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尸变强,我一人屠国》 第一章:乱葬岗初醒 大虞王朝的深夜,夜色如墨,寒风卷过云江城外的乱葬岗,枯草簌簌作响。 陈默猛地睁开眼,后脑一阵钝痛。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逼仄的土屋里,屋子比棺材宽不了多少,四周土墙渗着腥气,角落里堆着把磨损的铁锹和几卷草席。屋子小得转不开身,门板歪斜,冷风直往里灌。 他晃了晃脑袋,过去的记忆瞬间回笼:自己原本在老家村头的白事铺子里给张老汉整理遗容。 只记得那晚收工回家,撞见几个混混拦路在抢一个学生,他抄起路边的柴火棍就冲了上去。 棍子砸趴了两个,第三个人掏了刀,冰凉的触感捅进腰腹……再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 他低头看了看这具陌生的身体,约莫二十出头,瘦得像根柴,但是估摸着挺高,穿着破烂的短褐长裤,手背上还有几道冻裂的口子。 “喂!姓陈的!死了没?!” 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跟破锣似的,门板“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干瘪佝偻的老头挤进了屋,带进一股劣质酒气和血腥味。 他油腻打绺的头发底下是张褶子能夹死蚊子的脸,浑浊的眼珠子带着三分酒气和七分急色,身上的穿着与陈默相近。 这个老头的右脚相当扎眼,从膝盖往下不自然地歪扭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腰带上还晃荡着个鼓囊的酒囊。 "小子!今天算你倒霉!" 这人一把抓住陈默肩膀,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压着嗓子骂骂咧咧: "头天来就撞上硬货了!本来琢磨明儿再教你埋人的规矩……真他娘晦气!" “孙跛子,你就管我叫这个。”他随口一提,手指头指向门外板车上的一卷草席,草绳勒得死紧,隐约能看出个人形。 "看见没?赶紧抄家伙!埋到最里头的地方去。妈的,上面催得紧,俩当差的爷候着呢!” 与此同时,两个踢里哐啷的脚步也走到了近处。 “老跛子!磨蹭你娘呢?!罗里吧嗦什么玩意?” 屋外传来不耐烦的喊声,孙跛子浑身一激灵,脸上瞬间堆起谄笑,转身一瘸一拐往外赶:“哎!哎!两位爷!这就好!新来的不懂规矩,小的正催他呢!” 陈默见状,抄起墙角的铁铲也跟了出去。埋人这事他熟,横竖也就是送人最后一程,没什么好怵的。 门外是片建在洼地上的乱葬岗,荒草萋萋,坟头乱戳,夜风里漫着土腥和腐气。 两个穿着脏兮兮狱卒装束的人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外的土路上,一个高瘦得像竹竿,挎着匕首,另一个矮壮如石墩,腰别短棍,俩人都斜着眼,满脸不耐。 孙跛子已经凑到了两人跟前点头哈腰,陈默没多瞧他们,径直走向板车。可越靠近,血腥味越重,等他俯身拨开草席一角…… 嗡的一声,陈默脑子里一片空白。 席下是条魁梧的汉子,八尺身量,肌肉虬结,即便死了也绷着股骇人的劲。 他豹头环眼,燕颔虎须,额头上刺着个墨黑的“囚”字,一双铜铃似的眼怒睁着,煞气冲天,活像要撕裂草席扑出来! 陈默怔在原地,这哪是寻常尸首?分明是头被困死的猛虎! “咚!” 后腰突然挨了记狠踹,陈默踉跄一步差点扑到尸体上。回头正对上高瘦狱卒嗤笑的脸:“新来的怂了?赶紧埋!耽误爷回去摸牌,把你一并填了!” 孙跛子急得直搓手,拼命朝陈默使眼色,手上不停比划着,示意陈默随他先干活。 陈默压下心头震动,没吭声,走到板车另一侧,和孙跛子一左一右推起车来。车轴吱呀作响,沉得很,两人铆足了劲才推动。 土路坑洼,板车颠簸,两个狱卒远远吊在两人后面。 等拉开十来丈距离,陈默又看了看后面,这才压低嗓子:“孙伯,车上这位什么来路?怎落得这般下场?” 孙跛子推车的手一僵,浑浊的眼睛也瞟了后面一眼,这才转过头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瞪着陈默:“操!你这傻小子真不知死活?这还看不出来?” 然后他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搓脑袋: “哦!对对对…老子糊涂了,你他娘的是个逃荒的,为了进城才来干的这脏活!难怪屁都不懂!” “告诉你,小子。这‘云江城’看着光鲜,但是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接着他凑近了陈默的耳朵,刻意压低了声音: “上面的老爷、巡城的丘八,后面那两个当公的,哦对,他们一个叫石墩,一个叫竹竿。总之没有一个好东西,全他妈一窝的豺狼!” “至于车上裹着的汉子……说是叫做林朔…” 孙跛子脸上稍微有些动摇,但他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说道: “呸!就是个不识抬举的硬骨头!得罪了人,被摁死在泥里了呗!虎落平阳……虎落平阳啊!” 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把推车往旁边一停,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酒囊。 几口浊酒下肚,孙跛子脸上的动摇迅速收敛,刚刚那副没什么生气的表情再次占领了面部: “妈的…真他娘是个铁秤砣…死了都这么沉…” 他暗骂一声,重新把手搭上推车,看向了陈默: “唉呀!反正这世道…嘿,就这样,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做事,什么多余的也别打听!什么多余的也别瞎想!” …… 两人最后在一个浅坑附近停下。两个狱卒则站在稍远的一个土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目光时不时扫过来。 陈默帮着孙跛子将尸体从板车上卸下,刚打开草席,比刚才浓郁数倍的血腥味就混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席子裹着的汉子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面色发黑,口唇泛紫,显然是中毒而亡。 他身上衣物破损处露出道道淤痕和旧伤,生前应该是受尽了折磨。现在虽已气绝,但那副宽阔骨架和贲张肌肉仍透着其生前悍勇。 孙跛子倒抽一口凉气,别开脸猛灌了几口酒,喉结滚动,最终只嘟囔了句:“……操,死得真难看。” 随后他便不再多看,弯腰去拿铲子准备加深这个浅坑。 陈默却蹲在原地没动。 做了这么多年入殓师,他见过各种死法,这般模样的,绝不是寿终正寝,更非意外横死。 这是带着滔天怨气的枉死之相。 眉心那股黑气凝而不散,是心有大恨,魂魄难安!按老辈的说法,这是要成祟的。 这样想着,陈默只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自己上一世为救人挨了刀子,再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上来就撞见这等事情!这算什么…… 指尖抠进草席,粗硬的草秆扎进掌心,渗出血珠,陈默却浑然不觉。 尸身胸前烂得不成样子,血污凝成黑痂,偏偏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活像两把淬火的刀子,直捅进陈默的心里去。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挨的那一刀,冰凉的铁器捅进身体的感觉仿佛还在。 那点冰凉此刻就像引信,点燃了他胸腔里憋了不知多久的邪火。 轰! 就在此刻,八个古篆大字带着血腥气,狠狠砸进了陈默的脑仁。 【残火不灭,葬尸承志!】 碎片似的画面在他脑中疯涌:一并长枪撕裂夜幕,血溅辕门,最终定格在一杯毒酒前。 陈默脑中嗡鸣,葬魂诀的信息刻进了他的意识:葬逝者,涤其辱,雪其恨,践其道,方得其力! 陈默愣了几秒,舔了舔后槽牙,突然低笑一声。 “行,这差事…我接了。” 第二章: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 陈默按照平日替人入殓的惯例,伸手想替那汉子合上眼。指尖触到眼皮时,却感觉像是按在了铁块上,自己竟无法将其合拢。 他还来不及惊讶,孙跛子便注意到了他的行动,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你他娘的想干什么!别碰!碰不得!埋了就完事!让他们瞧见……” 话没说完,土丘上的竹竿就爆出一声厉喝:“那新来的!手贱什么?!这反贼的尸首也是你能动的?赶紧给爷埋实在了!再瞎动,把你爪子剁了!” 矮壮的石墩也跟着嚷嚷:“就是!谋逆的重犯,没剁碎了喂狗都是老爷开恩!还想给他整理遗容?你他娘也想造反不成?!” 反贼? 陈默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 他低头再看这汉子的面容,那股凝而不散的怨愤几乎化为实质。结合孙跛子先前的话和这两条走狗的言语,他心底一片透亮。 什么谋反,十成十是栽赃陷害。这世道,好人就得是这么个死法?连死后闭眼安息都成了奢望? 陈默心里全是火,但是这具身体暂时不足以支持他硬顶着这两个狱卒给林朔一个公道,于是他只是沉默地抄起了铁铲。 “老兄,委屈你先睡会儿。”陈默低声嘟囔,声音压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借我点本事,等我宰了那两个杂碎,再给你捯饬得干干净净的。” 他弯腰拽住草席一角,发力一拖。 尸体沉得很,但陈默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将其拖入浅坑。 黄土一铲接一铲落下,盖过染血的衣襟,盖过虬结的肌肉。 陈默动作不停,眼神却越来越亮。 “这世道不容你,我容。”他铲土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你的仇,我接下了。你的路,我替你走一趟。” 就在最后一铲土即将盖住尸身那怒睁的双眼时,陈默动作顿了一下。 他刚好与男尸四目相对。 一道炸雷般的声音直劈进陈默脑海: “今授汝:豹突之捷,裂风穿云!矛锋之锐,洞彻恩仇!” “涤荡奸邪,戮尽仇雠,践我未竟之正道,汝方为八十万禁军真正之魂!” 就在此刻,一股热流在陈默的身体中炸开,流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热流并非简单的暖意,它狂暴地冲刷着陈默的筋骨。 骨骼如同被寸寸碾碎又重组,肌肉在无声地哀鸣中绷紧、拉长,蕴生出爆炸性的力量。 陈默只感觉疼到眼前发黑,险些昏厥。 他死死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铲子支在地上,强行在原地站立。 热流逐渐平息,五感变得异常敏锐,陈默终于缓过劲来。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双足仿佛能踏空而行。 周遭的一切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连孙跛子脸上因慌乱而皱起的皱纹都清晰可辨。 “够劲……”他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一旁的孙跛子原本就因陈默铲土时的狠劲有些不安,现在陈默突然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更是让他慌了神,他在陈默旁边碰也不是,继续干活也不是: “小子?你这……?” 陈默抬手制止他继续问下去,活动了下肩膀,骨节卡巴作响。 “没事。”他语气轻松,挥了挥手中的铁锹,“就是突然觉得……这把铲子顺手得很。” 石墩注意到这一幕,眯眼指向陈默:“竹竿哥,那新来的现在又杵那儿不动了…该不会撞邪了吧?” 高瘦的竹竿顺着看去,面色一沉,抽出腰间匕首:“怂包,怕个卵!石墩,过去给那小子松松筋骨。” 石墩咽了口唾沫,但也没反驳竹竿,硬着头皮抄起短棍从土丘上冲下来,棍尖直指陈默:“喂,新来的,装神弄鬼吓唬谁呢!” 陈默现在这具身体已不再虚弱,虽然隔着衣物看不出变化,但是他能从中感受到汹涌澎湃、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力量。 他没有直接回应石墩,而是又看了一眼浅坑,这位好汉还瞪着眼在盯着自己呢。 随后陈默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随手将铁锹往肩上一扛,竟有几分沙场点兵的架势: “吓唬你?我只是想问问二位,把人作践到这地步,夜里睡得安稳吗?” 石墩一愣,被陈默的眼神扫过,竟让他有些汗毛直竖。 这新来的穷酸埋尸人,哪来的这般骇人气势?活像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随即他便恼羞成怒,自己竟被一个流民吓住了。 “关你屁事!”他厉声吼回去,试图用音量压下心底那点不安,短棍在手里攥得死紧,“一个埋尸的杂役,还敢多嘴?!替人喊冤,那你陪他一起上路就是!” 说着他便抡起短棍,作势就要朝着陈默扑来。 陈默见石墩的动作,并不畏缩,反而朗声一笑,震得夜色都仿佛一清: “这位好汉顶天立地,纵然身死,英魂不灭!尔等宵小,仗着几分权势便敢折辱英雄,今日撞在我手里,合该你们偿这份债!” 就在石墩和陈默对峙的时候,土丘上的竹竿心头莫名一突。 这新来的姓陈的小子,刚刚挨了一脚后还敢伸手去碰那反贼的眼皮,现在埋了人,不但不怕,反倒是摆明了要替人出头。 他自问手底下也有几分硬功夫,仗着身法快、刀子狠,寻常汉子他自是不怕,可这小子竟让他生出几分怯意,后颈窝一阵发凉。 但石墩已经嗷嗷叫着冲上去了,他这当哥的要是怂了,以后还怎么在牢里混?面子往哪搁? 想到这里,竹竿只好硬着头皮,色厉内荏地吼道:“石墩!废什么话!宰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扔坑里一并埋了!” 一边的孙跛子看到这情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心里头翻江倒海。 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白天刚见这小子时,还是个饿得打晃、话都不敢大声说的流民,怎么今天晚上就跟换了副肝胆似的? 这气势、这嗓门……活脱脱就是个煞神降世! 他吓得手一软,铲子“哐当”掉在地上,人也跟着瘫软下去,连滚带爬缩到了个坟包后头,把脑袋埋进了胳膊弯里,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起来: “疯了…真他娘疯了…这世道逼人…逼人呐……” 第三章:铁血与铁铲 竹竿的骂声还在夜风中回荡,石墩矮壮的身影就已经如同野猪一样冲向了陈默,手中的短棍呼啸着砸向他的头。 这一棍势大力沉,若是砸实了,必定脑浆迸裂。 面对这致命的一棍,陈默不闪不避,只是右脚向前踏出一步,手腕一抖,铁铲便带着残影自下而上,斜撩过去。 “噗嗤——!” 石墩根本躲闪不及,铲刃化作一道弧光,精准无比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力量之大,远超寻常! 前冲的势头瞬间戛然而止,短棍僵在半空。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默,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一道血线迅速扩大,温热的鲜血喷泉般激射而出!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咕咚”一声栽倒在地,身体抽搐两下,再无生息。 “墩子!!”竹竿发出一声惊呼,但他毕竟比石墩多了几分狠辣。眼见陈默如此凶悍,他虽惊不乱,仍朝陈默疾冲而来,匕首反握直刺陈默腰肋。 陈默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将滴血的铁铲顺势向外一甩,铲面上沾染的血珠和泥点化作一道弹幕,径直射向竹竿面门。 竹竿急忙侧头闪避,动作迅捷,虽躲过了污物,视野没受影响,但这一甩也成功逼得他攻势一滞,拉开了些许距离。 “好小子!有点邪门!”竹竿眼神阴鸷,死死盯住陈默,不敢再有任何轻视。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步伐更快,如同围着猎物打转的饿狼。 突然,他瞅准陈默因刚才迅猛一击而微微调整重心的瞬间,再次发动攻击。 他身形一矮,贴地疾行,匕首带着一道寒光,直刺陈默小腿。 这一下若是刺中,立刻就能让陈默失去行动能力。 然而,陈默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他的动作。面对这迅捷狠毒的一击,他身体发力,右腿猛地踢在铁铲的铲面上。 “锵!” 借着这一脚的力量,铲头划出了一道圆弧,刚好砸开了竹竿刺来的匕首。 一击落空,竹竿心中骇然,正要变招后撤,陈默的反击却已如影随形。 只见陈默格开匕首的瞬间,手中的铁铲已然旋上一圈,握持的木柄正对竹竿。 随后,他双手握紧铲柄中段,腰腹聚力,脚下一蹬,合身向前撞去,木柄借着前冲的势头,迅猛无比地捅向了竹竿的心窝! “呃啊——!” 竹竿根本来不及闪避,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窒息感从胸口炸开。 他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空,匕首“当啷”落地,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大虾一样蜷缩着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只能在地上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陈默见竹竿脱力倒下,收势站定,微微喘息。 随后他转头看了看倒下的石墩,刚刚那些温热的液体有一部分顺着铲柄沾到了他的手上。 血腥味灌满了他的鼻腔,这是比殡仪馆的气息更加…鲜活的味道,带着生命的余温,刚刚从颈动脉中喷出。 他的胃部稍微痉挛了一下,但是随即便被入殓师的职业素养压制。 至于竹竿,刚刚自己的那一下大概率已经把他打出了内出血,也活不了多久了。 既然已没有威胁,陈默暂时也不想管他,他的目光还是回到了浅坑里。 石墩刚刚涌出的鲜血正缓缓渗入浅坑中,仿佛是被这仇雠之血所触动,又仿佛是感应到了陈默的决心。 林朔那双铁铸的眼皮竟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垂落… 眼睑闭合,平静而自然,仿佛只是沉沉睡去。那滔天的怒意和煞气,随之敛去无踪。 与此同时,点点微弱却璀璨如星芒的光点从他的面目中飘散而出。 这些光点在空中稍作盘旋,下一刻便尽数没入陈默眉心。 “呃!” 陈默闷哼一声,只觉得体内的热流不再是单纯的强化他的筋骨,更像是某种对他本质的升华! 除了体质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以外,他的双目逐渐圆睁,身上胆气愈发浓郁,甚至有了林朔的几分神韵,面容不怒自威。 原来那滔天的怒意和煞气并未消失,只是找到了他的继承者,彻底敛入了陈默的体内。 平静而永恒的长眠,终于降临于这位枉死的英豪。 陈默的胸腔里翻涌上来一股冰冷的快意,与尸身传承给自己的五成力量共鸣着,像是两把好刀磕在一起发出的铮鸣。 他站在原地,突然明白了,葬魂诀干的不是浑水摸鱼的勾当,而是和死者建立的契约。 自己接了人家的执念,走了人家的道,这力量才会真正活过来,越走越强。 “妥了,老兄。”陈默拿铲柄轻敲了下坟头的土,像在向老伙计打招呼,“这俩杂碎,就算是利钱了。” 他接着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地上蜷缩的竹竿身上,铁铲随手往肩上一扛,血顺着木柄往下淌着。 陈默两步走到了面带惊恐的竹竿面前,蹲下身,掐住了他的下巴: “说话,上面的老爷和你大哥是谁,这位汉子具体什么情况?” 面对陈默冰冷的目光,竹竿被巨大的求生欲和恐惧支配,他捂着胸口,说话断断续续: “呃…别杀我,饶命…” “只有我们大哥…王魁知道老爷是谁,我们大哥也就是一个狱里的节级…” “这汉子…是个都城来的枪棍教头,应该是对这世道不满,被人报官,然后就被送到了这里…”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献宝似的又补充道: “哦对!大哥的弟弟王智应该也参与了这事,还有…我看到这人死后,大哥从他剩下的东西里…摸到了一把槊头,我都说了,饶…” 竹竿还没说完就疼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陈默本还想继续问些信息,但是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 他啧了一声,站起身,抡圆了铲子,没有理会刚刚竹竿的讨饶,“罢了,就送你和你的石墩兄弟团聚吧。” 一声闷响,铲面敲上竹竿的脑壳,他也彻底没了动静。 陈默在原地看了看两具尸体,感应了一下,发现他们根本无法引起葬魂诀的注意,埋葬他们不会有任何收获。 “呵…”他站起身,随手将铁铲往地上一杵,“两个孬种。” 第四章:薪火初燃,残剑藏锋 接着陈默的目光转向了一旁正从指缝里偷看的孙跛子,那老家伙正哆嗦得像片秋风里的叶子。 “孙伯!” 陈默的喊声豁亮,顷刻间唤回了孙跛子的意识,他“啊!”的一声回了神,吓得一个激灵。 “别猫着了,起来搭把手。” 孙跛子踉跄着爬了起来,眼神躲闪:“小、小子…这祸可闯大发了……” “是吗?”陈默嗤笑一声,“按你说的这世道,本本分分的人吃不饱饭,作恶的倒是能过得滋润,你说这祸该不该闯?” 他蹲下身,捡起孙跛子刚刚滚落的酒囊抛还给他:“灌两口压压惊。现在两条路:一是你去找官府报信,就说新来的埋尸人宰了两条狗……” 孙跛子抱着酒囊的手直抖。 “二是跟我搭个伙,横竖在这世道都是玩命,不如玩票大的。” 陈默说着又看向了埋葬林朔的浅坑:“这位好汉看着呢。苟活一辈子,不如痛快干一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说完后,陈默便不再管畏畏缩缩的孙跛子,而是大步走回了浅坑旁边。 他一铲子掀开刚盖上去的黄土,动作干脆,没半点犹豫。 “林兄,对不住,刚才埋得急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哪有让好汉裹着一身血污上路的道理?” 虽然手头没有趁手的工具,但他还是三两下把林朔从土里重新请了出来。 “我这行当,讲究个干干净净。”他一边整理逝者的衣领,一边低声嘟囔,“躺得舒服点,要办的事儿我帮你记着呢……” 十几分钟后,孙跛子那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唉…” 陈默稍微抬头望了过去,他注意到孙跛子眉目间的恐惧已经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疲惫和无奈。 “我就是想混口饭吃…就只是想给这些汉子找个坑埋了…招谁惹谁了…还要碰上你这种活阎王…” 孙跛子终于是举起酒囊狠狠灌了几口,然后走到了石墩的尸体旁边: “操…真他娘的会挑地方死,溅的到处都是,一帮畜生死都死得不利索。” “这两个瘟神不能埋这儿,不然就等着官兵来翻土验尸吧。” 他说着就开始扒石墩身上的衣服以及其他的零碎东西: “一会给他扔去喂野狗,一晚上就能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没了之前的畏缩,反倒是显得专业和熟络,让陈默不禁微微侧目,和他想的一样,这个老头绝对不简单。 孙跛子没有在意陈默的目光,而是看向了陈默正在处理的林朔,继续开口: “这汉子…唉…埋深点,埋利索点,他已经做了该做的,别让他再受惊扰了,你…你弄你的,我来处理这两个。” 他说着就不再打扰陈默,而是专注处理起两个牢子的尸体…… 凌晨时分,陈默终于是完成了林朔的入殓。 他身上的血污被擦拭干净,身上的伤痕被衣物遮掩住,除了面色陈默现在没有办法处理以外,看上去就像是单纯睡着了。 “妥了,走你的吧。” 陈默拍平了坟头的最后一铲土,站起身来,刚准备转头看看孙跛子的情况。 然后他就被一个布袋砸中了。 “呐,开张了。” 孙跛子靠在板车上,一手拿着酒囊,一手丢给了陈默一个布袋,陈默把它接住,打开一看,里面是竹竿的匕首和一些铜钱。 “别杵那儿发愣,跟个望夫石似的。人是你杀的,晦气你抗,俩人身上这点子铜板还不够老子压惊的酒钱,全归你了。” 他已经醉醺醺的了,但还是晃了晃手里的酒囊,看起来它已经空了。 “操!”孙跛子一边骂,一边把酒囊重新系回腰间,悻悻的搓了搓手。 “算了,说正事。现在咱俩就算是和官府杠上了。” “你小子有没有下一步打算?要是没有…在黑皮找上门之前,咱就可以提前挖俩坑躺进去了。” 孙跛子嘴上不饶人,但是陈默一眼就瞧出他不一样了,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颓废模样一扫而空,这会儿倒是显得容光焕发,连带着年轻了十年。 “急什么?就算是突然丢了两个当公的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的头上。” 陈默掂了掂手里的布袋,继续道: “有那功夫操心,倒不如先找家店吃了饭,你与我说道说道这城里的情况,把林兄的事办完,然后一走了之。” 说着陈默又看回孙跛子: “倒是你,我刚剁了两个当公的,你不想着快跑,反倒是琢磨着跟我混?” 孙跛子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回应陈默,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林朔的新坟,又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一样。 接着他又看向了陈默的眼睛,声音罕见的有些低沉: “你认为老子的腿是怎么跛的?” 他没等陈默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是让人生生敲碎的,就因为当年和土里的那位一样,信了点不该信的,干了点不识抬举的事。” “老子这条烂命,反正也快到头了,躲了大半辈子…与其继续苟活,我更想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城里的事我倒是还算熟,毕竟在这片也混了十几年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瘸腿,漏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这腿是废了,十成力气剩不下两三成,别指望我能一个打十个,但帮你盯着点背后,料理点手尾……还行!” …… 既然已经决定了随陈默做些大事,孙跛子便也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收拾起家当起来。 他在自己的土屋里翻腾半天,最后从墙角的老鼠洞里抠出来了一个破布包。 他把布包抖开来,里面有几十个叮当作响的铜板,还有几块碎银。 “操…这点家当,也就够咱俩啃十几天干粮。” 陈默看了看那点银钱:“您老这十几年的手艺,就攒下这些?” “屁的手艺!”孙跛子瞪了陈默一眼,“钱都换做黄汤灌进胃里了!这世道,不多喝两口,晚上怎么睡得着!” 第五章 你居然想勾引我!? 晨光微熹,云江城的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能看到稀稀拉拉几个早起的贩子在准备即将到来的早市。 孙跛子背着布包带着陈默熟门熟路拐进了一条城西的窄巷,一个酒肆映入眼帘,他一把掀开了门口油腻的布帘,抬腿便进。 酒肆刚刚开门,空荡荡的,孙跛子和陈默是第一组客人。 “张寡妇!打两碗浊酒,切一碟咸菜!再上两个炊饼!”孙跛子嚷着,一屁股坐在角落的条凳上。 灶台后钻出个妇人,三十上下,头发利落地挽成髻,衣衫半旧却裹得前凸后翘,衫子松垮垮系着,露出小半片雪白的胸脯。 她拎着酒勺挑眉:“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孙老跛今儿个不躺尸,倒赶早工?不光自个来,还带个俊后生?” 陈默抬眼看了看,这老板娘生得丰腴,眉眼带媚,就是嘴角噙着点刻薄相。 “少废话,赶紧上酒。”孙跛子摸出六个铜板拍在桌上,梗着脖子,“这是老子远房侄子,逃荒来的,别瞎打听。” 张寡妇接了钱,给二人取酒,但是眼睛却在陈默身上打转:“小哥不像是个种地的……看着倒是体面,莫不是哪个书院逃出来的学生?” 陈默接过张寡妇递来的酒碗笑了笑:“逃荒的,哪分什么农夫书生。能活命就行。” “倒是想得开。”张寡妇凑近了些,胸脯几乎压到陈默肩上,“要是没去处,我后厨还缺个劈柴的……” “劈人还行,劈柴手生。”陈默不动声色把背往墙角挪了挪。 孙跛子在一旁猛灌一口酒嚷道:“张寡妇你家男人还没死透呢就惦记小后生?赶紧上菜!” 妇人原本只当陈默的话是玩笑话,正要回应就被孙跛子堵了回去。 她撇撇嘴瞪了孙跛子一眼,在他肩窝砸了一拳,倒是没用什么力气,但是孙跛子还是识相的闭嘴了。 接着她又对陈默抿嘴一笑,转身走的时候臀峰险些带倒条凳子。 孙跛子看妇人走了,对着陈默压低声音说道: “我经常来这买酒,所以门清。这娘们的男人是个赌鬼,欠一屁股债躲外边了。谁知道他一个妇人怎么现在还正常开着这酒肆?” “虽然人到不坏,但是嘴比裤腰还松,别和她太近乎。” 他话音刚落,张寡妇就把装咸菜和炊饼的碟子放在了桌上,指尖若有似无的扫过了陈默的手背。 “小哥真不考虑来我这帮工?我后厨的柴火堆……暖和着呢。” 陈默夹了一筷子咸菜:“谢了,我睡惯坟地,太暖和反倒不自在。” 等妇人悻悻走开,陈默掰开炊饼,就着咸菜咬了一口:“说说吧,这世道究竟烂到什么地步?” 孙跛子左右瞟了瞟,身子往前倾:“你小子真是逃荒来的?连这都不知道?” 见陈默挑眉,他忙压低声音:“当今国号虞,皇帝老儿……那可是真龙降世!听说寻常人凑近点腿根子都发软,当年说是单枪匹马破过前朝十万大军!” 陈默咽下一口炊饼:“这么玄乎?” “可不是吗!”孙跛子说上了头,“你年纪轻没见过世面。这大虞头二十年,那可真是太平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现在……” “城外山匪黑店比野狗都多,当官的黑白两道通吃。皇帝老子不知咋回事,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到。” “王魁王智俩兄弟呢?” “王魁那蠢货拿家里钱买的节级位置,一身横肉倒是能镇得住牢房。他弟王智就是个坏种,一破落书生,功名考不上,整天泡妓院、给他哥出阴招。” “那汉子……唉,下毒这种阴招肯定也是王智学给他哥的…” 孙跛子顿了顿,“他们老宅就在城东的柳条巷,我可以领你过去,不过这会我也不知道人在不在。” “行,还有个事,你们这边的捕快反应快不快?” “放心!”孙跛子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黄牙,“只要不出悬赏,他们连大门都懒得出。就算真跟人撞上……咱不会给点孝顺?” 陈默刚想开口回应,酒肆门口的破布帘子就“哗啦”一声被人粗暴地掀开了。 两个穿着黑色狱卒衣裳的汉子堵在门口,腰间挎着短棍匕首,眼神凶悍地扫视着空荡荡的酒馆。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另一个下巴上有道疤,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带着一股子没睡好的戾气。 张寡妇反应很快,她原本正擦着柜台,看到两人后立刻堆起笑脸看向了他们:“两位差爷早啊~吃酒还是……” 刀疤脸没等张寡妇说完就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她:“老板娘!见没见着埋尸的孙跛子?” 张寡妇闻言一顿,但竟没有直接把孙跛子指出来,“哎哟,两位差爷,这大清早的……孙老跛?没见着啊,他那腿脚,哪能来我这晃荡……” 刀疤脸紧接着就淬了一口:“放屁!路口卖炊饼的老王八说瞅见他拐进来了!还带个生面孔!” 而此时他的同伴,那个三角眼的瘦子,已经眯着眼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了角落里背对门口、正竭力缩着脖子的孙跛子,以及他对面神色平静的陈默。 “那不就是?”三角眼一指,“老跛子!你聋了?滚过来!” 张寡妇脸色微变,赶紧绕过柜台想拦:“差爷,差爷!兴许是看错了……他们就是吃口早饭……” 刀疤脸一把推开她,骂骂咧咧:“滚开!骚娘们,再多嘴连你一块带走!” 张寡妇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腰撞在桌角,疼得眼圈一红,没再敢吭声,扶着腰往柜台后面躲了回去。 孙跛子被吓得浑身一哆嗦,酒碟差点脱手,求助似的看向陈默,按照他的印象,官府的反应怎么可能这么快。 不待陈默开口,两个狱卒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两人面前。 陈默丢掉筷子,站起身,目光迎上刀疤脸焦躁的视线:“两位,吃个早饭犯王法了?” 孙跛子看陈默起来,自己也跟着站在他一旁。 三角眼打量了一下陈默,见他穿着破烂却气定神闲,心里有点犯嘀咕,但嘴上仍硬: “你又是什么东西?这儿没你说话的份!老子怀疑他阴死了我两个弟兄带走审问天经地义!” 陈默听到这话当即炸了,简直荒唐! 害死林兄的帮凶居然理直气壮的来找他们“失踪”的同伙了,反倒是他们两个差点被灭口的人在他们嘴里倒是成了嫌疑犯?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面前的三角眼就抬起右手,一拳照着陈默打来。 第六章 葫芦娃救爷爷 三角眼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直捣陈默面门,动作狠厉,但在陈默眼中却慢如蜗牛。 他甚至不需要格挡,只是在拳头即将打中自己的瞬间,头微不可察地向右侧偏开一寸,拳头便被他避开,带起的拳风刮得他鬓角的发丝向后扬起。 与此同时,他右手如电探出,精准地扣住三角眼的手腕,脚下向左滑出一步,腰身发力,借着对方前冲的势头向下一拽一拧!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酒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三角眼惨叫一声,整条右臂软了下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陈默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左拳已轰向他的右肋下方! “噗——!” 三角眼眼珠暴凸,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虾米般蜷缩下去,瘫软在地。 陈默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姿态轻松写意。 另一边,刀疤脸和孙跛子的战斗却显得滑稽了许多。 刀疤脸骂骂咧咧地抡起短棍砸向孙跛子:“老跛子!你死定了!” 孙跛子像是醉汉般踉跄一下,身体歪斜,看似无意地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整个人借势陀螺般旋转半圈,险之又险地让棍子擦着后背掠过。 他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差爷…饶命…慢、慢点…头晕…” 刀疤脸一棍落空,力道收不住,差点闪了腰,于是更加恼怒,反手又一棍横扫孙跛子腰腹。 孙跛子“哎哟”一声,那条瘸腿像是支撑不住般一软,身体顿时矮了下去,摔向地板的瞬间双手支地带着自己往前一滚,恰好从棍下钻过。 他翻滚的模样看起来笨拙又难看,但偏偏又一次避开了致命的攻击。 同时他的那条好腿猛地一扫,巧妙地借着闪转腾挪的力道勾住了刀疤脸的脚踝! 刀疤脸猝不及防,下盘一晃,身形一个趔趄,竟直接被孙跛子带倒,摔在了地上。 陈默此刻刚刚解决完三角眼,看也不看,抄起桌上一只空酒碗,抖腕便砸向刀疤脸! 酒碗来得又快又急,刀疤脸下意识抬手格挡,视线被阻。 电光石火间! 孙跛子动了! 他原本踉跄歪斜的身形骤然绷紧,身体如同压紧的弹簧猛然弹向刀疤脸,醉汉般踉跄的步伐瞬间变得诡秘难测,滑不溜溜一转,竟像是泥鳅般揉身滑进了刀疤脸因格挡而空门大开的怀里! 两人距离瞬间贴至极近!孙跛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沉寂多年的锐光,右手食指与拇指并拢如喙,凌厉地啄在刀疤脸毫无防护的咽喉上!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刀疤脸的动作彻底僵住,喉咙处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凹陷。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顿时软了下来,趴在了地上,很快没了声息。 孙跛子一招得手,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爬起来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然后又顺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起来,额头布满虚汗。 酒馆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陈默走到只剩半口气的三角眼面前,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颊:“啧,你说你们,何必呢?” 三角眼眼神涣散,剧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意识,但听到陈默的声音,还是艰难地聚焦看向了他。 陈默没理会他痛苦的表情,直接问道:“手脚够快的啊,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三角眼喉咙里嗬嗬作响,断断续续地挤出声音:“竹竿…石墩…昨晚该来复命的,没来…” “我们去乱葬岗没找到人…不敢报官…更不敢告诉王节级…” 他咳出一口血沫:“这事见不得光…只能自己打听…然后就打听到老跛子常来这打酒…” 陈默点了点头,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他又问:“王智和王魁,现在人在哪?” 三角眼喘息了几下,气息越来越弱,但话却清晰了些,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率: “王智…那烂人肯定在‘怡红院’天字三号房…都包了半个月了…” “王魁…应该在他自家宅子…” 他说完这些,像是耗尽了最后力气,眼神再次涣散,嘴角却扯出一个古怪的笑: “嘿…栽了……也好…这差事早干腻了…” 话音刚落,他就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陈默站起身,看了一眼瘫坐在墙角的孙跛子。 老家伙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不再是那片死气沉沉的浑浊。 “还行?”陈默走过去,伸出了手。 孙跛子抬头看了看他,没去拉那只手,而是扶着墙,自己咬着牙一点点站了起来,瘸腿还是有些发软。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发虚,但已经好了很多:“操…老子还行…” 柜台后,张寡妇缩在下面,浑身抖的跟筛糠一样。 她眼睁睁看着孙跛子,那个平时唯唯诺诺,见了官差恨不得把头塞裤裆里的老跛子,居然干净利落地掐碎了一个官差的喉咙! 还有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俊后生,下手比老跛子还狠! 而她刚才居然还想着勾搭那个煞星…… 她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完了,全完了。 她这店……她好不容易靠着那点姿色和低声下气才在这烂泥潭里保下来的小酒肆……这下全完了! 官府的人死在她店里,她怎么说得清? 这两个煞星会不会杀她灭口?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多嘴拦那俩差爷! 她和孙跛子也不过萍水之交,为什么刚刚要掺和进这事替他遮掩?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她越想越怕,哭的梨花带雨,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陈默注意到了柜台后那几乎要崩溃的啜泣声。 他走到柜台边,看着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如纸的张寡妇。 “老板娘。”他声音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张寡妇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对方平静的眼神,没有杀意。 “刚才,谢了。”陈默说道,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从石墩竹竿身上搜刮来,还没焐热的钱袋,掂了掂,然后将整个钱袋轻轻放在柜台上。 “这点钱,赔你的酒碗,还有,让你受惊了。”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两条命,我们带走。地上的血,你自己收拾。” 张寡妇愣愣地看着柜台上的钱,又看看陈默,脑子完全转不过弯。 陈默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莫名安心的力量:“要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是个自称‘报怨人’的煞星干的,还差点把你灭口。你吓坏了,什么也没看清。” 报怨人?她看着陈默平静甚至带着点歉意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人是在保她?不仅没杀她灭口,还把事和自己划清界限,甚至还给了钱?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其他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让她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陈默不再多言,转身招呼孙跛子:“孙伯,搭把手,把这俩‘垃圾’清出去,别脏了老板娘的地方。” 孙跛子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了,虽然脸色还是不好看,但手脚麻利了许多。 两人一人拖起一具尸体,迅速消失在酒馆门外的窄巷深处。 陈默一边拖着尸体,一边瞥了一眼身旁吭哧吭哧用力的孙跛子。 那张寡妇不管初衷如何,两个狱卒来找两人的时候她也是帮忙遮掩了一下,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也是一份善意。 一个妇人在这世道已经够艰难了,自己不应该把她拖进这种麻烦事里。 这报怨人的名号还是从葬魂诀的传承那得到的灵感,正好借着这机会放出去,看看能惊起多少蛇虫鼠蚁。 第七章 潜入怡红院 窄巷深处,陈默和孙跛子草草寻了张破草席,将两具尸体裹了,又找了些散落的杂物胡乱盖在上面。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这两具尸体,低着头,就像所有在清晨忙碌的埋尸人一样,默不作声地往城外乱葬岗走去。 守城的兵丁打着哈欠,远远瞥见他们拖着的草席和身上那股子掩不住的血腥味,嫌弃地摆摆手,连盘问都省了,直接让他们通过。 重回乱葬岗,天色已比之前亮了不少,但寒意依旧。 两人径直将尸体拖到林朔那座新立起的坟包前,重重丢下。 陈默站在坟前,看着那块简陋的土包,沉默了片刻。 孙跛子在一旁,看着陈默的侧脸,又看了看那两具草席裹着的尸体,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开口: “对不住…小子…”他声音干涩,“先前还吹牛说能帮你盯着背后…真动起手来…怂得跟只瘟鸡似的…差点误了事。” 陈默甩了甩手上沾到的些许秽物,闻言只是侧过头,打量了一下孙跛子还在微微发抖的瘸腿。 “多久没跟人动过手了?”他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责备的意思。 孙跛子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十几年了吧。自打这条腿废了,就再没…今儿算是破了戒。” “十几年没练,手生正常。”陈默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刚才那一下,挺厉害的。” 孙跛子听到夸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你刚才那几招,路子有点野,”陈默继续问道,“跟谁学的?” “一个老酒鬼…”孙跛子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起酒囊早就空了,刚刚也忘了打酒。 “也不知道那老鬼现在喝死在哪条臭水沟里了,怕是骨头都烂没了…就会点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陈默能从中听到怅然的味道。 于是陈默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不必深究。 他拍了拍孙跛子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行了,手艺没丢就成。走吧,这地方味道冲。”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晨光已经稍微驱散了些雾气,但远处的街巷依旧显得阴沉。 “该去怡红院了,”陈默的声音重新变得冷硬,“他们既然不依不饶,那我们也没必要客气。去找王智吧,先把这个小人处理掉。” “那人现在…大概正搂着姑娘睡得香呢。” …… 陈默和孙跛子重新回到城里,拐过几条街,一座挂着“怡红院”牌匾的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 朱漆大门紧闭,檐下挂着几盏熄灭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冷清。 两个汉子抱着胳膊,歪靠在门廊的柱子上打盹,显然现在还没到开门迎客的时辰。 陈默和孙跛子藏在对街的阴影里,打量着这栋寂静的销金窟。 “正门走不通,”孙跛子压低声音,扫视着这个建筑的轮廓,“这架势,硬闯动静太大,把巡街的招来就麻烦了。” “看那边,”他抬手指向主楼侧面一道略高的院墙,墙后似乎是一片内院,“墙不算太高,翻进去。这种地方,清早最是松懈,龟奴护院都熬了一宿,正是困顿的时候。”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墙面比寻常墙壁好下手些,墙上还有些雕花可以借力。 “你确定能行?”陈默看了一眼孙跛子的瘸腿。 “小看老子?”孙跛子也不恼,露出点狡黠的神色,“溜门撬锁,老子当年可是行家!这条腿误不了事!跟我来!” 他说着,便弓下腰,借着晨雾和街边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怡红院的墙根溜去。 孙跛子的动作轻盈得完全不像个跛脚的老汉,倒像只成了精的老鼠。 陈默紧随其后,两人很快绕到侧墙墙根下。 孙跛子深吸一口气,那条好腿猛地蹬地,双手同时扒住墙头一块凸起的砖刻,借力向上。 瘸腿虽然使不上全力,却也巧妙地卡在墙上砖刻的缝隙中,动作略显别扭,却异常灵巧,三两下就翻了上去,伏在墙头,警惕地向下张望。 随后他便朝陈默打了个安全的手势,然后无声无息地滑落到了墙内。 陈默也不迟疑,后退半步,足尖发力,身体轻盈跃起,单手在墙头一按,整个人如同猿猴般翻过墙头,落地无声,比孙跛子还要利落几分。 墙内是一处小巧的内庭院,栽种了些花草,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此刻空无一人。 孙跛子指了指二楼紧闭的雕花窗户,用气声说道:“天字房…一般都在楼上清净处。咱们摸上去,找第三间。” 之后两人便不再多言,借着庭院的阴影和廊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向了主楼。 庭院内部并没上锁,两人顺利穿过了一道虚掩的侧门,进入了室内。 红怡院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胭脂粉的味道和酒气,寂静中只听得见客房中隐约的鼾声。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楼梯时,二楼靠近楼梯口的一扇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只穿着纱衣、睡眼惺忪的年轻女子打着哈欠走了出来,显然宿醉未醒,眼神迷离,黑发散乱披在肩上。 纱衣根本遮掩不住什么,身体的曲线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雪白的大腿和大片胸膛都暴露在外,她赤着双脚,步履虚浮,似乎是要去找水或者如厕。 随后她就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朝着楼梯方向走来。 陈默反应极快,几乎是门响的瞬间,立刻缩身,同时伸手拽了一旁的孙跛子一把。 孙跛子因为瘸腿,动作终究慢了半拍,后退时脚下一绊,身子一歪,整个人差点一头栽出去! 幸好陈默力道够大够稳,将他硬生生拉进了狭窄的楼梯底下,两人挤成一团,能清晰地听到那个女子慢吞吞下楼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陈默才缓缓松开手。 孙跛子见没了声音,长出了一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他看了一眼陈默,眼神复杂,低声道:“…谢了。” 刚才那一下,若是弄出点动静,麻烦就大了…… 第八章 加钱行不行? 陈默没有责备孙跛子,只是摇了摇头,示意无妨,然后又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再无动静后,才打了个手势,两人再次悄无声息地摸上二楼。 随后便没有再发生什么异变,两人迅速找到了天字三号房。 陈默伏在门板上听了片刻,里面传来两个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似乎还在熟睡。 他冲孙跛子使了个眼色,手下微微用力,试探性地推了推房门,门从里面被闩上了。 这当然难不倒经验老道的孙跛子。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片,小心翼翼地插入门缝,动作轻柔地拨弄了几下。 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门闩被拨开了。 陈默轻轻推开一条门缝,两人游鱼般滑了进去,随即反手将门无声地掩上。 房间内光线依旧昏暗,但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床榻上躺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绸缎睡袍、面色苍白憔悴的年轻男子四仰八叉地躺着,此人正是王智。 而他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形极其娇小,看上去年纪不大,面容稚嫩,蜷缩在王智怀中,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陈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扫过,随即转向孙跛子,他抬手指了指那个娇小的身影,又做了个捂嘴的手势。 孙跛子即刻理解了陈默的意思,他要按住这女子,别让她发声,而陈默则要制住王智。 于是他点了点头,陈默见他理解,眼神一凛,不再迟疑。 他抽出从竹竿那里得来的短刀,一个箭步跨上床榻,膝盖直接砸在了王智的胸腹之间,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几乎同时,他持刀的手腕一翻,冰凉的刀刃已经紧紧贴上了王智的脖颈。 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王智的嘴巴,将所有可能发出的声响都扼杀在了王智的喉咙里。 王智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压和窒息感瞬间惊醒,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喉咙里发出“唔唔”的闷响,身体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别动。”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与王智相交,刀锋微微用力,在王智的颈侧压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出声,就死。” 感受到脖子上的痛感,王智全身一僵,所有的挣扎瞬间停下,身体只余下因恐惧导致的轻微颤抖。 另一边,孙跛子也动了。 他动作虽不及陈默迅猛,却也足够利落。 他快速上前,一把将那娇小的女子从王智怀里拽了出来,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避免她因突然被拉扯而惊叫。 他的动作带着些许克制,力道控制在仅仅能制住她的程度,比陈默温和的多,甚至还下意识地用自己略显佝偻的身体挡住了陈默那边血腥的场景。 那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瞬间惊醒,小小的身体在钳制下瑟瑟发抖,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恶臭的跛脚老汉。 “嘘…小丫头,别怕,别出声,”孙跛子凑近她耳边,用尽可能不那么吓人的声音说道,“没你的事,乖乖的,别惹麻烦。” 那女孩听到孙跛子的话,虽然依然害怕,但她显然听懂了“没你的事”和“别惹麻烦”的意思。 于是她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甚至把头也埋低,努力缩成一团,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只盼着这两人办完事就走,千万别顺手灭口。 另一边,王智在最初的惊恐过后,眼珠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感受着脖子上冰冷的刀锋和陈默毫无波动的眼神,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似乎想说话。 陈默捂着他嘴的手略微松了一丝缝隙,让他能发出一点气声。 “好汉…饶命…”王智的声音有些变调,“我有钱…很多钱…都在包袱里,要是还不够,我哥王魁…他更有。只要放了我,要多少都好说…” 他脑子飞速转着,认定这肯定是哪个对头买来的杀手,既然是求财,那就有的谈。 他甚至还盘算着,若能出双倍价钱,说不定能把这两个狠人收为己用。 然而陈默根本没理会他的废话,直接用刀柄狠狠捣在了他的肚子上! “唔!”王智弓起身子,所有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都被这一下砸回了肚子里,疼得冷汗瞬间冒了出来,整张脸憋成了酱紫色。 “我问,你答。多一句废话,卸你一个零件。” “林朔的事,下毒,谁的主意?” 王智缓过那阵剧痛,喘着粗气,眼珠乱转,含糊道:“…是那姓林的自己不识抬举…得罪了…” 话没说完,陈默的刀柄又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这次砸的是肋骨。 “啊——!”一声短促的惨嚎被陈默死死捂在了他的嘴里,王智疼得浑身抽搐。 “我…我的主意!是我的主意!”他再不敢耍花样,急忙承认,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就是出个点子…好汉,真不关我事啊…是上面…” 陈默没让他继续往下推诿,刀锋又逼近一分:“王魁。现在什么情况?他的宅子,防卫如何?怎么杀他?” 王智被这接连不断的问题问懵了,更被“怎么杀他”这四个字里蕴含的决绝杀意吓得魂飞魄散。 他又顿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就这短暂的迟疑,陈默手腕一动,刀光一闪! “呃啊——!”王智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闷哼,右手小指齐根而断,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锦被上。 “回答问题。”陈默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别…别打了!我说!我说!”王智疼得几乎晕厥,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 “我哥…他昨夜就没回牢城营,现在应该在宅子里。宅子有护院,四个…前后门各一个,还有两个是巡夜的,除护院外的家丁约莫七八个,不好杀…好汉…饶了我…我能帮你,我能把他骗出来…求求你…别杀我…” 他彻底乱了方寸,语无伦次,一会儿交代宅子的情况,一会儿又试图求饶谈判。 陈默看着他这副丑态,继续开口,打破了王智最后的幻想:“老老实实答完,我给你留个全尸,死得痛快些。” 王智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断指的剧痛。 他完全无法理解,声音因绝望而扭曲:“为…为什么?!就因为林朔?!那个死教头?!他给你多少钱?!我…我王家能出十倍!百倍!没必要…没必要为了个死人不死不休啊好汉!” 他想破头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已经死了,毫无价值的教头,做到这个地步,甚至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这不合规矩!这世上就不该有这样的人! 第九章 小莲的小聪明 “……谁指使的?”陈默的刀锋依然没有离开王智的脖子。 “陆…陆明!”王智疼得声音发颤,断指处的血还在流,“是帝都来的…听说是京里某位太尉的门下…具体是哪位,我真不知道!他只说替大人办事…要买林朔死在牢里…” 他喘着粗气,试图为自己开脱,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些委屈和不理解: “那林朔本就是谋反的重犯,流放到这鬼地方,横竖都是个死!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提前送了他一程,拿了点辛苦钱…好汉,就为了这么个迟早要死的罪囚,何必…何必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啊?” 陈默听着他这番毫无廉耻的辩白,尤其是想到他刚才为了活命甚至主动提出可以出卖亲哥,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要凝成实质。 “问完了。”陈默的声音冷硬如铁。 王智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绝望地瞪大了眼睛:“不!” 陈默没有再给王智任何废话的机会,捂住他嘴的手向上一抬,迫使对方下巴扬起,露出整个咽喉。 然后陈默持刀的手腕猛地横向一拉! 锋利的刀尖切开了王智的喉管和颈动脉。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床榻。 王智徒劳地挣扎着,双脚蹬踹着锦被,最终彻底瘫软了下去,没了声息。 尽管陈默捂得严实,但王智临死前挣扎的动静和那声短促的闷响,在寂静的清晨还是显得过于清晰了。 果然,门外很快传来了脚步声,接着一个略显警惕的男人声音响起了:“王公子?里头什么动静?没事吧?” 门外的护院显然是被刚才的声响惊动了。 就在此刻,那一直紧闭双眼装死的女孩忽然动了。 她轻轻挣了一下被孙跛子按住的肩膀,示意他松开一些。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孙跛子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这女孩,注意到她眼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急于自保,不似要挣扎。 随后孙跛子又看了一眼陈默,见陈默也微微点头,他这才稍稍松开了捂着女孩嘴巴的手,但另一只手仍戒备地抓着她的肩膀。 女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刚被吵醒的慵懒和不耐烦,朝着门外喊道: “嚷嚷什么呀!王公子喝多了,刚起身不稳当,撞了下桌子,正和我……睡回笼觉呢,别吵了!” 她的声音娇嫩,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沙哑和嗔怪,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被吵醒的小姑娘在发脾气。 门外的护院显然信了,甚至还嘀咕了句,带着点猥琐的笑意:“嘿,这小书生还挺能折腾…”随后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女孩才松了口气,小小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但依旧老老实实被孙跛子钳制着。 她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王智的尸体和面无表情擦着刀上血迹的陈默,心里明镜似的。 这两人是狠人,杀人不眨眼,但目标明确,只杀该杀之人。刚才那些对话她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似乎是为了一个被冤枉害死的教头来报仇的。 这世道,冤死的人多了,有几个人会为了他人报仇的?还是这种不死不休的报法。 她帮忙,一是怕这两人觉得她碍事,顺手灭口;二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毫无缘由滥杀无辜的恶徒,她自认有点小聪明,觉得这种时候示好比抵抗更可能活命。 三来…她心底某处,对这俩阎王般的人物,竟生出了一丝极淡的,荒谬的认同,尽管她对此并无自觉。 随后,她重新低下头,缩着肩膀,努力摆出最顺从的姿态,轻声细气地再次开口: “两位好汉…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你们办完事,能放过我吗?” 陈默看着那努力缩成一团,却仍强作镇定与他们周旋的女孩,眼神里那股杀意略微消散了些。 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胆色和急智,在这腌臜地方讨生活,确实不容易。 他收起擦净的短刀,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小莲。” “小莲,”陈默重复了一遍,接着问了个让孙跛子都侧目的问题。 “在这地方,你们挣的钱,能自己攒下些吗?还是都得上交?我是说,若得了些意外之财,有办法藏住,不被嬷嬷、龟公他们搜刮去吗?” 小莲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嬷嬷…抽大头,但若客人私下赏些首饰碎银,藏得紧些…也能留点…”她不明白这杀神问这个做什么。 