候未免太温柔了。” 房其珩没有再开口劝说,她深深的看了久别的兄长一眼,转身带着丈夫和管家一同离开。 “那么我也走了。” 与军部只是私下交易的清道夫也站了起来,对着二人吹了一声口哨。 “我的佣金先存你们那里,要是以后还能活着见面,可别忘了付账。” 他们都走了。 莫名有些惴惴不安的晏菀青把自己往披着的外套里缩了缩。 “做好准备,”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房其琛抬手放在了有些惴惴不安的女孩头完这句话没多久,二人就被正在搜索幸存者的军队团团包围,从这些人的嘴里,晏菀青终于搞清楚了现状: 从地底涌上的河水彻底冲垮了黑街上老旧的建筑,带着哀嚎的居民和破碎的木板冲向了与之相连的王国和南方联盟,两个国家的军队在反应过来后封锁了整个黑街,让这座在神秘氛围笼罩下坚挺了一百五十年的灰色地带彻底变为了历史。 那瓶被打碎的魔药随着奔涌的河流被传播出去,或许很快就将蔓延到整个世界。 搜索的士兵对外表娇弱的晏菀青态度温和,可惜面对一旁的青年时又完全是另外一张面孔。 “按照军令,对第75号通缉犯施以逮捕。” 小队长的话音未落,所有的士兵都如临大敌的提起武器对准了手无寸铁的青年。 晏菀青疑心自己可能是在做梦,只不过这是一场噩梦,而当房其琛不做任何反抗的被前来的士兵扣上手铐并收押时,她知道,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40章糟糕的对话。 晏菀青从来没有想过,再次坐上军部的飞艇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彼时她正被一堆似曾相识的仪器包围着,周围俱是实强核弹的军人还有来往穿梭的医生,而被硬换了一身衣服的她则是被按坐在一张木椅上,直面着一名笑得温柔可亲又莫名虚伪的女士。 “真是可怜的孩子。” 比起登上军用飞艇,更适合出现在高雅沙龙里的女子微微一笑,开合的角度和勾起的弧度都像是计算好的一般恰到好处,让晏菀青想起了学院走廊里悬挂的历代校长画像,透出了一股子批量生产的味道。 优雅、精准却毫无生气。 一股不易察觉的烦躁渐渐爬上了女孩的精神末梢,她左手伸出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鬓发,右手的大拇指则与食指摩擦,正是不安开始蔓延的先兆。 晏菀青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总会让她想起以往不愉快的经历。 “好不容易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向导学院毕业,本以为能大展身手,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真是为你感到痛心。” 女子这么说着,将两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放到了二人中间的桌子上,她的手上涂着漂亮的甲油,连带着有着完美弧度的卷发,一看就知道平日里有着精心的保养。 “哦对,差点忘了自我介绍,”她将其中一杯向着女孩的方向推了推,“我是隶属于王国军部军务处士兵心理与干预科的安杰娜上尉,请原谅我过于随意的着装,接到通知时我正在度假呢。” 骗子。 晏菀青对着她露出了半是紧张半是局促的笑容。 军务处根本没有这个科室,可能是看着她刚毕业就顺口编了一个归属吧,考虑到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弄清楚自己所属区域的执行长官是谁,她绝对料不到一名小小的毕业生会闲着没事去了解王国各个机构的构成和分工。 毕竟,谁能相信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毕业生的目标竟然是当王国的大总统呢?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眼前的女人绝对不会出自她口中的“军务处”,毕竟军部的人不会对她的情况一知半解不说,也不会二话不说就把自家老大的儿子铐上带走。 既然不是军部,那么剩下的选项就不多了,可说到视房其琛为洪水猛兽的人,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掌握了王国百万民众命运和生死的大总统阁下。 考虑到眼前的女人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这个猜测就更为可信了,毕竟“那位大人”对同胞的偏爱和他对军部的猜忌同样出名。 “甜品一向有助于镇定精神和安抚情绪,”女人示意女孩端起杯子,“特别是在经历了刺激的冒险之后,虽说军部的饮品一向索然无味,但我相信这一杯还是值得一试的。” 军部的饮品当然会索然无味,那里可是哨兵的大本营,他们疯了才会去刺激自己脆弱的味觉。 晏菀青一边腹诽女子真把自己当初出茅庐的菜鸟哄了,一边拿起杯子沾了沾唇。 “好孩子,”见到她听话的举杯,安杰娜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乖顺的行为往往都意味着好的开始,“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但有职责有时候会迫使我们去做一些不解风情的事情,我听负责的士兵说,他们找到你的时候,只有第75号通缉犯和你两个人,是吗?” “……是的,上尉,”晏菀青注意到她对房其琛没用敬称,于是她低下头,两只手的食指绞在一起,摆出了最为常见的焦虑动作,“我、我是被琛哥……我是说第75号通缉犯从水里救起来的……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安杰娜在纸上记录了几笔,对她循循善诱,“你能告诉我之前发生了什么吗,中士?” “我……我也太清楚,”晏菀青说着在脑子里过了千百遍的说辞,“我一直和阮哥在一起,帮他收拾店铺,可是阮哥他……突然就变得很奇怪,长出了角和利爪,还让我快跑……于是我就跑了,结果遇上了洪水,差点淹死的时候被第75号通缉犯捞了上来……” “阮哥?哦,可怜的阮钰铭中尉,不幸的丧生于这场灾难,”安杰娜虚伪的附和道,“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胸口被戳了一个大洞,行凶者真是丧心病狂。” 不,怎么看都是变成怪物的他比较丧心病狂吧? 这么想着,晏菀青顺着女子露出了一个震惊的表情,“……天呐。” “所以中士你是否还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呢?这也是为了这场灾难的真相尽快水落石出。” “……我,我只是在履职而已,”女孩的语调听起来都快哭了,她握着杯把的手指也泛着青白,“我被分配到了星空海盐塔……” “星空海盐塔?”安杰娜打断了她的叙述,“哦,我想你真的是受惊过度了导致记忆混乱了,中士。还记得吗?你会出现在黑街是因为学院搞错了你的分配通知,导致飞艇送错了地方,我们已经核查这件事了,请不用担心。” 晏菀青闻言慢慢睁大了眼睛。 “根本没有星空海盐塔,那只是第75号通缉犯开的冰淇淋店而已,而阮中尉则是趁着休假去帮忙,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变故。” 听着安杰娜嘴里不断吐出的“事情真相”,晏菀青的心一个劲的下坠,连带着血液也跟着凉了下来。 王国不承认星空海盐这座暗哨,也就意味着,王国并不承认他们所做一切的正当性。 所有的罪名和责任都会落到个人头上,她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房其琛没有留下,那么她就是唯一的替罪羊,就是因为房其琛留下了,她才能坐在这里喝热可可。 所以她还是“晏菀青中士”,而青年已经成了“第75号通缉犯”。 理智告诉晏菀青,她应该见好就收,继续装聋作哑,可情感上,她又实在忍不住想要追问,然而就在她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男声彻底把所有的疑问都给堵了回去。 “好了,两位美女就到此为止吧,真正在度假还被拉回来的人在这里呢。” 不知何时站在机舱口的陈洛还是穿着他标志性的西装三件套,只不过外面套了一件朴素的白大褂,只见他一只手拿着钢笔,另一只手拿着记录板,对着二人扬了扬下巴。 “不好意思,到了健康检查的时间了。” “陈老师?”晏菀青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您怎么会在这里?” 一号哨兵的头号崇拜者怎么会跟大总统的人混在一起? “休假中途接到的紧急任务,真是的,害我歌剧就只听了一个开头,”男人抱怨道,径直走到女孩面前,把手里的记录板往桌上一扔,“这个座位可是花了我不少钱。” 看着被扔到自己面前的记录板,安杰娜挑高了眉毛,然后她便识相的自己站了起来,为明显兴致不高的研究员让出了位置。 “既然陈洛博士来了,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像是明确自己从眼前的小丫头身上榨不到再多的信息,女人干脆的讲出了撤退宣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陈洛斯似笑非笑的目送着女上尉的毫不留念的离开机舱,又看了看桌上几乎未动的两杯热可可,忍不住显露出了几分讥讽之意,“过了这么多年,那边还是只有这样的货色,向导需要的可不是热可可,而是热呼呼的哨兵啊。” 晏菀青坐在原地没有反驳,她额角的神经隐隐作痛,这是高度紧张的后遗症,不得不承认的是,她现在确实很需要房其琛,这大概就是习惯了精神链接后带来的影响——她开始依赖哨兵带来的安全感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软弱。 “好了,把衣服扣子解开三颗,条件有限,我们先做一个简单的检查,等到了首都再仔细的复查一遍。” 像是在照本宣科,陈洛的声音毫无波动,晏菀青搭在扣子上的手指在听到“首都“二字的时候顿了顿, “我们发现变异人士在碰触河水后出现了当场暴毙的情况,考虑到水中有毒的可能性,我们不得不谨慎一些,”陈洛一边解释一边给自己戴上了手套,“毕竟上了军事法庭以后再传染给大老爷们就糟糕了。” “……军事法庭?”晏菀青呼吸停了一下。 “放心,不是冲你来的,”陈洛走近她,开始熟练的用仪器检测她的身体,“你有一个好学长,我都有点羡慕了。” 这么说着,他调整了一下手中仪器的快递,而银白色的外壳正好倒映出了女孩的胸口,白皙而光滑。 怎么会? 晏菀青注视着倒影,整个人都僵住了。 作为荒野女巫游戏入场券的红痕从她的心口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第41章被驯服的狼。 “我觉得我需要来一针镇定剂。” 将衣领重新系好,在人来人往的机舱里,晏菀青淡定的对陈洛说道,平静的就像是她方才说的是“我饿了”或者是“再来一杯水”。 “来一针镇定剂?” 放下仪器,陈洛饶有兴致的用手指敲了敲记录板。 “为什么呢?你以前可是觉得那玩意儿会搞乱你的脑子,就算疼的厉害,要从来不让我用。” 因为我现在就是要把自己的脑子给搞乱。 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仓皇又疲惫,给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因为我太困了,又实在睡不着,一闭眼那些怪物就会出现。” 刚毕业的脆弱向导在度过了噩梦般的经历后心神不宁——这个回答合情合理,如果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5节 紧张的吞了一口唾沫,她第一次主动拿起了桌上的杯子往嘴里灌了几口甜腻的饮料,她知道,自己的所有打算都将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 陈洛了解晏菀青,因为她是他一手塑造出来的作品,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她的父亲。 孩子总是逃不出父母的五指山,在他们彻底长大之前。 晏菀青毫不怀疑,在她说出“镇定剂”三个字的时候,陈洛就明白了她的打算——记忆重塑。 她要歪曲自己关于黑街的所有记忆,将之一点点编织塑造成截然不同的样貌,为此她必须陷入最深程度的沉睡,才能不动声色的在梦境里完成对自己记忆的改造。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避过高级向导对她大脑的搜查。 大总统一派找不到值得信任的向导,所以在这架飞艇上出现的是安杰娜这样的普通人,可一旦到达帝都,上了军事法庭,为了确保她的证词真实性,记忆搜查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为了让自己的谎言能够继续,记忆重塑就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平心而论,记忆重塑当然不会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大脑是人体内最为精密的零件,任何有关它的举动都要慎之又慎,更何况精神图景的稳定是向导的根基,晏菀青要改造的并非是几分钟或者几小时,而是足足一周时间的回忆,长片、大段又连续,几乎等于是将自己的精神世界推倒再重建。 这要是放到普通向导身上,这类行为无异于找死,可晏菀青不同,她的精神图景本来就与安定、平稳之类的词语无关。 从豪华酒店到汹涌海洋,从冰川游轮到疯狂马戏,晏菀青的精神世界一直在不断的破碎又重组,这也是她在遇到房其琛前从未与哨兵匹配的原因——大部分哨兵自己的精神世界都需要别人去安抚,真是疯了才会连接一个精神图景每天都要碎成八瓣的向导。 或许从医学层面来讲,她本来就是一个疯子。 当然,她重塑记忆的目的也不止于此。 作为一名孤儿,晏菀青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一丝依仗,这意味着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像今次这样被大人物们所忽略,但也意味着她在面对异常事态时没有一丁点的门路和办法。 然而,房其琛不一样,他有一个统管军情处的老妈。 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优势和劣势,房其琛的优势太过明显又摆在了明面上,大总统一派会竭力避免军部与他接触,以防一号哨兵从儿子手里获取相关信息来打乱他们的计划,因此,相比较于会被严防死守的房其琛,对于一号而言,被所有人忽略的她会是一个更好的突破口。 但问题在于,她会被忽略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人相信她一个刚毕业一周的小向导能接触到黑街事件深层次的秘密,这个“没有人”或许也包括一号哨兵。 晏菀青必须主动释放信号,引诱一号来找自己才行,而这个信号,就要隐藏在她重新编造的记忆当中,为此,她甚至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与一号接触也不会引人起疑的身份。 例如,房其琛的恋人。 食指轻微勾了勾,晏菀青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没有砝码的赌博,每一步都朝着家破人亡的道路倾斜,可她没办法老老实实的坐以待毙,然后依靠“一号一定有方法救琛哥”这样的心理安慰去麻痹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孩子一哭就能得到家长糖果安慰的世界,房其琛也没有一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父母,关于这一点,曾经与他思维相连的晏菀青比谁都要清楚。 他本来可以跑的。 她的手指扣在杯壁上,青葱的指尖泛着用力导致的苍白。 晏菀青自认并非好人,但她绝对不能忘恩负义。 可她也清楚,在对方派来的医师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无异于天方夜谭,如果出现的人不是陈洛的话。 或许是对当初文件夹里一号哨兵的照片印象太过深刻,她决定赌一把。 赌陈洛会站在她们这一边。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承受着手指来回滑动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佩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看着记录板上浅浅的印痕,突然笑了起来。 “你会寻求药物的帮助可真是稀奇,”他意有所指的说道,“可惜我来时匆忙,有些不必要的东西就放在了家里。” 晏菀青在这一刻几乎以为自己赌输了,如果没有他没有补充下一句的话。 “不过,算你幸运,镇定剂算是我的常备药品,”陈洛冲她眨了眨眼睛,“看在你我师生一场的份上,免费为你服务。” 就像晏菀青所预料的那样,这支小分队主要的任务是对捉拿并看管房其琛,对自己这个附带的小虾米并不怎么上心,陈洛为她注射镇定剂的行为没有受到任何阻挠,在针头拔出后,她拿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已经凉下来的可可,试图用舌尖残留的甜意来提醒着自己虚幻与真实的区别。 哪怕等到她再醒过来,区别就变成了最没有意义的事情。 陈洛的药物总是非常奏效,没有等多久,困意就袭击了晏菀青的意识,她用最后一丝清醒迫使自己趴到了眼前的桌子上,然后在恍惚之间陷入了沉睡。 重塑记忆是个大工程。 晏菀青站在自己完美复制出黑街实景的精神图景里,看着街道两旁的古典建筑,陷入了沉思。 她这段记忆必须与她的叙述温和,又要巧妙的透露出一丁点无伤大雅的隐瞒,就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费尽心机要去保全自己的心上人。 而真正的回忆则被她压进了意识深处,加上了重重枷锁。 “……你到底……怎么可以背着我……” 断断续续的女声传入了耳朵,晏菀青此时还未完全苏醒,只能迷迷糊糊的判断声音的主人来自于她一眼就讨厌的女人。 “别这么激动,安杰娜上尉,”相比较于前者,陈洛的声音就清晰多了,“晏中士的精神状态不佳我才采取了相应举措,现在这样不好吗?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对她对我们都好。” “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样,陈洛。”安杰娜的语调生硬。 “别这么凶嘛,明明也是难得的美人,”陈洛的声音染上了笑意,“归根结底,我采取特殊举措不正是因为上尉你的安抚没用吗?您想要我在报告上怎么写?因为您的工作失误导致了我不得不对一个刚毕业的女孩采取药物镇定?” “你……!”像是自觉理亏,安杰娜噎了一下,随后只能冷冷的扔下了一句话,“希望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陈洛。” “记得记得,”陈洛敷衍的回道,“我当然记得……说实话,记得未免太清楚了。” 安杰娜此言当然是为了提醒他身为普通人不能偏向向导,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晏菀青觉得陈洛的回答着实意味深长,像是话里有话。 感觉到药效在慢慢褪去,女孩摇摇晃晃的支起上半身,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她接过陈洛递过来的水杯,里面的淡黄色液体一入口就刺激的她差点蹦起来,滑入食道后还留下了火辣辣的感觉,好处是她的意识确实因此清醒了不少。 “哎呀,你醒的真是时候,”陈洛站在窗边,扭头看她,“我们就快到了,我还想着你要是再不醒,就要采取特殊手段了呢。” 晏菀青决定不去好奇他嘴里的“特殊手段”,她放下杯子,双手搓了搓脸,依稀记得因为自己精神状态糟糕,陈洛不得已才给自己打了一针镇定剂。 “现在感觉怎么样?” 陈洛的声音打断了晏菀青的思绪,她惊讶的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了逼近的白大褂。 “你的精神图景一直不稳定,这就导致了你的不安和焦躁,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是要对你的状态负责。” 这么说着,男人拿出了一直手指粗细的小探灯,掰开女孩的左眼照了一下。 “幻想方面呢?最近有没有在脑子里又编出什么新故事?” “……这几天的主题是婆媳大战,内容就是一号大人从天而降,非要拆散我和琛哥。” 晏菀青犹犹豫豫的说出了实话,连她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老实。 “或许是因为临近帝都吧,我总是觉得紧张。” “……这可真是稀罕的内容,”陈洛停下了笔,纳闷的看了她一眼,“要知道你以前的幻想主题都是统治世界或者是巨轮触礁……我是不是应该对房其琛的魅力进行一下新的评估?” “他是我的理想型嘛。”晏菀青略带羞涩的谦虚了一下。 “你上一次还说理想型是荒野女巫。”陈洛挑了挑眉。 “毕竟我也是看脸的。”她回答的十分诚恳,然后得到了后者一个不顾形象的大大白眼。 双方这么一顿胡扯,倒是将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尴尬和疏远冲淡了许多,令她想起了每次试验过后聚在一起胡诌八扯的日子。 撇开那些令人痛苦的实验的不说,大部分时间里,晏菀青都自认与陈洛相处愉快,哪怕后者就差把“可疑分子”四个字贴在脸上了。 但是她对陈洛的想法和目的都漠不关心,自然也不会为此与他有任何冲突。 可现在,她大概要打破这个惯例了。 “老师……我、我……”女孩略显紧张的错了搓指肚,“我想知道,琛哥……他还好吧?” 陈洛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我并不是说要您透露什么秘密,”脸刷一下子就红了的晏菀青连忙摆手,“只是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飞艇降落导致的失重感传来,没过多久轰鸣声和弹跳感也依次到位,很显然,他们所乘坐的这架飞艇降落了。 “走吧,”陈洛在记录板上最后写了几笔,然后站起了身,“他的状况,还是你去亲眼确认比较好。” 晏菀青听话的跟着起身,甩甩头试图摆脱身体内还残留着的迷蒙感,紧紧的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喏,我的会诊记录,”陈洛在走到舱门口的时候直接把记录板拍到了等待着的安杰娜的身上,“我保证她能活蹦乱跳的被你们折腾到上军事法庭,别成日里杞人忧天。” 接过记录板,安杰娜的脸色铁青了一瞬,转向晏菀青的时候又恢复了温柔和蔼。 “中士,我希望你休息的好,”她柔声说道,“上面已经安排了相关人员前来接机,让我们一起下去吧。” 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晏菀青在她的示意下走出了舱门,顺着悬梯一路向下,刚一脚踏实地,就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睛。 这么一对视,她就完全动不了了。 就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晏菀青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张开大口的呼吸着,前所未有的温柔触感让她沉迷不已,脑子里也控制不住的浮现有关黑街的记忆。 不存在的冰冷雨滴打在了她的脸上,记忆中的黑街又沐浴在了雨里,飞艇降落的噪音犹在耳畔,她看到自己拖着老旧的行李箱从中走了出来,一步步小心的向着远处的老旧建筑走去。 冰冷又消失的感觉从脚踝一点点爬上了女孩的肢体,她颇为吃力的拖着行李四处寻找落脚的地方,在即将灰心的时候看到了那间冰淇淋店。温暖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她打开篱笆门,有些蹒跚的穿过花园小径,然后敲响了紧闭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穿着居家服的阮钰铭,他热情的帮她将行李拿了进去,招呼她进入了温暖的室内,浑身湿透的女孩抱着胸才在地板上,留下了两排脚印。 然后,她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青年。 他有着在暖色灯光下依然白皙清透的皮肤,漂亮的下颚线勾勒出了完美的骨相,而等到他转过头来,就撞入了泛着点点幽蓝的海洋。 煤油灯的火光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照亮了眼瞳里的圈圈蓝色,晏菀青与青年对视,几乎忘掉了自己湿淋淋的现状。 一见钟情。 在那个冰冷的雨夜,她与那名青年,一见钟情。 “哈……哈……”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重新拿回身体控制权的晏菀青差点腿一软就跌坐在地,而在极短时间内翻阅了女孩记忆的男性向导对着身边的军人轻轻摇了摇头,他看起来三十过半,表情严肃。 上前几步扶起还未缓过神的女孩,他对着刚下飞艇的安杰娜说道:“根据王国律法,被提告的犯人及相关证人都将由军事法庭组委会负责。” “我们将在此正式接管黑街案的相关人员,请您配合。” 安杰娜闻言露出了明显被冒犯的表情,可她最终还是压下脾气,指使士兵将房其琛押了上来。 青年双手和双脚都有着沉重的镣铐,每走一步都回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还穿着劫后余生的那套衣服,衬衣在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后已经搓揉的全是褶子,不复往日的整洁,倒是他本人依旧镇定,仿佛身上没有镣铐,而他走向的也不是危机四伏的未来。 鬼使神差的,晏菀青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抬起了头,二者的目光子半空中相遇,又在几秒后错开,房其琛越过她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了中年向导的面前,任由对方掏出像项圈一样的东西,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哨兵是被驯服的狼。 没缘由的,晏菀青脑中突然掠过了这样一句话,她半垂下头,散落的长发遮挡了她的神情。 那是充满了屈辱和不甘的表情。 第42章夜审。 要论全大陆最繁华的城市,王国的首都肯定要算一个,与以前卫和时尚著称的南方联盟首府不同,首都更像是一名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贵妇人,带着旧时代特有的端庄和典雅,偏偏又在华服下遮掩着一道道糜烂的腐痕。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6节 晏菀青此前从未到过首都,就算假期被同学邀请也会推拒,难免落下了“愤世嫉俗”的名头,可只有好友靳蓝清楚,年级第一名大人不仅不愿去首都,也不愿意去国王的任何地方,原因也简单的过分——她穷。 若是要更为形象的去表述她的财政状况,那也只能在穷前面加一个“很”字了。 作为一名父母双亡的孤儿,晏菀青一向是一块钱掰成八瓣去花的,平日里能穿校服就不买私服,能吃食堂就绝不进餐馆,衣服只要没烂就洗了继续穿,连出席年级舞会时的礼服都是挨个宿舍敲门去借。要是换一个人过得这么寒酸哪怕成绩再好也要被冷嘲热讽,偏偏晏同学自打脑子坏掉以后就自带“狂霸酷炫跩”的光环,愣是能让所有想嘲笑她的人在强大求生欲的催使下改口夸她“艰苦朴素”。 为了防范哨兵和向导起异心,两座专属学院都离着王都十万八千里,奇怪的是作为向导聚集地的绿风塔却位于首都的郊区,按照原本的计划,晏菀青是打算凭借着毕业分配直接达成公费旅游成就的。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那时候哪里能想到自己会被分去奇怪的星空海盐,而认命后也没有料到自己最后还是公费来首都旅游了一把,虽然是以被押送的方式。 似乎是打定主意将她与房其琛隔离,军事法庭组委会派来的人手分成了两路,一路由哨兵看守着房其琛,一路则由向导陪伴着晏菀青。没有理会组委会名曰“陪伴”实为监视的行为,晏菀青望着窗外的繁华景色,觉得自己像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正逐渐被张开大嘴的华美怪吞入腹中。 军事法庭所在的第一法院就位于首都的核心圈,就坐落在总统府的右侧。鉴于为了保护传统的街貌,大总统不允许任何蒸汽器械在核心圈出现,是以王国的贵族们依然以能拥有一辆舒适又豪华的马车为荣,甚至还有好事者为各个核心机构的共用马车排过序,然而无论他们再怎么追捧,也绝对不会去试一试军事法庭的座驾。 军事法庭的车夫自然比不上贵族老爷们家养的好手,晏菀青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几次都被震离了坐垫,好在随着他们对核心圈的不断深入,这辆颠簸的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女孩跟着同坐的中年向导下了车,双脚刚在冷硬的石板上站定,还没仔细去打量眼前这座王国人人闻之色变的建筑,就看到了站在法院门口的一行人。 此时天色已到了黄昏的最后时分,太阳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昏黄的光线证明了它尚存人世,月亮的淡影早已悬挂在天际,道路两旁的花枝路灯也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与暮色融为一体,倒是漂亮的像极了电影画面。 阻挡了组委会道路的几人都穿着蓝黑色的军服,为首之人还套了一件同色的大衣,身材纤细高挑,黑色的长卷发垂落到胸口,明明双方隔着不短的阶梯,却让你觉得已经被对方给刺了个通透。 整个王国,唯有一人能拥有这等身姿——传说中的一号哨兵。 晏菀青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意识在瞬间分成了两半,一半嚷嚷着自己要立马退役去当预言家,说一号从天而降就从天而降,说婆媳战争就婆媳战争,怎么混都能吃香喝辣,另一半则从陈洛怀疑到身旁的中年向导,搞不清楚到底是谁在偷偷给这位大人通风报信。 而当她的两半意识疯够了重新合二为一的时候,不祥的预感却盘踞在了女孩的心间。 一号哨兵不应该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因为这代表着他们根本就没有慢慢筹谋的空余。 “一号大人,您不该出现在这里,”身旁的中年向导说出了晏菀青的心声,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却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您作为涉案人员的家属,按照规定,必须进行避嫌。” “有什么可避的,反正结果你们都已经商议好了。” 与妩媚的外表不同,一号的嗓音带着轻微的沙哑,她说话时尾音干净利落,令人联想到雪亮的刀锋,只见她几步跨下楼梯,走到了二人面前,对着浑身僵硬的中年向导轻蔑一笑,抬手把他推到了一边。 “放心吧,我不是来找茬的,”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右眼角下的泪痣在夕阳中美的惊人,“只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好不容易带回来了一个姑娘,我这个为人母的来把把关罢了。” “大人,晏中士将作为黑街案的证人参与审判。”中年向导眉头打成了一个死结。 也难怪他会如临大敌,作为王国排名第一的哨兵,眼前的女人是所有哨兵的头狼,一旦她下令,难保马车里的哨兵们会在狼群效应下做出什么举动,若是真的捅出篓子,恐怕整个第一法院都会被大总统迁怒。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立马把他们两个灌了药然后关在一辆马车里?”一边打量着眼前过分镇定的女孩,一号哨兵一边勾了勾唇,“毕竟我也到了想要抱孙子的年纪了,眼看儿子就要没了,有个孙子也挺好啊。” 中年向导闻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倒是晏菀青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 “我听说他们弄丢了你的分配通知,”一号哨兵对女孩说道,她的口气客气又疏离,完美的符合“通情达理的大人物”这一身份,“这是军部的失误,我们会为此负责。” 然后她不再看晏菀青,对着略显局促的中年向导说道,“你放心,我房暄容的儿子,若是没本事,死了就死了吧。” 说完,她扭头便走,从头到尾都没有往紧闭车门的马车方向看上一眼。 目送一号及其下属的身影消失在法院门口,精神高度紧绷的中年向导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神情复杂的看了晏菀青一眼,随后对着身后的马车招了招手。 “吱嘎。” 紧闭的车门一下子弹开,戴着镣铐和项圈的青年在士兵的簇拥下从容下车,似乎半点没有被母亲绝情的发言所影响。 “庭审快要开始了,请吧,长官。”男子今日第一次开口对青年说话,语气竟是面对其他人时截然不同的客客气气。 “应该是我称呼您为长官吧,少校,”房其琛的声音一如他的神情般平稳,“我早就被削除了所有军衔。” 男人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了他,“……您救过我,在前线的时候。” “是吗?”房其琛轻笑了一下,“我已经忘记了。” 然后他迈开腿,迈过了肃然的男子和沉默的女孩,径直走向了法院。 晏菀青的目光死死的锁在房其琛的身上,她没有错过“庭审快要开始”也没有错过“她将作为证人出席审判”,大总统的迫不及待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视为强力外援的一号哨兵也无法指望,但她还有一次机会。 在庭审上,在证人席上,她要奋力一搏。 庭审开始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不知是召开的过于匆忙的缘故还是上层的大老爷急于推卸责任,只有寥寥几人坐上了这场并不对外开放的审判的旁听席,他们大都穿着华贵的正装,柱着镶嵌宝石的手杖,一看出身便非富即贵。 作为唯一一个当事证人,晏菀青被安排在了旁听席的首排,紧紧挨着她的有组委会的中年向导和翘着二郎腿的陈洛,前者作为她的监护者列席,而后者据说是被拉来给证人席充数。 “要我说,这就是在自欺欺人,我在不在这里根本没区别。” 看上去很有几分困顿,陈洛摘下单镜擦拭了一下,镜片上倒映出不远处一号哨兵闭目养神的样子,她被属下包围着坐在最后,一副随时准备离场的架势。 然后,在晏菀青对腹稿的反复斟酌之中,这场充满了荒谬的审判终于开始了。 换上了囚服的房其琛被几名哨兵押上了被审判席,他身高腿长,竟将丑陋的条纹衣裤穿出了几分礼服的意思,面对着审判席上的几个老熟人,他站在原地耸了耸肩膀,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胡子花白的法官敲响了法槌,然而他开口说的并不是“庭审开始”。 “现在开始宣读犯人罪状。”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出了早已写好的牛皮纸。 “犯人房其琛,原为王国少校,然而在战场丧心病狂的屠杀民众,遭到军事审判,被剥夺所有军衔和职务,因此对王国不满,叛逃至黑街……” 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有生以来,晏菀青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法官的声音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炮弹,将她炸的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陈述,没有举证,没有辩论……从一上来,法官就判定了房其琛有罪。 不需要陈述,不需要举证,不需要辩论……因为最后只会有“房其琛有罪”这一个结论。 怪不得一号哨兵说“你们不都商量好了吗?”,怪不得陈洛说“自己在不在根本没区别”,除了她以外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即将举行的不是什么审判,而是一场赤裸裸的谋杀。 法官的宣读还在继续。 “为了报复王国,犯人故意引出荒野女巫实验室内的毒药,制造了毫无人性的黑街惨案……” 晏菀青觉得自己应该跳起来,应该上去把那个满嘴胡言的法官踩到桌子底下去,她应该控诉他们的无耻和卑鄙,可现实是她被听到的、看到的死死钉在原地,像是一座木头雕像。 “……现在我宣布,判处房其琛绞刑,于明日公开处决。” 念完了羊皮纸的法官颤巍巍的拿起了法槌,眼看就要敲下去的时候被一句“等等”给挡在了半空中。 而说出这句“等等”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审判的犯人本人。 “你对判决有异议吗,犯人。”老年法官慢吞吞的说。 “没有意见,法官阁下,”房其琛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冷淡又讥讽的笑容让他在这一瞬像极了母亲,“我只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我明天就要被处死了,对吗?” 大概是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法官犹豫了一下后便点了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青年半垂下头,肩膀轻微颤动,竟然当庭笑出了声。 “那就好办了。” 房其琛用前所未有的欢快语调说道,他的轻松太过明显,与之前的安静听话反差强烈,使得不少旁听者都愣了一下。 “啪嘎。” 脆响传来,房其琛轻松的捏断了手上的镣铐,在法官惊骇欲绝的目光里将断成两半的手铐扔到了桌子上。 “既然明天必死无疑,那么我今晚拉你们全部陪葬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然后他抬起了头,天空般的湛蓝不知何时取代了冷静的黑色,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跃跃欲试。 这样的房其琛熟悉又陌生,可不知为何,晏菀青反而安心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的表情。 那是属于哨兵的表情——嗜血凶兽的表情。 被驯服的狼,也终究是狼。 而野兽,从来没有引颈就戮的道理。 第43章恭喜。 “既然如此,您不判他死刑不就好了?” 打破僵持氛围的是坐在后排的一号哨兵,只见她双腿交叠,脚上的短靴擦的铮亮,一抖一抖的动作昭示了主人的漫不经心。 “什么?”年迈的法官脱口而出。 “您没听到他刚才说的吗,法官大人?”她微微歪着头,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判了他死刑,咱们就要跟着陪葬,所以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着想,咱们就别判死刑了嘛。” “你……”或许是对她的发言过于震惊,法官张了张口,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能吐出第二个字。 见没有人出言制止,一号哨兵就继续说了下去,“您别指望我,我年纪大了,一到下雨天就胳膊腿腰一起发酸发痛,可做不了跟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拼命的事。话又说回来,军事法庭愿意为了我们军部的内务劳神,我实在感激不尽。” 这段话把在座的贵族老爷和法官都说的面色铁青,法官提着锤子的胳膊僵在空中,却怎么也锤不下去,最终他卸了力,颇为受挫的宣布要暂时休庭。 此言一出,原本就在旁观席上坐不住的贵族老爷们争前恐后的向紧闭的大门跑去,然而就在第一人碰触到门把要用力推开时,一只有力的手卡在了他的手腕上,任由他怎么用力,哪怕被身后之人推攘也一动不动,就在他急的快要冒汗的时候,身后的推力反而突然消失了,而他像是猛然反过劲儿来一样慢慢收回了握着门把的手,果不其然,那钳制他的陌生手臂也随之松开消失了。 男人猛地抬头张望,却只看到身后同样面露苍白的老对头们,若是放在平时,他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们一番,可现在只剩下心底一片冰凉。 方才阻拦他的一定是名哨兵。 他的目光在身后人群里游梭,最后却一无所获,而在人群的末尾,已经有人重新坐回了旁听席,只是动作怎么看怎么僵硬。 对方的态度很明确,在庭审结束前,不,在他们得到满意的审判结果前,谁也走不出这道大门。 “一场闹剧。” 旁观了贵族冲向大门又回到原位全过程的陈洛如此评价,他像是一名挑剔的客人,用抱怨来表达对剧团敷衍演出的不满。 “那些来看热闹的家伙都是蠢货,白白为一号递机会。” 晏菀青的目光本来紧紧的追随着台上的房其琛,听到他的话才慢慢的转移了注意。 “这本来就是一场博弈,”发现了学生的视线,陈洛难得耐心的为她做出了解释,“你也清楚,哨兵和向导是生物兵器,并不算是王国公民,以往想要销毁和处理也不过是上面一句话的事情,不想死也简单,只要叛逃就行了,能活着冲出去就算是保住了一条命,这几乎是大陆国家默认的共识。” 女孩点了点头,为了巩固普通人的统治,哨兵与向导这类少数群体的社会地位一再被恶意压低,好在他们从出生起被国家圈养,基本不与外界接触,双方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这才勉强维系了表面上的平衡。 一方面,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并不享有人权,可畏惧于他们的力量,没有人会戳破这层窗户纸,另一方面,就算哨兵和向导不安于现状,人数稀少的他们也无法对抗掌握着大量热兵器的国家和成百上千万的普通人,就算是血色苍穹的叛军组织,也达不到盘踞一方的实力,只能四处活动,化整为零。 更何况,哨兵向导也并非铁板一块。 一百五十年前的“七日战争”让所有人见识了荒野女巫制造出的人形兵器,从那个时候起,如何操控、压制他们就成了每个国家的重中之重。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7节 除开荒野女巫根植在他们骨子里的服从性,各国的聪明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一个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方式——仇恨。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仇恨更绵长悠久的东西,它历久弥新,无法根除,一旦碰到东风,就能燃成燎原大火。 于是他们以国家的名义将这支军队瓜分,利用各种借口,强迫他们的互相厮杀。 王国对联盟,降服对叛逃,通过自相残杀制造出仇恨,让仇恨由个人蔓延到家族,再由家族蔓延到国家。 而这一蔓延,就蔓延了足足一百五十年。 哨兵与哨兵之间,向导与向导之间,哨兵与向导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横亘在每一个可能的组合之中,扼杀了所有团结和联合的可能。 他们是一盘散沙,就算意识到了也无法回头。 流血不会消失,仇恨也不会消失,哨兵向导被迫与普通人以一种畸形的关系缔结在了一起,互相依存又互相憎恶,可归根结底,谁也无法摒弃对方。 为了维持畸形又岌岌可危的脆弱关系,自然就催生了林林总总的“潜规则”。 “叛逃成功的哨兵与向导不会再被追责,但是要接受大陆所有国家的追杀”就是其中最著名、使用频率也最高的一条。 这也是房其珩邀请兄长叛逃的原因,在她看来,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可哨兵和向导在国家里这一百五十年也不是白混的,由于向导受到的牵制较小,当权者往往愿意大力提拔服从性和依赖性都更强的哨兵,通过他们去牵制向导,但这也导致了一个让他们不太乐意见到的情况——哨兵随着职务的升高也而慢慢掌握了一定的权力,这种情况在一号哨兵统管军情处后达到了顶峰。” 陈洛双手交叠放到腿上,若不是环境不对,他简直是在像晏菀青展示正确的坐姿。 “一号大人上位后,销毁哨兵和向导不再是轻飘飘一句话这么简单的事情,对于如此改变,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不悦。” “遗憾的是,咱们在位的总统大人,正是略感不悦的那一方,这才有了这场博弈,是对一号大人的警告。” “你是说……审判不过是个幌子?”晏菀青压低了声音。 “当然,”陈洛看了她一眼,笑了,“其琛并没有犯罪,他最多算是任务失败,归在军部的内务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硬要给他扣罪名的军事审判,怎么看都是第一法院横插一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军部和法院有那么一小点儿不对付。” 确实。 晏菀青闻言恍然大悟。 那个押送自己的中年向导面对一号哨兵时的不自然终于有了解释——就算在王国内部,哨兵向导也分成了不同的派系,追随着不同的主人。 “不光是第一法院与军部,就连王国上层的大人物们意见也不尽相同,”陈洛继续说道,“像是其琛上次在前线的紧急处理,据我所知,上面就分为了‘处理及时’和‘危险难控’两派,所以最后的审判结果才会是只剥夺了军衔,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复起。” 回想起劳伦斯和清道夫一直称呼房其琛为“长官”的行为,晏菀青脑内模模糊糊的浮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的湍流席卷着她见过的每一个人,而她自己则站在岸边,鞋子刚刚沾上了一圈水渍。 她看不清漩涡的来势,也辩不出水流的去向。 因为她只是个局外人……或许很快就不再是了。 “话又说回来,那位大人与其说是不满其琛,不如说是想要给一号点颜色看看,大概是对哨兵急速上升的地位感到威胁和不满吧,”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手套,陈洛若有所思,“虽说从一开始就没人指望真的能处死,但估计他也想不到会闹到这个地步吧?” 晏菀青明白了,这场审判是大总统给一号哨兵的警告,无论是强迫她低头还是纯粹的下马威,都是满怀恶意的戏码,而一号也不会束手待毙,就算她注定要做出让步,她也不想丢盔弃甲…… 这才是她在法院外那句“我房暄容的儿子,没本事的话,死了就死了吧”的真正含义——这是她给房其琛的机会,他必须要帮她赢回颜面。 于是他抓住了庭审的机会,反将了法院一军,这样就算改判,最后的风评也会是“法官贪生怕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不是“大总统仁慈,愿意网开一面”。 法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大总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悄悄地松开攒成拳头的双手,晏菀青注视着留下清晰指印的手掌,在为房其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可抑制的陷入了茫然。 想要成为大总统的话,她必须稳立于漩涡湍流之上。 差太远了,她真的差太远了。 在真正的权势和筹谋面前,她贫乏到无计可施,脆弱到不堪一击。 就在她不断自问的同时,庭审终于得以继续,颤巍巍的老法官又坐回了审判席,不同的是,他手上的牛皮纸又换了一张。 “听取了多方意见,”他用颤巍巍的音调念道,“考虑到被告曾为王国作出的杰出贡献,本庭经过慎重思考,决定酌情减刑,判处房其琛有期徒刑170年,即日押入炼狱岛监狱服刑。” “你们是疯了吧?!想死不要拉上我们!” 他刚一念完,就有人发出了洪亮的质疑,不少贵族愤怒的斥责着法院得了“失心疯”,这也难怪,判决内容明摆着要把房其琛关到死,没有绑定向导的哨兵最多活到四十岁,多余的那些服刑期限只不过是为了确保他就算减刑也能死在监狱里而已。 黑街案的罪名还是他背,要命的刑罚也没有减轻,只不过变成软刀子了而已,联想到房其琛之前的危险发言,这群贵族当然反应比他本身还激烈。 这是大总统的报复?可是故意激怒琛哥酿成惨案又有什么意义?总不能是他在看在场的贵族老爷们不顺眼,想要借刀杀人吧? 晏菀青发现自己猜不透对方的意图,而更令她云里雾里的则在后面。 与大多数猜测的怒不可遏或者大开杀戒不同,房其琛听完判决仅仅是掀了掀眼皮,就好像夸口要屠杀全场的不是他似的。 “行吧,挺好的。”他如此说道,轻易的接受了改判的内容。 “我也觉得挺好的,”一号哨兵赞同的点了点头,“炼狱岛的伙食不错,你最近太瘦了,要长点肉。” 这对母子一唱一和,在极短时间内就完成了一次从示威到妥协的转变,快的让大部分人反应不过来。 晏菀青也在反应不过来的人群里,等到一号手下的哨兵已经押解着房其琛向外走,她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也不顾上去管其他人的目光,赶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琛哥!琛哥!等等我!” 哨兵的步速太快,逼得她喊出了声,前方的队伍果然放慢了速度,房其琛扭过身看着她一点点追上来,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他停下了,负责押解的哨兵也不催促,就这样,晏菀青气喘吁吁的跑到他面前,然而一对上他那双沉郁的眼睛,满肚子的疑问突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在她的记忆里,她只跟眼前的青年当了七天的恋人。 七天,连稍微熟悉一个人都不够,她对他的想法、过去、打算一无所知,就算想要质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问、怎么去说。 看到她语塞的样子,倒是房其琛笑了。 “恭喜。” 他说道,然后转身毫不留念的向前走去。 恭喜? 她有什么可恭喜的? 晏菀青像是脚下生根一般站在原地,目送着青年走远,一股无法忽视的烦闷自心底升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这烦闷感是从何而来,只是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发出警告: “就这样吧,就到这里吧,”它如此强调,“你不能再往前了。” 为什么不能往前? 女孩站在原地冥思苦想,直到有人将一封文件递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这是你的分配通知。”一号哨兵的下属之一说道。 晏菀青沉默着接过信件,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撕开外封,露出了里面的洒金纸页和规规整整的一行字。 “中士晏菀青于黑街案中指证犯人,表现突出,特拔擢为少尉,即日起赴绿风哨塔上任。” 一切又重回了正轨。 第44章朋友一生一起走,谁找哨…… 事实证明,只要军部想,他们的效率能高的吓人。 晏菀青的全部家当已经在黑街的洪水里毁于一旦,她在首都人生地不熟,又身无分文,连找一家破败的小旅馆将就一晚都做不到,可这一切在搭上军部以后就完全不同了。 她刚走出法院的大门就被塞进了早已备好的马车,被直接拉去了订好的旅馆休息,第二天早上起来,刚踏出房门,同一辆马车已经等到原地,不同的是,这一次里面多了一个人和两只行李箱。 “这只箱子里放着换洗衣物,我是按照首都最新流行买的,军部有你毕业时的体检数据,大小应该合适。” 负责护送她去绿风塔报道的是一名活泼的女哨兵,她看起来比晏菀青大不了几岁,蓝黑色军服上的肩章表明了其上尉的身份。 “至于这一只嘛,里面装的是一些日常用品,”女哨兵指着剩下的箱子说道,“我平日里跟那些大老粗打交道的时间长了,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什么,就看着买了一些,如果还有想要的,可以以后再补。” 说到这里,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夹,伸手递给了女孩,“一号大人自掏腰包给你垫了所有费用,买完这些东西,还剩下了一点,你拿去花吧。” 晏菀青闻言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把钱夹给推出去,奈何她怎么可能反应快的过哨兵,很快就被对方反手握住塞了个满手。 拿着烫手的钱夹,脑子不受控制的闪过“拿了这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和“你想要的不就是钱吗,五百万够不够”,还有不能错过的“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肯离开他,开个价吧”,晏菀青只觉得自己噩梦成真。 女哨兵自然不知道她脑子里的乱七八糟,她见女孩拿稳了钱夹才松了一口,十分爷们的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收着吧,一号大人找个儿媳妇不容易,你可劲儿花,千万别跟她老人家客气。” 这跟电视上演的不一样啊。 晏菀青低头看着鼓鼓囊囊的钱夹,发现自己准备好的“将钱甩她脸上以明志”完全没有机会上演,顿觉一号哨兵不可理喻,也不管她是不是王国的偶像了。 于是她怂怂的收下了一号的心意,屈服在了“穷”这一世界难题面前。 见到女孩把钱夹收进衣兜,女哨兵的笑容更热情了些,她亲切的抓住了晏菀青的手拍了拍,陡然上升的亲昵感让女孩心中警铃大作,还在之后的路上女哨兵仅仅是周到的为她介绍了一下首都和绿风塔,完美的扮演了称职导游这一角色。 作为王国最出色向导的聚集地,绿风哨塔的准入条件不可谓不苛刻,要么在学习期间保持每个学年都稳定在年级前二十名直到毕业,要么就经历层层选拔,与无数竞争者抢珍惜的选调名额。 当然,严苛的条件自然也代表着优良的资源和环境,因此,当晏菀青看到首都郊区那座高耸入云的洁白哨塔时,满脑子想的就是“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她就算是纯旅游,这一眼都值回车马费了。 单从肉眼来看,绿风塔足足有二十多层,加上附近的警戒区,占地面积恐怕得有一座中型城镇,如果说这就是军部亲生待遇的话,晏菀青呆了一个周的星空海盐简直就是老爷第十三任妻子带的拖油瓶的二表妹了。 虽说绿风塔附近守卫森严,载着晏菀青和女哨兵的军部马车依然在这里一路畅通,女孩眼看着白色巨塔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连底部的爬山虎都清晰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平稳的停下,女哨兵帮她拉开了车门。 “按照规矩,我身为哨兵是不能随便入塔的,我们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女哨兵拍了拍两只箱子,对晏菀青笑了笑。 女孩闻言站起身,一只手提上一只箱子,在对方的注视下迈出了马车,然后脚下顿了顿。 “上尉,琛哥……还能出来吗?”她的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若不是哨兵听力发达,几乎要错过。 哨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轻轻关上了门,拉车的马匹在车夫的控制下发出了一声嘶鸣,车轮转动,黑色的马车在她身后缓缓驶离。 晏菀青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提着两个略沉的箱子大步走向了敞开的塔门。 或许是早就接到了通知,她顺利接近了有着士兵守卫的哨塔,并且在踏入塔门时听到了久违的呼唤。 “菀青!菀青!这里!看这里!” 比一楼大厅内简洁装饰更先撞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娇小的身影,分别了一周的靳蓝正一跑一跳的向她靠近,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肩膀上有着属于下士的徽记,精神向导安哥拉兔则窝在头顶,随着她的动作被颠的够呛。 “我就知道是他们搞错了!” 跑过来的靳蓝亲昵的挽住晏菀青的胳膊,顺手接过她的一个提箱。 “想也知道,叫星空海盐的怎么可能是哨塔,陈洛那个老男人一定是早就看出来了,还拿什么海盐冰淇淋哄我们。” 不,海盐冰淇淋是真实。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8节 心中暗暗为招牌菜叫屈,晏菀青通过好友的三言两语也差不多摸清了军部对此事的说辞: 无非就是军务处工作失误弄错了分配证书,星空海盐塔和黑街都将于沉默中埋葬。 “稍早的时候,军部的人已经来帮你办好入塔手续了,”重新跟闺蜜团聚的靳蓝显然兴致很高,“我已经跟室友说好啦,让你跟她换一下床位,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住一起!” 白天的绿风哨塔里人来人往,他们大都穿着和靳蓝同款的白色制服,差别只在于身上的军衔徽记,不少人对拖着行李的晏菀青投来好奇的目光,可更多的人则是来去匆匆,从太阳刚升起,这里就进入了紧张有序的氛围。 “还好他们赶在新人上前线之前把你给送来了,”靳蓝一边开门一边吐了吐舌头,“要不然咱们就凑不到一起了。” 二人的宿舍位于二楼右手走廊的拐角处,地角比较偏僻,但胜在安静,晏菀青跟着靳蓝进入屋内,就看到两张单人床分放在房间两侧,左边放满玩偶的属于靳蓝,右边空空荡荡的则明显等待着主人的到达。 晏菀青把行李箱放到床边,走到共同的书桌前,对着随便堆着的杂物翻了起来。 “一会儿带着你去领一下内务用品和制服,咱们就去吃午饭……”靳蓝这边关好门,转过头就看到好友在书桌上东翻西找,不由得出声询问,“菀青?你在找什么?” “找纸和笔,”女孩头也不抬的回答,“我要写信。” ”信?你要写给谁?”靳蓝迷惑不解的问,在她的印象里,晏菀青能够寄信的家人早就相继去世了。 “男朋友。” “哦,原来是男……你说什么?!” 靳蓝后半句的音量堪称魔音贯耳,连带着她头顶的安哥拉兔都一蹦三尺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箭步蹿上前,娇小的向导以饿虎扑食之姿抓住好友的双肩拼命摇晃。 “你不就去冰淇淋店打了一个周工吗?怎么连男友都蹦出来了?!” 说到这里,靳蓝猛然收回手,大大的眼睛里霎时间就蓄满了泪水,只见她作捧心状,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对我承诺的吗?”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深情说道:“朋友一生一起走,谁找哨兵谁是狗!” 晏菀青想了想,觉得好友叱责的很有道理,于是她万分坦然的抬起头,“……汪!” 靳蓝想打死她。 晏菀青想给房其琛写信倒也不是心血来潮,她潜意识总觉得这场审判并不是结束,也隐隐察觉故事背后的漩涡蕴含着怎样的危险,可说来也奇怪,她偏偏丝毫没有就此分手的意思,反而产生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好奇和兴奋。 我一定很爱他。 自我感动了几秒钟,晏菀青总算找到了干净的纸笔,可真到要落笔了,却又有了些犹豫。 她很清楚,她想要书写的内容,可能永远也无法被房其琛读到,因为他进的是炼狱岛监狱——一座专门关押哨兵和穷凶极恶犯人的特级监狱。 炼狱岛监狱位于王国领海里一座孤岛上,为了防止岛上的犯人越狱,全岛足足设下了近百道关卡,确保能在这群危险分子重获自由前就让他们灰飞烟灭。 然而这些内容也不过是书本上冷冰冰的记载,用来吓唬气血方刚的小哨兵们,让他们在肆意妄为之前停一停、想一想。 起码房其琛在嗅到海风特有的咸腥气味后就回想起了久违的学生时代,这其实很没必要,毕竟接下来的数年,他都要在这里消磨时光。 这么想着,他几步走到飞艇的窗边向远处眺望,负责押解的哨兵们耳观鼻、鼻观心,像是在飞艇上自由活动的家伙并没有被判170年的有期徒刑。 经过一夜不眠不休的飞行,此时已经他们已经距离的目的地很近了,凭借着过人的目力,房其琛能够看到远处海岛上的一座座炮塔,正调转着炮口对向逐渐靠近的飞艇,准备一有不好就将其击落。 炼狱岛。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上滚了滚。 唯有经过炼狱,恶鬼才能重返人间。 第45章混血失败。 “又是这样,你们总是把麻烦扔给我这个糟老头子。” 把手里的烟斗往桌脚磕了磕,形貌枯槁的老头拿着寥寥几张纸,一边看一边打量着站在他面前的房其琛,他的牙齿被烟渍染的污黄,一张口还能看到坏死的牙根,胃部顺着食道反上口腔的气味带着无法言明的腥臭,随着他的吐息弥漫出了齿间。 “第75号……我们这个破地方好久没迎来这样的大人物了,亏他们也舍得。” 他顺手将手里的资料往桌子上一扣,站起来绕着挺拔的青年走了一圈,踱到正面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浓烟,然后毫不留情的吐到了后者的脸上。 浓烈的异味刺激着房其琛的五官,眼睛的余光扫到老者身后无数支黑洞洞的枪口和四周蓄势待发的士兵,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过齿尖,细微的刺痛感就是清醒剂,提醒着他不能轻举妄动。 为了防止哨兵互相串联,炼狱岛上的看守人员全部由普通人担任,比起劳心劳力的去看管一名危险的哨兵,他们更期望着找借口将他就地格杀。 见到青年对挑衅无动于衷,老头倒是露出了点笑模样,“你倒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能在这里活久一点。” “当然太聪明也不行,”他绕回了桌子后坐下,又美滋滋的对着烟袋锅来了一口,“太聪明会死的更快。” “喏,”老者,不,此刻应该称呼他为炼狱岛的监狱长,将一份文件推向了青年,“小子,在我们这里,有两种活法。” “第一种嘛,就是老老实实的服刑,我们会给你注射药剂,把你扔到普通犯人中间,供你吃供你喝,一直呆到死为止,听上去挺不错的吧?” 房其琛没有接话。 “不过我很清楚,你们这群家伙来这里都是冲着第二种,”监狱长搓了搓牙,“来,把这份契约签了,我就让他们把你送进去。” 房其琛走上前拿起契约,将上面的内容一扫而过。 这是一封秘密协议,一封军部与犯人的秘密减刑协议。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大概就是“银货两讫”,只不过,这里的“货”是军部秘密发布的死亡任务,而“银”则是完成任务后会给予的相应减刑。 炼狱岛监狱集聚着王国最危险的哨兵们,在不少人心中,这不仅是巨大的隐患还是极其严重的资源浪费。 与其让这些危险品死于无可挽回的神游症,不如让他们在死前发挥余热——大约在四十年前,炼狱岛这个名字在此等思想的指导下诞生于世。 炼狱,正是恶鬼们重返人间的必经之路。 要么认命的自暴自弃,要么九死一生去争取减刑,被关入监牢的囚犯唯有这两条路可走。 “听着小子,我只给你三句忠告,”监狱长竖起了三根枯瘦的手指,“第一,任务都是先到先得,我只认第一个出现在我名单上的人。” 他收起了一根手指。 “第二,不要相信这座监狱里的任何人。” 他又收起了第二根手指。 “最后,”他的脸上扯出了一抹饱含着戏谑的笑容,“你猜我刚刚说的是不是真话?” 全副武装的狱警们闻言发出了阵阵哄笑。 房其琛拿起桌上的圆珠笔在契约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调转笔头,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之对准了监狱长的左眼,在即将贴上眼球时停了下来。 被他这一动作惊呆的狱警们连忙举起枪瞄准,子弹上膛的声音不绝于耳…… “行了!”监狱长大喝了一声,“要是真指望你们这群傻蛋,老头子在就下地狱了!” 被上司喝止的狱警们僵在原地,监狱长也不管他们,而是镇定的磕了磕烟袋,“年轻人,心高气傲哈?” 他并不惊慌,就算杀了他,就算杀了屋内的所有人,房其琛也跑不出这座哨兵的坟墓,这一点,他相信对方也很清楚。 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就绝不会是为了泄愤或者越狱。 “no.3……二十年前进入这里的那个男人,”房其琛手很稳,声音也很稳,“还活着吗?” “我就知道,又是一个来找他的,”监狱长显然对于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熟练的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烟杆,“那家伙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你若是有本事,自然能见到他。” 房其琛闻言点了点头,干脆利落的折断了手中的笔扔到地上,他身上的锁铐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让人难以想象刚才突袭时又是如何保持的悄无声息。 常年跟哨兵打交道的监狱长当然清楚监狱专用的镣铐只能困住百名开外的哨兵,眼前的青年有一百种方法去摆脱它的束缚,但这里可是炼狱岛监狱,起码在他这个监狱长面前,大部分高阶哨兵都愿意佩戴这副累赘以示尊重。 房其琛自然也不会去打破这条规矩,实际上,他从来不会去主动招惹是非。 与周围人狂热追求的野心和理想相比,他安分守己到了格格不入的地步,一号哨兵擅长的争权夺利他觉得没意思,血色苍穹的目标他觉得脑子有坑,晏菀青要当大总统他拍手祝福,老妹潇洒自在他也并不羡慕。 房其琛给自己的定位很简单——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的上班族。 就是他的工作内容着实惊悚了些。 而现在,尚处于工作时间的他要去面临或许比前线还要危险几分的战场了。 青年干脆利落的转过身,跟着早在等待的狱警身后,向着不远处紧闭的铁门走去,就在这时,抽着烟的监狱长突然喊了他一声。 “每月十五日可以收到外界的来信,”老头漫不经心的吐了一个烟圈,“当然前提是有人会给你写信。” 信……吗? 房其琛的步伐不由得一顿。 他没有亲近的朋友,也没有亲密的爱人,就连真正意义上的亲人都未必拥有,又有谁会给他写信呢? 离别时向导小姐关切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青年思绪重归平静,他大步流星的迈进了敞开的大门,对外面的世界再也没有半分留恋。 “祝你好运吧……”目送青年的背影消失,上了年纪的监狱长露出了些微的疲态。 惯会逢迎的副手立马躬着腰站到了他身后,双手搭上前者的双肩就开始了按摩。 叼着烟斗的监狱长闭着眼睛享受属下殷勤的服务,嘴里含含糊糊的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旁人听。 “他长得很像他母亲,就是精气神太像他那个叛逃的父亲了。” “你说,里面那个老家伙看到自己仇人的结合体会有什么反应?” “是大开杀戒?还是幸灾乐祸?” 他的问题当然没人能回答。 “绿风的伙食真的比向导学院好太多了。” 千里之外,不知道自己还被惦记了一把的晏菀青正对着满满的餐盘发出由衷的感叹。 向导学院的食堂讲究两荤两素一汤,可供选择的菜品并不算多,但绿风哨塔就不一样了,光是肉食就有足足十多种,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吃撑。 “这算什么呀,”坐在她对面的靳蓝挥了挥手中的叉子,“我听前辈们说,在绿风塔的巅峰时期,咱们足足拥有一层楼那么宽阔的食堂呢,光是菜品就有上百种。” 晏菀青顺着她的话畅想了一下,只觉得心驰神往。 “可惜呀,咱们赶不上好时候,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绿风哨塔的地位下降,上面也不敢放那么多向导在眼皮子底下,想要重选当时的盛况很难了。” 晏菀青听到好友煞有介事的感叹暗暗翻了个白眼,靳蓝生性活泼开朗,外表也娇俏可爱,总是能轻易的融入新环境之中,甫一毕业就能跟新同事打成一片没什么稀奇,倒是她口中的“那件事”引起了她的好奇。 “那件事?”她叉起了一块水果挡在嘴边。 “就是……”靳蓝先东张西望了一下,安哥拉兔跳到了桌子上,悄悄的翘起了一根长耳朵,引得小浣熊也忍不住从晏菀青的精神图景里冒出头,跟许久不见的老伙计打了个招呼。 确认了没有人关注,她拍了拍胸口,悄悄的凑过头来说道:“就是绿风塔前任塔长的那件事嘛。” 前任塔长? 晏菀青挑了挑眉毛,看着好友偷偷摸摸的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了两本小册子摆到了桌子上。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39节 “这一本,是我方才趁着你整理行李时去总务处帮你领的,”靳蓝指着左边的册子说道,又指了指右边的册子,“这是我入塔时领到的,我估计是他们不小心混在里面,才让我拿到手的。” 晏菀青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拿起左边的手册打量,只见上面印有清晰的一行大字——《绿风塔工作规则》。 很显然,这就是所谓的“入职必备读物”了。 于是她在好友期待的目光里翻开了第一页,一眼扫过目录,发现第一部门就是绿风塔历史介绍,顺着目录引导直接翻到历数塔长的部分,却发现在密密麻麻的塔长名单和任职期限里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断档——在距今二十年前的一位塔长的姓名栏完全空白,并且在他之后的没有一任能够出任三年以上。 这并不平常,众所周知,向导很难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因此绿风塔的塔长在很长的时间内都被视为王国向导的最高荣誉,从前面的塔长大都任期十年起步就可见一斑,可从二十年前开始,绿风塔的塔长更换的也未免太频繁了。 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不,应该问的是,时任塔长做了什么? 这名在任八年的塔长,恐怕就是靳蓝故事里的关键。 不动声色的合上手册,晏菀青又拿起了属于好友的那一本,一入手她就觉得不对,与自己那本尚且可以嗅到松油墨的新书相比,这一本哪怕外观干净平整,也沾满了尘世的烟火。 她将手册翻了个身,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印刷日期,这本书诞生于五年前。 “快翻开……”见她手中的动作停下,靳蓝小声的催促道。 晏菀青思索了片刻,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先翻开了目录页,这一翻还真的就让她翻出了猫腻。 按理来说,五年前要历数的塔长远不及五年后的多,可同样的栏目、同样的内容,这一本目录上的索引页数却比上一本大幅度下移,让人不注意都难。 通常情况下,页数多也意味着内容多。 果不其然,当她翻到相应页数的时候,就看到了同样的表格里多出了一栏——塔长的照片。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相应的黑白图片,而从头到尾,没有空缺。 晏菀青的手指顿了顿,就听到靳蓝小声的解释,“我刚发现自己的跟他们不一样时也吓了一跳,赶紧借了一本拿来对比,本来还想去总务处换新的……” 她后半句没说出口,不过晏菀青也明白她的意思,要是她真的拿去换了,等于昭告有心人她看了里面的内容,而这个内容着实能把人吓得不轻。 “凌阁萧,王国首席向导,序列排名“2”……” 晏菀青的手指划过手册上的印刷体,停留在了紧随其后的黑白照片上。 那是一张俊秀又儒雅的脸,拍照时他还很年轻,比起出生入死的战士更像是一名优雅的贵公子,在其他或多或少带着风霜的塔长中间格外显眼。 晏菀青认识这张脸,只不过并不是从他本人身上。 倘若将他的头发延长到颈部,面目线条再柔化,眼角微微向上一挑,就活脱脱变成了一名秀丽的姑娘。 男生似母,女生肖父。 抛开性别差异,她未来的公公和小姑子简直就是从一个模板里复刻出来的。 担任过塔长,有牵连到了绿风塔,怎么想靳蓝嘴里的“那件事”也只有一个答案: 十多年前,首席向导凌阁萧叛逃,建立了叛军组织“血色苍穹”,王国称之为“通缉犯no.2”,自此本来就不甚乐观的向导地位一落千丈。 他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是她的杀亲仇人。 绿风塔特意将其从哨塔历史中删除,偏偏靳蓝却拿到了过去的手册…… 巧合吗? 就算以前相信,在经历过了军事法庭后,晏菀青也无法说服自己天真下去。 崭新的分配通知、殷勤的军部成员、拿到“问题手册”的好友……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进了漩涡之中。 “不好意思。” 清亮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坐在对面的靳蓝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而一套餐盘已经被放到了空着的位置上。 晏菀青扭过头,率先入目的是哨塔统一的白色制服,第二眼则是对方身上的少尉徽记,第三眼才是来人的脸。 金发碧眼,笑容灿烂。 若是在遇见房其琛之前,她愿意给对方贴上一张“帅气”的标签,奈何现在胃口养刁了,只觉得混血混成这个约等于混血失败。 “我想跟两位美女拼个桌,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第46章豪门。 “艾克少尉!” 靳蓝看到青年后匆匆茫茫的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趁着她吸引走了对方的注意力,晏菀青不着痕迹的合上了书页,然后也跟着站起来,对着青年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还穿着军部准备的便服,一袭淡黄色的碎花裙衬的肌肤微微发亮,比起军人更像是邻家女孩。 随身携带棕熊的邻家女孩。 “午安,靳蓝下士,”名为“艾克”的金发青年爽朗一笑,“也祝您午安,晏少尉。” 晏菀青闻言一愣,她升衔的事情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靳蓝,对方明明与她是第一次见面,却能准确的叫出她的名字和军衔。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别那么紧张,”艾克随意的摆了摆手,他的脖子上有一小块皮肤泛起了淡淡的红色,“我怎么说也是军务处的人,只是恰好看到了你的资料而已。” 这话说得真是……鬼都不信。 然而就算她在心中如何腹诽,现实里也要保持着礼貌微笑邀请青年入座,哪怕心里其实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没有哪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跟比自己吃的还少的异性共同进餐,因为这往往会引发一系列的负面心理还会导致吃不饱的悲惨结局,最后汇聚成“我能不能砸死这个小婊砸”的滔天怒气。 晏菀青遇到的第一个饭量比自己小的异性是房其琛,但看在他的脸的份上,她大度的体谅了他身为哨兵的不易。 晏菀青遇到的第二个饭量比自己小的异性是艾克少尉,秉持着向导相斥的原理,她在心里狠狠地记上了他一笔。 完全不知道自己一出场就莫名好感度砸穿基本盘的艾克少尉正一边用叉子卷着餐盘中的意大利面,一边妙语连珠的逗着对面的靳蓝,后者被他逗的喜笑颜开,若不是“两个向导怎么相爱”这项世纪难题横亘在二人中间,晏菀青差点就以为他是来泡妞的。 趁着二人谈笑的功夫,女孩拿起刀叉与盘子里的烤鸡翅展开了浴血奋战,就在她费尽千辛万苦剔掉了最后一根骨头的时候,话题也终于蔓延到了她身上。 “菀青是我们这一届最棒的学生,”靳蓝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粉色,“我就知道当初那个破通知是搞错了。” “确实,”艾克欣然赞同,“作为前辈,我也看过你们的在校成绩,好在他们及时纠正了错误,这真是太好了,少尉你说呢?” 被点到名的晏少尉正在聚精会神的吃螃蟹,一边吃还一边对盘子里的鸡蛋布丁和枫糖饼表现出了浓重的兴趣,感觉到精神屏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手下的动作顿了顿,塞了一口蟹肉后才施施然扭过了头,“……哦。” 这一个“哦”字真是简洁有力,重复表达了作者充沛的情感和深刻的寓意。 艾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脖子上的红斑转成了淡黄色。 “我不喜欢爬行类动物。” 咽下了最后一口蟹肉,晏菀青拿餐巾擦了擦嘴。 “它们下锅之前的处理太过复杂。” “菀青?”靳蓝不解的歪了歪头。 然后她就目睹了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金发青年的脖子上抓下了什么,用力的捏造了手里。 “我更不喜欢变色龙,因为它们喜欢藏匿在暗中发动致命一击。” 晏菀青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掐在了青年精神向导的颈脖,随着她慢慢用力,被抓了个正着的变色龙两眼突起、嘴巴大开,四肢开始扭动挣扎,连带着艾克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晏少尉……不,晏学妹,”他毫无血色的嘴唇上下碰撞,“我们不必做到如此吧?” “好问题,”晏菀青用空闲的左手打了个响指,“如果你不惹我,我是没空搭理你的。” 这么说着,她将被捏的半死不活的变色龙扔向青年,然而在后者眼里,自家精神向导在快要接到时突然变成了张血盆大口的怪兽,锋利的獠牙往下滴着透明的涎水,眼看就要一口咬掉自己的脑袋! “嘶——扑通!” 惊慌之下,艾克本能的从座位上惊跳起来,向后倒退时却被椅子一绊,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屁股与坚硬的地面亲切接触,疼痛往往都是最好的清醒剂,凶猛的怪兽从眼前骤然消失,青年望着眼前的餐桌和跌倒的椅子,巴掌大的精神向导恹恹的趴在胸前,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艾克少尉?你这是怎么了?” 靳蓝放下餐具,急忙走过来关心,在她看来,这位高了她和晏菀青三届的学长说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开始发呆,然后就猛然站起来对着空气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活像是眼前有一头母猪在跳脱衣舞。 “少尉可能是遭到了精神暗示,”身为罪魁祸首的晏菀青面不改色的胡扯,“我听说不少刺探情报的向导会对自己的目标埋下精神暗示,让他们在面对自己时放松警惕,以套出更多的内容。” “……是这样没错,”神色复杂的打量着女孩,艾克自己给自己搭了一道楼梯,“我前几日刚出了一次塔里的任务,可能是那时候受到的攻击还没清理干净吧,真是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谎称带伤,艾克站起身后立即就借口养伤躲了起来,晏菀青倒是很想再给自己来一份甜点,可惜之后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刺探视线着实令人坐立不安,只能匆匆清干净餐盘就带着不明所以的靳蓝离开了餐厅。 然而,事情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结束,沉默并不意味着默认,就在领完制服回房间后,某位刺探能力远超艾克的情报员对她发动了猛烈的抨击。 “我简直不敢相信,”靳蓝一双大大的眼睛盛满了泪水,“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晏菀青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我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跟你分享,”靳蓝捂住了胸口,“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有了男友不说,升了军衔也不说,连换了穿衣风格也不说!” 这么说着,想到了自己有什么发现都第一时间通知对方,靳蓝倒是真的有点生气了,抛下一言不发的晏菀青,自己一头扎进被子里,偷偷的闹着脾气。 没有注意到好友的异状,或许注意到了也分不出精力去管,晏菀青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踏入绿风塔后发生的点点滴滴,显而易见,哨塔的生活,特别是绿风哨塔的生活与她想象的一点不同。 从叛逃的前任塔长到故意试探的艾克少尉,她甫一进塔就感受到了下马威的迹象,虽说立马将计就计的反击了回去,但也拿不准对方后续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打算变本加厉? 这么思考着,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一号安排的女哨兵做事细致又认真,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摆放的井井有条,甚至妥帖到了让晏菀青这个本该“蕙质兰心”的向导都羞愧的地步。 然后,她就看到了被自己顺手塞进箱子里的钱夹,依然是鼓鼓囊囊的模样,像是随时被撑破都不意外。 女哨兵说这是一号自掏腰包花费后剩余的部分,晏菀青却不太信,她总觉得这里面被塞了一份机密报告,一旦打开就会引爆一个惊天秘密。 怀揣着对惊天秘密的向往,她思考了片刻后决定亲自见证这一历史时刻。于是,她捏住钱夹的拉头,用力猛的拉开,然后就被一下子喷出来的花花绿绿纸币给砸了满头满脸。 就像是小范围内下了一场金钱雨,晏菀青有些傻眼的瞧着慢慢飘落的纸币,平生第一次被荒谬感压到了无语的状态。 她是一向知道自己有些疯疯癫癫的,只不过坚持将其解释为被陈洛的实验给搞坏了脑子,然而她万万并没有想到,竟然有人会比她疯癫的还厉害。 这难道就是被人用金钱抽脸的感觉? 晏菀青简直无法想象那名哨兵上尉是如何把这么多钱塞进一个小小钱夹的。 在漫天纸币里,一张分外显眼的白色纸条慢悠悠的飘落,被女孩伸手接住,展开一看,洁白的纸面上只写了简单的“小心”二字。 小心谁? 还没等她细思,就听到了好友惊疑不定的声音,“菀青?你去抢劫了?” 靳蓝把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全身上下粘满钱币的女孩,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惊的连还在闹脾气这件事都给忘掉了。 晏菀青低头思索了片刻,觉得此等天赐良机绝不能错过,于是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对着友人情深意切的说道:“靳蓝,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实在不好说出口。”