陈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他走到王智散落在桌上的包袱旁,打开看了看,里面果然有些银两银票和散碎铜钱,对于小莲这种在嬷嬷手下的女子来说这就是一笔巨款。 他掂量了一下,取出钱财用一块布包好,走回来塞到了小莲手里。 “这些你拿着,藏好。算是你刚才机灵,还有…闭紧嘴的报酬。” 小莲握着那沉甸甸的小布包,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陈默,又看看手里的钱,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人在自己面前杀了人,不但不杀她灭口,居然还给她钱? “老孙,”陈默转向孙跛子,“找点东西,把她捆在床脚,嘴也堵上。” 孙跛子没有质疑,只是嗯了一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很快找来几条衣带和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布。 小莲兀的没有理解,但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陈默的意图。 被捆起来,等事发之后,她就能最大程度地撇清关系,甚至可以因为受害者的身份而少受些盘问和牵连。 至于手里这笔钱,若是藏得好,或许真能成为她将来脱离苦海的希望。 她看着陈默,眼神复杂,低声道:“…谢谢好汉。” 陈默最后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地交代:“若有人问起,就说是个自称‘报怨人’的家伙,来杀人夺财,你差点被灭口。刚才忽悠护院的话,是被我们拿刀逼着说的。记住了?” “记住了。”小莲用力点头,“报怨人…杀人夺财…”她低声重复了一遍,将这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待小莲把布包藏好,孙跛子便将小莲的双手反剪到床柱上,用衣带捆紧,又用块布松松地塞住了她的嘴,确保她既能呼吸,又不至于轻易吐掉或发出太大声音。 做完这一切,两人便不再停留,就像是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客房,只留下被捆住的小莲和床上逐渐冰冷的尸体。 第十章:开门!查房! 两人再次翻出怡红院的高墙,落地无声,迅速隐入逐渐喧闹起来的街巷。 晨雾已彻底散去,日头渐高,街道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大多行色匆匆,无人留意这两个身上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路人。 他们没有耽搁,直奔王魁的宅邸。 等两人抵达目的地时,日头已然接近正午。 王魁的宅子比寻常人家要气派不少,青砖高墙,黑漆大门紧闭,门前甚至还蹲着两只不大的石兽,在这边疆小城里,也算得上是体面人家了。 隔着高墙,陈默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推杯换盏、猜拳行令的喧闹声,似乎正在大摆宴席,也不知道是在庆祝什么,又是在招待哪些客人。 隐约还能听到女子有些含糊不清的娇叱声,但听不真切,混在男人们的哄笑和劝酒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站在紧闭的大门前,体内那股属于林朔的残存怒气前所未有地躁动起来,一股狂暴的杀意混合着无匹的胆气在他胸中翻腾。 他原本只通过葬魂诀继承了林朔五成的实力,但此刻,接近这林朔的仇敌后,他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力量,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他耳边咆哮着“杀进去!” 他不再考虑什么潜入,什么策略。 “老孙,跟紧。” 陈默低喝了一声,随即来到两扇紧闭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用尽全力狠狠踹向那扇看起来颇为结实的黑漆大门! “轰——!” 一声巨响,门闩从中断裂,两扇大门应声向内猛然洞开! 门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院子当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杯盘狼藉。 王魁坐在主位,面色泛红,带着几分醉意和志得意满。 而他身旁,紧挨着他坐着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身穿一身利落的劲装,眉眼间带着几分未经世事的清冷与英气,腰间佩着一把带鞘的长剑,看制式绝非普通人家所有。 但此刻她眼神迷离,脸颊酡红,身体软软地趴在桌上,似乎连坐都坐不稳。 周围还围着几个家丁和护院,个个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容,殷勤地给王魁倒酒,嘴里说着“大人好艳福”、“成人之美”之类的混账话。 显然,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不知从哪来的、多半是有些侠名却又涉世未深的女侠,被他们这位王节级下了药,正准备成就一番好事。 他们或是帮凶,或是默许,无一清白。 大门被猛然踹开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院内所有的喧嚣和龌龊打断! 所有人都愕然转头看向门口。 日光下,只见陈默手持短刀,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大步走了进来。 孙跛子紧随其后,虽然瘸着腿,但他的眼神却透露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王魁。”陈默的目光死死锁住主桌上那个壮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席,该散了。” 那几个原本还在谄媚嬉笑的家丁,一看这煞气腾腾、明显来者不善的两人,尤其是看到陈默手中那柄尖刀,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趴在桌上的女侠原本心如死灰,右手正一点点挪向腰间剑柄,宁可自刎也不受这猪狗的玷污。 此刻看到有人破门而入,心中猛地一揪,一定是路见不平的好汉! 但定睛一看,却只有两人,心中那点刚升起的希望又瞬间沉了下去,这两人…怎么可能是王魁和他这群恶奴的对手?闯入此地,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挣扎的想开口,叫两人快走,去报官…或是至少…别为她丢了性命。 可在药力的影响下,她喉咙里只是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呜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王魁被这一闹,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了,他惊怒交加地喝道:“你是什么人?!敢闯老子宅邸?!” “讨债的。”陈默脚步不停,目光扫过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丁,“不想死的,滚。” 其中几个胆小的被陈默一吓,惊叫一声,二话不说,丢下酒杯转身就往后院跑,根本顾不上他们的王大人。 但也有三个平日里跟着王魁作威作福惯了的豪奴护院,自恃有些勇力,又见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个跛子,顿时恶向胆边生。 “哪来的不长眼的狗东西!敢闯王节级的宅子!”一个满脸横肉的护院最先反应过来,抄起桌边的哨棒就吼叫着扑了上来。 另外两人也立刻反应过来,一人拔出一把腰刀,一人抓起一条长凳,面目狰狞地围向陈默和孙跛子。 王魁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酒醒了大半,视线也变得清晰起来。 当他看清陈默手中的刀时,瞳孔骤然一缩,脸上闪过惊疑的神色。 他霍然起身,又惊又怒地看着闯进来的陈默。 这刀…不就是昨夜出去办事的竹竿的吗?!它怎么会在这人手里?! “拦住他们!给我往死里打!”王魁厉声喝道,手也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放在桌边的腰刀。 那手持哨棒的护院在三人中最为壮硕,一身横练的疙瘩肉几乎要撑破短褂,满脸凶悍之气,吼声如雷,挥舞着哨棒劈头盖脸就朝着陈默猛砸下来! 这一棒势大力沉,若是砸实了,脑袋必然开花。 然而此刻的陈默,只觉体内那股属于林朔的力量奔涌不息,五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侧身轻易让过这凶猛的一砸,同时左脚向前一踏,整个人切入对方中门! 那护院一棒砸空,刚想收棒变招,却见陈默已然近在咫尺,眼中那冰冷的杀意让他心头一寒。 陈默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右手反握的短刀自下而上,像是一道流星,猛然刺向了对方的下巴! 刀尖瞬间没入那护院下巴后的一处软肉,刺进口腔,穿透软腭,直贯入脑! 那护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后陈默毫不犹豫地抽刀后退,带出一蓬温热的血雨。 壮汉手中的哨棒“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庞大的身躯就像是被砍倒的大树般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从交手到毙命,不过眨眼之间! 另一边,孙跛子也同时迎上了另外两名家丁。 一个持刀劈砍,一个抡着长凳猛砸。 而孙跛子此刻再无之前酒馆中的畏缩。 他的那条瘸腿原本应该是他的弱点,但是现在却又成了他身法的支点,他的身体就像是风中柳絮,以一种极其怪异的、看似醉醺醺的步伐左右摇摆,每每都在毫厘之间避开攻击。 持刀家丁一刀劈空,孙跛子非但不退,反而一个踉跄似的跌撞进他怀里,手肘看似无意地重重顶在他的肋下。 那家丁顿时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手中的刀险些脱手。 抡长凳的家丁见状,吼叫着砸向孙跛子。 面对攻击,孙跛子脚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朝着长凳家丁那边一倒,恰到好处地让过长凳,同时那条好腿诡异地向后一撩,正踹在持刀家丁的大腿。 “啊呀!”持刀家丁惨叫一声,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恰好又撞向同伴抡起的长凳! 那抡凳的家丁收势不及,长凳“砰”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砸在了自己同伴的脸上! 被砸中的家丁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软软倒地。 抡凳的家丁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误伤自己人。 就这么一刹那的迟疑,孙跛子已经如同鬼魅般贴了上来,右手握紧,拇指抵住食指前端,摆出一招凤眼拳,闪电般将食指的骨节砸在家丁手肘内侧的麻筋! 那家丁只觉整条左臂一麻,长凳脱手落下。 孙跛子顺势一接一带,用那长凳的腿别住了他的脚踝,同时肩膀猛地一击铁山靠! “砰!” 那家丁下盘被制,又被这一撞,顿时失了平衡,狼狈不堪地仰面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石地上,疼得他眼冒金星,也直接昏了过去。 随后孙跛子拍了拍手,喘了口气,转瞬之间已将两人放倒在地,虽然两人暂时还没身死,但是就这样晾一会后也不可能活得下去了。 第十一章:棍影破空 “什么!?” 女子那边原本已经闭上了眼,不忍看这两个仗义出手的好汉血溅当场。 然而,预想中的惨叫声并未传来,反而是一声沉重的闷响和几声短促的惊呼。 她强撑着抬起头,恰好看到那手持哨棒的凶悍护院轰然倒地,那个破门的男子则动作一气呵成的拔刀退后,流畅得令人难以置信,透着一股属于真正高手的韵律。 她原本沉入谷底的心,猛地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男子展现出的绝对实力给拽了起来! 或许…或许真的有希望? 另一边,陈默瞥了一眼地上迅速失去生机的护院,又看向那边已经收势站定的孙跛子。 那老跛子微微喘着气,昏黄的老眼里透着一股久违的精光,手脚利落得不再像是个终日与酒壶为伴的跛子,脚下躺着两个哼哼唧唧,昏过去了的家丁。 “老孙,这次利索多了。”陈默开口评价道。 “马马虎虎,对付这些土鸡瓦狗还凑合。” 孙跛子咧了咧嘴,漏出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活动了一下手腕。 陈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弯腰捡起护院那根沾了点血的哨棒,掂量了一下,发现它入手沉重,木质坚硬,长短适中,手感颇为合适。 随即,他反手一甩,将手中那柄沾血的短刀掷出! “咻——!” 短刀化作一道寒光,精准地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根廊柱上,刀身兀自嗡嗡颤动。 他双手握紧哨棍,挽了个棍花,棍风呼啸,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感。 这才是林朔真正的技艺,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传承!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锁定了主桌后的王魁。 那王魁确实配得上节级这名头,身材高大魁梧,肩宽背厚,常年习武的痕迹刻在那身锦缎华服也遮掩不住的结实身板上。 王魁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陈默捡起哨棒、掷出短刀的动作,尤其是那持棍而立的姿态,一股极其熟悉又令他极度厌恶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架势,这味道…简直和那个死鬼林朔如出一辙! 但他面上却不露怯,反而咧嘴露出了带着血腥气的狞笑,大手一挥,示意身边剩下的那几个废物家丁滚开,别碍事。 那些刚刚没跑也没敢上,犹豫着要不要表忠心的家丁,一看这煞星换了更长、更狠的兵器,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被王节级驱赶后反倒是松了口气,纷纷退到一边。 王魁缓缓从桌后走了出来,顺手抄起了倚在桌边的那把厚背腰刀。 刀身宽厚,显然是军中制式,透着沉甸甸的杀气。 “这位兄弟,好俊的身手!不知是哪条道上的好汉?”王魁开口,声音洪亮,“看着眼熟。莫不是…为了那林朔而来?”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陈默的反应,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 “若是误会,那便好说了。林教头嘛…王某人仰慕林教头威名,前些日子的确是以礼相请,奈何林教头身染重疾,已然在城外静养了。” “兄弟若是他的旧友,不妨收起家伙,我让人备上好酒,细细说道说道?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 他压根不认识孙跛子这种底层的埋尸人,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两人正是亲手埋葬了林朔的人。 他这番说辞,既是试探,也是给对方一个台阶。 若是对方识趣,就此罢手,甚至愿意投靠,他王魁也不介意多收两个能打的狠人。 至于为什么看都没看那个耍醉拳的老跛子?他的身手是不错,可惜老了,瘸了,在王魁眼里,就是个价值不大、上不了台面的泥腿子,不足为虑。 陈默听着王魁这番鬼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哨棍。 他压根没有搭腔,只是侧头对孙跛子低声道:“老孙,看住那些杂碎,别让人背后捅我刀子。” “放心。”孙跛子啐了一口,瘸着腿挪到一旁,捡起地上那昏厥的家丁掉落的腰刀,虽对他来说不如拳脚趁手,但用来威慑那几个吓破胆的家丁更为合适。 陈默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王魁,手中哨棒缓缓抬起,棍尖遥指,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王魁脸上的假笑也彻底收敛,他看出来了,对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糊弄,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 招揽失败,那点虚假的客套也瞬间撕破。 他的眼神彻底阴冷下来,提着刀拉开架势,全身骨节发出细密的爆响,一股凶悍暴戾的气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 “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王魁咬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给脸不要脸,那就把命留下!” 两人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死!” 王魁暴喝一声,脚下发力,壮硕的身躯异常迅猛地扑来!手中厚背腰刀带着破风之声,一式力劈华山,直直朝着陈默当头劈落! 这一刀势大力沉,刚猛无俦,显然是想凭借力量优势,一击就将陈默连人带棍劈成两半! 面对这凶悍绝伦的一刀,陈默却迎了上去。 他体内那股属于林朔的力量此刻正轰然勃发! 脚下步伐一错,腰身拧转,双手握紧哨棍中段,猛地向上斜架!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陈默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棍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微微一麻,脚下的青石板甚至被踩得隐隐开裂。 但他终究是稳稳架住了这势若千钧的一刀! 王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这一刀下去,寻常兵刃连人带刀都能劈断,这厮竟然硬接住了!? 不等王魁变招追击,陈默就趁着对方刀势被架住、力道用老的瞬间,腰腹猛然发力,被压下的哨棍猛地向上一弹! 棍梢巧妙地贴着刀身向上一撩,直扫王魁持刀的手腕! 这一下来得突兀刁钻,不拼蛮力,攻其必救。 王魁没料到对方硬接重劈后还能如此快的反击,角度还这般精准。若不收手,手腕必被这沉重木棍扫中,吃痛丢刀。 于是他只得冷哼一声,手腕一翻,刀背下沉,“啪”地一声格开撩来的棍梢,向后小跳半步,重整架势。 两人一合即分,各自退开两步,再度对峙。 王魁持刀而立,面色阴沉,脸上的轻视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和愈发凶狠的战意。 对方刚刚格挡时明显吃劲,可最后那记反击的速度却让他心里一咯噔。 第十二章:王魁破防 陈默缓缓调整着呼吸,握棍的手指微微收紧。 刚才那一记硬架,让他手臂此刻还有些发麻,王魁的力量确实惊人,若非林朔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又涌上来一截,恐怕刚才那一下就够他受的。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正在每一次气血奔涌间变得更加活跃、更加强大,正在加速与他融合。 原本继承的五成水准,正肉眼可见地向上攀升! 那边厢,孙跛子用捡来的腰刀虚指着几个面色惨白的家丁,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庭院中心的战斗。 看到陈默硬架王魁那开山裂石般的一刀时,老跛子心头猛地一揪,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几分。 “狗日的王魁…劲儿真不小…”他暗自唾骂,心头闪过一丝忧虑。 但当他看到陈默非但接住了,还能电光火石间反击一棍逼退王魁时,紧绷的身体又稍稍放松。 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东西。 他心里那点担忧转眼就被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取代。 娘的,老子既然选了跟他,是吃香喝辣还是吃席,都认了!大不了今天这百十来斤就撂这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墙角那几个家丁,原本见自家老爷一刀劈得那煞星手臂发麻,觉得自己又行了,互相使着眼色蠢蠢欲动。 可孙跛子立刻就有所察觉,手中腰刀一横,瘸着腿向前逼进一步。 “看什么看!骨头痒了?老子给你们松松!” 几个家丁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立刻噤声,缩着脖子又挤回了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桌边,那女侠体内的药力进一步释放,被折磨得浑身酥软,正艰难地用手肘支撑着发烫的身体。 她只觉得体内有无数蚂蚁在爬,又热又痒,空虚感一阵阵冲击着小腹,额角香汗淋漓,几缕青丝黏在潮红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媚态。 脑子晕乎乎的,像是隔着一层纱在看眼前的一切。 依据着自己混乱的认知,她已经彻底的、一厢情愿地,将陈默当成了为她而来的救星。 尽管视线模糊,身体燥热难当,但她自幼习武的底子和眼力还在。 那持棍的男子,硬接一刀看似吃了点亏,但周身气势非但没有衰减,反而节节攀升,如同潜龙在渊,含而不露! 而那个给她下药的恶徒,虽一招占先,气势汹汹,但那一刀未能竟功,其周身那股一往无前的凶悍气势已然泄了一丝,已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 王魁…输了。一个清晰的判断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迷乱的意识里。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带着异样香甜的热气,身体又是一阵难耐的轻颤,几乎要软倒下去,只能用尽最后的清明,紧紧盯着那个背着光、战神一样的男子。 ……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一息。 几乎是同时,陈默与王魁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再次冲向对方! “装神弄鬼!”王魁怒吼一声! 这一次他的刀势更加狂暴,不再是简单的直劈,而是裹挟着凌厉风声,刀光虚实交错,直刺陈默上身几处要害! 他就不信,这来路不明的小子真能完全复制林朔那老鬼的本事! 然而,此刻的陈默只觉手中那根原本略显沉重的哨棍,轻盈得像是手臂的延伸,五感敏锐到了极致。 面对王魁狂涛怒澜般的刀势,他手中的哨棒仿佛活了过来,或格、或挡、或引、或拨,棍影翻飞,精准无误地将那一片夺命刀光尽数接下! 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重的闷响,火星不断迸溅,但陈默的身形却稳如磐石,甚至…还在向前压迫! 王魁瞳孔骤缩,心中骇然! 这小子怎么回事?!速度和力量的拿捏,刁钻的角度,都在不断地迅速精进,简直是愈战愈勇! 就在王魁心神震动,刀势出现细微凝滞的刹那,陈默眼中寒光一闪,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空档! 哨棍巧妙一转,荡开刀锋,棍梢带着一股锐利的劲风,直抽王魁持刀的右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王魁爆发出野兽般的凶性,他猛地抬起左臂,硬生生格向那扫来的哨棍! 他宁愿废掉一只手,也要保住握刀的右手! “喀啦——!” 一阵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王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左小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下去,显然是被这一棍生生打断!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右手死死握着腰刀,额角青筋暴跳,剧痛和难以置信的惊怒让他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他死死盯着陈默,眼神犹如受伤的疯狼。 “你…你的身手?!”王魁的声音因疼痛和震惊而扭曲,“怎么可能…越来越像…像那个死鬼?!” 他当初嫉恨林朔的实力,又恰好接到太尉的委托,顺势就用了下作手段,这才除了心腹大患。 如今竟又冒出一个,而且越打越强,越打越像那个他既畏惧又憎恶的人,莫不是林朔那老鬼借尸还魂!? 这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怒?嫉恨和狂怒瞬间吞噬了理智! “老子宰了你!”王魁彻底杀红了眼,无视断臂的剧痛,嘶吼着就再次扑上! 另一边,孙跛子看得眼皮直跳,没忍住直接叫出了声! “好!!”他激动的直拍大腿,只觉得胸中浊气畅快吐出! 自己果然没看走眼!这活阎王,是真有阎王的本事! 他心情大好,看着旁边那几个又吓得面无人色的墙头草只觉得碍眼,抬脚便踹向最近那人的屁股:“滚远点缩着!别碍着爷看戏!” 那家丁被踹得哎哟一声,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滚带爬地远离了孙跛子,挤到了其他家丁中间。 桌边,那女侠看到刚刚那一幕,只感觉心中一松。 果然…他好厉害… 然而这片刻的松懈,却使得那股燥热感再次潮水般汹涌袭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颤音的呜咽,身体软软地趴伏回了冰凉的桌面上。 冰凉的桌面暂时缓解了肌肤的灼烫,却丝毫无法平息内心的渴求。 她艰难地望向了场中那矫健的身影,仿佛那是唯一能解她干涸的甘泉。 这念头让她羞耻万分,却又无法抑制。 第十三章:枭首明志 王魁仅凭右手单手握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不顾一切的再次扑向了陈默。 面对王魁这舍身扑来、破绽百出的一击,陈默动了。 他的身影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侧身轻易让过那亡命一刀的同时,手中哨棍猛地出击,精准地抽打在了王魁的右腿膝弯! “啪!” “呃!”王魁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右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不等他稳住身形,陈默的棍影已如狂风暴雨般降临! “砰!”一棍扫在他持刀的右腕,剧痛传来,腰刀险些脱手。 “啪!”棍梢回带,狠狠抽在他的肋下,王魁闷哼一声,只觉得肋骨怕是断了几根。 “嗵!”沉重的棍头顺势上撩,正中他的下巴,打得他脑袋猛地向后一仰,眼前金星乱冒,鲜血混着碎牙从口中喷出。 陈默的身影围绕着踉跄不堪的王魁游走,哨棍或点或扫,或抽或砸,每一次击打都落在关节、软肋等最令人痛苦的位置,发出沉闷的击打声。 王魁空有一身蛮力凶性,此刻却连陈默的衣角都摸不到,只能像个破麻袋一样,被那神出鬼没的哨棍打得东倒西歪,遍体鳞伤,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锦袍。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已然完全超越了他,甚至…超越了全盛时期的林朔! 这根本不是搏杀,这是碾压! “你…你到底是谁?!”王魁呕着血,声音嘶哑破碎,“林朔的…徒弟?传人?!他…他竟还留了你这手…” 他死也想不明白,林朔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继承者。 陈默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准了王魁因剧痛而空门大开的瞬间,双手握紧哨棍,腰马合一,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棍身,一记毫无花哨的中平直刺,棍头就像是出膛的炮弹,猛击在了王魁的心口! “咚——!” 一声如擂的巨响传来! 王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双眼瞬间暴凸而出!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可抵御的恐怖劲力透过胸骨,直接轰入胸腔,将他那颗仍在狂跳的心脏瞬间震得四分五裂! “噗!” 他张口喷出一大股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浓稠鲜血,身体僵硬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最终轰然跪倒在地。 随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了陈默,眼中充满了不甘。 “呵…呵呵…杀得好…杀得好啊…”他气息奄奄,声音断断续续,“但…你也逃不掉…你迟早会像林朔一样…死得悄无声息…到时…看还有谁会为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陈默缓缓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出了一句话。 “至少,我不会死在一个靠毒药这种阴狠手段的废物手里。” 王魁瞪大了眼睛,残存的意识被这句极尽羞辱的话彻底点燃,又瞬间湮灭。 他喉咙里发出怪响,似乎还想咒骂什么,但最终,所有的光芒都从他眼中流逝,庞大的身躯向前一扑,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溅起几点血花。 至死,双目圆睁,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陈默看着眼前这具尸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一扬,随即隐没。 与陈默的内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孙跛子。 这老跛子此刻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先是低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最后几乎变成了嘶哑的狂笑! 他再也不去管墙角那几个恨不得把头塞进砖缝里的废物,瘸着腿,几步就蹿到陈默身边。 路过桌案时,他一把抓起桌上那壶还没被打翻的残酒,也不管是谁喝过的,拔开塞子就仰头猛灌! 冰凉的酒液混着些许血腥气冲入喉咙,却让他觉得无比甘美。 “咕咚…咕咚…” 狠狠灌了几大口,用袖子胡乱一抹嘴,酒水染脏了他那件破旧衣衫,他却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畅快,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 爽!太他娘的爽了! 从昨晚被迫处理林教头的尸体,心惊肉跳的看着陈默处理了两个替王魁办事的渣滓,到今天凌晨反杀两个上门寻事的狱卒,再到清晨潜入怡红院杀了王智,最后是这中午,就在这节级的院子里,干脆利落地做掉了正主王魁!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简直是劈风斩浪,一往无前! 自从自己年轻时那点可怜的锐气随着被打碎的腿骨一同湮灭在泥地里后,他就在云江城这口大染缸里苟且偷生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了像个真正的老废物一样苟延残喘。 他甚至都忘了,血原来是热的,人活着,他娘的还能这么痛快! 昨晚决定押上这条烂命跟着身边这个活阎王一起干,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他娘正确的选择! 他猛地看向陈默,眼神里充满了狂热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去他娘的知府!去他娘的太尉! 以后,眼前这位爷,就是他孙跛子豁出命去跟的人! 他甩手将空酒壶扔在地上,摔得粉碎,用那破锣嗓子吼道: “陈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你说!从今往后!我孙跛子这条小命,您的了!” 看着孙跛子近乎癫狂的激动模样,陈默的心绪也被带动得微微激荡起来。 胸中那股属于林朔的豪迈之气尚未平息,此刻更是与孙跛子的狂热交织共鸣。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庭院,沉声下令,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锐气:“老孙!别光顾着嚎!去内室找找!林教头被这狗才夺走的兵器,一个槊头,应该就在里面!” “得令!”孙跛子此刻干劲十足,二话不说,提着刀就一瘸一拐地冲向内室。 他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果然看见三四个之前趁乱逃了的家丁正哆哆嗦嗦地挤在角落里,试图藏身。 孙跛子把眼一瞪,手中腰刀虚劈一下,恶声恶气地骂道:“都他娘给老子滚边上去蹲好!王魁那死鬼把抢来的一个铁槊头藏哪儿了?说不出来,老子就把你们卵黄子踹出来!” 那几个家丁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墙角,抱头蹲下,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指向里间王魁的卧房。 孙跛子哼了一声,“还算识相!记着!杀人者名号‘报怨人’,专杀的就是王魁这样的恶鬼。” 第十四章:摸尸舔包 说完,孙跛子啐了一口便不再理会这几个家丁,径直闯进了王魁的房间。 这王魁倒是会享受,房间里摆着不少看起来值钱的物件。 孙跛子很快就在一个显然是用来存放兵器的木架上,找到了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打开一看,寒光乍现!正是一个造型古朴、带着血槽、杀气森森的沉重槊头! 旁边还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箱。 孙跛子想都没想,“铛铛铛”几下用刀砸开锁头,掀开一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两和一些金银首饰。 “嘿!这狗官捞得挺肥!” 孙跛子冁然一笑,毫不客气地将财物用床单一裹,打了个结实的结,甩手背在肩上。这才拿着那槊头快步走出内室。 院子里,陈默已经用王魁自己的那把腰刀,干净利落地将王魁的头颅割了下来。 自己还需用这祸害的头送林兄最后一程。 看到孙跛子出来,陈默随手将那颗头颅连带着那把沾血的腰刀,一同抛了过去。 “接着!这刀,比你手上那破铁强点。” 孙跛子反应极快,扔下之前捡的腰刀,伸手接住头颅和刀,入手一沉。 他掂了掂这把伴随王魁多年的杀人利器,刀身厚重,血槽深暗,确实是把好家伙! “谢陈爷赏!” 孙跛子咧嘴一笑,毫不介意那滴滴答答的血污,反手拿王魁的刀转了个刀花,那颗头颅则被他随意地提在另一只手里。 同时,他将那油布包裹的槊头扔向陈默:“陈爷,您要的东西!” 陈默探手接住,入手便觉一股沉甸甸的煞气与冰凉。 他掂量了一下槊头的分量和形状,又看了看手中那根沾血的哨棍。 略一思索,只见他抽出了槊头尾端用于固定木杆的銎管,将它放在了一旁。 随后,他将哨棍对准槊头底部的接口,猛地发力向槊头内贯去! 那坚硬的哨棍竟被他以蛮力凿入了槊头内部,深入数寸,卡的极紧! 但这还不够牢固! 他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銎管,将其立在地上,对准槊头底部预留的缺口,一手扶稳槊身,另一手发力,狠狠往下一砸! “铛!” 那截銎管被他硬生生砸入缺口,将内部的木棍与槊头外壳死死地固定在了一起! 虽然结合的过程简单粗暴,但一柄散发着凛冽杀气的短槊,已然成型! 陈默将新制成的短槊往地上一顿,目光落在了桌边那个娇躯不住轻颤的女侠身上。 把她留在这里? 陈默心中立刻否决。 王魁死了,他手下那些家丁必然会去报官。到时候官府来人,看到这满地尸体和一个中了药的来历不明的女子,会怎么想? 十有八九会把这杀人的罪名扣到她头上,屈打成招,拿去顶罪,正好结案。 他陈默行事,恩怨分明。这女子虽与他非亲非故,但若因他今日杀王魁而遭此无妄之灾,平白丢了性命,那他这与王魁之流又有何异?林朔的在天之灵怕是都不会安息。 念头一定,陈默不再迟疑。 他大步走到桌边,左手一抄,便将那浑身滚烫软作一滩春水般的女侠轻易地扛上了肩头。 “呜嗯…!”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男人坚实肩膀的触感,让被折磨得迷迷糊糊的女侠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惶的呜咽。 视线模糊中只看到男人线条冷硬的下颌,体内那股火似乎烧得更旺了。 一旁的孙跛子正提着王魁的脑袋,美滋滋地欣赏着新到手的好刀,冷不丁看到陈默这举动,吓了一跳。 “陈爷?您这是…?”孙跛子有点懵,杀了人不该是赶紧趁着没被发现溜之大吉吗?这怎么还扛上人了?而且这架势… 陈默扛着兀自轻微挣扎的女侠,右手提起那柄杀气森森的短槊,看都不看身后那修罗场般的庭院,更不在意那些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废物,迈开大步就朝着洞开的正门走去。 那姿态,不像是刚杀了人急于逃命的凶徒,倒像是要去踏平下一处险地的杀神! 孙跛子看着陈默那毫不犹豫走向大街的背影,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我滴个娘…陈爷这是杀红了眼,要从正门杀出去?! 这…这他娘的也忒张扬了吧! 但这份惊疑只持续了一瞬,就被一股近乎盲从的狂热所取代。 管他娘的!陈爷既然敢这么走,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就是刀山火海也得跟着闯! 孙跛子一咬牙,不再多想,瘸着腿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步流星地踏出了王魁家那被踹烂的大门,径直走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两人刚一出现在大街上,原本还算喧闹的市井瞬间就陷入了死寂! 所有行人商贩,无论是挑担的、叫卖的、还是闲逛的,全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骇人听闻的一幕。 时间像是凝固了。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最先看到孙跛子手中那颗滴着血的人头,她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的菜篮“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菜叶瓜果滚了一地。 旁边一个正啃着炊饼的汉子,顺着妇人的目光看去,炊饼瞬间从僵住的嘴里掉出来,他都毫无察觉。 “呃…” “啊!!”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随即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打破! 人群彻底炸开,惊呼声、哭喊声、桌椅板凳被撞翻的声音响成一片! 人们惊恐万状地向街道两旁疯退,拼命想要远离这两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煞神,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整条街瞬间乱作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队约莫七八人的官兵在一名都头的带领下,正好从街口急匆匆地赶来。 显然是在陈默与王魁的战斗结束之前,王魁的邻居就已经见势不妙,跑去报了官。 这队官兵甫一出现,就看到迎面走来、杀气腾腾的两人,以及后面孙跛子手里那颗无比眼熟的人头… 带队的那位都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整个人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身后的七八个差役也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腿肚子当场就有点转筋。 光天化日,闹市之中,悍匪杀官,还提着首级招摇过市?! 这他娘的是什么路数?!云江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凶悍的亡命徒了?! 那都头好歹是吃官家饭的,反应过来后,头皮发麻,但还是色厉内荏地拔出腰刀,嘶声吼道:“站住!大胆狂徒!竟敢…” 他身后的官兵们也纷纷慌忙拔出兵刃,结成松散的阵势,但个个脸色发白,手臂微颤,显然底气不足。 陈默脚步不停,目光冷冽地扫过那都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王魁贪赃枉法,构陷忠良,死有余辜。” 他手中短槊微微抬起,槊尖寒光闪烁。 “如今我替天行道,杀了这祸害,此事已了。谁若拦我,便是包庇!与王魁同罪。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话一出,官兵们顿时一阵骚动。 那都头被他目光一扫,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不知该下令拿人还是该让开。 街道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第十五章:祭奠林兄 官兵们不敢上前,陈默和孙跛子亦不停步。 而就在这死寂压抑的几秒钟里,被陈默扛在肩上的女子,其实本名叫做柳萍,因此时药力彻底发作,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嗯…热…好难受…” 她发出一声猫儿般的呜咽,呼出的气息灼热而甜腻,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磨蹭着陈默颈侧冰凉的皮肤,被汗水浸湿的纤细腰肢难耐地轻轻扭动,试图寻找能缓解体内燥热的摩擦点。 一双柔荑早已失去了方向,只是本能地抓挠陈默背后的衣衫,修长的双腿更是无意识地并紧摩擦。 这极其不合时宜且充满春情的细微声响和动作,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能清晰地感受到肩上这具滚烫躯体的磨蹭,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对他这个现代的穿越者来说,这更多是麻烦和尴尬,倒不至于让他心神动摇,毕竟事急从权。 就在这时,都头身后一个老成的差役悄悄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急促道: “头儿…王魁那厮什么德行您还不知道?死了活该!您看他俩这架势…王魁那么能打都被摘了瓢,他俩身上连点伤都没有…咱们上去不是送死吗?!” 另一个年轻差役也颤声道:“是啊头儿…一个月就那几钱银子,玩什么命啊…回头就说没找着人…” 旁边一老一少的劝说对那都头来说正如一场及时雨,他本就不想硬拦这两个煞星,正愁没个台阶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坡下驴! 他猛地向旁边一闪,像是生怕挡了路,同时扯着嗓子对身后手下吼道:“都聋了吗?!让开!别挡着好汉的道!” 他手下那些官兵如蒙大赦,立刻手忙脚乱地退到街道两边,低着头,根本不敢与陈默对视。 陈默面无表情,扛着柳萍,步伐沉稳地从这群让开道路的官兵中间穿过。 孙跛子紧跟在后,看着前方陈默那视官兵如无物的背影,再看看两边怂到地板里去的官差… 只觉得一股热血再次冲上脑门,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他娘的!帅!太他娘的帅了! 陈爷这气势!这威风!简直是霸王再世! 他挺直了佝偻的腰板,虽然瘸着腿,却走出了虎狼之步,趾高气扬地跟在陈默身后。 经过那都头身边时,他甚至还故意晃了晃手中王魁的人头,吓得那都头又是一个哆嗦。 道路两旁的百姓向两人的背影投来了无数道目光,其中混杂着恐惧、惊疑、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不多时,三人便出了云江城的城门,将那片混乱远远抛在了身后,旷野的风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 孙跛子从陈默身后站到前面,辨认了一下方向,便径直带着自己的陈爷往乱葬岗走去。 通往乱葬岗的小径杂草丛生,崎岖难行。 陈默的步伐平稳,但是肩上的柳萍却因这细密的颠簸,身体再次开始了轻轻的摇晃,也是轻哼起来。 《玉楼春·无题》有云:香汗透绫纱,春潮涌暗洼。纤足弓月满,娇躯颤梨花。露重难承恩,云散暂歇马。非是君子顾,乃自赴天涯。 总之,陈默正全神贯注于赶路,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意外,发现肩上的姑娘终于不再乱动,他只以为她是药力发作后力竭昏睡,并未深纠,脚步依旧沉稳。 …… 重回这片荒凉之地,气氛却与昨夜截然不同。 陈默将那睡了过去的姑娘小心地放在了一棵枯树下,让她靠着树干坐下。 孙跛子则将那个他一直紧抱着的人头递给了陈默。 陈默接过人头,没有立刻动作,只是沉默地站着。 孙跛子见状,默契地将之前杀死的那两个狱卒的尸体也拖了过来,丢在坟前,与王魁的头颅放在一处。 三颗头颅,祭奠一位英魂。 陈默蹲下身,从孙跛子那取来了火折子,引燃了坟前的枯草。 火苗窜起,沿着干燥的草木蔓延,很快便将那颗头颅和两具尸身吞噬。 火焰噼啪作响,黑烟升腾,扭曲了空气,也带走了几分积郁的怨气。 陈默看着跳动的火焰,目光沉静,心中却思绪翻涌。 王魁伏诛,但林朔的仇并未彻底了结。 他感受着体内属于林朔的力量,那份传承,不仅仅带来了力量,更带来了一种羁绊。 林朔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包括这未竟的执念。 “林兄,”陈默低声开口,像是在对着火焰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长眠地下的英魂沟通,“王魁的头,带来了。你的东西,我取回来了。” 他说着,将手中那枚短槊一并放在了燃烧的火焰旁。 恍惚间,陈默似乎能感受到林朔残存的意念,他似乎在阻止自己前往帝都。 一些记忆的碎片逐渐融入了他的意识:金銮殿上那位高踞龙椅的存在,实力深不可测,性格阴晴不定。 他对朝堂之事采取了近乎放任的态度,官员是清是贪,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唯一的标准,便是“有趣”。 能为他沉闷的帝王生活带来乐子的,便是好官。 朝堂压根称不上是朝堂,反倒是更像一个专门上演滑稽戏的剧场。 现在的朝堂之上,有着三座不可撼动的山丘:太尉、丞相、御史大夫。 这三人敛财如吸血,却偏偏最得皇帝欢心。 倒不是因为他们手段多高明,而是因为他们足够有趣。 太尉擅驯鹰猎犬,能献上世间罕见的猛兽; 丞相精通曲艺杂耍,常在宫中令皇帝捧腹; 御史大夫则工于心计,总能编排出一场场官场倾轧的好戏,供皇帝观赏解闷。 他们本质上,不过是皇帝豢养的三只小丑。 而清官? 没钱,没势,更没那份谄媚的本事。所以在朝堂上压根不可能与三人分庭抗礼。 林朔的记忆中,有一位叫路明远的兵部侍郎,他为人刚直,治军严明,深得边关将士敬重。 而林朔与其私交甚笃,后面路明远落马,被太尉除掉,林朔作为一个小小教头也不过是被顺手安上了个谋反的名头,一并铲除了。 帝都,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扭曲的漩涡。 以陈默现在的实力,贸然闯入,非但报不了林朔的仇,反而会飞蛾扑火,白白葬送他最后的寄托。 “帝都,我现在不会去的。”陈默对着火焰说道,“但这笔账,我记下了。林兄,太尉也好,皇帝也罢,他们终会明白……有些债,不是不还,只是时候未到……” 火焰燃烧得更旺了些。 最终,陈默伸出手,重新拿起了那枚染着血与火的短槊,将其紧紧攥在手中。 火焰渐熄,只余下一地灰烬与焦痕…… 第十六章:县令:我的钱!我的政绩! 云江县衙,后堂书房。 县令赵德明狠狠地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名贵的青瓷盏瞬间四分五裂,温热的茶汤和茶叶溅得到处都是,溅湿了他官袍的下摆,也吓得旁边垂手侍立的师爷和小厮浑身一哆嗦,大气都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饭桶!” 赵县令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房顶,他指着垂手站在下方的县尉、捕头以及那个刚刚从现场溜回来的都头,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整整一天!死了!死了这么多人!” “王魁!他弟弟王智!四个狱卒!还有他娘的王魁家里的三个护院家丁!整整九条人命!九条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我云江县城之内!堂堂节级官员,被人杀于家中,枭首示众!凶手竟还扛着一个女人,大摇大摆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走了?!” 那都头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响,声音发颤: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啊!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那凶徒太过悍猛!王节级武艺高强,您是知道的,可在那凶徒手下没走过几个照面就被…还有他那个同伙,提着头,眼神跟恶鬼似的…” “他悍猛?他眼神像恶鬼?”赵县令气得几乎要笑出来,快步走到那都头面前,俯身逼视着他, “那你呢?!你带着七八号人!拿着朝廷的刀!披着官府的皮!你的胆气呢?!被狗吃了吗?!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走?!” 都头冷汗涔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大人…那凶徒说…谁拦就与王魁同罪…兄弟们…兄弟们也是怕…” “怕死?!”赵县令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抬脚就踹在那都头的肩膀上,踹得他一个趔趄。 “废物!朝廷的俸禄就养出你们这群没卵蛋的货色?!” 在座的全是自己人,所以他干脆撕下了官腔的面具,指着都头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贪钱捞好处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窜得快!真碰上硬茬子了就怕死了?!谁不知道谁肚子里那点屎尿屁?!现在跟老子在这演忠肝义胆?!” 那都头被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头埋得更低。 赵德明简直要气疯了! 死几个人,在这云江城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每年冻死饿死、斗殴横死的人多了去了。 但问题是,死的不是平头百姓! 死的是一个有官身的节级,还有好几个吃官粮的狱卒! 他根本不在乎王魁那种胥吏的死活,甚至心里还隐隐觉得那厮死得好,刚好空个位置出来安排自己人。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脸面!是自己的官声!是自己的乌纱帽! 这简直是在他赵德明的脸上狠狠抽耳光!是在明晃晃地打整个云江县衙、乃至整个官府的脸! 更让他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是后续! 在自己的地盘上,一连死了这么多吃官粮的人,凶手却逍遥法外,这要是传扬出去,他李德明岂不是成了同僚眼中的笑柄?上司会怎么看他?无能!彻头彻尾的无能! 一旁的师爷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道:“东翁息怒,事已至此,还需从长计议。” 赵县令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挥挥手让那都头滚出去。都头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赵县令、县尉和师爷三人。 “东翁,”师爷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此事…凶险,却也未必不是转圜之机。” 赵县令眯起眼:“怎么说?” “那凶徒如此张扬,行事狠辣决绝,绝非寻常蟊贼。其目标明确,就是冲着王魁去的,恩怨分明。此等凶人,既然事了,想必会远遁千里,绝不会再留在云江地界等我们抓捕。” 师爷顿了顿,继续道:“若是大张旗鼓发海捕文书,悬重赏追缉…先不说能否抓到,这动静必定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届时州府、刑部追问下来,东翁您…” 赵县令眼神闪烁,已然明白了师爷的意思。 抓不到人,劳民伤财,显得他无能。 就算侥幸抓到了…这等悍匪,押送途中再出点岔子,或者干脆在公堂之上再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他这县令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看,大力追捕都是赔本买卖,风险极高,收益全无。 师爷观察着县令的脸色,趁热打铁道: “依学生愚见,不如…对外宣称王节级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其家丁护院,或是遣散,或是…让他们闭嘴。” “至于街面上那些看到不该看的百姓,花点小钱,或晓以利害,总能压下去。只要消息不外传,上面不知情,此事…便可当作从未发生过。” “无非是破费些银钱,打点上下,总好过东翁您的政绩考评受损啊。” 赵德明何尝不知道破财消灾,粉饰太平的道理……但是死了这么多人,还闹的沸沸扬扬。 想要捂住盖子,上下打点、疏通关系需要花费的银钱……一想到那个数字,李德明就感觉心口一阵绞痛,比死了亲爹还难受。 他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按你说的办。”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些疲惫和冷漠,“王魁…嗯,的确是突发心疾,不幸亡故。本官念其往昔…些许苦劳,准其家丁扶灵回乡安葬。” “至于今日街上发生的事…”他看向县尉,眼神锐利,“你去处理,该打点的打点,该警告的警告。本官不想在云江县再听到任何关于‘当街杀人’‘枭首’之类的风言风语。” “此事,就此了结。都管好自己的嘴巴!” 县尉连忙躬身领命:“是,大人!属下明白!” 赵县令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才颓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而他的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了起来。 今年哪几个村子的夏税可以再多加收三成,哪几项常例银子可以再提高一点,城西那几家新开的赌坊和暗门子,该让谁去好好谈谈… 妈的,都是钱啊! 第十七章:云江县的异类 第二天,云江县衙的捕快班房内,汗味、劣质烟草味和脚臭味混杂在一起。 几个不当值的捕快正歪歪扭扭地靠在条凳上,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昨天那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正说得起劲,班房的门帘就被人“唰”地掀开了。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与屋内这些懒散邋遢的同僚截然不同,来人身材高挺,穿着与他们一样的皂色公服,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板板正正,没有丝毫褶皱。 他面容刚毅,肤色是常年在外奔波留下的古铜色,一双眼睛锐利有神。 他便是赵正。 整个云江县衙捕快里最格格不入的一个异类。 看到他进来,屋内的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几个捕快脸上都闪过一丝不自在。 “赵头儿…巡乡回来了?” 赵正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你们方才在议论何事?王节级怎么了?” 几个捕快互相看了看,最后一个人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夸张,将王魁被杀、凶手扛着女人提着人头招摇过市、以及县令大人最终决定冷处理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说完,他还补充道:“赵头儿,这事儿上头发话了,就当没发生过。您也别太较真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是啊赵头儿,王魁那厮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不知道,死了干净!” “就是,为了那种人渣,犯不着跟县令大人对着干。” 他们劝得真心实意。 倒不是多关心赵正,而是赵正要是被县令穿了小鞋,以后那些累死累活又没油水可捞的正经差事谁去干?难不成还指望他们这群老油条? 等到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完,赵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王魁该不该死,该。” “但其罪当由国法明正典刑,录于卷宗,公告天下!” “而不是由某个不知来历的凶徒,私闯宅邸,动以私刑,枭首示众,甚至…掳掠女子。”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凛然: “恶法亦法。私刑杀人,便是罪犯。” “若人人皆可藉口‘心中正义’便夺人性命,视公堂律令如无物,今日他杀王魁是为‘替天行道’,明日是否就可杀你杀我?后日是否就可冲击县衙?届时,纲纪何存?秩序何存?这天下,与丛林何异?!” 这番话,听得屋内几个老油条面面相觑,心里直撇嘴,觉得这赵正真是读书读傻了,迂腐不堪。 但没等他们再劝,赵正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全都惊呆了。 “县令既不愿管,赵某自行追查便是。” 说完,他竟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走到自己的那张桌案前,开始一言不发地整理起桌上的卷宗文书,然后将墙上的腰刀取下,仔细佩戴好。 班房里的捕快们全都傻眼了,张大了嘴巴看着赵正。 自行追查?! 开什么玩笑!那可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小毛贼,那是能在王魁家里杀个七进七出的报怨人!赵正一个人去?那不是送死吗?! “赵…赵头儿!您三思啊!”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那凶徒厉害得紧!您一个人…” 他们终于慌了。 赵正要是真死外头了,以后那些巡夜、蹲点、抓小贼的苦差事,岂不是要落到他们头上了?! 赵正似乎完全没听到身后的劝阻和惊呼。 他整理好所有装备,将一份写好的简要呈文放在桌上,算是交代去向。 然后,便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推开班房的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班房内,死寂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他…他真去了?!” “疯了!简直是疯了!” “快快快!谁去禀报县尉大人?!” “妈的…这月的巡夜排班表可怎么办啊!” …… 荒野的黄昏来得特别快,日头一偏西,寒意便夹杂着暮色漫了上来。 一座客栈矗立在官道旁,店门口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的一小片泥地。 这便是陈默和孙跛子眼下落脚的地方。 先前祭奠完林朔,陈默站在乱葬岗的寒风中,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除了林朔灌注的一些碎片,几乎是一片空白。 孙跛子当时见状便凑上来提议,说往南走个百十里地,有个叫“三门镇”的三不管地界,龙蛇混杂,官府的眼线稀松,正适合暂时落脚,缓口气再从长计议。 陈默略一思忖,便点头应允。于是便背着尚未苏醒的柳萍,和孙跛子一路跋涉,直到看到这家孤零零的客栈。 此刻,客栈的堂屋内,油灯摇曳。 陈默与孙跛子对坐在一张木桌旁,桌上摆着一盘切得粗豪的卤肉,几张烙饼,还有一壶土烧酒。 柳萍则被他们安置在了二楼的一间客房里,依旧沉睡未醒。 赶了一天的路,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孙跛子抓起一张饼,狠狠咬了一口,又夹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胡乱嚼着,一双眼睛却像是做贼般,滴溜溜地四处打量。 这店不大,统共也就三四张桌子,除了他们,再无别的客人。 干净过头了…… 这荒郊野岭,土路泥泞,但这店里,从地面到桌椅,再到柜台,都擦得异常干净,几乎看不到什么灰尘泥土。根本不像是一家正经做过往行商生意的野店该有的样子。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脚夫、行商,哪个不是带着一身尘土汗水进店?怎么可能保持得如此洁净? 至于柜台后那个胖掌柜,看似在拨弄着算盘,但是孙跛子却感觉他老是在若有似无的打量自己从王魁家顺来的包袱。 他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半杯,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皱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小口。 