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0节 等到靳蓝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她才一本正经的给出了终极答案。 “其实……我嫁入了豪门。” “这些都是我婆婆给我的零花钱。” 她自认这段话说的无懈可击,却没有想到好友的反应完全出乎了意料。 “菀青,”靳蓝闻言叹了口气,看上去非常习惯她的抽风,“无论你哪里来的钱,咱们都先用它去治病吧。” “去看神经科。” 第47章午餐时间。 雨下的很大。 干燥的土壤在雨水的滋润下变成了泥泞,被雨滴一再冲刷的翠色亮的快要淌出来,房其琛依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湿透的囚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精瘦的腰肢,他的脸颊贴着粗粝的树皮,洪亮的水声传入耳中,恍若悬河瀑布,严重干扰了哨兵灵敏的听力。 这样的天气让他想起了黑街上永不停歇的阴雨,而雨天总是能在最大程度上削弱哨兵的战力。 听觉、嗅觉、视觉……五感中的三感遭到严重干扰,等于是卸掉了哨兵最基本的三样侦查利器,在没有向导辅助的情况下,若是爆发战斗,很大程度上会演变为双方之间基本能力的碰撞和比拼。 也就是最为血腥和单纯的肉搏。 这点正中房其琛的下怀,他所缺少的并非战斗经验,而是对这座监狱的熟悉程度。 这是他入狱的第二十七天,也是厮杀开始的第二十七天,外界之人在亲身体验之前,恐怕很难想象这里的生存竞争到底激烈了何种地步。 炼狱岛监狱将哨兵和普通人进行了异常严格的区分管理,这并不是怕他们联合,而是为了不让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被卷进那群杀红眼的哨兵的内斗里而已。 监狱把普通犯人关在了重兵把守的牢房里,监督着他们每日劳作、放风、进食和休息,却把哨兵们扔进了岛上的山林,将他们变成了环绕监狱而生的嗜血野兽,为了能够减刑而厮杀和斗争。 监狱长和狱警们掌握着岛屿最外围的武装,他们让普通犯人承担起劳作的任务,为哨兵制作食物和生存用品,又让哨兵成为了变相的狱卒,通过抓捕越狱犯人而获得减刑,迫使双方缔结出了古怪而扭曲的依存关系。 这是一条闭环的生态链,建立在一座孤岛的基础上。 这条生态链完美无缺吗? 答案是“否”,它建立于脆弱又微妙的平衡之上,普通犯人的规律生活、哨兵的减刑希望再加上监狱方故意营造的“自由”氛围,混杂成了一座虚假的“世外桃源”,麻痹着所有人的神经。 而平衡的关键就在于哨兵。 他们威慑着普通犯人,又被监狱长所束缚,身后顶着黑洞洞的枪口,头顶上又吊着恨不得一口咬下的胡萝卜——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获得减刑。 人就是这样,只要正常的道路没被堵死,就不愿意去铤而走险。 房其琛不愿意去研究岛上古怪的生存环境,也无心去掀起一场注定失败的越狱变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人再顺便解决一下食宿问题,不过在那之前,他需要在已经被瓜分干净的山林里抢来一块地盘。 比如,他正躲藏的这个山涧。 动物的劣根性就在于,无论在哪里都会自发的分出三六九等,炼狱岛也是如此,哨兵骨子里的狼群效应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最终形成了森严的等级。 弱者服从强者,狼群服从头狼,他们在外面是这样,在这里依然如此。 只不过,这里的争斗属于你死我活。 通缉犯no.3。 他要找的这个男人立于王国哨兵的最顶端,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就必须也跻身上层才行。 时间快要到了。 他闭了闭眼睛,就算天空被阴云遮蔽,精准的时间感也提醒着他关键时刻的到来。 五、四、三、二、一。 鞋底踩在泥土和落叶上的“沙沙”透过雨幕传入耳朵,与此同时,一道在树林间飞速跳跃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房其琛已经观察了山涧主人足足有一个周,卡准了他午餐时分的必经之路。 对于在炼狱岛监狱服刑的哨兵们而言,一天当中有四段绝对的安全时间,分别是早餐、午餐、晚餐的一小时集体用餐,还有所有哨兵默认的午夜六小时——从午夜11点到凌晨5点——就算是好斗如哨兵也是想安静的进餐和睡觉的。 房其琛只有三十秒的时间,考虑到饭点迟到就要刷整个监狱的盘子,他必须在午餐的钟声响起前的十五秒让自己的猎物咽气。 来了! 飞掠而过的哨兵有着一头咖色的短发和过于年轻的脸庞,但老练的身手表现出这家伙必然没有看上去这么年少,这条山路他已经走了千百遍,每一步都有精准的计算,保证他在到达食堂的时候铃声响起,又不会因迟到而受到监狱长的惩罚。 这一天也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如果他没有在路过一棵树时被人掐着脖子摁到泥里的话。 在高速前进时被击打的疼痛在瞬间席卷了他的神经,当对方精准的捏碎了他意欲反击的肘部和膝盖,并且掐住他脖子的三根手指发力时,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对方并不是想击败他,而是想直接杀了他。 对于哨兵而言,杀人永远比擒人简单。 这他妈是哪里来的杀人魔! 电光石火之间,棕发哨兵的脑子里闪过“大哥,这是何苦啊!”和“我愿为你当牛做马!”,一句“英雄,饶命”卡在了嗓子眼,眼看颈骨就要发出折断的脆响。 就在这时,如天籁般的广播声响了起来。 “第75号哨兵,第75号哨兵,听到广播请到监狱长办公室,有您的信件,再重复一遍,有您的信件。” 为什么不是午餐钟声!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棕发哨兵都快流下震惊的泪水了,却意外的发觉钳制自己的敌人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开了自己脆弱的脖子。 “咳咳咳咳……” 一获得自由,青年就躺在地上疯狂的咳嗽起来,他浑身溅满了泥水,瓢泼的雨幕浇的他眼睛都睁不太开,然而内心却被劫后余生的喜悦所充斥。 炼狱岛几年来不了一封信,这一来竟然救了他一条命,这是什么逆天神运,他不会是什么天选的救世主吧! 明白现在危机还没有全部过去,青年挣扎着用完好的手撸起了自己的右腿裤管,露出了上面的烙印。 no.379。 这是他的编号,也是他在炼狱岛的通行证。 这是在暗示对方,就算被广播打断,今天的胜负,依然作数。 能不作数吗。 棕发哨兵的内心在泣血。 排名差的这么多,人家能打他一次就能打他一百次,这次活了下次肯定就要死,被捏碎了这么多处软骨,他铁定吃饭要迟到了,难道要他在刷完全监狱的盘子后再慷慨赴死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雨真的下太大了,大到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感觉到如有实质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划过,如刀锋贴着轻薄的衣物,带来了刺痛的幻觉。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宣告着午餐时间的到来,也意味着所有争斗的暂停,听到对方抬脚离开的声音,倒霉的哨兵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就卸了力。 无论这封信是谁写的,他出去以后都要送锦旗,锦旗上的字他都想好了,就写妙手回春! “谢谢您,谢谢您,晏少尉,您可真是妙手回春!” 绿风哨塔的抚慰室里,感激涕零的小哨兵正握着晏菀青的手不停道谢,看着对方青涩的面庞和诚恳的态度,承受着其他同事调侃的眼神,女孩只能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忍下把对方一巴掌扇出去的冲动。 忍住,晏菀青,忍住,你眼前的小兔崽子才十七岁,不会说话是很正常的。 她在绿风塔入职了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作为新人慢慢接手一些打杂的工作,其中就包括为哨兵学院的学生进行定期精神梳理。 平心而论,精神梳理是晏菀青的一大短板,好在哨塔也考虑到了她们这些新人实践经验少的可怜,对付不了太过复杂的问题,分到她们手里的都是些小毛孩,就算是她也能轻松对付。 好吧,其实并不轻松。 平常的向导总是去梳理安抚哨兵,晏菀青没有安抚能力,但有特殊的办法蒙混过关——她带着自己的病人玩大冒险。 精神纠结都是压力和信息堆积,堆积就发泄出来就行了——本着简单粗暴的精神指导,她凭借着神乎其技的幻境构造能力在这群学生中混的如鱼得水,无论是惊险刺激的悬疑故事还是充满了粉红色的恋爱邂逅,全都不在话下,得到了体验者的一致好评,逐渐传出了“神医”的名号。 晏菀青木着一张脸送走了感激涕零的学生,扭头瞅了瞅站在门口探进头来的巨大鹈鹕,深切觉得自己跌宕起伏的传奇职业生涯在开篇就遭遇了滑铁卢。 绿风塔对向导进行的是分组管理,以六人为一小队,按三名老人带三名新人的规则进行混编,而这只充当监工的鹈鹕就属于他们小队的队长。 作为这届毕业生中名副其实的第一名,晏菀青本来应该被编入最精锐的小队,可惜她晚到了一周,就被拉去填了空缺。 填空缺,往往都不会是好事。 她被编入的小队在哨塔中属于中下游,前任队长光荣退休,而接任的队长则一言难尽。 朝令夕改、自以为是、小鸡肚肠……你能想到的所有上司缺点都能安到他的身上,就像是这只目露凶光的鹈鹕,充满了小人得志的意味。 “晏菀青。” 鹈鹕的嘴里传出了上司的声音,他对她一直直呼其名,就好像叫她的军衔会烫到嘴一样。 “五分钟后,到我的办公室。” 她很清楚队长不喜欢她,考虑到后者人到中年才勉强混到上尉,恐怕在他的眼里,年纪轻轻就成为少尉的她只不过是抱上了金大腿的草包。 “收到,长官。”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 11点30分。 午餐时间。 这孙子以后可千万别落到她手上。 第48章结合热。 鹈鹕队长的办公室位于绿风哨塔的第三层,正好与诊疗室处于一楼,晏菀青刚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她一边逆着前往餐厅的人流,一边抬手摸了摸肚子,脑子里有一根神经在一跳一跳的疼,这大概是过度使用精神力的后遗症。 比起能够轻轻松松安抚哨兵的同事,她构建世界的方法显然要占用更多的精力。 颇为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晏菀青抬头望了一眼走廊上的落地窗,午间灿烂的阳光投进屋内,洒下了金灿灿的一片。 明明如此温暖,明明如此光明,她却在这一瞬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与队长的会面一如预料中的尴尬,剃胡队长本名姓程,有着一张阴沉又冷酷的脸,看到她进来仅仅抬了抬眼皮,将面前的一份文件往桌子上一摔,示意她去拿起来。 在心中默默翻了一个白眼,晏菀青一边在心里默念“他是上尉,你不能打他”,一边拿起了文件,毫无意外的,这是一份病历。 一份哨兵的病历。 “军部刚刚送过来的,”鹈鹕队长皱着眉头,“情况不太好,你去处理一下。” 晏菀青听着他的吩咐,心中有一种果不其然的感觉,临时加班、军部病人,无论哪一项对于她这个刚刚上岗了一个月的新人来说都只意味着一件事——刁难。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1节 这是毫不掩饰的刁难。 队长对她的讨厌显而易见,她对队长也不见得有多少尊敬,而归根结底,双方之间的郁结,正是向导内部普通存在的尴尬问题。 那就是瓦釜雷鸣。 除开性情更加平和沉稳,向导其实与哨兵并没有什么两样,同样遵守着从零法则,同样受狼群效应所驱使,只不过他们外在表现并没有哨兵那么直接□□,实际上,不光外人,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会产生自己与普通人没两样的错觉。 但错觉,就是错觉,无论怎样也不会变成现实,然而,它们却可以影响现实。 在由哨兵主导的军部和刀锋哨塔,信奉的是完全的实力至上,可向导并非如此,他们更加贴近普通人,就连普通人的陋习也跟着学了个十成十,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论资排辈。 刻在骨子里的力量崇拜和鹦鹉学舌的论资排辈混在一起,形成了一套扭曲又怪异的体系,扎根于王国向导的内部,上层未必看不出它的弊端,然而事到如今,已非某人三言两语就能拔除,况且想要看向导内斗的也大有人在。 作为王国尖端向导的聚集地,绿风哨塔内部的矛盾尤为尖锐。 低头瞧着病历上的内容,晏菀青脚下步伐不停,她一路顺着楼梯向上,在视野突然变暗的时候停了下来。 四层是绿风哨塔最高级别的诊疗室所在,仅供军部送来的病人使用,平日里整层楼都黑灯瞎火,可现在倒是能遥遥看到一盏灯光。 在环形走廊的尽头,唯一一-亮灯的诊疗室里有着她的病人。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晏菀青很清楚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对于真正图景紊乱的成年哨兵起不到太多作用,实际上也没有人会指望她这个菜鸟去解决疑难杂症,这不过是一次令她难堪的下马威,等到她被病人复杂的精神状况搞得狼狈不堪,自然会有“经验丰富、技巧高超”的向导闪亮登场,共同谱写一个“新人搞砸工作,前辈紧急救场”的温暖故事。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皆大欢喜,前辈有功绩,领导有面子,哨兵得救了,唯有她这个小新人要顶着“办事不牢”的帽子。 晏菀青耸了耸肩,鞋底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响,比起单纯的学院生活,绿风哨塔里的一切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巨大罩子,想把她彻底的套在里面,靠着日渐微薄的氧气偷生。 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到了诊疗室的门口,病历上的哨兵排名在一千五开外,算是中等水准,晏菀青若是去更新排名,估计也能得到一个差不多的数字。 连能力区间都算的刚刚好,这也未免太仔细了。 她的手放在了门把上,心底突然微微有些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得拧开大门,对着病床上躺着的人走了过去。 不对。 不对! 几乎是在看清床上人潮红面庞的同时,晏菀青的心就咯噔了一声。 高热、出汗、虚脱、眼皮微睁、鼻翼外张……这不是神游症,而是结合热! 结合热,顾名思义,就是哨兵与向导结合前的特殊状态,在一名陷入结合热的哨兵面前出现一名未经标记的向导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全大陆没有人会不知道。 陷入结合热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跑! 发现对方眼珠微动的同时,晏菀青扔掉手里的病历拔腿就跑,然而一只手向铁钳一样扣住了她的手腕,一股巨力袭来,她整个人狠狠的撞到了床上,半边身子火辣辣的疼。 低低的兽吼传来,原本隐藏在床底的胡狼钻了出来,赤红着一双眼睛,对着猝不及防的向导呲出了尖牙。原本躺在床上的哨兵已经翻身压到了女孩身上,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色,显然已经失去了神智。 身上的哨兵对着晏菀青压了过来,她一只手被死死制住,另一只手用力顶住前者的胸膛。 “胖墩!” 小浣熊从精神图景里一跃而出,于半空中化为了咆哮的棕熊,一掌击飞了跃跃欲试的胡狼,扭身撞开压在主人身上的男子,只听一声脆响,那是晏菀青被哨兵抓住的手腕脱臼的声音。 该死的! 她在心底咒骂了一声,顾不上耷拉着的左手,趁着精神向导缠住对方,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出了门口。 结合热是会在哨兵和向导之间传染的,一旦她也开始发热,一切就完了。 身后的扭打声和兽吼一起响起,晏菀青死命的冲向楼梯口,她的冲势太快,以至于在看清此路不通时也刹不住车,一下子就撞上了紧闭的大门。 疼。 真的很疼。 晏菀青觉得自己右半边脸一定肿起来了,她滑坐在地上,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就充盈了眼眶,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敏感和脆弱本来就是向导陷入结合热的征兆之一。 “砰!” 一道黑影飞出了诊疗室,狠狠地撞到了墙壁之上,棕熊庞大而身躯从墙上滑落,它立即再度爬起,对着紧跟着出来的哨兵与胡狼发出了低声的威胁。 这是一场早就算好的阴谋。 陷入结合热的哨兵一旦遇到目标就会爆发最强战力,无法被暗示,无法被控制,实力远超平日,远非单独的向导可以应付。 晏菀青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果断放弃了从楼梯离开的打算,她冲着环形走廊的另一头跌跌撞撞的跑去,还没等着躲进其他房间,就被人从后面拎起砸到了地上! 剧痛再次袭来,她的身体卷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具滚烫的身躯压在了上面,脖子一痛,被人用力咬住了动脉。 晏菀青睁着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双眼,望着同样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棕熊,头顶是胡狼腥臭的气味,身体逐渐泛起了潮热,她感觉到一股陌生又狂暴的精神力轻而易举的冲开了她原本固若金汤的精神屏障,在精神图景里横冲直撞。 身体不由自主的变软,女孩感受着被抽走的力气,心下一片冰凉。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她被男人感染了。 无论设计这场丑剧的人是谁,对方的目标都是让她被这一名陌生的哨兵彻底标记。 事到如今,知道自己无法逆转局面,晏菀青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望着遥远又冰冷的天花板,逼迫自己忽略身上哨兵的举动,试图将自己的神智从被诱发的高热里隔离出来。 琛哥。 她的眼前浮现青年的身影,他穿着米黄色亚麻衬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手畔放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牛奶,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带来了浓浓的暖意和平静。 房、其、琛。 她在心底一字一顿的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光是看着他的幻影,就能忘掉眼前的噩梦,而那道幻影像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竟然抬起了头,还是熟悉的那张脸,镶嵌其上的眼睛由黑转蓝,在灯光下变幻出了炫目的斑斓。 身上哨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牙齿从她的脖子上的伤口抽离,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胡狼警惕的竖起了耳朵,低鸣着向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晏菀青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精神图景里跑了出来,那股力量不属于她,却带着某种熟悉的波动。 晏菀青缓缓扭过了头,她的脖子还在流血,可眼睛却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右侧,而那里,一只漂亮的香槟色布偶猫正蹲在她身畔,清澈的蓝色眼睛里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对着她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的“喵”了一声。 第49章孤军。 “喵。” 又轻又软的一声猫叫,却让发狂的哨兵及其精神向导如临大敌,男人一下子就从晏菀青的身上跳起来,一只手撑住地面,与胡狼一起发出了警惕的低鸣。 “喵。” 布偶猫又叫了一声,湛蓝的眼睛望着地上的女孩,尾巴又扫了扫她的鼻尖。 就是这一下的碰触,让晏菀青猛地回过神来。 房其琛本人被关在戒备森严的地狱岛监狱,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不可能、也没办法出现在此时此地,当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既然他本人都如此,只能老老实实围在主人身边的精神向导更是如此了。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不是房其琛。 这不是他的猫。 这只是她的求生本能截取了他残留在自己图景里的精神力编织出的幻象,是她自己都发觉的拼死一搏。 布偶猫静静的注视着她,外表温柔可爱,身上却散发着属于房其琛的凌厉气息,刺的人骨头生疼。 在它的注视下,哨兵向后又退了一步,惊疑不定的胡狼踌躇着想要上前,又被布偶猫漫不经心的一瞥钉在了原地。 二者主人之间的差距太大,大到了仅仅是房其琛的一缕精神力也足以震慑它到不敢越雷池一步。 “喵。” 猫咪低头用鼻尖碰了碰女孩,像是在无言的催促。 房其琛留下的精神力太少,就算是凝聚幻象,也很快就会消耗殆尽,趁着陷入结合热的哨兵无法思考,无法识破猫咪的真相,是女孩逃跑的唯一机会。 晏菀青的双眼微微失神,她的眼前一会儿是危机四伏的现实一会儿又是星空海盐塔温暖的客厅,幻境里的青年对她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有逐渐升高趋势的体温奇迹般的开始下降,被抽走的力气重回体内,一同回归的痛感反而让她的大脑更清醒了几分。 跑! 晏菀青从地上窜了起来,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淌下来,沾湿了白色的制服,她闷头对着走廊的另一头冲去,哨兵和胡狼脚下一动就被轻描淡写的猫叫拦在原地,聚精会神的戒备着不会出现的敌人。 哨塔的纪律森严,只要撑过午休时间,发现她脱岗以后就一定会有人来找她! 女孩挨个拉着诊疗室的门。 然而哨塔的森严纪律在此时也发挥了作用,她一路试过去,竟然全部都锁着门。 布偶猫的身形越发淡了,胡狼开始躁动不安。 难道说走到这一步了还无法扭转结局吗? 晏菀青执着的扭动着门把,然而顽固的铁门纹丝不动,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身后的一间诊疗室无声无息的打开,一只胳膊伸了出来,用力把她拖了进去! “愣着做什么!快来帮我!” 对着跌坐在地的女孩低吼的金发青年把门重新锁好,他推着柜子顶了到门上,又去搬放在最中间的病号床,回过神的晏菀青一下子跳起来,帮着他把带着四轮的床抵上柜子,再别好了刹车。 “希望门外的那家伙冲不进来,”靠着床坐下的金发青年喘了几口粗气,“那家伙的排名不高吧?” “不算高,我看过他的资料,”晏菀青抓着自己脱臼的手腕咬着牙给自己正了骨,剧烈的疼痛让她面色惨白,但到底没有了方才的茫然和空洞,“如果那些是真资料的话。” “那就是不高了,”金发青年嗤之以鼻,“他们可舍不得让你攀上高枝一步登天。” 缓过一口气的晏菀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投向青年的眼光就充满了狐疑,“虽然我是很感激您,但是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少尉?” 没错,这个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家伙正好就是她入职那天就起了不大不小冲突的艾克少尉,当日在食堂里二人过招的时候,晏菀青怎么也想不到一转脸对方就摇身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然这个危机能不能过去还没有定论。 “我躲在这里午休……就算说了这种借口你也不会信吧?”青年耸了耸肩,“我是来盯着你以防万一的,能派上作用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盯着她? 晏菀青抿了抿嘴唇,就见青年鬼鬼祟祟的凑过头来,刚想说什么,身后的门板就传来了一声巨响,传过来的震感把二人吓了个够呛。 布偶猫消失了! 晏菀青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她麻利的爬起来躲在床后,被死死抵住的门板在外力作用下发出了“哐哐”响声,显然有人在外面死命撞门。 “为了预防接收治疗的哨兵发狂,这一层的装修都可以抗住一定的攻击,”艾克少尉趴在她身旁飞快的说道,“只要那家伙的攻击强度超不过门板的承受度,咱们就是安全的。” 门板的承受度是多少? 其实他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就连艾克也只能凭借门外哨兵排名不算高这一点去赌一把。 “你到底为什么要盯着我?”晏菀青扭头认真的问他。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2节 “嘿,”艾克咧嘴笑了笑,“因为你大概是这座哨塔里,唯一一个没有选边站的人了。” 不过话一出口,他又换了个口气。 “也不对,其实在他们眼里,你大概从一开始就被打成了一号哨兵的同党,是军部的走狗,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吼吼的搞一出。” “他们是谁?”晏菀青没有纠正他的说法,“你又是谁?” “他们?他们是这座哨塔的大部分人,”艾克少尉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你那个朋友,是叫靳蓝吗?她不是给你看过那本册子吗?” 那本记录着凌阁萧生平简历的册子。 此言一出,连带着晏菀青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她突然感到了害怕,这种害怕甚至超过了被陌生哨兵压在身下的恐惧,强烈到了连小指都在微微颤抖。 不是对眼下的危险处境,不是对凌阁萧的“丰功伟绩”,而是对身畔青年可能吐露出的真相——这是无力阻挡某种可预料未来时的无力与恐慌。 “你那个朋友也算是够义气了,她很努力在提醒你,可惜你没能领悟,”艾克的声音在继续,“也是,谁能想到威名赫赫的绿风哨塔竟然是叛军组织的自留地呢?” 叛军组织的自留地。 这七个字简直就是给了晏菀青迎头痛击,打的她眼冒金星。 “绿风哨塔是在军部的管辖下,”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腥甜味弥漫在口腔,“就算曾经出了一名叛逃的塔长,也没有倒戈的道理。” “从情理上看,确实是很没道理,”艾克认同了她的说法,“在我进入这个鬼地方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晏少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搓了一把脸,“哨兵愿意服从军部的命令,是因为最强的哨兵在那里,向导愿意服从军部的命令,是因为最强的向导娶了最强的哨兵……可现在,最强的向导在哪里呢?” 在血色苍穹那里。 “……狼群效应,”晏菀青喃喃说道,“不,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应该还下了精神暗示……” “何止是精神暗示,”艾克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冷笑,“但我可以清楚明白的告诉你,这座哨塔,早就跟着那个男人叛国了。” “这里,就是血色苍穹最大的向导储备基地。” 晏菀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艾克所说的实在是太荒谬了,简直媲美天方夜谭,可她今日的遭遇又确确实实的昭示了绿风塔里的异常。 但这怎么可能呢? 就算凌阁萧有本事控制住绿风塔的老人和高层,可年年都有毕业生,年年都要进新人,他怎么能保证从上到下,每个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若是血色苍穹拥有方法去洗脑新兵,又为什么今日要用如此低劣的方法来对付她?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晏菀青思维一转,自己说出了答案,“我比他们……晚了一个周!” 是的,新兵入伍的第一周,她是在星空海盐塔度过的,而她错过的是…… “宣誓仪式。” 艾克的声音与晏菀青的重叠,叫后者打了个冷颤。 “绿风塔的宣誓仪式其实是一次集体的精神共鸣,跟一堆被下了精神暗示的家伙共鸣,最后是什么结果,应该不用我来教你这个第一名吧?” 怪不得。 晏菀青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血色苍穹对王国内部动向了如指掌。 怪不得凌阁萧之后空降的塔长任期都短的惊人。 怪不得一号哨兵要把提醒塞进钱夹。 怪不得鹈鹕队长看她怎么都不顺眼……对于“上下一心”的绿风哨塔来说,她这个漏网之鱼就像是身体里的病毒,当然要千方百计的排除出去。 而为她绑定一名哨兵,名正言顺的让她跟随丈夫离开这里,恐怕是备选计划里最“温和无害”的那一个了。 那么一号哨兵明知道绿风的情况,又为什么要安排她来?空出的那一个周,是不是她精心计算好的? 晏菀青浑身发冷,王国平静外表下汹涌的暗流,她在此刻终于得窥冰山一角。 “那么你呢?” 她听到自己如此诘问另一株病毒。 “你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第50章大梦初醒。 “我?” 艾克眉毛一挑,扯出了一个略显怪异的笑容,他在疯狂的撞门声中缓缓凑近了晏菀青。 “我当然是他们中的一员,只不过,我是背叛者。” 他的呼吸带着恼人的温度,特别是在晏菀青经历了一次结合未遂之后,但她没有动,反而在青年凑近时猛地抓住了他的头发,用力将对方按在了床上。 “别给我卖关子,艾克少尉,”她的音调万分冷淡,“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差点被人□□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来。” “那你也不知道一个恋人被杀、自己还做了一把帮凶的男人会做出什么来,晏少尉,”被人掐着脖子,艾克毫不在乎的啐了一口唾沫,“这个世上最糟糕的地狱我已经见过一角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晏菀青注视着他,撞门声越来越弱,在冲撞停止之前,她松开了掐住后者脖子的双手。 “……劲儿真大。”艾克揉了揉被掐红的脖子,咳嗽了几声。 女孩抄着手,“少说废话。” “凶成这样可找不到哨兵,你真应该考虑跟门外的兄弟展开一段动人故事,”青年笑了笑,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鞋面,像是在跑神,“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哨兵能像她一样,安静又体贴,我怎么闹腾都能包容。” “我们两个青梅竹马,她要年长2岁,在学校时就成绩等到升成少尉就跟我结婚……” “但是她死了。”晏菀青挑了挑眉。 “对,她死了,死在了血色苍穹手里,”艾克的笑容消失了,“我毕业那一年,她被派往了前线,然后死在了一次遭遇战里。” 接下来的内容对他而言显然非常艰难,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旁人只当他们运气不好,可我清楚,那是因为他们配备了绿风塔的向导。” 他扯出了一个像是在哭的笑容,“当你最信任的战友中藏着叛徒,你又怎么能活?” 晏菀青静默不语。在战场上,向导就是哨兵战斗的枢纽和链接,是至关重要的环节,一旦己方向导投敌,他们能够在瞬间破坏掉连接哨兵的大脑,对于整个队伍的打击都是致命的。 向导主动伤害友方哨兵的案例相当罕见,却无一例外的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她曾在向导学院的战术课上翻来覆去的学习,被老师耳提面命的警告,然而,在凌阁萧的控制下,个别案例变成了普遍现象,绿风哨塔的黑羊们混进了羊群,扎根于王国军队,成为了一颗颗不知何时就会被引爆的暗雷。 “而我呢,那时候整日想的就是如何同我的‘同伴们’一起为伟大的领袖效忠,甚至都记不太清上一次与她通信是什么时候,”艾克面露讥讽,随后又化为了茫然,“直到她的死讯传来,才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棒,变的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道到底要去做些什么。”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晏菀青皱起眉头。 “我在她死后的很长时间内都凭着本能行事,”青年的眼圈逐渐泛红,“就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在食堂试探你,可那一次试探,却让你把我给惊醒了。” 晏菀青想起了自己顺手给他的那个“教训”,仅仅是一点惊吓,竟然成为了压倒精神暗示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梦初醒。” 艾克喃喃说道,声音里带着微弱的哭腔。 “可为什么,醒来还是噩梦呢?” 晏菀青向后退了几步,她刚想说什么,却意外发现撞门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止,房间里安静的吓人,她下意识的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凶残的眼睛。 诊疗室大门上方有一块狭长的玻璃,是为了方便诊疗师们从外面观察病人的情况,而现在,有人贴在那里,观察着与被观察者却一下子掉了个头。 那是一双属于豺狼的眼睛,红血丝遍布带着淡淡绿色的眼球,孕育着兽性和残忍。 玻璃的位置很高,以胡狼的体型绝对够不上,那么眼睛的主人呼之欲出——是那名在结合热下发了疯的哨兵。 晏菀青对于哨兵的眼部与精神向导同化并不陌生,她曾在房其琛身上见过多次,而这往往意味着能力的大幅度提升。 这是非常高超的技巧,门外的哨兵自然无法随心所欲的掌握,可在结合热的助力下,他竟然误打误撞的也完成了一次蜕变。 糟了。 女孩吞咽了一下唾沫,“过来。” “什么?”沉浸在情绪中的艾克还没反应过来。 “离开门那里!”她尖叫。 话音未落,前所未有的强大冲击传了过来,青年直接被冲力震的从床上掉了下来,他就地一滚,在令人牙酸的木板破裂声中被晏菀青一下子提了起来。 “这扇门拦不住他多久了!” “那怎么办!” “找军用通讯器!快!” 艾克闻言愣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就赶紧加入了翻箱倒柜的行列。 军用通讯器是哨塔诊疗室的标配,可以直接连通塔内的警卫,通常是为了预防发狂的哨兵和其他紧急情况,对于眼下的危机而言,呼叫警卫是最合适的方法,当然,这是在预设对方真的会来救他们的前提下。 艾克深知血色苍穹的洗脑不会忽略警卫这么大的漏洞,可现在情势危急,死马当活马医他也愿意拼一把。 晏菀青当然不会这么天真,事实上,自打知道了绿风哨塔最大的秘密,她就干脆放弃了从正规渠道获得助力得任何打算。 就算拖到了午休结束,也不会有人去查看她的脱岗,恐怕她的行李都被人打包好准备扔出去了。 然而她还是需要军用通讯器,只不过并不是打给警卫处。 诊疗室就这么大,他们很快就翻出了通讯器,用来阻挡哨兵的大门上已经遍布裂痕,全靠着抵在门上的柜子和床苦苦支撑。艾克把通信器往女孩手里一塞,转身便撑在了柜子后面,总要多少再争取一些时间。 晏菀青打开了通讯器的电源——谢天谢地电量充足——把在心底滚过无数遍的数字串输了进去。 17580。 这是一号哨兵钱夹里的金额。 她从很早就思考过,一号哨兵为什么要给她现金? 理由总不可能是她对靳蓝说的那样是零花钱,难道只是单纯为了掩饰那张示警纸条? 从黑街到军事法庭,她早就清楚这个君临王国军部的女人不光是一名强大的战士,她在黑暗的政/界浸淫太久,每一句话、每一举动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那么纸币能够传达什么呢? 当然是数字。 按下了拨通键,晏菀青在通讯器顺利连接时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这真的是一串通讯号码!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3节 一号哨兵把她送入绿风哨塔就是一次试炼,用最残酷的方式让她认清现实,又暗中留下了求生的方法。 猜的出就有一条生路。 猜不出就自生自灭。 一号哨兵想要一枚有用的棋子,而不是一个愚笨的废柴。 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晏菀青还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就不信这个老太婆不会留下后手就任凭王国最重要的哨塔落入敌方之手! 通讯器被很快接通,然而对面没有说话。 晏菀青知道对方是在等待着她主动。 “我……”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的不像样子,“我愿意将忠诚奉献给军部,大人。” 对面还是没有说话,她的心一沉。 “我的灵魂将永远系于王国。” 通信器里还是没有回音。 “我的命是您的了。”晏菀青咬着牙说道。 “那可真是太客气了,”这一回,一号哨兵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隐隐带着笑意,然后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咱们可是一家人,儿媳。” 儿媳。 儿媳! 这两个字一出,晏菀青的手抖的几乎拿不住通讯器,她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才稳住了身形。 作为对她机敏得赞赏,一号哨兵慷慨的给出了奖励——她向她透露了一条重要信息。 晏菀青只在一个人面前开玩笑的称呼过一号哨兵为“婆婆”。 那是一个她绝对不怀疑的人。 靳蓝。 与她一起度过了学院时光的靳蓝。 一起看了几十遍爱情电影的靳蓝。 在餐厅与她分享哨塔秘密的靳蓝。 被绿风哨塔洗脑的靳蓝。 为军部暗传消息的靳蓝。 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的靳蓝。 她最好的朋友靳蓝。 在这一刻,晏菀青突然觉得有些滑稽,她竟然分不太清,到底之前认定好友被血色苍穹洗脑的时候更伤心,还是在即将获得安全的眼下更伤心。 总归,都是在伤心呐。 这么想着想着,她就笑了起来,一滴眼泪从左眼眶滑落,顺着面颊一路向下,最终从下巴滴落,砸到了白皙的手背上。 “谢谢您。” 她郑重的对一号哨兵说道。 “谢谢您。” 大梦初醒。 她终于获得了一次醒来的权利。 第51章理想乡。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房其琛并不想在午餐时间去监狱长的办公室,炼狱岛条件恶劣,午餐是少有的可以补充能量的安全时间,错过了实在非常可惜。 然而,他又不能不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为了要去拿那一封——信。 自己竟然会在被关进监狱后收到信件,这着实大大出乎了房其琛的预料,以至于他一边走一边凝神思考着一个问题——信件的内容会是什么? 不会是军部的任务信息,那也未免太不保险,也不会是银行账单,他的所有明面上的财产早在军事审判时就被挨个冻结了,而私下里的……也根本不会产生什么账务信息。 一路上都在威胁信件和无用信息之间摇摆不定,因此当干瘪枯瘦的监狱长真的把东西递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房其琛破天荒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那是一封私人信件,来自一个熟悉的人。 “愣着做什么,接过去呀,”监狱长不耐烦的催促发呆的青年,硬把还带着海腥味的信封往他手里塞,“好好珍惜吧,等你在这该死的地方呆久了,就没人能记起来了,只能当一块等死的垃圾。” 青年这才如梦初醒般的接过信件,他默默地注视着信封上的蜡封,绿风哨塔的标志与监狱的戳印格格不入,就像是收到信这件事与他本人,总是有一种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的感觉。 房其琛上一次收到信是在二十年前,来自于自己年仅三岁的妹妹,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被人用稚嫩的笔触勾勒着一幅拙劣的全家福,被装入了精美的信封里,透过门缝偷偷塞进了他的房间。 彼时他也正是孩童,小心翼翼的把信夹在了某本书里,可惜,随着父亲带着妹妹叛离王国,那本维系着兄妹之情的图画也随着书本毁在了父母的战斗里。 之后,房其琛收到的信大都是学院通知、军部任命,偶尔夹杂着母亲戏谑的调侃,时间久了,就算午夜梦回幼年时,也记不起曾经的想法和感情。 是和现在的心情一样吗? 他不知道。 就像他也搞不清楚收到这封信自己到底是惊喜占多还是惊讶占多,亦或是迷惑不解才占了大头。 “别板着脸,收到信是好事,”监狱长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破旧的保温饭盒,露出了里面油腻腻的饭菜,“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 今天的菜色很不怎么样。 仅一眼,房其琛就做出了判断,本质上相当挑食的哨兵不动声色的皱了一下眉,在糟糕的蒜苔味逸出饭盒前快步离开了房间。 像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思,监狱长不屑的嗤笑一声,面前的饭菜难闻中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可他就像是闻不到一般,继续往里大口大口的扒着。 房其琛到达食堂的时候里面的人几乎已经没人了,托最后一名洗碗的规定的福,谁都不愿意吃完后在食堂多呆,不过也有例外,比如他前面这个一瘸一拐的棕发青年,对方前进的速度堪比老太太散步,仿佛每动一下就要承受锥心之痛。 确实是锥心之痛,这只“拦路虎”正是被他抢了地盘的倒霉蛋,显然短暂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的伤势复原,强忍着病痛向打饭窗口挪动的身影诠释了何谓身残志坚。 这么想着,他向前跨了一步,轻轻松松的超过了棕发哨兵,引得后者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到的着实太晚了,盛饭的钢盆里只剩下了个底,负责打饭的普通犯人态度恶劣的用大勺敲击着盆,像是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房其琛轻松的接过了对方几乎是扔过来的面包,端起了被扣的乱糟糟的餐盘,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听着瘸腿的哨兵被打饭人员粗暴的咒骂,若有所思。 平心而论,哨兵们作为普通犯人越狱的最大阻碍,当然不会得到后者的礼遇,可真敢指着他们鼻子大呼小叫的也在少数,毕竟巨大的实力差距摆在这里,炼狱岛里可不受大陆联合公约的束缚,没人想随便找死。 因此,这些普通囚犯的恶劣态度就很耐人寻味了,只不过比起看不惯哨兵,他们更像是在焦躁。 “我们的运气真差。” 好不容易打完了饭的棕发哨兵将盘子放到了房其琛的旁边,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到的细喘,显然是真的很辛苦,而在他身后,服务彻底结束的普通犯人争先恐后的向门外涌去,就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难得来晚了一次,竟然遇上了派对时间。” “派对时间?”房其琛问道。 “我也是极偶尔的机会才从其他上位哨兵嘴里打听到这个称呼的,”棕发哨兵面色凝重,也顾不得计较身畔之人就是让他“迟到”的罪魁祸首,“但真碰上还是第一次。” “你看,”他示意房其琛望向堆积餐盘的地方,“为了方便掌控人数,餐具的数量是正好的,还有20人左右没来食堂,这些人就是等会儿的派对的参与者。” “听上去像是选拔严格的王宫酒会。” “这么说也没错,据说只有最是因为……向我透露这件事的人也没见过邀请函。” 这倒是合情合理,棕发哨兵的编号是379,在炼狱岛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不然也不会被房其琛盯上。 “那家伙告诉我,有一名‘好心’的高级哨兵愿意带他去参加派对,然而他去了以后再也没能回来。” 这么说着,棕发哨兵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看他们夺门而出的样子,恐怕那群家伙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了,咱们绝对不能跟他们撞上!” 房其琛懂了。 这家伙跑过来对他说这么一大通,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清楚以自己眼下的状态绝对躲不过其他哨兵的侦查,警告自己即卖好也是示威,若是他抛下他不管,只怕到时候跟对方一照面,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出卖自己。 房其琛不讨厌阳谋,也不讨厌小聪明,于是他一只手端起清空的餐盘,一只手拎起了青年的后衣领,而后者则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自己餐盘的平衡。 他们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后厨,棕发哨兵把二人的餐盘混进了一大堆待洗的垃圾里,扭身就看到房其琛拉出了两个半人高的汤桶,一打开盖子,冲鼻而出的腥气差点把他熏了个仰倒,想起喝进去的那碗加满了胡椒粉的海带汤,胃里顿时一片翻滚。 对于普通人而言,无论海带还是胡椒气味都不算太过刺激,可对于五感灵敏的哨兵来说,它们的威力就好比生化武器,多闻一口都让人觉得刺激,负责食堂的普通犯人这么做可能只是想折腾人,却恰好为二人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处。 毕竟普通的躲在角落里可盖不住他们身上的气味。 棕发向导皱着眉头看着房其琛干脆的翻进汤桶并拉上盖子,嘴巴张了张最后还是摆着一张苦瓜脸慢腾腾的跟着蹲进了属于自己的汤桶。 二人刚躲好,一阵脚步声就从走廊传进了大厅——他们来了! 房其琛透过盖子的缝隙向外探望,这群鱼贯而入的哨兵很奇怪,他们有的精悍强壮,有的却神情萎靡,丝毫没有顶级哨兵的样子,反而像是饱受折磨的神游症患者,这两拨人混在一起,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这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与no.379的叙述也不太一样。 房其琛对所谓的高层哨兵聚会是很有兴趣的,因为这往往意味着他能从这种场合寻觅到目标的蛛丝马迹,毕竟在这座监狱里,再也不会有比no.3更高的序列了。 可惜,这群人里没有一个是第3号哨兵。 说是派对,参与者却很安静,他们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拨,精悍的哨兵聚在一起,而萎靡的哨兵则排着队,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他们挨个将手里的布包放到精悍哨兵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用迅速取走桌子另一角上放着的透明袋子。 很显然,这是交易现场。 说来也巧,一名拿着透明袋子的哨兵正好转身后冲着房其琛的方向,凭借出色的视力,他清楚的看到了对方斑白的鬓发和脸上像是解脱又像是绝望的复杂表情,还有他微微颤抖的手里拎着的淡蓝色粉末。 房其琛的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放着刚收到不久的信件。 他认识这袋粉末,它名列大陆禁药第一名,是绝对不允许碰触的禁忌。 “治疗神游症的唯一特效药,”他那个颇有浪漫细胞的母亲曾这么称呼它,“据说是一名普通人药剂师为了缓解身为哨兵的恋人的痛苦而研制出来的,能够直接摧毁哨兵敏锐的五感和精神图景,把我们这些家伙变成普通人。” 哨兵变成了普通人,自然也不会再有神游症。 “据实验所的人说,过程极度痛苦,而且大几率会直接死亡,你不觉得这玩意儿简直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吗?把希望压在最底下,而痛苦与绝望却会先一步降临。” “潘多拉,即是良药也是剧毒。” 可就算明知道此药的危害极大,黑市上依然有无数哨兵对它趋之若鹜,服用潘多拉成功后的哨兵只能活5-10年,可就算如此,也比40岁死在神游症上要强得多。 对于大限将至却没有向导的哨兵而言,潘多拉是唯一的希望。 因此,它在私下里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理想乡。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4节 第52章你会死的。 领到了药物的哨兵们沉默的排成了一队,他们紧绷的躯体和四肢预示着聚会似乎并不打算这么轻易结束,领头的卖家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布袋,对着眼前一排待宰的羔羊发出了一声轻笑。 “行了,开始吧。” 这话就像是一声号令,由首领带来的人将“买家们”团团围住,一名医生打板的男子从人高马大的哨兵身后走出来,他背着一个双肩包,看上去苍白又麻木,面容倒是透着几分熟悉。 房其琛没去过医疗室,但他倒是远远的见过所有的狱医。 只见这名狱医将包放到了餐桌上,熟练的打开拿出了注射工具,他先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买家面前,将后者的药粉与倒出的生理盐水充分混合,然后用橡皮绳捆在了他的右臂上,用针管将淡蓝色的液体注射进了哨兵的身体。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胆寒,注射了理想乡的哨兵目光涣散,脸上露出了飘飘然的神色,就连紧抿的嘴角都大幅度的上扬,仿佛到达了某种奇妙的境地,可这也仅仅是一刹那,紧接着该哨兵的眼睛、鼻子、耳朵都涌出了泊泊的鲜血,他的面容也变得扭曲可怖,他的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挺拔的身姿也转瞬之间就佝偻了下去。 狱医后退了几步,任由哨兵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他把手中用过的针管塞进了袋子,又重新拿出一副走到了第二人的面前。 这一次,对方就没那么配合了。 很显然,前车之鉴让他开始惶恐不安,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潘多拉会致死和真正去对面它所带来的痛苦还是两码事。 房其琛能理解潘多拉在炼狱岛大受欢迎的原因,就算可以用拼命去换取艰险的减刑机会,大部分被关押在这里的哨兵也只能止步于四十岁这道生死关,在随时可能爆发的神游症面前,求生并不是什么可耻的欲望。 可惜,理想乡虽美好却虚幻,希望只是潘多拉匣子里压箱底的秘密。 比起已经游走在死亡边缘的中年人,第二位买家显然要年轻很多,这也意味着他还没有被逼到绝境,因此,在面对着血淋淋的例子时,他明显犹豫了。 然而,其他人并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负责打药的狱医是普通人,可其他人并不是,意图逃跑的哨兵被狠狠的压在了餐桌上,眼睁睁的看着淡蓝色的药物被推进了身体。 于是,无声的惨剧在餐厅内再次上演。 对于潘多拉的买卖在大陆范围内都是重罪,这群凶残至极的卖家不会允许任何人走露风声,这也意味着无论这群迷途的羔羊在用掉手上的药物之前都无法离开餐厅。 潘多拉的致死率高达50。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而成功蜕变成普通人的幸存者也绝不敢泄露秘密。 注射针头用了一个又一个,很快餐厅地上就布满了倒下的哨兵,房其琛听到隔壁汤桶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但又很快就被餐厅里的动静掩盖了过去。 “你猜这一批能活下来几个?” 带头的哨兵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清凉的薄荷味很快就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中和了冲鼻的血气,收拾好东西的狱医愈发面无血色,他就像是误入了狼群的土狗,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想用牙齿和爪子来保护自己。 只不过,比起狱医的心理活动,房其琛更感兴趣的是他出现在这个场合的意义。 为什么军方命令禁止的药物会在炼狱岛大肆售卖? 它是怎么运进来的?监狱方知不知情?若是知情的话,又是谁默许的? 首先被房其琛排除的就是王国政府,他们有的是肮脏又危险的任务来剥削这群绝望的疯狗,更何况,他那个斤斤计较的母亲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形式的资源浪费。 炼狱岛监狱里的囚犯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王国储备军,而有人正在用潘多拉神不知鬼不觉的削弱它。 领头人的香烟在一刻钟后燃尽,而地上七扭八歪的哨兵也彻底不再动弹,他们被挨个翻过来,死掉的被拖走,而活下来的则被扶到了椅子上,只不过看样子也是奄奄一息。 “行了,扔在这里吧,反正过一会儿,那边的人会来把他们收监的。” 把熄灭的烟把随手一扔,领头人拍了拍身边的哨兵,带头走了出去。 “过几天就要来任务了,不想变成他们那样,就好好养精蓄锐抢一个名额吧。” 直到哨兵们的脚步声都消失在餐厅之外,房其琛才打开汤桶的盖子跳了出来,而在他之后,棕发哨兵才畏畏缩缩的从藏身之处出来,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去查看椅子上的幸存者。 “我感觉我捅破了一个大秘密。”棕发哨兵蹲在地上嘟囔。 房其琛没理会他,只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场所有高位哨兵的脸——果不其然,都不怎么认识。 不过不要紧,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地上的棕发哨兵。 有人认识就行了。 “哨兵的世界,是弱肉强食的。” 晏菀青坐在木椅上,安静的注视着眼前慷慨激昂的中年男子,不发一言。 “不过这句话放到向导身上也很适用。” 见女孩没打算接话,鹈鹕队长悻悻的坐回了扶手椅上。 “我对于你的选择很惊讶,晏少尉,不过年轻人嘛,总是要出去拼一拼、搏一搏的,我也是这个年龄走过来的,很能理解你的想法。” 晏菀青还是没有说话。 鹈鹕队长对她油盐不进的态度感到了烦躁,他扬了扬手,“行了,出去吧,来接你的人很快就到,到时候可别说我没给你留收拾东西的时间。” 这次女孩动了,她沉默的行了礼,然后扭身大步走出了队长办公室,而在门外,同样被盘问了一番的艾克少尉正等在那里,双目对上的时候,还能看出残留在他瞳孔里的心有余悸。 这也不怪他,任谁被疯狂的哨兵破门而入,经历了生死一线后也会是这种反应。 就像早先预计的那样,诊疗室的大门被发疯的哨兵直接撞破,当那头豺狼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艾克曾以为自己死定了,然而他们安然无恙,因为哨塔的警卫队恰好赶到,挽救了两名灰头土脸的向导。 这当然不会是巧合,这是晏菀青将命抵押给一号哨兵后得到报酬。 等到陷入结合热的哨兵被完全制服,绿风塔的向导们才姗姗来迟,他们像是才发现有两名成员脱岗,怎么看怎么茫然无辜。 最终,这件事以“意外事故”而告终,而在事情尘埃落定后,晏菀青就动手写了一封调动申请,并在今日顺利拿到了军部的调令。 这是二人获救后的第一次见面。 “他们没有太怀疑我,毕竟我是真真切切被洗脑过,”并肩走在长廊上,艾克声音小的仅有身旁的晏菀青能听到,“当然,我也不知道这点微薄的信任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说不定哪次任务就神不知鬼不觉得死掉了。” “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起码在为她报仇之前,我都不会离开这里。” 艾克的脚步在送她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停下了。 “祝我好运,也祝你好运,少尉。” 晏菀青点了点头,她打开了宿舍的大门,已经收拾整齐的行李放在了两张床铺的中央,而坐在床上发呆的靳蓝在看到她之后直接就跳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她面色苍白的说道。 “你申请调动去暗哨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经过了深思熟虑,靳蓝。”晏菀青绕过她提起了行李箱。 没想到这句话竟然直接引爆了焦躁的女孩。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暗哨的死亡率多高你难道忘了吗!”靳蓝大声喊了起来,她开始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神经质的咬着指甲,被遗忘在床上的安哥拉长毛兔浑身的毛发炸了起来,远看就像是一个米白色的圆球,“这么不听话你会死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晏菀青闻言倒是笑了,她直起腰像是第一次看清这名好友,“听话就不会死了吗?” 靳蓝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她。 “听话的被一个陌生人标记就不会死了吗?”晏菀青又问了一遍,“留在这里和去暗哨,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靳蓝睁大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叹了一口气,晏菀青拎起行李走出房门,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儿功夫,艾克的身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顺着楼梯一路向下,穿过来往的行人,径直走到了哨塔的大门口,而门外的台阶下,早已有人等在了那里。 还是那辆马车,还是同一位驾车人,时光似乎倒回到了她初到哨塔的那一天,仿佛这半个月的时光都出自她的臆想。 “我挑的衣服很适合你嘛,宝贝,”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哨兵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怎么样?上次给的零花钱还够花吗?” 够花,当然够花。 晏菀青拎着箱子走向马车。 买命钱怎么会不够花呢? 第53章性感向导在线求助。 “咔嚓。” 点燃的火柴在灰暗的房间划过一道明黄色的痕迹,一根香烟凑近了光源,直到烟卷的头部冒出了一缕缕青烟,持烟者把燃烧殆尽的火柴柄扔到地上碾碎,只留下燃烧的香烟在脸上打出了明明灭灭的光影。 男人陶醉的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大口烟圈,然而,这项行为显然并不受他的同居人欢迎。 “该死,你就不能停一停吗,托马斯?” 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几乎是在他吞云吐雾的同时就蹦了起来,烦躁的一脚将拖鞋踢到了墙上。 “你是想熏死我吗?!” “呵,”叼着烟的人留着浓密的络腮胡,配上他杂草一般的头发活像是刚从野外冒出来的野人,“是谁给的错觉,认为我需要考虑你的想法,卢克?” “就凭我是一个哨兵!”卢克一拳锤在了墙面上,砸的土墙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坑,无数灰尘簌簌的往下落,“我他妈快要被你给熏死了!” “那又怎么样?”大胡子托马斯又吐了一个烟圈,手指点了桌子上被拆开了一半的精密器械,“哨兵没了你还会补充上别人,可你们离开了我,军部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另一个机械大师。” 留着精悍板寸的卢克震惊的看着恬不知耻的男人,他的眼白布满了血丝,“……你是个□□,你知道吗?” “我更希望你能将我的行为形容为‘混蛋’,”托马斯斜了他一眼,“快躺回去吧,你看上去离发疯只有一步,可别到时候莉安把新向导领过来了,结果你也用不到了。” “我这样你以为是谁害的?!” 嘴上这么咆哮着,卢克还是听话的躺回了床上,哪怕满屋子的烟味让他的嗅觉几近麻痹,然而他很清楚,这几天没日没夜的熬下来,他这个哨兵都觉得够呛,更别说托马斯这个普通人,此时他只是用抽烟来强行提神,若是再持续几日,恐怕他们就要迎来这位机械大师猝死的噩耗了。 更悲惨的是,他们组内唯一的向导在昨日光荣殉国了。 “妈的。”卢克咬着牙暗骂道。 他还记得他们找到那个可怜人时满地零落的肢体和完全被锯开的头盖骨——那些家伙为了防止他反抗直接破坏了他的大脑,不是用精神攻击,也不是用药物,而是用最原始也是最残忍的方法——他们用铁棍捣毁了他的脑子。 做法虽然粗暴又毫无人性,但效果是立竿见影,正与向导分享精神连接的卢克遭受重创,精神图景紊乱,而同组的另一名哨兵也受伤撤退,撇除稳坐后方的托马斯,几乎是在一日之间,他们的战力大打折扣。 “我听说,新来的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卢克吐了一口气,“派这种菜鸟来到底有什么用,她恐怕与敌人一照面就会被吓哭。” “别抱怨,卢克宝贝儿,”托马斯的语调里饱含嘲讽,“这年头向导可是稀缺物,若不是除了走投无路,没有人会想跟咱们为伍,能轮到一个就感谢一号大人恩典吧,不要毕业的菜鸟你难道还想要绿风哨塔的那群黑寡妇吗?” 卢克闻言就陷入了沉默,他们这种人,总是比寻常人有更多的信息渠道。 他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可是脑子里嗡嗡的轰鸣吵的他快要发疯,若是能睡上一觉就好了……这样的想法每时每刻都在纠缠着他,可他不能,起码现在不能。 与此同时,停在绿风哨塔前的马车缓缓的开始前进。 “我不得不承认再次见面的间隔比我想象中要短很多。”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5节 晏菀青刚坐上马车,就听到了对面坐着的人这么说道,后者正翘着二郎腿,身上的制服扣子大开,放在膝头的手指不安分的敲来敲去,眼窝下有着明显的青色,而当她倾身向前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从领口飘了出来。 “我上次有没有跟你自我介绍?” 与上次见面相比,女哨兵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妥,但她的态度倒是亲近了许多。 “我的编号是332,对于军部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看的排名。” 她这么说着捋了捋齐耳的黑棕色齐肩发,晏菀青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还会露出小小的虎牙尖,然后一只手就伸到了她面前。 “莉安。”女哨兵自我介绍道。 “晏菀青,”女孩握了上去,“编号是……” “不再是了,”在晏菀青说完之前,莉安打断了她,她顺着二人交握的双手把向导拉向自己,用空闲的手扯开了后者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上的黑色编码,冰冷的手指尖碰触到细嫩的皮肤,引起了微微的颤栗,“我会尽快安排人员去掉你身上的编号,放心吧,不会留下伤疤。” 晏菀青愣住了。 “暗哨不会有序列500以下的成员,”女哨兵松开了她的手,扭身推开了马车的窗户,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车厢内越发浓重的血腥味,“虽说一号大人很看好你,但这个先例也不能开,当然,我们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至于把握与否,就全看你自己了……” “看样子一号大人非常精打细算,”晏菀青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而你也有不少麻烦。” 莉安闻言楞了一下,随后立马反应了过来,“哦……是的,当然。” “工作总是要人命,”她的手指卷着鬓发,“特别是对我们这种人而言。” 马车稳当当的行驶着,将她们放在了一条人来人往的陌生街道,莉安单手提起晏菀青的行李,另一只手挽着她的胳膊,亲热的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只有女孩知道碰触她的手指是怎样的冰凉。 双方靠的一近,莉安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明显,显然,哨兵引以为傲的自愈能力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哦,亲爱的,我希望你会喜欢首都。” 女哨兵表现的像极了与多年好友重聚的年轻女孩,她熟练的带着晏菀青在街道上穿行,嘴里叽叽喳喳的介绍着沿途的店铺,直到她们走到一家花店门口,熟络的与花店老板攀谈了起来。 “莉安,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 老板是一名胖胖的中年妇女,看到归来的女哨兵明显松了一口气。 “日安,玛丽,希望你今天生意兴隆。” 女哨兵松开了晏菀青的胳膊,迎上去给老板娘一个热情的贴面吻。 “主要楼上的那个酒鬼不闹腾我的生意肯定兴隆,”老板娘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瞥了眼二楼的方向,“今天他们又闹起来,不是我说,亲爱的,如果我是你,可不会把房子租给这种人。” “他们确实很烦人,但给租金很大方,”莉安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一会儿过去看看,如果他们闹过火了,我会请他们搬走的。” 这种态度并不会让忧心忡忡的花店老板娘感到满意,对方投过来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然而莉安摆明了态度不想深谈,她也只能改变了话题,“说起来你身后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新的租客?” “不不不,她是我老家的朋友,”一提到晏菀青,莉安的情绪又高涨了一些,“她会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当然,是跟我一起住。” 轻浮、粗心大意还小有资产,女哨兵在花店老板娘面前就扮演着这样的一个年轻房东,她又随意的跟对方寒暄了几句,就以去查看房客情况为借口拉着晏菀青上了二楼。 几乎是在她们脱离老板娘视线的一霎那,莉安脸上的笑容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则是几分疲色,诡异的是声音听起来依然轻佻又亲呢。 “我把房子租给了一对酒鬼兄弟。”她一边说一边敲响了租客的房门。 喷着棕红色油漆的木门在四声以后被人从内部打开,浓郁的烟味伴随着一股子腐臭从屋内飘了出来,本该被熏的直往后退的莉安面不改色的推开敞开门的大胡子男人走了进去。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的房子里喝酒!” 眼看领路人带着自己的行李大摇大摆的进去了,晏菀青也只能跟着进入乌烟瘴气的屋子,而当她一踏进门槛,大胡子就敏捷的关上了房门。 “出乎意料,我倒是没想到会来个女孩。”大胡子叼着香烟含糊的说道。 “纠结男女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是最没用的事,托马斯。” 莉安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扔到一边,晏菀青这才发现她伤口渗出的血液已经打透了白色的衬衣。 “卢克!把干净的绷带给我!” 被叫做卢克的男人随手把白色的绷带卷从床上扔了过去,他像一只警惕的猎犬一样围着晏菀青转了一圈,他的精神世界就像是坏掉的收音机,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到它发出的噪音,而他在打量女孩的同时也正在被后者打量。 受伤的侦查员、精神图景紊乱的强攻手和作息离健康十万八千里的普通人技师……一支受到重创的队伍,正好缺少一名向导。 晏菀青在心底做出了总结。 然而……她并不怎么会修整哨兵的精神世界…… 尴尬了。 第54章你喜欢云霄飞车吗?…… “什么?你不会精神梳理?”莉安在听到晏菀青的坦白后惊的都结巴了,“等等,你、你不是向导吗……还有向导不会精神疏导的?我、我的意思是,我记得你胆敢上写着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啊……” “如果你仔细那份资料,我猜你还能看到里面标注了我参与过再生女巫计划,那个实验摧毁了我的安抚能力。”女孩干巴巴的解释。 相比较于她的惊愕,卢克的反应就激烈多了。 “啊哈!”本就精神状态不稳的他一拳捶到了墙上,“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上面是看我们不爽是吗?” “先是分配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搞的一死两伤,再送来一个被他们搞废了的向导?”说到这里时他恶狠狠的瞪了晏菀青一眼,“他们当我们是什么?垃圾回收站还是傻瓜敢死队?” 这话就说的有些太过了,非议上层在军部可是大忌,卢克的话让莉安不安的动了动手指。 “行了!行了!想上军事法庭吗?”身为普通人的托马斯大概是三人之中最冷静的那一个,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摁灭了手中的烟,“你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难道还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两名哨兵沉默后,他把炮头转向了晏菀青,“上面不会派来一个废物,向导学院也不会随便把第一名的荣誉发出去。小姑娘,你看看我们,一屋子伤兵,那个暴躁的大个子,再不疏导就离死不远了。” 晏菀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被点到的卢克看上去烦躁不安,散发出的精神波动更加杂乱无章,他的状态确实非常危险。 “所以,告诉我,”托马斯浑浊的褐色眼睛注视着她,“你能救他吗?” “我想……我能。”晏菀青犹豫了一下才说到。 “你不是说你不能进行精神梳理?”莉安一下子就糊涂了。 “我确实不能,但我可以试试别的法子,”女孩走到他面前,抬起了一只手,“抱歉,你喜欢过山车吗?” “啊?关你什么事?”卢克的态度不可谓不恶劣。 “卢克!”托马斯严厉的喊了一声。 “好吧,好吧,”卢克妥协的摊开手,回答了女孩的问题,“还好吧,我可是个哨兵。” “那就闭上眼睛,”晏菀青把手搭上了他的肩头,“坐稳了。” “什么………哇啊!!” 在托马斯和莉安眼里、发出一声惊叫的卢克突然就僵在了原地,他的四肢出现了细微的抖动,脸部皱成一团,还微微偏着头,像是在躲避狂风。可惜现实是他坐在那张脏兮兮的床上,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烟味,更别说风了。 然而卢克可不这么认为,在晏菀青碰到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半空中,身下是一辆鲜红色的过山车,正停在轨道凸起的最高点。 “如果我是你,就会系好安全带。” 晏菀青的声音从高空中传来,与此同时,卢克头上的安全杠猛的弹了下来,吓了他一大跳。 “咔、咔、咔。” 身下的机器慢慢发动,他感觉到了过山车往前走了一小步。 “喂喂喂,别告诉我你想要……”望着下面近乎垂直的轨道,哨兵咽了咽唾沫,“别、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狂风与失重感同时袭来,攀升到巅峰的车子毫不犹豫的对着轨道冲了下去! “抓紧扶杆,小心别被甩下去。” 莉安和托马斯傻眼的看着卢克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叫,仿佛他真的坐在一辆疯狂过山车上,而晏菀青冷静的声音真是该死的像游乐园里的提醒广播。 “我说,这个正常吗?”机械大师咽了口唾沫,“她让他产生了什么?幻觉?荒野女巫在上!我之前从没见过安迪露过这一手!” 安迪是他们那个死去的向导队友。 “安迪不是不想露,我怀疑他做不到这个……”莉安受到的冲击不比男人少多少,“听着,我知道厉害的向导可以控制他人的脑子,比如血色苍穹那位,但是我之前……好吧,看在一号大人的份上,我只是一名中尉,我可没机会跟那样的向导搭档,在这之前,他们对我来说仅仅是……” “传说。”托马斯接话道。 “对,传说。”莉安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们两个同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又同时开了口。 “你觉得上面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走运了吗?” 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莉安做出了总结,“老实说,或许咱们不应该惊讶,这位毕竟是一号大人的儿媳妇,没有几把刷子才不正常。” “……说人话。”托马斯虚着眼。 “她的哨兵排在全国第75名,能在眨眼间就送咱们三个去见荒野女巫,顺带一提,这个排名应该是个低估值,因为他根本没时间去做精密的测试。” “好吧,从现在开始,我只会闭嘴惊艳。”托马斯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你的精神状态比我预计的还要糟糕,我恐怕咱们得用更激进的方法治疗。”晏菀青对哨兵说道。 “你这个魔鬼!”卢克一边咒骂一边浑身哆嗦,突然他抬高了音调,“你在干什么?草/你/妈安全杆断了!不不不不别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世界里,惊慌失措的哨兵被急驰的过山车从座位上甩了出去!离心力让他高高飞起,然后飞速下坠。 被坠落感紧紧包裹,卢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与死亡如此之近,就算在被某个狗娘养的敌人割破喉咙时都没有。 在这一刻,他忘掉真实与虚幻的差别,也忘掉了自己正在经历精神治疗,卢克被死神临近的压迫感逼到了极限,他飙出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脏话。 然而,脏话并不能帮他在空中飞起来,他依然在下坠,并且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能够想象出自己摔成一滩烂泥的样子,飞溅的脑浆和血液会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发现自己怎么也挽回不了性命之后,卢克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进入了那事之后才有的贤者时间,过去的一幕幕走马灯般于眼前闪回,他不光有心思点评一下以前的自己,甚至还很想笑。 然后,他就落在了高弹的蹦床上。 没有飞溅的脑浆,也没有碾碎的脊柱,他只是被柔软的蹦床轻轻弹起,又回到了空中。 “啊哈……啊哈……” 劫后余生的喜悦充盈在男人的胸膛,他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眶逐渐湿润了起来,蹦床回弹的力量越来越弱,他很快就能稳下身体。 那些困扰他许久的精神杂音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毕竟只要能活下去,什么坎会迈不过呢? 这么想着,他被等待在蹦床旁边的棕熊一口咬掉了脑袋。 “啊!!” 卢克猛然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熟悉的房间和熟悉的队友,那个恶魔向导刚把手从他肩头抬起,可被猛兽咬断脖子的感觉是那么真实清晰,依然残留在他的身体上。 “谢天谢地,卢克,你感觉怎么样?”莉安走上来关心他。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6节 “唔!” 一把推开莉安,男人冲进了盥洗室,紧接着就传来了呕吐声,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两句咒骂。 被问候了所有女性长辈的晏菀青摸了摸鼻子,对一头雾水的二人解释道:“我之前看过一个理论,人在死里逃生后会看开很多东西,精神疏导其实也是为了让对方感到轻松,我觉得二者是共通的。” 二人闻言木然的望了望盥洗室。 “好吧,我承认我的做法副作用更大。”晏菀青已经放弃了挽回向导尊严。 “我突然非常同情一号大人家的公子。”托马斯喃喃说道。 “你说琛哥?”女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当然不会对琛哥这么做。我说我不会进行梳理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怎么给琛哥以外的哨兵做精神梳理。” “……我还是继续闭嘴惊艳吧。”托马斯彻底吸取了教训。 等到卢克扶着墙从盥洗室里走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他看上去颇为憔悴,精气神都掉了一档,好消息是困扰他的问题也确实得到了解决。 “他们应该送你去当拷问官……”他心情复杂的对女孩说道,“放你在这里真是屈才了。” 晏菀青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好了,咱们小组的人员编制终于又满了,这是好事,”莉安几步走到了桌边,在杂乱无章的物品堆里翻找起来,“现在打起精神,我们要给新人说一下眼下的情况。” “我们隶属于军部下属的暗哨军团,是b队的第七行动组,主要负责情报收集、危险排除和犯罪捉拿,但是,这一次我们接到了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任务,老实说这并不是我们的强项,事实上,我们也确实伤亡惨重。” 莉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递给了向导。 “政要保护,保护对象你肯定也认识,毕竟他在王国家喻户晓。” 晏菀青接过了照片,那上面是一名神色坚毅的中年男子,他有着短粗的亚麻色头发和褐色眼睛,嘴角的抿出的细纹暗示了主人的顽固和执拗。 “唐·卡特罗,咱们的大总统。” 第55章特殊赦令。 作为炼狱岛的监狱长,哪怕拥有着王国最为先进的重火力,斯瑞肩上的担子也并不算轻松,他不仅要看管王国最危险的罪犯,还要谨防这群惹是生非的混蛋一不小心就被自己玩丢了小命,导致每次接受上面视察都要绞尽脑汁去解释为那些“失踪”的囚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般都会轻描淡写的将他们的死因归为“跳海”,毕竟在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上关久了,突然想不开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前提是“跳海”人数不要太多。 可惜他这点卑微的梦想也总是很难实现,特别是在“特殊赦令”到来的年份里。 斯瑞的原名不叫斯瑞,可当你在一个毫无希望的鬼地方呆了几十年以后,你也就不太会去在意自己曾经叫什么了,反正这里的人只会称呼他为“监狱长”,唯有需要在文件上签字时他才会想起原来“监狱长”并不是一个名字。 而现在,他的名字就被印在一张烫金硬纸上,甚至还加了一个“尊敬的”作为前缀。 尊敬的坎萨克监狱长。 不太习惯这个称谓的干瘦老人对着硬纸皱了皱眉,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上面的内容,就拉开了办公桌左边的抽屉,果不其然,在一堆杂物上面赫然放着一件黑色的信封,军部的红泥封章代表着它从未被启封,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信封上,暗金色的流纹若隐若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老人拿起信封,让手中的硬纸代替它锁进了抽屉,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背着手走到衣帽架前,取下了外套和帽子,统一制式的帽檐总是让他不太舒服,可一想到这些玩意儿完全是免费配发又觉得没什么好抱怨了。 自打上了这座岛,他就没有回过家,妻子和孩子的面容都在记忆里模糊了大半,起先的时候,他们还会给他写信,从每月几封到每月一封,从每月一封到半年一封……斯瑞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收信是什么时候了,他依稀记得妻子告诉他孩子结了婚还生下了孙子,军部给他们补上了牺牲徽章,谎称他在战斗中牺牲,才让孩子没有因有个久居炼狱岛的父亲而蒙羞。 