舌尖有点发麻。 于是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对陈默道: “陈爷…这酒,味儿有点冲…店里也干净的邪门…依我看,这地方不能待。饼子和肉咱们打包,赶紧走,另寻地方过夜?” 第十八章:上当了 陈默闻言,竟哈哈一笑,看似浑不在意地挥手打断孙跛子:“老孙,你何时变得这般婆妈?有肉吃,有地方遮风挡雨,已是幸事。出门在外,哪有那么多讲究!” 说着,他直接伸手抓起盘子里一块最大的卤肉,毫不顾忌地大口撕咬起来,又拿起一张硬饼,就着肉吃得飞快,显得豪迈又痛快。 那壶土烧酒被他拎起来,对着嘴就“吨吨吨”地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滚动,看似酣畅淋漓,实则酒液全都顺着嘴角流下,悄无声息地洇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一滴也未真正下肚。 孙跛子看着陈默这番做派,先是一愣,随即眼里闪过了然的光芒。 不愧是陈爷! 他也不再多言,有样学样,抓起肉和饼狼吞虎咽起来,喝酒时也变得“豪爽”无比,酒水泼洒得到处都是。 一番风卷残云,桌上的食物被扫荡一空。 陈默满足地拍了拍肚子,声音洪亮地打了个嗝,站起身对柜台方向喊道:“掌柜的,好酒好肉!够劲!天色不早,某家先歇了!” 说完,也不等那胖掌柜回应,便晃晃悠悠,看似微醺地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孙跛子连忙抹了抹嘴,提起那个布袋,也跟踉跄跄地跟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陈爷…您慢点…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沉重地上了二楼…… 楼下柜台后,油灯的光晕将胖掌柜张富贵那张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自打那两个汉子扛着一个明显不对劲的年轻女子进来,他的眼皮就一直在跳。 那女子穿着黑色劲装,腰间挂着佩剑,绝非寻常人家。 再看她那昏沉绵软、任人摆布的模样,十有八九是被用了药或者受了重伤。 这两个汉子… 一个看着沉稳悍勇,眼神扫过来跟刀子似的。 另一个瘸腿的老货,看着猥琐,但那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子久混江湖的刁滑。 他试探着问过一句那姑娘怎么了,那老油条只嘿嘿一笑,含糊道:“自家嫂子,身子不爽利,路上发了急症,得赶紧找地方歇着。” 骗鬼呢! 哪家急症不抱着走反而是扛在肩上的? 这俩人要么是拍花拐子,要么就是刚做了没本钱买卖的强人! 而且还是胆大包天,连这种看起来颇有来历的女子都敢动的那种! 他开这荒郊野店多年,黑白两道、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 谋财害命的事他没少干,但向来谨慎,只挑那些看起来没甚跟脚、吃了亏也无处伸冤的行商或孤身客下手。 眼前这两位…着实让他有些拿捏不准。 说他们是恶人吧,那股子煞气做不得假,尤其是那个年轻些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绝非寻常贼寇。 说他们是好汉吧?哪家好汉会用药迷晕一个姑娘家扛着走?还带着那么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那布袋…胖掌柜的目光又忍不住瞟向楼梯方向。 那沉甸甸的份量…里面装的绝不是寻常衣物干粮!怕都是金银细软!而且数目绝对不小! 这得是多少油水!? 干了这一票,说不定就能金盆洗手,离开这鬼地方了! “管他娘的是哪路神仙!到了老子的地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他最终还是狠下心来,眼中凶光毕露,“那酒里的分量下得足,就算是头牛,现在也该躺了!” 之前两人上去时似乎喝得兴起,动静不小,但此刻,楼上却是一片死寂,再听不到半点声响。 胖掌柜随即不再犹豫。 他蹿到通往厨房的后门,掀开油腻的布帘,压低声音朝里喊道: “大黑!抄家伙!带上小二,上来干活了!” 厨房里,一个正拿着砍骨刀剁着什么的庞大身影闻声抬起头。 这人身高近九尺,膀大腰圆,一身横肉几乎要将那件满是油污的短褂撑破,裸露的胳膊上布满烫伤的疤痕,一看就是常年颠勺挥刀的狠角色。 他正是这店里的厨子兼头号打手,诨号“大黑”。 大黑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丢下砍骨刀,从案板下摸出一根小儿臂粗的铁通条,掂了掂。 旁边那个原本在打盹的小二也立刻精神起来,站起来提了根顶门杠就凑了过来,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混迹底层的麻木和凶狠。 张富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竹管,里面塞着特制的迷魂香粉。 “带上这个,再给他们加一道保险。那两个点子有点扎手,别阴沟里翻船。” 三人不再多言,胖掌柜打头,大黑殿后,小二夹在中间,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陈默三人的客房前。 张富贵凑到门边,先是侧耳贴门仔细听了听。 里面死寂无声,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他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那根细竹管,用口水濡湿一端,小心翼翼地从门板的缝隙中塞了进去。 然后,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吹! 一股几乎看不见的淡薄烟尘顺着竹管悄无声息地弥漫进客房内。 做完这一切,张富贵对后面的人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酒里的蒙汗药,加上这特制的迷魂香,便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此刻也该睡得跟死猪一样了! 随后张富贵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他一马当先,带着大黑和小二气势汹汹地涌进客房,手中的家伙都已亮出,只等着将那两个中了招的肥羊剥皮拆骨! 然而…… 屋内空荡死寂。 床铺凌乱,被褥鼓起,看似有人酣睡,但用手一掀,下面却只有胡乱堆砌的枕头! 人呢?! 张富贵瞬间僵住,一股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不好!中计了!”他失声尖叫。 几乎是同时! “轰——!!” 对面那间紧闭的客房木门,轰然被一脚踹开! 木屑弥漫中,一道黑影挟着凌厉的杀机狂扑而出! 陈默! 他手中的短槊,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寒光,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的突刺! 目标直指堵在门口、最为雄壮也最具威胁的大黑! 第十九章:柳萍苏醒 大黑刚听到破门的声音,猛地回头,甚至来不及举起手中的铁通条格挡! “噗嗤!” 槊尖轻易地撕裂了他厚实的胸膛,透背而出! 大黑脸上的狰狞瞬间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身躯猛地一颤,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身体的凶器,手中的铁通条“哐当”掉落在地。 陈默手腕一抖,猛地抽出短槊。 一股血箭随之喷溅而出,大黑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随即重重向后栽倒,眼看是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妈呀!” 在陈默动手的同时,孙跛子也从门侧的阴影里窜了出来。 他手中的厚背腰刀带着一股狠戾的风,毫不留情地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伙计。 那伙计刚被眼前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反应。 “咔嚓!” 一颗头颅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飞起,鲜血狂喷。 那伙计的尸身甚至还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真的碰上硬茬子了! 张富贵到底是老江湖,他根本没想去管大黑和那个伙计的死活,而是趁着手下两人吸引了对方注意力的短暂空隙,连滚带爬地扑向了陈默和孙跛子刚刚冲出的那间客房。 他脑子转得飞快,这荒郊野岭,自己一个养尊处优的胖子,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两个杀神? 唯一的生路,就是那个被他们扛进来的女人,现在应该被换到了这间房中。 拿住她!只要拿住她,就还有谈判的本钱! 张富贵冲进客房,眼睛立刻锁定了床上那抹身影,以及她腰间那柄的佩剑。 他猛地扑向床边,一只手抓向那女子的肩膀试图将她制住,另一只手则急切地摸向她腰间的剑柄。 也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剑柄的瞬间。 一直昏昏沉沉的柳萍,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惊醒了。 长期习武养成的本能,远快于她混沌的思维。 几乎是在意识到有人扑向自己的同一刻,她的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猛地一捞! “锵——!” 腰间的佩剑应声出鞘,在昏暗的屋内划出一道弧光,迎向了扑来的黑影。 “噗嗤!” 张富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肥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 一道几乎将他斜着劈开的恐怖伤口赫然出现,鲜血决堤般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和身下的床铺。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轰然倒地,身躯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 柳萍握着仍在滴血的长剑,半坐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我是谁? 我在哪?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杀了人? 门外的陈默和孙跛子见张富贵蹿进柳萍所在的房间,立刻紧随其后冲来。 陈默手中的短槊已然蓄势待发,若柳萍未醒,下一刻张富贵便要被捅个对穿。 然而,他们刚到门口,就见寒光一闪,伴随着利刃入肉的闷响。 屋内,柳萍俏脸煞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魂魄,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具几乎被劈开的尸体,以及满床满地的猩红。 陈默见状,立刻收槊,快步上前。 孙跛子则非常识趣地停在门口,探头朝里飞快地扫了一眼。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堆起讪笑,对着陈默的后背拱了拱手,压低声音道: “陈爷,您和…呃…姑娘先说话,外面还有俩杂碎没料理干净,我去拾掇拾掇,顺便看看这店还有没有别的油水…” 说完,根本不待陈默回应,孙跛子便跛着脚,麻利地缩回头,还特地将那扇被踹烂的房门虚掩上,一溜烟地溜了。 屋内,陈默并不知道孙跛子那点小心思,他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地上死透了的张富贵,又看向惊魂未定的柳萍,声音放缓了些:“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言简意赅,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你被王魁那厮下了药,意图不轨。我与孙跛子恰好闯入,宰了王魁,顺手把你带了出来。出城时遇上些官兵,略施手段打发了。此处是家黑店,店家见财起意,已被你斩杀。” 这番话听在柳萍耳中,却不亚于一道道惊雷! 王魁下药…自己被救…杀了王魁…扛着自己招摇过市…还遇上了官兵…黑店…自己刚才杀了人… 一桩桩一件件,冲击着她混乱的思绪。 尤其是…自己好像在城里是被他一路扛着走的?还被许多人看到了?自己当时药力发作…那不堪的模样… 想到这里,柳萍的脸颊瞬间红得要滴出血来,几乎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剧烈的颤抖:“柳萍…多…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我…我…之前…之后…”她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羞耻感冲击得她头晕目眩,“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她祈求般地抬起头,看了陈默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陈默看着她的状态,只当她是被自己救了后又第一次杀人,慌了神,便点了点头:“好。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说完便转身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屋内只剩下柳萍一人,还有地上那具的尸体。 她几乎是立刻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进被子里……如果那被子没被血浸透的话。 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若非那位恩公及时出现,自己的下场不堪设想。这份感激是真切的。 但…但是! “啊啊啊!”她内心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叫,猛地用没拿剑的那只手捂住了滚烫的脸。 记忆逐渐回归,尤其是在乱葬岗被扛在肩上一路颠簸的那段…那些不受控制的磨蹭…还有最后那几下几乎是…几乎是… 天啊! 他感觉到了吗?他肯定感觉到了吧?!那么明显的动静… 怎么办!!在他眼里,自己会不会是个…是个不知廉耻、放浪形骸的女人? 救命恩人啊!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人家豁出性命把自己从虎口里救出来,结果自己…自己却在对方面前…那样?! 这以后还怎么见人?!不对,是以后还怎么面对他?! 当做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啊!光是想想那份羞耻感就足以让她原地爆炸!脚指头都快把床板抠穿了! 难不成…难不成真要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柳萍的脸更红了,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人…看着倒是不坏,武功高强,模样…也周正… 可…可自己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哪有这样稀里糊涂就把自己许出去的?!这也太…太草率了! 而且看他那冷硬、严肃的样子,说不定根本就看不上自己…! 她晃了晃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第二十章:偶遇钱八 自己原本是要干啥来着? 原本自己是要去三门镇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 母亲病逝前再三叮嘱,说父亲虽然早年离家,但终究是血亲,在那地界似乎也混出了点名堂,去寻个依靠总比孤女流落江湖强。 结果途径云江城,只是听闻王魁是父亲旧识,便信了他的鬼话,去吃了那顿该死的饭…然后就… 自己是白痴吗!? 结果呢?现在好了!被这陈姓恩公几乎是“掳”出了城,闹得满城风雨! 更别提…自己刚才还亲手砍了这黑店掌柜… 这…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直接就从投亲的良家女子变成杀人越货的女匪了?! 衙门的海捕文书上搞不好都有她柳萍的大名了! 以后可怎么跟父亲解释?难道说“爹,女儿路上顺手宰了个黑店老板,还跟个不知名的好汉当街亡命天涯了一番”? 想到那个画面,柳萍简直欲哭无泪。 “怎么会变成这样啊…”柳萍瘫在床上,望着还在滴血的长剑和地上的尸体。 当然,她也并非一味沉溺悲伤之人,最初的震惊和羞耻过后,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恼火反而冒了上来。 她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混乱。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命保住了,清白也保住了…虽然过程有点…过于刺激。 恩公肯定不会是坏人!先跟着他们,至少比一个人安全。至于以后…等到了三门镇找到父亲再说! 陈默刚在柳萍房门外站定没多久,连血迹都还没擦干净,楼梯口就传来一阵急促又略显滑稽的“哒、哒、哒”声。 孙跛子那张脸从拐角探了出来,看到陈默,连忙跛着脚凑近,压低声音,带着几分邀功的意思: “陈爷!陈爷!有发现!” “方才我去后面灶房拾掇,您猜怎么着?那地窖里头,居然还锁着个活人!看着不像店里的人,倒像个被劫了的。我没顾得上问,赶紧来报与您知道!” 恰在此时,柳萍的房门“吱呀”一声也被推开了。 她已经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也还有些闪烁,但至少恢复了表面的镇定。 一开门,就见陈默和孙跛子都站在外面。 孙跛子看到柳萍出来,立刻挤出一个笑容,含糊地招呼了一声:“…嫂子也出来了?正好正好!” 柳萍听到这称呼,脸颊不易察觉地又红了一下,但没力气也没心思去纠正了,只是低声问:“怎么了?” “发现个活人,一起去看看。”陈默说着,当先朝着楼下走去。 三人来到后院厨房,掀开地窖沉重的盖板,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孙跛子率先提着油灯钻了下去,陈默紧随其后,柳萍略一犹豫,也跟了下去。 地窖不大,堆着些杂物和菜蔬。 角落里,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的中年男人正蜷缩在那里,听到动静,吓得浑身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 此人正是钱八。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亲眼看着同行的伙计被拖出去后再没回来,听着上面传来的惨叫声,精神早已濒临崩溃,满心都是绝望。 此刻见盖板掀开,光线透入,他本以为轮到自己去死了,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地就要哀嚎求饶。 然而,当他眯着眼看清下来的三人…尤其是为首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时…… 他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恐惧! “好…好汉!英雄!爷爷!!”钱八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哭喊着向前蠕动,“救…救命啊!救命!多谢英雄救命之恩!小人…小人给各位磕头了!磕头了!”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被反绑着没法真磕头,只能拼命用额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地面,蹭得一脸泥污。 “小人钱八,就是个…就是个跑三门镇的行脚商人!途径这黑店,遭了毒手!同行的人都…都…”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话语却非常清晰了,显然是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求各位好汉爷爷发发慈悲,带小人一同上路吧!只要能回三门镇,小人…小人必有厚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陈默三人,见他们虽然煞气重,但眼神清明,尤其是那持槊的年轻人,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绝非那黑店匪类,心思立刻活络起来,马屁更是不要钱地往外送: “英雄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武艺盖世!侠肝义胆!今日得遇,实乃小人三生有幸!能追随英雄片刻,是小人祖上积德……” 陈默没理会他这番吹捧,只是皱眉问道:“你从三门镇来?叫什么?” “是是是!小…小人钱八,常往来三门镇做些小买卖!”钱八忙不迭点头。 陈默和孙跛子对视一眼。这倒是巧了。 “我们也正要去三门镇。”陈默道。 钱八闻言,眼睛猛地一亮,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好汉也要去三门镇?那…那能否带上小人一同上路?小人…小人对镇上还算熟悉,或许能帮上些忙!只求好汉能护送小人回去,必有重谢!必有重谢啊!” 旁边的柳萍见状忍不住插话道:“你们…也要去三门镇?” 孙跛子嘿嘿一笑,替陈默答道:“正有此意。这鬼县不能待了,正好去那边避避风头。” 柳萍心下稍定,这倒真是巧了。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我也正要去三门镇寻亲。” 陈默点了点头,对孙跛子示意了一下。 孙跛子会意,抽出腰刀,上前割断了钱八身上的绳索。 “跟上。别耍花样。”陈默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率先走出了地窖。 钱八连滚带爬地跟着出来,重见天日的感觉让他激动得差点又哭了出来,对着陈默的背影又是一通千恩万谢,马屁拍得震天响,极力表现着自己的感激,暗自庆幸自己命不该绝。 折腾了大半夜,外面天色依旧漆黑。 陈默扫了一眼钱八和柳萍,又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野,当机立断: “今夜就在此歇了。天亮再走。” 这黑店虽然凶险,但此刻贼人已除,反倒成了这荒郊野岭最安全的落脚点。几人都是身心俱疲,急需休整。 孙跛子立刻应声:“得嘞!陈爷放心,我去把那些晦气东西都清理干净!” 他跛着脚,却动作麻利,很快将大黑和另外两人的尸首都拖到了后院角落,又打来水冲洗了堂屋和楼梯的血迹。 钱八也强撑着帮忙,大概是觉得不做点什么无法心安。 柳萍则默默找了个新的空客房,关上门,需要些时间消化这一夜的巨变。 第二十一章:陈大哥 陈默和孙跛子两人也是终于有了机会脱下那身散发着血腥气的埋尸人破布衣服。 孙跛子在后院水缸边草草冲洗了一下,然后就钻进了张富贵的卧房和库房翻找。 不多时,他便抱着几套明显干净体面许多的衣物出来,甚至还找到了几张盖着官印的路引和身份文书。 那几张路引文书自然是意外之喜。 上面的名字、籍贯肯定对不上,但荒郊野岭、关卡查验,有时候要的就是这么一张盖了红印的纸片唬人。 “陈爷,您瞧瞧!”孙跛子将一套深色劲装递给陈默,自己则抖开一件绸布褂子,喜滋滋地比划着, “这料子,这做工!嘿,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这狗日的黑店,劫了道,连人家衣裳路引都扒拉下来留着,倒是便宜了咱们!” 陈默接过衣服,入手是棉布的质感,虽不算华贵,但比起之前那身褴褛已是天壤之别。 他迅速换上,整个人精神面貌为之一新,那股子晦气被一扫而空,更显出几分挺拔悍勇。 孙跛子也换上了那件绸褂,虽然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滑稽和不伦不类,但他自己却颇为得意,不停摩挲着衣料。 四人在经历了生死搏杀和巨大的情绪波动后,各自寻了间干净的客房,囫囵睡下。 …… 天色大亮,晨雾尚未完全散去。 四人稍作收拾,便再次踏上了前往三门镇的路。 钱八极有眼色,主动抢到最前面带路,他常走这条道,对路径颇为熟悉,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谄媚地笑,指点着方向。 孙跛子则是提着那口厚背腰刀,依旧背着那个显眼的包袱,不紧不慢地跟在钱八后面。 陈默和柳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 经过一夜的缓冲,柳萍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偶尔看向陈默背影时,耳根还是会微微发红,但至少能正常说话了。 走了一段,柳萍似乎觉得这沉默有些难熬,亦或是想找些话题打破尴尬,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还算平稳地开口: “陈…陈大哥,王魁家那次多谢你了。若非你出手,我恐怕……” “举手之劳。”陈默打断她,似乎真没把那场厮杀当回事,“路见不平,加上顺手罢了。” “还未正式请教恩公名讳?” “陈默。” “陈默…”柳萍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又试着找话道:“陈大哥武艺高强,如今这世道,能练出真本事已属不易。练武之人…唉,真是越来越少了。” 陈默侧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说?” 柳萍见他似乎有兴趣,便打开了话匣子: “还不是因为上面那位…”她用手指指了指天,“当今圣上,痴迷武学…这些年来,但凡有名有姓、未曾隐世或是投靠朝廷的高手,几乎都被‘请’去朝廷切磋过,结果…都是有去无回。” “久而久之,江湖凋零,道义不存。大家划分强弱,便简单粗暴地按‘石、铜、银、金’四阶来算。听着简单,可这每一阶的提升,都难如登天,更别提…” 陈默脚步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柳萍继续道:“更别提,现在几乎无人敢公然承认自己是‘金级’高手。” “为何?” “因为一旦被认定为‘金级’…”柳萍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必会被召去‘切磋’…而那所谓的切磋…所以如今世上明面的金级,除了军中少数几位为朝廷效力的大将,可能还剩下的,就只有那些彻底隐世不出的前辈了。” 她深吸一口气,补充道:“至于那位…他的实力,早已深不可测,超然于此等阶之上。” 陈默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随口问道:“那你觉得,我算哪一阶?” 柳萍被他这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俏脸微红,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我观陈大哥出手…气力雄浑,招式…嗯…直接有效,应是已入了‘石级’门槛。陈大哥莫要觉得‘石级’听起来弱小…” 她连忙找补,生怕陈默误会自己看不起他, “实则不然!能踏入‘石级’,便已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等闲十来个壮汉近不得身!若是在一些偏远县城,一县之地都未必能找出一个真正的‘石级’!铜级更是凤毛麟角,至于银级…那都是能名动一州的人物了。” 陈默闻言,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有评价。 见他似乎并不在意这等阶划分,柳萍也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对方没追问自己属于哪一阶。 她自己可是距离石级都还差着些火候呢,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刚救了自己命的人面前班门弄斧。 随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心,轻声问道:“陈大哥武艺如此精湛,想必师承不凡?不知…尊师是江湖上哪位前辈?” “林朔。” “那位在京都任枪棒教头的林朔林教头!?”柳萍的美眸瞬间睁大,言语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和羡慕。 “林教头的大名,我虽久居边地,却也听人提起过!听说他一手枪棒使得出神入化,是真正在京都那等藏龙卧虎之地都站得稳脚跟的人物!怪不得…怪不得陈大哥身手如此了得!” 她已经自动脑补出了陈默是林朔的得意门生,甚至可能是亲传弟子,否则怎会得传如此精妙的技艺? 能拜在那等人物门下,本身就需要极大的机缘和天赋! 再联想到陈默那视强敌如无物的气概… 陈默在柳萍心目中的形象瞬间又拔高了一大截。 原来他并非寻常江湖草莽,而是有着正统且显赫师承的!只是不知为何会流落至此,还与孙跛子那样的人同行… 或许…这就是真正高手的风范?游戏人生,不拘小节? 她偷偷瞥了一眼陈默的侧脸,只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恩公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更加神秘而强大的光环。 陈默见柳萍这幅样子,想了想自己和林教头的经历,只觉得太过离奇,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于是干脆默认了柳萍的推测,任由她自行想象。 第二十二章:钱八的惊喜回家路 夕阳西下,荒凉的山路尽头,隐约看到了几缕细弱的炊烟袅袅升起。 “快到了!陈爷,前面看见烟的地方,就是三门镇的地界了!”钱八抹了把汗,指着远处,语气里带着终于到家的兴奋。 陈默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下来,但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这一路走来,他一直在观察着同行几人。 钱八只是个普通行商,脚力寻常,走得气喘吁吁,全靠一股回家的信念撑着。 但柳萍和孙跛子却显然不同。 山路崎岖,这两人脚步却异常轻快,尤其是遇上陡坡或沟坎时,身形总是忽地变得轻盈几分,落地无声,气息也远比钱八绵长悠远。 柳萍身法明显更灵动飘逸,像是正经学过。 孙跛子则透着一股野路子的油滑取巧,但同样有效。 陈默看得出来,为了迁就钱八,他们刻意放缓了速度,否则早就把他甩开老远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轻功了吧… 他试着模仿他们的呼吸和发力方式,却发现徒有其形。 当初在乱葬岗继承林朔衣钵时,那汹涌而来的技艺和力量基本全是关于如何运劲发力、如何将手中兵器的杀伤力发挥到极致的枪棒技艺。 至于飞檐走壁、踏雪无痕这类更偏向江湖技巧的东西,似乎没传过来。 陈默对此倒也不觉得遗憾,只是觉得这或许是葬魂诀的局限性,只能继承对方最得意的技艺,自己将来有必要弥补一下这方面的短板。 总不能以后每次赶路或者追逃,都靠两条腿硬跑,或者指望别人迁就吧? 