这倒是很好,军部总算是办了件人事。 穿好衣服,监狱长将信封放进了大衣口袋,他背着手逛出了房间,在幽暗的走廊里溜达,他了解这座岛就像他了解自家后花园,看那群闲不下来的小兔崽子就像看年轻时冲动又鲁莽的自己,不过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后者并没有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会在遥远的家乡一边做派一边等他。 如果可以,斯瑞也不想再这个破地方消磨光阴,可他别无选择,就像是他口袋里那封沉甸甸的信,是所有人的别无选择。 监狱长的目标是禁闭室,那是炼狱岛最不受人欢迎的地方——四四方方只有一扇小窗的阴冷房间,就算在正午时分都不会亮堂,还有被加固了足足三层的铁门,哨兵关进去也别想轻易出来。 实际上,它就是被建出来关押哨兵的——他们总得找个法子让那群无法无天的野兽吃点苦头。 而现在,里面就关着整座监狱最危险的那头。 “日安,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拉开探视的小窗,斯瑞若无其事的跟里面的人打着招呼,“昨天突然降温了,或许你需要来一床厚被子?” 被寒暄的对象一动不动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他穿着一身单薄的囚服,上面隐约能看到暗褐色的污渍,老监狱长知道他站起来时身形修长,四肢远没有夸张的肌肉却比什么武器都要有力,而这些都可以暂放一边,囚犯的不远处吊着一封未启封的信件,长长的细绳自天花板垂落,捆的纸面都皱皱巴巴,似乎从头到脚只有封泥还完好无损。 囚犯低着头,一眼都没有投给它,任谁看到他这个样子都想不出这人会为了这封信去杀人。 然而,事实是,他不仅做了,还做的特别过火。 斯瑞不想去回想那日他们接到举报后撞破的现场,那些飞溅的血液和七零八落的肢体带来了难忍的恶臭,唯一的幸存者正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哀嚎,而这一切惨剧的始作俑者冷淡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把第379号囚犯吓得直往他这个老头子后面缩,把哨兵的里子和面子一起丢了个光。 斯瑞本以为等着他的会是一场艰难的硬仗,结果对方却异常配合,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把他关进了禁闭室,只是无论怎么审问,他对自己袭击高位哨兵的行为只有一句解释:“他们碰了我的信。” 对,就是那封被吊着的信。 自己不拆还不让别人碰,天知道他是什么毛病。 不过作为丈夫和父亲,斯瑞能理解男人对信件的保护和执着,然后身为监狱长的他就为他挑了一间最坚固的牢房。 “行了,75号,别像一只刚搬了新家的小猫咪,”他敲了敲铁门,“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听到自己的编号,囚犯终于抬起了头,他看上去年轻又英俊,静坐时的气质比起身经百战的战士更像是一名忧郁的诗人。 斯瑞知道所有的温顺和安静都是假象,他不会被他俊美的外表所蒙蔽,不光是因为他亲眼目睹了他是怎么把冒犯自己的哨兵大卸八块,更是因为他知道他是谁。 房其琛,第一哨兵和反叛军头目的儿子,每当他用那张脸勾的他回忆起那位哨兵女王的美艳身姿,又会顺带着帮他重温过去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 想起房暄容就够令人不快了,要是加上凌阁潇,那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见他有了回应,监狱长呲了呲一口被烟草熏黄的歪牙,“好消息是,你的禁闭将在今晚12点的时候结束,明天开始你就能呼吸岛上的空气了,假若你没有被那群想要复仇的混小子撕碎的话。” 房其琛看上去对自己即将离开禁闭室的消息没什么兴趣,眼看他又要低头,斯瑞不紧不慢抛出了自己的第二句,“当然,这只不过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让它变为好消息的则是这个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漆黑的信封冲着青年摇了摇,“来自军部的特殊赦令,很少有人会在上岛后的半年内就能碰上,你可真是走了大运。” 特殊赦令,令炼狱岛上的哨兵趋之若鹜的东西,每一次出现都会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唯有成功抢到信封并持有到最后的那个人才能打开这封信,接受上面的秘密任务,并在事成后获得相应的减刑。 没有人知道任务的内容和难度,或许你费劲千辛万苦最后拿到也不过是地狱的通知书,可若是不做,那就什么都没有,等待自己的依然是四十岁一到就死于神游症的命运。 比起等死,更多的人还是想要搏上一搏。 果然,黑色信封一出,房其琛的眼神就有了变化,斯瑞满意于他眼里多出的东西,然后愉快的在下一秒粉碎了它,“遗憾的是,按照上面的要求,选拔会在一小时后展开,并于明日凌晨结束,我恐怕你要错过这次机会了,世事无常啊,这教育咱们每时每刻都少给别人和自己添麻烦,是不是?” 哦,我可真是个坏人。 斯瑞愉快的想到,他故作惋惜的叹口气——这倒不是做样子,因为从房其琛冷淡的神情里他确实没看多少笑话——然后关上了探视口,重新收好信封,哼着小曲离开了牢房。 被戏耍了一通的房其琛倚靠在墙上,注视着悬挂的信封沉思了一会儿后就把头扭向了一边,仔细观察起了墙壁上的水渍,仿佛去拆信看信是比与高位哨兵战斗更难的事情。 就像监狱长预告的那样,争夺在一小时后开始了,整座炼狱岛都为一触即发的战斗而颤抖,嘈杂的声响甚至传到了幽暗的禁闭室里。青年的脸上看不到懊恼、后悔或者遗憾的任何痕迹,他就是这么安静的靠在墙上,像是一座被遗弃的雕像。 战斗持续了很久很久,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是血腥味越来越浓,等到还有一小时就要结束时,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渗透到了铁门外。 “碰!碰!碰!” 撞击声从门外响起,有什么人在试图破坏铁门进来,房其琛从浅眠中苏醒,看着禁闭室的铁门被生生撞开,而一个血人就这么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 “血人”小跑了几步后就“啪”的一生摔到了地上,被血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头顶正对着青年,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了染了半边血痕的信封,颤抖着向上递去。 “……你……你答应……我的……”第379号哨兵口齿不清的说道。 “恩。” 青年站起来接过了黑色信封,他走到吊绳边解下了皱巴巴的信件,将之贴身放好,又将黑色信封捆了上去,等他做完,巡着“血人”而来的追兵也到达了门口。 “信就在这里。” 房其琛一推,让黑色的信封在空中晃荡,他转身对上了虎视眈眈的人群,把手插进了口袋。 “胆子够大就来拿吧。” 第56章缓慢的改变。 “唐卡特罗,咱们的大总统。” 晏菀青端详着男人的照片,不得不承认,比起那群大腹便便的政客,这名穿着军装的坚毅男子天然就能吸引到更多的好感度。 起码在中央选举会议上,换了她也会把票投给候选人中看上去最靠谱的那个。 “我不太明白,”她犹豫了一下,“我以为像他这样的大人物会有专属的保镖?” “哦当然,”莉安耸了耸肩,“如果他没把自己的近卫长官送往前线的话,他原本确实是有。” “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次回答她的是缓过劲儿的卢克,“咱们的大总统把前线的一位重要指挥官给撤职了,为了弥补这个空缺,他不得不贡献出自己的近卫长官,因为所有接到调令的同级哨兵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抗命,而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军部不得不让我们这些行动小组轮流保护他。” “他撤了一号大人的长子,那位战争英雄,”莉安对着晏菀青眨了眨眼,“并且把他送上了军事法庭,两次。” “第一次的时候还有专门的保护组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可第二次之后他们就集体请辞了,这才落到了我们头上,”托马斯接上了莉安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这些哨兵和向导会反应这么大,那位指挥官风评并不好……好吧,我闭嘴。” “那是只是在你们那里不好,”卢克收回了瞪着托马斯的眼神,“你知道战场上什么样的人最受欢迎吗?能让你活下来的人!” “又能赢又能活,就算手段激进一些,死的也是对面的杂碎,上面那些肥佬到底凭什么去审判他?!” “好了,大总统阁下可不是肥佬,”莉安打了个圆场,“我也不赞同他们对指挥官阁下的处理,但是你得承认,普通人对我们的恐惧也是平衡的一环。” “哦,别这样,”托马斯举起手投降了,“我可不怕你们,看在荒野女巫的份上,咱们出生入死了那么多次。” 琛哥在军中的人气出乎意料的高啊。 女孩看着为了“男神”差点就要分崩离析的小分队,突然对明恋对象的受欢迎度有了新的认识。 “可是你却把票投给了一名以打压哨兵、向导地位为政治主张的领袖?”她插了句话。 “不不不,”托马斯对她竖起食指摇了摇,“我可没有投票。” “哎?” “在这里呆久了你就会明白的,小姑娘,“机械大师语重心长的说,“那些全民公投都是骗人的,你没发现吗,咱们历代大总统都是军功起家的,竞选不过是大人物们的游戏,真正决定一切的是中央选举会,而咱们这些平民的意见和想法毫无意义。” 有了托马斯用“传出去我可能会死”做总结,关于大总统的争论终于告一段落。 给了依然气哼哼的卢克一拳,莉安掀开围帘露出了藏好的情报墙,开始为新加入的成员讲解了起来。 “总统阁下计划出席明日上午的帝都国史馆揭牌仪式,”她点了点被用钉子钉在墙上的国史馆相片,“这是王国建国以来第一次对自身历史的展示和总结,也被视为阁下的重要政绩之一。” “哦,我喜欢他推广的街心公园,那是唯一一处不需要邀请函就能看到全帝都富家小姐的地方。”托马斯吊儿郎当的说。 女哨兵没有理会同伴的插话,她的手指点到了贴着总统府的地方,然后一路指了下去,“按照惯例,阁下会在一大早就从府邸出发,途径王国大道、街心花园,再到中心街,最后到达国史馆,而这一路上的可能出现的危机就是咱们注意的重点。” “其中官邸的防御是这么多定点中最高的一个,”她敲了敲墙上的贴士,“而最危险的嘛,就是托马斯的最爱——街心公园了。” “我只是喜欢看热闹而已。”机械大师又点燃了烟斗,顺手推了推桌上的零件,他的脚下有一堆蒙着白布的东西,仔细观察的话会看到布条下面露出的机械翅膀。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7节 “我倒是觉得中心街更危险一旦,王国图书馆和交易大厅都是很容易被利用的制高点,如果是我去做……”卢克比了一个拿枪的手势,“我可以在几百码开外给他的脑袋开一个洞。” “所以我会蹲守在那里,就在图书馆顶楼,”莉安点了点头,“托马斯会在街心花园待命,而我需要你们两个从府邸开始就跟着阁下,一直护送到他从国史馆再回到官邸,警卫队会跟你们配合,挺过这糟糕的一天。” “听上去你像是确定明天一定会发生事情。”晏菀青摸了摸下巴,然后她就收到了其余三个人一言难尽的眼神。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我就去信教……”卢克抹了一把脸,开始嘟嘟囔囔,而托马斯则瞥了一眼放置在桌子上落满灰尘的女神像,认命的拿出了自己的锉刀,用沾满机油的手开始打磨零件。 见到两位队友的反应,劳心劳力的莉安又担起了队长的责任,她又拉死了情报墙上的帘幕,带着晏菀青坐到了床上。 “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看上去仅仅只是常规任务,我们会如临大敌,还会搞得这么狼狈,”女哨兵叹了口气,“其实重点不在于行刺的人,而在于他们的数量。” “什么意思?” “太多了,就是这个意思!”卢克烦躁的嚷嚷道,“你知道从上个月开始,每天对那个死老头发动袭击的人有多少吗?平均每天都要来这么一出,有时候还不止一出!这种强度下谁能受得了?那家伙到现在还没死真是一个奇迹!” “卢克!管好你的嘴!” 从一个月前袭击激增? 看着争吵的男女,不知为何,晏菀青脑子里却浮现了一个乍看不太着边际的念头: 一个月前,她在做什么呢? 答案是她那时候正呆在终年下雨的黑街烦恼自己的鞋子怎么都晒不干,等到洪水吞没了整个小镇,她就再也不用去担心那些日常琐碎了。 也正是一个月前,房其琛接受审判进入了炼狱岛。 一个月,都是一个月。 大总统的防卫工作变得艰难,从现在来看是有两个原因,一方面他审判房其琛的行为让其他哨兵暗怀不满,导致了防守力量变得薄弱,另一方面则是陡然加大的外部压力,迫使现存的护卫们疲于奔命。 “为什么?”向导小姐歪了歪头,“我是说……咱们的大总统招人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老实说,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他是很有魅力的领袖没错,然而对我们而言……你也知道,几乎每个叛军组织都想要这位阁下的项上人头,但没有理由这种怨恨会突然爆发啊?” “不……”莉安咽了咽唾沫,颇有些艰难的说道,“理由是存在的。” “你知道吗?从一个月前开始,王国和联盟境内就接连不断的出现猝死的哨兵和向导,最高峰时期曾发生过同一个小镇、同一天,三名哨兵同时暴毙的案例,而且这个趋势还在逐渐扩大,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波及到全国范围,过上几年,甚至是世界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女哨兵的眉头皱了起来,“再这样下去,哨兵和向导原本就不算乐观的数量会再度锐减。” “死亡酿就恐慌,恐慌滋生流言,”托马斯头也不抬的说道,“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就有人说,那些原本健康的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中了毒。” “啧,”卢克咋舌,“不巧的是,咱们的总统阁下是出了名的强硬派而联盟的现任主席则是个出了名的软蛋,而更不巧的是,有人发现在一个月前,他会见过药剂师协会那群老顽固。” 晏菀青懂了。 大总统会被如此高强度的密集刺杀,归根结底,是源于民众对其的不信任。 自己的国民不信任他,外部的叛军组织当然也不会信任他,因此,当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并被迅速与他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人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 “我并不喜欢总统阁下,也不赞同他的政见,”莉安抱着胸做出了总结,“但因此而认为他正在毒杀哨兵和向导就太过轻率了,王国的对外军队百分之九十以上都由我们来组成,亲手削弱自己的军队,在这种邻敌虎视眈眈的时候?我可不认为他疯了。” 不光如此。 晏菀青在心中补充,她很清楚,如果说有什么毒药会蔓延到全国,那么只有已经死去的药剂天才“女巫”那瓶已经掺入洪水之中的杰作。 而“女巫”的毒药,是被人一枪打爆了容器才洒落出来的。 一个月前,黑街爆发了洪水。 一个月前,“女巫”的毒药被投入水中。 一个月前,唯一能解毒的“女巫”惨死。 一个月前,房其琛被判入狱。 她抬起手捂住了左胸口,只觉得那里正在隐隐作痛。 而在所有因缘发酵的一个月后,世界正在慢慢被改变。 第57章起航。 推开牢房大门的那一刻,监狱长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给熏倒。 那群人高马大的哨兵正横七竖八的倒在狭小的紧闭间里,墙上飞溅着来路不明的暗红色液体,而在紧闭室的中央,他的目标把生死不明的倒霉蛋们叠成了椅子,正一脚蹬地一脚斜踩的坐在上面。 没有去管身后那群软脚虾部下,监狱长取下别在耳后的烟卷,从兜里掏出火柴点上,带着薄荷凉意的烟气淡化了浓郁的血腥,也压下了他身体深处说不清的躁动。 “我真是小看你了,应该说真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吗?”嘴里叼着烟,他背着手走进去,弯下腰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哨兵,“哎哟,还留了一口气,不错不错,总算是给了老头子一点面子,要是他们都死了,我还真的不好交代。” “我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杀人的。”房其琛淡淡的说道。 “哦?”监狱长站直了身体。 “曾经有一名哨兵,他被誉为王国之盾,立下了无数战功,只要有他在的战事向来无往不利。这个人曾经蝉联了整整二十年的第一哨兵的桂冠,直到年纪增长,才退居次席。”青年说道。 “我知道这个,no.3哨兵,如果不是要给首席向导留席位,他应该是no.2的。”监狱长眯了眯眼。 对此不予置评,房其琛继续说道,“然而,这名哨兵却在十多年前突然发疯,袭击了包括多名政要在内的普通人,一夜之间,他从王国的保护神沦为了神智不清的疯子,被医生诊断为突发神游症后,由军事法庭宣判,终生监禁于炼狱岛监狱。” “这我就不清楚了,十多年前我还不是监狱长呢。”老者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个完整的烟圈。 “后来,首席向导叛逃,通过调查他留下来的资料,人们才发现,当年是他通过精神暗示控制了王国之盾,指挥他去制造混乱,这才造成了多起惨案发生,而他这么做是让依然在军中拥有崇高威望的no.3尽快给荣登首席哨兵的妻子让位。” 房其琛闭了闭眼睛。 “我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而我的母亲在得知真相后选择了沉默,军部的威信经此事后已经遭受了极大的打击,再也受不了半点非议。” “她做的很对,”监狱长又抽了一口,渺渺烟气在空中消散,“与王国相比,个人的得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并没有忘掉他,”房其琛注视着肮脏的墙面,“我正是因此才站在这里。” “那你找到了吗?”监狱长挑了挑眉。 “找到了。” “哦?” “他死了,”房其琛首次将目光投向了这名佝偻的老人,“他被这座岛生吞活剥了。” “……那可真是遗憾,”监狱长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消息。” 这么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了两张皱皱巴巴的船票,“恭喜你,no.75,你赢得了这次的特殊赦令,考虑到他们给了两个名额,你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随便选一个人带出去,反正他们都被打趴下了。” 青年闻言站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外套,走到了老监狱长的身前,接过两张旧船票,顺手抽走了他手指间的香烟在墙上摁灭。 “起来吧,咱们得走了。”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然后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里,有一具闻言动了起来,这人有着一头棕色短发,浑身遍布伤口,他几乎是凭借着毅力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门口走来。 “你确定?他看上去要没命了。”监狱长咂嘛了一下嘴。 “我答应过给他一个名额,答应过的事情总要做到。”房其琛答道,然后拨开老者,在狱卒们如临大敌的目光中踏上了通往楼外的长廊。 两名哨兵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一片狼藉的紧闭室,为了配合重伤的第379号,房其琛的步速并不快,他漫步于清晨的炼狱岛,即便目之所都被薄纱般的晨雾所包裹。 这大概是今年以来最安静的一个清晨,考虑到他把会在外围嚎叫的野兽统统关进了狭小的隔间,不少普通囚犯小心翼翼的走出了房门,零零散散的出现在围着篱笆的院子里。 然而,并不是所有危险人物都得到了控制,踏上石子路的那一刻,房其琛能鲜明的感觉到从山林中投来的数道目光,他们在打量、评估着他,各有各的小盘算。 “那群家伙都在祝愿咱俩有去无回呢……” 哨兵远超常人的自愈能力在这时候就显现了出来,浑身血迹的第379号经过了一段慢行的缓冲,已经恢复了不少精神,“呸,一群胆小鬼,只敢缩在自己的龟壳里。” 发梢被血粘在了脸上,棕发哨兵少见的显露出了愤世嫉俗的一面,显然即便嘴上不提,在餐厅目睹的那一幕还是给了他极大的打击。 哨兵服用潘多拉,就像是猛虎拔掉了自己的獠牙和利爪,把自己的尊严和骄傲全部送进了磨盘被碾的粉碎,是无法被原谅的懦弱。 “有勇气去赌百分之五十的死亡率,却没勇气做自己,我们究竟要堕落到什么地步才到底,”棕发哨兵喃喃说道,“这座岛上最终也只能留下被驯养的家犬,对着上面施舍的小小恩典摇尾巴。” “真有那一天的话,你也能活着看到,”房其琛停下了脚步,“登船吧。” 咸湿的海风和海浪拍打锚桩的声音一同袭来,与岛上的薄薄一层不同,笼罩在码头上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凭借着哨兵出色的视力,二人能看到停靠在码头上的钢铁怪兽,橙黄色的雾灯在上面闪烁,一条软索从船头扔了下来,垂到了他们的脚边。 这就是“爬上来”的意思了。 房其琛伸手拽了拽绳索,然后蹬着船身就爬了上去,第379号紧跟在他后面,只不过身上的伤口让他的动作更为笨拙和迟钝。 没有荷枪实弹的卫兵也没有严阵以待的阵仗,这艘停泊的铁皮船上只有几名沉默的水手和一位仅剩了一只眼的船长,全部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船客会杀人逃逸。 房其琛还穿着他那件单薄的囚衣,径直从列队的船员身畔走过,船舱的大门被人特意打开,似乎是在迎接他的到来。 棕发青年一直跟在他身后,就在即将跨过内室门槛的时候,独眼船长一伸手把他拦了下来,这么一耽搁,前面的门就被紧紧的关上了。 “早安,阿琛。” 在布置舒适的贵宾室里,留着黑色长卷发的女性坐在米色的单人沙发上,对着进门的青年遥遥举杯。 “我正好路过这里,就想着来尽尽母亲的义务——接儿子出狱,哪怕就是暂时性的。” “知道是早上还喝酒,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十多岁吗?”拉开一把扶手椅,房其琛坐到了女人的对面。 “真过分啊,妈妈我永远都是十八岁的少女哦。” 把手中的红酒杯放到一旁,本该呆在首都军部的秘密办公室里充当幕后黑手的一号哨兵靠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露出了铮亮的军靴。 “怎么样?监狱的生活是不是充满了新鲜感?” “新鲜到了让人头大的地步。” “哎呀,碰到了什么麻烦事都可以跟妈咪分享哦?” 一号的口气就像是关心儿子高中生活怎么样的普通母亲,然而这对母子之间的对话内容注定不会轻松又愉快。 “……我找到他了,”房其琛说道,“比想象中更快。” “哦?如何?”一号饶有兴致的十指交叉放在膝上。 “比死了更糟糕,”青年用食指扣了一下扶手,“他用了潘多拉。” “啊哦,”女子耸了耸肩,“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最勇猛的战士也抵挡不住绝望和痛苦的摧残,”房其琛平静的说道,“你不如把重点放到对潘多拉的控制上。” “阿琛,”一号对儿子微微一笑,“逃兵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不过你说得对,我会让康迪他们好好追查一下,太多棋子提前报废也令人头疼。” “你偶尔也该头痛一下了。”无情的儿子这么评论道。 “阿琛真的好冷酷,妈咪明天就要上前线视察了哦?”一号哨兵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哨兵和向导的接连暴毙导致了前线军心不稳,我得去亲自坐镇才行。” 房其琛闻言没有说话。 “该来的总会来,容不得任何人去逃避,no.3变成了普通人,我们的备用方案一也就废掉了,只能启用二,”房暄容自青年踏入房间后第一次摆正了脸色,“我知道这个选择对你来说并不简单,可你总是能做到最好,无论我给你的是什么命令,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 “您不能这么对我。”房其琛第一次对母亲用了敬语。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8节 “我可以。”她从容的答道。 “阿琛,无论你信不信,”女哨兵闭上了眼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希望你有一个比我好得多的人生。” 第59章大总统。 天还没亮的时候,晏菀青就被莉安摇了起来。向导的身份带来的优待之一就是她能和衣躺在脏乱房间里唯一一张还能睡人的床上,两名哨兵就只能随便找个椅子窝上整晚,而身为普通人的托马斯更是一夜没睡,脚边堆满了熬夜后的丰功伟绩。 “这些应该够了,”机械大师熄灭烟斗,用脚踢了踢满地的机械动物,声音沙哑的不得了,“你们一人拿一只走,其他的我都会放到街心公园里去,希望那群草包提前清空了那里,不会让某个好奇心旺盛的贵族搞砸一切。”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乐观。”卢克一边说一边试图把自己的鸡窝头压平,事先准备好的正装被他随便扔在沙发上,不可避免的被压上了几条褶子。 然后他被烫衣服烫到精神失常的莉安一顿爆揍。 无独有偶,当托马斯第十二次在晏菀青试图给他系领结时乱动,“温柔”的向导小姐忍不住用桌上的铁锤砸了他的脑袋。 有了这两个拖后腿的家伙,等到所有人都穿戴整洁,从被折腾的不堪入目的狗窝里爬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下一次我就该把他们两个直接和衣服一起挂在衣架上。”莉安一边冷笑,一边把晏菀青和卢克赶上了马车。 “集中精神!”她对着打哈欠的卢克厉声说道,“要是今天出了什么闪失,我就打爆你的头!” “如果今天出了什么闪失,”强壮的哨兵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不劳您动手,咱们直接地狱见吧。” 随着“砰”的关门声,马车慢悠悠的动了起来,来接他们的车夫是一个略显腼腆的年轻人,脸上还残留着点点雀斑,或许是第一次与哨兵向导相处,他看上去颇为紧张,握着马匹缰绳的手指都泛着用力导致的青白。 卢克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驱车的青年僵直的背部,后者表现出了普通人对于异类的惯常反应——恐惧、排斥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胡思乱想,在确认对方的反应没什么稀奇后,他意兴阑珊的扭头看向窗外,此时的帝都显然还未完全苏醒,宽阔的马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 马车走的快且稳,很快就达到了国王大道,而在这条几乎等于帝都脸面的主干道中央,便坐落着整个王国的核心——总统府。 “据说那里以前是皇宫,”卢克望着不远处富丽堂皇的建筑,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晏菀青聊天,“不过我的历史很差,只知道上面镶嵌的宝石很值钱而已。” “最后一任国王被暴民拖出了宫殿,然后吊在花园的树上活活打死,吓破胆的贵族同意了平民的建议,推举出了总统来代替国王,”历史向来能拿满分的晏菀青说道,“这是王国史上波澜壮阔的一页,它证明了民众的力量足以推翻暴政和特权,当然统治百余年的王朝依然留下了它的痕迹,比如总统近卫队的前身其实就是国王的贴身护卫队。” “这个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到,”卢克咋舌,“喂,小子!是这样吗?” 近卫队的年轻马夫被他这一嗓子差点吓破胆,只见他浑身一颤,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道:“应、应该?” 对方怯懦的表现让卢克彻底失去了搭话的兴趣,马车内陷入了颇为难堪的沉默,好在没过多久,他们就在总统府门口被拦了下来。 “做得好,希沃。”拦下他们的领头人是一名面色肃然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丝不苟的近卫队服,金色的短发全部后梳并被帽子压住,腰间配有烫金的剑鞘,他冲着年轻的马夫扬了扬下巴,然后对着依次下车的二人抿了抿嘴唇。 “巴布斯上尉,近卫队的第一副官,”卢克小声的说道,“一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日安,两位,”巴布斯上尉连二人的军衔都没有叫,似乎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在寒暄上,“你们到的比我预计的要晚,看样子军部的风格与我们近卫队大不相同,不过事关总统阁下的安危,还烦请你们多迁就一下。” 这顿连亏带损的说辞让晏菀青脸颊微红,不过比起略显青涩的她,已经是老油条的卢克就完全不吃这一套了。 “那咱们还等什么?”他上前一步推开男人和他身旁的其他队员,“快走啊,难不成我们要让总统阁下等着?” 冷冷的瞥了吊儿郎当的卢克一眼,巴布斯上尉一扬手,包围住二人的队员让出了一个缺口,卢克双手插兜,大摇大摆的打头向府邸走去,晏菀青紧跟在他身后,与中年男人擦肩而过。 总统府基本维持了当年皇宫的模样,无论是宽广又精致的花园还是里面栩栩如生的雕像,而保存最完好的,当然是那座优雅又华贵的宫殿。 巴布斯上尉带着卢克和晏菀青到达的时候,大总统正在用早餐。 这位以铁血著称的统治者坐在长桌的主位,管家从手中的托盘里为他添上香肠和煎蛋,那香味飘散出来,引得晏菀青空空如也的肚子偷偷的叫了一下。 “总统阁下,”巴布斯上尉上前一步禀告道,“军部的人到了。” 拿出餐巾擦了擦嘴,唐卡斯特罗用锐利的目光扫过了二人,他一如电视和报纸上那般不苟言笑,眉间有三道竖纹,看起来威严又苛刻。 “我知道我在你们中间的风评,”仍在壮年尾巴稍的男人说道,同样跳过了寒暄的步骤,“但你们要清楚,你们在为王国效劳,而不是在为我效劳,既然一号派你们来到了这里,我希望你们能拥有最起码的觉悟。” 晏菀青大概明白为什么之前会有那么多哨兵和向导请辞了,卡斯特罗几乎是把“不好相处”贴到了自己的脑门上,也不怪乎一出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堤防他。 “我们当然会尽忠职守,阁下。”她代替把脸撇向一边的卢克说道。 女孩平静的态度引来了大总统探寻的目光,不过后者很快就发出了一声冷哼,“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有了旁人打扰,总统府的早餐时间很快就结束了,用餐完毕的大总统在仆人的帮助下穿上了立领的衬衫和三件套西装,管家顶着后者不耐烦的目光对他的头发和胡子经行了精心的修饰,并亲手为他佩戴上了一对蓝宝石袖扣。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文森特。”大总统注视着管家,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再有三天就正好十年了,”管家恭敬的说道,“祝您今日顺心,阁下。” 大总统点了点头,接过狮头手杖,他腰杆挺的笔直,带着多年从军留下的痕迹,他的左腿膝盖里依然残留着细碎的弹片,以至于走起路来不得不借助拐杖。 卡斯特罗对于自己是个瘸子这件事从不避讳,伤疤向来都是战士的功勋章。 换上了一身黑色套裙的晏菀青从真正的秘书手里接过了含有总统发言稿的文件夹,矮跟的棕色皮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敲击出了“哒哒”的声响,她扶了扶鼻梁上的平光镜,帮男人推开了宫殿的大门,而府邸门口,伪装成马夫的卢克驱使着黑色的雕花马车缓缓走来,严阵以待的护卫队排成两列,巴布斯上尉正骑在一匹纯黑的高头大马上,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阁下,请。” 晏菀青帮他拉开了马车门,待大总统坐进去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至此,护送队伍正式开拔。 响亮的军号响起,被卫队簇拥的马车离开总统府进入了国王大道,晏菀青用手指轻轻拨开车窗上的布帘,看到站在号角台上的正是载了她们一程的希沃,后者准确捕捉到了她露出的半张脸,迟疑的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我知道你,年轻的向导。” 大总统的声音从身畔响起,晏菀青扭头,发现对方双手交叠搭在手杖上,目不斜视。 “在那场令我声誉扫地的审判上有几个引人注目的新面孔,”他说道,“尤其是你,令人印象深刻。” 此时队伍已经远离了总统府,道路两旁逐渐出现了挥手的民众,晏菀青放下了手中的布帘,不解的问道:“总统阁下?” “一号为了你的毕业分配冲进了我的办公室,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刻钟,说我诚心想让她断子绝孙,那时候,我觉得她非常看重你。” 卡斯罗扭过头,目光深沉的看着惊讶的女孩。 “可今天你出现在了这里,我突然不太确定了。” 晏菀青在这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竖,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太快还狠狠的撞到了脑袋。 顾不上头部的闷痛,她稳住身体,刚想大喊“停车”,就被卢克一个急刹车给飞回了原位,只听到前方一阵喧哗,无数道“怎么回事”同时响起,就见扮成马夫的哨兵从前座跳下来,一把拉开了紧闭的车门,力道之大,直接嘣坏了门锁。 “下来!”他言简意赅的吼道,“我闻到了火药味!” 晏菀青闻言直接抓住了大总统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直接把身形足有自己两个大的男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然后被卢克一下子按倒在地。 “嘭!” 巨响夹杂着热浪从身后袭来,那辆精致的总统座驾在燃烧的火焰中化为了焦黑的灰烬。 第60章蹊跷。 热浪、浓烟、火星还有人的血肉被烤焦后的糊味。 以双掌撑地的男人像是一个结实的钢罩,牢牢的将二人护在身下,三人缩成一团,竭尽全力贴着地面,躲避着正肆虐大道的火焰和冲击波,烟熏火燎之间,大总统的狮头手杖抵在了晏菀青的后腰,坚硬的银制装饰咯的她生疼。 “你带着阁下走!” 嘈杂之中,卢克俯下身,凑到她耳畔低声说道,为了盖过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趁着护卫队没反应过来,你快带着阁下走!” 趁着护卫队没反应过来? 晏菀青闻言愣了一瞬,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一双手就抓到了卢克的肩膀,将他狠狠的掀到了一边。被粗暴对待的摔在地上,发出了呻/吟和低咒,晏菀青这才发现,卢克的整个背部都被烧的焦黑,随着他的呼吸露出了几分血红,那一直萦绕在鼻尖的肉焦味显然就是来自于男人血肉模糊的伤口。 “阁下!您没事吧?!” 把卢克掀翻的正是匆忙赶来的巴布斯上尉,只见他严肃的脸被熏的发黑,原本笔挺的军服也沾上了大块大块的浮灰,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比被爆炸波及到的其他人整洁太多了。看到完好无损的大总统,他松了一大口气,一下子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有人在道路两旁的树下埋了火/药包!”近卫官将狼狈的大总统扶了起来,“马匹大多受了惊,不少士兵为此落马受伤,属下已经派人去通知留驻总统府的卫队,为了安全起见,请您稍后跟随属下撤离……” “咳咳咳……”一坐起来,大总统右手握拳,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声。 对于不再年轻的他而言,四处弥漫的烟尘足以令脆弱的肺部饱受折磨,好在袭击者似乎并不打算轻举妄动,在所有火/药包被引燃后,被搞得一团糟的王国大道重归平静。 地形开阔没有遮挡。 四周建筑低矮,不利于掌控战局。 道路宽阔并且与两旁建筑物相隔有复杂的园艺带,超出现役火枪射程。 队伍伤亡不大,仍保有相当的战力。 迅速的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忙于抢救伤员和灭火的护卫队队员,晏菀青在心里评判着眼下的处境,在经历了方才的生死一线之后,致命的威胁似乎正在远离。 然而向导天生对危险的灵敏触觉告诉她,还远不到放松的时候。 “我已经派人前去排查周围的危险,”巴布斯上尉语速飞快的汇报道,“在此之前请您先待在原地……” 他的声音在大总统抬起手后截然而止,这名站在王国权势顶端的老人神情分毫不乱,“巴布斯,卢克中尉为了保护我身受重伤,不光是他,马车周围的护卫,只要一息生存,就要妥善安置。” “……是!”巴布斯怔了一下,然后立马答道。 “他们都是为王国鞠躬尽瘁的英雄,无论何时都不应被忽视,”大总统眯了眯眼睛,话锋一转,“你对此事有什么头绪吗?” “……阁下”,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巴布斯语气沉重的说道,“这些日子,针对您的刺杀层出不穷,都是因为那些愚民听信了……” 卡特罗闻言皱了一下眉头,“我知道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无稽之谈。” “是,但……” “上尉!有发现!” 巴布斯刚想再说什么,一名护卫队员就捧着什么东西跑了过来,对着大总统和他敬了一礼,“报告!我们在埋火/药包的树下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块残破的布片,周边的焦黑痕迹证明了它从爆炸中幸存的经历,上面布满精美的烫银纹路,似乎是某个团案的一部分。 “这是……联盟的徽记!”巴布斯一看到布片上的图案就愣住了,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这次袭击难道是他们……” “说真的,巴布斯,”卡特罗用鹰隼般的眼睛打量着他,“你真的认为,会有刺客傻到会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留在现场?” 这句话就像是当头一棒打在了男人头上,被点名的近卫官身躯几不可见的晃了一下,然后他低下了骄傲的头颅,“是属下失言。” 只不过他虽然妥协,双手扔握拳放在两侧,乍看像是在忍耐什么,可细观又像是在惧怕什么,目睹了这一场交锋的晏菀青看着明明个子更高却在气势上矮了一头的巴布斯,眼睛的余光掠过他身上的污渍,目光突然一凝。 没有褶皱。 护卫队的马匹大多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惊扰,而上面的骑士就算没被甩落,想要控制一匹惊慌失措的战马也绝非易事,无论是夹紧双腿还是勒紧缰绳,都会导致身上的衣物出现大量的褶皱。 而巴布斯身上的褶皱却只有可怜的两三根,仿佛他一直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这可能吗? 其实是可能的,被引爆的火/药包分布在两边的行道树下和大总统坐在的马车上,也就是以马车为分界线,队伍的前段和后段都要更加安全,而巴布斯作为打头的骑士,受到的波及较小也在情理之中。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49节 况且,他的鞋子和裤腿都沾有黑色的焦痕,显然是在爆炸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而他脸上的担忧和惊慌也不似作假。 但他的反应实在太快了。 从马车爆炸到卢克被巴布斯掀起,中间的间隔甚至不过3分钟,而就在这三分钟里,护卫队不光稳住了惊慌的马匹,甚至还有空余去检查行道树下的火/药包?一群普通人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处理好一次袭击现场,只能说明他们从爆炸发生的起始就按照精准的分工开始了行动。 太、过、训、练、有、素、了。 就像是……他们事先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样。 晏菀青知道,这就是卢克被掀开前让她带着大总统赶紧撤离的原因,如果护卫队真的有了别的打算,那么继续待在这里无异于羊入虎口。 没有揪住下属的失误不放,大总统握着手杖点了点地,“去吧,为我找来一匹马,剪彩仪式快要开始了。” “什么?”巴布斯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这太危险了!您不能……” “危险?”大总统语调轻蔑的打断了他的话,重重的跺了一下手杖,“这只不过是过家家一般的把戏罢了!我身为王国的掌舵人,若是面对一点威胁就会吓退,那才是贻笑大方!” “可是!”近卫官还想说些什么。 “巴布斯,”卡特罗眯了眯眼睛,声音染上了一丝警告,“你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对吧?”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 即便是初出茅庐的晏菀青都察觉到了大总统与近卫官之间的暗流涌动,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焦灰的苦味,然后就对上了卡特罗锐利的眼睛,不过双方视线一处即分,快的像是一次错觉。 被一而再再而三反驳的近卫官终于放弃了对上司辩驳,他转身大步离去,像被吩咐的那样为大总统寻找能用的马匹。 就是现在。 晏菀青侧步向大总统靠了一步,右手握住了他的左臂,左手按住自己的额角,透过薄薄的皮肤还能感受到跳动的血管和神经。 保持平静。 她在心底说道,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烙印在了视网膜上。精神触手无声无息的伸出,粘在了来往忙碌的护卫队身上。 二十三人。 她低头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卢克,后者正被好几个卫兵围着,哨兵强悍的自愈能力让他的脸色稍缓,可还没到能恢复行动的地步。 向左。 卢克垂下的手指动了动,晏菀青不动声色的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座带着花园的漂亮洋房,上下只有三层高,有着擦得闪亮的铁刺大门和精美的女子塑像,昭示着非富即贵的身价,而最重要的是,大门上挂着的巨大铜锁证明了主人并不在家的事实。 对于打算带着大总统逃跑的她而言,这座花园洋房是几乎理想的临时藏身处——就算嘴上再怎么宣扬民主和自由,王国依然是特权当道,就算是总统的贴身卫队也无权擅闯贵族的宅院。 没有理由失败的,特别是在卡特罗已经帮她支开巴布斯的现在,晏菀青收紧握着男人胳膊的手,精神集中到了最高。 “您有多重?”她小声问道。 “什么?”饶是大总统也在她这出其不意的问题前呆了一瞬。 “得罪了!” 眼看巴布斯已经牵起了马匹的缰绳,自知机不可失,顾不上下去纠结对方的体重,晏菀青干脆的弯腰一揽,竟直接把腿脚不便的大总统抗在了肩上! 而与此同时,精神触手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后颈,护卫们只觉脑后突然一痛,纷纷抬手去摸,这时又一阵刺痛传来,眼前发黑了一瞬,等了好一会儿痛感才慢慢退去。 “怎么回事?!” 卫兵们在上司的怒吼声中回神,就见牵着马匹的巴布斯正惊怒交加的站在烧焦的马车旁,而本该等在那里的大总统却消失无踪。 第61章狠辣。 就算经过了系统的训练,扛起成年男性对一名女性向导来说也并非易事,好在卡特罗虽然出身军旅,身体却因早年的战争经历留下了暗伤,加上他腿脚不便,远没有同龄人那么健壮,真背到身上的时候,感受着大总统有些咯人的肋骨,晏菀青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气势确实能够掩盖一个人的衰老和疲惫。 不过,大总统与外表不符的瘦弱在此刻真是帮了她大忙,不然她真的没把握自己能扛着一个大男人撑到洋房的大门口。 精神触手的攻击最多麻痹护卫队的意识一瞬,晏菀青背着卡特罗像炮弹一样冲向了路边的建筑群,过度的用力使她的喉咙泛出了腥甜,丝毫没有减速的后果就是她几乎是撞上了洋房的铁栏门才停了下来,撞击让卡特罗从女孩的背上跌落下来,若不是有手杖支撑,只怕会直接倒在地上。 抓着铁栏杆喘了口气,晏菀青拿下了头上固定发髻的卡子,对准了大门上的锁眼捅了进去,然而越急越乱,因冲刺而冒出的汗水让她的手又湿又滑,一个错手竟直接让发卡滑落到了地上。 “用这个!” 卡特罗制止了她弯腰的动作,一把撕下了身上的胸针递了过来,代表着大总统身份的功勋章后有着镀银的铜针,晏菀青两三下掰直铜针,也不知道是不是总统府出品必是精品,只听“咔吧”一声,沉重的铁锁掉到了地上。 连推带搡的进入花园,拉着男人躲在精心修剪的灌木后,晏菀青听着远处传来的怒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愣住了。 食肉动物特用的腥臭味充斥了整个鼻腔,听着尽在咫尺的喘气声,她终于意识到那声音并非来自审判的大总统。 晏菀青舔了舔嘴唇,舌尖残留着汗水淡淡的鲜味,她慢慢朝着气味的源头扭过头,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双铜铃般的棕黑色眼珠,紧接着纯黑色的皮毛和微微张开的前凸嘴巴也进入了视野,而透过裂开的嘴角,能看到隐藏在其中的猩红舌头和尖牙利齿。 这一头油光水滑的杜宾犬,蹲下足有半人高,正警惕的瞧着两个不速之客,低沉的呜/咽自嗓子里发出,正是致命攻击前的警告。 “让它叫出来的话,一切就都完了。”卡特罗低声说道,就算在此时,他的语调还是冷静如初。 事到如今,晏菀青反而不害怕了,她维持着半趴半跪的姿势,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的猎犬,在对方压低的呜/咽转到尽头,就要化为大声的咆哮时,整个人猛的扑上去按死了它的嘴巴! 千钧一发,真正的千钧一发。 顾不上去管猎犬利爪在身上留下的伤痕,向导的精神触手倾巢而出,争前恐后的钻入了杜宾犬的脑袋。 在哪里? 精神触手在猎犬那不大的脑子里疯狂肆虐。 到底在哪里啊! 就在力竭的晏菀青即将被甩出去之时,凶猛难挡的杜宾犬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一动不动的趟在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晏菀青则松开了钳制它的双手,脱力的跪坐到了地上。 过了许久之后,杜宾犬眼仁一动,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投过来的目光里不再是凶狠和警惕,反而充满了依赖和温顺,它凑近舔了舔女子的脸颊,然后一路小跑到正门口蹲坐了下来。 “它现在以为我是洋房主人,正在为我们放哨,”晏菀青缓缓说道,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还不忘扶着不良于行的卡特罗,“走吧,咱们先进屋子。” 如法制炮的打开洋房的门锁,等到双脚切实的踩在洋房主人价值不菲的手工地毯上,她那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直到这个时候,高度紧张之下被忽略的刺痛感重新袭来,她这才发现全身上下湿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被利爪撕破的衬衣和套裙粘在皮肤上,箍的十分难受,而最惨不忍睹的则是依旧穿着那双小皮鞋的脚,磨破的伤口流出的鲜血糊在皮肤上,将坚硬的鞋沿和双脚黏在了一起,一试图脱下就会传来钻心的疼痛。 “碰!” 大概是看不过她龇牙咧嘴的丑样子,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卡特罗将形影不离的手杖扔到了她面前的地上。 “还想要你那双脚就别硬脱。”他硬邦邦的说道,“握住手柄向右转半圈。” 听话的放下了鞋子,晏菀青捡起了手杖,接受了大总统别扭的关心,她试探着握住弯曲的把手轻轻一旋,就听到一声脆响,然后缓慢的向反方向一拉,竟从手杖里拔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刺剑。 见到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卡特罗冷哼了一声。 被这一声冷哼提醒,晏菀青赶紧收起这幅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用锋利的刺剑割开了皮鞋,一点一点将黏连的血和鞋子从脚帮上切了下来。她索性将已经破破烂烂的衬衫脱了下来,仅着里面的抹胸,将衬衣撕成一条一条,包裹在了身伤口之上。 处理完这一切,缓过不少的向导才有心情在这座主人非富即贵的洋房里东翻西找,她在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了一套属于男性的骑装,换上之后挽着过长的袖子和裤腿,用厨房里剩余的培根和面包做了几个三明治,端着回到了大总统所在的客厅。 把盛放着食物的盘子往男人那里推了推,晏菀青拿起一块三明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在经历了大量的消耗活动之后,她饿的前胸贴后背。 看都没看简陋的三明治,大总统默默等着她用极为不雅的吃相小妹了第一块,就在伸手去拿下一块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的贴身卫队要在国王大道上埋火/药。” 狠狠的往嘴里塞了一口,晏菀青保持着沉默,就算阅历不深,她也清楚什么话题能说,而什么话题不能。 卡特罗也没指望她能回应,于是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们和议院的那群贵族一样,都是鼠目寸光的蠢货。” “如今王国境内哨兵向导暴毙事件频发,不少人将之视为攻击我的绝好机会,这才有了那些滑稽的谣言,”冷笑一声,大总统轻蔑的说道,“那群尸餐素位的贵族生怕他们的好日子在我倒台后烟消云散,竟想出一个愚蠢至极的主意,想要制造一个契机与联盟开战,将矛盾从国内转移到国外,好看着其他人为了他们富贵荣华去送死。” 晏菀青咀嚼的动作变慢了。 平心而论,这些年王国内部矛盾尖锐,权势斗争无休无止,而联盟则趁机休养生息,还与各处叛军组织私下勾结,若是真的两国开战,王国会四处受敌,直到沦为其他人盘中的一块肥肉。 老实说,以上信息就连军校的一年生都能轻易判断出来,若是卡特罗所说为真,那么王国上层就已经腐朽愚昧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了。 可若是没有腐朽愚昧到如此地步,就不会发生总统最信任的护卫队蓄意制造袭击事件再栽赃给联盟的事了。 又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晏菀青机械的咀嚼着,却有些食不知味。 给她留了片刻思考的时间,大总统说了下去:“巴布斯虽然对我忠心耿耿,脑子却不太够用,他一心想要维护我的地位,却从来看不到利益背后的危机,不光是他,算上我的好管家,这场闹剧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可我也了解他,就算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我的马车上放火/药……那个蠢货,凭白给人制造了机会。” 是这样了,向导小姐暗自想到,多好的机会啊,能够暗杀大总统还有现成的替罪羊,若是换做是她,也决计不愿意放过的。 可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卡特罗还要按照下属愚蠢的剧本走呢? 看着男子威严的面容,她抿了抿嘴唇,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就算不惜以身犯险,就算会搭上整个护卫队和无数保护小组,他也想借机揪出藏在暗处的老鼠。 在这一刻,她突然对这位声名狼藉的大总统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不同于往日那些被平民和贵族欺压时产生的不满,也不同于被当做工具肆意使用时的隐忍,某种或许能称之为“敬畏”的东西在她的心田萌芽。 唐卡特罗这个人,确实拥有者足以配得上大总统之位的“狠辣”。 不光是对他人,就连对自己,他也足够狠心。 相比较于他对自己下的狠心,这些年打压哨兵向导地位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那些填满名为“野心”的沟渠的鲜活生命,于他而言,或许不过是粘在衣角的灰尘,随手就可弹去。 晏菀青默默的吃光了一盘三明治,她很清楚,想要从这场疯狂的旋涡里逃生,她就必须要具备足够的体力。 用衣袖擦了擦嘴,她说出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那么阁下想怎么做呢?” 第62章优胜。 如果人生是一道暗藏玄机的选择题,那么晏菀青在主动向卡特罗询问时,就走到了无法逆转的道路之上。 就算军衔低下、经验浅薄,可在开口说话之前,作为洋房里如今唯一一个能行动自如的人,她实实在在的拥有着对后续事态的控制权。 她可以选择去通知帝都守备军,然后顺理成章的甩掉手上这颗烫手山芋,也可以联系行动小组的其他人,让他们去拿主意,亦或是做得极端一点,她大可以趁机杀掉手无寸铁的大总统再逃之夭夭,毕竟后者在颁布那些限制向导和哨兵的法令时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生死,不是吗? 这也是卡特罗一反常态向她这样一名小小护卫解释了一大堆来龙去脉的缘由,他要向她展示自己作为政客的老辣和身为年长者的老道,甚至主动暴露贴身武器,以期能用开诚布公的态度来博得她的信任。 晏菀青未尝看不透这招漂亮的以进为退,可她还是选择将主动权拱手相让——比起由她这个愣头青闭眼胡来,信赖经验丰富的长者看上去才是梗明智的选择,况且,接受现任大总统言传身教的机会就像从傍晚菜市里甩卖的烂叶子翻出一颗水灵灵的白萝卜,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富贵向来都要险中求。 话虽如此,她也不打算让卡特罗太过轻易的达到目的,这家伙是一头不怀好意的雄狮,哪怕年老体衰,也足够震慑整片危机四伏的草原,若想要避免成为他口中的血食,就必须要抬高身价,换言之,展现自己不能被随意舍弃的价值。 在这种时候,学生时代取得的成绩和赞誉都变成了一张废纸,晏菀青明白,她手中可以放上天平的砝码太少,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张牌,都容不得半点失误,否则她就会沦为卡特罗血腥政治生涯中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我要你带我去剪彩仪式,”大总统给出了他的回答,“无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家伙是谁,他们显然都不打算暴露自己,那么比起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才更加安全。” 从他们藏身的花园洋房到剪彩仪式所在的帝都国史馆要途径王国大道、街心花园和中心街,这是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考虑到如今王国大道肯定会被护卫队掘地三尺,那么路径当然就要随之改变了。 晏菀青从洋房主人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张详尽的帝都地图——贵族男士们似乎总喜欢放一些根本不会去翻阅的摆设来装点自己的书房,那些装满柜子的书籍是这样,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也是这样。 “从洋房后门可以拐到小道上,”她指着地图上曲里拐弯的街巷说道,“顺着一路走的话,可以避开王国大道上的护卫队,到达街心花园,再经过中心街去往国史馆。” “街心公园?”卡特罗声调微扬。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0节 “我的搭档正潜伏在那里,”晏菀青将第一枚筹码放到了天平里,“他是一名机械大师,与他汇合的话,我们将得到一支足以充当斥候的机械小队。” 卡特罗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中心街?” “那里有我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哨兵,”晏菀青拿出了第二枚砝码,“这么长的一段路,想要在护卫队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仅凭普通人和向导是做不到的。” “哨兵啊……”男人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 “是的,哨兵,”她微微一笑,“正是您最为忌惮,而又恨您入骨的哨兵。” “恨之入骨啊又如何?”卡特罗不以为意的说道,“主要是命令,他们还是会继续执行的。” 这、是、真、的。 晏菀青毫不怀疑身为理智派的莉安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大总统的人身安全,可她会不会怀疑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不能让卡特罗产生怀疑。 这不会很难,她如此告诉自己。 首先,卡特罗本身并没有与莉安有过长时间接触,其次,现在正是哨兵向导仇视前者的最高峰。 “可现在情况已经变了,阁下。”打好腹稿以后,她发挥出了一段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谎言,“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配合护卫队的保卫工作,可既然护卫队本身就是袭击的策划者,那么这个任务早就已经作废了。” 像是怕对方理解不了,她再次强调,“也就是说,是否要护送您前往国史馆,从现在开始,就全看我们的个人意志了。” 卡特罗眯起了眼睛。 “您想必也知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数个保护小组拒绝承担您的护卫工作,”晏菀青冷静的说道,“老实说,在失去了军部强制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是否还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我实在是不敢打包票。” “难道你就能说服他们继续卖命?” “我起码可以保住阁下的命。” 卡特罗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道:“从签署政令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困境,无数人会杀我而后快,可若是惧怕虚无缥缈的仇恨而退缩,就只是个无能的胆小鬼而已。” “也就是说——”晏菀青拉高了音调,“把一个无辜的群体无情地压入深渊……作为王国的领路人,您认为这是正确的举措?” “何为正确?又何为错误?”卡特罗反问道,“对一部分人来说的正确,对另一部分的人来讲就是错误,我们永远都无法让每个人都满意。” “可您不觉得这样不……” “不公平?”帮她说完了未尽之意,大总统突然笑了,“让我告诉你吧,小丫头,所谓的‘让每个人都幸福快乐’不过是编织出来的谎言,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想想看吧,如果哨兵向导与普通人被一视同仁会发生什么。”他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出了一颗苹果,又挑出了最小的橘子,然后将它们摆在了一起。 “一方是在普通不过的人类,”他指着皱皱巴巴的橘子说道,然后有点了点苹果,“另一方是全面强化的人类。” “……优者会统治劣者。” “是啊,只要是人就有野心和欲望,身体上的强化带不来心灵上的圣人,贵族会统治平民,强者会统治弱者,”卡特罗说道,“想要避免沦为家畜的未来,就只能在一开始就将威胁打入尘埃……我身为王国的大总统,选择的是大部分民众的利益。”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灼灼,“我们是没法拯救所有人的,在这个位置上所能做的,只有选一边去站而已。” 晏菀青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如果我身处于您的位置,掀起对平民的大肆报复,这也是正确的吗?” 没有嘲笑女子的异想天开,卡特罗思考了一下,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假如你真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那么就算你就想放下过往的仇恨,也是做不到的。” “你身边的所有人,爱人、挚友、幕僚和千千万万个曾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都不会允许你去放下,仇恨的宣泄是不可避免的一步,所谓的缓和和恩赦都是杀戮之后的扫尾。” “这是无可避免的洪流,若是你想要以一己之力去阻挡,那么只会被冲的粉身碎骨。”大总统的声音顿了顿,“……就像我一样。” 卡特罗拒绝了贵族们提出的开战建议,结果就是被最信赖的下属背叛,差点死在一场早有预谋的表演里。 这世上大概会不再有如此生动的当堂事例了。 晏菀青甚至有一种错觉,当眼前的男人彻底跳出了他原本的身份,脱去冷酷统治者的外衣,以旁观者的心态去评论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或许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老师中最特别却也最好的那一个。 因为他能粉碎她的所有天真,再将所有的幻想挫骨扬灰。 女孩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眼睛的余光扫过手边的狮头手杖,充当眼睛的红宝石因主人常年的抚摸已经黯淡了不少,宛若凝固的血珠。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晏菀青猛然意识到,在三言两语之间,她不知不觉得再次落入了下风。 冷汗从发间渗了出来,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隐隐作痛的地步,把视线从水果上移开,她一把按住了手杖,遮盖住了那双不详的眼睛。 “汪!汪汪汪!” 响亮的犬吠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粘稠的沉默,就像是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晏菀青一下子蹿到了窗边,靠在窗框一旁,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严实的窗帘拨开了一个缝隙。 尽忠职守的猎犬此刻正与铁门外的护卫队对峙,她看到巴布斯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锁头,抬手对身后的下属打了一个手势——那是“包围”的意思。 护卫队固然不然随意闯入贵族的地盘,可他们也没打算放她们出去。 “看样子休息时间结束了,”重新回到紧张的战斗状态,晏菀青反而安定了下来,她拔出了拐杖中的刺剑,对卡特罗扬了扬下巴,“方才的理论非常精彩,希望您能靠它去说服我过于固执的队友们。” 第63章重临。 “好的多的人生?” 玩味的重复着母亲的话,房其琛扭头看向了窗外,海面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风雨,猛烈的雨滴乒乒乓乓的敲击着窗户,狂风穿过甲板吹散了船员的吆喝声,带着整艘大船都跟着晃悠了起来。 “是啊,”一号哨兵端着红酒杯走向窗边,脚上的羊皮靴在地面上敲出了一连串的“哒哒”声,她同样望着模糊的雨幕,发出了一声反问,“难道还有比暴风雨后的晴空更美的东西吗?” 房其琛没有答话,到是他那只漂亮的布偶猫懒洋洋的发出了一声“喵”。 “哟,琛琛,差点忘了你了,小宝贝儿,”听到这声甜美的猫叫,一号哨兵惊喜的回过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将空酒杯放到了窗台上,然后弯下腰对着布偶猫拍了拍手,“来,小乖乖,到妈咪这里来。” 这下子房其琛可没法保持沉默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半羞半恼的冲着女人喊到:“老妈!” “干什么呀?”房暄容眼皮子都没抬,“大儿子不理人,还不许我跟小儿子亲热亲热?” “那是我的精神向导!”青年不可置信的说道,而更令他崩溃的是布偶猫一反不愿理人的常态,还真的跳下了沙发扶手,优雅的迈着小碎步,毫无矜持可言的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哎哟哟,小宝贝儿。”一号哨兵抱着儿子的精神向导一个劲的呼噜毛,还不忘刺儿子几句,“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你要是能像它一样坦率,那该多好?” 羞耻。 真的是太羞耻了。 都说精神向导的行为是哨兵内心的写照,然而他绝对不会承认那只被撸到咕噜叫的家伙代表着自己真实的想法,准确来说,被自家猫咪卖掉老底的房其琛此刻恨不得把这只丢人现眼的叛徒直接夺过来再丢海里。 养它到底有何用! 好在,这令他窒息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连串电波干扰带来的“滋滋”声响起,房间内悬挂的一扇漆黑屏幕突然里闪起了雪花,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敏感的布偶猫挣脱了一号哨兵的怀抱,转而跳上了主人的肩膀。 “……测试,测试,”带着电流声的男音从屏幕里传了出来,“一号大人,能听到吗?” 紧随着这句话,屏幕突然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就清晰的映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正是房暄容留在军部的亲信之一。 “大人、少校,”他冲着女人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对着青年敬了一个,“以下是王国最高机密,将只播放两遍。” 然后,他毫无感情的念出了以下内容: “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小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再重复一遍,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小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两遍结束之后,就像宣告的那样,男人再度敬礼,只听“嘟”的一声,屏幕重归漆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号哨兵摸了摸下巴,走回原位坐下,才用似笑非笑的打破了沉默,“那群臭虫果然按捺不住了,不过你那小女朋友运气可真差,就凭她一个人,想在元老院的眼皮子低下保住那个老东西,估计得拼上一条命。” “还有多久靠岸?”房其琛突然问道。 “我打算把你放在前线附近的东部海港,”一号哨兵悠哉的说道,“不过你要是中途下船的话,妈咪也可以借你一艘快艇,而从这里驶向距离帝都最近的港口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你是故意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一号哨兵对此的回答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 知道从母亲这里得不到答案,房其琛干脆的推门走入瓢泼大雨之中,等在外面的独眼船长见到他,二话不说就脱下了身上的武装带扔了过来,然后转身向着船员走去。 接过武装带在腰间系好,房其琛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躲雨的棕发哨兵,说道:“咱们走。” “啊?” 被叫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掠过,定睛一看发现青年肩上那只漂亮的布偶猫嘴里正叼着一只圆滚滚的花栗鼠,而花栗鼠脸上的呆滞表情与他是如出一辙。 “吱吱!”棕发哨兵对着花栗鼠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呼唤,而落入猫口的精神向导则还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也不是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叼着花栗鼠的布偶猫抖抖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向着船侧走去,然后被扼住弱点的棕发哨兵也顾不上满甲板的雨水和泥泞,连滚带爬的跟着猫大佬的身影冲进了雨幕里,然后在甲板边上被看准时机的猫主人一脚踹出了船体,以脸着地的姿势落入了预备好的快艇上。 房其琛紧随其后,两个大男人下落的重量让船身摆动了好一阵才渐渐稳定,等到青年把启动钥匙挂上了快艇,布偶猫才姗姗来迟的跳到了艇顶,然后吐出了嘴里的花栗鼠。 “吱吱!”棕发哨兵抱着失而复得的精神向导喜极而泣。 房其琛注视着眼前这个会给自己的精神向导起名“吱吱”的二傻子,对于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然后随手启动了快艇。 “啊啊啊!” 刚开心了没一会儿就差点被甩出去的no.379号哨兵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快艇的护栏,单手把傻呆呆的花栗鼠塞回衣兜,在狂风暴雨中对着开船的房其琛大吼:“刚出狱就无证开船,你这也太他妈刺激了吧!” 刺激,当然很刺激。 躲在小巷的拐角里,晏菀青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凸起的碎石子在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小坑,她将手中的刺剑缓缓向前伸出,剑尖刚冒出藏身地就迎来了一次精准的射击,子弹擦着墙壁飞过,若不是顾忌着躲在她身后的大总统,恐怕它的落点就不是石子墙而是她的心窝了。 而在二人藏身点的不远处,充当着斥候的小浣熊正俯趴在地,警惕的盯着下一个拐角处,以肉眼来看,那里空无一人,可偏偏,影子落在墙壁上却拉出了某种野兽的轮廓。 很显然,那是精神向导的投影。 一名哨兵,或者更糟。 晏菀青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若是敌方只有一人,她大可以像当初在星空海盐塔前那样把对方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算那样的打法也不过是杀敌一千再自损八百,可倒也能解除危机,然而现实永远没有那么甜蜜,她要面对的并不是某一个单打独斗的哨兵,而是隐藏在其身后的一整支军队。 小浣熊对着墙上的影子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面对它发出的挑衅,至今没有露面的敌方精神向导回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这是进攻的前兆了。 把冷汗全部抹到袖子上,晏菀青看了看身后的拖油瓶兼始作俑者,只觉得后槽牙都在隐隐发痛,而要深究他俩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还要从他们离开花园洋房的时候说起。 大概是涉及到总统的安危,护卫队不敢做的太过,二人离开花园洋房的行动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彼时晏菀青手持刺剑走在前面,手杖的外壳交还给卡特罗以作支撑,而许久没有被放出精神世界的小浣熊正趴在最前方东嗅西嗅,履行着探路的职责,三者互相配合,还真的赶在护卫队到达后门之前逃出了包围圈。 之后便是根据研究好的路线在街巷中穿行,洋房主人的鞋子对于女性来说大了许多,晏菀青每走一步脚上的靴子就会晃荡一下,好在上等的皮料带来了柔软的触感,宽松的空间也能避免脚上的伤口受到摩擦,相比之下,那些不合脚带来的麻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没有鞋履危机的卡特罗其实才是拖慢行进速度的那个人,多年依赖拐杖的生活让他能够勉强跟上普通人的步速,可要是让一个腿脚有疾的老人家飞奔,那就太过强人所难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始终只能以卡特罗的步速在前进,也意味着,发现自己错失先机的护卫队有足够的时间去筹备挽救措施。 而他们的措施,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事情就发生在距离街心公园还有两条街的巷道里,在扶着大总统越过挡路的花坛时,晏菀青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就像是在艳阳天里被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又像是在三更半夜里突然被推开一条缝的房门,没来由的恐惧降临了向导小姐的精神世界,并在眨眼间将所有的理智蚕食殆尽。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1节 毛骨悚然。 她在这一刻感觉毛骨悚然——那是被某种凶恶存在盯上后的本能反应。 哨兵! 晏菀青在摆脱恐惧后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连推带攘的把卡特罗塞进了身旁的拐角,在身形完全被墙壁所遮挡的一霎那,缠绕在身上的阴冷感才渐渐退去。 这里是对方视线的死角! 内心稍感安定,晏菀青指挥着浑身长毛都蓬起来的小浣熊小心翼翼的搜索着四周的敌情,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首先,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兵肯定并非隶属于全部由纯种人类组成的护卫队,其次,能被她所察觉,说明他既非新手,也算不上经验丰富。 原因也很简单,新手只会手忙脚乱,顾不上发出能令她本能警报的杀气,而经验丰富的老手则根本不会给她察觉的机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猎物抵抗的越少,猎杀的效率就越高,什么品尝“敌人的恐惧和惊慌”,那是半吊子才有的闲情逸致。 如果以老练度为准绳,将帝都附近有可能存在哨兵的机构进行划分的话,哨兵学院就是菜鸟们的聚集地,军部则是猎杀者的乐园,而横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就只有帝都守备军了。 帝都守备军,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守卫帝都的军队,放到其他国家,怎么都算是统治者的亲兵,只不过在哨兵和向导地位低下的王国,他们所处的地位就相当尴尬了。 按照向导学院老师的话说,他们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太强的话会遭到总统的猜忌,太弱的话又扛不起捍卫帝都的重任,亮相权衡的结果就只能是一个“中不溜”。 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在求学时遇到的同学里,毕业后平步青云的有时候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也不会是脑瓜最灵的那个,反而是那些不上不下、不高不矮,让你几乎记不住脸的普通同学个个都捧着铁饭碗,时不时还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以上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而放到哨兵、向导这个实力至上的族群里,这些运气爆棚的“中不溜”就是帝都守备军了。 成不了前线的精英,也变不了疯狂的叛军,得不到历任总统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获不了民众的欢呼和拥戴,常年站在尴尬的中间地带,看着军部与总统府打拉锯战,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军队都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变成一颗毫无棱角的鹅卵石。 他们一面听从军部的调遣,一面又和总统府关系友善,若说能让护卫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在没有惊动军部的情况下调来追击他们的哨兵的地方,除了帝都守备军外不作他想。 “砰!” 子弹擦过脸颊带来的热流刺破了皮肤,在女子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鲜血从伤口中渗出,顺着脸部的弧度向下流。 紧随子弹之后就是一声低沉的咆哮,埋伏的哨兵在发出警告之后,终于厌倦了无止境的对峙,精神向导慢慢走出藏身的巷子,出现在了小浣熊的面前。 不是预想中大型肉食动物,也不是外形怪异的毒性昆虫,那是一只通体姜黄色,却在面部和腹部有着x白毛的中型犬,耳朵竖着,顶着一张就差贴着“减肥失败”四个字的大脸,明明应该憨态可掬的长相却因为天生的嘴巴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对你发出无声的车嘲讽。 柴犬,还是一只比小浣熊也大不了多少的柴犬。 把自己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小浣熊紧紧盯着它面前这一个好像走错了片场的家伙,试探着向前爬几步以后,发现对方没有太大反应之后,以迅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毛茸茸的小爪子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傻狗给抽了出去! 呵,敢嘲笑你科迪亚克岛棕熊爸爸的狗还没出生呢。 在角落里目睹了全过程的晏菀青心情很复杂,她此刻特别庆幸普通人看不到精神向导,不然她要怎么向大总统解释自家看上去“乖巧、可爱”的浣熊能单手抽飞一只体积是它三倍大的柴犬? 不好意思,我家的浣熊今早刚吃了装在罐头里的菠菜?拜托,现在小孩子都不这么骗人了。 然而如此暴躁的行事作风带来的后果也是可以遇见的,因此当彻底被激怒的柴犬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并发出愤怒的吠啼时,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果然如此”之流的麻木了。 可惜,被天生一张嘲讽笑脸所连累的柴犬和柴犬主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又一枚子弹带着热流擦过,在女孩的外套上留下了新的焦痕,最终嵌进了快要变成筛子的矮墙里。 没有穿墙! 晏菀青准确的抓住了这个细节,进而眼睛一亮。 狙击子弹一向是精贵的军用物品,就算是富如帝都守备军,也做不到让狙击手像突击手那样把子弹缠在身上好几圈。 四匣80发,这是前线狙击手的携带标配,位于大后方的守备军只会少不会多,加上他们是被临时抽调,最多来得及带上一个备用弹匣,况且,谁会觉得搜索大总统会用到狙击枪呢? 为了将她们困在原地,这个隐藏在暗中的狙击手已经用掉了近半的子弹,证据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他已经开始用无法穿墙的普通子弹了。 这就是自身立场带来的束手束脚了。 在晏菀青看来,作为本身实力更占上风的哨兵,一开始就以绝对强势的攻势解决掉她这个唯一的障碍才是上策,这几乎是哨兵在与向导狭路相逢时的最佳选择,可惜,守备军中立的立场让他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想要向元老院卖好,又不想得罪军部,如此两面讨好的想法落到实处就是他既不能现身上阵进行抓捕,又不能对她们视若无睹,只能通过放枪来进行干扰和示警,以期护卫队能及时赶到,然后顺理成章的功成身退。 没有露面就等于没有参与——守备军自欺欺人的像是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实际上,军部对他们的所为心知肚明,而元老院事后也未必会领情。 开玩笑,元老院名义上的老大正躲在她身后听枪响呢! 不过这些都是在浣熊一巴掌抽飞柴犬之前的事情了。 攻击精神向导等于在攻击本人,这已经是他们这群怪物中的共识了,面对晏菀青毫不留情的挑衅,就算再怎么与初衷违背,狙击枪背后的哨兵也会亲自站出来迎战——这是写在他们骨子里的骄傲。 柴犬的狂吠停了下来,它抖抖身上的毛发,眯着眼睛盯着耀武扬威的浣熊,奈何本身长相太过滑稽,精神抖擞起来也只能让人联想到“智障儿童欢乐多”。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好好一个哨兵要去当狙击手的原因——为了他的队友在激斗时不会因为笑场而丧命。 真的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说实话,晏菀青觉得琛哥家那只漂亮过头的布偶猫都比这只柴犬强,起码人家还有盛世美颜可以吹上一吹。 “砰!” 随着迄今为止最响亮的枪响,一个黑影从巷子左侧的四层小楼翻了出了来,身手矫健的一路跃到了地上。 那是一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性哨兵,也是晏菀青见过最矮的哨兵,与记忆里一水人高马大的战斗机器们相比,若是不看那特意蓄满下巴的络腮胡,他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荒野女巫在上,他甚至没有她高! 在哨兵本身的身高缺陷的映衬下,他背上还冒着袅袅青烟的狙击枪更显高大,像型号过大的玩具般挂在他身上。 这样的一人一狗站在一起还一齐瞪着二人藏身的拐角,那气势汹汹的感觉让晏菀青忍不住转过头,用手遮住脸,偷偷发出了一声“噗嗤”。 平心而论,她的笑声并不大,奈何对于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说,这简直跟敲锣打鼓没两样,这下好了,浓密的胡子都掩不住男人涨红的脸颊了——纯粹是气的。 笑归笑,惹怒一名哨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个异变的阮钰铭都能追的她满地道乱跑,更别说是训练有素的帝都守备军了。 向导擅长的是精神攻击,在短兵相接这方面,遇上哨兵总归是吃亏的。 没有多余的废话,矮个子哨兵把手放到嘴唇间打了个响亮的呼哨,柴犬立马一跃上前,对着浣熊摆出了攻击的动作,而浣熊的回应则是一声越来越雄厚的低吼,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样。 战斗一触即发——如果没有一个穿着破旧夹克的邋遢中年人闯进来的话。 只见这名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战场中央,晕晕乎乎的挨着小个子哨兵,由于看不到精神向导,他还被地上的柴犬绊了个趔趄,然后嘴里叽里呱啦的冒出了一连串嘟囔,听音调像是王国北方的某种方言。 小个子哨兵愣住了,晏菀青也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出现,只能直勾勾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就见他在嘟囔了一阵后发现身边没人能听懂他的意思,就换成了通用语,然后在场三人就经受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脏话洗礼。 听着中年人一连串不重样的下流话,晏菀青是瞠目结舌,别说是她,就连出身军队的大总统都有点受不住如此狂风暴雨的攻击,也就是矮个子哨兵还能依靠大胡子维持冷峻的姿态,可惜他脚下脸都快变形的柴犬暴露了这人内心远没有这么不动神色。 大概是骂的口干舌燥,邋遢中年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打了个酒嗝,很显然,这是一个醉到连危险本能都迟钝的酒鬼,至于到底是宿醉未醒还是一大早就泡进了酒缸,那就是不解之谜了。 反正唯一有能力辨别的柴犬看上去离被熏晕就只有一步了。 见身旁的小个子没有反应,讨了个没趣的中年人跺了跺脚,嘲地上吐了口痰,然后搂了搂身上的旧夹克,迈着一晃三摆的步子就向晏菀青和大总统藏身的拐角走了过来。 没有人敢动,把平民卷入战斗在王国是重罪,晏菀青紧张的把刺剑藏到了身后,和卡特罗一起贴着墙,遮掩着坑坑巴巴的弹孔。 然而,她不去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他,从那一连串不重样的脏话就能充分体现出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走近后停了下来,他也留着络腮胡,头上的灰蓝色帽子和脏兮兮的暗红色围巾把脸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二人,然后用极具侮辱性的语气说道:“哈,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能满足你?还是说只要的钞票厚就足够了?” 显然对方把她和卡特罗的关系往最不堪的方向去误解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率先对这句话做出反应的并不是两位当事人,只听熟悉的枪声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中年人的脚边,矮个子哨兵握着不知何时掏出的手枪,用故意压低的沙哑声线警告道:“管好你的嘴,垃圾。” 邋遢男子被这一枪惊的浑身僵硬,他迷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慢慢举起了双手,转身面对着面色不善的哨兵,开始向后倒退,结果没走几步,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就从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矮个子哨兵的脚下。 那是一个造型有点奇怪的圆球,上面印着一个姿势撩人的脱衣舞女郎。 “打火机,打火机……” 男子讪讪的解释道,柴犬好奇的凑过去嗅了嗅,还大着胆子用前腿扒拉了两下,也不知道按动了哪里,圆球状的打火机突然打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呛人白烟蜂拥而出! “走!” 邋遢男子见状一拉围巾,对着身后的二人大吼一声,然后一个躬腰扛起了行动不便的大总统,迈开步子向着小巷深处闷头冲。 被白烟熏的泪眼汪汪的晏菀青一把抱起跑回来的浣熊,拿出当年越野跑的精神头跟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很快就吹掉了眼眶残留的辣意,不合脚的靴子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她的行进速度,要不是男人因肩上负重也快不了多少,恐怕早就被甩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一直到跑的肺里都带上了火烧火燎的痛,他们才在一家大门紧闭的花店门前停了下来,不用邋遢男子多说,晏菀青自觉展现了一把精湛的开锁技能。 一踏入花店,男子就把卡特罗放了下来,然后他抓起店里拜访的鲜花,粗暴的将花朵整个从枝干上撸下来,一股脑的糊到了大总统的身上,不光如此,他顺手抽出几包干花递给一旁的向导,“快,把花瓣全部堆到门口,别让那个哨兵闻着味追过来。” 接过干花包打开,晏菀青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的打了一个喷嚏,她听话的将过于芬芳的花瓣围着门口洒了一圈,还不忘往自己身上倒了大半包。 做完这一切以后,变身一个大号熏香的她随便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看着同样洒了满身花瓣的男子摘下了破旧的围巾,露出了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只见他双腿一并,对着卡特罗行了一礼,“暗哨军团b队第七行动组机械大师托马斯向您致敬,阁下。” 卡特罗以点头作为回应。 相比较于面对大总统时的恭敬,托马斯对着晏菀青时就是另外一张嘴脸了。 “你以为我给你们一人一个机械斥候是做什么?为了装点你那身廉价的正装吗?”他冷着脸说道,“就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求助,要不是卢克给我发了信号,刚刚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被训的抬不起头的新手向导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谁叫那个在任务开始前被托马斯塞到手里的机械斥候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在了哪里。 在把严重缺乏团队协作精神的晏向导训成鹌鹑之后,机械大师清了清嗓子,回过头来说起了正题,“我之前用的烟雾弹是针对哨兵开发的特殊款,应该可以阻挡他一阵子,莉安已经接到了通知,正赶来与咱们汇合,一旦人到齐了,就立马护送阁下前往军部大楼……” “不,”卡特罗沉声打断了他的发言,“我不能去军部。” “阁下?”托马斯闻言挑高了眉毛,“护卫队和守备军已经不能信任了,为今之计,只有借住军部的力量……” “房暄容已经离开帝都了,”卡特罗再次打断了他,“没有她的手令,我动用不了军部的一兵一卒,甚至是你们,也是因为军令才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吗?” 没想到大总统对自己在军中的支持率门清,本想先把人稳住的托马斯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既然房暄容没有撤销之前的任命,你们现在就还受我统辖,”卡特罗的思路相当条理清晰,“护卫队实际上还忠诚于我,只不过走错了一步才造成混乱的局势,可只要我公开露面,就能彻底平息混乱,因此,我必须按时出现在国史馆的剪彩仪式上。” 当然,比起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驱使他如此坚持的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在原因。 比如按照托马斯建议的那样向军部求助,就意味着卡特罗个人投靠了以房暄容马首是瞻的哨兵,那他就会彻底失去如此的权势和威望,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而王国内部的势力也会随之洗牌。 这是卡特罗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为杜绝这样的未来,他甚至甘愿赴险境。 “您这是要我们去送死。” 听完卡特罗所言,托马斯毫不留情面的说道。 “现在距离剪彩仪式只有不到两小时的时间,而护卫队已经联合守备军设下了无数关卡,想要按时到达只能武装突破。” “我们小组如今还有战力仅有三人,阁下,”他冷静的指出了所处的窘境,“以这点力量去武装突破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我们做到了,您与护卫队的分歧也绝不会摆到明面上来,到时候我们三个都会以绑架总统的罪名被处死。” 卡特罗握着手杖,面无表情。 托马斯继续说道:“您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既非哨兵也非向导,只是一个普通人,您曾经在继任总统时宣誓至死捍卫普通人的性命与利益,那么我下面所说的话就算不上僭越。” “唐卡特罗总统阁下,我以一名王国公民的身份、以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身份问您,您凭什么来要求我去执行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面对托马斯掷地有声的问询,卡特罗深吸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就凭,我失势以后,这个国家就会落入一群无能的猪猡手中!” 他用手杖重重的跺地,“就凭,王国已经走到了危险的悬崖之上!” “一旦他们那些愚蠢的谋划成功,王国与联盟开战,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他凝视着托马斯,“她们所拥有的安稳生活,都会在战火中化为泡影,我们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会被毁灭殆尽。”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2节 “王国不能毁在我的手上,”卡特罗挺直了腰杆,“就算眼前的安乐乡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堆积而成也无所谓,肮脏的淤泥里也能开出圣洁的花朵。” “因此!”他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以王国总统的身份,命令你们,为国捐躯!” 晏菀青看着交锋的二人,只觉得自己正被巨大的荒谬感所包围。 半年前她还在向导学院当着全校第一,怀揣着足以被评为不切实际的梦想,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摆脱血色苍穹的纠缠,可如今她先是从护卫队的手里抢走了王国的大总统,然后又目睹了他与自己队友进行的一场荒谬绝伦的对话。 而这场对话荒谬就荒谬在,从始至终,没有她这个第三人插嘴的余地。 身为一介普通人的托马斯可以指着鼻子去质问和苛责身为大总统的卡特罗,而作为同样在这段对话中被决定生死的人——无论是在场的她还是不在场的莉安——甚至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因为他们只是王国的武器,不是王国的公民。 卡特罗说王国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诚然,这是一句大实话。 相比较于更加团结的联盟,王国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对内,元老院与军部的争锋相对、平民与哨矛盾突出;对外,毗邻的强国个和虎视眈眈,每一个都将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国家当成了盘中珍馐。 可在这一刻,晏菀青毛骨悚然,那是截然不同于被人盯上的另一种恐惧。 如果当一个国家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一小部分同胞的生命不算人命,如果大部分民众都认为保卫自己的军队死的理所当然,那么就算能无数次的通过牺牲去力挽狂澜,它最终又能走到哪里呢? 卡特罗的宣言是那么激动人心,讽刺的是,她偏偏从中体会到了叛军们的心情——王国已经无药可救了。 无论如何,仅仅是维持现状,是达不到理想的彼岸的,在踏入漩涡半年后,晏菀清认清了这一点。 可惜,她的感悟也好,体会也罢,在人微言轻之时,都一文不值。 “你说服了我,阁下。”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托马斯向卡特罗脱帽致意,然后他拉下了夹克的拉链,露出了衣服内侧密密麻麻的机械斥候。 背着狙击枪、系着武装带的女哨兵在十分钟后到达了花店,她的脸颊因急速奔跑而泛红,额头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在听取了托马斯的汇报后,毫无疑义的接受了一次强人所难的临危任命。 “我服从一号大人的命令,”她用堪称冷淡的语调对卡特罗说,“我将誓死保卫您的安全。” 有了战斗经验丰富的莉安加入就意味着更加高效和妥帖的计划。 “我计划用半个小时突破所有的关卡,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更高速的交通工具,”女哨兵利落的安排分工,“花店门口有一辆送货用的小车,将它变成我们的冲关重器,托马斯,我只给你四十分钟。” 机械大师闻言二话不说,带着他的斥候们扭头就向外走。 “至于您,总统阁下,”莉安锐利的目光扫过卡特罗狼狈的衣着,“您需要去梳洗一下,再小睡一会儿,起码不要在剪彩时让人从外表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城府深沉的老者闻言打量了她一下,不过并未提出异议。 至此,房间里只剩下了莉安和晏莞青两个人。 “我看过你在学院时的射击成绩,从哨兵的角度来看未免差强人意,不过放到普通人里就就是出类拔萃,”莉安一边说一边从武装带上解下了手/枪递给了她,“我知道你接触过远比我优秀的哨兵,就算仅此一次也好,请成为支撑我的搭档。” 被委以重任的晏菀青接过枪,熟练的为它上了膛,金属冰凉的触感稍稍冷却了正在沸腾的血液。 “我无法与你临时结合,”她说道,“但我会全力以赴。” 这就足够了。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莉安眺望着窗外的远方,突然提及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知道吗?从最近的海港到帝都,全力疾驰的话,只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 晏菀青不解的看向她。 “纯种人类颁布的战时特殊指令让哨兵和向导的结合变成了一场儿戏,我们可以随时随地与刚认识的陌生人结合,再轻而易举的斩断连接。” 莉安没有回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曾在战场上短暂的遇到过此生挚爱,又为了奔赴新的战场而抛弃了他,后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为何,卢克曾经的话语不合时宜的在晏菀青脑海里响了起来:“我们组原来的向导在跟我分享链接的时候被捅穿了脑袋,莉安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那时候我才猛然明白,结合并不是提升战力的手段,而精神链接也不是说断就断的纸条,而哨兵和向导也不是互相利用的个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难以割舍的整体。” 说到这里,莉安转过身面对着晏菀青,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当你和一个人精神结合的时候,你们之间就会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会互相保护,也会互相支撑。” “如果我死了,不要去管托马斯他们,你要向着最渴望的方向奔跑。” “对于我们这种人,本能有时候比理智更重要。” 晏菀青不明白莉安的意思,但这不妨碍她记住对方的嘱托,就在她想要开口追问的时候,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围巾的托马斯推门而入,彻底打断了这场意味不明的谈话。 “我在仓库里找到了好东西,你们绝对会大吃一惊的。”他用轻快的语气说道。 而事实上,在看到托马斯的成果以后,她们也确实大吃了一惊。 “普洛梅丝三级装甲,明显是从退役的战车上扒下来的,”站在花店的仓库里,机械大师挨个展示自己找到的宝贝,“看看这个!白磷弹!这玩意儿在市面上已经禁止流通了,你懂的,因为太没人性。” “很显然,我们的花店主人是个隐藏的军事爱好者。”望着老板琳琅满目的收藏,晏菀青真是没有蛋也疼。 “能住在市中心的有钱人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爱好,”托马斯倒是不以为意,“也多亏了他们有钱没处花,现在不是派上用场了?” 于是,在花店主人不知情的的赞助下,他的货车被托马斯完美改造成了战车,除了马力不太足以外,在条件如此简陋的情况下,就算是莉安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而当他们将它开上路的时候,就成功的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离合、挂档、油门,再离合、挂档、油门。 托马斯熟练的驾驶着货车在狭窄的街巷里横冲直撞,四周的枪声从零星到密集,无数子弹被包在车外的装甲挡下,他驱车冲破一道又一道的临时路障,再一次急转弯儿后,终于驶上了宽阔又整洁的王国大道。 “考虑到那群傻蛋只允许符合贵族老爷审美的马车上路,现在一定是载入史册的时刻!”托马斯兴奋的声音从驾驶位穿到了后座,“第一辆疾驰在王国大道的蒸汽车!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闭嘴!托马斯!给我看道!”抱着狙击枪守在车厢的莉安忍无可忍的吼道。 “我早就说过!之后的一百年都会是蒸汽机的天下!”托马斯吼了回来,“我要让那群守旧的混蛋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在蒸汽机和装甲的加持下,这辆改造货车势如破竹,守备军匆忙拉起来的屏障在普洛梅丝三级装甲面前脆弱的像是纸糊的,不时就会有惊慌的士兵在四处逃散。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开到了中心街,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也由一排排洋房变为了巍峨的高楼,莉安透过车厢的缝隙向外眺望,她认真的排查着每一栋高楼的顶端,然后在一闪而逝的风景里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反光。 “该死!托马斯!降速!有狙击手——” 莉安才扯着嗓子喊道一半,对方的子弹已经穿过装甲的缝隙一下子射穿了开车人的脑袋。 几分钟前还在为创造历史狂喜的机械大师不可置信的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小孔,而在与弹孔对应的脑门上,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洞。 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踩下刹车。 蜷缩在车厢里的哨兵在此刻将自己的爆发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她一下子扑到了驾驶位,打开车门将托马斯的尸体踢了出去,然后双手猛打方向盘,愣是让车子滑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路线。 “菀青!”她大吼一声,被点名的向导立刻递上了准备好的白磷弹。 “哨兵,集中精力!将你的视觉调整到五度,其他感官调整到二度。” 晏菀青隔着前后座对莉安低语,脚边正散落着花店主人所有的弹药收藏。 莉安依言去做,然后猛的踢开车门,拔开插销,将手中的榴弹朝着狙击手冒头的方位狠狠的扔了过去! 白磷在半空中与氧气接触,爆发出了灿烂的黄色烟火,超过一千度的高温足以将燃烧范围内的一切化为灰烬。 “最后一关了。” 用掉唯一一枚白磷弹的莉安抓紧了方向盘,她看着最后不到五百米的路程和调高视觉后清晰可见的一只只枪管,狠狠的踩了一脚油门。 “抱头!蹲——” 最后那一个“下”字永远卡在了女哨兵的喉咙里,一枚狙击弹穿透了不知何时被集火打烂的装甲,精准的贯穿了她的头颅。 再次失去驾驶员的货车在油门的催使下偏离了轨道向着马路边冲去。 会死的! 晏菀青想也不想的踹开舱门,把大总统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紧跟着跳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卸掉冲力。 “轰!” 身后的货车撞上了结实的墙壁,在爆炸后冒出了滚滚黑烟。 晏菀青从地上爬起来,身畔是无法起身的卡特罗,远处是满满收紧包围圈的守备军,可奇怪的是她反而不感到紧张了。 “砰!” 一道黑影从高楼上坠落,在不远处摔了个脑花四溅,混杂着白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皮靴上,变形的狙击枪砸落在了另一侧。 但她半点也不害怕。 因为久违的安全感已经重新降临了。 第64章无可避免。 “嘶。” 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可避免的扯到了腰部,带着血槽的战术刀在那里留下了一个几可见骨的伤口,纵使有哨兵非人的愈合力,维克托也本能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该死! 一口气还没抽完,他就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柴犬不安的趴在身边,却连一丝呜咽都不敢发出。 太、大、声、了。 懊悔的咬紧后槽牙,哨兵望了望遗落在远处的狙击枪,一只手捂住伤口,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了钩锁的前扣,眼神瞥向距离自己还有一个身长的窗户,脑子盘算着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靠着身后的墙柱,矮个子哨兵勒紧了绑住伤口的布条,而布条的主人几分钟前还在尽心尽力的为他调整射击角度,然后就在突如其来的袭击里丢掉了性命。 他还记得鲜红的血液是如何从侦察员被割破的喉咙里喷出来的,溅满了狭窄的聚集点,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麻痹了哨兵的嗅觉。 第六感在疯狂尖叫,在那个生死关头,维克托扔下了平日里如珠如宝的狙/击/枪,就地一滚,几乎是凭借着不能远离了队友的尸体,而直到他躲到墙柱后面,才发现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火烧火燎的伤口。 把所有的喘息都压在了络腮胡里,悔恨和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出现在了哨兵的心头。 失去了搭档和武器也好,躲在暗处瑟瑟发抖也罢,最可恶的是,都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一次都没见过敌人的脸! 然而,这一切其实都可以在一开始就避免。 维克托和他的搭档并不是第一组受害人。 早在他依靠侦察员的提示对着中央街上飞驰的货车开枪的时候,就闻到过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如果他当时再机警一点,就会明白这是同大楼的另一个狙击点用生命换来的警告,遗憾的是,被提醒的二人都把这当成了那个刚被傻吊的倒霉司机的血味,就这样错失了逃生的最好时机。 其实想想也知道,他们所在的高楼与货车所在中央街距离遥远,就算是哨兵也不可能在不借助狂风的力量下嗅到一个刚死之人身上的血气——可惜,他们当时都太专注了。 很明显,那个暗中的袭击者是一个战斗经验及其丰富的老手。 这个家伙通过击杀货车司机的第一枪判断出了第一个狙击点的正确位置,在收割了他那两个可怜战友的性命后,又通过他紧随之后击杀女哨兵的子弹找到了他们。 两人正面交锋的话,他没有胜算。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3节 维克托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撇开身为哨兵之间的素质差异,光是天堑般的经验差距就能判处他死刑——那是用无数生命堆积出来的经验,可不是下个决心、脱件衣服就能弥补的。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机会。 侦察员过于惨烈的死法导致了屋子里冲鼻的血腥味,正好掩盖住了他身上的伤口,只要抓住机会,破窗而出再用挂绳攀在墙壁上,说不定就能活命——反正他也没看见对方的脸,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是吗?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刚刚没像个傻瓜一样发出那么大的吸气声的话。 维克托痛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自己,如果不是个臭毛病,他也不会被分配到闲的都快发霉的帝都守备军。 原本趴在地上的柴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它浑身的棕黄色毛全部炸了开来,昭示着危险正在消无声息的降临。 不能再等了! 维克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四肢擅自动了起来,像炮弹一般冲向了半开的落地窗,破碎的玻璃在他的衣服和身体上留下了一道道划痕,早已备好的挂钩在千钧一发之时嵌进了墙壁中,腰部因此被狠狠一拉,下坠的哨兵狠狠的撞上了墙壁,一时间只觉得眼冒金星。 等到痛感逐渐退去,矮个子哨兵才喘着粗气抓住了手边的窗框,双脚移动着踩上了外窗台,从悬空的状态中挣扎了出来。 就像他想的那样,没有额外的追击,那个隐藏在楼上的杀手甚至不打算割断他腰间这条救命绳。 维克托没空去细究原因,他被猛烈的撞击声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就看到了彻底报废的货车和从上面逃下来的二人,一个是王国的大总统,他们的营救目标,而另一个,则是曾被他用枪声警告了很多遍的女性向导。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脚边看到了同僚摔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占据了最佳观赏位置,矮个子哨兵只觉得胃酸上涌,天知道他半点也不想享受如此的尊荣。 脚下的向导已经彻底暴露在了守备军的攻击方范围里,随便一个哨兵就能把她撕成粉碎,奇怪的是,没有人动一下,就算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隐藏在每一拐角和遮掩物后的士兵,而那一个个小黑点虽然在原地微微晃动,却没有一个敢走出安全区域——简直就像一冒头就会死一样。 等等。 维克托突然灵光一闪,他几乎是仓皇的抬起头,望着自己坠落的窗户,从玻璃碎片的折射上,他看到了模模糊糊的细长黑影。 狙、击、枪。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而男人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 那是维克托的枪,而持枪的人却不是他。 他们丢掉了制高点,矮个子哨兵后知后觉的想通了这层,胃部翻涌的更厉害了。 怪不得那家伙放着货车上的人不管,直接就奔着狙击点来了,这完全是一出釜底抽薪。 但是拿人命去试狙击点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他就不怕货车上的人全死光? 不,不会这样的。 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反驳:他们是绝对不会杀光货车上的人的。 维克托接到的任务是在确保大总统安全的前提下击毙“挟持者”,众所周知,大总统唐卡特罗是个瘸子,他是无法凭一己之力逃出一辆失控的货车的。 那么他们就必须在车上留下一个“可以带着大总统逃生的人”。 在理想的情况下,他们当然希望最终留下的是一名普通人,而不是很有可能造成麻烦的哨兵或向导,事与愿违的是,逃跑队伍中唯一的纯种人类在一开始就坐上了驾驶座,成为了第一个击毙目标。 在这种情况下,守备军会在危险的哨兵和较为危险的向导里选择谁留下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完全被看透了呢,我们……” 看着玻璃倒映出来的狼狈模样,维克托掩藏在络腮胡里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苦笑,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从对方抢占到制高点的那一刻起,这场滑稽的闹剧就已经尘埃落定,只差最后一步放下帷幕而已。 他在守备军已经呆了近十年,很清楚自己的同僚们到底是抱着何种心态出现在这里的——无畏的伤亡已经够多了,没有人想把命浪费在他人的权力斗争之中。 当达摩克利斯之剑摇摇欲坠的时候,他们不会拿命去试探哪怕一下。 维克托在心中已经下了定论,他相信,楼下这个跟他短暂对峙过得向导明白过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晏菀青护着大总统站警惕的中央街上,自打拿命狙击手的尸体落下来,围住他们的守备军就像是集体石化了,再也没有了动静。 摔烂的尸体带来的血泊向着她的脚下蔓延,在鞋底沾染上血污之前,她抬起脚,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考虑到她随时都会像托马斯和莉安那样被打成筛子,这一步其实非常冒险,若是放在平时,她绝对不会如此鲁莽,可此时内心却有股力量在鼓动着她,仿佛在说就算再出格一点也不会有任务问题,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一口气走了四五步,也没有见到哪怕一颗示警的子弹射出。 这不对劲。 过于顺利的发展让晏菀青陷入了沉思,她很确定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守备军是在忌惮着什么,可他们在忌惮什么呢? 莉安和托马斯已经死了,只剩下她和大总统这个老弱病残组合,面对兵强马壮的守备军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又有什么可忌惮的?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扫过狙击手破烂的尸体,猛然一怔。 “我真是傻了,”她喃喃自语,“明明答案昭然若揭……” 既然对方没理由害怕她们,那就只能是在忌惮——杀死狙击手的人了。 “我们走!”想通了这一点,晏菀青立刻回头对卡特罗喊道,“距离剪彩仪式开始还有二十分钟,我们还能赶得上!” 卡特罗闻言一愣,不过这也仅仅是一瞬,反应过来以后,他立即拄着拐杖大步向着国史馆走了过去。 从二人跳车的位置到国史馆也不过是几百米的路程,放在平时只是一溜烟的功夫,奈何当你身处重重包围的时候,几百米也能像是几公里,漫长的看不到头。 因为腿伤,即便用尽全力,卡特罗的步速也不快,出于对前者身份的尊重,晏菀青只能跟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毕竟她可以在逃命的死后不顾规矩并不代表着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大总统失了颜面,前者叫事急从权,后者叫嫌命太长。 卡特罗走的很坚定,像他理直气壮的要求第七小组为国殉职一样坚定,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中央街上回荡,像是打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十五分钟,或者是十八分钟,他耗费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才到达国史馆的门前,穿过那些堵住大门口的马车,爬上了垫在门前的阶梯,然后伸出手,在紧闭的门上敲了三下。 没有人应,唯有挂在楼上的彩色条幅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大概是吓跑了吧? 晏菀青漫不经心的想到,就算是再怎么恪尽职守的侍者也不会在街上发生动乱的时候还守在大门边,况且天知道这群常年混迹在达官贵人身边的人精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察觉了多少。 话虽如此,她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卡特罗掉价的自己推门。 认命的叹了口气,晏菀青上前一步,率先帮男人推开了国史馆的大门,然后楞在了原地。 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温暖潮气夹杂着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目之所及之处是铺天盖地的红色——绣着金色纹路的手工地毯、印有暗银花边的油性墙纸、镶嵌着红宝石的精致烛台,还有铭刻着浴火凤凰的王国徽记。 这座铭刻着王国血泪的建筑还是那么的富丽堂皇,只不过所有记忆中的瑰丽都被溅上了深色的涂料,搞得斑驳不已。 被泼溅的涂料随处可见,却又异常昂贵,有趣的是,晏菀青刚刚见识过它的斑斓色彩,这才能轻而易举的辨认出它的来由。 那是天底下至贵又至贱的东西——人的血肉,它那特殊的气味和颜色衬的国史馆内宛若魔窟。而它们的来源,那些本该在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的贵族们正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维持着开膛破肚的模样,将精贵的地毯毁的乱七八糟。 “咕嘟。” 晏菀青把自己从上涌的呕吐感里拔出来,强迫视线从满地的狼藉上移开,忽略掉被钉在墙壁上的尸体,将焦点固定在了正中间的挂毯上。 那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不过是帝都随处可见的国徽挂毯,上面的火凤凰正准备振翅高飞,然而现在它被人涂抹上死者的血肉,漂亮的图案毁于一旦,可若是撇除了这些干扰因素,单纯去辨认那些暗红色弧线的话,呈现在挂毯上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图案。 怒视着所有人的孤狼——晏菀青不久之前才见过印在其他物品上的版本,就在王国大道行道树下的火药包上。 “阁下,”她用略显干涩的声音说道,“我们来晚了。” 同样目睹了这一惨状的卡特罗没有说话,他凝视着眼前的血腥一幕,挺得笔直的身躯一下子佝偻了不少,坚毅的面容第一次显出了无法忽视的苍老。 “联盟谋杀了参会的贵族们!” 不知是谁的呼喊突兀的响起,很快就人传人响彻了整个中央街,挂毯上孤狼的微弧的嘴角像是无情的嘲讽,嘲讽着面前二人的徒劳和自不量力。 “白死了,全都白死了。”晏菀青颇有些失魂落魄的退开,她想起了为了妻儿堵上性命的托马斯,又想起了贯彻命令到底的莉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迷茫。 如果像卡特罗说的那样,牺牲是成功道路上无法绕过的障碍,那毫无意义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这不可能!”身后的大总统突然开口说道,“那群家伙绝对没有这个魄力!” 卡特罗的声音难得有些发颤,“这次的剪裁仪式聚集了王国最顶层的人才,杀掉他们无异于自掘坟墓,就算是蠢猪也不会……” 晏菀青用冰冷的语气打断了大总统的解释,“您还不明白吗,总统阁下?事到如今,到底是谁做的,已经不再重要了。” “重点是,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 她转过身,用同语调一般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本该扛起这个国家的男人。 “长老院的蠢货也好,隐藏在暗中的仇敌也罢,无论是谁做的这一切,到了最后,您也只能让无辜的民众去买单,不是吗?” “只不过,这次的账单数额之大,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恐怕我们也买不起了。” “这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高楼上,棕发哨兵一把扔掉手上的望远镜,惊慌的看向身畔持枪的男人。 “这他妈是哪个疯子干的啊?死了这么多贵族,就算总统府不想开战都不行了!” 青年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而是用枪/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后者蹲下身来,然后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将狙/击/枪搭在了379号肩上,枪眼对准了国史馆门口,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咻!” 子弹带着破空声传来,快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晏菀青刚听到枪响,就看到地上多了一个弹眼,而与子弹擦身而过的卡特罗虽同样惊魂未定,却安然无恙,除了他右手上蓝宝石袖口消失无踪,只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 另一边,充当了一回“帮凶”的棕发哨兵也差点要哭出了,“大哥,你在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rs-3型信号器,发射短波蓝光,常藏于蓝色珠宝之内。” 房其琛随手卸掉了狙/击/枪内的子弹,然后将空枪往地上一扔。 “怪不得事事都能抢先一步,他们被人跟了啊,”棕发哨兵摸了摸下巴,“哎?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 后面的话在青年凉薄的一瞥中自动消失,no.379号哨兵吞了吞口水,然后心有余悸的摸了摸怀里花栗鼠的头。 真是浆糊糊了脑,别人不清楚,他这个跟屁虫还不知道吗? 让眼前这个男人一路飞奔而来的根本不是大总统,他想救得,从来就只有一个。 第65章王室旧闻。 “国史馆惨案”在短时间内引爆了全国。 鉴于受害者大都是名流士绅,强行遮掩已不可能,元老院原本的计策成为了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既然战争不可避免,那就抓住道德的制高点,起码后者可以提升士气。 于是在贵族们的默许下,各色流言在王国境内绘声绘色的传播起来,联盟继上一次战争后又成为了孩子睡前故事里最可怕的魔王,用毫无道理的恐怖点缀着他们灰暗的梦境。 面对王国泼来的污水,联盟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在第一时间就召回了驻扎在王国的外交使节,等到那群在元老院吵得昏天黑地的贵族老爷想起来还有个现成的人质在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人家早就人去楼空了。 错失先机的元老院只得悻悻收兵,然后把过错一股脑的推到了远在边境巡视的一号哨兵身上,斥责她管理无方导致了军部的散漫和迟钝,选择性的无视了正是他们剥夺了后者的现场指挥权。 就这么昏招频出了一个星期,在接到联盟强硬的宣战威胁后,沉浸在无止境的口水战和互相推诿中的元老院才惊醒了过来,重新想起了一度被抛到脑后的主心骨——大总统唐卡特罗。 彼时的卡特罗已经被变相的软禁在了总统府,在被姗姗来迟的护卫队包围之后,面对悔不当初的巴布斯,他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她是听从我的命令”。 他没能阻止国家走向疯狂,但他起码可以选择不去成为疯狂的一份子。 因此,晏菀青被护卫队一同带入了总统府,成为了里面的三个囚犯之一,而多出来的那一个就是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的卢克。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4节 得不到妥善的医治,哨兵的情况并不算太好,火/药在他的身躯上留下了永恒的纪念,那些坑洼洼的伤疤昭示着男人是如何在生死线上挣扎,晏菀青主动的承担起了照顾队友的责任,然而他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有总统府原有的备用药物。 “这样啊,托马斯和莉安都死了啊……” 在昏迷了整整七天后,凭借着哨兵逆天的自愈能力,卢克终于睁开了双眼。出于其他人的预料,在听到队友死亡的噩耗之后,他仅仅是惆怅了一番就回归了平静,不过在晏菀青看来,这更像是伪装成平静的麻木。 “能够仅仅折损三人就完成任务已经是咱们运气大爆发了,”或许是再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平日里性情急躁的哨兵在此时意外的展现了自己可靠的一面,“现在元老院肯定一团乱,荣华富贵都可能不保的当前,他们腾不出手来关心咱们这两个小虾米,能不能从旋涡里抽身,就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将手里的粥碗放到床头柜上,晏菀青用食指点了点嘴唇,“我上午趁着巴布斯不注意出去过,元老院的使者在二十分钟前进入了大总统的书房。” “那还有的磨,”吃饱喝足的卢克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争权夺利简直是世界上最浪费时间的事情,可偏偏一大堆人乐此不疲,说不定等他们掰扯完了,联盟都打到咱们老家了!” 嘴上毫不留情的黑了一把元老院,卢克接过女孩递过来的餐巾粗鲁的擦了擦嘴,结果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伤口,又疼的呲牙咧嘴,缓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说道:“按照我的经验,一个任务结束就意味着另一个任务的开始,一旦军部下达了新的任命,咱们就能借机抽身。” “元老院不会允许他们进来的。”晏菀青实事求是的说道。 “那是以前,”卢克闻言哼了一声,“相信我,在他们指望我们去拼命的时候,什么情况都能通融。” 尽管哨兵再三强调自己已经没事了,奈何重伤未愈的身体并不给他这个面子,仅仅是短暂的交谈也让他疲惫不堪,没撑多久就又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响亮的呼噜。 收拾好床头柜上的碗筷,晏菀青轻手轻脚的端着盘子走出了房间,在门口卫兵的注视下,她不缓不慢的向着厨房走去。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卡特罗从来没有限制过她在总统府里的自由,不得不承认,这在某种程度上帮了大忙。 在这被软禁的七天里,晏菀青并不是在无所事事的等待或是陷入惊慌失措之中,正相反,她给自己布置了一个绝顶刺激的任务——找出隐藏在总统府的内鬼。 国史馆门口那突如其来的一枪最后被已经焦头烂额的护卫队和守备军草率的定性为“一场失败的刺杀”,在确认卡特罗本人并无大碍后就忘到了脑后,可作为亲眼目睹了子弹擦着袖子飞过的当事人,晏菀青并不能认同这个敷衍的结论。 诚然,她并没有真的见到当日的神秘援军,但这不意味着她对后者的身份一无所知。 实际上,晏菀青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拥有着正确的答案,却无法宣之于口,哪怕是在库克面前,也得装出迷惑不解的模样。 因为一个被关入炼狱岛的人是不能也不该出现在王国的首都的。她不是想不到那些隐藏在判决书后的肮脏交易,但显然它们都不适合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连音节都不应该暴露在阳光里。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以她的猜测为基点,那么最后那孤零零的一枪就很耐人寻味了。 第一个被晏菀青撇除的就是护卫队坚持的“失手论”。 原因无他,那个人如果想要的是大总统的命,即便破天荒的射偏了子弹,卡特罗现在也应该是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 既然不是失手,那么他的目标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卡特罗的袖子上有什么? 如果不是上面突然停驻了某种咬一口就会致命的毒虫,那就只有袖扣了。 先不要去管薛定谔的毒虫——那和子弹打偏一样充满了冷笑话的色彩——毫无疑问,那只在子弹下粉碎的袖扣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努力回忆着初次踏入总统府时的画面,晏菀青试着从记忆里搜寻有关袖扣的线索,她还记得上面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就颜色而言,鲜亮的有些过分。 可最初它是来自于哪里呢? 是一开始就出现在大总统的衣服上?还是后来有人为他佩戴上? 即便是对于精神力超群的向导来讲,想要从不确定的回忆里扒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也未免太难了,人们总是喜欢无意识的篡改记忆,特别是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香肠、煎蛋、衬衫和西装。 香肠、煎蛋、衬衫和西装。 香肠、煎蛋、衬衫和西装。 从房间踱步到厨房,晏菀青试图回想起卡特罗在七天前的清晨碰触过的所有东西,可惜收效甚微。 就在她一边思索一边把手中的碗筷放到了水槽里时,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了起来,“十分感谢,晏少尉,这点小事吩咐女佣就行,您不需要亲自跑一趟。” 猛然回过神的晏菀青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过头,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恐的神情,逗得身后之人脸上的笑纹都深了几分。 出现在她身后的是总统府的管家,只见他穿着板正的燕尾服,夹杂着银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角眉梢都印有岁月的纹路,喻示着青春女神的残酷。 “因为总统阁下不喜欢喧闹,所以府里的下人走路时都尽量保持安静,没想到会吓到您,”管家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下一次与您搭话的时候,我会注意加重步伐的。” 不不不,你不需要这么贴心。 从小野到大的晏菀青顿时有点受宠若惊,再一次确认了有钱人的快乐果然是她想象不到的,竟然连脚步声都能按照喜好定制! 可恶,她好羡慕。 盘旋在脑海里的“香肠、煎蛋、衬衫和西装”因这个插曲被短暂的驱逐,看着眼前这名彬彬有礼的中年人,晏菀青好不容易空下来的脑子突然蹦出来了一段对话。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文森特。”记忆里的卡特罗如此感叹。 “再有三天就正好十年了,祝您今日顺心,阁下。”管家答完之后恭敬的递上了狮头手杖。 她在这一刻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若是有一个人对总统府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那肯定不是连穿衣服都需要人帮忙的卡特罗,而是兢兢业业的服侍了他整整十年的文森特。 也就是说,他肯定会知道那对蓝宝石袖扣的来由。 当然,就算想通了这一点,晏菀青也不可能开张口就问这么可疑的问题,就像求人办事肯定得先套套近乎。 在晏向导的理解里,“套近乎”约莫是可以跟“张口胡扯”画上等号的。 “您不需要迁就我,”她脸上绽开了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我听总统阁下说,您是他身边的老人,应当是我来向您请教规矩才是。” “尊重客人可不是什么迁就,”管家笑眯眯的说道,“况且,要是您像我一样行事,恐怕该头痛的就是总统阁下了,那位大人一向对过于繁琐的规矩不屑一顾,然而家学渊源使然,我总是没办法顺遂他的心意。” “哎?”晏菀青力求让自己吃惊的恰到好处,“您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管家啊?” 虽然贫穷如她根本没见过第二个管家。 “您谬赞了,与我的父辈相比,我恐怕只学到了皮毛,”文森特谦逊的回答,“说来惭愧,我祖上世世代代侍奉着皇室,以王宫总管自居,后来王国变革,皇室遭到驱逐,我的家族也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荣光,直到我陪着服侍的主人回到了这里,才算是没有愧对列祖列宗。” 总统府的前身就是皇宫,若是把总统这个职位也视为皇帝的话,他确实是重新夺回了王国总管的地位。 从这一点出发的话,他会对卡特罗死心塌地就不难理解了呢,或许可以对他和盘托出?就以“有人要暗害大总统”为开头怎么样? 晏菀青刚把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听到眼前的男人提起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话题: “说道这个的话,其实总统府内还保留着不少皇室的画像哦,以晏少尉的年纪,应该是没经历过王朝时代吧?”文森特笑着对她发出了邀请,“怎么样?要不要趁机去看一看?” 这可真是太、令、人、心、动了。 扬着红扑扑的脸蛋,好奇心正处于旺盛阶段的晏少尉立马就开始摇摆,仅存的节操提醒着她原本的目的,于是她决定最后挣扎一把,“可是您不需要服侍总统阁下吗?” “您可真是太贴心了,不过这一点不用担心,”文森特像慈祥的长辈般表扬了她,“总统阁下还在与元老院的使者商谈,走开一会儿并不要紧,况且,作为整个府邸唯一一个对王室族谱如数家珍的人,没有我的陪同的话,参观会黯然失色哦?” 听完最后一句,晏菀青立马就把原本的目的扔到了九霄云外,反正卡特罗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再说了,那是老秃鹫要是真死在了元老院的手里也未尝不是好事。 见到女孩欣然应允,管家也高兴了起来,他行事作风如老派的绅士,对女士彬彬有礼又不失体贴,因双方的年龄差距,面对晏菀青也不似应对贵妇们那般拘束,往往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她笑起来,把这些日子积攒的阴郁一扫而光。 “像您这样的妙龄姑娘实在不应为了那些俗事而忧愁,”文森特边引路边说道,“在我年轻的时候,惹百灵鸟们垂泪可是会引发决斗的重罪。” 说着宛若诗歌般的发言,上了年纪的管家带着她绕开了巡逻的士兵,避开了忙碌的女佣,来到了位于府邸西侧的宴会厅门前。 “在王朝时代,王室的画像都必须悬挂在走廊和厅堂上,然而第一任大总统认为悬挂这些被他送上断头台的可怜人的画像会引来他们无处可去的冤魂,就令人把所有的画像都收到了这里。” 用腰间悬挂的钥匙打开厅门,文森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在踏入宴会厅的那一刻,晏菀青陡然就明白了首任总统的意思。 数也数不清的画像挂满了尚算宽敞的偏厅里,就像是有一双双在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身体从头到脚被难以忽略的视线感所包围,就连天花板上也是人影憧憧。 晏菀青感觉到一股寒意正顺着尾椎骨向上爬,只听“啪”的一声,管家轻轻的合上了门扉,然后快步走到了她身畔。 “这里对女士而言确实有些过于刺激,”他还是那么的善解人意,“不过一旦您了解它们背后发生的故事,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么说着,他伸手指向了最中央的巨幅油画,有一个胖墩墩的男人正板着脸坐在王位上,“你瞧,咱们的开国大帝,画这幅像的时候正被皇后逼着节食,因为医生已经禁止他再食用最爱的羊腰,为了能显瘦一些,他坚持不许画师使用鲜亮的颜料。” 或许语言真的有看不见的力量,经过文森特的解释,晏菀青再看画像就感受不到深色背景带来的阴森,甚至能从国王严肃地面容里看出几分吃不饱饭的闷闷不乐。 见她面色缓和,管家就挨个介绍了起来,“在他斜下方的则是亚伯公爵,出名的舞蹈爱好者,曾经伪装成平民参加过踢踏舞大赛,一路进入决赛夺得了冠军,直到作为获胜者去为国王表演才被人认出来,然后被老公爵追着打了三层楼……” 这些王公贵族的风流韵事在文森特嘴里如数家珍,一个比一个生动有趣,就连死板的画像都在他的讲述中生动了起来,晏菀青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幅双人像。 “诺玛公爵及其妻,”文森特的语气充满了感叹,“诺玛公爵生在民族融合的初期,不同民族之间泾渭分明,在那个时候,我这个糟老头子是没和像您这样五官柔和的美人一起谈天的。” “不过这些无谓的隔阂很快就被诺玛公爵所打破,他坚持要娶一名东方后裔为妻,代价是将本该继承的王位让给了弟弟……啊,东方后裔这个说法在现在听来真的是太过时了。” 诚如文森特所言,画像上的男子有着王室标志般的红棕色头发和碧绿的眼睛,与身侧黑发黑眼的妻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听上去像是俗套爱情故事。”晏菀青评价道。 “俗套,也代表着经典,”管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公爵夫妇的爱情故事在他们死后被改编成了歌剧,即便是现在也常有剧院表演。” “根据宫廷记录,画师同样为他们的一子一女作画,遗憾的是,我虽然在幼时见过,却无法在此时此地将它们引见给您。” “嗯?”晏菀青歪了歪头。 文森特低声说道:“那两幅画像在很多年前就失窃了。” 还没等女孩做出反应,他将目光从画像上移到她身上,像是在怀念什么,“说真的,您看上去与玛德琳公主有几分神似……虽然只有一点点。” 第66章玩偶们。 “哦,玛德琳,你是新生的弯月,你是花间的露珠……” 男人走进剧院的时候,台上的女高音正在投入的演唱着咏叹调,与平日相比,今日的剧院可以说得上门庭冷落,观众席上只坐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多亏如此,他才能迅速找到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名穿着双排扣风衣、戴着金丝单镜的斯文男人,正占据着全剧院最好的位置,跟着乐曲如痴如醉,就连身边有人落座也没有投去一眼。 “哦,玛德琳,我的掌上明珠,我该如何爱你,我该如何疼你……” 咏叹调已经进行到了结尾,女演员正对着面前的少女抒发爱意,演的是诺玛公爵夫人与女儿互诉衷肠时的场景,也是整个剧目的最后一幕——儿女双全的老掉牙环节。 斯文男人陶醉在歌声里,直到演员上台谢幕才逐渐清醒了过来,他摘下了鼻子上的镜片擦了擦,用感性的语调说道:“经典之作无论回味几次都那么感人,不是吗?” “我倒是更佩服能在王国境内找到开业剧场的你,”来人冷淡的说,“还演的是如此不合时宜的剧。” “这就是偏远乡下的好处了,”斯文男人不以为杵,“这里的人没有那么敏锐的嗅觉,也察觉不到危险的逼近。” 演员已经谢幕到了一半,剧院里只有零零星星的掌声,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 “就像是剧里的公爵夫人,只知道为心爱的人生下孩子,却无从看破孩子们悲惨的命运。” “怎么说?”来人提起了点兴趣。 “诺玛公爵的长子是个天生的怪人,”斯文男人指着逗留在台上的演员说道,“比起一个富家少爷,他更像是一个孤僻的学者,对学问之外的事都兴趣缺缺,最后为了追寻真理,于某个雨夜不告而别,自此下落不明,可能早就在半路上丢掉了小命,是个可笑的傻瓜。” “而他美丽的妹妹,像明珠一样闪耀的玛德琳,”他话锋一转,又指向了扮演妹妹的少女,“为了不让悲伤的母亲哭泣,独自踏上了寻找兄长的道路,却在路途中误入女巫的巢穴,成为了埋在高塔下的一具尸骨。” “多么残忍的命运啊!你说,如果公爵夫人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还会不会一心要为爱人生下这些孩子,还是否会追求开枝散叶?” “陈洛,你找我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讨论歌剧吧?” 没有回答那个无解的问题,来人摘下压低的帽子,露出了一张俊秀的脸庞,他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却有着更加成熟的气质,即便是坐在剧院简陋的木椅上,也优雅的像是身处贵族沙龙。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5节 “只是有感于命运太过无常罢了,”陈洛笑了笑,重新戴上单镜,“现在想见你一面可太不容易了,我有些怀念曾经的闲适时光。” 男人闻言漫不经心的弹了弹帽沿,“我说过,血色苍穹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我一直觉得待在王国只不过是在浪费你的才华,陈洛。” “我可不想去给你卖命,还是待在这里自由些,”陈洛耸了耸肩,“况且,比起每天对着一个臭男人,我还是喜欢天天面对一个大美人。” “哪怕这个大美人早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男人玩味的问道。 “哪怕这个大美人早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陈洛满不在乎的答道,“拜托,当初你俩的证婚人还是我呢,与你不同,我的爱可没那么浅薄。” “妻子有这么一个痴心的追随者,作为丈夫我可真是心情复杂,”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来人摇了摇头,“不过一想到这个追随者还跟她深恶痛绝的丈夫私下交易,我就更加为她心痛了。” 陈洛笑了起来,“难道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阁萧?” 被喊破了名字的凌阁萧笑而不语,一切似乎已经在不言中。 “我前段时间见过了你的女儿,我不得不说,她更像你多些,这让我有些失望,我本来期望能看到一个年轻版的暄容,可实际上,还是其琛更像她。”陈洛继续着糟糕的发言。 “这样我起码不会担心有一天她会把你领回家喊我爸,”凌阁萧给了他一记漂亮的反击,“其琛从小就长得像他母亲,可惜内在还是更像我,这应该令你很失望吧?” “无法反驳呢,”陈洛露出了一副烦恼的模样,“然而我还是愿意原谅他,谁叫我是一号大人的狂热粉丝呢?会把她的照片随身携带的那种。” “那么狂热粉丝是否愿意与她分居已久的丈夫分享一下她的近况?”凌阁萧进入了正题。 “当然,”做作的捧住心口,陈洛露出了甜腻的笑容,“我非常愿意为你们的复合贡献一分力量,谁叫我如此的爱她呢?” 演员们终于谢幕完毕,他们手拉着手一起行礼,暗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遮盖住了舞台上的一切。 “早在七天前,一号便秘密离开了帝都,她计划在前线巡视一圈,以稳固因谣言四起而动摇的军心,”陈洛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谁知道她前脚刚走,帝都便发生了国史馆惨案,如今两国关系越发紧张,巡视恐怕也要被迫结束。” “七天……”凌阁萧若有所思。 “她特意绕了一段路去炼狱岛,路程上应该耽搁了一些,”陈洛状似不经意的解释道,“算算日子,现在应该到罗杰斯要塞了,多么美妙的时机!” 罗杰斯要塞,王国唯一一个深入联盟领地的军事要塞,它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刺入了敌人的腹地,却也面临着三面对敌的压力,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阻断与友方衔接的唯一退路,成为在敌军海洋中挣扎的礁石。 “确实是非常美妙的时机,”凌阁萧赞同了陈洛的说法,“或许我们还可以趁机来个完美的二人世界。” “还有感人肺腑的母女重逢,”陈洛提醒道,“你知道的,母亲总是愿意为了孩子低头。” “铭记在心。” 重新戴上帽子,凌阁萧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此时剧院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观众席显得格外空旷。 “成功之后,我会告诉暄容你功不可没。” “那你可真是太贴心了。”陈洛闻言奉上了一个恶心的假笑。 熟练的忽略了他的古怪行径,血色苍穹的幕后首脑点头致意,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文质彬彬的的男人手上沾过多少人的鲜血,他像来时一样翩然而去,干脆利落至极。 “真是一个无情的男人,”用手支撑着脸颊,陈洛如此评价,然后他对着舞台一侧的小门招了招手,欢快的说道,“别躲了,过来吧。” “咔哒。” 侧门被人推开,扮演玛德琳的少女演员走了出来,脚上漂亮的红皮鞋敲击着地面,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哦,小宝贝儿。” 陈洛捏着少女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黑色的长发滚落到一旁,露出了那张过于苍白的俏丽脸蛋和唇间不可忽视的嵌合纹路。 这竟然是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 “就算做的再怎么完美,虚假的玩具还是会露馅儿,”注视着自己的作品,陈洛摇了摇头,“相比较于没有生命的死物,我果然还是更喜欢活的。” 像是听懂了他的抱怨,木偶赌气般扭过了头。 “啊,真可爱,”目睹了一切的男人发出了陶醉般的呢喃,“这让我想起了一百五十年前,小玛德琳第一次拜访我住所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娇气,一不如意就要闹脾气,然而那时候的我是个榆木疙瘩,一点也不懂得欣赏她的美。” 明明是甜言蜜语,木偶却颤抖着又把头转了回来。 “可惜纯种人类到底经不起折腾,没过多久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就再也无法睁开了。” 松开木偶的下巴,男人用右手伸进外衣内兜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认真的端详片刻后把照片摆到了木偶的旁边,对照着看了起来。 “真像啊。” 他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叹。 “这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一个了,就这么销毁还真的有点舍不得。” 照片上的一号哨兵冷冷的瞧着他,眼神锐利。 “但到底还是有瑕疵,”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性格偏差的太大了,玛德琳可没有这么可怕的眼神,她是一个被宠坏的娇气包,就连发脾气都像是在撒娇。” “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随手把照片往地上一扔,陈洛站了起来,像失去兴趣一般推开了身前的木偶,另一只手撸了一把垂下的头发。 “我有了新的发现,宝贝儿。” 他这么说着,迈过了地上的人偶,自顾自的拉开了一丝不苟的领结。 “外貌确实是判断的基准之一,但也是迷惑人心的蒙眼布,将我束缚在了成功的门外。” “外貌越相似越代表着基因越接近,可谁说一点点变动和惊喜就不好呢?” 说到这里,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而这一次,上面是一名与之前的女子有八分相似的青年。 “谁说我的‘玛德琳’只能是女孩呢?”陈洛看着照片笑弯了眼,“别担心,亲爱的,我对你有一个新计划,全新的,我保证。” “哦,玛德琳,你是新生的弯月,你是花间的露珠……” 情感充沛的女声从地上的木偶张开的嘴里发出,她的四肢仍维持着爬在地上的姿势,唯有嘴巴一开一合。 “哦,玛德琳,我的掌上明珠,我该如何爱你,我该如何疼你……” 在优美的乐曲中,陈洛提起了从不离身的皮箱,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出了这座由木偶支配的剧院。 而在距离此地数百公里的帝都,他怀中照片的主人正大步流星的走在军部大楼的走廊里,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优美的像是一副传世的油画,更衬的身后捧着花栗鼠的哨兵贼眉鼠眼。 “军部,真的是军部!” no.379号激动的鼻头通红,活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我之前最接近这里还是在军事法庭上!这够我回炼狱岛吹十年了!” 他一激动就没控制好音量,放在普通人里都算高声尖叫的分贝在这座哨兵大本营简直堪比用喇叭循环播放,上到埋头公文的情报官,下到四处溜达的巡逻警卫都被这一嗓子震的双耳隆隆作响,不得不抬手使劲揉揉。 也正因此,当房其琛带着他走进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时,里面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这只人形花栗鼠,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扎出上百个洞就没什么难理解的了。 “no.379,原名瑞德唐克斯,四年前因理念分歧与顶头上司发生冲突,随后残忍肢解了对方,被判终身□□于炼狱岛。” 在办公室的最深处,一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男性哨兵手拿一份文件,不紧不慢的念出了上面的信息,如果379号有幸进入过船舱,就会认出他是曾出现在屏幕上的副官。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选择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带在身边,其琛。” 被揭破老底的棕发哨兵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本能的打了个寒颤。 “身为哨兵连最基本的情绪控制都不会,他就应该被扔回学校重造,”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对青年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你应该选一个更妥当的人。” “在炼狱岛找正常人,这可真是壮举,”房其琛颇有些讽刺意味的说道,“你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从男子监狱找出一个姑娘来?” “莽夫总比疯子要好控制。”男子推了推眼镜,从瑞德的角度来看,镜片一片反光,让人摸不透他的内心。 “对我来说都一样。” 房其琛越过他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单人桌,拉出椅子坐下,双腿搭在了桌面。 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坐姿,他占据的也不是一个寻常的位置,可屋子里的哨兵们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在自顾自的忙碌。 “那是一号大人最喜欢的杯子,”男人用下巴点了点青年脚边的大红色马克杯,“不要碰到地上。” “那是她唬你的,”房其琛眼皮都没抬,“这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分居礼物,里面装着一个微缩炸/弹,不过你说的对,确实不能碰到地上。” 这席话听的379号哨兵面色大变,倒是天天都徘徊在被炸死边缘的军部成员们适应良好,连不着痕迹的向屋外移动的意向都没有。 同样没把这当回事的还有眼镜副官,作为一号哨兵的头号心腹,心理素质之强悍又岂是一个分局礼物能撼动?当初这对夫妻恨不得挠花对方的脸时,还是他任劳任怨的为他们收拾家务,还偶尔兼职带带孩子。 只见这位仁兄面不改色的把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房其琛,然后熟练的开始了汇报。 “据线人消息,在王国边境有疑似凌阁萧的人出没,我们派出了两拨人,结果全部失联。” “那就应该是真货了。” 半点也没有听到父亲消息的激动和雀跃,房其琛收回了腿,依旧是面无表情,他那只香槟色的布偶猫从精神世界钻了出来,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他的脸颊。 原本公事公办的副官突然嘴上一顿,随后掩饰性的推了推眼镜,眼睛的余光却死死的粘在漂亮又乖巧的猫咪身上。 不光是他,379号以鼠类敏锐的直觉发誓,自打布偶猫现身,整间办公室的气氛陡然一变,那些衣冠楚楚的军部精英们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心思早就荡漾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呵,只不过是一只猫咪而已。 他捧着自家胖乎乎的花栗鼠泪流满面,再次感受到了世界的不公。 “一号大人原本的意思是让你跟着她去边境走一趟,”维持着严肃外表的副官继续说道,“可既然你中途回来了,那就临时更换任务。” “哨兵no.75与no.379,第277号特殊赦令,追踪血色苍穹首脑凌阁萧,由于目标人物极度危险,特别允许指派1-2名增援。” 念完任务卡上的内容,副官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添毛的布偶猫身上撕下来,只听他说道,“空闲的暗哨名单我已经整理出来了,你从中挑选……” “b大队第七组。” “嗯?” “b大队第七组,”房其琛又重复了一遍,身旁的布偶猫甩了一下尾巴,“他们应当还剩下两个人,直接把我们编进去,凑成一个整编。” “可是他们还在执行保护大总统的任务,”副官皱起了眉头,“况且总统府现在落入了元老院的手中,与我们关系微妙……” “康迪。” 房其琛第一次呼唤了副官的真名,他看向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最喜欢的杯子被我落在总统府了,你能帮我取出来吗?” 然后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里面没有微缩炸/弹。” 第67章垃圾间。 嘈杂。 这是房其珩被吵醒后的第一反应。 身畔的位置还留有余温,柔软的被子却被她彻底卷到了身下,忍受着就算用紧闭的房门和结实的墙壁都阻隔不了的鼎沸人声,女哨兵随手抓了几下凌乱的短发,套上放在床边的衣服走进了盥洗室。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6节 两三下拧开水龙头,她就着冰凉的水往脸上拍了几把,抬头用手抹掉了镜子上的水雾,空气里温暖潮湿的水汽昭示了这里不久前才被使用过的事实。 还有比熬了三天三夜才得以休息,醒来自己的向导却不见踪影更令人烦躁的事吗? 房其珩无声的质问镜子里瘦削的短发女人,然后从后者点缀着青黑眼圈的疲惫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见鬼,真的有。 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女哨兵维持着出拳的动作喘着粗气,她凝视着墙上被打出的凹陷,仅存的理智在庆幸自己没有破坏唯一的镜子——考虑到基地后勤处已经三番两次对她破坏公物的行为提出抗议。 “行吧,我为这个破组织出生入死,却连在自己家摔坏块镜子的权力都没有。” 她记得自己当时这么嘲弄对方的,搞得向首领打小报告的后勤处处长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可惜身为裁判的首领并不打算偏袒自己的女儿,还是训斥她抚平了下属的不满。 “我很失望,其珩,”凌阁萧冷淡的像是面对某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如果你无法控制情绪,那又与野兽有什么区别?” 你当然会失望。 她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尖叫。 你想要的不过是母亲完美的复制品! 凌阁萧执着于房容暄,这在血色苍穹并不是秘密,由于双方曾经存在的婚姻关系,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这份执着难免会染上几分旖丽的色彩。 不过在当事人的一双子女看来,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哥哥说的对,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恶魔。” 在被亲生父亲以“锻炼”名义折磨于生死边缘,房其珩吐出了口中的血沫,对自己的搭档说道,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身侧的沉默向导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最完美的哨兵应该是什么样子? 强大、理智、温柔、果决…… 她几乎可以就这个问题列出一张清单,不过在凌阁萧的眼里,回答它只需要三个字就可以了——房容暄。 凌阁萧是个彻头彻尾的进化主义者,他认为他们这群诞生在荒野女巫实验室里的怪物能够通过不断的繁衍再度进化,成为凌驾于其他生物之上的完美物种,而他现阶段的“完美”标准就是自己的前妻。 然而,被他热烈追捧的哨兵本人对此嗤之以鼻,否则“妻”字全面也不必加“前”了。 身为一号哨兵的房容暄评价丈夫那些激动人心的“未来展望”为“蛊惑人心的把戏”,相比较于充满激情的野心家,她更倾向于消极的实干家,对于挽救种族命运和统治纯种人类兴趣缺缺,比起重建秩序,她更喜欢在现有秩序下动动手脚。 “我们生于战场,也注定会死在战场,别自欺欺人了,和平、安稳、幸福这样美好的字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哨兵和向导的字典上。” 得不到妻子的支持,凌阁萧也没有放弃,自然而然的,他将目光投注到了一双子女身上,想要培养出一个完美的复制品。 想到这里,房其珩忍不住捂住脸发出了短促的笑声。 他们这对兄妹简直就是生来克老头子的,兄长长得像母亲的翻版,内在肖似父亲,却偏偏将母亲缺乏野心这个缺点学了个十成十,而她呢,生性桀骜乖戾,感性永远大于理性,更是离目标差了十万八千里。 门外爆发的又一阵喧哗把沉浸在神游中的哨兵惊醒,她抽下悬挂的毛巾简单的擦了把脸,也不去管身上的白色背心被水珠打湿,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然后一脚踹开了铁门。 “砰!” 门板砸在墙面上发出的巨响回荡在走廊上,将上一刻的噪杂驱散了个一干二净,抬着担架奔跑的人群僵立在原地,唯有奄奄一息的伤员还在不明所以的发出痛苦的呻/吟。 “怎么回事?”房其珩面无表情的问道,肩膀上还搭着毛巾,“难道没人告诉你们在基地李必须保持安静?” 没有人出声。 “说啊!”她一脚踹上了墙。 “其、其珩小姐,”其中一人战战兢兢的回答,“之前执行任务的a-215小队回来了,全队伤亡惨重,医疗队正在对他们进行紧急抢救。” a-215? 因疲劳而困顿的大脑艰难的开始了运作,女子费了点功夫才从浆糊一般的记忆里搜寻到了想要的答案。 “尼士那一队?”她揉了揉太阳穴。 话音刚落,一个在此情此景下过于欢快的男声响了起来,“真高兴你还记得我,亲爱的,看样子其琛虽然把你打了个落花流水,但好歹看在兄妹的份上没动你那本来就不太好使的小脑瓜。” 来人一边说一边推开人群走到了前面,只见他穿着破破烂烂的作战服,左手被层层纱布包成了一个猪蹄挂在了脖子上,原本称得上英俊的面庞青一块紫一块的,右眼甚至还有些肿。 “你要是为自己没死在任务中感到遗憾大可以直说,尼士。”房其珩掀了掀眼皮。 “哈哈,真可怕,”男子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用完好的手拍了拍身前呆愣的医护人员,“好了,其珩小姐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都去忙吧。” 房其珩面无表情的看着医护人员如临大赦般抬着担架跑走,随着血腥味越来越远,她突突跳动的神经终于缓和了一点。 “你这副样子是怎么搞得?”她抄手靠在门框上,在男子的断手上扫了几眼。 “这个啊,”尼士晃了晃左臂,嬉皮笑脸的答道,“接了个去罗杰斯要塞的小活儿,没想到中了大奖,应该说不愧是一号哨兵吗?只是一个照面就识破了我自认完美的伪装,还附赠了点见面礼。” “一号在罗杰斯要塞?”房其珩闻言愣了一下,心中突然有了几分没来由的恐慌。 “是啊,她轻轻松松就掰断了我的胳膊,像是在掰火柴棍,”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尼士继续说道,“明明我们都是哨兵,实力却差了那么多,真是有点不甘心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语气里倒是半点听不出不甘心的意思。 强行压下古怪的慌乱,房其珩发出了一声不以为然的冷笑,“如果你把四处沾花惹草的精力放一半到锻炼上,也不会狼狈成这个样子。” 自诩为血色苍穹第一花花公子的尼士一听就不干了,他摆出了一副悲伤的表情,然后用活像是后槽牙阵痛的语气说道:“可若是没有我的话,又有谁会去关怀那些在残酷天地里奋力挣扎的花朵呢?” “关怀关怀向导也就罢了,会对纯种人类出手的人渣就别往脸上贴金了吧?” “哎,有什么关系?反正对方也不会怀孕。话又说回来,哪个姑娘没做过与英俊哨兵相恋的美梦?我们各取所需,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半点也不觉得自己发言有问题,尼士甩了甩满头的小卷发,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如果当年你没有分化成哨兵,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呀。” “哈?”无辜被扣黑锅的房其珩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脑子被驴踢了?” “怎么没关系!”尼士一下子就来劲了,“青梅竹马的可爱小妹妹竟然分化成了跟我一样的哨兵,初恋无疾而终,大哥哥心都碎了好吗!” “谁是你青梅竹马的可爱小妹妹啊!”房其珩简直忍无可忍。 没理会女子的抗议,尼士哪里是胡说八道,简直是满嘴放炮,“况且你最后还找个首领的应声虫当丈夫,可怜我先天没优势,后天没靠山,除了流连花丛掩盖情伤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就在他正扯到兴头上的时候,一道冷静的声音响起,像兜头被浇了一道凉水,直接把他浇哑火了。 “阿珩,”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另一端的男子摘下了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露出了近乎于黑色的棕红色眼眸,话是对女子说,眼睛却一直盯着男人,“我给你在后厨留了饭,趁热去吃吧。” “阿映。”房其珩错愕的叫出了丈夫的名字,下意识的又抬手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多日熬夜的后遗症到底有多厉害?