等安顿下来,得找机会向他们讨教几手…… 就在陈默琢磨着怎么开口讨教的当口,走在前面的孙跛子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那张油滑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不对头…陈爷,这烟味儿…呛得很,不像是做饭的炊烟,倒像是…什么东西烧糊了、烧透了的那种焦臭味!莫不是走了水吧!” 钱八闻言,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抬头死死盯着远处那几缕越来越清晰的黑烟,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不…不好!那些天杀的又来了!”他失声叫了一声,像是被火烧了屁股,拔腿就朝着镇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看到他这反常的举动和骤变的脸色,陈默、柳萍和孙跛子的心头猛地一沉。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这钱八,有事瞒着他们!而且绝不是小事! 顾不上多想,三人也立刻提速,紧跟上去。 越靠近镇子,空气中的焦糊味和隐约的血腥味就越发浓重,期间还夹杂着零星的哭喊和叫骂声。 绝非一个正常边陲小镇该有的动静。 当他们终于冲到能看清镇子轮廓的一处高坡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哪里还有什么宁静边镇? 映入眼帘的,分明是一座刚刚遭了兵灾火劫的残破之地。 多处房屋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火光未熄,街道上狼藉一片,隐约可见倒伏的人影和散落的家什。 哭喊声、哀嚎声从镇内断断续续传来,更添几分凄惨。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镇子外面的土路上,一伙约莫二三十人的马队正扬长而去,马蹄卷起漫天尘土,嚣张的呼喝声顺风隐约传来。 马队末尾,一根长长的竹竿高高挑起,竿头上……赫然挑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鲜血还在顺着竹竿不断滴落,将下方马匹的鬃毛染湿了一片。 那颗人头的主人看着约莫四五十岁,面容刚毅,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并非寻常满脸横肉的武夫,颈部的断口参差不齐,显然是被人以巨力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当然,陈默并不认识此人。 也就在此刻,他身边的柳萍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整个人僵在原地。 “爹——!!!” 连日的奔波再加上昨夜的惊魂本就让柳萍身心俱疲,现在又突然见到血亲惨死,当即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瘫倒下去。 陈默反应极快,在她倒地时便已伸手,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身体,将她横抱起来。 钱八看着这一幕,像是被抽走了魂,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片仍在冒烟的废墟,以及远处那逐渐消失在尘土中的马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是这镇上的牙人,是大家推举出来,变卖了镇中财物,偷偷摸摸出去购置粮食和武器的,指望能凭此多撑些时日,多抵挡几波匪患… 结果呢? 东西没买到,自己反倒差点折在黑店里,同行的伙计也死了,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三门镇最后的希望也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好不容易,老天爷像是开了眼,派下两位煞星…不,是两位活菩萨!把他从地窖里捞了出来! 这两人,尤其是那位陈爷,身手狠辣,简直就是天降的杀神! 他当时就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爷给三门镇、也是给他钱八最后的一线生机! 所以他隐瞒了镇子被匪帮盯上的事,甚至存了那么点小心思,借助这两位爷的力量,或许…或许真能解决掉那伙天杀的马匪? 他一路小心伺候,拼命吹捧,就盼着赶紧回到镇子… 可现在… 他回来了…却回来得太晚了!! 镇子被烧了,人死了,连他最敬重的柳老英雄…那位石级的高手,镇子的守护神…头都被挑在了竿子上! 希望就在眼前,却又再一次,在他眼前硬生生地破灭了! 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瞬间就将他彻底吞没了。 接着钱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把头埋到了双臂中,泪水很快浸湿了衣襟。 陈默本想追上去,但是现在抱着昏厥的柳萍不好出手,接着他看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钱八,眉头紧锁。 “孙跛子。”陈默喊了一声。 “欸!陈爷您吩咐!”孙跛子立刻凑过来。 “架起他,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陈默用下巴指了指瘫在地上的钱八,“这地方不能久留,那帮人说不定还会回头。” “得嘞!”孙跛子应了一声,上前毫不客气地揪住钱八的后衣领,将他半拖半架起来,“走了老钱!别跟这儿挺尸了!先进镇子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再说!” 钱八如同木偶般被拖拽着,眼神依旧空洞,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没了…都没了…” 陈默不再多言,抱着柳萍,率先朝着那片尚在燃烧的残破镇子大步走去。 第二十三章:钱八的“购物”成果汇报会 几人踩着焦黑的断木和瓦砾,踏入了三门镇。 镇内景象比远处看到的更为凄惨。 房屋大多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冒着青烟,残垣断壁间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和来不及收拾的尸首。 侥幸活下来的镇民们也全都变成了惊弓之鸟,个个面带惶恐与麻木,默默地收拾着残局,或是对着亲人的尸体无声垂泪,偶有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和哀嚎传来,更添几分绝望。 直到有眼尖的人看到了被孙跛子半拖半架着的钱八后,死水般的镇子才终于起了些波澜。 “钱…钱八?!是钱八回来了!”一个满身烟灰的汉子抬起头,嘶哑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往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引来了众多目光。 原本麻木绝望的镇民们纷纷了围拢过来。 柳爷死了,钱八就是他们最后的指望了!他当初可是带着全镇的希望出去的! “钱八!你可算回来了!” “粮食呢?兵器呢?!买到没有?!” “柳爷…柳爷他…呜呜呜…他的头被那些天杀的…” “钱八!你说话啊!我们怎么办啊!” 人们七嘴八舌地哭诉着、询问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钱八被众人的目光和质问刺得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几乎又要瘫倒,全靠孙跛子死死架着。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我对不住大家…我对不住柳爷啊!!” “我们路上…遇上了黑店…钱全被抢了!跟我去的几个伙计…都折在里面了!我…我也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话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什么?!” “都没了?!” “钱八!你个没用的东西!那可是咱们镇子最后的一点家底啊!” “柳爷豁出命去抵挡,就是为了等你带东西回来!你…你竟然全给弄丢了?!” 随后他们又看向了钱八身边的三个陌生面孔。 一个抱着昏迷女子的冷峻青年,一个眼神油滑的跛子。 “钱八!他们是谁?!”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指着陈默三人,带着最后的期盼问道。 “这三位…是我的恩人…” 钱八抬手指了指陈默和孙跛子,“黑店里是这两位好汉救了我…” 他又指了指陈默怀中的柳萍,声音里带上了更复杂的情绪: “这位…这位姑娘…是柳爷的亲闺女…柳萍姑娘…她…原本是来投奔柳爷的…” 柳爷的女儿? 这姑娘眉眼间确实和柳爷有几分相似… 看到故人之后,尤其是柳乘风刚为他们战死,众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酸楚,对钱八的怒骂稍歇。 可…然后呢? 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两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这能顶什么用? 能挡住那些如狼似虎,之后还会再来的马匪吗?能让他们有饭吃,有活路吗? 刚刚被钱八归来激起的微弱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了。 人们不再哭骂,只是用更加空洞麻木的眼神看着钱八。 陈默看着眼前这片人间惨剧,胸膛里一股火噌噌往上冒。 他恨不得现在就提槊追上去,将那帮杂碎一个个钉死在地上! 但他怀中还抱着昏迷的柳萍,这镇子也乱成一锅粥,他现在若是吼着要去报仇,除了添乱,毫无意义。 他强压下沸腾的杀意,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钱八,强硬地开口道: “钱八!” 钱八一个激灵,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指路,去你家宅子,先把人安置下来。” 陈默的声音甚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这事,没完。” 钱八也是终于惊醒了。 对啊!还有这位爷! 这位可是能单枪匹马挑了黑店的神人。 钱八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力气,从孙跛子手中挣扎着出来站稳,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对周围绝望的镇民喊道: “让让!都让让!先让恩公把柳姑娘安置好!” 他此刻也顾不上别人的目光和责骂了,踉跄着在前面引路。 孙跛子见状,立刻机灵地跟上,嘴里还不忘吆喝:“都散开散开!别堵着路!没看见有伤员吗!” 镇民们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有些茫然,但见钱八似乎重新振作,又看到陈默那冷厉逼人的气势,下意识地也都让开了一条路。 钱八的家在镇子相对靠里的位置,侥幸未被大火完全波及,只是门窗有些破损。 几人迅速进入屋内,陈默将依旧昏迷的柳萍小心地安置在里间的床铺上。 做完这一切,陈默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屋外,直接靠墙坐在了柳萍房门口的门槛上,短槊就横在膝前。 他抬头,目光如刀,直射向惴惴不安跟过来的钱八。 “说。” 钱八被这目光看得腿肚子发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再不敢有半分隐瞒: “恩公!小人…小人之前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小人本是这三门镇的牙人…靠着在镇子与周边做些小买卖过活…” “大概两个月前…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杀千刀的土匪,凶悍得很!” “原本…原本有柳爷在,他是石级的高手,轻功又好,寻常土匪根本不敢招惹…可…可那伙土匪里头,偏偏也有一个石级的高手!” “他练的是拳脚功夫,硬碰硬极为凶悍!柳爷虽然不落下风,但是想要顶着人家还护住镇子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们…我们去求过巡检司!可这鬼地方…正好卡在三个巡检司的交界处,他娘的哪个都不愿意出力!推诿扯皮!” “柳爷豁出脸面,还带着我们凑的一笔厚礼送去,结果屁用没有!银子打了水漂,连个响都没听见!” “我们只能靠自己…几次打下来,镇子里的青壮死的死伤的伤,粮食器械也耗得差不多了…” “那些有点家底的乡绅老爷,早早卷铺盖跑了!剩下我们这些穷苦人…能往哪跑?离了这地界,不是饿死就是被当流民抓去充苦役,死得更惨!” “小人…小人的浑家…上一波匪来的时候,就被那些天杀的给害死了…” 钱八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我恨啊!就跟柳爷商量,不能干等着!把家里压箱底的那点细软,还有镇公所凑的一点钱,全都带上,想着出去换成粮食,再买些像样的兵器回来!回来跟那帮畜生拼了!” “结果…结果我就是个废物!急着赶路,没仔细分辨,一头就扎进了之前那黑店…着了道…钱没了,伙计也折了…我自己也被锁在地窖里等死…” 钱八抬起泪眼,充满愧疚和乞求地看着陈默: “后来遇上陈爷和孙爷把我救出来…我看两位恩公身手不凡,又…又听说你们也要来三门镇…我就存了私心!我不敢说镇子正被土匪盯着,怕把你们吓跑了…” “我想着…若是能把两位恩公引来…或许…或许真有转机…” “恩公!千错万错都是我钱八的错!您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只求…只求您看在柳姑娘的份上,看在这么多条人命的份上…能…能…” 后面的话,他实在没脸再说下去了,只是拼命地磕头,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第二十四章:抱大腿 陈默听完钱八的哭诉,沉默了片刻。 他稍作思忖,便大致明白了钱八的处境和那点小心思。 说实话,就算钱八一开始就如实相告,说三门镇正被一伙有石级高手坐镇的匪帮围攻,他陈默多半还是会来。 一来他本就无处可去,二来…这世道,哪里又能真正安宁?与其躲避,不如直面。 换做是他,实力不足,又为了报仇,或许也会用些手段。 只要这手段别太下作,他都能理解。 “行了,别磕了。” 陈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也没什么责备钱八的意思,“这事怪不得你。先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 “你先和孙跛子去寻些吃的,收拾个能睡的地方。一切,等明日柳萍醒了再说。” 钱八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被一边闻言凑了过来的孙跛子拉了起来。 孙跛子冲陈默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他交给自己,便半拖半拽的拉着失魂落魄的钱八离开了。 陈默则依旧抱着短槊,背靠着柳萍的房门,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目养神,耳中依旧能捕捉到镇子远处零星传来的压抑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陈默敏锐地感觉到身后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在陈默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但最终还是没有叫醒他,陈默便也没有睁眼。 片刻后,那身影缓缓离开,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又过了一会儿,旁边一间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孙跛子那颗脑袋贼兮兮地探了出来,刚好对上陈默刚好睁开、毫无睡意的双眼。 孙跛子吓了一跳,连忙讪笑着压低声音道: “陈爷,您醒了?刚才柳姑娘出来了…我看她样子不太对,脸上泪痕像是干了,眼神…冷得吓人…散开了头发,头上不知道披着哪找来的一块白布…” “也没叫咱们,就…悄悄出去了,看样子是去找她爹…” “钱八那小子机灵,而且一夜也没睡踏实,瞥见了也就赶紧爬起来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跟出去了。” 陈默闻言,立刻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孙跛子连忙跟上。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镇子依旧死寂,但空气中多了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看到不远处,柳萍已将头发散开,头上盖着一块白布,正一步步朝着昨日战斗最激烈的镇子东头走去。 陈默快走几步,一言不发地跟到了柳萍的身侧。 柳萍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对陈默轻轻说道: “我要接我爹回家。” 钱八原本就跟在柳萍身后几步不停揉着眼睛,见状再也忍不住,用袖子抹了把脸,突然就对着周围废墟中的镇民拉开了嗓子: “柳爷…柳爷的闺女回来了!来接柳爷回家了!” “乡亲们!都出来吧!柳爷为了咱们镇子,把命都豁出去了!如今…如今柳爷的闺女回来了!咱们…咱们不能忘了柳爷的恩德!都出来…送送柳爷吧!” 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回荡。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或是与柳乘风关系极近的镇民,红肿着眼睛,畏畏缩缩地从藏身之处探出头来。 他们看到柳萍那白头巾,苍白的侧脸,再听到钱八那一声声“送柳爷”,麻木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波动。 随着钱八一边走,一边不断重复着呼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嘶哑… 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 一个老者颤巍巍地走出了半塌的屋子,默默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接着是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妇人,擦着眼泪,拉上懵懂的孩子,跟了上去。 一个胳膊上还绑着渗血布条的青壮,咬着牙,也走出了藏身之处。 就连那些原本打定主意要偷偷逃离这片死地的人,在听到这呼喊,看到逐渐汇聚起来的人群后,也犹豫了,最终默默地加入了队伍。 柳乘风…柳爷…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就是这座小镇最后的脊梁。 对于这些饱受摧残的百姓而言,那个区别于逃跑的乡绅、推诿的巡检司,始终站在最前面,试图保护他们的柳爷,早已不仅仅是邻居,更是精神上的支柱。 现在,这根脊梁,被土匪硬生生打断,连头都被挑走了。 队伍就像是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默默地跟在陈默四人身后,只有钱八的呼喊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空气中飘荡。 他们不知道自己明天会怎样,不知道马匪还会不会来,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 但此刻,他们只想跟着,送柳爷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钱八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喉咙哽咽起来,继续嘶吼着,一遍又一遍:“送柳爷!!”“送柳爷!!!” …… 人群移动着,最终在镇子中央,一处倒塌的牌坊附近停了下来。 这里的厮杀最为惨烈,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有镇民的,也有土匪的。 而在这片修罗场的中心,一具无头的尸身,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倒在那里。 他身上的青衫洗的发白,但此刻却破碎不堪,沾满血污。 纵使没了头颅,那倒下后也依然挺拔的脊梁也说明了他的身份:这就是柳乘风,柳爷! 柳萍的目光死死锁在自己父亲的尸身上,一步步缓缓走了过去。 她认得那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曾无数次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 周围的镇民们都屏住了呼吸。 “爹……” 柳萍只感觉眼前一黑,就在她身形一晃,几乎要软倒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腰,稳住了她。 是陈默。 柳萍靠在他坚实的手臂上,喘了几口粗气,眼前的黑暗渐渐退去。 接着,她挣脱开陈默的搀扶,转过身,面对着他,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突然“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地,抱住了陈默的大腿! 第二十五章:以身相许 柳萍的脸颊紧贴着陈默的大腿,泪水瞬间浸湿了陈默的裤管。 由于跪地的冲击,她的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薄衫之下,胸脯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此刻正紧紧压在陈默的腿侧,柔软的触感即使隔着布料也清晰可辨。 “陈大哥!” “求陈大哥为我父亲做主!夺回我父头颅!报此血仇!!”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你已救我两次,恩同再造。我本不该…再奢求更多。可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如果程大哥成全,柳萍…柳萍愿以此身相许,此生为奴为婢,追随恩公左右,绝无二心!”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柳萍回忆起母亲总是教导她要明哲保身,不愿她过多习武,更不愿她像父亲那样,为了不相干的人出头,免得惹火烧身。 母亲和父亲为此也经常吵架,甚至后来因此分居,倒不是感情不和,只是道不同。 母亲求的是安稳,父亲求的是心中的道义。 而她骨子里,一直向往着父亲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 所以,她最终还是练了武,踏上了和父亲相似的道路。 如今,母亲病逝,她来投奔多年未见的父亲,满心以为能找到最后的依靠,却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就亲眼目睹了父亲惨死,连头都被贼人挑走…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陈大哥… 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 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一路护送自己到此,沉默却可靠。 自己对他…有感激,有仰慕,甚至因那一路的颠簸而生了些不明不白的情愫。 可说到底,两人之间并无太深的情谊,他只是顺手救了自己,仅此而已。 今早出门前,她在房门前站了许久,内心也曾激烈挣扎过。 她想过开口恳求,求他帮父亲报仇。 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人家已经救了自己两次,恩重如山。 自己凭什么再要求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对抗那伙凶残的马匪? 可陈默刚刚的那下搀扶却是直接引得她压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现在她只觉得羞愧,自己肮脏不堪。 但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她唯一能付出的、也许能打动对方的东西了。 周围的镇民们看着这一幕,无不心酸垂泪,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陈默看着跪在自己脚边、哭得浑身颤抖的柳萍,心中没有半分旖旎。 他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漂亮话,也觉得没必要。 他只是叹了口气,弯腰,伸手,将柳萍强行拽了起来。 “起来吧。你父亲的仇,我会管。头,我会取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柳萍哭红的双眼,补充道: “至于其他的…不必再说。我帮你,不是图你什么。” 说完,他便不再看柳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具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 柳萍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哭泣,而此刻,陈默已经迈步走向了柳乘风的尸身。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而专注,开始整理起柳乘风破损的衣衫,拂去他身上的尘土和血污,摆正扭曲的肢体,试图让他在最后的时刻多些体面。 周围的镇民们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陈默,没有人在这种关头出声询问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从开始整理的那一刻开始,一种肃穆的气场便自然而然地笼罩了众人。 他们能从这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与柳爷相似的气息…… 不是武功路数,而是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面对强敌与死亡时的坦然。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柳爷曾经站在那里一样,莫名地能让人感到安心。 站在陈默身边的孙跛子盯着这具无头的尸身,眼神复杂的闪烁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瘸腿。 陈默继续入殓,随着他整理的进展,一股轻盈如风的意识涌入了他的指尖。 并非磅礴的力量,也不是高深的武学感悟,只是一段模糊的话语。 “守住…守住镇子…护住…他们…” 陈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葬魂诀自然流转,他能感觉到,这份执念缓缓流入了他的身体,最终沉淀在了他的心底,与林朔那份沉郁的复仇之念并列,成为了他必须背负的又一份重量。 与此同时,一些关于气息运转、身形腾挪的零碎感悟也悄然融入… 那是柳乘风浸淫数十载的轻身功夫的精华,虽然残缺,但足以补上陈默至关重要的一块短板。 陈默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清风流转,手上的动作变得更加沉稳。 混在人群里的钱八亲眼看着陈默的动作,只觉得一阵惊讶。 这种对尸体的态度绝非普通仵作或送葬人能做到的…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逝者的尊重,甚至带着某种…承接的意味? 他是不是越来越有柳爷的气势了? 钱八脑子里没来由地蹦出一个词……报怨人。 他不知道这词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但看着此刻的陈默,他只觉得,再没有哪个词比这个更适合形容他了。 另一边,不需要陈默吩咐,旁边几个红了眼圈的汉子已经动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去找家伙!给柳爷挖个像样的坑!” “我去寻棺材!老张头年前给自己备的那口厚棺……他没能用上,那就先给柳爷用!” “对!给柳爷用最好的!” 很快,工具被找来,孙跛子领着几个闷着头的汉子,奋力在一旁的空地上挖掘墓穴。 一口厚重的柏木棺材也被其他几人合力抬了过来。 陈默和柳萍,在几位年长妇人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柳乘风的尸身抬起,放入了棺中。 接着棺木被缓缓放入了挖好的墓穴。 然而,当有人拿起铁锹,准备填土时,陈默却抬手阻止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陈默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悲戚而茫然的脸,最后落在棺椁上: “头,还没回来。” “柳前辈守护了这镇子这么久,我们不能让他身首异处地走。” “这土,先不填。” “等我们,把头抢回来。” 第二十六章:带头抢头 陈默的话音落下,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粗重的喘息和骤然亮起的目光。 “抢…抢回来?” 有人喃喃重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却又压抑不住地燃起了一丝希冀。 “把头…从那些杀千刀的马匪手里抢回来?!” 另一个汉子声音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们哪怕是现在也依旧不清楚他的来历,更不知道他有多少本事。 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把握? 这些问题在绝望的镇民脑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心中汹涌的情绪淹没了。 他敢说!敢站出来!敢为了一个陌生的死人,为了他们这些素不相识的穷苦人,去碰那伙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这就够了! 既然有人愿意带头,那还有什么好怕的了? 跑了是死,留下也是死,那不如跟着拼一把! 就算死了,至少也是站着死的,至少不愧对柳爷这些年来的庇护! “干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猛地吼了出来,眼睛赤红,“柳爷为我们拼到死,我们不能让他身首异处!这位好汉敢带头,老子这条贱命就豁出去了!跟那帮畜生拼了!” “对!拼了!” “抢回柳爷的头!” “好汉!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这条命是柳爷捡回来的,今天还给柳爷,值了!” 人群的情绪瞬间被点燃,之前的恐惧和麻木被愤怒冲散。 