绑定的向导在向自己靠近,她方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映哥!”反应过来的尼士立马就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我刚刚就跟其珩在开玩笑,都是胡说,胡说。” “首领在等待着你的汇报。”冷淡的回了尼士一句,向导踱步过来,脱下身上的淡绿色风衣罩在了女子的肩膀上,口吻温柔了许多,“阿珩,出门怎么不穿上外套?” 熟悉的精神波动从二人的链接里传来,一直困扰着女子的头痛顿时就减轻了不少,她顺势将大了一号的风衣穿上,把头搭在了青年的肩膀上,“你去哪里了?” “首领今早回来了,有些事情要吩咐我。”阿映帮她系好扣子。 啊哦。 房其珩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怪叫。 怎么能忘掉自己最亲爱的丈夫其实是老头子的得意门生,事事都会以他为主? 不光是阿映,血色苍穹充斥着被凌阁萧洗脑的傀儡,就算表面上安然无恙,谁知道脑子里到底被下过多少道精神暗示,只要一声令下,就能为首领大人抛头颅、洒热血。 什么自由,什么平等,什么意志……掩盖在天花缭乱的遮羞布后面的是凌阁萧堪称疯狂的野心。 这么说来,所谓的叛军在根本上与王国军部其实并无不同,无论走到哪里,哨兵和向导都会在本能的驱使下投奔战场,只不过是卖命对象换了一个人而已。 兵器就是兵器,从来不会因为持有者改旗易帜而有任何变化。 见她不说话,阿映继续哄道:“你今晚又要进隔离室,到时候又要坚持几天几夜,不吃点东西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又要进隔离室,这是什么意思?”捕捉到男人话里的关键点,房其珩抬起头来,“我不是已经被证明没问题了吗?” “在你睡觉的时候,组织里又有几名哨兵暴毙了,”阿映试图用平凡的语气来遮掩话内的危机,“虽然只是外围成员,但也证明了药物的潜伏期比我们预测的要长,你又是唯二接触过药物的人,再观察几天我才能放心。” “是让你放心还是让我们尊敬的首领大人放心?”向后推了一步,房其珩不无讥讽的说道。 “其珩!”对于妻子的过激反应,青年警告性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没事,老头子听到就听到吧,”短发哨兵的笑容足以媲美料峭寒冬,“这里可是只讲弱肉强食的地狱,假如我被证实感染了病毒,就算是他的女儿,也会被拉去处理掉吧?” 青年闻言眉头微皱,满眼都是不赞同,却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其实老哥的选择是对的,”她扬了扬下巴,神情高傲,“为什么外面那些天真的傻瓜会认为完全没有约束的□□组织会比早已形成了既定规则的军队好?没错,在王国和联盟,我会活的像条狗,可在血色苍穹,我活的连狗都不如,因为我不会对饲主摇尾乞怜!” 随着最后一句出口,翻涌在女子胸膛中的憎恶和怨恨像是再也压不住了,迫使她不得不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此时唯一的电灯泡尼士早就趁机溜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了这对本该相亲相爱的夫妻。 “我有时候真的很好奇,阿映,”等到喘息完全平复,房其珩才轻声问道,“倘若我真的被处理掉了,你会伤心吗?” 像是从来没有想过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青年愣在原地,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好了,当我没问。” 没有得到答案的女子显得意兴阑珊,她将手插进风衣的口袋里,几步跨过了丈夫,大步向着走廊尽头走去。 “你要去哪?” 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听到青年嘶哑的声音。 “当个乖宝宝,去吃饭。”她头也不回。 房其珩没有骗阿映,她是真的打算去老老实实的吃饭。在血色苍穹的这些年,她早就学会了不求甚解和得过且过,毕竟谁不想多活几天呢? 或许是凌阁萧的恶趣味,想要到达基地的食堂就必须经过“垃圾间”,几个她才见过的医护人员正将担架上重伤的病人送进去,然后再匆匆抬着空担架出来。 房间的密闭性做的很好,哪怕里面血气滔天,外面也半点嗅不到,以至于不少闲极无聊的哨兵曾赌过里面到底是怎么处理“垃圾”的,可惜等到他们真的知道答案,就再也走不出这扇门了。 对于血色苍穹来讲,丧失了战力的他们就是一件件待处理的大型垃圾,连医治的价值都没有,只能被集中“销毁”。 “不想死就拼尽全力去战斗。” 或许凌阁萧就是向每个经过的人传达着这样简单的信号。 放任思绪漫无边际的游荡,房其珩走进了整洁的食堂,还没等着落座就看到了里面的不速之客。 “还在那里愣着做什么,阿珩,快到爸爸这里来。” 本该在听取尼士汇报的男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顺手掀开了桌上砂锅的盖子,扑鼻的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飘出,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在一个劲儿的蹦跶。 “现如今,能让阿映亲自下厨的也就只有你了,真是怀念这个香味啊。” 这么说着,男人将砂锅里的粥盛到了碗里,放在了已经落座的女子面前,含笑看着她用勺子舀了往嘴里送,这幅画面简直温馨到了诡异的地步——特别是在这么做的人是凌阁萧的情况下。 “我听说你对于隔离感到不满?” 最危险的向导摆出闲话家常的态度,说的却是几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仿佛基地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也别怪阿映,他太喜欢你了,对你总是会有些过度保护,”凌阁萧若无其事的往女儿的碗里添了一勺粥,“我当初对你妈妈也是这样,明知道她非常强大,却总是担心她会因这样和那样的原因受伤,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充满了傻气的日子。” 房其珩闷头吃饭,也不接话。 “不过身为父亲,我倒是赞同你的想法。”又往碗里添了一勺,男人笑眯眯的注视着吃个不停的女儿,到还真有几分慈爱长辈的样子,可惜说出来的话就与他的表现截然不同了。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7节 “血色苍穹从来不会养闲人,”他说道,“我有一个任务很适合你,不,应该说,只有你才能完成才对。” 第68章棋子就位。 “说真的,您看上去与玛德琳公主有几分神似……虽然只有一点点。” 此言出口后,偏厅里就陷入了死寂,文森特温柔的注视着无措的女孩,像是在透过她在怀念什么人。 “您应该感到荣幸,”他低声说道,语调轻柔却令人遍体生寒,“皇室的血统尊贵不容玷污,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也是低贱之人的无上荣光。” 低贱之人,对于晏菀青而言,这可真是久违的称呼了。 别看现在血色苍穹这样的危险组织蹦跶的欢快,四处宣扬着哨兵向导比纯种人类更为优秀的论调,但血统论这玩意儿在最初确确实实是由贵族们提出的。 相比较于现在盛行的种族进化论,彼时无论哪个方面都更接近于野兽的哨兵和向导甚至都不被视为“人”,仅仅作为荒野女巫的玩具被吓破胆的各个国家哄抢一空。 “家畜就是家畜,只要为全心全意为主人服务就好了。” 说着傲慢的话语,贵族们将最初的哨兵和向导收于旗下,让他们住在马厩和兽圈里,唯有互相征伐的时候才会被当做杀手锏拉出来收割生命。 以现在的眼光看来,那大概是哨兵向导诞生史上最黑暗的一个篇章,可奇怪的是,真正的当事人们倒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考虑到最初的他们仅仅是由无数血腥实验里催生的怪物,比起充满了痛苦与死亡的女巫高塔,仅仅是在圈养野兽的贵族们反倒温柔的像是天使了。 况且,对于天性向往纷争和杀戮的哨兵与向导而言,让他们真的甘于平淡反而是对天性的扼杀和束缚。 于是一方愿意饲养,另一方愿意被饲养,纯种人类与哨兵向导之间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的诡异平衡就此建立。 然而所谓的贵族,就是非要找出理由来论证自己比其他人更高贵的存在,他们用头衔和爵位将自己与平民区分开来,以便理直气壮的奴役自己的同胞,而在面对越来越理智、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与普通人无异的原家畜时,他们一方面想要享受支配前者带来的虚荣,另一方面又害怕对方非人的力量。 因此,为了能够更好的稳固自己的统治,各国的贵族不约而同的开始贬低哨兵向导体内那混杂了兽性基因的血统,“低贱之人”的代指就是诞生于那个时期,并盛行一时。 有意思的是,人的思想和认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像是最顶尖的舞者,会契合着乐曲的变化展露柔软的身姿。随着国与国之间的摩擦愈加频繁,在战场上所向睥睨的哨兵逐渐积累了威望,连带着与他们搭档的向导也被同行的普通士兵视为救命稻草,得到了推崇和优待,于是家畜们趁势甩脱了低贱的名号,成为了大路上区别于纯种人类的另一个种族。 到了军部坐大的今日,以一号为首的哨兵不仅打入了特权阶级,甚至成为了权力博弈中的重要杠杆,那些贵族老爷别说继续保持高高在上了,时不时被堵的血管要爆都是常事,像“低贱之人”这样的侮辱性词汇,也就只有特别守旧的人才会在私下里骂上几句。 很显然,文森特就是这样的守旧之人,可与恶意的咒骂和泄愤不同,他神情平静,举止有度,仿佛用这样的词汇去贬低一位妙龄女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眼里,将哨兵向导归为低贱之人,就像鸡鸭被归为飞禽一样天经地义。 相较于处心积虑的贬低,浑然不知的蔑视才更为可怕。 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晏菀青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降临。 “听您的语气,好像是曾亲眼见过这位公主,”她压下了涌上心头的屈辱感,选择了避重就轻,“能让您这么念念不忘,她应当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吧?” “当然,”如此平淡的反应令文森特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但他还是将这句恭维照单全收,“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公主殿下是王国穹顶上最耀眼的明珠,即便您无缘一窥她的真容,也可以从之后的王族身上拼凑出殿下当年的几分风采。” 这么说着,他走向了另一边的半身像,“请看这里,相信您也认识这位陛下,我们永远的国王,皮特一世。” 晏菀青当然认识他,这幅画被印在历史教材上,每当考试前夕,这张布满雀斑的年轻面庞总会徘徊在每一个学生生不如死的梦境里。 是的,年轻面庞。 在身为国王的叔父被愤怒的民众拖出皇宫活活打死之后,年轻的皮特王子在贵族的胁迫下继承了王位,由于时间紧急,他并没有举行登基仪式,因此直到三天后他于王座上自尽,在王国的史书里,所拥有的正式头衔也仅仅是王子而已,可偏偏也就是这样一个赶鸭子上架的人,守住了皇室最后的骨气。 看着画布上那个身着天鹅绒上衣,罩着豹毛短披风,手持国王权杖的年轻男人,晏菀青很难不去注意他脸上那些被画师真实还原的小雀斑,它们令这位短命的国王显得更为青涩,与身上隆重的打扮格格不入。 平心而论,皮特一世的长相只能称得上清秀,绝对算不上令人惊叹的美男子。 “陛下有一对很喜欢的袖扣,可惜殉国那天他没能戴上。”文森特看上去想要抚摸画像的袖子,手指微动又收了回来。 “袖扣”一词把晏菀青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谢天谢地,她还没把自己最初的目的给忘个精光,可惜她已经无法从男人生动的讲述里品出一开始的趣味了。 “身为一名称职的管家,您想必对于主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她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了关心的话题,“说起来,总统阁下也喜欢佩戴袖扣,可见大人物们总是有着相似之处呢。” “我不得不纠正您的错误,晏少尉,”文森特的视线依然停驻在画像上,“如今所谓的礼仪都是对真正贵族拙劣的模仿,你将二者相提并论的行为是在辱没陛下。” 这句话说得堪称严厉,随后他又缓和了态度,“不过作为阁下的管家我确实力图做到完美,与正装相配的袖扣是必不可少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出口的话语却像是重锤敲在了晏菀青的头上,在冲击过后的晕眩里,驱散记忆迷雾的最后一块拼图终于嵌进了卡槽。 事发当日清晨发生的一切在向导的脑海里按部就班的重演:她与卢克跟着巴布斯走进了总统府,见到了正在用餐的卡特罗,在简单的交谈后……文森特为大总统戴上了袖扣。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文森特。” “再有三天就正好十年了,阁下。” 蓝宝石袖扣的经手人从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了她眼前,不带半点遮掩。 晏菀青分辨不出脑海里呈现的画面是来自真实的记忆还是将所有线索拼凑在一起后才诞生的假象,过于活跃的精神力常常会导致向导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可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当敌人肆无忌惮的暴露自己,往往意味着他们已有恃无恐。 “您的反应比我预计的要快,”背对着她的管家说道,“无论在什么年代,跟聪明人打交道都更令人舒心,不是吗?” 晏菀青对此的回答是拔腿就跑,她几乎是撞开的偏厅大门,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蒙头向前冲,然而没跑几步就与一人撞了个满怀,踉跄着跌到了地上。 “抱歉,抱歉。” 同样跌倒在地的男子一边道歉一边爬了起来,看清她的脸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晏少尉?” 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马夫伸手将向导拉了起来,他有着一头棕红色的短发,眼睛像翠绿的湖泊,尤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残留着青春期特有的雀斑,只见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我是希沃,送少尉你们来总统府的那个。” 晏菀青顾不上照顾他敏感羞涩的内心,而是直接抓住了青年的肩膀,赶忙问道:“大总统呢?!” “阁下在书房会见元老院的特使啊,”马夫茫然的看着她,“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扰……喂!” 没有理会他的好心劝告,晏菀青在辨认出书房的位置后就把他甩在了身后,希沃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伸出的手臂只好收了回来,嘴里不禁嘟囔了起来。 “这么急干什么呀,真是的。” 说完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走到偏厅那扇未合拢的门前,正好看到了站在厅室中央的文森特。 “文森特叔叔!” 青年的表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他大步走入偏厅,同样停在了皮特的画面前面。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呢。”他的语气像是抱怨又像是在撒娇。 “因为在逃亡的过程中,王室尊贵的血液无可避免的被其他卑贱的血统所污染了啊,”文森特冷静的说道,“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看看您的发色和眼睛,那都是王权的象征。” 希沃闻言还真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齐耳短发,看着画中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慢慢的绽开了一个笑容。 “元老院那边已经给了我答复,”他的语气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傲慢,“那群六神无主的可怜人对于我愿意拯救他们于水火感恩戴德,为表忠心,他们奉上了守备军的指挥权,那群温顺的羔羊会在不久之后包围这里,确保它真正的主人平安归来。” “那麻烦就只剩军部那边了。”文森特转过了身,对着青年认真叮嘱,“我今早已经收到了联盟的口信,他们的条件还是老样子。” “这个不成问题,一号早就被派去了罗杰斯要塞,能不能留下她的命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希沃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我只是承诺为他们制造机会,可没有说会亲手杀了她。” “那个女人从来不容小觑,”文森特远没有他这么乐观,“就算布下了天罗地网,她说不定也会成为那条漏网之鱼。” “文森特,你真是老糊涂了,”希沃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陡然变冷,“一号死在了联盟手里,军部就是我的囊中之物,若是一号活了下来,那时候我已复辟成功,她当然也只能对我俯首称臣。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而我们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个鸡肋般的要塞和几万条贱畜的性命而已。” 文森特哑然失语。 “你就是太爱操心了,我的朋友,”希沃背过了手,再也没有用回“叔叔”这个称呼,“鸠占鹊巢的时代于今日就会在我手中落幕。” “……是,陛下。” 文森特低下头,左腿后撤,身体压低,对着青年恭敬的跪了下去。 就在偏厅里的主仆等待着胜利果实的同时,晏菀青刚跑到大总统的书房,只见她想也不想的推开紧闭的房门,大声的喊出了琢磨了一路的话:“阁下!总统府已经不安全了!请您与我一同撤离……” 喊话戛然而止,女孩跌跌撞撞的走进装潢豪华的书房,她之前跑的又快又急,足足踉跄了好几步才在屋内之人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 抓住拦在她胸前的手臂,感受着手下结实的肌肉触感,晏菀青略显茫然的抬头,却对上了卡特罗死不瞑目的眼睛。 他坐在书桌后面,被割开的喉管还在向外喷洒着腥臭的血液,将桌子上的书本和文件弄得血迹斑斑,一双眼睛瞪的极大,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连带着肌肉扭动的面部也跟着狰狞了起来。 “他……”晏菀青费了半天功夫才吐出了一个字。 “是我杀的。” 久违的低沉嗓音从耳后传来,属于哨兵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到了她的身上,顾不得眼下半搂半抱的姿势,晏菀青挣扎着转过身,将手撑在对方的胸膛上,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视线上移,然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上在法庭外的最后一面相比,房其琛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上去更瘦了些,显然牢狱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男人罕见的穿着一套繁琐的正装,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黑色大衣下的衬衫和同色马甲,而将卡特罗一击毙命的半片瓷碟正被他空闲的右手握住,残留在上面的鲜血滴落在地板上,发出了“嗒嗒”的闷响。 惊讶、疑惑、不可置信。 晏菀青的大脑破天荒的停摆了一瞬,甚至连浣熊也从精神世界爬了出来蹲在她肩膀上,用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捧住肥嘟嘟的脸颊,还不忘张大了嘴巴。 “你为什么……”眨了眨眼睛,晏菀青感觉到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话到嘴边又感到词穷,连她自己都说不准象想要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你为什么要杀掉卡特罗”。 “嘘。” 房其琛扔掉手上的碟片,右手食指抵在了她的唇间,就着亲密的姿势微微俯下身,凑到了女孩的耳畔。 “总统府地下有逃生的密道,你去找到卢克,带着他直接从那里出去,会有人带你去罗杰斯要塞。”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晏菀青心中一跳,牙齿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 青年的嘱咐还在继续,“到了那里去找我母亲,一切听从她的指挥。” 那你呢? 晏菀青差点就将自己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好在舌头滑过牙齿时感到的刺痛阻止了不经大脑的行为。 “我早就脱不了身了。”像是看透了她的所思所想,房其琛将她鬓间的碎发挽到了耳后,手指在耳廓上轻微一顿,随即压低了声音,“忍耐一下,这是最快的方法。” 忍耐什么? 晏菀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到隔在二人之间的手被抓住,下一刻,整个后脑勺就被用力扣住,青年俊美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哎?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女孩的脑子里炸开,她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直到青年试探着扣开她的齿关才稍稍回过了神,然后又被更盛大的烟花炸了个七荤八素。 出乎意料的是,与肌肤相贴带来的甜腻触感一同渗入她晕晕乎乎大脑的还有一副精细、完整的总统府立体图。 穿插的蓝色细线组成了一座上下三层的建筑,晏菀青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所处的书房位置被标上了黄点,而在她熟悉的房间之外,还有着错综复杂的狭窄秘道,将总统府的每一个角落都连通在了一起。 不行,还不够。 她干脆反手抓住房其琛的衬衫,双脚一踮,反客为主了起来,后者在察觉到她热情的反应后先是向后缩了一下,然后胳膊回揽,彻底消弭了身体之间的距离。 伴随着唇齿间的缠绵,晏菀青脑子里的地图也越来越完善和清晰,到了后期几乎就是重现了最初的皇宫建筑图。 晏菀青之前光知道亲密接触有利于加强向导的安抚力,却从来没见过如此特殊的“情报传输”,她的精神触手急不可耐的去纠缠着房其琛的,超高的精神契合度令二人之间的信息共享越发畅通无阻。 “呼。” 直到最后一笔也被铭刻,她已经只能酥红着脸靠在青年胸膛喘息了,手脚一阵阵的发软,为直接跳过了牵手、拥抱两大战略步骤的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可以帮你拖延二十分钟。” 房其琛搂着她走到书架前,按下了一座黄铜雕像的左眼,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翻了出来,他将晏菀青转过来,双手捧住她的头,弯下腰轻轻贴上了额头。 晏菀青微微仰头,让二人的鼻尖相触,互相依赖的感觉令生性更加注重精神交流的向导心满意足,即便是有满心的疑问,也能在片刻安宁中汲取力量。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8节 她真的有些后悔断开临时链接了。 不过如此脆弱的想法只有一瞬,就被铜墙铁壁般的自我压到了暗无天日的角落。 “王族也知道密道的存在,所以你必须争分夺秒,”青年缓声叮嘱,“无论中途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许回头。” “发生了什么事?”晏菀青问他,“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我本来只是来接你回去,可惜,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他如此说道,然后把她推进了门里。 暗门翻转着合上,书架又回到了原位,在仅剩自己的书房里,房其琛脱下了身上的呢子大衣扔到地上,然后解开了衬衫袖子上的纽扣,将之挽了起来。 这套衣服是他从真正的元老院特使身上扒下来的,上面被洒满了造作的香水,好在布料足够柔软,令他即便是摔碎茶碟杀人时也并未感觉到不便。 穿着略显肥大的衬衣,房其琛将绣有拥有者全名的手工马甲扔到了卡特罗脚下的血泊里。 “吱嘎。” 书房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只不过这一回进来的不再是漂亮的女向导而是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一涌而入讲位于正中央的房其琛团团围住,不少人在看清惨死的卡特罗后都从喉咙里发出了吸气声。 “阁下!” 悲痛的呼唤突兀的响起,被曾经的下属拖进房间的巴布斯一看到尸体便奋力挣扎了起来,奈何人单力薄,没几下就被制服在地。 “真是感人的忠心,”带着文森特踏上书房地毯的希沃假模假样的发出了感慨,只见他走到巴布斯面前,状似亲切的对他说道,“不要担心,我的副队长,若不是你足够傻,我也没法这么顺利的到达目的,为了奖励你的贡献,我很快便会送你去见总统阁下的。” 说完这些,他才直起腰打量起站在原地的房其琛,对着身后的管家招了招手,“我从来不知道元老院是有这样出色的人物?” “他不是元老院的人,陛下,”文森特警惕的瞧着青年,“他是一号的儿子,一名哨兵。” “一号的儿子?”希沃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我记得他应该呆在炼狱岛?看样子我国的监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然后他无视文森特的阻止,向着房其琛跨了一步,下巴微微扬起,“那么,危险的囚犯先生,如果你没有一个好的理由来解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那我恐怕只能命人将你处死了。” 遭到了死亡威胁的房其琛用足以称之为观察的目光扫过青年,然后说出了众人进入后的第一句话。 “他死了难道不是正合你意?”他的语调堪称冷淡,“我用元老院特使的身份杀了他,彻底断掉了那群墙头草的后路,也帮你洗脱了所有罪名,杀死大总统的是元老院,想要复辟王朝的也是元老院,而你,希沃一世不过是被他们推上去的替罪羊,无可奈何的成为新国王。” “啪!啪!啪!” “我很喜欢这个剧本,”鼓掌的青年说道,“那么你呢?写下如此精彩剧本的人又想要什么呢?” “这是军部的投名状,”房其琛指了指书桌后的尸体,“我只是在提前讨好自己的新主人。” “新、主、人。” 让这三个字无声的在舌尖翻滚,希沃的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显然对这句恭维相当受用。 “我喜欢识时务的人,”他说道,“不过杀人犯就是杀人犯,怎么可以通过拍国王马屁来逃避罪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扭头对身侧的文森特说道:“对外就这么说吧,大总统与元老院政见不合,于家中被元老院伺机谋害……至于杀害大总统的真凶?” 他瞥了一眼镇定的哨兵,咧嘴笑了,只是眼里满是恶意,“把这个家伙押下去,他要是敢反抗,就杀了他好了。” “呲。” 火柴划过盒壁的声音在黝黑又静谧的房间内响起,橙红色的豆大火苗带来了模模糊糊的光影,晏菀青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捏着火柴底端,另一只手打开煤油灯的灯罩,将火源凑近了沾满油膏的白色线绳。 或许是太久没用的缘故,她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在火柴燃尽前点燃了面前的灯盏,等到手中的小棍升起一缕青烟,暖黄色的光芒已经投过玻璃外罩驱散了浓郁的黑暗。 “现在几点了?”一个嘶哑的男声在不远处说道。 “下午五点二十四分。”扔掉火柴,晏菀青仔细的合上了灯口,提着黄铜提手,扭身照亮了男人的面庞。 卢克还是那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上的绷带沾染上灰土变成了难看的黄褐色,倒是脸颊上有了几分血色。 “在这个破地方呆久了,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别到时候咱们费了老劲绕出去,结果刚一露头就被逮个正着。”他烦躁的对着墙踢了一脚。 “只要走对了路线,我们在午夜之前就能出去。”晏菀青就着昏黄的光线打量着逼仄的甬道,透过密密麻麻的浮灰,她能看到张牙舞爪的蛛网和地面上厚厚一层的灰土。 在进入密道后,她听从琛哥的指示先去唤醒了沉睡的卢克,原本还满脸烦躁的哨兵在听到“房其琛”三个字后就闭上了嘴,拖着病躯就下了床,还顺走了房间内所有可能用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火柴和煤油灯。 由于常年处于战备状态,王国的科技发展其实相当畸形。一方面军队已经跨过了蒸汽机研究出了电力用具,无论是信号发射器还是电子屏幕都已经不再新鲜,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日用品方面的极度落后。 明明已经拥有了飞艇和火车这样的跨区域大型运输机器,民众的交通工具却依然以马车为主,除开因循守旧的贵族,平民们连摸一下蒸汽车的车头都透着一股求而不得的心酸,毕竟那昂贵的造价足以令人望而却步。 而与马车当道并驾齐驱的另一个怪象就是迟迟无法诞生的电灯。 上流阶层用五颜六色的魔法灯,平民百姓用胜在实惠的煤油灯,面对着武器上一闪一闪的小灯泡,却没有一个人想将之搬入寻常百姓家,就连天天就着昏黄光源奋笔疾书的学生都想不到要对眼睛好一点,仿佛家里那台动不动就抽风的电视是个摆设。 然而事到如今,晏菀青也不得不承认存在既有它的合理性,毕竟手上的这玩意儿真的很方便,续航能力也强的不像话,说不定关键时刻就能派上大用场。 “走左边。” 她一边查看着脑袋里的建筑图,一边率先走上了左边的岔路,直到这时,原本被亲吻搞的乱七八糟的大脑才算是缓过劲来,恢复了平日的灵活和精明。 晏菀青几乎可以肯定,从在厨房遇到文森特开始,她就被卷入了某种不寻常的事态之中,甚至危险到了琛哥不得不杀掉唐卡特罗来扭转形势的地步。 那么这就涉及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总统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另一个就是房其琛为什么要冒险杀掉大总统。 前者可以从文森特怪异的表现来入手。 文森特说过,他家世世代代侍奉着皇室并引以为傲,从他对画像人物推崇备至的口气来看,这一点直至今日也没有改变。 那么这样一个皇室铁杆会去给取皇室而代之的大总统当管家就相当耐人寻味了,更别说一干就是十年,期间更是赢得了主家全身心的信任,若不是他懒得在她面前所作掩盖,她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为卡特罗佩戴蓝宝石袖口的是文森特,那么马车的爆炸也必然会有文森特的一份功劳,不光如此,信号器让敌人赶在她们前面进入国史馆进行了屠杀,由此可以得出,无论文森特的同伙是谁,他们都至少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唐卡特罗的命。 其二是迫使王国与联盟开战,或者说,制造一个就算开战也不会突兀的理由。 想要卡特罗命的人很多,理由无非是嫌他挡路或是碍事,晏菀青带入自己,光荣的发现其实自己也巴不得这头讨厌的老狐狸早点回家养老。 原因无他,只要他不下台,其他人就只能看着总统之位干着急,要是性子急点,那可真是恨不得亲自上手把他从上面拖下来再取而代之。 推己及人,晏菀青基本可以断定对方的着眼点是落在“权力”二字上,加上文森特始终忠于皇室,答案几乎可以脱口而出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帝都(甚至可能就在总统府内)存在着一位正统的皇室后裔,而他,想要卡特罗的命。 那肯定是个谨慎又自傲的人。 晏菀青在心里盘算着,手中的提灯晃动着蚕豆大的火苗。 他想要把卡特罗的死亡归功于意外,甚至准备好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替罪羊——联盟。 而他又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傲气,证据就在于对方根本没有准备爆炸失败后的替补方案,以至于最后就算屠杀了整个国史馆,卡特罗还是平安的回到了总统府。 这样看来,那人铁定是藏身在总统府,既然在身畔动手有暴露的风险,恐怕也并非无名无姓,那么对方想要在外面解决大总统就理所当然了。 可就算是皇族后裔,又为什么要促成王国与联盟开战的局面呢?难道他期盼着王国的覆灭? 不不不不。 晏菀青随即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假如对方只是单纯的想让这个国家完蛋,根本不需要在总统府里潜伏十年啊? 即便是再怎么聪慧,她本质上都是一名刚从美国向导学院毕业一年的新人,对于王国内部错综复杂的权势运作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一知半解,好在她还有一名非常懂行的顾问在场。 “王族后裔会不会想王国与联盟开战?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你到底有没有我们正在逃命的自觉啊?”被问题盖脸的卢克满嘴牢骚,不过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看法,“王族又不是神经衰弱,没事挑起战争干嘛,若是真的有人这么干了,威胁元老院的可能性更大吧?” “威胁元老院?” “是啊,那群墙头草最贪生怕死了,平日里摆摆架势还好,要是真的要干仗,他们保准吓得天天躲在被子里哭,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愿意替他们把责任扛起来,他们保准会高兴的跪下来舔他的鞋底。” 原来如此! 晏菀青听后茅塞顿开。 杀死大总统、威胁元老院、洗脱自身嫌疑、清洗偏向大总统的王国精英们……文森特他们的鬼算盘简直昭然若揭了——他们想要复辟王朝! 被自己推导出的结论吓了一跳,晏菀青浑身汗毛倒竖,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今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危机。 一个问题暂时解决了,可另一个新问题就冒了出来,那就是为什么琛哥要让王族后裔如愿以偿? 从最后的告别语可以得出房其琛最开始只是来接她走而已,可在假冒元老院使者与大总统聊了将近一小时后,他便干脆利落的割断了后者的喉咙。 为什么? 唯有这个问题,晏菀青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现实条件也不允许她继续思考下去了。 “这里有一个门!”惊喜的喊声透过曲里拐弯的密道传了过来,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们一定是沿着这里走了!快追!” “啧,这么快就发现这里了吗?” 在前半段路程得到了充分休息的卢克不爽的翻了个白眼,一把扯过煤油灯,弯腰一下子将走在前面的晏菀青给扛在了肩上! 这一套动作他做的宛如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没少实践。 “唔!” 双手捂住嘴,哨兵坚硬的肩膀顶在女孩的腹部,令胃和肠子一同打成了结,她努力克制着呕吐的愿望,只能被发足狂奔的男人颠去了大半条命,也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房其琛一定要她去接上卢克——普通人根本没法在危急时刻把她扛走啊! 而在密道的另一头,尚不知道搜寻目标就在前面负重越野的护卫队还在不紧不慢的往密道里下人,出于谨慎考虑,他们以三四人为一个小组展开了搜寻,力图不放过里面的每一片灰尘。 那边开始了地毯式搜索,这边的逃亡之旅终于要告一段落,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光斑,晏菀青抬起手中的煤油灯,在快速的前进中眯起了眼睛。 不会错的,那是——月光! 就在这时,卢克脚下一空,他本能的向前一扑,一下子就把没抓稳的晏菀青给扔了出去,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颓势,一停下全身上下就火燎燎的疼,恐怕有好几处都杯蹭破皮了。 如果是琛哥在,怎么可能会踩空? 一边呲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来,晏菀青一边在心里抱怨卢克水平次,然而刚爬到一半就感到自己的裤脚被人用力的拽了拽。 深更半夜、静谧郊外、被拽动的裤子……怎么看怎么是上演鬼故事的绝好机会,晏菀青给自己做了好几遍心理铺垫才僵硬的扭过头,看清罪魁祸首后不禁一呆。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花栗鼠,绷着一张胖脸,正在用尽吃奶的力气扯着自己的裤腿,奈何个头太小,晏菀青估摸着这点塞牙缝的肉自家浣熊能一口一个连吃几十只。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想法,花栗鼠突然打了个冷颤,只见它放开裤脚用小爪子摸了摸脸,张嘴发出了无声的尖叫,一只爪子攥拳放到嘴边,另一只爪子疯狂敲打自己的脑袋,一边敲还一边满地蹦跶,举动煞是古怪。 硬要说的话,晏菀青觉得它像极了开嗓之前疯狂找调的靳蓝,可惜后者就算经历了如此癫狂的找调仪式,一开口唱歌也能跑到十万八千里。 她正漫无边际的瞎想呢,就听到几声明显属于男人的咳嗽声从花栗鼠嘴里发了出来,还没等她把嘴巴张成“o”型,一个气壮山河的呼喊就响了起来: “大嫂好啊!” 第69章理想主义。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乌鸦乱叫,一妙龄女子流落街头,竟被一只啮齿类当街调戏,这到底是鼠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晏菀青拒绝回答并反手把你抽成了陀螺。 狠狠摔了一跤的卢克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粘在衣服上的草籽簌簌的往下掉,他倒是对精神向导口吐人言见怪不怪,单手拎起了这只肥嘟嘟的小东西,说出了自己的评价:“看起来真香。”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59节 前一刻还在挣扎扭动的花栗鼠瞬间僵硬,只见它嘴巴一张再舌头一伸,最后脑袋一歪,活灵活现的呈现出了一只啮齿类动物凄美又迅速的死亡——俗称“装死”。 “侦查班的老把戏,”高大哨兵中肯的评价道,“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很傻。” 然后他就被猛然挣脱手指束缚的花栗鼠冲着下巴狠狠的踢了一脚。 “老把戏还上当的才是真的傻瓜!”口吐人言的花栗鼠对着傻大个竖起了中指,然后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浣熊啊呜一口吞进了嘴里。 “吱吱!” 痛彻心扉的呼唤骤起,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一块荒草丛生的地皮突然升起,在空旷的荒野上分外显眼,而在它下面,一名脸上糊泥的青年正惊慌失措的看向两腮鼓鼓的浣熊,而后者牙缝里露出的花栗鼠尾巴正在疯狂摆动。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凄惨,晏菀青尴尬的去抓闯祸的浣熊,嘴里一个劲的说着“误会、误会”,然后毫不留情的揪着浣熊的尾巴熟练的将它抡在了空中,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耍火流星,只听“噗”的一声,沾满了唾液的花栗鼠被吐到了地上,摔了个七晕八素。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晏菀青还是认为这位造型独特的大兄弟面部表情更加扭曲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心虚吧。 就在气氛逐渐凝结的时候,黑黝黝的密道口里突然传出来了一阵模模糊糊的声响,以向导的耳力来讲,只能半蒙半猜是有人在大喊“前面有光”或者“出口在这”,在场的两名哨兵倒是齐齐面色一整。 “走!” 脸上还残留着花栗鼠爪印的卢克熟练的重新扛起了刚缓过来没多久的向导小姐,把晕乎乎的花栗鼠一脚提到了陌生青年的怀里,后者接过精神向导后直接扔进了衣兜里,头顶杂草和地皮,一下子就跳出了藏身的坑洞,动作快的让晏菀青怀疑他的精神向导其实是只发育不良的兔子。 “这边。” 他言简意赅的说道,然后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足足把体格庞大还带着了累赘的卢克甩下了足足三个身位。 短时间内享受了两把肩扛麻袋的至尊待遇,负责出力的卢克没觉得有什么,被顶着胃的晏向导却已经看到了天国的母亲在招手微笑。总统府的地道始建于王朝前期,最初的目标就是方便主人在危急时刻逃难,随着一代代人的加固和扩充,它的出口甚至延伸到了王城的外围。 冰冷的夜风打在脸上宛若尖刀,晏菀青一只手捂住自己可怜的胃,另一只手挡在了脸前,乌云密布的深夜没有一点光亮,唯一的煤油灯早在摔跤时就不知滚落到了何处,好在两名哨兵并不受昏暗的光线影响,一前一后在帝都郊区跑的正欢。 “我们要去哪儿?”卢克在风中吼道。 “福托明克火车站!”花栗鼠哨兵头也不回的答道,“如今是总统府对王国控制力最弱的时候,军部搞了四张票,咱们得在天明之前坐上车!” “……会有人带你去罗杰斯要塞。” 房其琛的叮嘱在晏菀青的脑海里回响,她回忆着王国曲折的边境线,用书本上单调的笔触勾勒那座有着陷落之城名号的军事要塞。 罗杰斯要塞原本是一座名为辛克唐的小镇,正是国境线犬牙交错走势上最突出的“牙尖”,在王国历史上,它曾多次毁于战火,也曾多次被敌人所侵占,可每次都能鬼使神差的被夺回或者当做利益交换被归还,哪怕城镇里的居民恐怕各个都能自夸一句八国混血,它在名义上依然归属于王国。 既然是王国的领土,那就要派兵驻守。 然而辛克唐三面面敌,极容易被阻断后路后击破,驻守的士兵基本等同于流放,唯有老弱病残才愿意去那里养老,守军的战力是一降再降,而战力下降的结果是守备军更容易被敌人击破,被击破的次数多了,自愿前往的人就更少了——几乎就是一场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辛克唐的居民也习惯了国籍换来换去的生活,后来直接自称辛克唐人,想要脱离王国独立。 这么一搞就彻底捅了马蜂窝,时任大总统罗杰斯一气之下直接下令迁走了所有居民,在原有城镇的基础上建造了坚固的军事要塞,成桶成桶的糯米水被倒入泥浆里搅拌再被烧成砖块,呜呜鸣叫的火车将一厢一厢的石料从腹地拉来,往日人满为患的监狱在那时候变得空空荡荡,毕竟所有的囚犯都在筑地挥汗如雨。 这场声势浩大的王国大动工整整持续了三年,就连邻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总觉得一旦建成就要挨打,于是也整起了军备竞赛,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功告成的那一日王国就干脆利落的撤走了所有多余的人,每一个毅然离去的背影都冷酷的令人猝不及防。 不过懵归懵,日子还要照样过,除了时任总统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挂到了要塞上彰显丰功伟绩,罗杰斯要塞与还是辛克唐小镇时并无太大出入,可等到时间久了,邻居们就慢慢品味出了其中的可信之处。 罗杰斯要塞大概是大路上最为坚固的要塞了,那可真是拿着刀剑往上扎都不能在城墙上弄个坑,防御枪械也完全不在话下,不光如此,它的城墙还建的极高,整个要塞都像是铁桶一般,完全从硬件上补足了守军战力低下的问题,令里面的养老士兵轻轻松松就能挺到援军到来。 它就像是一颗极为牢固的钉子扎进了联盟的境内,让你想拔不能拔,不拔更难受——对于王国而言,铸造罗杰斯要塞完全是无奈之举,可若是它能归属联盟,就会成为后者无往不利的桥头堡。 联盟的头头脑脑们是做梦都想吞下这根肉中刺,奈何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前往罗杰斯最保险的方法是走水路,可惜出港容易入港难,等我们慢悠悠的到达目的地,恐怕所有的港口都会被封锁起来,”回想起某人简单粗暴的入港方式,自认没有那个实力的379号哨兵从衣服内兜掏出了四张通行证,“这是军部提供的四个虚拟身份,对应着四张车票,从现在开始就要我们就得把属于自己的信息背牢,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彼时他们正身处于福托明克车站外的小巷里,身上穿着从成衣店里偷来的衣裳,穿着燕尾服的卢克烦躁的扯着衣领,号码略小的立领衬衣令他感到烦闷,而晏菀青则把足以盖住脚背的裙摆粗暴的系了个大蝴蝶结,然后费力的想要摆正脑袋上缝有羽毛和绢花的夸张帽子,就这期间,她顺手夹在衣领里的羽毛擅自还掉到了地上。 看着自顾不暇的两个人,打扮最为简单的379号哨兵木着一张脸,把手中的人物卡片撕成了纸屑。 于是,福托明克火车站迎来了今日开业以来最为古怪的组合——一对面色苍白的兄妹和一名举止粗鲁的富绅。 “我订了包厢,”兄妹中的哥哥如此说道,他穿着黑色外套,头戴一顶同色的圆领帽,眼下透着明显的青色,看上去充满了忧郁,像所有的贵族那样,说起话来会故意拖着慢吞吞的长腔,仿佛离开了这讨人厌的强调就不会说话一样,“这是我们的票。” 列车员微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车票和通行证,目光扫过姓名那一栏,果然不出所料,男人的证件上特意标注出了他所拥有的爵位——这是一名男爵。 其实真正有地位的贵族是不会来乘坐火车这种嘈杂又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然而价值不菲的蒸汽车又并非小门小户所能负担,因此愿意来订上一个包厢的小贵族倒是相当常见。 自以为疑问得到了完美的解答,列车员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女子,与顶多称得上清秀的兄长不同,妹妹到是一名实打实的秀丽佳人,可惜就是有点太过羞涩,一直在往男爵身后躲。 两兄妹并不怎么相像,可能是一个像父亲,另一个像母亲吧。 柔弱的贵族小姐。 列车员不动声色的在内心感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初恋,那是主人家的幺女,也是这样腼腆羞涩…… “快一点吧!” 不耐烦的催促打断了列车员对懵懂青春的怀缅,只见排在最后的壮硕男子急躁的踹了一脚护栏,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都几点了!老子急着上床睡觉,检个票还磨磨叽叽的!” 他的反应列车员再熟悉不过,这些四处跑商的暴发户是午夜列车的常客,他们粗鲁又低俗,没有丝毫品味可言,信奉着金钱至上,认为所有的地位和尊重都可以通过交易买到…… 心里不屑的撇撇嘴,列车员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正想要出言安抚,就听到身前男爵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没有人教过你——在女士面前要轻声细语吗?” 这么说着,他伸手轻轻揽了一下妹妹的肩膀,“舍妹向来受不了这种嘈杂,她自出生以来就受尽呵护,和你这种粗鲁的平民可不一样!” “哈?”强壮的暴发户不甘示弱的发出了一声冷嘲,“一个徒有头衔的三流贵族在说什么大话?如果当真有那么高贵,你那风一吹就能倒的病秧子妹妹会跟我这样粗鲁的平民挤一辆车?” 说完他不耐烦的把男爵兄妹推到了一边,“闪开,闪开,老子的时间宝贵的很!” “你!”大概是从没被愚民如此无礼的对待,男爵气的脸色煞白。 “我什么我!”暴发户撸起袖子露出里面壮硕的肌肉,“就你这柔弱的小身板,我是你老婆都要给你搞几顶绿帽子戴戴!” 这句话就太扎心了,列车员眼睁睁的看着男爵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恼怒愤恨之余还流露出了几分惊慌和痛苦,心中不由一动,心想难不成话真让这个大老粗说中了,眼前的小白脸贵族真的头顶发绿? “……哥哥,”就在气氛越来越古怪的时候,躲在兄长身后许久的妹妹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就像她本人那样又甜又柔,“我累了,咱们去车厢吧。” “什么?哦,好……”前一秒还在咬牙切齿的男爵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听清妹妹说了什么,然后就踩着对方递过来□□下了台阶,“走,咱们这就走,平民身上散发的臭气都快熏吐我了。” 说完这句,他便牵着妹妹转身就上了火车,只是那身影落在先入为主的列车员眼里怎么瞧怎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喝水,喝水。” 一进包厢门,刚才一直拿羽扇遮住半张脸的晏菀青就直奔两张卧铺之间的桌子,将水壶里的温水倒了一杯出来,赶紧递给了游魂版靠在门上的379号哨兵,看着后者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说……军部那个眼镜男是不是针对我?”缓过了一口气,青年愁眉不展的说道。 晏菀青回想了一下对方那张写有“在结婚前夕被未婚妻无情甩掉的可悲男爵”的人物卡,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也不知道是任务需要还是军部有恶趣味,提供的四个身份均有着非常详尽的性格介绍和人生经历设定,虽然这样极大的增强了身份的可信度,却也造成了很多避免不了的尴尬。 “……你多喝热水。”她最终也只能这么安慰一下。 晏菀青这边不停倒水,379号坐到卧铺上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其实这四张人物卡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军部专门给密探使用的傀儡身份,从出生地到成长经历一应俱全,无论谁去查都只能得出“确有其人”的结论,而为了方便坐实人际关系,这些虚拟人物往往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足以互相成为人证。 举个例子,379号扮演的是被未婚妻抛弃的可悲男爵,晏菀青是他“性格内向、体弱多病还弹了一手好钢琴的漂亮妹妹”,卢克就是“出生在兄妹家族领地的暴发户,相当看不惯贵族做派,也不被上流社会接纳”,而原本给房其琛安排的则是“少时曾与妹妹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贵族,男爵未婚妻心中白月光”之流的狗血身份,为的就是营造出一种四人关系错综复杂的感觉。 虚假的故事越曲折狗血,隐藏在其下的真相就越安全。 不过,就算扯了这么多理由,也无法粘合379号碎成了九九八十一块的脆弱玻璃心。 “呜呜呜……”抱着玻璃杯的哨兵发出了呜咽,如果他有耳朵的话,肯定早就耷拉了下来,光从坐在他肩膀上大滴大滴掉眼泪的花栗鼠就可见一斑。 哭泣的女人多见,哭泣的向导也不少,可哭泣的是男性哨兵这种事晏菀青还是头一次碰上,顿时就有点抓瞎。 但其实,379号对一个编造的人物背景反应如此之大,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历史原因。 自哨兵向导诞生以来,一头气势汹汹的拦路虎就一直盘踞在种族繁衍壮大的前路上,并且在历经一百五十年后依然油光水滑,半点也没有被打死的迹象,而这头耀武扬威的畜生有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名字,那就是“僧多肉少”。 或许是因为天生体质相较哨兵更弱,向导的转化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不少人会直接在睡梦中就被突然狂暴的精神力变成傻子,唯有意志格外坚定的人才有可能熬过这痛苦时刻。 是以,当精力旺盛的小哨兵们长大成人,往往迎来的第一个打击危机四伏的各色任务,而是哨兵居高不下的单身率和与之挂钩的死亡率。 没有绑定向导的安抚,哨兵往往很难活过四十岁,不得不承认,这对他们的饲主来讲是极大的浪费。于是,为了让自己境内的哨兵和向导最大限度的结合,各国可谓是奇招频出。 最为常见的强制配对暂且不提,向来以更为怀柔的态度著称的联盟为了不砸自己的金字招牌,决心另辟蹊径,他们搞出了一份调查问卷,专门在向导中间分发,从对另一半的幻想从性格身材到吃面放不放香菜,事无巨细,务必要将每个人的喜好摸个底朝天,然后再有的放矢。 在晏菀青毕业的前一年,王国向导学院也学联盟搞起了小调查,结果差点就搞出了向导学院有史以来的最严重的内部分裂。 而一切都源于问卷上的一个问题——你偏爱猫科还是犬科? 不要误会,这里的猫科和犬科指的是精神向导的种类,不过,考虑到精神向导都是哨兵本人的投射,这也基本跟选人没什么两样了。 这张问卷一问世就一石激起千层浪,正处于躁动青春期的向导们迅速分成了两大派,在学院内掀起一场旷日持久又异常激烈的战争。 作为当初猫派的中流砥柱之一,晏菀青自然也战斗在试图用口水淹没对手的第一线,与不顾友情、毅然投奔狗派的靳蓝斗了个天昏地暗。 现在想来,她俩决裂的苗头从那时就已经埋下——猫狗大战真是一场永不结束的战役。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热血冲头,总有人会在在两大派别的夹击下瑟瑟发抖,倔强的在调查问卷上指责出题人搞物种歧视。 然而,就算在这些少数人里,啮齿类也是冷门中的冷门,倒不是田鼠、仓鼠、花栗鼠们不可爱,归根结底还是向导天性中的慕强倾向在作怪。 试想,哪个怀春向导没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能以一顶百、锐不可挡?不光个人实力卓绝,最好还要配有一个霸气侧露的精神向导,到哪里都走路带风,能充分满足一名年轻向导不轻易展露的虚荣心。 这个时候,个头娇小还酷爱打洞的啮齿类动物真是不沾光极了,毕竟它们看起来真是一屁股就能坐死。 晏菀青对天发誓这不是为自家浣熊一见面就把人家的花栗鼠吞的就剩一根尾巴找理由。 总之,在竞争残酷到没对象就会死的哨向婚恋市场里,379号这样的侦查型工种本来就乏人问津,就算王国内部有强行配对的措施,一般也不会把宝贵的机会浪费到他这样的小人物身上。 没办法,谁让优胜劣汰的法则已经被荒野女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换言之,379号从觉醒的那一刻就被迫接受自己很可能活不过四十岁的未来,而军部的虚拟身份无疑是又在他的伤口上扎了一刀,效果之好恐怕就连他嘴里那个“眼镜男”都没有料到。 于是在登车时本色出演了一把“被未婚妻甩掉的可悲男爵”的哨兵发泄了好一阵才逐渐冷静了下来,还掏出纸巾擤了一个响亮的鼻涕。 “军部那个阴险的眼镜男是嫉妒我的美貌,不然也不会安排这么一个见者伤心、闻者流泪的角色来扎我这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 一边说着格外恶心的宣言,他一边脱下外套扔到了床上。 “我并不知道总统府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具体的情况,”转换回任务模式的青年解释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瑞克唐克斯,房其琛的狱友,哨兵排名379,擅长侦查潜入,精神向导是西伯利亚花栗鼠,出现在这里为了完成军部的特殊赦令给自己减刑。” “瑞克唐克斯?”等到他全部说完,晏菀青才郑重的重复了一遍青年的名字,她此时已经坐在了后者对面的床铺上,被束身衣紧紧绷住的腰挺的笔直,像是全身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只听她谨慎的又确认了一遍,“是我知道的那个瑞克唐克斯吗?” “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那个瑞克唐克斯,”青年闻言笑了,他的肩膀垮了下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紧绷的向导,“虽然这么说会很自恋,但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不会被轻易忘掉。” 何止是不会,简直就是刻骨铭心,“瑞克唐克斯”这个名字在王国被划入了禁忌,每一次提起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切肤之痛。 事情的开头并不起眼,时年二十四岁的瑞克唐克斯顺利从哨兵学院毕业,以侦查哨兵的身份进入了刀锋哨塔,成为了兢兢业业的工蜂中的一员。 按照以往前辈的人生轨迹,他如果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没有在某个任务中牺牲,也没有过早的陷入神游的深渊,再在战场立上几个不大不小的功劳,恐怕早就走到了中上层的位置,运气好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匹配到合格的向导,彻底成为一名人生赢家。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现实是瑞克在入塔第三年,就因为残忍的肢解自己的当时光是血水就流满了整个房间,清理那些飞溅到墙壁上的血肉沫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最后束手无策的刀锋哨塔只能将之封闭。 这件惨案震动了整个王国,因为那个被属下袭杀的倒霉蛋并不是一名哨兵,而是自然人。 那时候,纯种人类还在参与对哨塔的管理和运营,别说塔长这样的高官,稍微有点权势的位置都被他们所占领,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比比皆是,哨兵和向导只被视为没有思维和情感的棋子。 然而,这一切都被瑞克唐克斯给撕成了粉碎,他用血淋淋的例子昭告全世界自己的属族绝非乖巧的绵羊,而是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獠牙的恶狼。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0节 以他为开端,各地的袭击事件频繁出现,在多人惨死之后,纯种人类不得不彻底退出对哨兵与向导的管理,这才形成了如今哨兵向导半自治的生态。 当然,对于荒野女巫的玩偶来讲,瑞克带来的也并非都是好事。 也是同一年,大陆所有国家联合起来颁布了一条空前严厉的禁令,完全剥夺了哨兵与向导对自然人的反击权,稍有攻击倾向就足以被当场击毙。 一方面采用自治,另一方面加强法令,各国联合起来的这一招称得上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然而双方的裂痕已经出现,并飞速在十年间壮大成了割裂般的鸿沟,瑞克也被私下传为“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男人”,即便他的方法充满了冲动和血腥。 十年。 晏菀青看着眼前长了外表依然年轻的男人,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实际上却已经是三十七岁的高龄,距离哨兵的死线仅仅只有三年,可以说是半截身子已经被埋进了土里——保持着自己的巅峰到死,哨兵和向导就是这样异于常人的怪物。 “炼狱岛可是个好地方,能让你心想事成,”瑞克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由他来做诡异的展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可惜我的能力在那群穷凶极恶的家伙中间太不起眼,直到今日才搭了一辆顺风车出来。” “穷凶极恶?”晏菀青抿了抿唇,“你不是也是穷凶极恶中的一员吗?” 能被关进炼狱岛的哨兵都是重刑犯,手上沾染的鲜血洗都洗不净,又有哪一个是善茬? 其中也包括表面上人畜无害的瑞克。 在最初的分组时,她故意与卢克分开,伪装成了他的妹妹,除了想用他这张新面孔来迷惑追兵,最大限度的降低三人暴露的可能性,同时也存在对这名陌生人进行提防的考量。 纵然她从房其琛传输的信息里捕捉到了瑞克的脸,可对一名陌生人付诸信任未免太过冒险,考虑到对方的实力在三百名以下,危急时刻能被卢克轻易制止,他们才做了这样一个就近监督的冒险决定,特别是在作为唯一的向导,她最好不要落单的情况下。 平心而论,现在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被监督的对象危险程度呈直线上升而已。 “不,我和那群家伙可不一样。” 瑞克干脆的否定了晏菀青的说法,他弯腰撸起了右腿的裤管,将脚踝上的纹身露了出来,与晏菀青锁骨和房其琛虎口一样,属于瑞克的编号板板正正的印在皮肤上。 但这其实,是不对的。 在王国,哨兵和向导的序号不光是武力排名还是他们的身份证明,一个完整无缺的号码基本等同于一张资质齐全的通行证,代表着持有者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 因此,叛逃者的号码会被收录在通缉令上昭告天下,而被收监的人则会由监狱统一在纹身上划上一道横杠,用以表明他已被剥夺了身为人的所有权利,当然,这其中也会有例外。 隶属于军部的暗哨部队会故意毁去身上的纹身,为的是抹消能被敌方辨认出身份的所有证明,而被总统特赦的犯人则可以保留自己的序号不被损毁,却仅仅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 “我知道你无罪,感谢你为王国所做出的牺牲。” 这句话就是瑞克腰上完好序号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评判的标准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局限在单纯地对与错上。 “上任总统赦免了我,”男人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就像no.75号那样,我是被国家认定无罪的人。” 当初的案件在事发后就被官方立即封存,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成了尘封的秘密,晏菀青注视着这个在炼狱岛度过整个青春的男人,突然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为了长远的利益牺牲自己,怀抱着信念度过被摧毁的一生,说白了,特赦就是这种虚无缥缈却又铭心刻骨的东西。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棕发哨兵耸了耸肩,“可你既然跟75号是一路,那么就能够理解我。” 说完,他站了身径直都到了窗边,用手指将深紫色窗帘拨开了一个缝隙,窗外飞逝的景物被浓厚的夜色所掩盖,就像是他那埋葬在孤岛上的人生。 “我忠于这个国家,无关于总统和贵族,只是单纯地、执着的,忠诚于这片土地而已。” “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当初不趁机逃跑?为什么不去当一个随心所欲的叛军,一边痛骂着这腐朽的世界和自己所遭遇的不公,一边将所有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再去制造更多的不公?” “这样自由又光明的人生,光是想想,我就恶心的想吐。”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脸上首次露出了旁人绝不会认错的浓重嫌恶。 “说起来,晏少尉,你觉得我们这些人,到底算什么呢?” “我们的先祖诞生于荒野女巫的实验室,可后代却分散在整个大陆,我们在不同的国家繁衍生息,认识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情感和信仰,为不同的理由而战……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我们,难道因为祖先同样来自于黑街,就会无条件的凝聚在一起,互相认同?” 他一边说一边向女孩走来,并不高大的身材却散发出了不容忽视的魄力,那眼角眉间被染上的,是某种在岁月中沉淀的东西,令人看不分明。 “晏少尉,你的父母死于血色苍穹之手,我问你,你会因为同为向导这件事,就与那个刽子手握手言和吗?” “我不会,”晏菀青语气肯定的说道,像是在说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我在父母的坟前发过誓,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是的,就是这样。”瑞克点了点头,“在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的相互征伐之后,就算流着同样的血,那点亲源认同感在血海深仇面前也不堪一击。” 说完,他在晏菀青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女孩的面容,“我啊,诞生于战场上,从小就被一对普通夫妻所收养,混在普通人的孩子里长大,体会过被歧视的痛苦,也感受过被包容的温情。对来我说,荒野女巫的那些事情都是遥远的传说,我真正的家就在这片土地,我的亲人、朋友,我所热爱的一切,都存在于这里。” “可你的痛苦也存在于这里。”她说道。 “是啊,但这个世上哪里存在绝对的幸福呢?”瑞克笑了一下,“难道我们要一遇到挫折就抛弃一切去叛逃?因为遭遇了不公,所以连抗争都不抗争,反手就把怒火发泄到更为弱小和无辜的人身上?”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晏菀青问道,“除了逃避以外,我们还能走哪条道路?” 男人闻言用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我想要直面所有的黑暗并改变这个国家。” “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够拯救更多的人,那么我甘愿赴死。” “如果一代人的牺牲,就可以驱散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那么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个世界上纵然有无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也有一群自认为能改变世道的傻瓜,不如叫他们……” “……无药可救的理想主义者。”晏菀青接下了他的后半句。 瑞克微笑着问她:“所以,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谁知道呢?”女孩歪了歪头,“我只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而已。” 惨死的父母、痛苦的实验、破碎的友情、绝望的诊疗室……施加在名为“晏菀青”的向导身上的痛苦有一大半都来自于自己的同类,她早就舍弃掉诸如“找到同伴就好”之类的天真想法了。 “我想成为大总统,”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商量睡前要不要喝一杯,“我要杀掉凌阁萧。” 一个是“想”和一个是“要”,迫切性天差地别,瑞克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自然闻歌而知雅意。 “那我们起码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他站起身来,将在军部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第277号特殊赦令,追踪血色苍穹首脑凌阁萧,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晏菀青也站了起来,向男人伸出了手,“晏菀青,向导,隶属于暗哨部队,支援型向导,擅长刑问。” “擅长刑问?”这回换瑞克惊讶了。 晏菀青撇了一下头,蛰伏已久的浣熊从床底蹿了出来,它舔了舔毛茸茸的爪子,然后猛然涨大! “吼!” 属于猛兽的吼声在还算宽敞的包厢内回荡,瑞克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动不动,棕熊庞大的身躯几乎将他挤到了墙角,全身绒毛都炸开的花栗鼠甚至顺着窗帘爬上了天花板。 “……我决定把房家那个小子当偶像了。”瑞克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仿佛三观都在上一刻碎成了粉末,然后他抬起右手,放到了晏菀青的手上,“合作愉快。” 交握的手在空中晃了三下,晏菀青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然而笑意还未达眼底,就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光是她,瑞克的神情也在瞬间凝重了起来。 “嘭——哧!” 火车与铁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随着后坐力一顿,汽笛声响起,整列车停了下来。 没有人动,这对刚刚达成共识的队友僵立在原地,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等了五分钟,又一声汽笛鸣叫传来,火车又重新发动了起来。 有人上车了。 “阿哦,”瑞克对着晏菀青挑起了眉毛,“看样子,我们有新旅伴了。” “是啊,”晏菀青收回了手,身畔的棕熊龇牙咧嘴的靠进了门扉,“喜欢荒郊野岭的新旅伴。” 第70章不速之客。 谁会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上车?还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 不,这个问题应该换成谁能让一辆疾驰的火车在固定站外停靠并接上很可能并不在原本名单上的乘客? “减速平缓、无明显撞击感和异响……基本可以排除外力迫停。”侧耳倾听了片刻,瑞克发出了一声后鼻音,“……嗯?有点奇怪。” “按照王国的步兵配置,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脚步声会比寻常人重数倍,就算故意控制也无法完全消除,更别说还有装备之间的摩擦声,”他越说眉头皱的越紧,“总统府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被通缉只会是你和卢克,但没有普通人会傻到独自一人追捕一对哨向搭档……但这个声响,真的太轻了,吱吱!” 被点名的花栗鼠从窗帘上溜了下来,瑞克几步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想要开启一道缝隙让精神向导溜出去,然而还没用力就被晏菀青按住了手腕。 “别去,”她把声音压的极低,即便是当作耳语也太过模糊,“那人在六个车厢外,是一名哨兵。” 瑞克震惊的看向她,眼睛里充满了狐疑,就算是王国有名的向导,也从来没有人能展现出如此惊人的侦查能力,老实说,单凭远距离感应就能揭掉对方的老底,这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了。 晏菀青确实是一名出答案,纯粹是因为感受到了熟悉的精神力而已。 感谢陈洛老师多年的辛勤培育,在数也数不清的精神力实验里,将每一个接触过的精神波动牢牢印在脑海深处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项本能。 然而,在此刻被触动到脑海里的探测雷达其实对于火车上的三人组而言并非好事,毕竟从黑街到总统府,晏菀青接触过的哨兵真的是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虽然搞不明白其中的隐情,但多年在炼狱岛挣扎培养出来的危机感及时的阻止了瑞克开口询问。身为排名仅仅379的重刑犯,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在高阶哨兵手中求生——即便是不知道对方具体能力如何,谨慎对待也永远不会出错。 首先,绝对不能暴露发现对方的存在这件事。 尖叫禁止、奔跑禁止、打颤禁止、躲藏禁止,就连相关的交谈也全部禁止,自从见识过房其琛在炼狱岛食堂隔着一整栋楼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惊人表现,瑞克就舍弃了所有的侥幸心理。 哨兵是野兽化的人类,他们的习性也跟捕猎的野兽没有太大的差别:暗中窥视再一击必中,这几乎是刻在所有哨兵骨子里的本能。 而瑞克要抓住的,就是对方窥视他们的时机。 事到如今,火速钻进被窝装睡这样的大动作反而会弄巧成拙,不如将计就计。 其次,杜绝所有可控的潜在危险。 抓住晏菀青的双肩,瑞克迅速与她调换了位置,让自己面对门扉,只留了女孩一个后脑勺冲向门口。 哨兵学院的侦查课上曾有过一个非常著名的理论,那就是根据光路的可逆性,当你身处于一个可以观察对方的角度,那么你的观察对象也一定能看到你。 这本来是教师们用来提醒学生保持警惕的说法,放到了眼下的场合也很合适。 既然晏菀青可以凭借非常规的手段确认出对方的存在,那么他们即便不是熟人,也很有可能会存在某种潜在的联系,这的话,让对方看清女孩的脸就非常不明智了。 瑞克自认已经消失在了公众视线内十年之久,对于如今的外界而言,他就是一张全新的陌生面孔,想要一眼认出身份,那才是难于登天。 最后,无论你打算用来保命的谎言是什么,让自己坚信它是真的。 深吸一口气,听着门外敲击在心尖的轻微脚步声,男人在瞬间憋红了眼眶,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不屑做这种事,但为了哥哥的终身幸福,艾薇儿,求你了。” 刚刚目送自家浣熊重新钻进床底的晏菀青乍一听到如此超现实的对话,一双大眼里挂满了问号。然而已经入戏的瑞克却不管她,自顾自的按照人物设定演了下去。 “离开了唐娜我活不了,我亲爱的妹妹,”他硬是靠四处乱飘的眼神和糟糕的脸色拗出了饱受情伤的悲痛,“她总是在午夜闯入我的梦境,让我回忆起爱情的甘美与甜蜜,可一旦想到她的心已不再属于我,那些柔情蜜意就会化为荆棘将我缠绕……”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晏菀青眼神都被恶心死了,坚强的本能却无法做到对同盟的卖力演出视而不见,于是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用犹豫中参杂着抗拒的语气说道:“可是哥哥,我和那个人……也只是在多年前见过一面呀。” 这就是进入了“被戴绿帽子的兄长哀求妹妹去勾搭未婚妻新欢”的狗血剧情了,瑞克正大光明的对女孩露出了鼓励的眼神,“不要妄自菲薄,艾薇儿,没有男人会拒绝你的示好,你只要轻轻走过他的身边,甚至不需要多作暗示,那只花蝴蝶就会围绕着你翩翩起舞的。” 这段话瑞克在代入本该扮演情敌的房其琛后说的格外情真意切,令人胆寒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他连眼皮都不敢抬,所有的精神活动都敛到了最低限度,打从心底盼望自己能看起来就像一个智商不高还净出馊主意的普通公子哥。 他的伪装很成功,门外之人似乎半点也没有发觉正在上演狗血戏码的男人是自己的同类,可也正是因为过于成功,面对如此精彩的剧情,他竟然不走了!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1节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哨兵觉得很上火,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我的唐娜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他尽力让自己浑身上下充斥着做作的幽怨和故作坚强,“我诅咒她一生对所爱求而不得,而你,我美丽的妹妹,就是给她致命一击的最好利器,让那个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吧,你会获得比现在更为舒适的生活!” 听着男人分不清是怨妇诅咒还是傍大款宣言的台词,晏菀青试图挽救一下自己清纯的形象,“可是我……不愿意为了金钱就牺牲爱情啊!” “你这个傻孩子,”瑞克顺势露出了“你真不懂事”的表情,“没有面包的爱情是那些邋遢的穷鬼编造出来哄骗女孩子的谎言!难道你愿意每天住在茅草屋,然后穿着粗木麻衣去当挤奶女工吗?!” 挤奶女工又做错了什么啊? 晏菀青都快被这戏精层次不穷的新展开给噎住了,这感觉就像是你正在聚精会神观看的电影正演到男女主角为爱走天涯,结果女主她妈半路杀了出来,嫌弃男主没房没车还没存款,好好的爱情故事一下子就换台到了家长里短,这一百八十度大弯转的是猝不及防,让你连跳车的时间都没有。 不光是她,唯一的看客显然也有如此感受,作为一名任性的观众老爷,他愣是不走寻常路的一下子推开了没锁的房门,对乱改剧本的演员发出了震撼灵魂的控诉: “我说,你前面怂恿我未来嫂子红杏出墙也就算了,暗示我哥是个穷鬼就过分了啊。” 略带沙哑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晏菀青本能的扭头,就看到一身穿皮衣皮裤的短发女子正靠在门框上望向她们,而在她的脚边,一只花豹正慵懒的趴在地上,两只小耳朵抖了几抖。 “你是谁?” 自知伪装失败的瑞克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光听方才那句话里的意思,对方对晏菀青的熟悉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短发女子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反倒是怀中的向导轻轻的“啊”了一声,然后说出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其珩。” “你一出声我就认出你了,”女性哨兵打了个哈欠,“否则还真的差点让你们糊弄过去。” “她是谁?”瑞克又问了一遍,只不过这次的询问对象换成了晏菀青。 “血色苍穹的首席哨兵,琛哥的亲妹妹,房其珩,”晏菀青对他倒是没有隐瞒,“我们曾经在黑街被淹时见过一面。” “仅凭一面就能靠声音认出你?”瑞克将信将疑。 “当然没这么简单,老家伙,”房其珩抄着手大步走了进来,她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二人面前,然后俯下身夸张的在晏菀青的发间吸了一口,“你闻不到吗,三流哨兵?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我老哥的味道,要是连血亲的气味都分辨不出来,那可真是丢尽了我爸妈的脸。” 听着她的解释,晏菀青回想起在总统府的拥抱和吻,顿时老脸一红。 跟人家哥哥亲热完就被妹妹看穿,还连累队友伪装失败,这要说出去她还怎么在向导界收保护费? 瑞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见他迅速举起双手向后连退三步,显然是在保持距离“以示清白”。 “别紧张,”抬起头的女哨兵对着男子撩了撩眼皮,“我还没有小心眼到会对嫂子的交友圈指手画脚,像你这样演技浮夸的中年老男人,来一百个也别想撬动我哥的墙角。” 听完了她不算安抚的安抚,瑞克身上的紧绷感却丝毫都没有减弱,这也难怪,当你要去追踪某个危险组织的首脑时,对方组织的二号人物眨眼间就出现在了面前,就算心再大的人也不可能不多想几分。 房其珩自然不会去管瑞克的想法,与她而言,会跟一个实力普通的老年哨兵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另类的屈尊降贵,于是她干脆的向身后一指,对瑞克下了最后通牒:“我们有点家事要聊,我想你很愿意顺便帮我们把门关上吧?” 瑞克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他顺从的走向了门口,绕过盘踞的花豹,当真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没有了旁人的阻碍,房其珩吊儿郎当的往原本属于瑞克的卧铺上一坐,对着晏菀青开门见山的问道:“我老哥在哪?” 看不出她的盘算,于是晏菀青也给出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回答:“炼狱岛监狱。” “那群老不死的把他关到那里去了?!”短发哨兵闻言“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随后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如果他被关在那里,那你身上的味是哪来的?” “我们总有些其他的方法,”晏菀青模棱两可的回答,“就像你会出现在这两火车上,也总是有一些其他的方法。” “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王国内部有我们的人,”房其珩干脆的卖了组织的家底,“王国第一哨塔绿风你知道吧?老头子曾在那里当过塔长,把一整个哨塔的小可怜都洗脑了,有了他们在暗中支持,王国的每一寸土地对我们都是敞开。” 晏菀青当然知道凌阁萧在绿风哨塔的所作所为,她才刚从那座泥潭里爬出来呢,然而房其珩自然不可能知道她的遭遇,单看她将血色苍穹的机密和盘托出来看,态度无疑非常有诚意,或者说,逼得她来打听房其琛去向的事情已经紧急到了令她不得不全力博取晏菀青信任的地步。 “如果这段信息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多说一些,”她冷静的说道,“我会搭上这班火车是因为之前都在帮老头子和某位皇室后裔联系,对方信不过其他人,只能让我出面。” “是……藏在总统府的那位吗?”晏菀青含含糊糊的问道。 “就是那个,”房其珩给出了肯定的答案,“那家伙想要复辟王朝,一边和我们暗通曲款,另一边又跟联盟眉来眼去,就在今晚,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答应了我们和联盟的要求。” “什么要求?” 这个问题一出口,晏菀青就感觉到了后悔,谈判的诀窍就是不能让对方摸清自己的底牌,否则就会失去主动权。 出乎她意料的是,房其珩并没有抓住她的失误来大书特书,实际上,从进到房间开始,她就显得心事重重,连带着精神向导也时不时抖抖耳朵、甩甩尾巴,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感觉。 “……这正是我闯进来的原因,”思忖了良久,她咬住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似乎内心充满了焦躁,“你知道陷落之城吗?” “知道,”晏菀青点点头,“现在不是应该称呼罗杰斯要塞为永不陷落之城了?” 谁知,这句调侃招来了女哨兵的一声冷笑,“正面攻下那里确实很难,可仅仅想要攻破却简单的很,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切断要塞的所有补给,十天半个月或许没有效果,可十年八年下来,恐怕里面的骨头都风化了。” “王国不会允许罗杰斯要塞被切断补给如此之久的。” “以前的王国确实不会,毕竟他们可没有一个为了私欲不顾一切的疯子首领!”房其珩突然激动了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总统府里的那个人把要塞当作商品交易给了联盟,就是为了赢得后者的支持!” 像是无法忍受,她开始大步流星的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王国这一次不会管罗杰斯要塞了!联盟会尽情的用饥饿和绝望来折磨里面的每一个人!等到最后一名士兵投降,罗杰斯要塞就会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器!” “那你们呢?”乍闻如此噩耗,晏菀青依然冷静,“你们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们?”房其珩先是反问了一句,又用手搓了一把脸,她真的是一眼所未有的焦虑,要不是门口盘踞的花豹作不了假,晏菀青简直要怀疑她被人调包了。 “联盟是我们的雇主,”犹豫了片刻,她才咬着后槽牙说道,“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用了其他东西来抵佣金。” “什么东西?” “……一号哨兵的命。” 揭晓答案的那一刻,晏菀青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老头子要联盟趁势杀了老妈,”一旦起了个头,房其珩下面说的就顺口多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让我假装投诚,继而接近老妈,再找准机会杀了她。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在今夜出现在这辆火车还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这段话内容太过惊人,以至于晏菀青难得的陷入了愕然,等到她将所有的信息全部捋清,已经过去了足足半分钟。 有人费尽心思要一号哨兵的命,执行人却在接到任务后主动找她坦白,这听上去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过了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不需要相信我,”房其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只需要提防我。” “如果你不愿意,你可以反抗他。” “不,我做不到。” 房其琛闻言摇了摇头,然后掀起发丝露出了左耳,上面遍布着被染出墨色的血管,远远看上去像是覆盖在其上的漆黑的蛛网。 “在我与阿映缔结永久的连接时,我就永远的失去了这项能力。” 第71章我还不能死。 “我以前很讨厌雨天。” 男人剪灯芯的手随着这句冷不丁冒出的话一抖,好在背对着发言人的姿势很好的掩盖住了他的失态,唯有面前跳跃的烛火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发言人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继续说道:“你想啊,全身的毛发被打湿了不是很麻烦吗?会湿哒哒的粘在身上,相当不舒服的啊。” “大人,您并没有浓密到会被打湿全身的毛发。”在心底叹了口气,男人放下手中的剪刀,转过身来。 做出“讨厌雨天”宣言的女子就坐在他的斜后方,紧靠着房间内唯一的窗户,她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军服,双手放松的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双腿交叠,长筒靴上的装饰铁片倒映出了重重烛影。 “我是没有,”弧形的电光自窗外的雨幕中闪过,化为银白色的巨剑斜切入了这间昏暗又空旷的房间,将女子隐藏于黑暗中的美艳面庞映的惨白,只见她微微合上眼睑,用右手随意的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可是这里有啊。” “大人,”男人端起烛火,还不忘耐心的劝解,“精神向导是不会被雨水打湿的。” “会哦,如果你有能力将它具现化的话。”女子并不年轻了,说这话时神情却有一种诡异的天真感,“王国境内能做到这一点的哨兵不出五指之数,起码我只知道no.3和自己,不过二十年过去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是一个都不剩了。” “一号大人……”男子的声音里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动摇,他端着烛台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被女子一个摆手钉在了原地。 “把它拿远点一点,安迪。”她半合着眼说道。 名为“安迪”的男子身体先是一僵,然后顺从的将烛台拿到了距离女子最远的角落。 随着光源的远离,女子调换了一下姿势,她微微侧了一下头,暗影绰绰打在脸上,镀上了一层霜色。 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烛台轻轻的放到落满了灰尘的桌台上,再蹑手蹑脚的回到原位,安迪几乎是全程屏息,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惊扰到远处的女子。 毕竟,对方是一个五感随时随地都处于五度全开状态的可怜人。 在向导学院,他们将哨兵的感知度按照敏锐与否设为一到五个档次,如果说一是普通人的水平,那么五就是在被关在大声播放着重金属摇滚的密闭房间,哪怕最微弱的声响都能刺激到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作为站在金字塔上层的向导之一,安迪接触过的哨兵如过江之鲫,实际上,大部分的哨兵自生下来就只能在三至四度徘徊,终其一生都不会摸索到五度的边缘,唯有极少数人才能凭借着天资突破这一桎梏,而代价就是在神游症的边缘起舞。 安迪是在二十年前被指派到一号哨兵身边的,为的就是收拾王国守护神被搞得乱七八糟的精神世界,然而就像其他前辈那样,他在那宛若地狱再临的精神图景前一败涂地。 在她之前,从来没有哨兵能在稳固链接断裂后活下来,而她之后,或许也不会有第二个。 “你得帮我,向导。” 彼时一号穿着病号服被绑在床榻上,狼狈的处境也磨不掉她浑身的气势,而尚还年轻的安迪则跪在病床前的地上,捂着脑袋打滚,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让自己哀嚎出声。 凌阁萧是大陆最强的向导,而他根本不允许自己亲手撕裂的链接被某个阿猫阿狗续上。 安迪至今都无法想象一号是如何在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痛苦折磨中坚持自我的,可他忘不掉对方那双燃烧着灼人烈焰的眼睛。 “我还不能死。”病床上的她坚定地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还不能死,我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或许是被那双意志坚定地眼睛所蛊惑,已经产生了退缩想法的他决定拼上一切去试一回。 然后,他们成功了,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又失败了。 他成功的关闭了一号哨兵只剩断壁残垣的精神图景,代价是再也没有人能迈入那座无间地狱一步。 没有五感调节,没有情绪纾解,作为首席哨兵的专属向导,他二十年来所做的只是不断加固这道束缚一切的屏障而已。 然而,堵不如疏是三岁孩童也明白的道理,无论如何艰苦卓绝的努力,也终有功亏一篑的那天,就算再怎么想要避免,安迪也清楚这条痛苦的荆棘之路恐怕已经临近了尾声。 “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活不长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女子突然轻笑一声,将安迪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她有节奏的敲击着沙发扶手,灵巧的手指高高抬起再用力落下,像是在弹奏某首欢快的乐曲。 于是安迪也微微舒展了收起的肩膀,“向导总是会多愁善感一些,不然要怎么对哨兵的情绪感同身受呢?” “唔……说的有理,”房暄容稍一思索后,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这些家伙总是贴心的有点可怕。” “得到您这个评价我可有点伤心呐。”男人故意夸张的叹了口气。 “才不,我喜欢贴心的孩子。”一号哨兵笑弯了眼睛,“虽然现在变得沉默又稳重,但其实阿琛小的时候特别的皮,有事没事就骑在我的精神向导上不说,就连碰到不喜欢的蔬菜都会悄悄扔给它,无论怎么训都没有用,你说精神向导哪里会真的吃东西呀?那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生一个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可惜,等到我真的有了女儿,却放不出精神向导了。” 听到她的话,安迪无可抑制的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王国首席向导叛逃,将防线直接撕开了一条口子,叛军与敌国趁势而入,陷入混乱的守军只能仓促应战,而结果就是连整夜的暴雨也冲刷不掉留在战场上的一层又一层血泥,它们有的来自孩子尚在襁褓的年轻夫妻,有的来自刚刚定下婚约的少女。 男人习惯性的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只老旧的戒指,几乎每个人,都在那一夜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东西。 他的这点小动作当然瞒不过坐在沙发上的哨兵,而她只是垂下眼帘,唇畔漫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嘭、嘭、嘭。”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2节 利落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随着“吱嘎”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穿着墨绿色雨衣的卫兵出现在了门口,雨水特有的生冷气息从他身上飘来,来人看也不看安迪一眼,自顾自的走到一号面前,在干燥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步。 卫兵在原本站立的地方留下了明显的水渍,几乎要汇聚成浅洼,显然已经站立了一段时间。哨兵们对于捕捉适当时机总是很有一套,他们向来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客套上,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请进”。 “大人,要塞的门开了。”报信的卫兵如此说道。 “呵,这种时候才给回复,他们也是散漫的可以了。” 这么说着,一号站了起来,她随手拿起帽子戴在了头上,用下压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对着一旁静默的向导扬了一下下巴。 “走吧,陪我去会会要塞的指挥官大人。” 安迪闻言立即拿起了事先预备好的雨衣搭在臂弯,跟在一号身后走出了房门。 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身为军部实际掌控人的一号哨兵会被区区一名要塞指挥官拒之门外,但这确实发生了,还发生在人人恨不得往前抢的前线巡查之中。 如果不是这一趟行程,没有人会料到罗杰斯要塞的立场已经在王国多年的放任自流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微妙到了他们对帝都发出的指令叶能置若罔闻,颇有些自恃山高皇帝远的意思。 快步上前为女子披上雨衣,安迪一走出屋外就被瓢泼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不过他顾不上去管自己的狼狈相,跟着一号从严阵以待的哨兵们面前走过,而在朦胧的雨幕中,矗立于视线尽头的巍峨要塞正在升起沉重的吊门。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不禁要赞叹这座远东要塞的宏伟,它像是一名沉默又壮硕的钢铁巨人,横亘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结实的砖块是它肌肉分明的躯体,而黑色涂装则是它风吹日晒的勋章,哪怕是远远望上一眼,都令人肃然起敬。 一号哨兵一马当先,她大步流星的走向要塞入口,丝毫不管飞溅的泥水会不会在那双漂亮的长靴上留下痕迹,晶莹的雨滴顺着她飘散的长发上淌下,随着步伐而舞动、旋转。 与被震慑住的向导不同,她挺拔的身姿看不出半点的敬畏和犹豫,步伐自始至终都坚定而流畅,披着的长雨衣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带着身后的追随者也跟着豪情万丈了起来。 随着距离的不断缩短,锁链转动发出的吱嘎声越开越响,等他们走到正门前时已大如擂鼓,安迪有些担忧的看向身前的女子,然而后者一如既往的神情平淡,不露分毫破绽。 没有人点灯,雨天中唯一的照明来自于躲在厚厚云层后面的银月,在朦胧而稀薄的月光中,升起的吊门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将这队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悉数吞进腹中。 “碰!” 当最后一名哨兵穿过门扉,抬起的吊门轰然落下,震的地面都跟着抖了三抖。 “请问是帝都来的特使吗?” 有一道瘦弱的身影从正门侧面的小屋里探出了上半身,只见此人冒着雨一路小跑过来,在卫兵的故意放纵下来到了一号哨兵的面前。 那是一名看上去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头顶一顶脏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毡帽,身上穿着同色的麻衣,脸膛因常年的劳作被晒成了古铜色,他在看清一号的样貌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咦”,然后茫然的挠了挠鼻子,“不是说今晚会有帝都的大人物来吗?为什么会来了个女的?” 被无礼对待的一号哨兵并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与之相反的,她用可以称之为“亲切”的语气说道:“来迎接我们的只有你一个吗?要塞的指挥官在哪里?” “指挥官?”显然不在状态的年轻人有些不安的扫过周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哨兵们,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你是说……亚瑟城主吗?我只是被派来开个门,其他的什么也不清楚。” 安迪相信他说的是实话,毕竟稍微对一号哨兵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有胆子在她面前这么说话,要知道这位可从来跟软心肠沾不上边。 “城主?”像是觉得有趣,房暄容扬起了左半边眉毛,这个动作让她英气中多了几分桀骜,倒是更像她那名以不服管出名的儿子,“我以为你们会更加正规一点。” 年轻人看上去更加不安了,他似乎被这奇怪的发展给搞懵了,“亚瑟大人这时候应该在城主府内休息……” 安迪能听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腔调,可在旁人耳朵里还是带着说不出的土气,然而这点口音在三言两语中透出的巨大荒谬感前渺小的不值一提。 有哪个要塞会把自己的最高长官称之为城主? 又有哪个下属会在长官视察时只打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年轻人来开门? 罗杰斯要塞因地理位置而与王国割裂的说法安迪一直略有耳闻,然而听别人随口说上两句与亲身体验一把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那么你想必是门卫了?”房暄容和气的问道。 “不……”青年老实的摇了摇头,“我只是城主家的佃户,出来跑一趟粗活而已。” 安迪在对方给出答案的这一瞬间甚至忘掉了迫使他不停眨眼的雨滴,罗杰斯要塞内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最疯狂的想象,直接一路朝着荒诞奔了过去。 大约是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抑或是把这样的生活视为理所当然,青年对一号哨兵的问题真是有一说一,很快就把要塞的情况卖了个底掉。 要说为什么罗杰斯要塞内部如此奇葩,还真的要算是历史遗留原因。 在要塞建立的最初,原本世代居住于此的城镇居民也曾一同迁走,奈何这群“边境之民”始终难以融入新的驻地,再加上罗杰斯要塞地处偏僻,一向乏人问津,不少人竟又以杂役的身份重回故土,加之王国派来的驻军大都是老弱病残,无法有效的对原住民进行震慑,久而久之,他们便凝聚成了基地内最不容忽视的力量。 前来养老的指挥官管不住人多势众的原住民,而有能力的军官又不愿放弃大好前途来此地虚度时光,于是上面一拍脑袋,想出来在当时看来英明无比,现在看来奇馊无比的主意——提拔一名最有威望的原住民,让他代表王国来管理要塞。 平心而论,在事情的最初,这项政策展现了非凡的效果,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致命的弊端也慢慢露出了真容。 内部推举的闭塞方式足以令指挥官之位变成某些大家族的私产,而王国长期的忽视更是助长了不正之风,催生出诡谲又畸形的果实。 下令铸造要塞的总统拆除了此地原本的城镇,却没能拆除掉人们心中的城镇,在被帝都不管不问的这些年里,这座宏伟的要塞沦为了虚有其表的空壳,而本质上,与当初的那座鱼龙混杂的“陷落之城”并没有大的区别。 “那些驻守此地的军士呢?”安迪忍不住出言质问,“你们心甘情愿的做回镇民,难道他们也看着你们胡闹?” “那群怪人被城主关在了地牢里,”青年回答的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成天疯言疯语的,说我们是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还说什么联盟迟早都要打过来,要我说,把他们直接饿死就行了,养着还浪费那么多粮食。” 安迪顿时不说话了,倒是一号哨兵笑了起来。 “行了,”她说道,“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女人的语调很轻,态度很柔,在这遮挡一切的雨夜里却令人遍体生寒,然后她随意的伸出手搭在了青年的脸颊上,推了一下。 “咔吧。” 骨骼错位的脆响声起,上一刻还满不在乎讨论着他人生死的年轻佃农被永远定格在了满脸错愕的那一瞬,他的脑袋以扭曲的姿势挂在折断的脖子上,身躯僵立了很久才倒在地上,似乎身体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 “我以一号哨兵的名义接管罗杰斯要塞。”轻描淡写之间带走一条生命的房暄容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道,然后转身大步走向要塞的核心。 “奎克,我需要你在两个小时内彻底掌控这里所有的器械和机关。” “罗兰,给你一小队去搞定那些住民,天亮之前,不要让我发现漏网之鱼。” “克里夫,三个小时后,会有一辆来自帝都的火车在最近的车站停靠,我们有四个客人在上面,将他们带到我面前。” 三言两语决定了整座基地的命运后,一号哨兵扭头看向在场唯一的向导,微微一笑,“至于你,安迪,我需要你去一趟地牢,敲开里面所有人的脑瓜,揪出他们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每个人都在逆境中有一颗爱国心?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让元老院知道了你要做的事,他们肯定会大发雷霆。”男人耸了耸肩。 “他们爱生气就生,我可不会为此就带着一基地的叛徒去战场送死。” 这么说着,房暄容的目光透过雨幕投向远方 “况且,我恐怕也不会再见到那群贪生怕死的糊涂虫了。”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名十全十美的伟人,实际上,我为了目标会不择手段。” “今日我能杀掉整个要塞的人员以绝后患,明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安迪低着头,他的手指又在摩擦那枚老旧的戒指,落在身上的夜雨很冷,却没能浇灭他心田中燃烧的火苗。 “行动起来吧,”一号哨兵说道,“机会总是转瞬即逝。” “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即便是决不会被谅解,我们也终将改变这个世界。” 目送向导下定决心的离开,房暄容立于暴雨之中,她微微扬起下巴,接受着雨水自天儿降的洗礼。 “如果说,这里是我命中注定的谢幕舞台的话……那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吧。” 没有人会喜欢被冠以屠夫和嗜杀的名头,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一辨别敌友的余裕,罗杰斯要塞表面上坚固无匹,内里却早已千疮百孔,与其在腐烂的枝叶里寻觅仅存的绿意,倒不如直接连根拔除来的快捷。 今晚过后,她将背负着整座要塞的冤魂,在此迎来此生最为艰难而绝望的战役。 没有支援、没有后盾,甚至连最基本的希望都不见踪影,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这座孤城和决心与她一同赴死的下属。 “不要着急,”女子听着四周传来的悲鸣喃喃自语,“很快就会轮到我的。” “阁下!” 远处有人在雨幕中大喊,声音穿透了层层水帘,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畔。 “最新消息!大总统遇刺身亡!元老院宣布□□……” 骤起的哀鸣声和咒骂声一下子盖住了来人的声音,不堪重负的感官反馈的是针扎般绵绵不断的痛楚,房暄容顶住了眼前的一阵阵晕眩,终于在无数嘈杂的声音中分辨出了那唯一的声线: “……联盟接回了成功出逃的外交特使,已于十分钟前率先向王国宣战!” 啊,就像绷到极致的弓弦骤然断裂,又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解脱般的轻松错觉里,她仿佛听到了命运的一声声冷笑。 “我还不能死,我有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她曾经被绑在病床上,一半崩溃一半顽固的如此告诉刚失去了恋人的安迪。 而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与她而言,早就够本了。 第72章命运的赠礼。 火车进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晏菀青扶着涂有斑驳红漆的栏杆站在月台上,望着碧蓝色的天空,脑顶的特意压低了一边的宽大礼帽随着晨风微微摆动,配上背后的红瓦绿树,倒是真有几分画中佳人的气质,引得身旁经过的人频频侧目。 “撕拉——” 正在鱼贯而下的旅客被突兀的撕扯声吸引,纷纷朝着声源处瞧去,就见那名宛若从油画中走出的女孩正一只脚蹬在栏杆上,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裙摆。 “撕拉——” 点缀裙摆的层层蕾丝被她毫不留情的扯下,几朵精致的绢花掉在地上的水洼里,深色的湿痕迅速在洁白的花瓣上蔓延。 “撕拉——” 顺着绢花腾出的窟窿,足以盖住的脚被的裙子被于膝盖靠上的位置撕出了一处裂口,然后迅速扩大,一条漂亮的礼裙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满是毛边的洋裙,而那多出来的布条则被毫不惋惜的丢弃在地,与蕾丝和绢花呆在了一处。 “你可真能下狠手,我看着都心疼。” 依靠在栏杆上的高挑女子叼着半根鼠尾草,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男装,衬衫扣子开到了第三颗,卡其色的小马甲挂在身上,倒是与脚上的靴子颇为相配。 “你穿穿看就不心疼了,稍微走快点都能脸着地。”晏菀青头也不抬的回答,然后脱下脚上的一双小皮鞋,拿起一只就往栏杆上敲。 “砰!” 鞋跟与铁栏杆交织出了震撼的开场,把某个倚栏而望的人直接给吓的站直了。 “天呐,你的淑女气质呢?”房其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真的不会家暴我哥吗?” 晏菀青对此的回答是一声更响亮的“砰”。 “等会见了老妈,我要告诉她我绝对不同意这门婚事……” 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高挑女哨兵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硬生生的把一只鞋的鞋跟给敲了下来,随便套到脚上以后又把魔爪伸向了另一只。 于是叮叮哐哐的声音再起,又一只小皮鞋惨遭去跟。 “看什么看!没看过修鞋的啊!” 叼着鼠尾草的女流氓吃瘪之后冲着围观人群扬了扬下巴,无赖气质尽显无疑。 在场的其他人大都是自诩文明人的中产人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被唬的战战兢兢,也别嫌弃他们胆子小,就连同为哨兵的瑞克和卢克也小心翼翼的缩在人群里,活像是两只超大号的鹌鹑。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3节 在房其珩出现之前,他俩实力半斤对八两,就像是狭路相逢的两头孤狼,谁也不服谁,而有房其珩在就不同了,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她直接占据了头狼的位置,这二人自然就沦为狗腿子。 “好了。” 把两只“焕然一新”的鞋子穿回脚上,活动范围骤然扩大一倍的晏向导走路都带风了,只见她双手一掐腰,刚到膝盖的裙摆在风中划出漂亮的波浪线,然后刺出了几根无处安放的线头。 然而摆了半天的姿势却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晏菀青诧异的回过身,发现房其珩正站的笔直,双目紧紧的盯着月台出口的方向,显然正处于戒备状态,于是她顺着后者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黑衣男子。 平凡无奇——这是晏菀青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相平凡、穿着朴素,这些外部因素其实可以套用到生活中的大部分人身上,然而真正令她感到迷惑的是此人身上的奇怪气质,如果不是精神力也明明白白的确认真的有人站在那处,她总是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人影是脑子里产生的幻觉。 “……那是一号大人的亲卫队。” 在暗哨混迹多年的卢克悄无声息的靠了过来,他看样子也颇为紧张,或者说,用“如临大敌”来形容也不为过。 晏菀青猜测他的反应就像是辛苦打拼了半辈子的无名小卒骤然见到业界大拿,惊讶带来的紧张和害怕分别占据了情绪的半壁江山,倒是属于兴奋的成分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与一号哨兵的初见,就算私下里也曾把那位当做过人生榜样,那一晚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妙记忆,不如说,干脆用“噩梦”来形容还比较恰当。 彼时,一号哨兵的出现引出了一场荒谬又残酷的军事审判,而眼下,这名正大步走来的男子,他的衣袍也宛若漆黑的鸦羽,掠过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大人在等你。” 这是男子对晏菀青说的唯一一句话,他仿佛看不到围在她身畔的另外三人,说完便径直转身,也不去管向导能否跟上他的步伐,只是挺直了腰板,每一步都走的铿锵有力。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了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了停在火车站外的雕花马车前。 说来也怪,身为以速度和敏捷著称的哨兵,一号却对这种颇为过时的交通工具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偏爱,晏菀青还记得第一次会面时对方从马车上下来的场景,不疾不徐,带着老派电影里才有的从容和优雅,仿佛就连始终都愿意为她放慢脚步。 那时候她以为这不过是人上人固有的骄傲和自信,与那些固守旧习的王国贵族并没有什么两样,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坐上了这辆马车,身旁是沉默不语的同伴,听着规律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泥土的细响,她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一号哨兵并不是不懂新式汽车带来的快捷和方便,她只是不需要而已。 哨兵的一生好似即将爆裂的榴弹又似攀到姐姐的烟火,转瞬之间就会燃烧的只剩灰烬,它已经足够绚烂也足够短暂,短暂到不再需要任何外力来为早就脱轨的疾驰添砖加瓦。 对于一号哨兵而言,“等待”本身就是一封浪漫到极致的情书。 挤进四个成年人的车厢寂静的可怕,三名身高腿长的哨兵都谨慎又克制的避免四肢与他人相触,与还有余力去揣摩原车主心思的晏菀青不同,他们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致,神色里或多或少的展露出不安和烦躁,仿佛前面缓缓开启的并不是要塞的吊门,而是史前巨兽的血盆大口。 没有任何人阻挡,马车顺利的驶进了罗杰斯要塞的大门,然而迎接他们既不是整齐的列队也不是繁荣的闹市,整座要塞空空荡荡,唯有透过窗户飘进来的空气中微微的腥甜,向所有人暗示了一个更为残酷的可能。 晏菀青努力不让自己去深思其后蕴含的可怖深意,她早就过了天真烂漫又正义感爆棚的年纪,明白了命运暗中标好的价码有多么昂贵,因此,当双脚踩上还沾有暗红色痕迹的地面时,她倔强的没有低头。 “没有哨兵能坦然自若的站在那个女人面前。” 这句出自哨兵no.3的评语将一号无可置疑的强大实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哨兵是彻头彻尾的丛林野兽,骨子里充斥着对强者的敬畏和服从,而当他们能够无所畏惧的站在老狼王面前的时候,往往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拥有了取而代之的资格。 可惜,大部分人连“站”在一号面前的机会都不会有。 “大人在楼顶等你,”领路的黑衣男人在楼梯口停了下来,目光扫过遥遥缀在后面的三名哨兵,又补充了一句,“只等你一个人。” 不得不承认,这大大出乎了晏菀青的预料,特别是当被拒绝会面的三名哨兵中有一号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的时候。 然而,黑衣男人并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他只是默默的退开,既为她让开了前路,也堵住了所有的后路。 于是,晏菀青穿着那双敲掉后跟的皮鞋踏上了螺旋向上的楼梯,缺失护手的设计带来了坠落的恐惧,她努力稳住脚跟,迫使自己的视线集中在眼前的台阶,而不是足以令人晕眩的高空。 “我喜欢你的表情,里面充满了畏惧感。” 当女孩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平静的女声从她头顶响了起来,在罗杰斯要塞最高的瞭望台上,一号哨兵倚靠在栏杆上,黑色的波浪长发在风中飞舞。 “心怀畏惧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重要的是怎么怀抱着它前进,无知者向来无畏,可那也毫无意义。” “当然,我说的畏惧并不指的是畏惧我。” 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来,对着晏菀青展颜一笑,“日安,菀青,你的气色比当初在法庭外好多了。” “那时候我才刚毕业,满心以为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杀出一条血路,却被现实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脸色当然不会好看。”晏菀青实事求是的说道。 “啊,我还以为是因为阿琛要被关进监狱,你感到伤心欲绝呢。”一号善意的调笑道,“我对我儿子的脸可是很有信心哦?” 晏菀青拒绝回答这个羞耻度爆表的问题。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糟糕的母亲吧,”房暄容捋了捋飞舞的鬓发,“把儿子扔进监狱,对女儿拒而不见,就连儿子好不容易心动的女孩,我也要好好掂量一下价值和潜力,像一个吝啬又市侩的商人,硬要把一枚金币掰成八瓣。” “如果一个人的目标从来不是当一名贤妻良母,那我们也没必要非要用贤妻良母的标准去要求她。”晏菀青缓缓说道,“有资格评判您的不是我,而您也不需要我来指手画脚。” “……我再一次觉得,阿琛能像他爸爸真是太好了,”一号哨兵笑了起来,“起码看女人的眼光好,不像我,挑男人简直像个瞎子。” 然后她伸出了手指向远方,“你看那里。” 晏菀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湛蓝的天空与铅灰色大地的交界处,她看到了宛若米粒大小的城镇与山川,而一道昏黄色的长线,正醒目的横亘于布满了温柔色彩的画布上。 她眨了眨眼睛,黄线没有消失,然后她又眨了眨眼,黄线反而又近了几分,于是,她明白了,那不是视网膜上的错觉,而是军队前进时扬起的沙尘。 有一只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在飞速向罗杰斯要塞靠近,在太阳升到最高点之前,就能够军临城下。 “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战役,一号哨兵冷静的说道,“是一个非常非常艰巨的任务。” “我要你以战斗英雄的身份活着离开这里。” 晏菀青愕然抬头,迎上了却是一双铁石般坚硬的眼睛。 “你要英勇作战,然后活下去,”房暄容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座要塞的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你不可以,哪怕被埋在尸山血海之中,哪怕啃食同伴的尸体,你也要活下去。” 这么说着,她用手捧住了女孩的脸庞,“我说过吧,我是吝啬又市侩的商人,我的每一枚金币都不容浪费。” “活下去吧,”一号哨兵俯身凑到了她的耳畔轻声说道,“唯有这样,你才有资格去购买命运的赠礼。” 第73章永夜。 即便是在很多年以后,晏菀青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辗转反侧,白日里被层层枷锁禁锢的恐惧和绝望在寂静的夜晚里蜂拥而出,肆无忌惮的侵占着从头发丝到脚指头的每一分温度,毫不客气的将她拖回了被血色浸染的那一天。 卧房里抖动的烛火恍如一颗颗燃烧的巨石,兜头盖脸的向她砸了过来,而家具摆设投下的阴影则像是干涸后泛黑的血迹,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在恍惚之中,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抬起步来,却被记忆中趴伏在地的尸体绊的跌跌撞撞,等到她走到床边,一把拉开厚实的窗帘,便看到了那一轮明月——皎洁、明亮,一如她当年在战场上看到的样子。 “别发呆!” 怒吼声从头顶传来,叫不出名字的哨兵扯着后衣领将她从敌人的刀锋前救了回来,利刃刺入□□的声音紧随而来,温热的液体打湿了她的前襟,也终结了女孩因精神链接断裂而导致的短暂失神。 “哈……”晏菀青捂住了嘴,压住了喉咙里传来的干呕声,这倒不是因为眼前死状凄惨的敌人,而是因为刚空下来的大脑又接收到了新的信号,断裂的触手开始组建新的链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名救了她一命的哨兵就取代了倒在地上的前任,曾为了她新的临时搭档。 一号哨兵的护卫队人数大约在半百左右,而向导只占了其中的一成,这也就意味着,“战时特殊指令”在这里会被贯彻到底,临时的精神结合如吃饭喝水一般普遍,而精神链接的断裂往往意味着一方已经战死。 在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战场上,“哨向结合”已经没有了令人遐想的暧昧,只是维持生存和战斗的必要手段。 精神链接过度频繁的断裂和重塑令晏菀青的脑袋隐隐作痛,经过一个白天的演练,战场辅助的要点她早就烂熟于心,几乎是在链接重塑成功的那一霎那,她就为新搭档张开了足够牢固的屏障。 然后,她就被对方一下子按进了死人堆里,浓郁的血臭味钻进了毫无防备的鼻腔,冲的她头晕脑胀。 厮杀声重新在头顶响起,短兵相接的声响耳熟到了麻木,晏菀青强迫自己紧贴着地面躲在尸体下面,利用弥漫的血臭味来迷惑敌方哨兵的嗅觉。 自联盟的军队在清晨发起第一波冲击,这场必输的战役已经持续了足足十四个小时。没有多余的叫阵和交流,联盟从开始就像疯狗一样试图冲进这座号称永不落陷的堡垒,不计代价、不计人数,他们几乎是人命堆出了通往要塞大门的道路。 然而罗杰斯要塞不愧为“永不落陷”之命,即便是在悬殊的人数劣势面前,一号哨兵他们也可以通过依仗它本身的坚固来与对方进行周旋。 于是战局僵持到了被昏黄染遍天空的傍晚,联盟军队堆积在要塞的城墙下,眼看双方就要对峙到天荒地老,一名瘦弱的身影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打开了吊门启动的机关。 那是一名原住民少女,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被到来的一号哨兵屠杀,满怀愤恨之下,亲手打开了要塞的大门,想要让联盟的军队为自己的亲人复仇。 晏菀青忘不了在少女歇斯底里的怒骂声和敌人冲破城门的嘶吼声中,房暄容嘴角绽放的那一抹笑容,她不敢深想为什么一个普通人能侥幸从首席哨兵的护卫队手中逃生,也不敢深想为什么一路上的哨兵都对她视而不见,她只能跟着护卫队从城门上撤退,收缩到了要塞的内部。 战场的局势自这一刻起被完全扭转,丧钟已经在王国这一方的耳畔敲响。 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稳定不久的链接再次断裂,她觉得身上突然一重,赶紧屏住呼吸,精神触手小心翼翼的探了出去……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身畔一具具毫无生命波动的尸体令她更清晰的明白了自己正身处何等残酷的境地,而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一股微弱的精神波动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被精神触手准确的捕了个正着。 这、这是…… 晏菀青猛的蹿了起来,她用尽力气翻开了倒在身上的尸体,连滚带爬的来到了精神波动传出的角落,在死人堆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卢克。 但是躺在那里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个举止粗鲁却经验老到的哨兵,此时的他依靠在肮脏的木箱子上,右手和右腿不翼而飞,肚子破了一个大洞,隐隐约约能透过狰狞的伤口看到暗红色的内脏,听到有人来了,男人掀了掀眼皮,嘴唇微不可查的动了动。 来不及多想,晏菀青立马趴下身子,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嘴畔,努力气音里辨别对方的话语。 “……嘶……后……去……” 卢克唇瓣张张合合,血沫堆积在嘴角,每发出一个音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般艰难。 “……躲……哈……我……后……嘶……面……” 躲到我后面。 晏菀青停下了摸索腰间医药包的动作,她僵着脖子顿了顿,深深的看了一眼同样在凝视她的卢克,然后轻轻抬起后者的上半身,发现了木箱与墙壁之间存在着狭小的空隙,正好被他用高大的身躯挡了一个严严实实。 对于成年人来讲,这个空隙未免有些过小,即便是纤细的女子也很难缩进去,在试了几次都无果的情况下,她咬了咬牙,抬起右手放到了左肩上。 “唔!” 痛呼被堵在嘴里变成了闷哼,女子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的左臂以无力的姿势耷拉在身上,整个从肩膀上脱了下来,可等她再一次尝试的时候,身体就正正好好的卡在了缝隙当中。 晏菀青让自己面对着卢克带有浓重血腥味的身躯,透过他勃颈处的缝隙,她第一次看清了要塞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尸体,它们有些来自于几分钟前还与她并肩作战的同伴,可更多的都穿着属于联盟的条纹军服。 从清晨到午夜,从天明到天黑,晏菀青记不清自己的身边到底站立过多少人和他们是男是女,然而在此时此刻,看着被死寂笼罩的要塞,她陡然明悟了一条格外残酷的事实——一号哨兵想要的并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同归于尽。 以一换三、以一换五,乃至以一换十……护卫队所做的仅仅是拉更多的人为自己陪葬,可即便如此,在战斗至山穷水尽的现在,联盟的军队依然还剩余着近百人,正在谨慎的搜寻着战场上的活人,而王国这边,恐怕连个像样的战士都拿不出来…… 不,不对。 还有一个人没露面。 玻璃炸裂的脆响在头顶响起,晏菀青寻声抬头,就看到有人从指挥室所在的高塔上轻松跃下,来人的身体绷成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几乎与天边的皎月相重合,她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站直身体时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军刀。 房暄容,在所有的下属慷慨赴死之后,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的座椅。 被落地声吸引的联盟士兵像是被她华丽的登场方式所震慑,一时间竟没有人上前,直到后者发出了一声轻笑,才如梦初醒版警戒了起来。 “嘭!” 第二声落地声响起,紧跟在一号哨兵后面的房其珩也跳了下来,她远没有母亲那么游刃有余,身体几不可查的缓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让她被一号哨兵干脆利落的踢飞了出去! “这就是血色苍穹首席哨兵的实力吗?我可不记得自己生过这样的废物。” 嘴上这么说着,一号哨兵却冲向了因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而呆立的联盟士兵,她像是一道穿梭在军队中的闪电,所到之处唯有飞溅的鲜血和躯体落地的闷响。 晏菀青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刹那变成了摆设,膜上,维持着某个单一的动作,于是她用力的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却连一开始的残影都没有捕捉到。 无法阻挡、无可匹敌,这便是首席哨兵的含义。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4节 在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联盟的人数优势这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里迅速削减,晏菀青毫不怀疑,他们会在下一瞬被彻底击杀干净。 “锵!” 兵刃相接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一号哨兵用军刀架住了房其珩手中的匕首,还不忘对她调笑了几句,“这才对嘛,我还以为你要把杀死我的荣耀让给别人呢。” 房其珩没有说话,她一击不中没有后退,反而将手中的匕首用力掷出,锋利的刀刃准确的插进了不远处士兵的脖颈,然后她紧身而上,与一号哨兵展开了缠斗。 以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为中心,所有被卷入这场战斗的人都化为了冰冷的尸体,就算四散奔逃,联盟残余的士兵还是接连重蹈前辈的覆辙,而随着一声巨响,一号哨兵拔出了捅进最后一名士兵胸膛的军刀,然后一脚踩在了女儿的脸上。 “好久没有这么激烈的运动过了,需要我表扬一下你吗?”此时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两抹红晕,在这冷调的月色下凭生出几分艳丽。 “唔……”被制住的房其珩试图挣脱来自母亲的束缚,却被一脚按了回去。 “那么,永别了。” 一号哨兵如此说道,举起了手中的军刀,然而还没等刀刺下,她却突然停了下来,头部微微偏向左边,锐利的目光变得涣散,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心神。 神游症! 晏菀青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房暄容身上的症状,她不得不用右手捂住嘴巴才按抐住了到嘴边的惊呼。 “精神世界遭到破坏的哨兵极易在激烈的战斗中引发神游症。” 课本上冷冰冰的文字在此刻变成了残酷的预言,可是怎么会呢?为什么偏偏……为什么偏偏要在离胜利只有一步的时候发生啊! “噗嗤。” 一号哨兵的手指松动,军刀坠落而下,被趁势挣脱的房其珩一把接住,然后毫不犹豫的捅进了母亲的胸膛。 “啊,”疼痛将一号哨兵从神游中拖了回来,她茫然的低头看了看被刺穿的胸口,又瞅了瞅眼前的女儿,最终释然的笑了笑,“……做的不错。” 然后,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房其珩拔出了军刀,属于一号哨兵的血液溅了她满身满脸,她似乎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喘息,仔细听却什么都没残留在风中。 获得了前所未有荣誉的女哨兵失魂落魄的呆立在断壁残垣之中,她似乎曾向着晏菀青藏身的角落投去了一瞥,最后却一言不发的拎着军刀离开。 目送房其珩的身影消失在大开的要塞门口,晏菀青艰难的从藏身处爬了出来,身上的卢克不知在何时遍停止了呼吸,她独自环视着被死寂包裹的战场,感觉到身体里某些天真柔软的情愫正在离她远去。 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扫到她沾满血迹的脸上,女向导终于抬手捂住了脸。 她知道,自己的一部分已经留在了永夜之中。 第74章御令。 来自王国的援军到达罗杰斯要塞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这支由边防军组成的救援队伍自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然而留给他们的除了□□涸的血迹染成暗红色的巍峨要塞,就剩下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尸体和唯一的幸存者。 晏菀青抱着腿坐在角落里,身上披着半旧不新的毛毯,麻木的注视着救援队用担架将一具具尸体运出,那些熟悉的面孔因死亡而面目全非,狰狞的面容就是一把利刃在不停的凌迟着她无法松懈的神经。 “不!” 一声响亮的哭嚎突兀的响起,她缓缓转过头,看到一名医护打扮的女子跪坐在地,而她的面前是那具再熟悉不过的尸首。 晏菀青不记得自己到底盯着一号哨兵看了多久,她只是执拗的在思考,回味着那个女人生前的一言一行,用匮乏的经验去揣度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度到了想吐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可她就是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半刻——直到救援人员将她从尸体堆里捞出来,这种无止境的自我折磨才终于得以告一段落。 以哭嚎声为中心,先前面对无数同胞尸体还有条不紊的救援队彻底骚动了起来,哭声陆陆续续的响了起来,更多的人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眼神却透出信仰粉碎般的惶恐。 对于王国军队而言,一号哨兵是一枚被神化的符号,而当神明陨落在眼前,打击之沉重甚至超过了惨烈的战场……亦或者,正是因为一号哨兵陨落在了这场战役,才使得战场惨烈的无以加复? 关于这个问题,身为向导的晏菀青永远也想不明白,但自此,一号哨兵战死的消息如瘟疫般在全国扩散,不出三日,便传到了远在帝都的总统府,而与忧心忡忡的民众不同,总统府如今的拥有者却暴跳如雷。 “废物!都是废物!” 青年抓起桌上的摆件一把砸到了面前男子的额头上,后者被摆件锋利的锐角划破了皮肤,淌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却丝毫不敢造次,只能维持着卑躬屈膝的姿态。 “区区一个群龙无首的军部你们也搞不定!我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被训斥的男子压了压弯下的摇杆,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我派贵族过去,被那群暴徒绑着吊在了大门口,你们说普通人压不住他们,我派了哨兵过去,结果又被吊起来了,你们又说派过去的哨兵太弱!怎么?是想让我再找个房暄容帮你们解围吗?!” 男子听完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颤巍巍的从前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谁知如此唯唯诺诺的态度反而引起了青年更盛的怒火,于是他顺手又抓起了陶瓷茶杯—— “陛下,”站在一旁的管家见状低声提醒,“军部一向是块难啃的骨头,我相信勋爵已经尽力了。” 他沉稳的声线像是对怒火中烧的青年浇下了清凉的甘露,令后者几乎消失殆尽的理智慢慢回了笼,只见希沃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了来,然后他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容,仿佛之前大发雷霆的那个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你说的对,文森特,”他用道,手指把玩着躲过一劫的茶杯,“这确实不能光怪我们的勋爵大人。” 这么说着,他收敛了眉眼,对着快要贴到地面上的男人说道:“你下去吧,我会派人通知你新人选是谁的。” 如得大赦的男人闻言立马对文森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倒退出了房间,还不忘将房门轻轻的关好。 “您太失态了,”见男人离去,管家有些不赞同的抿了抿唇,“登基仪式还未举行,元老院那群家伙向来见风使舵,不到最后一刻,您都要小心谨慎才对。” “我只是太失望了,文森特,”希沃抬手捂住了脸,“那个老太婆终于死了,军部总算有了可乘之机,可我竟然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管家闻言略一颔首,他很清楚自家主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的支持,而想要支配军队就要先收服军部,这也是一号哨兵必须死的理由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群吃喝等死的贵族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血性,普通士兵也抵挡不住联盟的哨兵和向导,军部的最高指挥权,我必须要拿到,否则边防军就会成为我最大的隐患。” 冷静下来的希沃一边说一边将茶杯推开,他走到身后悬挂的地图前,叹了口气。 “说到这个,罗杰斯要塞那边处理的干净吗?” “您下令的时间卡的非常准,”文森特答道,“边防军对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毫无察觉,要塞依然在王国的控制内,联盟虽对此不满,可他们自己手脚不够快,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青年唇畔泛出了一丝冷笑,“那群蠢货,竟然真的以为我会把要塞拱手相让。” 然后他继续说道,“你先稳住联盟那边,还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倒是罗杰斯要塞,我听说,那场战役还有活口?” “回陛下,边防军确实在要塞里发现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女性向导,”说起这件事,文森特少见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据我了解,她好像是——疯了。” “疯了?”希沃挑起了眉毛。 “好像是目睹了太多残酷的画面加上精神力过度透支,才……” “疯了好呀,”青年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解释,“她要是不疯,我还得想个办法来好好‘安置’咱们这位大英雄,既然她这么识趣……她现在在哪儿?” “跟着救援队回了西北边防军。” “好,就让她在那里安享余生吧。”三言两语定下了别人的未来,复辟的帝王又把话题转回了开头,“西北边防军……哼,也是一群不听话的家伙。” “王国通缉册里的二十名,除去在榜的七名向导,就只有一十三名哨兵,再去掉死去的no.1、废掉的no.3、叛逃的no.9、no.13和no.16,剩下的八个人分别任职四支边防军的正副统帅,我们想要再找出一个能够压住他们的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文森特顿了顿,他眉头一皱又紧接着解开,沉吟了片刻,“……但其实,臣心中有一人选,用好了反而是一道奇兵。” “谁?”希沃饶有兴致的问道。 “被您关在地牢里的那位。” “他?”青年脸色一变,“我们杀了他母亲,还指望他能帮我卖命?” 文森特压低了声音:“话是如此,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希沃睁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伸手抓住椅背稳住身形,将信将疑的问道:“你……确定吗?” “臣跟在卡特罗身边已有二十年,与那人也打过数次交道,”文森特开始为主人分析,“他是一把纯粹的军刀,只在乎自己的任务,无论统治国家的是大总统还是国王,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就是他的主人。” “所以他才在知道卡特罗大势已去后杀了他……”希沃喃喃自语,“而且他是房暄容的儿子,军部不会排斥他……文森特!文森特!” 越说越激动的青年拍着椅背,用火热的目光注视着一手把自己养大的老人,语调是微妙的飘忽与轻佻,“你拿着我的手书,去地牢一趟,好好迎一迎咱们的新盟友。” 于是,在这场书房密谈的一小时后,总统府阴暗的地牢迎来了隆重的访客,负责看守的卫兵手持点燃的火把,一路在阴暗的地道里小跑,七扭八拐之后,他才在一间漆黑的牢房前停下,火把的光亮隐隐约约照出了其中隐隐约约的轮廓。 卫兵注视着牢房里的黑影,吞咽了一下口水,脸上露出了近似敬畏的神情,踌躇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定,用嘶哑到不行的声音说道:“少校,有人要见您。” 牢房里的黑影一动不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见状,卫兵闭了一下眼睛,格外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以下话语: “……暄容大人战死了,希沃陛下有了新的御令……“ 然而那句礼节性的“恭喜”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是啊,他可以对国王说恭喜,对元老院说恭喜,对边防军长官说恭喜,甚至对那几个被吊在军部门口的傻蛋说恭喜,唯独对眼前之人说不出也不能说那个词——因为,对方的荣耀沾染着生母的血迹。 “……您是新一号了。”最终,他还是艰难的说完了这短短六个字。 话音刚落,卫兵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那人穿着单薄的囚服,全身上下被铁链锁紧,嘴唇紧抿。 “带路吧。” 他如此低声说道。 第75章军刀。 “血压正常,心率正常……实验体身体特征平稳。” 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晏菀青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个女声在自己头顶响起,想要睁眼查看,沉重的眼皮却纹丝不动。 “把结果拿给我。” 一个熟悉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平铺直叙的语气令她回忆起了在向导学院地下研究所的日子,那时候也是每次都会从手术台上醒来,没日没夜的配合着心血来潮的陈洛进行着只能用“疯狂”来形容的实验。 “教授,她的状态非常稳定,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进行如此精密的检查,”之前的女声说道,“我们应该把她的真实状况向上汇报,军部会……” “安杰娜,你听说过变色龙吗?”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语,把话题转到了乍看丝毫不想关的地方,“为了更好的生存和捕猎,变色龙会将自己的肤色与环境同化,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我当然知道这些。”女声听起来像是被冒犯到了。 “哇哦,别露出恐怖的表情,我并不是想要惹你生气,”男人的语调相当轻松,“在哨兵和向导完美出炉之前,荒野女巫制造了数也数不清的失败品,有些纯粹是毫无理智的野兽,有些则半点特殊能力也无,她将高塔所在的城镇作为自己的据点,一点一点的改造着当地的居民,而她最后的杰作则改变了整个世界——我知道我不应该表现的太狂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哨兵和向导被圈禁了起来,可那些失败品去哪里了?” “各国在荒野女巫失踪后就清理过黑街……” “这就是我要说的了,”男人打了个响指,“明显异常的实验体当然会被屠杀干净,但那些外表与常人无异、并且也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呢?” “在那个时候,除了荒野女巫本人,谁也不清楚到底应该怎么去辨别正常人与实验体,判断的依据无非是能不能跑的飞快、是不是力大如牛之类的粗陋条件……” “你是说……”女子显然吃了一惊,语调一下子就高昂了起来。 “虽然我下面所说的都属于王国最高机密,但安杰娜你身为向导应该很清楚——无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都是无法与纯种人类通婚的,”男人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与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生殖隔离,可你见过的吧?那些自称出生于普通家庭的孩子。” “父亲和母亲都是在普通不过的平民,却在某一天意外的作为向导或者哨兵觉醒,从此离开故乡走入了象牙塔……多么悲情的故事,一看就是艺术创作的最爱,然而……纯种人类是绝对生不出哨兵和想到的,能生出哨兵和向导的就不会是纯种人类。” “纯种人类是普通人,普通人却不一定是纯种人类,”女子喃喃说道,“就算是哨向家庭也会生出无法觉醒的子嗣,那些孩子就会作为普通人被放入社会……最终,他们的孩子会在某一天觉醒回到哨塔。”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5节 “表面上来看,我们的世界泾渭分明,哨兵和向导从一开始就被从民众之间剥离了出去,而实际上,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男人说出了最终的结论,“我们只是在和披着人皮的怪物混居,而讽刺的是,你根本就无从判断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教授,你的意思是,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初失败品的后裔?” “她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向导,即便天资聪颖,精神抚慰能力却非常之低,在我为她主刀之前,她甚至无法与哨兵达成链接,”一只手轻抚着晏菀青的脑袋,令她不安的动了动眼珠,“但完美向来是最无聊的事情,生物迷人的地方就在于永不停歇的进化,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走向何方。”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报告书上说她疯掉了。”沉默了半晌,女子才重新开口,“这有撒谎的必要吗?” “安杰娜啊安杰娜,”男子笑了起来,“你真的认为在总统府里发号施令的还是我们的大总统吗?” 女子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菀青的周围重新回归了寂静,她的意识也昏沉了起来,而当下一次清醒来临时,她发现在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单人床上,床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麻利的削着苹果。 “唷,睡美人终于醒了,我还以为是自己技术生疏,麻药下过了呢。”许久不见的陈洛一边打着不正经的招呼,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刀。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菀青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你的主治医生,不出现在这里才奇怪吧?”这么说着,陈洛推了推鼻梁上的单镜,咬了一口削好的苹果,丝毫没有为病号服务的意思,“我如今正好轮岗到了边防军这里,你挺到救援队到达就昏了过去,这才被送到了我面前,经过我彻夜看护才脱离了危险,听了有没有很感动?” 晏菀青对此不置可否。 “一号大人……他们安葬一号大人了吗?”她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 “暄容大人啊……真是可惜了,”陈洛沉默了一瞬才回答道,“葬礼就在明天,既然你已经苏醒了,我去跟军团长说一声,也可以让你列席。” “军部呢?”晏菀青问道,“帝都的军部没有反应吗?” “这你可就问到点子上了,”陈洛闻言收敛了笑容,“总统府在短短几日内就任命了三位新一号,全部被军部给倒吊着挂在了大门口,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军部要跟总统府撕破脸的时候,总统府给出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人选,你知道他们最后推出去当挡箭牌的是谁吗?” 晏菀青在这一刻突然有了极为糟糕的预感,被掌握在总统府手里,又能让军部熄火,这样的人选,她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个。 “不会的,那是她的亲儿子……”手指紧紧的搅在被子里,女孩的面庞在苏醒后首次露出茫然的神色,“她不会让琛哥去背负卖母求荣这个罪名的……” “卖母求荣?不不不,以我对一号的了解,她当然不会这么做,”陈洛摇了摇头,“毕竟这可太小儿科了,她根本不会看在眼里,要玩就会玩个大的。” 晏菀青没有理会他的感叹,有一根线正在她的脑子里穿梭,将百思不得其解的过往一片片串联了起来。 从帝都到罗杰斯要塞,一号主动走进了总统府设下的圈套,她明知道前方是一条死路,却毫不犹豫的迈了进去。 为什么? 晏菀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此刻它正因手指的用力而发青。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失去了向导的哨兵寿命会大幅缩减,能活到四十岁就算是奇迹,而房暄容早就超过了这个界限,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一直在倚靠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在硬撑。 然而,人力终归是有穷尽的。 既然如此,她就要把死亡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因此,她没有选择平平淡淡的在病床上闭上双眼,而是精心为自己准备一场盛大的闭幕。 罗杰斯要塞的血战足以将“房暄容”这个名字推上神坛,以此为中心延伸出去的才是她真正的后手。 所以,杀死她不能是别人,必须是房其珩,这份独一无二的荣耀会巩固她在血色苍穹的地位,足以将后者树立为叛军团体中新的标杆。 所以,她的死亡必须壮烈而冤屈,这样才能让一向蛰伏的军部名正言顺的走出阴影,与以总统府和元老院为代表的的贵族们相对抗。 所以,房其琛必须杀掉卡特罗,以此博得希沃和文森特的信任,被视为连接总统府与军部的唯一纽带,这样才能摆脱资历和排名的束缚,凭借着房暄容之子的光环,一跃成为军部的掌门人。 而晏菀青在这场闭幕表演中获得的小小荣誉,不过是房暄容为了安抚儿子而随手送出的礼物。 可房暄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子,到底是要达到怎么样的目的? 晏菀青很清楚,那个女人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必然不会是总被拉出来当遮羞布的“母爱”,一个真正爱孩子的母亲,不会逼迫女儿亲手杀掉自己,也不会对儿子不管不问十多年后再让他成为自己死亡的推手之一,就像是房暄容曾在天台对晏菀青承认的那样,当一个贤妻良母从来不是这位一号大人的目标。 在为人父母方面,她与自己的前夫旗鼓相当,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天生一对了。 房暄容或许爱自己的孩子,可惜这份爱在她更伟大的理想前面或许连被融化的影子都留不下。 “世界要变天啰。”陈洛这么说着,把吃干净的果核扔进了垃圾桶。 房其琛走下了马车,迎面而来的刺目阳光令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军部那挂满了金红色条幅的大楼近在眼前,臃肿的队伍被列队在外的哨兵冷着脸挡在外面,而一旁的棋杆上则挂着三个仅穿内衣的男人,白花花的肥肉在烈日下分外滑稽。 宣礼官尖利的呵斥回响在耳畔,提醒着他眼前正在上演的这一出讽刺剧,于是房其琛将双手插进了囚服裤兜里,迈开双腿走到了被摔在地上的宣礼官旁边。 他一到来,原本与互动队伍推攘的哨兵统统停了下来,就像是摩西分海一般,护卫兵怎么也突破不了的防线主动开了一个口子,站姿笔挺的哨兵们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以供他们的新任一号能够轻松走过,若是有其他人也想要跟上,就会被毫不留情的甩到地上。 房其琛坦然的走在哨兵中间,道路的尽头是捧着崭新军服的康迪,这位昔日的第一副官站的笔直,像是绷到极致的弓弦。 青年在他面前停下,伸出手拿起了放在衣物之上的勋章,金属冰凉的触感带着他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是刚进入哨兵学院的他与母亲相隔多年的再会。 “我总要给自己留个备用方案,”陌生了许多的母亲抚摸着他的脸庞,胸前的勋章刺痛了他的眼睛,“阿琛,你会是我最利的那把军刀,我期待着你出鞘的那天。” “你觉得,那对夫妻,有把你和我当人看过吗?”妹妹质问不合时宜的在脑海里响起,房其琛捏着冰冷的勋章,看着康迪带着眼镜也遮不住通红的眼眶,他闭上了眼睛。 在房暄容的计划里,本该站在这里承接重任的是当初被她故意困在炼狱岛的no.3,谁知道那个曾经傲骨铮铮的男人会在命运的搓磨下选择了最为不堪的道路。 当他发现身为普通人的典狱长就是曾经的no.3时,耳边就回响起了命运无情的嘲笑。 既然原计划行不通,那就只能启动备用方案了,这么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啊,而房暄容的备用方案从来就只有一个。 从回到母亲身边的那一天起,房其琛就失去了身为“人”的资格,而他所受到的教育、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派上用场的这一天而已。 他是一把刀,却不仅仅是用来斩断敌人、防护自身的刀。 他是房暄容以血脉为重锤,淬以世态炎凉,灌入层层枷锁所锻造出的军刀,会将她的意志与理想贯彻到生命的终点,绝不会偏颇一丝一毫——是那个最佳备选。 “他们有把你我当人看过吗?!” “你是我最锋利的那把刀。” 妹妹与母亲的声音交替在耳畔响起,最后全部都在少年嘶吼的质问声里终止:“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可以。”佩戴着勋章的女人如是答道。 “我宣布,”回忆戛然而止,房其琛张开了眼睛,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寒的刀芒,“即日起,军部与王国再无瓜葛。” “我将背负,叛国之罪。” 这个国家,不破不立。 第76章分道。 黑色的棺材、黑色的天空和黑色的人群,一号哨兵的葬礼在半夜时分拉开了帷幕。 晏菀青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套裙,被沉默的人群簇拥着,手中捧着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走在了棺材的前面。本来这个位置应该属于房暄容的丈夫和子女,而在这些人尽数无法到场的如今,她作为前者唯一一个幸存的“战友”,只能硬着头皮担起领路的职责。 由于帝都一直没有定下对罗杰斯要塞守卫战的论调,房暄容及卫队并未登上王国的烈士名单,自然也无法葬进王国的辖地,这自然引起了西北边防军的不满,可申诉的信件一封又一封的寄往帝都,最后却都石沉大海。 “算了吧,”在又一次期望落空之后,参谋长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这位赫赫有名的向导少见的显露出分疲态,“就选咱们与联盟搭界的那座山吧,军部都整体叛逃了,我们还把她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好啊,就这么办吧。”司令坐在扶手椅上,出神的眺望着远方的山脉,而那里将会成为房暄容最后的归处。 就算如此,这场葬礼依然见不得人。 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在深夜里宛若无法安息的幽魂。托白天多次踩点的福,即便是在视野糟糕的夜晚,晏菀青也能准确的在林间寻找到正确的道路。可惜的是房暄容的照片一直被列为王国最高程序保密信息,边防军根本无从得到,事急从权之下,由西北边防司令提供了一套她三十年前穿过的旧衣。 “这是我俩第一次一起出任务时候互换的纪念品,”司令将衣物交给她的时候万分感慨,“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在少年时了。” 与房暄容相比,西北军司令更有手握重权的威严,他长得高大威猛,留着络腮胡子,额头上纹着一个龙飞凤舞的“6”,连笔锋都透出了一股傲慢之气。 “我相信你也听说了,其琛那个小兔崽子在帝都直接捅破了天,”男人瞥了晏菀青一眼,动作简单却透出了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军部的叛逃意味着王国对全体哨兵和向导的控制力大打折扣,接下来恐怕会进入四方军各自为治的时代。” 晏菀青低着头,郑重的将勋章别到了一号哨兵的衣服上。 “怎么样,小丫头?你对自己的去向有想法了吗?”西北军司令问道,“你的资料上写着老家是在东边吧?我与其他三军的司令都是老熟人,往里面塞一个小小的向导不成问题,你要是想回家乡,就尽管开口。” “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了。”晏菀青轻声说道。 见状司令点了点头:“你要是想去投奔其琛也不是难事,帝都守备军那群病猫才拦不住他们,等军部突围成功,我派人把你送过去与他汇合?” 这次,晏菀青没有说话,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良久,却没有回答到底是愿意还不愿意。 司令上下打量着她,傲慢的一挑眉,“要是这两个安排你都不满意,看在我和一号的老交情上,我这边倒是有个空缺可以让你补上去。” 晏菀青闻言抬头看向她,嘴唇抿了抿,可最终也没有说话。 见她保持沉默,男人转身就往门外走,“我没有空余的时间去哄小姑娘,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吧,葬礼结束后,我要听到最后的答案。” 从西北边防军驻地到坟墓的道路简单却漫长,晏菀青表面上沉默肃然,实际上却走的漫不经心,她的注意力早就被司令先前的通告全部引走,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自己的未来。 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她扪心自问,脑子里千头万绪,却偏偏找不到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 在毕业后的不到一年里,晏菀青经历了许多人一生都不会经历的事情,而这些错综复杂的经历逼迫着她撕碎了刚出校园时的天真幻想。 那时候的她以为凭借着优异的成绩,自己就可以进入王国最好的绿风哨塔,再一步步凭借着自身的努力向上攀升,最终成功进入这个国家的统治层,完成自己出任大总统的目标。 然而现实是,即便是个人能力再优秀,一名天生残缺的向导也无法被主流容纳。她预想里光芒万丈的人生被轻易改写,即便是绕了一大圈后依然回到了本来的轨道,也不得不去面对所有光鲜靓丽下隐藏的暗流——绿风哨塔被血色苍穹洗脑,向导的乐园变成了叛徒的碉堡,而被寄予希望的总统府,也早就潜伏者王朝的余孽——这个表面强盛的国家暗地里已经被虫蚁蛀成了空洞。 晏菀青从来没觉得成为大总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万万想不到,这个梦想与她的距离比想象中更为遥远,远的她连前路都看不清晰,甚至于,可能只会在梦里实现。 在这短短一年里,她的生命闯入了很多人,最终能停留的却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只是匆匆划过,留给她一个燃烧殆尽的背影。 阮玉铭深深嫉恨着身为哨兵的房其琛,为了平息妒心带来的怒火,甚至不惜变成了自己所唾弃的怪物。 “女巫”懦弱自私,抛弃青梅竹马的恋人,躲在黑街苟且偷生,最终坠崖而死,可他研制的药物已经化为了可怕的瘟疫,带走了更多人的性命。 大总统卡特罗深谙权衡之道,以近乎冷酷的方式统治这个国家,将所有的痛苦与牺牲都视为天平上的砝码,但也没有逃过被下属背叛而死的命运,成为可悲循环的一节。 还有仅有一面之缘的379号哨兵,她记不得他的模样,也记不住他的名字,可她忘不掉他在火车车厢里向她阐述理想时的狂热与绚烂。 “我忠于这个国家,无关于总统和贵族,只是单纯的、执着的、忠于这片土地而已!”那个因反抗强权而被关进炼狱岛的青年如此对她说道,“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够拯救更多的人,那么我甘愿赴死。” 而最终,他死在了罗杰斯要塞,连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 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也包括了她在暗哨第七队的同僚们,晏菀青体会不到莉安和托马斯明知必死无疑却开着货车冲向国史馆时的心情,但他们死亡时盛放的血花却永久的烙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而到了如今,她连卢克都失去了。 如果说这就是哨兵和向导既定的命运,如果说他们都是为了信仰而死,那么被这些人视为信仰的一号哨兵呢? 她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然后让儿子带着所有下属叛出了王国。 所以说,在生命的最后,连你也放弃了这个国家吗? 在矗立的墓碑前停下,晏菀青托着衣服退到一边,看着人们将装有房暄容的棺材缓缓放入挖好的墓穴。棺材并不沉,毕竟它的主人已经被人砍去了头颅,可哨兵们还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鲁莽的行为会破坏“神明”最后的路程。 哪怕,“神明”最终决定抛弃他们。 西北军司令站在她的身畔,像一座沉默与巍峨的大山,他凝视着缓慢下沉的棺材,像是在哀悼一个时代的结束。 “去吧,”在棺材彻底进入墓穴后,他推了一把晏菀青的腰,“去送她最后一程。”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6节 于是晏菀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墓穴前,俯下身将整齐的衣物放到了棺木之上,然后等待许久的军士们开始向墓穴填土,埋葬着里面的荣耀和光辉,周围有压抑许久的哭声响起。 女孩慢慢退回了原位,刚刚站定就听到一路保持着沉默的司令开了口,把疑问句说出了肯定句的语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了。” “你会带着西北军离开王国吗?”破天荒的,她反问了司令。 “愚蠢的问题,”司令冷笑了一声,“我们的全名是王国西北边防军,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会是我们。” “这样啊,那可真是太好了。”晏菀青抬起头,望着月朗星稀的夜空,把涌上眼眶的泪水倒了回去,“司令大人,即便是被人说愚蠢至极和食古不化,我也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我自父母死后,便立下心愿,想要成为大总统来改变这个令我痛苦的国家。” “这可真是宏图伟志。”司令不冷不热的讥讽了一句。 “是啊,我也觉得听起来像小孩子的梦话。”晏菀青笑了,“长大之后,我也动摇过不止一次,可就在不久前,有人跟我说……” “我想要直面所有的黑暗并改变这个国家。”379号哨兵的声音在回忆里与她的重叠。 “说真的,我很想不顾一切的跑去找琛哥,我知道他需要我,一如我需要他,但是,我走不了。” 这么说着,她转身面向司令,用手撩开了耳畔的碎发。 “我想要当的是王国的大总统,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是我的目标,所以即便这个国家已经变成了破烂的抹布,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我要留在西北军。” 第77章疯狂。 在王国军部被哨兵把持的最初,曾经遭到过元老院尤为激烈的反对。那些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不死们一个接一个的慷慨陈词,仿佛下一秒那些掌权的哨兵们便会揭竿而起,把这些压迫他们的贵族老爷杀个片甲不留。