陈默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这股情绪在人群中发酵。 …… 日头升高了些,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光线落在断壁残垣上。 就在镇民们情绪最为激荡的当口,镇口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嚣张跋扈的喧哗。 马蹄声杂乱,夹杂着醉醺醺的笑声和粗野的叫骂。 “他娘的…这破镇子…连个像样的娘们都没有!” “废话!昨天…嗝…昨天不都杀干净了吗?” “老大威武!柳乘风那老鬼的脑袋…嘿嘿…现在还在咱们身上挂着呢!” 只见五个歪歪斜斜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镇口。 他们个个满脸横肉,带着宿醉未醒的醺态,衣甲不整,兵刃随意地挂在马鞍旁。 为首一个络腮胡大汉的马鞍旁,赫然挂着一颗血污干涸的人头。 发髻散乱,面容依稀可辨,正是柳乘风。 这伙人显然是昨日参与攻镇的悍匪。 今日酒醒,无所事事,便仗着凶威,又吊儿郎当地闯了回来,想在废墟里再搜刮点油水,或是纯粹以耀武扬威取乐。 在他们看来,这镇子最强的柳乘风都被他们老大宰了,头都挑回来了,剩下的不过是些待宰的羔羊,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哄笑着策马踏入镇中主干道,准备迎接残余镇民惊恐的逃窜和哀嚎。 然而… 预想中的鸡飞狗跳并没有出现。 街道两旁的废墟里安静得过分。 除了他们自己的马蹄声和醉话,竟听不到半点人声。 “嗯?”络腮胡大汉勒住马,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人呢?死绝了?” 另一个马匪也挠了挠头,打了个酒嗝:“奇了怪了…昨天是杀了不少,也不至于…一个能喘气的都没了吧?” “妈的,真他娘邪门了!” 络腮胡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酒都醒了大半。 另外四个马匪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勒住缰绳,脸上的醉意被疑惑取代。 他们昨天杀进来的时候,虽然砍翻了不少,但也记得有不少人哭喊着往镇子深处跑,或是躲进了屋里。 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全都没了? “下马看看!”络腮胡率先跳下马背,抽出腰刀,警惕地环顾四周。 其他几人也跟着下马,各自提着兵器,散开来胡乱翻找。 他们用刀鞘捅开半塌的屋门,踹开歪斜的木板,探头往黑黢黢的屋子里张望。 “喂!有人没?给老子滚出来!” “他娘的,藏得还挺严实!” 然而他们除了几具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街道空旷,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以及他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翻找的动静。 “怪了…真跑光了?” 一个马匪直起腰,脸上满是狐疑,“见了鬼了…昨晚天擦黑咱们才撤,这帮泥腿子拖家带口的,能跑这么快?” “跑个屁!肯定是躲哪个耗子洞里了!” 络腮胡不耐烦地吼了一句,心里却有些发毛。 “妈的,管他娘的人死哪去了!” 络腮胡大汉烦躁地一挥手,显然懒得再费脑子。 “躲起来也好,省得碍眼。这破地方,昨天光顾着杀人,倒忘了仔细搜刮油水!” “对!对!刮地皮!” 旁边一个瘦高个马匪立刻附和,眼睛滴溜溜乱转。 “那些泥腿子跑得急,肯定有好东西没带走!说不定还有藏起来的娘们!” “走!进去看看!”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抢先一脚踹开了旁边一幢还算完整的土屋木门。 五个人骂骂咧咧地涌进屋里,顿时响起一阵翻箱倒柜、砸烂器皿的嘈杂声。 他们粗暴地拉开每一个抽屉,掀翻每一张破桌,甚至用刀劈开可能藏东西的墙缝,寻找着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 “呸!穷鬼窝!连个铜板都没有!” “这破碗老子还看不上呢!” 一无所获的谩骂声中,他们悻悻然地从屋里退出来。 就在他们刚踏出屋门,正要牵马去下一家时…… “唏律律——” 屋外拴着的几匹战马突然同时发出了惊恐的嘶鸣,不安地踏动着蹄子,甚至试图挣脱缰绳,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咋回事?”络腮胡心头一跳,猛地扭头。 其余四人也瞬间警觉,手下意识按向兵刃。 然而,他们的反应太慢了。 一道模糊的虚影,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以远超他们理解的速度疾掠而至! 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应对的时间。 呜——! 破空声尖锐刺耳! 只见那道虚影手臂一扬,一道黑沉沉的锋芒脱手飞出,直直贯向了站在最外侧的那个瘦高个马匪。 噗嗤! 沉重的短槊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直接洞穿了瘦高个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整个人向后飞跌,最终“砰”地一声,将其死死钉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矛尖深深没入墙体,只留下槊杆在他体外剧烈震颤。 瘦高个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咕嘟咕嘟冒着血沫,手脚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剩下的四个马匪大脑一片空白,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打懵了。 而那道虚影在掷出短槊后,速度没有丝毫减缓,甚至变得更快了。 他的身形贴地疾飞,下一个刹那已经切入四人中间。 目标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 那马匪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急速放大,刚抬起手臂试图格挡…… 砰! 一记势大力沉的踹击,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恐怖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那马匪的脑袋猛地向后折去,颈椎瞬间断裂,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哼都没哼一声,眼见是活不成了。 直到这时,那道虚影才略微凝实。 正是陈默。 第二十七章:这是什么操作 陈默面色冷峻,看也不看脚下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只是随手握住了还钉在瘦高个尸体上的短槊柄。 嗤啦一声,他将染血的兵刃轻松拔出,血珠顺着槊尖滑落。 残存的那三个马匪直到现在才真正看清来袭者的模样,以及地上瞬间毙命的两个同伴。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酒意早已吓飞到了九霄云外。 络腮胡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下巴上的胡子都在抖。 他只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一百个婆娘同时在尖叫,震得他耳膜嗡嗡响。 操!操!操! 他心里狂骂,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人他妈的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破镇子不就他娘的柳乘风一个石级高手吗?还是他们老大亲自出手,费了老鼻子劲才砍死的! 石级啊!他娘的! 放在县城里都能横着走的人物! 这种穷得叮当响的破地方,有一个就够祖坟冒青烟了,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个?! 而且…而且刚才那速度… 虽然和姓柳的那个老鬼比起来还差了点意思,但那股子味道,那股子轻灵劲儿,简直他娘的一模一样。 这家伙是柳乘风什么人? 儿子?徒弟?他妈的没听说柳乘风有传人啊! 还有那力量! 刚才那一脚踹碎骨头的动静,他听着都觉得自己下巴疼。 这绝对不是普通石级能有的蛮力! 他们老大…他们老大全力一拳也就这样了吧? 难道…难道是…铜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络腮胡就觉得自己的腿肚子开始转筋了。 他下意识地左右瞟了一眼,想看看另外两个蠢货什么反应。 结果这一瞟,差点没把他气死。 旁边那两个傻逼,一个攥着刀的手抖得像是在筛糠,另一个脸色惨白得像死了三天,两人都正用那种“大哥怎么办你快拿主意啊”的眼神,眼巴巴地瞅着他。 看他有个屁用。 看他能把这杀神盯死吗?! 他妈的!平时抢钱抢女人的时候一个个比狗还凶,真遇上硬茬子了,全他妈怂成软脚虾! 看你娘啊看!老子也不知道怎么办! 老子也打不过这东西啊! …… 另一边,就在陈默窜出去的同时,孙跛子就骂了一句娘,本能地就拖着瘸腿跟了上去。 柳萍虽心神激荡,但家学渊源尚在,一提气也勉强缀在后面。 只有钱八,不会半点轻身功夫,只能瞪大了眼,一边徒劳地迈开腿狂奔,一边伸手想喊住前面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操!你他娘属秤砣的?!” 孙跛子回头瞥见钱八那踉跄样,嘴上骂得凶狠,脚下却猛地一顿,极其不耐烦地折返两步,一把扯住钱八的胳膊。 “抓紧了!摔死了老子可不给你收尸!” 说罢,他半拖半拽地拉着钱八,凭借着对陈默行动方向的判断,抄着近路,跌跌撞撞地就朝着镇口喧哗处赶去。 至于普通的镇民,他们虽然刚刚群情激奋,但是也像钱八一样,都不会什么轻功,自然的就落在了后面。 三人的速度远不如陈默,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恰好远远看到陈默化作虚影冲入马匪群中。 电光石火间,短槊飞掷,一钉一踹,两条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人命就没了声息。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眼花。 孙跛子猛地刹住脚步,连带着差点把钱八拽了个跟头。 他眯着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刚刚凝实的背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他娘的…… 孙跛子心里翻江倒海。 这小子…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最开始在乱葬岗碰上这姓陈的小子,虽然也是个狠角色,杀石墩竹竿跟砍瓜切菜一样,但那还在理解范围之内。 顶天了就是个力气大、下手黑的亡命徒。 可现在这…… 这速度!这爆发!这利落劲儿! 跟特么换了个人似的! 孙跛子自认跟着陈默时间不短,从云江城杀到这三门镇,也算见识过他的手段。 可眼前这景象,还是让他觉得有点震惊。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独门秘法,背着自己偷偷修炼? 可这一路上同吃同睡,也没见他打坐练功啊? 总不能…是他娘的埋人埋出来的本事吧?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冒出来,孙跛子自己都觉得扯淡。 他自个儿也干了十几年埋尸的营生,怎么没见埋出个一招半式? 孙跛子越想越糊涂,只觉得陈默身上像是罩了一层浓雾,越来越看不透。 孙跛子的一旁,柳萍一双哭的红肿的杏眼紧紧盯着陈默,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在自己与母亲同父亲分居之前,她对父亲的本事耳濡目染,甚至学过部分。 家传轻身功夫的架势、发劲方式她再熟悉不过。 刚刚陈默的身法,虽然力量感和对速度的运用比她父亲更显蛮横霸道,但那辗转腾挪间的细微韵味…分明带着她爹柳乘风的路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哥怎么会用出类似她家家传的功夫? 她内心充满了困惑,但这份困惑也倒是没引起她对陈默的什么怀疑。 经历了云江城的生死与共,她对陈默已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非常奇怪。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旁边同样一脸凝重的孙跛子,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疑惑:“孙叔…陈大哥他…之前也会这种…嗯…这般灵动的身法吗?” 孙跛子正心里嘀咕得厉害,被柳萍这么一问,猛地回神。 他眼珠子一转,瞥见柳萍这在江湖上没混几天的菜鸟完全没遮掩自己的表情,脸上是不解而非猜忌,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不管陈爷这身突然冒出来的轻功是打哪儿来的,反正绝对不是坏事! 现在这节骨眼上,更不能让自家人起了疑窦。 他当即把脸一板,故作理所当然地粗声道:“嘿!嫂子你这说的什么话!” “陈爷的本事,深着呢!以前那是没遇到需要用真本事的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笃定,仿佛早就知道陈默藏着这一手。 “区区几个毛贼,也配让陈爷全力出手?今天不过是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您就放一百个心!陈爷厉害着呢!” 孙跛子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却在疯狂打鼓。 活动筋骨?活动个屁! 他娘的,陈爷这身手明明就是这几天才蹿上来的!邪门得很! 至于钱八,他被孙跛子一路拖死狗般地拽过来,刚勉强站稳,呼哧带喘地抹了把汗,正好把孙跛子和柳萍的对话听了个尾巴。 他远远看着陈默随手拔出短槊,那彪悍利落的姿态,又听到孙跛子说什么“陈爷的本事深着呢”,顿时激动得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爷不是一般人!” 他完全没听出柳萍语气里的疑惑,更没注意到孙跛子解释背后藏着的心虚,整个人都被“稳了!这把稳了!”的狂喜淹没。 他一把抓住孙跛子的胳膊,兴奋地来回摇晃: “孙爷!孙爷你看见没!陈爷这身手!我的娘诶!一下一个!一脚一个!比柳爷…呃…”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意识到旁边还站着柳萍,赶紧把后半句“看着还猛”给咽了回去,但脸上的兴奋却丝毫未减。 “这下好了!有陈爷在!咱们还怕个鸟的马匪!孙爷你说是不是?!” 孙跛子被他晃得心烦,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 “松手!老子胳膊都快被你拽脱臼了!喊什么喊!没看见陈爷正料理杂碎吗?惊了陈爷,老子先料理了你!” 他嘴上骂得凶,心里却一阵无语。 这钱八,之前看着挺精明一个人,怎么到这种时候,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一样? 兴奋得连脑子都不要了。 不过孙跛子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钱八毕竟不通武艺。 对于外行人来说,速度快到陈默刚才那种程度,和柳乘风那种踏雪无痕的级别,在他们眼里恐怕区别不大,反正都是“快得看不清”。 估计他们判断厉害与否的标准仅仅是单纯的破坏力,一脚踹碎别人下巴,在他们这种普通人眼里就是比柳乘风的轻功看起来厉害。 孙跛子撇撇嘴,不再理会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钱八,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战局上。 心里那点关于陈默实力突飞猛进的嘀咕,暂时也被压了下去。 管他娘的呢,陈爷越猛越好! 第二十八章:临终关怀 络腮胡现在脑子里已经是只想着跑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旁边那两个小弟,眼看自己老大像个木桩子似的戳在原地,屁都不敢放一个,心里的恐惧瞬间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 与其等死,不如拼了! “啊——!” “杀了他!”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吼声,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不要命地挥刀扑向陈默。 面对左侧率先劈来的腰刀,陈默只是手臂一抖,短槊便带着风声打出了一记毫无花哨的横扫! 铛——咔嚓! 那马匪下意识举刀格挡,只觉得一股巨力顺着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他格挡的腰刀竟被直接砸飞! 沉重的槊锋去势不减,结结实实地扫在了他的侧脸上。 噗! 他的脑袋像一个被砸碎的西瓜,瞬间变形,红的白的泼洒开来,无头的尸体被残余的力道带得踉跄几步,才软软栽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右侧那名马匪的刀也到了。 他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一击爆头,吓得肝胆俱裂,但刀已递出,再无收回的可能。 他只能闭着眼,将全身力气都压在这一刀上,朝着陈默的脖颈砍去! 然而,陈默像是身侧也长了眼睛。 在槊锋扫爆第一个马匪头颅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然借着那横扫的力道微微一侧,恰到好处地让过了这拼死一刀。 刀锋擦着他的肩膀掠过,带起的劲风拂动了他的发丝。 那马匪一刀落空,身体因惯性前冲,正撞入陈默空出的左臂范围内。 陈默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呃?!” 马匪惊骇欲绝,只觉手腕剧痛,像是被烧红的铁箍死死勒住,根本无法挣脱。 下一刻,他惊恐地看到,自己握着刀的手,被对方强行扭转,冰冷的刀尖调转方向,对准了他自己的下巴。 “不——!” 噗嗤! 哀求声戛然而止。 陈默抓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向上一送。 锋利的腰刀从他自己的下巴刺入,贯穿口腔,从头顶透出半截染血的刀尖。 那马匪身体抽搐了两下,便瘫软下去。 陈默松开手,任由尸体带着那柄贯穿他头颅的刀砸倒在地。 眨眼之间,又是两条性命被干脆利落地收割。 场中还能站着的,只剩下那个从头到尾僵立原地、面如死灰的络腮胡。 络腮胡看着地上迅速凉透的四具尸体,又看了看手里这把跟着自己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腰刀。 他忽然觉得这刀沉得厉害,手腕都在发酸。 打? 打个屁。 跑? 往哪儿跑?那速度,他跑得出五步吗? 他脸上那股子凶悍的戾气突然就褪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认命的麻木。 “当啷”一声,他把刀扔在了地上,溅起几点尘土。 “给个痛快吧。” 他声音沙哑,透着股死气。 这副过于光棍的态度,反倒让陈默皱了下眉。 陈默原本以为还要再费点手脚,或是多听几句毫无意义的求饶或谩骂。 这种干脆的求死,出现在一个刚刚还嚣张跋扈、视人命如草芥的马匪身上,显得格外刺眼,也让他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现在知道自己干的是断子绝孙的缺德事了?” 陈默的声音硬邦邦的: “之前挥刀砍向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时,怎么不想想自己会有今天?” 络腮胡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竟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怕?呵…老子早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了。” 他抬起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 “这世道…不干这个…干什么?” “种地?辛辛苦苦一年,交完皇粮,剩下的连糊口都不够!” “当兵?给那些狗官卖命?命丢了,抚恤银都到不了婆娘手里!” “除了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抡起刀枪抢他娘的…我们这种人…还能怎么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些积压已久的愤懑和不平,但随即又迅速低落下去,变回那种麻木。 “活不下去了啊…总得有人去死,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没得选。” 陈默沉默地看着他。 这番话让他心中那对当今王朝的恶感进一步又膨胀了几分。 这世道,确实烂透了。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丝感慨。 路有千万条,自己选的。 “你老大,什么来路?用的什么兵器?功夫深浅如何?” 陈默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转而问道。 络腮胡似乎也没指望陈默能理解,只是喘了口气,有问必答: “我们老大…诨号‘裂山拳’张横。平时…操一把鬼头刀,耍得虎虎生风,看着吓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但那都是唬人的。他真正的杀招…是拳脚。” “听说是正经八百的拳法路子,一双拳头硬得能开碑裂石…柳爷…柳乘风就是被他用拳头…硬生生震断心脉而死的。” 陈默默默记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放弃了一切挣扎的汉子,最后问了一句: “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死?” 络腮胡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咧了咧嘴,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 “该死…当然该死。” “我婆娘…前年病死的。没钱抓药…活活熬死的。” “我要是早点干这行,说不定她还能多活几天…” “我这种人…早该下去陪她了。” 他说完,闭上了眼睛,微微扬起了脖子,露出了咽喉。 陈默不再多言。 短槊悄无声息地递出,刺穿了他的喉咙。 络腮胡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软倒在地,脸上竟奇异地带了一丝解脱。 陈默拔出短槊,甩去血珠,看着地上并排的五具尸体,眼神复杂。 这个世道… 另一边,孙跛子、柳萍和钱八刚凑近些,后面就传来了一片嘈杂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 那些被落下的镇民们终于是赶到了,他们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手里胡乱攥着沿路捡来的柴刀、草叉、甚至是半截断掉的锄头,脸上混杂着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激动。 一到现场,映入眼帘的便是陈默持槊而立的背影,以及他脚下横七竖八躺倒的五具马匪尸体。 第二十九章:骑驴还是骑马?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和惊叹。 “都…都杀了?!” “我的天老爷!五个!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这位好汉!真乃神人也!” “柳爷的头!柳爷的头抢回来了!”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被陈默拿在手中、用布粗略盖着的柳乘风的头,喊了一嗓子。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刚刚升腾起的激昂情绪又迅速被肃穆所取代。 钱八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挥着拳头,仿佛刚才出手的是他自己一样。 孙跛子则暗自松了口气,快速扫视了一圈战场。 陈爷身上连点皮都没破,下手还是那么利落。 柳萍的目光则是在父亲的头颅和陈默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是感谢?还是疑问? 可最终,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头是抢回来了,可爹…终究是回不来了。 陈默转过身,目光扫过情绪激动的众人,抬手虚按了一下,嘈杂声立刻低了下去。 “先把柳前辈,好好送走。” 众人立刻响应,几个汉子小心翼翼围上前来,眼眶泛红。 “对!对!送柳爷!” “入土为安!” 他们牵来了那五匹无主的战马,捡起了马匪掉落在地上的兵刃,它们可是真正的兵器,绝对好过自己手中的农具。 一群人沉默地跟着陈默,再次回到了那片刚刚挖好的墓穴旁。 这一次,气氛更加庄重。 柳萍强忍泪水,亲自上前,与陈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父亲的头颅与身躯缝合、整理妥当。 随后,他们和另外几名镇民一起,将棺盖缓缓合上,然后抬起棺材,稳稳地放入墓穴之中。 黄土洒落,棺椁被逐渐掩埋,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属于柳乘风的轻盈力量,正在迅速变得更加充沛。 之前那些零碎的感悟迅速整合,化为了他自身切实的底蕴。 虽未达到柳乘风生前的十成火候,但八九成的精髓,已然掌握。 葬魂诀微微运转,柳乘风那份“守住镇子”的念想,也似乎随着这最后一程的走完,变得平缓了一些,更深地烙印在了他的魂魄之中。 所有人都沉默着,空气中只剩下泥土落下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啜泣。 一座简单的石碑被立起,上面刻着“柳乘风”三个字。 陈默站在原地,望着那簇新的坟头,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的众人,沉声问道:“那些马匪的老巢,在何处?离这里多远?有多少人手,布置如何?”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镇民立刻上前一步,指着西北方向: “回好汉的话,离这三门镇往西北约莫七八里地,有个野人沟。那帮杀才就在沟里占了个废弃的土围子,易守难攻,人不少,估摸着得有三十多号能打的。而且…”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忌惮: “平日里除了固定的岗哨,他们还放出了哨马巡视周边,我们之前组织人手想去救人,连沟口都没摸进去就被发现了,折了好几个弟兄!”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显然对那土围子的险恶记忆犹新。 就在众人商议如何对付野人沟的马匪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伴随着一阵略显慌乱的马蹄踏地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钱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一匹高大的棕毛战马。 他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扯着缰绳,那马似乎不太服管,不耐烦地甩着脑袋,踏着碎步,钱八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看着随时会栽下来,样子颇为滑稽。 “嘿!你他娘的干啥呢?!”孙跛子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骂道:“显你能是吧?不会骑就别瞎逞能,摔不死你!” 钱八注意到众人的目光,有些尴尬,脸涨得通红,努力稳住身形,嘴上却不服输: “孙爷你别小瞧人!我钱八以前也是走南闯北贩货的,骑了十来年的驴!这骑马…骑马跟骑驴差不多!不就是个畜牲嘛!拽缰绳,夹腿!我会!” 他嘴上说着会,身体却僵硬的厉害,明显对这高头大马很是生疏,远不如驾驭相对温顺的毛驴那般得心应手。 随后他又拍了拍马脖子: “再说了,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战马!比驴厉害多了,跑得快,耐力足!肯定能派上用场!”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马鞍旁挂着的一个行囊里摸索起来,正是之前他被黑店抢去,后来又因被陈默救出而得以拿回的行囊。 他掏摸了几下,竟然从里面抽出一把保养得还算不错的军用弩! 弩身透着冷硬的光泽,一看就不是民间寻常货色。 钱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这个…这个是我以前花大价钱,托了不少关系才弄来的官弩,一直藏着防身用的…之前被那帮黑心的抢了去,幸亏陈爷又给拿回来了。” 他将弩小心地抱在怀里,脸上的嬉笑渐渐收敛,露出了罕见的正色,看向陈默: “陈爷,后面的事,算我钱八一个!别的本事没有,骑个马,在远处用这玩意儿阴人,我还是能帮上点忙的!柳爷的仇,也有我一份!” 周围的镇民看着他这副模样,虽然敬佩他的勇气,但看他那在马背上笨拙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暗自摇头,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太靠谱。 唯有陈默,看着钱八那努力挺直腰板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这家伙,虽然看着滑稽,但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也能豁出去跟着拼命,这份心性还不错。 钱八抱着那架官弩,稳了稳身形,脸色更加严肃了几分,继续补充道: “对了,陈爷!还有一桩事!” 他指了指村民手中来自刚刚那伙马匪的兵刃:“您看他们的刀,都是官府的制式!寻常土匪可用不起这等好东西!这帮杀才背后,肯定有官府的人撑腰!” 陈默闻言,目光扫过那些兵器。 他一个穿越者,哪里分得清什么制式不制式,只是觉得这些刀枪确实打造精良,远比镇民们手里的柴刀草叉锋利坚韧。 不过,他面上自然不会显露分毫,只是不动声色地听着。 而周围的镇民们听到钱八这话,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有些憋屈。 他们和马匪厮杀过不止一次,又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兵甲犀利? 