然而在当时急于建功立业的国王眼里他们说的都是陈词滥调,不过是老家伙们不愿意放权的结果。 然而反对的声浪在元老院议长撞死在皇宫立柱上为高潮,又在暴怒的国王剥夺了他家族所有的封号与土地后落下了帷幕。至此,隐匿在黑暗中的哨兵终于正大光明的站到了角逐权势与地位的舞台上,而他们给予国王的回报便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势王国。 在军部辉煌的战绩面前,大部分反对者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巴,极偶尔坚持己见的也会被冠上“老顽固”之类的蔑称,沦为一个笑话。于是,所有人都逐渐忽视并淡忘了元老院议长撞死前对国王的诘问:“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再甘心屈居于人下,陛下到时候要怎么办?!” 国王很幸运,他一生都不需要去直面这项隐患,但他的子孙就没有了这份幸运。 军部反叛的消息传入总统府的时候,在愤怒与恐惧的双重作用下,希沃砸烂了书房里所有的摆设,然而他的歇斯底里并对恶劣的局势并没有任何帮助,当年死谏的元老院议长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早已被哨兵自治的军部毫无阻碍的脱离了王国的所有掣肘。 “……守备军呢?让他们去拦截那群叛徒。”从狂怒中清醒后,希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管家吩咐。 “陛下,我恐怕守备军拦不下他们。”文森特冷静的说道。 “那也要去拦!如果让他们轻轻松松的离开这里,以后谁还会服我?!”希沃用手捂住了脸,“……哨兵只能用哨兵对抗,我们手中唯一的包含哨兵军队就只有守备军了,就算是做个样子,他们也得给我去!” 因为这句话,刚收敛了搭档尸骨的维克托重新踏上了战场,去面对那个曾经让他们溃不成军的敌人。 “安静一点。” 趴在制高点上,维克托躲在遮掩物后,熟练的组装枪械的同时还不忘安抚焦躁的精神向导——那只曾经短暂与科迪亚克岛棕熊交过手的柴犬正在烦躁不安的原地转圈,转的他都有点头晕了。 精神向导一向被视为是主人情绪的外化表现,维克拖看着焦躁的柴犬就像是看到了同样恨不得跳起来转圈的自己,深刻的意识到了在镇静的表面下身体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恐惧。 他听过对手的名号,正确来说,如雷贯耳。 同代的哨兵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房其琛,不仅是因为他们几乎都是哨兵学院的老同学,更是因为很大一部分都目睹过他“战场屠夫”称号的由来。 维克托,就是曾与房其琛并肩作战的幸运儿之一,他俩的交集甚至可以追溯到多年前房其琛的成名战。那时候的维克托已经成了一名战场的老油子,而房其琛却还是学院出来的小菜鸟。接到了死守任务的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作战小队,以区区三十的人数去迎战远超过自身十倍百倍的敌人。 说是“死守任务”,其实大家都清楚,就是“送死任务”。 彼时的战场指挥官还没被军部的哨兵全权包揽,在老派的指挥官眼里,他们这些哨兵就是消耗品,与枪支、炮弹没什么区别。 当时具体的情节其实维克托已经记不清楚了,倒不是他不想记,而是当填装子弹、上膛、瞄准、开枪都沦为机械动作的时候,总是很难对周围的环境有清晰的认识,他只记得最后他用狙击枪的枪托砸死了冲到面前的最后一个敌人,然后赢得了一场无比惨烈的胜利。 三十个人打的就剩下了三个,换来的是对方的全灭,自此之后,作为临时指挥官的房其琛声名大噪。 其实直到如今维克托也不清楚身为一号哨兵亲子的房其琛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次必死任务的名单上,可惜与大部队合流之后,他们哥仨就被分拆进了不同的队伍,而等到他被选调入帝都守备军,就再也没有了询问的机会。 相比较于战火连绵的前线,帝都守备军清闲的像是徒有其表的仪仗队,维克托也曾一遍又一遍的梦回战场,在每一个从战火中苏醒的清晨,他都仿佛能嗅到指尖熟悉的火药味。 你是在怀念吗? 他这么问自己。 明明当了逃兵却恬不知耻的在怀念朝不保夕的生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即便是被嘲讽为“残疾”,他的骨子里也流淌着哨兵的血,斗争与流血是永恒不变的向往。 不过他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多年后以敌人的身份与过去的同伴再次相会,而自己竟然再一次接到了该死的“死守任务”。 维克托猜不出房其琛当日是否因认出了自己而手下留情,反正他是真的没认出来对方,但那种不做无用之功的风格实在太鲜明,等到他被从高楼上解救下来才慢慢回过味来。 以当日的情况来看,给他补上一枪对于那个神秘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是维克托自己都觉得是何乐而不为的一件事,可偏偏对方没做。 为什么不做呢? 回到宿舍后的维克托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天亮之后直直坐在床铺上的他把室友给吓了一跳。 “你觉得他是认为我当时已经构不成威胁,不需要再多此一举,还是根本不愿意浪费子弹?”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他如此问道。 室友当然给不出回答,可维克托已经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曾经跟一个如此行事的人并肩作战,哪怕在情理上对方不可能在彼时彼刻出现在帝都,可世上若真有那么多不可能的话,那他也早就死在了多年前的血战里。 最后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爱枪,听着清风带来的厮杀声,维克托背靠着掩体,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腿。 是恐惧?还是……兴奋? 他架好狙/击/枪,脚畔的柴犬熟练的钻出去,成为他侦察敌情的眼睛。远处的战火逐渐蔓延了过来,在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前,守备军出工不出力的阻拦脆弱的一捅就破。 这其实没什么,哨兵归根结底还是力量至上的野兽,若是房其琛愿意,守备军里愿意更换头狼的哨兵恐怕大有人在。 “砰!” 子弹射出,精准的命中了某个躲避不及的倒霉蛋,维克托移开枪口,开始寻觅下一个目标,而他们毫无意外,都是他原本的“战友”。 “你在干什么!” 质问的吼声从不远处传来,他名义上的侦查员从藏身处跑出,对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枪,然而没等对方扣下扳机,一枚子弹已经贯穿了前者的头颅。 为了防止麾下的哨兵跟着军部一起叛逃,守备军将派遣出来的哨兵与普通士兵进行混编,以期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住他们的手脚。 然而,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揣测哨兵是无比愚蠢的,在这一点上,他的顶头上司与总统府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家伙简直一脉相承。 “砰!” 维克托手下不停,被派来监视他的“同伴”已被尽数撂倒,等到这一切完毕,突围的队伍已经近在眼前。 平心而论,眼前的大多人对维克托而言都是纯粹的陌生面孔,他的军衔不高,天生战力不显,还是哨兵中少见的狙/击/手,无论去哪里算不得重要人物,以至于调入帝都这么多年,竟然也没怎么接触过那些高高在上的军部精英。 “我还在想要到哪里找你,维克托。” 拨开停下的人群,房其琛信步走进了他的攻击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随时会丢掉性命。对方已不是当初那个还带着些许稚气的模样,维克多却觉得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正在自己的体内渐渐苏醒。 于是他沙哑的笑了,“因为怕你找不到,我就现先在这里等你了,长官。”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离开了王国之后,你又要带我们去哪里呢?” 嘴上这么说着,维克托的手指却紧紧扣着扳机,只要稍一用力,眼前这名英俊的青年就会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去找血色苍穹。”房其琛答道。 “去投奔他们?”维克托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绷了起来。 “不。” 青年闻言笑了,他锐利的目光刺透掩体落在了矮个子哨兵身上,几乎要将他贯穿,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 “当然是去……吃、掉、他、们。” 此言一出,他脸上的笑容也被衬的染上了三分煞气,然后他迈开步子,对着愣在原地的维克托走去,右手抓住了枪管,准确无误的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维克托?” “是在这里杀掉我这个叛逆?还是和我一起,去毁掉这个时代?”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维克托再次战栗了起来,他终于抓住了心底那一点蠢蠢欲动的根源: 一百五十年前,哨兵与向导诞生于荒野女巫的疯狂,却选择了自我囚禁在人类的理智中。 一百五十年后,挣破所有的作茧自缚,他想要回到最初的疯狂里。 第78章家人。 埃格拉玛,一座位于王国和联盟边境线上的小村落,无论从面积、位置还是历史来看都毫不起眼。低矮的村落、稀疏的居民还有崎岖的山道,除开每月到访一次的邮差,也就边境行商会偶尔路过这里。 任谁都想不到,这里会是大陆最大自由佣兵组织的大本营。 穿着粗麻短衣的民兵无精打采的坐在村口,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耷拉着脑袋,上半身靠着一张破烂的木桌,正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直到发现有一双铅灰色的短靴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才揉了揉眼睛,用照本宣科的语调说道:“住宿往左拐,观景向右走,迷路了就去找村长。” “如果是嫌命长怎么办?”来人把手中的军刀拍到了他趴着的桌子上,差点把本就不太结实的桌腿给拍塌。 民兵被吓了一个激灵,抬头一瞧面前一身旅人打扮的短发女子,连忙蹦了起来,脸上也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哎哟哟,我的二小姐,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我回我自己的家还需要提前通知你?”女子冷嗤一声。 “不用不用不用!当然不用!”民兵忙不迭的摆手,说完他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双手合在一起,狗腿的跟在女子身后,“瞧我这张破嘴,二小姐您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老头呢?”女子重新拿起军刀。 “村长?村长在家!”民兵欢快的答道,“他看到小姐您也一定会高兴的!” “行了。”女子闻言一摆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村子。 离开了女子的注视,民兵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像是被水洗过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面无表情的目送女子走远才重新坐下,然后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模样。 感受到如刺在背的视线消失,房其珩握着军刀的手又紧了紧,这把母亲的遗物上似乎还残留着血液滑腻的感觉,让她总有拿不住的错觉。 或许也不是错觉,她确实没资格成为它的新主人。 房其珩走进了属于村长的瓦屋,屋内坐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老头对于她的到来毫无反应,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仿佛眼前这个在他家翻来找去的大活人是一团空气。 打开衣橱再掀开柜子里的挂毯,房其珩抓住毯下的机关一扭,柜子底部的暗门便徐徐打开,露出了可供一人通过的黑洞。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村长,反手拉住柜门关上,熟练的跳入了洞里。 洞口连接的是一段不算宽敞的滑道,房其珩一路向下滑去,最终落入了一团光亮之中。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7节 盘踞在山体之中的基地此刻灯火通明,哨兵眯起眼睛,抬起右臂挡在身前,遮去了大半照向自己的灯光。 “关掉。” 有人立即说道,探照灯应声关闭。 房其珩放下手臂,毫不意外的见到了等在不远处的丈夫——无论本人愿不愿意,绑定的哨兵与向导之间总是有着牢固的精神感应。 “你出去了?” 她动了动鼻子,嗅到了男人身上残留的微薄土腥与血味,眉头不自觉地打成了结。 “嗯。”一向沉默寡言的向导简短的回道,拿起准备好的热毛巾帮她擦去了脸上的浮灰,“首领要见你。” 一把夺下毛巾扔到一边,房其珩把腰杆挺的笔直,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所有的外厉内荏,“行了,走吧。” 阿映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像以前的无数次那样率先安抚他的哨兵,而是选择了真正意义上的转身带路。 还是熟悉的走廊、熟悉的房间,不同的是,在属于她和阿映的空间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们阿珩回来了啊。” 坐在书桌后面的凌阁萧见到一前一后到来的二人,放下手中的书,慈爱的打了个招呼。他的手边放了一个巨大的木匣,正散发着浓郁到恶心的臭气。 房其珩被扑面而来的腐败血臭逼的后退了一小步,看到父亲兴趣盎然的眼神后又强逼着自己走回原位。 唯有在这个人面前,她不能认输。 阿映担忧的萧投来的目光中咽回去。 “你回来的正好。”血色苍穹的领头人说道,将书桌上的木匣忘前推了一把,“我这里有份要送给老朋友的礼物,你来帮爸爸把把关。” 房其珩没动,倒是阿映上前想要上前想要帮她打开匣子。 “阿映。”凌阁萧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我说了,让阿珩来。” 出乎意料的是,向导这次没有退缩,而是抿了抿唇,说道:“首领,其珩刚回来,不如让我来代劳。” 凌阁萧闻言笑了,看向得力弟子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翳的色彩。 “父亲在跟我说话,你插什么嘴。”在男人再次张口前,房其珩上前按住了丈夫的手,“退下,让我来。” 然后她硬生生的把丈夫扯到了自己身后,做出了保护的姿态。 “这是干什么?”凌阁萧看着女儿的动作,眼神恍惚了一瞬,“爸爸又不会吃了他。” 是啊,你会让他比被吃更惨。 深谙眼前男人本性的房其珩没有搭话,而是将手中的军刀往他面前一放,“目标已死亡,这是她的随身军刀。” “真是令人怀念。” 凌阁萧拿起军刀,一边抚摸一边感叹。 “这是暄容的老师送给她的成年礼物,伴随她上了很多次战场。她特别珍爱这把刀,就连我也不能碰。” 而现在,他可以随便碰了。 并没有对妻子之死多发感叹,凌阁萧放下军刀,将木匣往女儿的方向推了一下。 知道自己躲不过,房其珩伸手扳开了木匣上的锁扣,将顶头的横木缓缓抽了出来。匣子一被打开,腐臭味十倍百倍的向外翻涌,熏的她身体打了一个摆,可等看清匣中的内容,她膝盖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那是一颗被人用利刃切下的人头,被摆放在铺满碎冰的木匣中。人头双目紧闭,眼角有两行血泪干涸在了面颊,嘴角却微微扬起,依稀露出了一个笑容。 房其珩对这颗人头再熟悉不过——她亲手杀死了头颅的主人,而后者的军刀正摆放在木匣旁边。 土腥、血臭和被割断的人头。 外出的丈夫、紧闭的木匣和不怀好意的父亲。 所有的一切瞬间在房其珩脑海里连成了线,她扭身揪住身后男人的衣领,将他狠狠的掼在书桌上! “是你?!”她眼睛充血,“是你割的?!” 被质问的向导偏过头,没有说话,可他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一行热泪从房其珩睁大的眼睛里流出,滴在了青年的白色衬衫上。 “阿映,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那是我妈啊!”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哭腔,“你怎么能让她身首异处?” “其珩,放开他。” 凌阁萧的声音听在此时的房其珩耳朵里无异于恶魔的絮语。 “面对最高级别的目标时需在杀死对方后带回其身体的一部分作为证明,这是组织的规定。阿映只是帮你一把。” “是你让他跟着我的?”房其珩闻言松开了向导,转身萧,双手死死的抓住桌沿。 “你的五感太敏锐,组织里能完美屏蔽的唯有阿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凌阁萧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我说过了,这是我送一位老朋友的礼物。本来想让你顺道带回来,但我作为父亲,也不是不理解子女对生母的感情,就只能让女婿跑一趟了。” 房其珩萧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那是你的妻子。” “也是我的敌人。”凌阁萧冷静的答道。 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房其珩不可置信的瞧着书桌旁的二人。 他们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丈夫,此刻却与她隔着一个时空般遥远。 她突然非常想念大哥,想的撕心裂肺,想的肝肠寸断。 到头来,竟然只有他们两个算得上家人。 “啊……” 她张开口,却只发出了无意义的感叹词。凌阁萧见状叹了口气,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我以前觉得天真是你的优点,女孩子总是要有女孩子的样子,可现在,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你该长大了,其珩。” 房其珩几乎要笑出声。 她还需要长大到什么地步?长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弑兄杀母,和他的好学生一起跪在他脚下舔他的鞋吗? 然而她没能再说什么,因为一名哨兵突然闯进了房间。 “首领!” 来人单膝跪地,半低下头,忽视了房间里紧张的我跟和那颗摆放在桌子上的人头。 “前哨传来的消息,有人疑似军部的人出现在村外,三分钟前开始集结,目的暂时不明。” “哦?”凌阁萧轻慢的一扬眉,“谁带的头?” “领头人是……”哨兵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大公子。” 第79章开胃菜。 “脑部疑似被破坏。” 揪着民兵的头发,康迪先是仔细端详着前者有扩散趋势的瞳孔,再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掰开了对方的嘴巴,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后槽牙里藏着毒囊,已经咬破。” 得出了结论后,他松手让失神的民兵跌坐在地,扭头向身后的男人汇报道:“神经毒素已经侵入了他的脑部,让向导上也没用。” 此言一出,在一旁等待的军部向导脚下一顿,他原本的任务是入侵民兵的大脑,以最快的速度获得血色苍穹的情报。 “意料之中。” 房其琛面色不变。 “气味到这里就消失了。”一名哨兵动了动鼻子,黑白相间的牧羊犬在他脚畔来回打转,在地上嗅来嗅去,正是他的精神向导。 摆脱了王国的追兵后,他们一路追踪着房其珩的气息跟到这里,发现了这处隐藏的村落。 不,应该说,按照计划发现了这处隐藏的村落才对。 “敌方斥候走了。” 冷不丁的,背着狙击枪的维克托冒出来这么一句,然后扭头就向早就找好的制高点走去。 “一小队。” 房其琛向左一指,一队哨兵消无声息的沿着他指的方向进入村子。 “二小队。” 他又向右一指,另一队哨兵迅速动了起来。 “康迪。” 被点名的副官顺手扭断了村口民兵的脖颈,掏出口袋里巴掌大的仪器扭开开关,红色的指示灯开始闪烁。 “前面。” 二人向着信号传来的方向,来到了村长家的门前。 “就是这里附近,信号太弱,具体位置无法确定。” 调整着手里的仪器,康迪看着一览无遗的村长家皱起了眉头。 房其琛环视四周,以他的眼光来看,这间屋子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仅存的几件家具也破败又老旧。 房间里空无一人,唯有桌上摆着一座香炉,徐徐燃烧的劣质香料掩盖了屋内的其他气味,就算是他也没法在如此刺鼻的香气里分辨出属于妹妹的气味。 用袖子掩住饱受刺激的口鼻,房其琛靠近香炉,伸手探了一下摇椅上的坐垫。 塞满了茅草的坐垫上残留着久坐带来的余温,昭示着有人匆匆离开的事实。 “阿嚏!”腾不出手的康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那个斥候之前应该是藏在这里伪装成村长。” “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要拆掉吗?” 找不出问题就干脆推平,这就是军部的做法。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8节 房其琛没有说话,用桌子上的茶壶浇灭了香炉,这个举动让康迪松了一大口气。 “听过魔幻森林的故事吗?”他问道。 “那个有妖怪会从衣橱里爬出来吃小孩的鬼故事?”副官回答的有些不确定,然后他就看着顶头上司一把拉开了简陋衣橱的大门,露出了橱壁上一副绣着斑斓森林的挂毯。 康迪盯着挂毯,一时间有点噎住,然而这还没有完。 房其琛掀开挂毯,手按在机关上,只听一声脆响,有机括运转的“咔咔”声自地底传来,衣橱底部的木板连同地砖一起缓缓打开,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地穴。 “为什么?”康迪看着衣橱里的暗道有些傻眼,显然对己方轻而易举的破解机关很不适应。 “居住在魔幻森林的魔鬼会在午夜爬出衣橱,被他们诱惑的人会坠入深渊……这个故事我小时候听过很多遍。” 站在地穴前,房其琛看着黑洞洞的入口语气冷淡,康迪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们所要面临的最大敌人同时也是前者的生身父亲。 可是,依照吓唬孩子的童话来设机关,血色苍穹的首领竟然是这么恋旧的人吗? 还没等他去深想凌阁萧此举的怪异之处,房其琛一声“拿来”就打断了康迪的思路。看着青年伸出的手,他赶紧从腰间的武装带上取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尼龙布包。 “vi型雷神之怒,只有一颗。” 将尼龙布包递给青年,他推了推鼻梁上快要滑落的眼镜。 “碰触地面的45秒后会爆(炸),保守估计,整个村子都会被炸飞。” 他所说的雷神之怒是军部特供炼金炸(弹),因为制作不易和成本高昂,唯有遭遇久攻不下的硬骨头时,它们才会被请出落满灰尘的仓库。 然而,制作不易和成本高昂都是托词,雷神之怒被封存的真正原因,唯有领教过的人才知道。 像是听不懂对方的掩盖在平淡语气下的紧张,房其琛接过了极为危险的布袋,“汇报情况。” 康迪重新拿出仪器,看着上面依次亮起的光点,“一队已搜索完毕,退到了村外,二队已渡过村后悬崖,狙击点布置完毕。” “康迪,”房其珩点了点头,问了一个颇为突兀的问题,“你的百米成绩是?” 陡然紧张的副官咽了一口唾沫,“5、5秒?” “有点悬。”青年轻描淡写的说道,“记得捂耳朵。” 说完最后一个字,房其琛松开了抓住尼龙袋的手指。裹着雷神之怒的袋子毫无阻碍的落进了衣柜下的地穴,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跑! 这是康迪脑子里仅剩的念头。 “他们说,大公子就在村子外。” 闲聊声传进耳朵的时候,尼士正在例行巡逻,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拐角处神情亲密的男女。 女方是少见的叛逃向导,正用对普通人来说是耳语,对哨兵来说堪比大声嚷嚷的音量聊着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而男方是他的手下,正陷在与向导亲密接触的幸福里,唯有听到“大公子”三个字时脸颊才会不自然的抽搐一下。 大公子,这个称呼其实很有讲头。 从本心出发,组织成员们很想亲切的呼唤这位战场上的刽子手为狗崽子,但考虑到狗崽子的爹就是他们的顶头老大,只能咬牙放弃这个美好的想法。 骂是不能骂的,他们还想多活几天。 敬是不能敬的,死去的同伴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折中来,折中去,最后就取了“大公子”这样一个中性的称谓,大有“我只是看在你老爸的面子上才这么叫”的意思。 不过,在巫毒烧村事件之后,这个称谓在血色苍穹就等同了禁忌。 那场差点就能席卷王国的致命瘟疫出自血色苍穹的一个实验室,为了讨好首领,那群疯狂的研究者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将毒株洒进了王国边境的村落里。 本质是巫毒的瘟疫无法被任何药物治愈,死神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边境,直到时任战场指挥官下令烧村。 那个指挥官的名字,叫房其琛。 也就是在哪一天,横行无忌的血色苍穹遭遇了噩梦。 房其琛烧掉了感染巫毒的村落不错,前提是他把潜伏在村落附近的血色苍穹分部成员打断四肢后扔进了巫毒横行的村子,那些恨他们入骨的村民拖着骨瘦如柴的身躯,从四面八方爬来,一口一口啃噬着仇人的血肉,直到后者变成他们的同类,一同在熊熊燃烧的烈焰里化为灰烬。 讽刺的是,无法无天和悍不畏死并不是一对孪生兄弟,那一把火直接烧破了血色苍穹不少人的胆子。 其中,就包括了尼士。 “当初就不该接下善后的活。” 回想起那段差点被搞自闭的经历,他心中又一次涌上了懊悔,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心理阴影该有还是得有。 正感叹人生艰辛,他就听到一阵熟悉的机括运转声——有人打开了基地的入口。 尼士敏锐的感到了不对。 房其珩已经回来了,驻守在村子里的斥候“村长”也紧跟着下来了,眼下村子里只剩下了看守大门的眼线,而没有上面的命令,眼线绝对不敢擅离职守。 不好! 他立马向入口处跑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包分量不轻的东西正从入口砸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分贝不小的“嘭”。 与此同时,机括又吱吱嘎嘎的运转了起来,来自头顶洞口的光线重新被机关所遮挡。 入口的守卫围在尼龙袋周围,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尼士粗暴的推开挡在身前的哨兵,对着中央的空地猛吸了一口气。 他嗅到了陌生金属的味道。 不同于基地的陈旧锈味,尼龙布包里的东西散发着略微刺鼻的混合气味,仔细品的话还带着点点甜味,而这个味道正越来越大。 什么鬼? 有人扔下来了个超大号的熏香球? 一头雾水的尼士抓了抓头发,穿过紧张兮兮的下属,轻手轻脚的走到尼龙袋前,小心翼翼的挑开了袋口。 那是一个足有苹果大的红褐色球体,静静地躺在地上,而它的顶部则有一个电子屏幕,上面有猩红的数字显示着25,下一秒就跳到了24。 尼士的瞳孔瞬间收缩,某些久远的记忆开始苏醒。 “跑!所有人都跑!要跑出一公里!” 他大声嘶吼着,直接喊破了音,转身冲着指挥室的方向飞驰而出。 但是已经想起球体来源的他心里很清楚——已经太晚了。 没人能在24秒里跑出一公里,哪怕是哨兵也不行。 况且,这颗雷神之怒,只是开胃菜。 第80章盟友。 基地被点燃了。 踩在只有一脚宽的台阶上,看着从通道口喷涌而出的金黄色火焰,房其珩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她身旁不远处,凌阁萧与阿映一同站在建造于峭壁的平台上,腰间都系有手臂粗的绳索,而绳索的尽头则系在了连接两座山崖的滑索上。 早在有哨兵进屋示警的时候,凌阁萧就带着二人顺着逃生通道离开了基地。他们前脚刚走出通道,后脚爆炸声就接连传来,山体的震动加剧了脚下台阶崩塌的速度,仅是几秒钟的功夫,就切断了唯一的逃生之路。 “阿琛这个臭小子,心够狠这一点倒是很像他妈,”面对的化为火海的基地,凌阁萧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在这方面,阿珩你还有的学呢。” “学什么呢?”她听到自己声音缥缈,“如果我像你们一样六亲不认,我很好奇,那你晚上还睡得着吗,父亲?” “明明逃过一劫,你听上去却很遗憾啊。”凌阁萧含笑看着她,如果忽视了阿映拎在手里的木匣子,倒是真是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很巧,”目光扫过半低着头的丈夫,房其珩一挑眉,“我刚刚才想到哥哥,他现在就来了,或许我才是那个更接近荒野女巫的人?” “荒野女巫”四个字一出,凌阁萧就眯起了眼睛,随后又轻声笑了起来,“你倒是点醒我了,鸡蛋确实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老师,”一言不发的听着父女二人交锋的年轻向导突然打破了沉默,“有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道黑影突兀的出现在了布满火焰和毒气的通道口,领先一步揭露了他尚未说完的警示。 那人是与爆炸引起的冲击波一同到来的,他背对着三人,与破碎的门板一起砸落在了地上,至此,热浪毫无阻拦的涌上了平台,舔舐着每个人的身体。 火药味与毒气一齐灌入了房其珩的喉咙,使她的肺部在瞬间变为了不堪重负的破风箱,发出了呼哧呼哧的悲鸣。 躺在地上的男人脸已经在熏烤与烧痕的双重作用下变得面目全非,可她还是通过那双熟悉的上挑眼角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尼士,她那个在感情方面随便到令人上火的讨厌同僚。 “咳咳咳咳……军部那群疯子……”尼士蜷曲在地,吐出了一嘴的血沫,右手的位置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他们要直接……炸死我们!” 房其珩弯下腰,仔细观察着男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和嵌入皮肤的碎渣,人肉被烧焦的味道影响着她的嗅觉,可浓浓的危机感依然令她脑中的警铃大声作响。 在血色苍穹里,风流无度的尼士是仅次于她的哨兵,如果连他都没逃过爆炸的波及……那么基地里此刻恐怕已经没有活人了。 “没想到会有人能扛过雷神之怒,这倒是意外之喜。”萧扭头对身畔青年温声说道,“阿映,杀了他。” 什么? 听清男人的命令后,房其珩陷入了愕然。她眼睁睁看着丈夫走到重伤的同僚面前,伸出了平日里用于安抚自己的精神触手,狠狠的戳向了男人的精神壁垒! “噗。” 随着什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响起,原本气息微弱的尼士突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不自然的弓起,双手成勾状,从房其珩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青色的经络,而他本人则维持着惊愕的表情,却又很快变成了茫然。 一旦失去了精神屏障的保护,哨兵会在席卷而至的信息之海中彻底迷失自我,换言之,就是无可逆转的神游症。 对于已经在濒死边缘徘徊的尼士而言,这等同于判了死刑。 “为什么?”看着男人失去神采的双眼,房其珩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现在救治的话,他还能活。” “你说的对。”凌阁萧和蔼的点头,“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你的手下啊! 在将心里的答案脱口而出之前,哨兵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于是她换了一个说法:“血色苍穹的主要力量经过了这次爆炸已经十不存一,你现在抛弃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房其珩自认为切中了父亲的痛点,谁知,对方却给了她一个完完全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知道吗?我当初建立血色苍穹,不过是为了向暄容证明,我才是正确的那个。”男人说的一派轻松,“可现在暄容已经走了,我也不再需要这个用来跟她别苗头的小玩具了。” 面对生死一线也没有变过脸色的女哨兵,此时此刻,看着温文尔雅的父亲,却觉得毛骨悚然。 “拿着。” 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凌阁萧将手中握着的军刀抛向了女儿。 “从小我就教过你吧,越有价值的人活得越久。” 房其珩接住军刀,不解的看向父亲。 “你刚才说,比起其琛,你才是最接近荒野女巫的那个。”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69节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这么说着,凌阁萧拍了拍阿映手中的木匣子,用近乎引诱的语气说道:“我会前往联盟,但阿映会留下来帮你。若是你能胜过其琛——别说是暄容的刀,就算是这个,我也可以给你。” “很不错的提议吧?”他看着面色如纸的女儿微微一笑,“毕竟你小时候每天都吵着要回家见妈妈和哥哥呀。” 房其珩屏住了呼吸,她不知道的是,这令她心神俱震的一幕,已经被他人收入眼中。 “3号高地出现了爆炸反应,强度在4-5级之间。” 晏菀青趴在地上,对着手中不断冒出杂音的通讯机说道,身下的地面震个不停,摇摆的草叶刺得她脸颊又痛又痒。 “再重复一遍,3号高地出现了爆炸反应,强度在4-5级之间!” 她提高了音量,趁着信号没断又喊了一遍,然而手中的“黑盒子”只能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偶尔还会有一两声格外尖锐的破音。 “咔嗒。” 一只手从草地里伸出,按掉了通讯机的开关,令人烦躁的杂音顿时一停。 “吵死了,你就不能少做点无用功吗?” 恶劣的语气、恶劣的言辞,还有一张布满了不屑和厌烦的脸,晏菀青瞥了一眼自己的态度恶劣的新搭档,重新打开了通讯器。 “我叫你关上!” 杂音一起,趴在她身畔的卷发青年怒吼一声,伸手夺过了黑盒子,用力往地上一掼,随着阵阵黑烟从机体上飘出,这只边防军通配的通讯机彻底宣告寿终正寝。 “按照规矩,恶意毁坏公物需要提交3000字的手写检查,我会记得提醒指挥官的。”晏菀青冷淡的说道,换来了对方一个大大的白眼。 “检查、规矩、指挥官……”卷发青年不屑的嚼着草根,“除此之外,你们这些从帝都来的乖宝宝还会说些什么?” “战场可不是模拟战斗,没人会跟你讲规矩,也没人会帮你‘伸张正义’,”他望着远处滚滚的黑烟,吐掉了嘴里的碎屑,“愣头青就好好闭嘴跟着学,哪怕你是向导,自己犯蠢也别指望我会去救你。” 梅科尔穆雷斯。 晏菀青在心底默念青年的姓名,在双方的相性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对于这位军团长硬塞进来的所谓王牌哨兵,她一直持保留意见。 大概首位搭档起点太高,在晏菀青看来,梅科尔无论是格斗技巧还是身体素质都只能算勉勉强强,他既没法在腾空的瞬间靠肌肉控制改变自己的方向与动作,也无法和她的精神辅助达到百分百同步,甚至于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无法很好的控制,成天像一罐一点就炸火药桶。 但她清楚,会给她这种感觉,并不是梅科尔的错。 作为活跃在边境线上的哨兵,梅科尔已经足够优秀,不然也不会西北军也不会在补充到新鲜向导的第一时间久想到他。 可一句老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房其琛把她的搭档体验拔的太高,以至于就算她想降,也会被卡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不过,晏菀青坚信,在大失所望这方面,自己这位新搭档也是一样的。 这一点从在他体验过“晏氏精神疏解法”后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就可以看出来了。 “指挥官的命令是等军部与血色苍穹交上手,我们再见机行事。”梅科尔又拔断了一把青草,浓郁的草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蔓延,“爆炸产生的毒气足以令血色苍穹损失惨重,到时候我再……等等!” 在西北军参谋长的命令下,这对不对盘的搭档日夜兼程的追逐着军部的脚步,一路跟到了血色苍穹的基地脚下。为了隐蔽,他们选中的隐藏点就在联盟与王国的国界交点——换言之,正在两座山峰的中间。 “你瞅瞅,”梅科尔指着半山腰的一个小黑点对女孩颇为迟疑的说,“那个……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血色苍穹的……老大?” 晏菀青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对准了青年指的方向,看见了那张曾印在绿风哨塔指南上的脸。 “赶紧向指挥官汇报!1号目标即将逃脱……!” 青年的声音在看到通讯器的残骸时戛然而止,他第一次因自己过于急躁的脾气感到后悔。 “我们走。” 晏菀青收起望远镜,从草地上爬了起来。 “去哪?” “上山。”女孩一指山顶,“我们是联系不上指挥部,但不是有个现成的盟友在那里吗?” 第81章援军。 想从山涧从上山顶并非易事,特别是在山腹已经沦为一片火海的情况下。 好在梅科尔算不得顶尖哨兵,但也可以归为一流,扛着一名女性向导进行冲锋的能力也是有的。 于是,晏菀青就有幸享受了一把贵宾待遇,坐上了哨兵背部的特等座,虽然在她看来,自己更像是用来挡流弹的沙包。 然而抱姿消耗的体力比背姿多得多,特别是对梅科尔这种高爆发的哨兵来讲,节省体力更是重中之重。 “将嗅觉降低到二级,听力下调到三级,视力上调到四级。” 趴在青年的背上,她一边手握望远镜,一边熟练的向搭档下达了命令。 “该死!他们把山体给炸松了!”梅科尔躲开崩裂的石块,骂了一句脏话,“你确定我们找那群疯子结盟不会一起被炸上天?” “注意用词,是你被炸上天。”晏菀青纠正道。 边防军王牌非常不服气,“凭什么你没事?!” “就凭我和他们的老大出生入死过,”女孩理所当然的回答,“顺带一提,他对我的态度比你好很多。” 行吧。 被威胁了一把的梅科尔决定闭上自己这张惹祸的嘴。 “不好,一号目标要跑!”透过望远镜,晏菀青萧在腰间挂上了滑索,“你的负重攀岩成绩如何?” “老子当然什么都是a+!”梅科尔没好气的吼道,他发誓听到了背上的小向导嘟囔了一句“勉勉强强”。 “切换战术路线!”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定矛枪,晏菀青对准了悬崖上的平台,“正在进行定点,5、4、3、2、1!” 随着倒数走到尽头,尖矛急射出去,准确的嵌入了平台的下方,挂在了岩壁之上。 哨兵一个前扑抓住垂下的绳索,双脚蹬壁,肌肉鼓起,迅速向上攀登了起来。 用战术捆绑带将自己固定在青年背部,晏菀青从作战靴上拔出一把匕首,随时准备切断绑带。 四百米、三百米、二百米……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近到以向导的耳力也能听到石台上面传来的对话。 “向我证明你的能力,证明你是最强的那个。” 晏菀青之前没有听过凌阁萧的声音,对方远比她想象中要儒雅,即便是如此煽动的语句也能讲的温柔万分。 “唯有最强的人,才能在这世道生存下去。”凌阁萧说道,“这便是在乱世中的生存法则,也是哨兵、向导一族无法挣脱的铁则。” “我们是由野兽和贫民进化而来,也终将进化到更高处去。” “相比较于力量,国家、制度、亲情、良知,都是沉重的枷锁而已。” “这便是您与母亲意见的分歧?”房其珩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 “我们之间的争论远比这个复杂,但我是对的,她是错的。”男人平稳的答道,“这个答案在如今不是显而易见吗?” 借着爆炸的影响尚在,梅科尔扒住了平台的底部,他伸出手,向搭档比了一个“三”。 上面有三个人,则倒是跟最初的观察一致。 晏菀青屏住呼吸,她见识过房其珩的能力,深知这位干练的女性哨兵有多敏锐。 “英雄不需要亲情,也不需要哥哥。” 男人最后说道,锁扣链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摩擦声。 “你说对吗?” 凌阁萧要跑! 意识到这一点后,女孩拔出了腰间的配枪,对准了接连两座断崖的索道。 一道人影迅速划过。 射击! 就在扳机即将扣下之时,另一道黑影突然从平台翻下,对准二人踢了过来! 被发现了! 抓住手中的绳索,梅科尔向旁边一荡,躲过了房其珩的侧踢,与此同时,晏菀青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擦着男人飞过,打在了锁链之上,却因为口径太小,没能击断滑索。 “真不错。”凌阁萧赞了一声,身形迅速消失在了索道那头。 “抓稳了!” 梅科尔大吼一声,借着绳索翻上平台,在落地的一瞬,晏菀青割断二人之间的绑带,就地一滚,一枚子弹擦着她的发顶落入了身后的岩壁。 她侧过头,看到了曾在地道里对峙过的猫头鹰向导。 此时,两名哨兵已经缠斗到了一起。 说是缠斗或许并不准确。 “嘭!” 几秒钟后,梅科尔狠狠的摔到了地上,张口吐出了一块断牙。 “这女的是怪物吗?”他说起话来漏了风。 “松散的链接,”房其珩站在原地,神情高傲,“你不该跟这样的废物混在一起。” 这话是对谁说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被称为“废物”的梅科尔还想再上,被搭档硬生生按在了原地。 “为什么?”晏菀青问道。 “因为,这是对我兄长的侮辱。”女哨兵笑了,那笑容有不容忽视的轻蔑,“我要帮他抹掉这个污点。”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梅科尔奔出的那一刻,晏菀青举起枪,精神领域紧缩到方寸之间,向着对面同样持枪的向导撞了过去! 猫头鹰展翅飞起,浣熊趴在地上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一场无声的精神战正式打响。 单以能力而论,阿映是她经历过最强的对手,能力、经验、技巧都无懈可击,对方那次在实验室里的“隐身”至今都让她记忆犹新。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0节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是毫无长进。 刺探、渗入、构成、迷惑、支配。 向导的战场无声无息,却又目不暇接。 然而一切都以梅科尔再一次被踹飞作为终结。 腾空的男人被人一脚揣在了胸腔,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右手以古怪的姿势垂落下来,显然断成了几节,而追击者则凌空一转,竟是要直接用手扭断青年的脖子! 晏菀青立即调转枪口,想要抢下搭档的性命,与此同时阿映对准她扣下了扳机。 子弹带着呼啸的风声而来,浣熊发出了咆哮,精神力让女孩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性命已经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擦着她的肩膀飞过,一只手带着女孩向旁边一侧,并带走了那把挂在绑带上的□□。 下一秒,追击的房其珩倒飞出去,梅科尔摔到地上,滚进了燃烧的通道中,只听“啪”的一声,阿映手中的枪(支)砸落在地,而他右手正插着一把折刀,鲜血淅沥沥的顺着刀刃淌下。 而一道久违的身影已经挡在了晏菀青面前。 第82章家属。 晏菀青抬头看向那道身影。 明明分开并没有很久,她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青年穿着作战服,衣角有穿越通道带来的焦痕,他目视前方,对她伸出了左手。 想也没想,女孩搭上了那只手。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断开的精神重新开始缔结。 “喵。” 漂亮的布偶猫出现在她脚下,用蓬松的尾巴卷了卷她的脚踝,像是在撒娇。 趁着晏菀青弯腰抱起久违的猫咪,失去了对峙目标的小浣熊重新爬上她的肩膀,对于一触即发的战场来说,这画面温馨的有些过火。 “哈哈。” 被亲哥一脚差点踹入深渊的房其珩笑了起来,她单手挂在平台边缘,一个用力翻上来,摸了摸被击打的位置。 “好疼啊,老哥。”她低着抱怨。 “不疼你醒的了?”房其琛从阿映手上拔出折刀,抹干净上面的血渍。 “我一直很清醒。”女哨兵掰正了脱臼的左臂,拔出腰间的匕(首),双腿弯曲,蓄势待发。 “哦?”房其琛一挑眉,手中折刀一转,蹬步上前! 血亲兄妹,生死相搏。 折刀与(匕)首相错,刀刃的寒光擦着头皮划过,一个眨眼的空隙,就是人间到地狱的距离。 猫头鹰焦急的盘旋在上空,阿映艰难的拖着断手去够被踢飞的枪,却见一只浣熊跳到自己面前,猛然变成了一头硕大的棕褐色野兽! 低沉的熊吼回荡在耳畔,在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下,他甚至有一种已经被咬掉脑袋的错觉。 “如果你不想爆掉脑袋,”晏菀青持枪对准了他,“就别动。” 阿映抬眼看她,腮帮紧缩,指甲深深的陷入了肉里。 这边的向导互相对峙,那边的白刃战已经到了决死时刻。 房其珩对准兄长的心窝一刀刺出,被青年一把抓住手臂,脚下顺势一踢,整个人摔到地上,只听“喀哒”一声,持刀的手腕整个折断。 房其琛一个膝顶压住妹妹,手中折刀对准她的喉咙刺去—— 猫头鹰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顾不上虎视眈眈的棕熊,阿映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名哨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扑向自己的妻子,将完好的那只手罩在了她的脖子上。 雪亮的刀锋随后而至,稳稳地停在了男人的手背上。 一时间,露台上只剩下了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为什么不杀我?”过了良久,房其珩望着天,小声问道。 “我和老头子不一样,”房其琛扔掉了手中的□□,“没有弑亲的爱好。” 她喃喃道:“……可是我杀了老妈。” “啊。”青年站起身,踢掉了不远处的匕(首),“我比你清楚。” “但起码,患难见真情,不是吗?” 女哨兵闻言机械的扭头,看到了护住自己的向导,后者在断骨剧烈的疼痛下已经陷入了昏迷,但依然死死的捂着她的喉咙。 房其珩闭上眼,一行清泪从她的左眼淌下。 劝慰完妹妹,房其琛一回头就看到晏菀青抱着布偶猫站在原地,那只逞了半天威风的小浣熊也变回正常大小,蹲在女孩脚边,用同样的眼神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戴在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一号、一号,收到请回复。”康迪冷漠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青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了通讯器贴到嘴边,“收到。” “我方已接管了血色苍穹的基地,”副官有条不紊的报告道,“未发现爆炸幸存者。” “让凌阁萧跑了,”房其琛语气淡淡,宛若在说陌生人,“但是抓住了首席哨兵与次席向导,等他们清醒,应当可以获得目标的动向。” “收到,还有一件事,”康迪说到,“维克托刚来了消息,他发现了数里外有边防军活动的迹象,可看到我们之后,他们又退走了。” 听到这句,青年下意识的瞥了女孩一眼才答道:“没事,他们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尽忠职守的副官被这神来一笔给噎住了:“……送什么?” “送家属。”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 老大,你可要点脸吧。 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答复,康迪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办?”叼着棒棒糖的狙(击)手问道,“他们不往前靠了,要警戒吗?” “警戒!为什么不警戒!”一听这个,康迪彻底破了功,“这群家伙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还有什么用不出!” “不是吧?”维克托一瞪眼,“就老大那个德性还能脱单?不能够啊。” 那个向导敢接近战场屠夫? 不怕晚上睡觉稍微不老实就被扭断脖子? “老大不仅脱了单,你还追杀过他的脱单对象。”康迪推了推眼镜,“他要扭断脖子,也先扭断你的。” “什么?!”维克托嘴里的糖掉到了地上,脚畔的柴犬瑟瑟发抖。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带着大总统从他的枪下逃走的女孩。 也是,如果没有特殊关系,房其琛这家伙干嘛要潜回帝都杀人? 那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权贵作对! “参谋长,”后知后觉的狙(击)手说道,“你说我现在去跪滑高喊我错了还来得及吗?”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维克托没有理他,直接拿过还在通讯的对讲机,声泪俱下,“对不起!我错了!” 在命面前,出息算什么! 挂掉鬼哭狼嚎的通讯器,房其琛抬头,看到的就是抱着猫的女孩站在原地,用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精神链接带来的愉悦感充斥着脑海,他几乎是凭本能走到女孩身前,抬手抚上了她的侧脸。 晏菀青眨了眨眼:“长官,我的搭档还活着吗?” 房其琛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漫不经心的答道,“爆炸后通道会残留大量有毒气体,可能已经咽气了吧。” 布偶猫跳出了女孩的怀抱,令她能够向前再靠一步,“那可是边防军的头牌哦?” “哦?”青年的指尖蹭过她的唇角,“你喜欢那样的类型?” “不,”晏菀青凑近他,“我更喜欢军部的头牌。” 第83章变革。 梅科尔醒来的时候,怀疑自己已经升入了天堂。 毕竟昏迷前他还在轰鸣、火光的包围中与人厮杀,再睁开眼就幕天席地,凉风嗖嗖刮过,身下的枯草扎的他背疼。 除了天堂,哪里还会有这么糟烂的待遇? 地狱起码全年供应暖气呢! 他安详的躺在草地上,回顾了自己生的伟大、死的憋屈的一生,只恨本次执行的是秘密任务,否则怎么也能混上个一等功啊。 倒霉的西北首席哨兵正追悔呢,就看到眼前多了一只白瓷大碗。 不仅有碗,还有可疑的“呲溜”声和诡异的香味交相辉映。 然后,大碗后面就探出了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噗。” 梅科尔撇过头,假装自己还在昏睡。 “笑屁笑啊!”来人恼羞成怒,“老子这是男人的勋章,懂不懂啊!” “男人的勋章我懂,”梅科尔重新张开眼睛,“但我记得军部进攻用的是雷神之怒吧?都没短兵相接,你是怎么给自己搞的一身挫伤的……该不会,是自己失足摔得吧?” 然后,生命不休、作死不止的西北首席哨兵就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脸皮和碗底哪个更厚。 在与瓷碗硬碰硬后,闻着飞溅到脸上的汤汁,青年总算从爆炸的余震中清醒了过来,脑子里隆隆的响声也被按下了停止键,终于还给了他片刻的清静。 “得。”梅科尔抹了一把脸,“看样子,我这条烂命还没被收走。” 毕竟,无论是地狱和天堂,都不会有泡面啊!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1节 想到这里,青年鲤鱼打滚跳了起来,硬顶着浑身肌肉发出的抗议,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典型的临时营地,从支掩体的角度到帐篷钉契入地面的长短,都像是教科书样板一样标准,看得他浑身发毛。 顺着营地往上看,还能望见冒着黑烟的山顶。 “一号撤退时把你从火海里拎出来的,”穿着军部服饰的矮个子哨兵用手背去抹嘴巴,却被异常浓烈的香气呛的一哆嗦,“感恩戴德吧,老王。” 梅科尔费了点功夫才转过了“此一号非彼一号”的弯儿,却错过了澄清自己并不姓王的机会。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在喊“老王”这两个字时候充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 直觉告诉他,还是不问为好。 “安心吧,”看出了他的疑虑,矮个哨兵呵呵一笑,“就算如今立场敌对,咱们怎么也算趴过同一个战壕的队友,加上你刚立了大功,我们再怎么缺德也不会过河拆桥的。” “什么大功?”梅科尔愣了。 矮个哨兵一亮大拇指,“护送家属有功!” 啥? 就在青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被他护送的家属已经成功打进了敌军高层。 营地指挥官帐篷里,晏菀青无助的抱着猫,试图假装从四面八方透过来的好奇目光全都不存在。 不要怕! 她为自己加油打气。 老娘现在是这里唯一的合法军官! 可不是吗,无论这些家伙原本的军衔有多高,现在都变成了废纸,整个军部都喜提人生新成就——叛国罪民。 照如今地方各自为政的态势,也不是没有超进化成“亡国流民”的可能。 然而无论是叛国罪民还是亡国流民都不符合军部这群大爷狂霸酷炫拽的画风,比起被一锅端的血色苍穹,他们才更像是佣兵界第一流氓组织成员。 窝在女孩怀里的布偶猫打了个哈欠,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 方才还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扎个洞的大老爷们立马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个比个的老实巴交。 没过多久,就有人掀开布帘,从外面走进了帐篷里。 “你们都聚在这里干嘛?”看着满满当当的帐篷,房其琛一挑眉,“活都干完了?” 下一刻,咳嗽声四起。 “基地残骸外围的清理工作已初步完成。”康德面不改色的推了推眼镜,“根据仪器显示,在雷神之怒波及不到的山体内部依旧有不少空洞地区,我打算召集人手向深处探索,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哦?”房其琛环视四周,“那爆炸产生的毒气与射线呢?” “别告诉我,你们打算用肉身硬抗啊。” “妈蛋,”康德小声骂了一句,“把这个给忘了。” 晏菀青深深感受到了他声音里的不甘。 就在气氛逐渐滑向滑稽的时候,跟在兄长身后的房其珩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拉向了她,“那些应该是秘密实验室。” “怎么说?”康迪立马骑驴下坡。 “父亲一直在追求种族的进化。”女子眼下有着深深的阴影,“哨兵的神游症、向导的觉醒率低下都被他视为种族缺陷的证明。” “如果说血色苍穹还有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大概指的就是它吧。”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剩下的话即便不说也能明白。 康迪站起了身,“多谢二小姐指点。” 说完,他大步走向帐篷口,速度快的像是一阵风。 有了这位首席副官带头,其余挤在帐篷里的大男人纷纷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向帐篷口冲去,连借口都没扔下一个,生怕张嘴的功夫就因为瓦数太亮遭到制裁。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呼啦啦的走,没一会儿就撤的一干二净了。 晏菀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低头一看,满地都是破碎的“军部精英”四个大字。 布偶猫抖了抖耳朵,又用大尾巴扫了扫女孩的脸,像是对她转移注意力感到不满。 于是晏女仆赶紧收回目光,重新开始给这位大爷好好按摩。 房其珩见状,面色古怪,“你知道高级哨兵与精神向导总是五感互通的吗?” 什么? 晏菀青给猫挠痒的动作一僵,脸部顿时红成了一个虾子。 有、有这么一回事吗? 为什么学院里没有教? “嗤,”一声轻笑响起,房其琛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别乱逗她。” “开个玩笑而已。”女哨兵睨了一眼哥哥,把自己扔进了营帐的沙发里,“现在,咱们来聊聊正事吧。” 不得不承认,这对兄妹都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优越的基因,从晏菀青的角度来看,房其珩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两条腿长的逆天,唯有微微鼓起的肌肉轮廓昭示了这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杀人兵器。 由于被亲哥踢断了肋骨,几根不听话的绷带从女哨兵的衣领里透了出来。她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都更加疲惫,像是一根绷到极限的橡皮筋。 晏菀青向猫大佬的本体投去一瞥,考虑到一天之前他们还在生死相搏,房其珩出乎意料的平静令她感到了不安。 房其琛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其珩她……” “我自己说。”女子打断了哥哥对向导的安抚,用雪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在露台的时候,我如果不攻击你们,阿映就会死在精神暗示下,抱歉。” 在这一刻,晏菀青想到了绿风哨塔。 曾几何时,她也产生过疑问——既然凌阁萧的精神控制能在他离开哨塔二十年后依然保持着运作,那么他会不会用同样的方法来统治血色苍穹? 要知道,叛军可不是刚出学院的傻白甜,光是叛国的狠劲就不容小觑。他们好不容易跳出了棋局,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的给另一个人当棋子? 现在,问题的答案即将揭晓。 “老头子的控制手段是以向导为纽带进行传递的。”房其珩说道,“在离开王国之后,他教出了一批学生,阿映也是其中之一。” “他把精神暗示种在他们的意识海里,再由他们通过精神疏解来污染组织内的哨兵。” “当遇到某些他特别重视的人才时,为了能将对方攒在手心,他甚至会让自己的学生去与对方结对。”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不过,这并不包括我和阿映,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起码在我的记忆里,是这样的。” 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 不知为何,晏菀青脑海里蹦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阿映是老头子的得意门生,接受的暗示最重,连带着我也受到了潜移默化的控制,很多决定、很多举动,我至今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我想做的,哪些是别人想我做的。” “无论我脑子里的记忆是真是假,”房其珩抬手捂住了脸,“我是阿映的哨兵,我得救他。” 看着眼前熟悉中带着陌生的女人,晏菀青终于从她身上捕捉到了一丝房容暄的影子。 “其珩想要把我那重伤昏迷的妹夫从老头子手里抢出来,”旁观许久的青年适时插话,“为此,她愿意屈尊来帮我做点事。” “我杀掉了一号,老头子又跑去了联盟,”房其珩讥讽道,“血色苍穹现在就是一盘散沙,但他们大概还愿意听听我说的话。” “比如?”晏菀青抬头,看向的却是房其琛。 后者闻言沉默了一瞬。 他眼帘半阖,明明是难得柔顺的姿态,却像是初尝殷红的刀锋,于绮丽中晕染着锋芒。 “比如,”青年缓缓说道,“用哨兵的方式,重写这个世界的秩序。” 第84章启动。 这个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血色苍穹基地毁于一旦的消息从雷神之怒爆炸的那一刻便随着一封封电报传到了每个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在贪婪的豺狼眼中,这个曾经牢牢占据了佣兵组织榜首的庞然大物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距离真正分崩离析或许只要一步之遥。 几乎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血色苍穹完了。 但就在他们摩拳擦掌,打算分一杯羹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个个噩耗——血色苍穹的联络点一夜之间全部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具具探子的尸体,像是在嘲笑着他们的自不量力。 然而,很快,就没人有心力去关心这朵昨日黄花了。 因为一条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已经席卷了大陆。 “身为联邦最高科学院的一员,我很遗憾的宣布,近期频发的哨兵向导猝死事件并不是偶然……” 飘着雪花的黑白电视里,穿着医用大褂的发言人一脸严肃的念着稿子,而电视外的酒馆老板则捏着屏幕下方的按钮,努力想让发言人的声音不被杂音盖过。 而当日的第一名客人,就是在此时走进了店门。 “今天不营业!”老板不耐烦的说道,却在看清来人后露出了一个愕然的表情。 与想象中的粗鲁大汉不同,来人是一名称得上纤细的女孩。她穿着一件起了毛球的外套,戴着砖色的画家帽,手上还提着一只布满磨痕的旧箱子。像是没听到老板那声粗鲁的吆喝,女孩走到吧台前坐下,拿起了桌上破旧的菜单。 “……研究院在水与土壤中监测到了含量不等的有毒物质,”发言人的声音从电视里传了出来,“通过解析,此类毒素能够迅速麻痹哨兵与向导的脑干,进而破坏中毒者的中枢神经……” “要一个三明治,”女孩将菜单放回原处,“多放土豆泥,别夹罐头。” “下不为例。”老板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像是在强忍着脾气,“吃完了就赶紧走!眼下联盟人心惶惶,别成日在外面晃悠!” 疑似学生的客人闻言抬头,眨了眨眼睛。 游学在联盟是一种风潮。每年的这个时候,这家位于联盟首都的酒馆都会接纳无数类似的学生,他们聚在一起喝酒、起哄和说笑,每次都需要老板拿着扫帚把这群醉鬼给扫出去。 不过,这类行为在联盟与王国宣战后就近乎绝迹——实际上,女孩是他这一个月来见到的唯一一个学生。 转身躲在橱窗里的变色龙弹到一边,男人用搭在架子上的白布擦了擦菜刀,动作利落的切下两片面包,再从身后的冰箱里拿出了混着培根的土豆泥,狠狠地往面包片上舀了一大勺,再然后是生菜、西红柿、鸡蛋……最后放进碟子里的成品,已经脱离了“三明治”的范畴,无限接近“汉堡”了。 “快吃!”把碟子重重的往吧台上一放,老板又从柜子里掏出了一瓶果汁,“吃完了就赶紧买票回家,小兔崽子!” “经统计,联盟内死在此种毒药下的哨兵与向导人数已经破百。我们初步推断,该种毒素是通过水源扩散到联邦各城,甚至于,整个大陆都有被污染的可能。毫无疑问,哨兵与向导是联盟重要的战略资源,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牺牲,我们呼吁边境保持克制,不要轻启战端……” “嘭!” 起开瓶盖,老板王嘴里猛地灌了几大口啤酒,眼睛却盯着电视上的男人,眼里流露出了一丝厌恶。 相比之下,女学生进食的动作就文雅多了。过于厚重的三明治显然已经不适合用刀叉切开,她脱下米色的手套,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手指,小心翼翼的捏住面包,努力的张嘴从边角啃下了一口。老板的手艺并不出色,但胜在材料实诚,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馅料,还没咽下去就让饥肠辘辘的身体有了一种心满意足的错觉。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2节 “最后,是最高科学院所有研究员共同的警告,”发言人的演讲到达了尾声,“无论你愿不愿相信,我们的时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分崩离析。” “嘁。”发出一声嗤笑,老板关掉了电视机,“相信一个把哨兵和向导叫做战略资源的国家拥有平等和自由?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说完,他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妥,用眼睛余光瞟了一下吧台前的女学生,见后者仍在专心致志的吃饭,似是对周边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神经过敏,酒馆老板勉强挤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用自认为亲切的语气搭讪道:“你是一个人来这边吗?” 女孩两腮被三明治塞得鼓鼓的,只能以点头代替回答。 老板从吧台里拿出了一只玻璃杯,帮她把果汁倒进了被子里,有点嫌弃的往前推了一下。借着果汁把一大口饭给吞下去,女学生的嘴巴终于空了下来。 “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跑出来,你家人能同意?”老板佯装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爸妈很早就去世了,家里留下的钱就够我用到上学。”女学生又往嘴里塞了一口,含含糊糊的答道,“好在我未婚夫很能挣,这次能出来,就是用得他的卡。” “那他就放心你一个小丫头到处跑?”老板狐疑道。 “嗨,这有什么。”女学生摆了摆手,“他母亲前段时间意外去世,妹妹又遇到了点麻烦,家里还有亿万家产要继承,抽不出空也是理所当然嘛。再说了,我也有我的事业要忙呀,总不能真的回家去当全职太太吧?” “小小年纪还挺有事业心……”老板嘟囔了一句,“你这未婚夫也挺惨嘛。” 这话这么听都像是风凉话,女学生却不以为意,“可不是吗?我未婚夫他爸妈很早就分开了,他跟他妈,他妹跟他爸,结果他妈是个女强人,一心搞事业,他爸更别说了,就是标准的大猪蹄子,不仅把他妹差点搞出心理问题,还抽冷子搞家暴把他妈打死了,现在跑出国躲着了,就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让他收拾。” 不,这也太惨了。 老板哑然,随后突然一怔,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 “你……”他迟疑道,“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王国向导学院。”女孩吃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拿起玻璃杯将果汁一饮而尽,“正确来说,是毕业生。” 向导学院! 老板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身后的酒柜,却发现原本趴在橱窗上的变色龙,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死死的按在原地,属于浣熊的耳朵从柜子边缘探出,抖了一抖。 “我是来找你的,no.29号向导。” 吧台前,晏菀青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嘴。 “为国尽忠的时间到了。” 第85章下坠。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酒馆老板就动了起来。 他想也不想地撞向了身后的酒柜,陈放在橱柜里的玻璃酒杯随着撞击齐刷刷倒下,摔到地上化为了一场壮观的玻璃雨。老板用与壮硕身躯不符的灵活穿行在玻璃碎片之中,目标正是半开的酒馆大门。 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正确来说,是有熊比他更快。 趴在酒柜侧边的浣熊在眨眼间便化为了狰狞的巨兽,只是前爪轻轻的一摆,便将男人整个按到了满地的碎玻璃上。锋利的碎片划破了柔软的肌肤,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了温热的鲜血,酒馆老板挣扎着抬头,对上的却是一片晶莹。 女孩依旧待在原地,四溅的玻璃碎渣被无形的屏障所阻挡,形成了一道悬挂的玻璃瀑布,就矗立在酒柜与吧台中间。在老板近乎实质里怒瞪里,她拾起散落在桌台上的金属叉子,在空空如也的餐盘上敲了一下。 “叮。” 男人趴着的地面陡然凹陷。 结实的地面化为了无敌的深洞,在失重感袭来之时,透过四周破碎的玻璃,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穿着向导学院制服的他自己。 思维入侵!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男人奋起抵抗,变色龙在棕熊的掌下扭动,发出了刺耳的尖叫。然而一步慢便步步慢,在他将入侵者拒之门外之前,一股精神力宛若利剑一般,刺破了摇摇欲坠的精神屏障。 “嘭!” 像是有人在耳畔扎破了一只气球,空爆声闹得人脑仁生疼,然而等那针扎般的痛感褪去,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嘈杂声又占据了上风。 下坠的感觉消失了。 酒馆老板感受着身下坚硬的触感,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喂,吕临,发什么呆呢,下课了!” 下课? 男人略显迟钝的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坐在课桌前,穿着米色制服的学生在四周跑闹嬉笑,而不远处,拿着教案的老师刚走到门口,西装袖口还沾着粉笔留下的白沫。他略显迷茫的低下头,看到桌上课本有着这样一行字“王国向导学院专用”。 是了。 这里是向导学院,而他,再过三个月就要毕业了。 舔了舔嘴唇,男人口中一阵干涩。 “过几天就要模拟实战了,复习得怎么样?”拍他肩膀的人凑过来挤眉弄眼,“我听说今年进绿风的名额只有两个,你小子可一定要挣气啊!” 这人长了一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以至于男人想了好久也没想起他的姓名,只是迷迷糊糊记得班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嘴上含含糊糊地应着,吕临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还没等站稳,就被身旁的“大众脸”抓着肩膀一扭,直直的冲向了人堆,“好歹也是咱们学院的第二名,你可别被人家甩的太往后啊!” 吕临闻言看去,就见在人群的中央坐着一名青年。 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下,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姿容俊秀,就连千篇一律的向导制服在他身上硬生生多出了几分文质彬彬的味道来。 吕临知道对方的名字。 凌阁萧,向导学院建立以来最优秀的学生,尚未毕业就已经得到了军部的青睐,相比之下,人人向往的绿风哨塔于他不过按部就班的选择而已。只要不出意外,这个人一定会在王国向导史上留下格外浓墨重彩的一萧之前,吕临也曾被誉为天才,可惜在前者横空出世之后,便在没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阿临。”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青年扭头对吕临微笑了起来。没等后者反应,他便拨开周围叽叽喳喳的女同学,“麻烦让一让,我的朋友来了。” 是的,没有狗血的宿命对手,也没有喜闻乐见地争锋相对,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里,吕临与凌阁萧成为了朋友。不过在吕临自己萧和他的小跟班”才更恰当。 女同学闻言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让出了路,还不望气呼呼地瞪了吕临一眼。后者对好友异乎寻常的人气早已习以为常,毕竟“慕强”二字简直是刻在向导的基因链里,就算大家最后终究会回归“姐妹”,也不妨碍她们现在围绕在优秀个体的周围。 见凌阁萧走了过来,先前一直鼓动他的男同学讪笑着后退,没一会儿就隐没在了人群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那人的手拿开之时,吕临陡然肩膀一轻,仿佛方才搭在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右手,而是某个庞然大物。 难道是我的体质变弱了? 他有些纳闷地想到。 说起来,那家伙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正回想着呢,凌阁萧已经走了近身前,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大约是毕业即将到来的缘故,和方才的男同学一样,凌阁萧也提起了有关毕业分配的话题。 “绿风似乎想要内定我。”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略微滑落的眼镜,“不过我还在犹豫。” 这可真是大佬发言。 男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旁人趋之若鹜的第一哨塔到了凌阁萧嘴里就成了“还在犹豫”,如果不是清楚知道眼前这家伙并非炫耀,吕临连一巴掌糊死这丫的心都有了。 然而他不敢。 即便从未承认,但吕临在心底的某处,确实存在着直面好友时还会爆发的“怯懦”。 凌阁萧固然优秀,可他的优秀,更像是“异端”。作为“异端”的接触者,吕临越了解前者“非人”的内里,远距离时的“崇拜”、“向往”便向“敬畏”慢慢靠拢,直到某一天“畏”大于“敬”,彻底沦为“恐惧”。 “你呢?”凌阁萧笑着问道,“想要去哪个哨塔?” 舔了舔唇上的干皮,吕临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指,然而搓到一半,便因粗糙的手感愣在了原地。他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右手,却发现上面骨结粗大、满布老茧。 这不是一双会在学生身上出现的手。 一丝警兆浮现在了男人心中。 他猛地抬头,就见不远处站在原地的女同学缓缓回过身,露出的却是一张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脸。 眼皮疯狂的跳了起来,所在的教室在吕临眼中慢慢的扭曲了起来,他本能呼唤着精神向导,却没得到半丝回应。 “我……”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哪怕有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未完的话终究从他嘴里说了出来。 “我们一起去绿风不好吗?” 就像是念出了咒语一般,四周霎时寂静了下来。 而被邀请的对象则微微一笑,答了一句,“好啊。” 当最后一个“啊”字落下,吕临脚下一空——他坠了下去。 第86章故人。 昏暗的小酒馆里,晏菀青坐在完好无损的吧台前,右腿搭在左腿上,皮质短靴略尖的鞋头随着手中纸张翻阅的节奏翘着。小山般巨大的棕熊趴在一旁,爪子搭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兽眼半阖着,唯有圆滚滚的鼻头和尾巴不时抖动一下,证明这头凶兽仍处于警戒之中。 除了手指与文件的摩擦声,偌大的空间内仅有吕临均匀的呼吸声,加上桌上烛台闪烁地烛光与披着毛毯的文静女孩,令本该充满冷色的房间镀上了一层暖色——直到一声格外粗重的长呼打破了这份不合时宜的静谧。 猛地张开双眼,男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挂在额角,昭示了主人的心有余悸。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来,一只手臂就出现在了脑袋的正上方。 暗算了他的罪魁祸首披着他的毛毯、坐着他的高脚凳、喝着他的果汁,手持一张什么东西,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一会儿瞧瞧纸,一会儿又看看他,“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年老色衰吧。” 吕临愣了一下,才发现女孩手里拿得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从后者嫌弃的眼神里,上面的主角不言而喻,还没等他张口反驳,肩膀就迎来了棕熊柔软厚实的兽掌,从那收起来的利爪来看,这大概是一个安慰性质的“拍肩”。 意识到这一点后,残留着浓重失重感的躯体深处,某样器官突然疼了起来——大概是肝吧,男人自暴自弃的想到。 然而攻占了酒馆的“暴徒”没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他。 “no.29向导吕临,原绿风哨塔副塔长,凌阁潇叛逃事件幸存者之一。” 对着手中的资料,女孩念得字正腔圆。 “精神海在战斗受到了严重损伤,能力衰退严重,伤愈后拒绝了军部的荣养建议后隐居,为彰显其对王国卓绝贡献,特保留其向导编号,永不下调……” 念到这里时,资料的内容还很正常,然后紧接着笔锋一转,一下子就变成了吕临生平功绩一览,别说参军后那大大小小的功勋,就连上学时得到的奖状都扒出来吹了一遍。提供情报的家伙很可能是刚从宣传口转业,硬生生把言简意赅的信息简报写成了洋洋洒洒的赞美诗,放在平时那叫恭维,但当着本人的面念,那叫公开处刑。 当女孩读到班主任写的“三好学生评语”时,离社会性死亡就差一步的酒馆老板终于喊了停。 “再多说一句,我就咬舌自尽。”年过半百的向导脸上闪过一丝羞愤。 晏菀青停下了念稿,一脸意犹未尽。 不过她向来见好就收,当即从资料堆里抽出那张用来比划的照片,丢向了男人,“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您跟资料里的模样相差太大,为了避免认错人,我不得不采取一点非常手段。”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3节 捡起落在胸前的照片,吕临缓缓坐了起来,面色有些古怪,“我以为他们早就把它扔了。” “还是挺有纪念意义的……”女孩含含糊糊的答道。 吕临闻言咧了一下嘴,扶着吧台站起身,把手中的照片甩在了桌台上,引得煤油灯发出了一声炸响,火光照亮了隐藏在暗影中的相纸。 那是一张双人合照,泛黄的相纸上是两名勾肩搭背的青年,正站在一座高塔的前面,对着镜头挤眉弄眼,单着他们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几乎没有人怀疑其中蕴含的真挚。 “啧。” 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照片,男人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咋舌,从酒柜里拿出一瓶不知名的烈酒,大拇指起开瓶塞,将琥珀色的液体灌进了嘴里。 “那时候我刚当上绿风的副塔长,觉得前路一片光明,只想大干一场。现在想想,真特么扯淡,我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全是因为当初瞎了眼!”这么说着,男人用手指狠狠的戳了一下照片中的人,骂骂咧咧地打了个响鼻。 话虽如此,如果不是有无法推翻的证据打底,晏菀青怎么也无法将照片上搂着凌阁萧肩膀的文弱青年与眼前五大三粗的邋遢酒鬼联系到一起。 “真是阴魂不散。”注视着照片,吕临语气不善,“我还以为我这辈子不用再看到这王八蛋的脸了。” “早知道退休了还不能摆脱他,当初给他当伴郎的时候,我就应该把戒指扔进下水道,让他被他那个恐怖的未婚妻直接扭断脖子。” 抱怨完,他喘了口粗气,重新看向身边人,“小丫头,是军部的人要你来的?” 闻言,女孩从高脚凳上跳下来,“啪”的站直,敬了个军礼。 “晏菀青。”她自我介绍道。 “行了行了,名字不重要。”吕临厌烦的一摆手,“当年的事我没什么可说的,没别的事就赶紧滚,别妨碍老子开门赚钱!” 面对男人堪称恶劣的态度,晏菀青面不改色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对于吕临有多难搞,早在来之前,就有人给她打过预防针。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老头子也曾有过志同道合的朋友。” 临时搭建的指挥室里,房其琛将一沓资料放到了她的面前。 “在我小时候,吕临是家中的常客,想要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从他下手。” “我没听父……那个男人提起过这个人。”房其珩有些不适应的改口道。 “其珩,小时候他还抱过你。” “行,我闭嘴。”女哨兵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衣袖滑落,露出了结实手臂上刺眼的血线。 那丝丝红线晏菀青可太熟悉了,早在黑街异变的时候,她就跟它打过交道,等到“女巫”的毒药随着水流四处蔓延,它也获得了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名号——“荒野女巫之吻”。 据说,等到血线蔓延至全身,患病的哨兵向导就会毫无征兆的死去,简直就像是接受了死神的亲吻。 作为直接被巫毒溅了一脸的“0”号患者,房其珩的半个身体已经被血线占据,出乎预料的是,她对此感觉良好。 “它活化了其珩的身体,可那更像是透支,” 从昏迷中醒来的阿映这样告诉妻兄,“我很害怕,跑去问了老师,他却将其称之为……进化。” 进化。 跟凌阁萧打过交道的人,都对这个词毫不陌生。 可以说,它是他一切行动的最终纲领,也是血色苍穹的最高机密。 然而,即便是一手养大的女儿也不明了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或许作为曾经朝夕相处的妻子,房暄容曾触碰到这个秘密的外围,但她已选择了永远的沉默。 而如今,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自救,他们都必须破解这个秘密。 “军部无数次想要撬开吕临的嘴,但都失败了。”房其琛说道,“他的精神海在拦截老头子的时候受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损害,稍微粗暴一点的精神刺探都能把他变成傻子,更别说记忆读取,可其他温和的手段,又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你们就不能用用苦肉计?”晏菀青提议,“上演一出花季兄妹与父亲旧友的二三事?” “我也想啊。”房其珩面无表情,“但那老小子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跑的比兔子还快,好像我们能吃了他一样。” “那你们是怎么追踪他的?”女孩不解。 房其珩递给她了一张纸。 女孩低头一瞧,那赫然是一份养老金领取记录。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注视着男人写满烦躁的侧脸,晏菀青清了清嗓子,“no.29,你误会了,我隶属于王国养老保障部,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从本月开始,我们将停止对你个人养老金的发放。 “……啥?” 喝了一整瓶烈酒的男人花了点功夫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砰!” 没去管被碰到地上的酒瓶,吕临眼睛瞪得像铜铃。 “养、养老保障部……?”他舌头都大了, “我、我从没听过这么荒唐的事!” “您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晏菀青语调温柔,“这是上月才颁发的新政令,您并不是第一个适用者,但考虑到您毕竟为王国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为了体谅您的心情,我们决定派人向您专门解释新的政令,并收回之前多发放的养老金。” 她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份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来。 “根据这份记录,您需要上缴金币20万枚……” “我为王国流过血,我为军部立过功,”吕临木着一张脸,仿佛莫得感情,“我要见总统!我要见一号! 晏菀青怜悯的摇摇头,“你还不知道吗?” “新任大总统在遣散军部后,召集所有内阁大臣,宣布王国重新回归帝制,国库归皇帝私人所有,不再负担公共保障体系的支出。” “换言之。”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的养老金账户,已经炸了。” 炸……炸了……炸炸炸了…… 面对这核爆一般的发言,吕临充满穷酸气的灵魂从嘴里飘了出来。 第87章活着。 吕临还在向导学院求学时,历史课老师曾向他们介绍过一位在王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先贤。这位先贤真名已不可考,只知道生活在王国帝制末期,是一名专职的宫伶。 当时在课上,所有男性同学都下意识地低头瞅了一眼裤衩。 据记载,这名宫伶14岁就挨了那惨痛的一刀,靠着在台上扮演女角的微薄薪水养着年幼的弟妹,然而在他十八岁那年,他却丢了这份不惜牺牲尊严也要谋得的生计——大概是因为宫里伙食太好,他就像雨后的蘑菇一样蹿个儿,足足比负责演王子的那个家伙高了一个头。 女主角在舞台上轻抚男主角狗头合理吗? 宫伶觉得很合理。 个头始终没有超过一米六的国王觉得不行。 当国王残忍地说出那个决定时,即将失去一切的宫伶顿悟了自己一生的悲剧都来源于人人生而不平等的阶级差异,来源于帝制根深蒂固的剥削性,于是他拎起手旁的酒壶狠狠地给了国王陛下一下,并且喊出了那句鼓舞了后世无数人的口号—— “阉人永不为奴?”晏菀青接住了话头。 “不,我说这个故事不是为了回顾这种乱七八糟的历史知识。”吕临板着一张脸,额头青筋直冒,“而是为什么一个坚持总统制多年的国家突然就帝制复辟了?这合理吗?!”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女孩假惺惺地说道,“但您知道,人生就是这么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你当我没读过书么!没有那么多个落字!” “哦,是吗?”晏菀青微微一笑,展开了写有二十万金币的账单。 吕临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一只被耍的猴,男人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起一瓶酒,看也没看地起开,直接浇在头上。当冰冷的液体顺着头发往下淌,他才觉得被养老金炸了搞得发热的头脑终于冷却了一点。 “你叫什么来着?”他喘着粗气问道。 “晏菀青。”女孩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好吧,晏菀青,”男人撸了一把沾满酒液的头发,做到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你,或者你身后的随便什么人,大老远跑到南方联盟来,总不会是只为了我那点可怜的养老金吧?” “不然呢?”晏菀青一脸震惊,“我作为王国的税务官……” “你刚刚还说自己是养老保障部的!” “——兼养老金理财师,”她从善如流的改口,“必须保证平民缴纳的每一分税金都用到刀刃上。” “……你想怎么样?”吕临浑身都绷紧了。 “二十万金币。”晏菀青将账单摆到吧台上,面带微笑,“一枚都不能少。” “……我没有那么多钱。”缓了半天后,男人沙哑道,“现在是战争时期,我的酒馆就算折价卖也没人会接手。” “那也不是没别的法子。”在看到对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后,晏菀青才慢悠悠地说道,“您可以选择延期支付,但需要多缴纳百分之五的滞纳金,按月递推。” 男人噎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够了!”他暴怒的模样比身后的精神向导还像棕熊,“说出你的目的!”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官,先生。”晏菀青翘了一下脚尖。 烦躁终于攀升到了姐姐,吕临双拳紧握,怒目圆睁。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男人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账单,身体僵硬了一下。 “我记得……”他舔了舔嘴唇,“提供军部想要知道的情报,可以换取定额赏金,而这些赏金可以抵税……这个政策还有效吗?” “军部未曾下令废止。”晏菀青神色不动。 “那我提供额外的情报换到的钱,可以抵扣我多发的……养老金吗?”最后几个字他说地格外咬牙切齿。 “可以。”女孩点头,“多出的甚至可以预支。” 吕临长舒一口气,绷紧的身躯一寸寸放松了下来,脸上恼怒之色虽未褪去,但起码凸起的青筋是老老实实回了原位。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周章,”他冷笑道,“我早就是个废人了。”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税务官,先生。”晏菀青又重复了一遍。 意识到对方并不打算跟自己开诚布公,吕临白了女孩一眼,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只棒棒糖,一遍拆开放进嘴里,一遍伸出了手,“拿来。” “什么?” “那个混蛋的照片。”他含糊不清的说道。 女孩明了,从文件袋中抽出之前出示的合照,递给了男人,还不忘体贴地加一句,“不需要先去洗个澡吗,先生?” “洗澡?”吕临斜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借这个机会跑了?” “能在我的浅层意识里跑一圈还没引起精神雪崩,小丫头你技术确实高超,只比巅峰时期的我差了那么一点点。”他用大拇指在食指上掐出了那么一个“一点点”,“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我的精神海早就被搅成了浆糊,这可是当初军部得出的结论,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的退休。” “也就是说,只要我想跑,你还真拿我没什么办法。”吕临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桌上的账单,略微有点心虚。 “我确实拿您没有太多办法。”晏菀青把账单收入文件袋,妥帖放好,“所以我在进来之前,对方圆一公里的人都下了精神暗示。”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4节 “什么?” “如果您真要趁机逃跑,会有其他人帮我将您请回来的。” “……你这叫一个普通的税务官?” “吕先生,你多年不回王国,可能不知道国内的形势。”晏菀青叹了口气,“现在那群刁民为了逃税,甚至会在国王大道上飙车,出动军队都拦不下来,税务官要是再没点本事,那国王都要上街卖破烂了。” 我感觉你在唬我,但我没有证据。 吕临十分想要怒斥这种信口开河的行为,但是一想到王国连帝制都复辟了,又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 难道他真跟不上时代了? 二十分钟后,晏菀青坐在酒馆后院的起居室里,手里抱着热茶,而屋子的主人还真去洗了热水澡,此时正拿着毛巾胡乱擦着头发。换了身居家服的吕临褪去了凶悍之气,苍老的脸上透着疲惫,依稀能看出多年前那个文弱青年的影子。 “其实你来问也挺好的。”把毛巾随意的往肩膀上一搭,他给自己也倒了杯热茶,“之前也有别人来找过我,但我不敢见他们。” “为什么?”女孩歪了一下头,竟意外显出了点与年龄相符的天真。 “房暄容死了是吗?”吕临没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 “我以为王国和联盟宣战的来由对你不是秘密?”晏菀青也用反问回他。 “我一个废物除了每日听听广播,还能知道什么?”吕临自嘲道,“我能猜到她死了,是因为如果她活着,没人会来找我。” “对你下禁口令的人……是一号?”晏菀青有些不可思议,“但我来之前看过资料,在你退休前,军部对你进行过数次盘查……” “没人对我下禁口令,”男人打断了她,“我只是在信守诺言。” “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我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但她跟我说——” “活下去吧,吕临。” 记忆中的女人浑身浴血,微卷的长发盖住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女士烟,明暗的火光在烟卷上燃烧。 “如果我们三个中有谁能活到最后,那我倒希望是你。” 第88章往昔。 “一切的起因是三十年前的一项命令。” 抿了一口杯中的热茶,男人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年我和凌阁萧一起进了绿风哨塔,在经历了几个新手任务之后,由于表现优异,我们被分配了一个特殊的任务——” “前往黑街,建立新的据点。” “黑街?”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晏菀青端茶的手顿了一下。 “把厉害的新人派往黑街是军部的惯例,”吕临头也不抬,“一般而言,这项&039;殊荣&039;只会落到向导和哨兵学院的前三名头上。” “而比起那群麻烦至极的哨兵,向导在隐藏自身方面有着天生优势,可以轻松混入普通人之中。” “军部之前……在黑街没有据点吗?”晏菀青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有,但失控了。”曾经的no.26向导冷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们与普通人有生殖隔离吧?” 女孩点了点头,“二年级生理必修课。” “可如果你关注新闻,肯定也看过普通人意外觉醒的个案,只是他们大多只能觉醒五感中的一到两项,与真正的哨兵相差甚远。” 想起死在女巫实验室的花老大,晏莞青抿了一下唇,“我听说,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哨兵与向导的后裔,属于隔代遗传。” 听到男人从鼻孔里喷出的嗤笑,她歪头,“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只是如果你把那群家伙往上数个七八代,那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身份——黑街居民。” 吕临放下了空茶杯。 “黑街是特殊的,不光是因为荒野女巫的实验室,也是因为那里藏着我们诞生的真相。” “我们为什么会是人形的?作为战争工具,兽形才更适合厮杀。” “我们如果是人类的变种,又为什么有会跟普通人有生殖隔离?” “在其他的任何地方,我们与普通人泾渭分明,可到了黑街,一切又混到了一起。许多哨兵和向导在这片混乱中选择堕落,军部的暗哨被迫几年便要大换血,轮到我俩的时候,上一个哨所连块砖都没有留下。” “凌阁萧说,人就是太闲才会瞎想,于是我俩决定干点什么,顺便也可以掩人耳目。” 晏莞青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你们干了什么?” “我们开了一家冰淇淋店!”吕临大笑了起来,“你能想象吗?我们两个军部的暗探,穿着围裙,向一群亡命之徒推销甜点!” “我们故意把店面做成类似哨塔的模样,结果大受欢迎,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家伙也愿意在我们的店里消磨一下午!” “后来我们的生意越来越大,成为了黑街的标志性建筑,而暗哨也需要正式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在公文上叫&039;冰淇淋店&039;。” “我想要起类似于黑风、陌刀这样的名字,可凌阁萧坚持要叫星空海盐,”恐怕男人自己都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温和,“因为那是他未婚妻最喜欢的甜点,我为此没少嘲笑他。” 果然如此。 当预感成真,晏莞青比她想的更冷静,“一号?” “嗯。”吕临点了一下头,“那时候凌阁萧已经和房暄容订婚了,他们是在绿风与刀锋的联谊会上认识的,属于军部的合理安排之一。” 作为真正经历过“匹配”年代的向导,他说起这事时平淡的像是闲聊家常。 “我们那时候这种事情极为普遍,如果我不是变成了废人,估计也已经儿孙满堂了。” “我在星空海盐度过了我一生最自由的时光,”男人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话峰陡然一转,“但要是再来一次,我宁肯从未去过黑街。” “我看过你的履历。”女孩从文件袋中拿出了装订好的纸张和笔,“你们从黑街回到绿风哨塔的时间与军部开展再生女巫计划的时间相吻合,是否可以认为,你们两个在黑街寻觅到了女巫的踪迹?” “他们现在连这个都给税务官看了?”先讽刺了一句,苍老的向导停顿了片刻,舔了舔嘴唇,“我们并没有找到女巫的踪迹……正确来说,我们是直接见到了她。” 吕临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午后。 常年笼罩在黑街上方的乌云罕见的露出了一条缝隙,有金色的阳光落在了店铺的窗台,而他正穿着可笑的围裙,搅着盘里的蛋液,试图把这一堆黏糊糊的玩意儿变成轻盈的奶油,直到有客人推门而入。 即便是在怪胎遍地的黑街,那客人也格外特立独行。过时而浮夸的宫廷上衣被塞在一件掐腰呢子外套里,收紧裤腿的黑色裤子下是一双露出脚趾的拖鞋,那人拎着一只等人高的提手箱,手中还抱着一顶男式礼帽。 “你强调了男式,”晏菀青停下了手中的笔,“你觉得来人在掩饰性别,她是名女性?” “不,我无法确定。”吕临瞥了一眼写好的记录,“如果你非要下一个定义,我建议你用祂。” 晏菀青从善如流。 “午安,先生们。”来人语调轻柔而舒缓,像是古典话剧里的诗人,“难得的晴天,不是吗?” “菜单在门口,决定了吃什么直接说。”吕临皱起了眉头。 “对客人别这么生硬,老吕。”凌阁萧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您想坐哪里?今天阳光不错,靠着窗?”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还是少晒点太阳为好。”那人提着行礼走入店内,选了最阴冷的角落。 吕临放下奶油盆,瞄了几下那双辣眼睛的拖鞋,觉得这家伙只怕脑子有点问题。 凌阁萧为祂递上了菜单。 “啊……”那人拿着菜单,发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叹,“不好意思,我想要这个,这个词要怎么读?” 怎么会有人不会读菜单? 吕临一阵哑然。 这可是大陆通用语! 凌阁萧显然也吃了一惊,但他到底更老成一些,只是微一挑眉,把对方指出的单词读了一遍。 “哦哦,”那人笑了起来,语调依旧轻柔,“竟然还能这么拼,人类的创造力总让人叹为观止。” ……说得就像你不是人类一样。 一边在心里吐槽,吕临狠狠挖了一勺冰淇淋盖到玻璃托杯上,然后往上面倒了果酱。 平心而论,那真是很基础的冰淇淋款式,能在大陆上任何一家甜品店轻易吃到,然而那人却发出了像孩子一般的欢呼声。 “不可思议!这比单纯的冰沙好一百倍!”祂笑了起来,被乱糟糟头发遮住的脸泛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无论是凌阁萧还是吕临都不说话了,他们看着那人用只能在宫廷剧里的优雅动作将冰淇淋一勺接一勺的送入口中,速度快得惊人。 “咚。” 古怪的闷响声从祂脚底传了出来。 “咚、咚咚咚咚。” 那只一人高的箱子中发出了连续的敲击声,并且越来越密。 “安静,玛德琳。”那人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真正的淑女从不会在餐桌上喧闹。” “祂叫那个箱子里的东西玛德琳?”晏菀青打断了男人的叙述,“那箱子里是个……人?” “没有人能在密闭的箱子里存活。”吕临抿了抿嘴,“就算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哨兵,也做不到。” “我当时有点吓懵了,但凌阁萧有,他比我有胆识,一向如此。” 等人高的木箱并没有客人的呵斥而安静,反而有越来越闹腾的迹象,见此,打扮成服务生的向导上前了一步,“需要我帮您把箱子打开吗?” 那人抬头,用奇异的目光看向他。 “我只是担心,”凌阁萧脸上笑容不变,“箱子里的这位淑女会不舒服。” “你可真贴心,”那人的语气在此刻无限接近女性,“不过玛德琳是个淘气的坏孩子,又陪我睡了太久,如果把她放出来,这里会被她搞得一团乱。” 这么说着,祂伸手去抚摸箱子,手指骨节突出,“她还不够完美,还需要更多的测试、更多的数据,养育一个孩子真的需要付出心血,不是吗?” “这位小姐一定会成长为一名淑女的。”凌阁萧劝慰道。 “油嘴滑舌。”谁知,那人的态度突然冷了下来,这时候祂又像是一名男人了,“我很了解你们这样的人,冷静、理智、自私……还很狠毒。” “不过这并不是缺点。”祂又恢复了最初轻柔的语调,从掐腰外套内侧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到空了的冰淇淋托盘旁,“我没有你们认可的货币,就拿这个抵债好了。” 二人看着祂放下信封,从座位上起来,却没有动,那人似乎也不在乎他们的反应,而是提起行李箱,像来时那样飘到了门口。 “我喜欢这个时代,或许——”,祂单手扶着门框,对屋内的人笑道,“还有再见的那天,我的孩子。” “信封里是什么?”晏菀青问道。 吕临放空,似乎透过破旧的房间看到了过去,“哨兵和向导的制作方法。” “什么?!”女孩中的笔在洁白的纸上划出了乱痕。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5节 男人扭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信封上署名——荒野女巫。” 第89章“我们上交了那封信。”…… “我们上交了那封信。”沉默半晌,吕临给话题起了个头,“所以我们被召回了绿风。” “回去以后,我和凌阁萧被分派了不同的任务,晋升了不同的职务,没有人去过问那封信的下落,也从没有谈起过那个不同寻常的客人……到后来,凌阁萧和房暄容结了婚,有了孩子,而我也作为他的副手成为了绿风塔的高层,一切都按部就班——” “直到他选择叛逃?”女孩适时插了一句。 吕临凝视着手中重新倒满的热茶,仿佛茶杯上刚开了一朵花,“……不,早在那之前,我就发现了。” “那时候我刚完成了一项潜伏任务,特意为他的长子带了满月礼,可当我来到他的办公室门外,却见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的人……” “谁?” “荒野女巫。”男人吞咽着口水,“荒野女巫,就在他的办公室里。” “那人换了一套王国时兴的礼装,也重新理了头发,但我知道是祂!”他双手攒拳,“那种态度、那种说话方式、那种语调,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 “……但我没敢靠近。” 他一下子就卸了力,“凌阁萧比我要强,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荒野女巫,我竟然没有勇气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所以你保持了沉默?”晏菀青问道。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吕临闭了闭眼,“比如一次见面并不能代表什么,比如凌阁萧可能遭到胁迫,贸然行动也许会害了他,比如他其实在执行秘密任务……” 女孩在本子上记下最后一笔,“害怕吗?” “害怕,”吕临盯着自己的脚尖,“怕凌阁萧,怕荒野女巫,也怕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然而逃避并没有用,我的害怕,害了更多的人。” “这就是你在他叛国时拼死阻止的原因?”她抬了一下头,“补偿心理?” “我……很后悔,也很愧疚。”男人颤抖了一下,但又很快止住了,“当我得知精神海被摧毁时,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自己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但房暄容她……放过了我。” 晏菀青垂眸看着悬在空中笔尖,一滴钢笔水挂在上面,降落未落。 “你还在愧疚,对吗?”她放缓了语速,“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向我吐露真相。” “你或许不是真的税务官,但你一定是王国的人。”吕临没有抬头,“房暄容死了,我也没有了隐瞒的理由,得知真相后要怎么行动,都随你们。”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呢?”晏菀青盖上了钢萧先生?” 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僵住了,大概是几息之后,他缓缓抬头,脸上已挂上了轻松的笑容。 “什么时候发现的?”顶着吕临面容的男人向后一靠,肢体舒展,“我觉得我装得还挺像。” “您的演技确实无懈可击。”晏菀青微微一笑,“但我毕业于向导学院,对王国向导的习惯还算有点了解。” “任职期间,您对绿风哨塔所有人都下了精神污染,吕临是绿风哨塔的高层,按照您过往作风,没有幸免的理由。”她也顺势给自己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所以您并不是放过了吕临,而是不能轻易动手。” “继续。”“吕临”饶有兴致地挑眉。 “很多人都喜欢把向导的精神暗示妖魔化,觉得我们无所不能,其实人的精神海十分复杂,天生就能抵抗外来的精神干扰,特别是吕临这样的高级向导,丰富的经验、高超的技巧加上对您的了解,都能最大化的形成防御网,想要拿下他,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绿风哨塔的异常在军部上层不是秘密,以一号的谨慎,不可能不对您过去的挚友进行筛查,吕临能顺利退伍,证明了他在拦截您时确实是清白的。” “履历合理、身份清白……”男人托着腮,仿佛真的是一名听课的好学生,“那你为什么怀疑他?” “拦截时清白并不代表着拦截后也清白。”晏菀青摇了摇头,“那一战之后,吕临精神海遭遇了毁灭性打击,就算有什么不妥,也没人能够发现。” “不对,”男人指出了其中错漏,“吕临的伤是经过军部轮番检验的,如果他能被下精神暗示,那也能被精神搜查。” “我可没说您对他下了精神暗示。”晏菀青睨了他一眼。 “那我对他做了什么?”男人调笑着反问。 “虚拟人格。” 女孩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您对他植入了虚拟人格。” “能知道虚拟人格,你入选过提高班。”他轻笑道,“成绩起码在年纪前十。” 晏莞青闻言只是笑了笑,“与您是没法比的。” 虚拟人格,顾名思义,就是为目标或者自己捏造一个虚假的人格,属于向导高阶技巧之一,根据向导学院统计,历史上掌握并成功使用此项技巧的向导凤毛麟角,最乐观的估计也不会超过十个。 显然,凌阁萧就是这十分之一。 “其实说难也不难,”男人双手虚虚地搭在翘起的腿上,“你的导师应该教过你具体的步骤?” 女孩先点头又摇头,“我的导师其实也仅停留在教材科上,并没有真正实践过。” “你说吕临了解我,其实我也了解他。”“吕临”思忖了片刻,竟然真的耐心讲解了起来,“虚构的人格想要获得目标潜意识的认同,必须要建立在符合其自身逻辑的基础上。” “吕临行事瞻前顾后,可以称得上懦弱,我如果赋予他一个勇敢无畏的人格,虽然勉强可以做到,但很快便会暴露,”他耸了耸肩,“可当我顺着他的习惯来,扭曲他本身的意愿,就能瞒天过海。” “这就是他在这隐姓埋名的原因?”她追问道,“你扩大了他的羞愧和自责?” “然后你埋下种子,等待有一天有人触发了虚拟人格,再苏醒接管这具身体?” “不然我要怎么办呢?杀了我唯一的朋友?”男人语气玩味,“我不知道王国如今是怎么介绍我的,疯子?叛国贼?还是刽子手?但我自认人性还是很健全的。” 这大概是近些年最大的笑话了,可晏莞青却笑不出来。 她知道,存在于吕临身体里的这个“他”并没有骗人,起码,在“他”的认知里,凌阁萧确实是个拥有健全人性的人。 作为荒野女巫的作品,向导有时候确实拥有旁人想象不到的“魔法”。谁能想到呢,因为二十年前的一个念头,三十岁的凌阁萧被完好无损的保存在了吕临的身体里。 或许一号想到了,所以她给了吕临“活下去”的命令。 “唤醒人格的指令是什么?”她眨了眨眼就,“当他说出你的名字?” “那可不是什么大事,亲爱的。”男人温和地说道,“要知道,他没事就会在背后骂我几句,这属于合理发泄。“ 晏莞青捏着钢笔的指节泛了青。 三十岁的凌阁萧是什么样的呢? 野心勃勃、剑走偏锋,还没有学会用温文尔雅掩饰凶残的内里,也没有被岁月磨得无懈可击。 能对儿子毫无遮掩地展露恶意,也能说出“不杀朋友”;能把王国最优秀的向导们变成傀儡,也能因妻子不支持自己的理想而大发脾气。 善与恶并存,危险却又不那么危险。 一如她所料。 第90章世道。 接受采访的人换了一个,但采访还在继续。 这个“三十岁”版的凌阁萧在好友的身体里憋了数十年,一朝被放出,在恶意之前喷涌而出的,是倾诉欲。 或者说,是自负。 自信于眼下的情形完全在掌握之中,凌阁萧对晏菀青可谓是知无不言。 “是我提出了再生女巫计划。”男人微笑着,给话题起了个新头。 “但祂给你们的是哨兵和向导的制作方法。”晏菀青将记录本翻开了新的一页。 “荒野女巫第一次露面是在一百五十年前,”男人突然说道,“但这不代表,祂只活了一百五十岁。” “所以?”女孩点了一下头。 “所以,祂所用的语言,与如今是截然不同的!”凌阁萧激动了起来,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除了用大陆通用语写出的标题和落款,谁也看不懂上面的内容,军部召集了全国的语言学家,才勉强辨认出那是曾经在上层贵族之间小部分流传的语言,据说是来自更为遥远的时代,至于破译——” 他卡了一下,才像是吃不到糖的小孩子般嘟囔道:“那可真是太超过那群酒囊饭袋的能力范围了。” 随着帝国的破灭,旧时代的贵族们被赶尽杀绝,这也导致了许多依靠着“血统”传承的知识遭到了毁灭性的断代,语言,自然也不例外。 “税务官小姐,你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一个杰作吗?”凌阁萧放轻了声调,仿佛怕惊扰着什么,“每一个细胞都在最合理的位置,每一根血管都镶嵌得无比巧妙,我们就是由无数奇迹堆叠起来的神迹,哪怕是最为轻柔地干涉,都会破坏美妙的平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晏菀青想了想,给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答案,“……停滞?” “没错!就是停滞!”男人大笑了起来,“我开始喜欢你了,税务官小姐!” 这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喜欢”。 然后他收敛了笑容,“在我小的时候,□□是最不实用的武器。” “枪管里塞的都是劣质的火药,想要弹射子弹必须先点燃绳索,每使用一次便需要重新装填,稍不注意就会炸膛,只有充做后勤部队的普通士兵才会拿着这玩意儿四处晃荡。” “等我成年了,军队里开始流行□□,虽然也是单发,但射速极快,威力巨大,百米开外足以射穿一个成年人的脑袋。” “再到我成了绿风的塔长,就连哨兵都配上了连发□□,甚至有人构思了足矣炸毁整个城市的&039;子弹&039;并且提交了议案。” “发现了吗?同样是工具,万事万物都在发展,除了我们。” “枪炮在发展,船舶在发展,通讯在发展,哨兵和向导渐渐由战场主力退居操纵者和奇袭小队,存在的意义变成了减少普通人伤亡,或许在哪一天,在那些东西不再需要人力操控的时候,我们和火绳枪就再也没有差别——” 凌阁萧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毕竟停滞的兵器,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终将被时代所淘汰。” “但我们与火绳枪最大的差别,在于我们有生命,一旦被淘汰,迎接我们的不会是在仓库里吃灰,而是死亡。” “我不想死,税务官小姐,”他认真说道,“我们的种群必须要进化。” “……这个理由确实比单纯想成为完美生物要有说服力的多。”晏菀青沉默了半晌,做出了如上评价。 “税务官小姐是怎么萧反而来了兴趣,“像宣传的那样,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彻头彻尾的反人类主义者?“ “不,税务官小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039;我们&039;。” “荒野女巫把机会摆在了我面前,我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价码,而那个价码就是再生女巫计划,它是进化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一句,“也是我家庭破裂的开端。” “再生女巫是个骗局。荒野女巫并不想复制自己,祂只是需要许许多多的哨兵与向导来配合那些奇诡的实验,而进化的方法不过是附赠品而已。” “从个体来看,这当然罪不可赦,但从种群延续来看,代价不过微乎其微。” “但容暄她拒绝理解我。” 他又开始了踱步。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6节 “她认为普通人早已习惯了无须面临风险的生活,哨兵和向导已经成为了王国的一环,是无法被抛弃的一部分,而我不过是在肆意迫害同胞——” “她怎么能这么想我?!难道南方联盟的流血之夜还不能证明把希望寄托在那群自私自利的蛆虫身上是多么愚蠢吗?!黑街那群家伙难道不像普通人?可他们又有多少融入了这个国家?只要生殖隔离一日存在!我们就永远无法成为王国的一员!” 然而失态也不过是一瞬,凌阁萧很快变平复了心情。 “很久没有聊这么多了,我还真是挺中意你的,税务官小姐。”他坐回原位,笑了笑,“说真的,我有个儿子,算年纪应该比小姐大一点,应当也在军部任职,要不要介绍小姐认识一下?”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对面的女孩面色古怪了起来。 “介绍一下,”女孩从文件夹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他,慢吞吞地说道,“这是我未婚夫。” 凌阁萧见过照片,表情从漫不经心变为了严阵以待,就在他眼睛即将瞪到最大时,突然背部向后一弯,好似有人刚对着他的脸打了一拳! “唔。” 男人发出一声闷哼,再坐直时已经完全换了一个人。 “老子养老金都炸了!凌阁萧的儿子竟然还能找着向导!”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吕临破口大骂,“这世道是有病吗?!” 啪。 晏菀青面无表情地把资料袋及笔记本一同甩到了他脸上。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你?”吕临一手抱着文件,一手护住脸。 三十岁的凌阁萧不认识晏菀青,自然也不会知道,她也是再生女巫计划的被实验者之一。 “以我老师自居的家伙竟然是荒野女巫……”女孩深吸一口气,“这世道是有病吗!” 第91章真相。 晏菀青还记得自己和陈洛的初见。 那时候她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报名了“再生女巫”计划,经历了多轮选拔才获得了一个小白鼠的资格,被引路的军部人员带着来到了陈洛的面前。引路人告诉她,那是她的“主治医生”。 老实说,她对这位“主治医生”的初印象并不好。 充满垂坠感的蕾丝衬衣、夸张到嵌了链子的金丝眼镜,加上低低扎在脑后的半长头发和躺在摇椅上的慵懒姿态……无论谁来看,都会觉得眼前人更像是某位贵族老爷,而不是所谓的“研究精英”。如果陈洛是某个文艺作品中的登场人物,晏菀青还有心思赞叹他装扮精致入时,兼顾了典雅和时尚,一看就是个重要人物,然而,当这位精致人物这是她死命也要抓住的“救命稻草”时,感官就截然不同了。 军部的计划、军部的地盘,主导人却没有半点军部的味道,放在军部这样高度统一的地方,往往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抽中头奖,要么倒霉到底。 而晏菀青自认没有中大奖的运气。 “这就是分配给我的志愿者?”陈洛瞥了她一眼,用抑扬顿挫到像在唱歌剧的语调对引路人说道,“我记得招揽公告里没写致死率?” 引路人闻言一愣,但仍机械地答道:“没有。” “那这是怎么回事?”陈洛用下巴点了一下晏菀青,声音有着遮不住的笑意,“她看上去已经准备好死在手术台上了。” 晏菀青没有死在手术台上,但她对陈洛的评价也仅仅从“看上去不太靠谱”变成了“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专业意外还行”——毕竟会在科研材料里夹偶像大头照的怎么可能是正经人物! 这些林林总总、零零碎碎的小事存放在她记忆的角落,如今回过头去看,才能看到那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荒野女巫是古代贵族出身,所以陈洛高雅精致到不合时宜。 荒野女巫说房容暄是他近些年来最满意的作品,所以陈洛随身携带她的照片。 荒野女巫用“黑街宝藏”愚弄了所有人,所以陈洛在黑街崩塌后,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了获救的她面前。 像“女巫秘宝”一样,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他再次愚弄了世界。 “你是说……荒野女巫在向导学院教书?”打恢复意识开始,吕临张大的嘴巴就没能闭上。 “与其说是教书,更像是客座教授,他不是向导,所以是特聘教师。”晏菀青没好气道,“虽然是个怪人,但教学水平确实没得挑,年年都拿最佳教师,每次领了奖金还会请学生喝下午茶,所以人气一直居高不下。” 吕临嘴巴张得更大了。 “可、可是,”他的舌头突然打了个结,“荒野女巫……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那你倒是说说——”晏菀青冷哼了一声,“不是普通人的话,荒野女巫还能是什么?” 吕临张了张嘴,磕磕绊绊地说道:“或、或许是其他什么怪物……” “向导学院开设过一门选修课,讲得是历来对于荒野女巫的各类猜测,”晏菀青平静地打断了他,“主讲人就是陈洛。” “如今的史学界,对于哨兵向导的诞生有两种论调。” 晏菀青的记忆里,打扮得好似贵公子一般的陈洛站在讲台前,精心保养如女子的手指翻过教案的动作格外漫不经心。 “撇除我们都熟悉的武器论,另一个观点是,荒野女巫本身就是一种不知名的怪物,披着人皮隐藏在人群中,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受人类生活影响的女巫也感到了寂寞,产生了类似于寻找同族的念头,并在多年的寻觅无果后演化成了类似于孕育的想法,而哨兵和向导,便是荒野女巫孕育出的同族。” 男人说完笑了一下,“十分浪漫主义的说法,不是吗?既满足了王国社会维持稳定的需求,也迎合了军中的反歧视思潮,因此一经面世变成了史学界的主流,哪怕在座的诸位,对这段话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哄笑。 “怪物这种说法,完全是在投机取巧,就好像那些愚昧的信仰,只是因为无法解释,才随便找了个听着厉害的名头放上。”等大家笑完了,陈洛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哨兵和向导问世之前,普通人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智慧族群,荒野女巫自然也来自于这个群体,只不过因为做出了超乎当世的行为,才会由人变成了怪物,就和那些所谓的风神雷神冥神没什么两样。” “凡行走,便会留下痕迹。只要是人,就难以逃脱群体与社会这张无处不在的大网,因此比起那些不知道被篡改、修饰了多少遍的传说故事,从社会人情的角度下手,说不定会更快地揭开荒野女巫的面纱,而到时候,那个答案说不定——”说到这里,陈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会令所有人大跌眼镜也说不定呢。” “在中古年代,知识完全被贵族所垄断。”从回忆脱出来,晏菀青说道,“荒野女巫,不仅会近乎失传的密语,还掌握着大量在当时堪称绝密的知识,因此,他不仅是是王国的古贵族,而且地位绝不会低。” 即便是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说法,吕临却也忍不住跟着她的思路走了起来,“比方说,出身自某个公爵、侯爵之家?”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我们不如大胆一点好了。”女孩说道,“在首都的时候,大总统那位世代侍奉过管家曾经说过,我长得像一位早已去世的公主。” “您与玛德琳公主有些相似,”文森特苍老的声音重新回荡她的耳畔,“虽然只有一点点。” “玛德琳?”吕临耸然一惊,“是歌剧《诺玛公爵》里的玛德琳公主吗?” 诺玛公爵大概是王国历史上最出名的贵族了,这都要归功于他为了娶一名黑发黑眼的东方女子为妻,不惜弄丢了王国的宝座。而作为几乎是忠实记录了这位公爵人生经历的《诺玛公爵》,一经问世便被王国严令封禁,直到王室被驱逐才得以出现在民众的眼前。 而玛德琳公主,就是诺玛公爵的小女儿。 作为王国公民,吕临当然看过这部鼎鼎大名的歌剧,也知道故事里公主的结局——她为了寻觅下落不明的兄长,惨死在了荒野女巫的巢穴。 等等……荒野女巫的巢穴! 他猛地抬头看向晏菀青。 “王室所混杂的东方血统来自于诺玛公爵夫人,而拜生殖隔离所赐,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拥有皇室血统。”女孩语调惊人的平静,“那么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造怪物,能有幸与高贵的公主殿下拥有一样的遗传特质?” “吕临,”她回看向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体内到底流着谁的血?” 吕临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你是说……我们的人类基因,来自于玛德琳公主?!” “文森特说我与玛德琳相像,但其实一号更像。”晏菀青继续说道,“陈洛随身带着一号哨兵的照片,蛊惑她的丈夫,甚至将她的儿子变成了实验品之一,那我就不禁有一个疑问,再生女巫计划到底是想再生什么?”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可是这说不通啊。”吕临艰难地说道,“荒野女巫杀死了玛德琳公主,又后悔了?这是什么三流爱情电影吗?” “荒野女巫或许对玛德琳公主有那么一丁点唉,但恐怕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晏菀青短暂地笑了一下,“其实答案歌剧早就写出来了。” 玛德琳公主是为了寻找兄长才离开的家,那么……她所寻找的兄长呢?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耍了。” 扭头看向王国的方向,晏菀青面色苍白。 “凌阁萧不是罪魁祸首,只是一个为了所谓的进化狂梦甘愿跳出来吸引注意的祭品,他扶持旧王室上位也不是为了什么野心,而是为了履行交易!” “是荒野女巫想要王室复辟?”吕临明显有些乱了,“可如今王国四分五裂,谁会因为这个名头就听他的?!” “陈洛他想要的不是王国,否则当初他就不会离家出走。”女孩咬住了下唇,“他想要的,是再生女巫计划的绝对控制权。” 因为计划中最关键的实验室,就藏在人去楼空的军部地下。 第92章原点。 “我还是没想明白。”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吕临正试图把壮硕的身躯挤进火车餐车略显狭小的硬座,而在他的对面则是正在聚精会神看菜单的晏菀青。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女孩喃喃说道,“这个季节的鲑鱼怎么会卖得这么贵?” “嫌贵你就别点啊!”吕临呛了她一句,“联盟可没有海港,鲑鱼全靠从王国大量进口,如今两国宣战,你还能吃到就不错了!” “是你说知道凌阁萧在哪儿,我才冒险深入联盟的。”女孩一挑眉,“饭钱难道不是你付?” “我给你买了车票!”吕临脸色涨红,“而且我养老金炸了!” 晏菀青闻言把菜单翻到了新的一页,“那就吃点特色的吧……球形根茎炖迪普林平原食草兽?” “那就是土豆炖牛肉……不对!”猛然意识到自己也被带偏了的吕临一把夺走了那本菜单,迅速点了两个普通套餐打发走了在一旁久候的侍应生,才压低声音说道,“我是说——既然荒野女巫想要实验室,他大可以一直在军部潜伏下去,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在这件事上,他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从餐桌上的保温壶里倒了一大杯蜂蜜水,晏菀青将玻璃杯子摆到了火车赠送的两小碟零食中间。 “其实这就是个简单的认知迷障。”她指着玻璃杯道,“因为我们诞生于荒野女巫之手,对他天生带有敬畏心,所以当我们意识到某件事与荒野女巫挂钩时,就会下意识地将他摆到最高的位置,从而忽略掉真实的力量对比。” “你是说——荒野女巫在忌惮我们?”吕临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晏菀青反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荒野女巫强在哪里?” 吕临本能地想要反驳出长篇大论,然而除了“会做毒药”、“能搞创新”这种疑似就职推荐的内容外,竟然说不出什么其他具体内容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除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创造者,他确实知之甚少。 在最初的错乱过去之后,他冷静下来想想,发现女孩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第一次见面……我并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害怕。”男人咽了一口口水,含糊道,“……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晏菀青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笑意,“从头到尾,他有什么不得了的战绩吗?不,没有。唯一一个确认由他亲手杀死的受害者,是对他毫无防备的亲妹妹。” “可是黑街呢?”这句话卡在吕临的喉咙,最终被吞回了肚子——在荒野女巫活跃的年代里,那里居住的也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村民罢了。 “其实,还有一个铁证。” 吕临问道:“什么?” 然后他就见到少女抬手指向了自己的鼻子,“我们。” 见他不解,晏菀青解释道:“假设你在火车上遇到了一直在追捕的通缉犯,他正准备下车,但你准备好的枪械在另一个车厢,如果去拿武器,不一定能赶在他下车前回来,你会怎么做?” “先去拿枪。”吕临不假思索地答道。 晏菀青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你是一名哨兵呢?”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7节 “那我会……”吕临说道一半猛地住口,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对,你不会再去拿武器,”晏菀青帮他说完了后半句,“因为哨兵自己本身便是武器。” 只有自身不够强大,才会需要外力的帮助。 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逐渐挣脱了名为“传说”的外壳,向他们展露了真实的血肉。 “荒野女巫只是一个疯狂科学家。”晏菀青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他足够危险,却并不强大。弄明白了这一点,他的所作所为就很好理解了。” 这么说着,她拿起一块零食扔进了嘴里。 “所谓科研,不可能一帆风顺,再惊才绝艳的科学家也会遇到瓶颈,而为了克服这些瓶颈,往往便随着改换方法。”女孩竖起了三根指头,“从这个角度来看,陈洛他应该遇到了两次大的瓶颈。” 她按下了第一根手指,“第一次瓶颈让他把我们放出了实验室,这次瓶颈最大最久,让他足足花了七十年才走出来,也导致了对他言听计从的第一批造物全部死亡,不得不以更谨慎小心的方式来面对我们。” 她按下了第二根手指,“第二次瓶颈让他停下了再生女巫计划,老老实实在向导学院当客座教授,但这次他只花了不到十年就重新找到了思路,以至于如今哨兵和向导猝死事件频发。” “等等,等等!”几乎要绕晕的吕临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导致猝死难道不是黑街的毒药外泄吗?” 晏菀青问他:“你觉得对于荒野女巫而言,进入自己的实验室放一瓶毒药有多难?” 吕临哑然。 “但是……”他嘴唇动了动,“但是这还是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为他受到了一号哨兵和凌阁萧的制约。”晏菀青平静道。 “凌——”吕临刚想反驳,就见服务生推着餐点走了过来,等到对方放下食物走远,才重新说道,“凌阁萧制约荒野女巫?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一伙?”晏菀青慢条斯理地展开了餐巾,对着面前的餐点微笑道,“土豆和牛肉往往会一起出现在菜肴中,那土豆和牛肉是一伙的吗?” 她用叉子扒拉着盘中的餐点,“荒野女巫最多算一个发芽的土豆,而哨兵和向导就像是混在土豆中的牛肉块,看着再怎么和谐,其实也是异类。土豆们最爱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照这个说法,双方连信任的基础都谈不上,又怎么当一路人?” “你把我搞糊涂了。”远离纠纷多年的老向导说道,“如果凌阁萧并不是打从心底认同荒野女巫的做法,那么他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 “这个问题,你得亲自问他。”晏菀青将叉子叉入了烂熟的土豆之中,“要不,你把他换出来?” 吕临露出了吞吃了一千只苍蝇一般的表情。 女孩见好就收,实相地换了话题:“其实我原本也以为一号明知道绿风哨塔已经被凌阁萧控制却多年隐忍不发是投鼠忌器,但在知道陈洛便是荒野女巫后,我就有了一个新想法。” 她看向吕临的眼睛,认真道:“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绿风哨塔确实是震慑,但它震慑的并不是军部,而是陈洛?” “陈洛作为荒野女巫的才能毋庸置疑,可他归根结底,也就是个寿命过长的普通人。他或许可以对付一个、两个乃至一队的哨兵,却无法抵抗一群哨兵一拥而上。” 而向导则是荒野女巫用来控制哨兵的钥匙,一哨塔的向导能驱动多少哨兵,没有人会比制造者本人更清楚了。甚至他本人在向导学院授课又何尝不是一种示好? “我把我的性命放在你手里。”——这恐怕才是双方脆弱的联盟能持续的关键。 “陈洛与凌阁萧达成默契,一号对绿风哨塔的情况保持沉默,这三方互相制衡,维持着稳定的三角结构,这才是王国十多年来风平浪静的真相。” 现如今,一号死在了前线,陈洛离开了学院,凌阁萧抛下所有远赴联盟——这三角已不复存在了。 “但有一点我还是想不通。”晏菀青抿了抿嘴唇,“明明可以大获全胜,凌阁萧为什么轻易放弃血色苍穹,逼反自己的女儿,放弃忠心的学生,孤身跑来这里?” 是有其他的计划?隐藏的后手?还是说更大的图谋? 似乎每一项都有可能,却每一项都说不通。 出乎意料的,吕临为她解答了疑惑:“很简单,因为他快死了。” 自打见面以来,少女头一次在男人面前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懂了。”老向导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按照惯例,在绑定的哨兵死后,向导也活不了多久。” “精神世界永远破了一个大洞,无时无刻不在灌着冷风,无论何时何地都坐卧不安,痛苦与恐慌从不远离……向导们会在日复一日的痛苦中疯掉,几乎无一例外,除非……像我一样,连向导都做不成了。” “所以不知何时起,军中就有了一个默认的共识——对一个失偶向导最人道的对待就是杀掉他。” 吕临的语气里不无讽刺,“所以当我知道一号死了的时候,我就明白,那家伙也一定会死。他喜欢一号喜欢的要命,喜欢到链接断裂也不找第二个哨兵,喜欢到哪个孩子像她就偏向哪个,所以他一定会选择那条路。” “但是一号是——” 一号是凌阁萧杀掉的。 晏菀青猛然明白了过来。 是自杀。 如果吕临是对的,那么凌阁萧在决定杀死一号的同时,也为自己敲响了警钟。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个结局?”菜里的牛肉实在太老了,女孩只能固执地一遍遍咀嚼,翻来覆去地磨,酸胀感顺着腮帮蔓延到了全身。 “这个问题,你得自个儿问他。”吕临把这个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你是不是也奇怪,我为什么退休后要跑到联盟来定居?” “看样子是和打探敌情这种高尚情操没关系了。”晏菀青努力大口吃饭。 吕临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好半天才缓过来道:“因为我忘不了流血之夜。” 流血之夜。 晏菀青上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在黑街。 星空海盐塔名义上的塔长杨明就是流血之夜的受害者之一,而杨明,恰巧是血色苍穹安排在房其琛身边的看护人。 “我们这一代的向导对联盟的感情很复杂。”吕临叹了口气,“在流血之夜前,联盟既是我们的敌人,又是我们的灯塔。” “不光哨兵向导和普通人混居,甚至于向导可以被选举为国家领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多多少少心里都是羡慕的。“ 直到流血之夜的发生。 “那些暴民冲进了哨兵或者向导的家里,将他们衣衫不整地拖出房间,但凡敢抵抗都被冠以叛国罪处死,那个向导执政官被人扒光了衣服架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仅仅是因为普通人不想上战场。“男人的语气不无讥讽,“多可笑啊,好像他们刚知道打仗会死人一样。” 他们目睹了一个乌托邦的破灭。 “老凌当时受了很大的打击,情绪低沉了足足半个月。”吕临回忆道,“现在想想,那可能就是他性情大变的前兆。” “所以我一直在联盟守着,因为如果有一个地方是他临死前一定要去的,那一定是那里。” “哪里?” “联盟首都的布莱尔广场,就是在那里,他们烧死了他。” 第93章苍穹。 这是晏菀青第一次踏上敌国首都的土地。在一路畅通无阻的从火车站到达核心区后,她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一路走来,甚至都没被人拦下来查验过身份证明!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吕临在她身后提着行李,二人一同走在萧条的街道上,偶尔路过的行人甚至懒得掀起眼皮多看他们一眼,“联盟早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流血之夜给这个国家留下的影响比想象中更深远。大批失去了亲朋好友的哨兵向导像杨明那样叛逃,成为了在荒野上驻扎的自由佣兵,而留下来的也变成了出工不出力。 而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治安的恶化。 “联盟首都曾是大陆上最安全的地方,可现在,五花八门的犯罪充斥着这里的每个角落。”吕临对着在街角窥探二人的混混们投去冷冷的一瞥,“迅速恶化的治安导致了社会秩序的崩坏,无数人冲进商店□□偷,经济跟着一落千丈,而失去了工作的人民手持武器进入了校园……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游学之风盛行,老实坐在课堂里可学不到什么。” 晏菀青终于明白为什么联盟在宣战之后就安静了下去,并不是忌惮还驻守在边疆的四方军团,而是他们根本没有跟王国进行全面战争的能力! 也不是没有人试图扭转过这个局面。 “总统和议员们拼了命提高军队和警员的待遇,好像这样就能让人失忆。”他嗤笑道,对着远处一扬下巴,“他们还给被烧死的可怜人竖了碑,喏,就在那儿。” 晏菀青看过去,就见广场的角落里竖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碑面光滑,竟是一个字都没有。 而在石碑的不远处,则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棉质上衣和黑色的战术裤,带着一顶半新不旧的鸭舌帽,帽子下露出了灰白相间的短发。 有那么一瞬间,晏菀青没有认出他的身份——因为在她印象里的凌阁萧永远西装笔挺,永远精神奕奕,永远野心勃勃,而不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人。 “呵,老婆孩子都不在,他打扮给谁看?”吕临像是一眼看穿了女孩的想法,从裤兜里摸出了一个烟盒,“你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我抽支烟。” 晏菀青怎么想不到再见凌阁萧会是如此平和的情景,但这并不妨碍她走上前。 在距离石碑三步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真是装模作样,是不是?”男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开口说道,“明明根本不敢去碰触溃烂的伤口,还偏偏要装作走出来的样子,你看,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敢写。” “您认识这位先生吗?”女孩轻生问道。 “被政客们的几句口号捧到忘乎所以,不仅丢了自己的命还导致了无数同胞受害,别说认识,我对这种人打从心底敬重不来。”凌阁萧语气不可思议的平静,“但他确实用血向我昭示了一条真理。” “我们和人类,果然不是一种东西。” “与哨兵不同,向导站在一个很模糊的边界上。”他继续说道,“你看,我们没有过人的五感和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只要不动用精神力,几乎与常人无异,所以一直以来都能比哨兵更好的融入人类社会。” “因此,也更容易被人类洗脑。” 这么说着,凌阁萧转过了身,面对着晏菀青。 “人类很早就发现向导是控制哨兵的钥匙,因此,只要控制了向导,也就间接控制了哨兵。于是,他们开始编织谎言。” “他们告诉我们,向导和哨兵也是这个国家的一员,而非简单的工具,我们也可以在普通人那里收获友情、亲情,甚至是爱情。” “向导们从小就关在学院里,日复一日地接受灌输与洗脑,而其中最成功的案例,就是联盟。” 如果不是发生了流血之夜,他们几乎就成功了。 “在战争与死亡面前,人类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表露出了真实的想法——无论拥有再再怎么相似的外貌,异类就是异类。” 他道:“于是我意识到,我们一直活在人类编织的美梦里,而我的使命,就是打破这个梦。” “想要打破这个梦并不简单,所以我没有傻乎乎地去呼吁什么,指望一个或者一群傻蛋会在某一天恍然大悟,而是选择了更有效率的方法。” 说到这里,男人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 “既然人类觉得向导温顺,就让他们知道向导也可以疯狂、邪恶、冷血、残忍,随时随地都可以拧断他们脆弱的脖颈。” “我打破了向导柔弱无害的假象,果不其然,意识到威胁的人类立马就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把向导同哨兵一样与普通人隔离了起来。” “你看,不费吹灰之力,我就让敌人帮我达到了目的。” 他恶意地低声说道:“毕竟关于我们是怪物这一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但是对于我的做法,暄容并不认同。她始终认为我们可以从内部达成目的,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和牺牲,而联盟的失败在于高估了人性,而我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的善良经常让我自惭形秽,但这无疑是错误的。” 凌阁萧闭了闭眼睛,脸上有某种名为“难过”的神情一闪而过,“哨兵的服从性是被荒野女巫写进基因的枷锁,而想要把他们从持续了一百五十年的驯化里拯救出来,仅仅改革可远远不够。” 说到这里,他对晏菀青笑了笑,“我杀掉了你的父母。”【`xs.c`o`m 网】 我的学历可能是假的 第78节 “是。”女孩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后悔。”凌阁萧道,“我们一族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为异类的事实,这条觉醒之路布满血腥,注定要牺牲无数,甚至也包括我的妻儿和我自己。” 他继续道:“如今,军部已脱离王国,四方军各自为政,等我死后,绿风等哨塔虽摆脱了精神控制,但也失去了容身之处,王国的军政体系已分崩离析,大量哨兵向导出走已成定局。” “只有哨兵与向导脱离了人类的饲养,真正获得自由时,我们才能由工具变为人。虽然痛苦不堪,但这就是我为同族杀出的一片血色苍穹!” “于是你就心满意足了?”晏菀青冷声质问道,“复辟的王室和荒野女巫还在,你这片苍穹下阴云密布。你难道就不怕他们挣脱不断枷锁,反而被束得更紧?” 谁知,凌阁萧听她这么说反而笑了起来。 “之后的事谁知道呢?”他用堪称俏皮的语气说道,“毕竟我的理想又不是当大总统。” 就在此时,一直默默听着二人对话的吕临扔掉了手中的烟蒂,沉声提醒道:“老凌,时间到了。” 凌阁萧闻言收敛起笑容,抬手从战术裤的腰后摸出了一把手铳,径直对着老友扔了过去。而后者接住手铳,两三下摆正,熟练地打开保险,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按照惯例,我应该祝你和容暄团聚。”吕临涩声,“不过我觉得你跟她八成去不了一个地方。” “帮我和其琛、其珩说一声。” 凌阁萧缓缓闭上了眼。 “爸爸的痛苦终于要结束了。” “砰。” 子弹准确穿过了男人的后脑,绚丽的血花飞溅。在倒下的尸体身后,本无一字的石碑蒙上了一层血色,滴滴鲜血顺着碑面向下,像是一颗颗流淌的泪珠。 第94章赴会。 “这是车票和新的身份证明。” 车站前,吕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晏菀青,叮嘱道:“这列车只会将你送到两国的交界,你必须在国界线下车,再往里走我就没法子了,你真的确定自己可以?” 吕临也不是傻子,在知道晏菀青认识凌阁萧后,就意识到后者先前那一通话恐怕连一成的可信度都没有。 老实说,别说一听就是编的养老保障部,他现在都怀疑这姑娘在通缉令上也有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吕临沉默了一瞬,然后开口道:“我会留在这里处理老凌的后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但——别成为他。” “瞧您说的,我可是良民。”女孩对此的回答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接过了他手中的证件。 “我有我的办法。”她如此说道。 如吕临叮嘱的那般,在两国宣战之后,本可以开到王国腹地的列车在边境线就敲响了返程的钟声。晏菀青刚走下火车踏上通往国内的公路,就见到无数满载货物的卡车停在距离城镇不远的地方,司机们成群结队地蹲在路边抽着烟。 那并不是在首都常见的精细烟卷,而是随便包着烟叶的劣质货,呛人的味道随着主人吞云吐雾的动作在公路上弥漫,几乎要形成雾气。 “说是要打仗,现在又没了动静。”其中一名司机对着同伴抱怨道,“我这一车的货总不能烂在这里吧?” “老子宁肯烂在这里也不进去!”另一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有那群家伙在,谁敢……”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一支古怪的队伍从城镇中走出,出现在了公路的另一头。 晏菀青一开始以为那是一支医疗队——打扮得严严实实的医护抬着担架上的患者,十分像她熟悉的战地医疗系统,然而等他们走近了,才发觉是原本的判断是大错特错。 医护可能是医护,但从白布下毫无生气的手臂来看,担架上的,绝对不是活人。 这支古怪的队伍安静却迅速,很快便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直到他们走远,司机们才恢复了交谈。 “又死了2个。”其中一个说道,“这都多少个了?不会传染给我们吧?” 另一个闻言立马反驳道:“广播上不是说了吗!只有、只有那群家伙……反正咱们得不上!” “等卸了货就得走。”最初发言的司机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谁知道他们是把尸体埋了还是烧了?这鬼地方不能待了!” 说完,他烦躁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愕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竟站了一名女子。 “你……”司机眼睛瞬间瞪得如铜铃,然而还没能吐出第二个字,眼神就一点点凝固了起来,最终成了呆滞的死水,只有瞳孔深处残留着一丝恐惧。 他木然地转身,向着其中一辆货车走去。 “罗宾?你去哪儿?”另一司机喊道。 名为罗宾的司机想要高喊救命,然而他却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嘴里飘了出来:“我不等了!我要回去!” “你会亏本的!” 同伴的回答从身后传来,然而无论是劝诫还是起哄,没有一个人对与他同行的女子有任何疑问——就好像他们完全看不见她一样。 恐惧捏住了罗宾的心脏,而他的身体则机械地开门上车,在女子进入副驾后才发动了货车。 “去首都。”女子说道,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他扔在副驾驶上的报纸。 罗宾绝望地把车开上了公路。 女子——也就是晏菀青注视着手中的报纸,目光停留在了头版头条上: “新晋总统将在下周召开中央选举会,投票表决国体更改……” “因&039;怪物瘟疫&039;的影响,总统下令所有军队撤至王国边境,并向社会征兵,普通人服兵役时代是否已经来临……” “罗宾,”她用亲切地仿若熟人一般的口吻呼唤着司机的名字,“你更喜欢总统制还是帝制?” 于是司机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只是嘴巴依然不怎么受控制。 “……总统制吧?”他不太确定地说道,“新上任的那个小鬼简直就是傻瓜,我可不太想喊他皇帝陛下。” 我在说什么呀。 他绝望地想到。 这可是大不敬。 “说得也是,”晏菀青点了点头,“人还是得不忘初心。” 说完,她扭开了车上的广播,让欢快的音乐涌入了狭窄的车厢。 “我要在选举会开始前到达会场,”魔女微笑道,“拜托了,司机先生。” 接下来的事情,罗宾就记不太清了。 他模糊记得自己跟上了发条似地疯狂开车,只知道踩油门和打方向盘,好在对方还知道他不是个机器,不仅给他时间吃饭睡觉,还会定时停车休息,中途几次他们甚至去加了油! 在精准到堪比掐表的科学喂养中,罗宾发挥了生命的潜能,当真在国会召开的当天清晨把车开到了帝都。 几乎是熄火的一瞬间,他就死死地睡了过去,等到自然醒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在总统府的卧室里,希沃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忠诚的老管家替他理好了礼服上的最后一根褶皱,青年望向了镜中的自己——代表着青春期的雀斑逐渐淡去,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本来有些瘦弱的身板也在华贵礼服的映衬下显得笔挺、尊贵,像极了那些他只能在油画里见到的身影。 荣光必将重新照耀王室。 他在心里默念到。 经过数代的蛰伏和隐忍,他距离成功仅差一步。 “元老院的人已经陆续到了,陛下。”老管家恭敬地汇报道,“一会儿您只需要提出议案,再举手表决,您的荣光就会重新照耀帝国。” “你是怎么说服那群老家伙的,文森特?”希沃嗤笑道,“他们就像鬣狗,成群结队、闻腥而动。” “只是像他们暗示了一下军部地下的那位。”老管家谦卑地低下头。 提到自己最大的靠山,希沃的脸色反而一白,脸上的喜色都冲淡了不少。他咬了咬唇,神色复杂地看向老管家,嘴唇动了动,可最终只吐出了“走吧”。 举行选举会的议事厅在总统府内。希沃到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王国的元老院一共有100人,但真正说了算的却只有20个,如今这20人正坐在议事厅两侧,从容地暴露在记者们的镜头下,仿佛并没有人在不远处狂按快门和摆弄奇怪的收音设备。后者确保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通过广播、报纸传遍王国,而这场选举注定会载入史册。 “大总统来了!” 随着侍从短促的提醒,希沃昂着头,大步走进会场,仿佛是一位尊贵无比的国王——不,他生来就是。 青年走上中央的讲台,胸前的徽章在水晶灯下熠熠生辉,只见他清了清嗓子,打开近前的麦克风,朗声道:“我,希沃,王国正统继承人,谨代表王室对诸位与会人员报以热烈的欢迎。数百年前,我的家族铸就了这个伟大的国家,我们爱护它、培育它、捍卫它,以爱与蜜对子民,以血与火来回击敌人。然而一群小偷,趁我们不备,从我们的手中偷走了这块浸透着心血的土地……” 希沃说得慷慨激昂,台下人听得漫不经心。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在为帝制的复辟披上一层“正义”的外衣,以便日后歌功颂德时更加理直气壮而已。记者们趁机将镜头对准了厅内众人,早已谈好了价码的元老们脸上适时浮现出礼貌的笑容,厅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就在气氛逐渐推向高潮的时候,突兀的推门声打断了议事厅里的其乐融融。 众人下意识地向杂音源头望去,就见本该紧闭的厅门大敞着,负责看守大门的侍从和警卫顺从地站成两排,像是等待检阅的军队。 而从大敞的厅门外走进来的,则是一名妙龄女郎。她看上去二十多岁,身穿王国常见的风衣和衬衫裙,头上戴着棕色的宽沿帽,手边甚至还提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怎么看怎么风尘仆仆。 “抱歉,我来晚了。” 面对不解的众人,她笑了起来,眼睛弯得像一轮月牙。 第95章国度(大结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希沃。 “她是个向导!”上一秒还在慷慨演讲的“未来国王”下一刻就声嘶力竭起来,“别看她的眼睛!” 然而已经晚了,回答他的是数十双回望的木然眼眸。 那一刻,希沃感到了莫大的恐怖,恐惧把他牢牢钉在了地上,只能看着拎着行李的女子一步步走近。 “……你不能伤害我。”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你……要遵守大陆公约。” 然而记忆中循规蹈矩的向导只是歪了歪头,“是吗?抱歉,我公识课用来看小说了,没仔细听。” 骗子! 希沃几乎要把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了,然而晏菀青没给他这个机会。 “让开。” 随着这一句口令,希沃的身体自动后退了几步,给来人让出了位置。 晏菀青走到话筒前,拿起讲台上放好的议程单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到了一旁,说道:“抱歉诸位,议程临时更改,本次中央选举会将选出王国新一任大总统,现在开始表决。” “同意由我来担任的,请举手。” 自然是全票通过。 “好的。”晏菀青深吸一口气,“我,晏菀青,作为王国大总统,在此宣布,即刻解散中央选举会。”【`xs.c`o`m 网】 【全文完结】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遮挡的惊愕,若不是控制不了身体,有几个元老甚至快要跳起来了。 然而晏菀青不理他们,继续说道:“我宣布取缔元老院,剥夺所有贵族身份,赋予这片土地上所有哨兵与向导自由民的身份。” “我宣布军队系统彻底脱离王国行政体系,不受大总统以下任何官员辖制,军队最高长官房其琛直接听命于我。” “我宣布王国退出《大陆公约》,赦免自王国建立以来所有因受迫害而叛逃的哨兵与向导,允许他们重新回归队列。” 一口气说完这三条后,她环视着呆若木鸡的在场众人,微微一笑。 “我们守卫了这个国家一百五十年,同胞的血浸透了这里的每一片土地,这里应当也必将成为我们的乐土。” “所有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人,我给你们一周的时间离开王国,一周后,边境线将彻底关闭,未离开的人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王国的公民们,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新时代要到来了。” 没有了人为的干扰,在机器忠实的记录和运转下,这通不同寻常的就职宣言通过电波传到了全国,收音机甚至将讯息带到了报纸难以到达的角落。 在军部大楼的地下,一只套着医用手套的手按下了收音机上的停止键,再娴熟地扭动着调频,不一会儿,悦耳的舞曲就取代了女孩的宣言,流淌在了这间略显昏暗的实验室里。 男子随着乐曲打着节拍,从印有漂亮花纹的陶瓷茶壶里倒了两杯热茶,一杯给自己,另一杯则推到了正对面。那里当着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木偶娃娃,它有着大大的眼睛和卷曲的长发,低头端坐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安静又漂亮的少女。 男人端详着人偶,就像在看一件珍爱的收藏,看着看着就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就连听到实验室的门被不速之客推开,也没有停下。 门外的人鱼贯进入,一个个西装革履,手中拿着枪械,枪口明晃晃地指着男人,神情却一个比一个惊慌。等到实验室里人满为患,幕后主使才姗姗来迟。 陈洛这才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对来人道:“抱歉,我只是觉得现在这场面真是太有意思了。毕竟当年我在制造你们的时候,是把向导当狗绳用的,谁知道先有一个凌阁萧,后有一个你,反而衬得哨兵像乖孩子。” “当一个产品背离了设计初衷,那就是设计师的问题。”晏菀青回他,“不如你反省一下?” “所以我这不是在修正吗?”陈洛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是把你修得挺好?” 回答他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还穿着礼服的希沃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与他惨白面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手中拉开保险的手铳。 “我觉得您会想见见他。”晏菀青平静地说道,“子孙送先祖,也算是礼仪到位。” “不是吧?”看着眼前几乎要抖起来的希沃,陈洛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了起来,“你真的要杀我?” “不可以吗?”女孩反问。 “杀了我,你们要怎么办呢,菀青?”陈洛的语气把她带回了向导学院的教室,“你们并非自然的产物,无法自行进化,只能由人为来进行着,他顶着枪口站起身,伸手点住了晏菀青的心口。 “就像现在这样,”陈洛语调堪称温柔,“我会筛选出最优秀的,淘汰掉劣质品,一步步将你们推向完美,这难道不好吗?” “就像玛德琳公主一样?”晏菀青后退一步,于男人拉开了距离。 “玛德琳……”陈洛闻言长叹一声,扭头看向了一旁的木偶,喃喃道,“她的死是个意外。” “历代的荒野女巫都会把知识封存在大脑中,通过秘法代代传承,这也是我们无所不能的秘密。但这个法子有个缺陷,那就是会造成暂时的人格混乱,我也没能幸免。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乡野渔夫的女儿,为了逃避官兵的追杀,在荒野上不停流浪,对所有贵族都充满了仇视……而玛德琳偏偏就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我。” 可怜的公主自以为找到了离家出走的兄长,对他毫不设防,却不知道兄长的身体里住着一个“充满了仇恨的魔女”。 “魔女”经历了颠沛流离,将公主制成了听话的“护卫”,那便是最初的“哨兵”。 “大概是三年之后,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那太晚了,玛德琳已经……不堪重负了。”陈洛耸了耸肩,“所以我给了她解脱。” “我一直把你们视为我和玛德琳的孩子。”他抬手将娃娃揽到怀里,让它轻轻靠在自己身上,“父母难免会给孩子考验来督促他们成长,你们对我误解太深了,菀青。” 晏菀青闻言发出了一声轻“呵”,“你这话对边境线上那些死于药物的尸体说过吗?” “进化的路上总会有牺牲。”陈洛面色不变,“但你和阿琛都是我最满意的孩子,你们可以和凌阁萧一样,成为我的合作者。” “我可以帮你调配解毒剂,用来中和水源里的进化药剂,也可以将荒野女巫的传承教授给你,毫无保留。”抚摸着怀中木偶的头发,男人诱哄道,“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活二百年,我很快就会老死的。你得做正确的决定。” 晏菀青陷入了沉默,过了良久,才开口道:“你视我们为和玛德琳公主的孩子?” “当然。”陈洛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然后这个笑容就凝固在了他的脸上。子弹穿过了男人的额头,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弹孔。没有生命的木偶依偎在主人怀中,被做成微笑模样的嘴唇上挑,脸上满是混杂了鲜血的脑浆。 “亲兄妹的孩子只会是畸变的怪物。”晏菀青抬起手,在一片枪械上膛声中轻声说道,“而怪物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军部大楼在一夜之间被烧成了废墟,元老院和总统府里的大人物们也都不知所踪。不过,此时的王国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晏菀青再次见到房其琛是在联盟和王国的交界。彼时她正拖着随身行李走出车厢,试图摆脱了边境火车特有的乌烟瘴气,就在月台上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呜呜的汽笛声中,青年穿着柔软的麻衫和卡其色裤子,双手撑着护栏,斜斜地坐在上面,一只脚蹬住脱皮变色的铁杆,另一只腿顺势踩在地上,颇有些无处安放的意味。夜风穿过他半长不短的黑发,将暖色的灯光洒在了上面。 他扭过头,正端详着贴在柱子上的告示,而其上除了“通缉令”三个醒目的大字外,还印着一张张黑白照片。 在他的身后,负责驻扎站点的军士正在疏导旅客,对跟通缉令上其中一人一模一样的青年视而不见。 “一号通缉犯房其琛,极度危险,发现可就地击毙,悬赏金额八千万,此人另有家属数名,每击毙一名可多得八十万奖金……”晏菀青先是读出了通缉令上的内容,随后不可置信地提高了音调,“我就值八十万?” 房其琛对此的回答是从栏杆上跳下来,两三步走到女孩面前,对着她伸出了右手。虽然不明白,但晏菀青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好,”他一本正经地宣布,“现在你有八千零八十万了。”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 房其琛一只手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往站外走,路过一名王国哨兵身边的时候道:“车借我用一下。” 疑似小队长的哨兵闻言身体一僵,做贼心虚般环视了一下四周,小声商量道:“长官,您是一号哨兵,照理来说我不能拒绝,但上头撤销通缉令的流程还没走完,我好歹也是戍边部队正了八经的军官,咱能不能意思意思走走流程?” 房其琛点了一下头,然后一脚把他踹到了地上! “啊!我被偷袭了!”倒地的小队长发出浮夸的惨叫,而他的队员们则眼观鼻鼻观心,疑似在憋笑。 “啊!车钥匙被抢走了!”小队长演得十分沉浸,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把手翘得老高。 房其琛“摘”下了那串钥匙,带着晏菀青走向了停在车站门口的吉普车。 上车、打火、踩油门一气呵成,当吉普车顺利地开上平整的公路,女孩才斜眼瞧着自己的“司机”,调侃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就出个差,你就成全军偶像了?” “这话怎么说的?”房其琛睨了回去,“我本来就是。” 坐在副驾驶上的晏菀青闻言耸了耸肩,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攒在拳里,递到房其琛面前才展开手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有些变形的子弹。 “处理后事的时候,吕临说只有这个才算是真正的遗物,让我把它带回来给你。”女孩说道,“我本来在车上准备了一肚子话来告诉你这件事,但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房其琛目视着前方,解释道:“在一周前,绿风哨塔集体跑到了我那里。” 晏菀青心领神会。 “要收下吗?”她轻声问道。 房其琛这才微微偏过头,右手抓着方向盘,左手拿起子弹,再摇下车窗,在猛烈灌入的狂风中,用力将它扔了出去! 子弹砸落在地发出微小的声响,被发动机的轰鸣彻底掩盖了过去。 青年关上窗户,将过往的一切都抛在了车后。 “走吧,总统大人。”他笑道,“去看一看您的国度。” (全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