每一次短兵相接,他们手里的柴刀草叉碰上对方那精良的腰刀,往往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断崩口,不知多少乡亲因此丧命。 此刻被钱八再次点出来,那种装备上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又一次涌上心头,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 “哼。” 陈默冷哼一声,打破了这沉闷。 “管他背后是人是鬼,管他拿的是官刀还是神兵。” “我只知道,他们该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恐惧、或期盼的脸。 “无所谓,我会出手。” “你们,想报仇的……跟上就是。” 第三十章:断墙后的单独指导 陈默那句“无所谓,我会出手”瞬间点燃了镇民积压的怒火! 他拿回了柳爷的头颅,砍瓜切菜般屠戮了五个凶悍的马匪,再加上刚刚这句承诺,陈默此刻在镇民们心中的威望已然攀升到了顶点,几乎与柳乘风生前无异。 “干了!跟陈爷走!” “为柳爷报仇!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抄家伙!是个带把的就别怂!” 一时间,群情激昂,几乎整个镇子还能动弹的男丁,甚至一些拎着菜刀棍棒的妇人,都涌了上来,手里攥着刚刚缴获的腰刀或是自家的农具,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 陈默不再多言,转身便欲先行一步,直扑野人沟。 他身形刚动,眼角的余光便瞥见柳萍下意识的向前跟了半步,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什么。 几乎是同时,孙跛子也急忙拖着瘸腿凑近,脸上堆着惯有的谄媚又带着点急切:“诶诶,陈爷!您看这…我这…您还没吩咐我干啥呢?” 生怕陈默把他给撂下了。 陈默脚步一顿,目光在柳萍倔强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旁边抓耳挠腮的孙跛子。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计较。 “孙伯。” “欸!陈爷您吩咐!”孙跛子立刻挺直了些腰板。 “你留下,带着后面这些人跟上来。”陈默指了指那些情绪激动但缺乏组织的镇民,“怎么走,怎么隐蔽,你比他们在行。别让他们乱糟糟地一窝蜂冲过去送死。” 孙跛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指使人?虽然指使的是一帮拿着粪叉的农夫去拼命,但这差事面大…啊不,是责任重大啊!而且显得他孙跛子有能耐啊! 他立刻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陈爷您放心!保管给您把人囫囵个儿带到地头!绝不误事!”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柳萍。 “柳姑娘,”他的语气放缓了些,“你随我来一下。” 柳萍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陈默会单独叫她,但还是立刻点头,默默跟上了陈默的脚步。 孙跛子何等机灵,一看这架势,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立刻露出“我懂,我全都懂”的暧昧表情。 陈爷要和嫂子单独说话,自己还杵在这儿当什么灯笼? 他极其识趣地嘿嘿干笑两声,一边拱手一边后退:“那陈爷您忙!嫂子您忙!我这就去…整顿队伍!绝不让人打扰!” 说罢,他麻利地转身,一瘸一拐地溜向了那群正在乱哄哄整理装备的镇民。 溜走的同时,他极其自然地从腰间摘下了那个油腻的酒囊,拔开塞子,“咕咚咕咚”狠狠灌了几大口,足足下去了小半囊,这才心满意足地哈出一口酒气,脸上泛起了红光。 陈默瞥见了他喝酒的动作,也不出声阻止。 这老家伙离了酒就浑身不得劲,喝了酒反而脑子更活络,手脚也更利索些。 反正自己相信他不会误事,由他去。 随后,陈默便带着柳萍,走向了一处离人群稍远的断墙。 走到断墙后,周遭喧嚣稍歇。 陈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来的柳萍,开门见山: “等下,你和镇民们一起行动。” 柳萍微微一怔,脸上掠过明显的惊讶。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 陈大哥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吗? 她确实是想跟上陈默的。 那是她父亲的仇,她理应冲在最前面。 而且,陈大哥虽强,但要单人开路,还要去迎战那个同样身为石级高手的“裂山拳”张横……太危险了。 她想在第一线,至少能替他分担一些。 “陈大哥,我…”她下意识地就想争辩,语速都快了几分。 陈默看着她,没有直接冷声拒绝,而是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你现在的实力,到什么程度了?” 柳萍又是一愣,随即想起在来三门镇的路上,自己曾向他解释过石、铜、银、金的粗略实力分级,还猜测过陈默大概是石级…… 当时自己还因陈默没有询问她的级别暗自松了口气。 她抿了抿唇,有些惭愧地低声道:“我资质驽钝,距离真正踏入石级,还差临门一脚……” 陈默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 若非实力有限,在父亲新丧、举目无亲的绝境下,一个有着石级实力的女子,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轻易说出“以身相许”换取援手的话来? 他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我会先一步清理掉营地外围的所有哨马。这样一来,大部分马匪反应不及,来不及上马,只能和涌上去的镇民们缠斗。” “但……” 他话锋一转,“肯定会有反应快的能抢到马背。镇民们拿着这些缴来的刀,对付步战的匪徒或许还能拼一拼,但对付骑在马上的,就是活靶子。孙伯一个人,绝对照看不过来。” “到时候,会死很多人。” “你父亲…柳前辈至死想保护的,就是这些镇民。” 柳萍的嘴唇动了动,反驳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陈默说的有道理,理智告诉她,这确实是更稳妥、更能减少伤亡的安排。 她信任陈默的判断。 可是…… 让她看着陈默独自去面对最危险的敌人,她做不到。 看着柳萍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眼中的忧虑,陈默犹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掌心温热,沉稳而有力。 柳萍感受到这份力量,身体微微一颤,抬头看向他。 陈默注视着她的眼睛,做出了些许让步: “这样。若你那边局势稳定,没有骑马的匪徒造成太大威胁,镇民们能应付得来……” “那你便来助我。” “如何?” 陈默的手还搭在柳萍的肩上,正准备等她回应。 却没想到,柳萍像是突然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身子向前一倾,扑进了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瞬间满怀。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是个入殓师,常年与冰冷沉寂的躯体打交道,对活人的体温和触碰本就敏感。 此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躯的轻微颤抖。 隔着并不厚实的衣衫,少女两团温热而富有弹性的柔软正紧贴着他的胸膛,那份丰盈的饱满甚至被挤压得微微变了形状,带着青春的温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淡体香,与周围尘土的气味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她的发丝蹭在他的下颌,有些痒。 第三十一章:老东西的智慧 陈默的心中并无半分旖旎,只是感到了一股怅然。 这姑娘…看样子也不过刚刚成年,放在他穿越前的那个世界,或许还在为课业和朦胧的心事烦恼。 可在这里,却要眼睁睁看着父亲头颅高悬,背负起血海深仇。 柳萍的脸深深埋在陈默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 “我听你的,陈大哥。” 她似乎怕他不信,又用力点了点头,发顶蹭着他的下巴。 “我相信你的安排…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圈依旧泛红,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执拗,直视着陈默: “但是…陈大哥,你要答应我…” “你一定不能死。” 她相信陈默,但也正是因此,才更害怕失去。 扑进这个怀抱完全是下意识的冲动,此刻留连不去,则是因为这份怀抱带来的久违安心感。 陈默感受着怀中身体的细微震颤,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 他习惯了处理死亡,却不习惯应付活人,尤其是年轻女子的眼泪和拥抱。 最终,他只是有些笨拙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生硬得像是关节锈住了一样。 “咳…” 他干咳一声,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却反而显得更加不自然,甚至有点滑稽。 “没必要…这么担心。” “我命硬。”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 但他确实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柳萍在听到陈默硬邦邦的安慰后,沉默了一瞬,随即肩膀轻轻耸动了一下,终究是没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噗…好蠢…”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但已不再像之前一样沉重。 仿佛是为了将这短暂轻松的氛围延续下去,她在陈默的怀里飞快地蹭了一下,最后感受了一下那份安心感,然后便主动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陈默的怀抱。 “那…陈大哥,我先去镇民那边了。” 她用手背快速抹了下眼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甚至挤出了一个笑容。 “你…小心。” 说完,她也不等陈默再回应,转身便朝着孙跛子和镇民聚集的方向快步走去。 陈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之前那份因她突然扑入怀中而带来的怅然感并未消散,反而转变成了一种更深的在意。 他微微皱起了眉。 柳萍这姑娘…心思不多,没什么城府,从之前她被王魁轻易下药就能看出来,但她绝不是个真正的笨蛋。 从云江城初见,到一路同行,再到目睹父亲惨死…她待自己,一直都是全然的信任和真诚,感激但也不多纠缠,亲近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是个很好的姑娘。 刚才她那突然的轻笑,还有那刻意显得轻松的姿态… 是故意做出来,好让他别为她担心的? 这个念头让陈默心里有些烦躁。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杂念强行压下。 现在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 野人沟,土围子,“裂山拳”张横…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情绪迅速收敛。 不再有任何迟疑,陈默辨认了一下西北方向,身形一晃,便施展出了来自柳乘风的功法,几个起落间便彻底消失在了镇子之中。 柳萍快步走回镇民聚集的地方,找到了对着一群人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的孙跛子。 还没开口,孙跛子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就瞄过来了。 “嫂子,陈爷吩咐妥了?”孙跛子挤出人群,主动迎了上去,脸上堆着笑。 柳萍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陈大哥说,他先去处理外面的哨马。但里面可能还是会有匪徒能抢到马冲出来…他让我留意,专门对付那些骑上马的。” 孙跛子一听,心里立刻“咯噔”一下。 哎哟我的陈爷诶!您这可真是…会安排! 让嫂子去拦冲锋的马?那马蹄子是吃素的?刀剑可不长眼啊! 但他面上半点不显,反而是把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明白!明白!陈爷高见!确实得防着这一手!那些骑了马的崽子最是麻烦!” 他嘴上应和着,眼睛飞快地扫视着这群乱哄哄的镇民。 粗粗一看,好家伙,怕不是有六七十号人。男男女女,老少爷们,手里拿什么的都有。 孙跛子瞬间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指挥这么多人?他这辈子光顾着自己喝酒逃命了,哪干过这活儿? 刚刚还觉得威风,现在真的上手他也有些麻爪。 但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真打起来,堆也堆死那帮狗娘养的马匪了! 毕竟是在底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眼珠子一转,他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都静一静!听老子说!”他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勉强压下嘈杂。 “抄家伙的爷们儿!跟马匪有血仇的!手里家伙最利索的!站最前面来!对!就是你,疤脸老哥,还有你,壮得跟牛似的那个!” 他一边喊,一边用手胡乱指点着,凭着老江湖的眼力,迅速把几个看着最凶悍、装备也最好的汉子拉到了第一排。 “后面!手里家伙差点的,锄头柴刀也行!跟着!看前面谁不行了就顶上去,或者砍倒一个,你们就上去补刀!别犹豫!朝脖子、心口招呼!” “再后面的婆娘们!别瞎往前冲!你们的活儿更紧要!看见谁受伤倒下了,赶紧拖回来!能救一个是一个!带水带布条子,准备好!” 他又踅摸了一圈,指着几个看起来机灵又跑得快的半大小子:“你们几个!腿脚利索的!散开点,跑到队伍两边和前面十来丈远!瞪大眼珠子给老子盯着!看见马匪或者不对劲,扯开嗓子喊!别闷着头瞎冲!” 快速分好组,他又扯着破锣嗓子强调:“都听好了!咱们人多!压上去!别怕!但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骑马的崽子不要命冲过来,别傻站着硬顶!往两边散开!用草叉往前捅马肚子!用柴刀砍马腿!弄翻了再说!” 一通安排下来,虽然粗陋,但总算把乱作一团的镇民们整顿了起来。 孙跛子暗暗抹了把汗,这才转向一直等在旁边的柳萍。 “柳姑娘!”他表情显得无比郑重,“陈爷安排您对付骑马的崽子,这可是重中之重!关系到大家的性命!” 他语速极快,根本不给柳萍插话思考的机会: “您看啊,您功夫好,轻功更是得了柳爷真传,眼力也肯定比我们这些糙汉子强!” “所以您的位置最关键!您就待在队伍中间但又稍微靠边一点的地方,视野好!” “您千万千万别轻易冲到最前面去跟那些步战的喽啰纠缠!那太浪费您的气力了!也容易陷进去!” “您的任务就一个!盯死了!一旦真有哪个不开眼的骑马冲过来,您再出手!以您的身手,对付一两个骑马的,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平常时候,您就帮着我压阵,镇住场面就行!这才是帮了陈爷的大忙!” 他一番话连珠炮似的砸过来,又是吹捧又是强调责任重大,把柳萍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得孙跛子说得极有道理,处处都是在按照陈默的意思安排。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孙跛子这通叭叭叭的终极目的,就是把她按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上。 除了真有不长眼的骑兵径直冲向大队需要她出手拦截外,根本不需要她顶到第一线去。 开什么玩笑!这位可是今天刚当着全镇人的面把自己许给了陈爷的女人!陈爷虽然没直接应下,但那态度摆明了也是护着的! 这要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一根汗毛,或者蹭破点油皮…他孙跛子哪还有脸去见陈爷?不如直接自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第三十二章: 狗剩的酒后见闻 “孙伯…我明白了。”柳萍终于消化完这一长串信息,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看好时机的。” 孙跛子心里长舒一口气,脸上笑容更盛:“哎!这就对喽!有柳姑娘压阵,咱们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转过身,再次面向镇民,举起手臂,用力一挥: “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跟紧了!咱们去野人沟,送那帮狗娘养的上路!” …… 野人沟外围,一处能勉强俯瞰沟口和远处荒原的土坡后面,一个穿着脏兮兮羊皮袄的马匪正靠在一块石头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叫狗剩,是这伙马匪里排不上号的小喽啰。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又沉又晕,胃里还一阵阵地翻腾,直泛酸水。 嘴里那股子隔夜劣酒的酸臭味和马肉油腻腻的腥气混杂在一起,熏得他自己都想吐。 “妈的…”他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昨晚可真是疯了。 大当家的一拳震死了那个叫什么柳乘风的硬骨头,整个土围子就跟炸了锅一样。 酒水管够!抢来的粮食酿的土酒,虽然糙得拉嗓子,但架不住量大管饱。 还有滴着血水的马肉,昨天受了伤没法治的马直接就被拖回来宰了,大块大块的肉扔进锅里胡乱一煮,撒上一把粗盐,一群人就这样围着篝火,一边吹嘘着自己白天砍了多少颗脑袋,一边撕扯着半生不熟的肉往嘴里塞,油渍麻花,腥气冲天。 就连抢来的女人也被拖出来了几个助兴,闹哄哄的一直到后半夜。 狗剩自己也记不清到底灌了多少碗酒,只记得最后是被人踹醒的。 天还没亮透,那个平日里就跟他不对付的瘪犊子,仗着自己跟小头目有点沾亲带故,一脚就把他从草堆里踹了出来,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狗剩!滚起来!该你他娘的放哨了!” 狗剩当时真想一刀攮死这王八蛋。 明明柳乘风都死了,三门镇那些泥腿子还能翻起什么浪花?还有什么好盯的?难道怕剩下的那些老弱妇孺拿着锄头来找大当家报仇不成? 可他也只敢在心里骂骂。 那瘪犊子真会去打小报告,要是让老大知道自己偷懒误事,少不了一顿鞭子,说不定连刚分到手的那么点可怜的赏钱都得扣光。 他只能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牵上自己那匹劣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这沟口来喝西北风。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一大早有几个跟大当家关系不错的家伙,骑着高头大马,嘻嘻哈哈地又往三门镇方向去了。 马鞍旁好像还挂着个用布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 是了,是柳乘风的那颗脑袋。 这帮杀才,肯定是又拿去镇子里耀武扬威,吓唬那些剩下的活口了。 “呸!”狗剩朝旁边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昨晚啃肉太猛伤着嘴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石头,眼皮子又开始打架。 这鬼地方,连个鸟都不拉屎,能有什么… 他的念头还没转完,便注意到了远处林子的边缘,好像…有个黑点? 狗剩被那突然出现的黑点惊得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和醉意瞬间驱散了大半。 他揉了揉眼睛,使劲眨了眨,扒着石头起身,探头朝黑点仔细望去。 “操…啥情况?”他低声嘟囔,“早上出去那帮孙子回来了?这…这他娘的也太快了吧?” 但仔细一想也不可能。 早上出去撒欢的那几个人再怎么跑,也应该是一群散乱的黑点。 可远处那个…就只有一个!而且那速度… 根本不像是在骑马,更像是在…贴地飞行?! 速度快得吓人,卷起一路烟尘,正毫无顾忌地朝着野人沟口直冲过来! “不对…也不是镇民…”狗剩心里咯噔一下。 三门镇那些泥腿子要是想来报复,肯定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哪敢这么明目张胆? 而且他们要有这本事,昨天镇子能被血洗成那样?柳乘风能死的这么憋屈? 难道是…什么厉害的野兽被惊扰了,发了狂往这边冲? 可这荒原上,哪来这么大的野兽?还跑得这么直? 他使劲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随着那黑点越来越近,轮廓也逐渐清晰… 分明是个人形! 一个人,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狂奔而来,脚几乎不占地,身影在移动中甚至带出了些许残影! 这他娘的是谁?! 狗剩的后脖颈子瞬间窜起了一股凉气,头皮阵阵发麻。 就在此刻,他猛地想起了早上被那几个杀才带出去的、用布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 柳乘风的人头! 再结合眼前这身影非人的速度… 柳老头!是柳乘风!肯定是那老家伙变成鬼回来索命了!! “鬼…鬼啊!!” 狗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牙齿咯咯作响。 “对…对得上!这速度…只有他的鬼魂才做得到!” 恐惧之下,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旁边拴着的马匹,手忙脚乱地解开了缰绳。 必须回去搬人!柳老头的鬼魂杀回来了! 狗剩爬上马背,狠狠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一声,随后便朝着老巢的方向狂奔而去。 “驾!驾!快跑!!”他伏低身子,不断抽打着马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不敢回头,只觉得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飞速逼近,那速度甚至压过了他胯下狂奔的马蹄声。 然而,跑出一段距离后,强烈的恐惧还是让他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就这一眼,吓得他差点直接从马背上栽下去。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已然追到了他身后不远处。 这怎么可能?!他骑的可是战马!是四条腿的畜生!那玩意儿是两条腿的人啊!怎么可能比马还快?! “不可能!不可能!!”他声嘶力竭的叫着,恨不得马能长出翅膀来变成飞马。 也就在他崩溃的时候,一道乌黑的寒光从他身后破空而来! 他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只听到“噗嗤”一声闷响。 短槊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带着他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视野天旋地转,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官。 砰! 他的身体被那股恐怖的力量狠狠掼在了一棵老树的树干上,短槊的尖端没入树干,将他钉在了半空中。 鲜血泉涌,瞬间染红了他的羊皮袄,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他胯下的马匹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随后也被那巨大的冲击带得失去了平衡,轰然侧摔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挣扎了几下一时没能站起。 狗剩最后看到的,是那个鬼魅般的身影,将短槊随手从自己胸口拔出,随后便毫不停留地继续朝着野人沟深处土围子的方向疾冲而去。 第三十三章:装备全靠捡 孙跛子正领着乌泱泱一群镇民,沿着陈默离开的方向前进着。 这一路走得…比他想象中顺畅太多了。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辨认方向,因为陈默疾驰而过的地方,地面上往往会留下一些显眼的痕迹。 被踏碎的土块、脚印,甚至偶尔有被蛮力撞断的矮灌木丛。 简直像是在荒原上硬生生开出了一条临时的通道,正好方便他们这群乱糟糟的队伍跟上。 “孙爷!孙爷!” 一个负责在前方探路的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还拖着一把沾着些许泥土的腰刀。 “前面…前面坡下面又找到一个!马匪!被钉树上了!死得透透的!” 小子说着,把刀递给旁边一个握着柴刀的壮实汉子:“虎子哥,给你这个!比柴刀好使!” 那叫虎子的汉子接过刀,挥砍了几下,咧嘴一笑,看起来是相当趁手。 孙跛子看着这一幕,嘴角抽了抽。 这已经是路上发现的第三具马匪尸体了。 他原本还提心吊胆,生怕哪个犄角旮旯突然蹦出个放哨的马匪,一嗓子吼得土围子全员戒备,那他这指挥的可就抓瞎了。 合着… 陈爷是真没开玩笑。 他说会处理掉所有放哨的,就真他娘的一条漏网之鱼都没留! 旁边的柳萍在队伍中段一路跟来,看着沿途倒毙的马匪,原本还有些紧绷的心情也变得激昂了起来,握着剑柄的手也更用力了几分。 她就知道,陈大哥答应的事,就一定能做到。 而她身后,那些镇民们更是热血沸腾。 一路畅通无阻,还能捡到马匪精良的兵器和看到他们凄惨的死状,这让他们的恐惧被压到了最低点,脚步也越来越快,几乎要压不住阵型。 “快!快!杀进去!宰了那帮狗娘养的!” “陈爷肯定已经在里面杀起来了!” “别让陈爷一个人顶在前面!” 人群又一次躁动起来,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往前冲,阵型眼看就要散乱。 孙跛子看得赶紧跳脚大骂: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稳住!稳住阵型!听不懂人话吗?!” 他瘸着腿快跑几步拦在前面,“陈爷把路给你们扫干净了,不是让你们去送死的!乱糟糟冲进去,是想被剩下的马匪当猪宰吗?!” 镇民们报仇心切他能理解,可要是不等陈爷带头,任由他们乱哄哄冲进去,进入混战之后,镇民们怎么可能正面打得过杀人成性的马匪。 到时候士气一崩,绝对会被屠戮殆尽。 就在他焦头烂额地试图约束几乎要失控的队伍时…… 轰!!! 一声巨响猛地从前方不远处的土围子传来了,伴随着木屑爆裂的噼啪声和一阵惊慌失措的喝骂、惨叫。 孙跛子被那轰然的巨响震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朝土围子方向望去。 还没等他看清烟尘弥漫的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骑在马上的钱八就已经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陈爷一脚就把土围子那大门给踹飞了!!” 钱八骑在马上,视野更好,所以看的最是真切。 陈默只是一脚踹出,那土围子厚实的木门,连同后面顶门的横木,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瞬间四分五裂,破碎的木屑和烟尘猛地向寨门内爆开。 “操!”孙跛子一拍大腿,也顾不得约束阵型了,一把扯出腰间那柄来自王魁的腰刀,高高举起,指向了土围子: “还等什么!保持阵型!都他娘的给老子压上去!趁陈爷把他们打蒙了!能砍死一个是一个!” “杀!!为柳爷报仇!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早就憋足了劲的镇民们听到这命令,立刻嗷嗷叫着,在孙跛子粗略维持的阵型下,朝着土围子涌了过去! 也就在此时! 嗖——! 一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疾射而出! 是钱八。 他策马在阵型侧翼游弋,现在正端着那架官弩,手臂因为激动而抖得厉害,但这一箭却射得极稳。 噗嗤! 箭矢精准地没入了一个刚从土围子破口处慌慌张张跑出来的马匪咽喉! 那马匪踉跄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栽倒在地。 这一箭,也正式拉开了镇民复仇的序幕。 而土围子里面,已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陈默单人独槊,速度快得只剩残影,力量更是骇人听闻,寻常马匪当真是挨着就死,擦着就亡,完全没有一合之敌。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他根本不给任何马匪反应和组织起来的机会,见人就杀,效率高得吓人。 许多昨晚彻夜狂欢、此刻还晕头转向的马匪根本搞不清状况,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抵抗? 他们只听到大门被暴力破开的巨响,然后就看到一个煞神冲了进来,二话不说见人就砍,如同割草一般! 恐惧瞬间压倒了凶性。 “跑啊!!”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 幸存的马匪们当即被那一声带溃,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逃! 这种狠角色,丢给大当家去对付吧!他们现在只想赶紧逃出这个突然变成修罗场的老巢! 于是,大量的马匪惊慌失措地朝着被踹开的大门方向涌去,只求离里面那个杀神远一点。 然而,当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出破碎的大门,以为暂时安全了的时候…… 迎接他们的,是外面黑压压一片、红着眼、挥舞着各种乱七八糟武器扑上来的镇民! 前有狼,后有虎。 刚刚逃出生天的马匪们顿时陷入了更大的混乱之中,哭爹喊娘,自相践踏,完全失去了方寸。 复仇的镇民们则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场面瞬间变得血腥了起来。 …… 陈默短槊横扫,将一名试图从侧面扑来的悍匪连人带刀砸飞了出去。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甚至比当初在乱葬岗埋葬林朔时的火气更甚。 刚刚他一脚踹开土围子大门时扑面而来的气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看到的景象更是此刻仍在眼前挥之不去。 院内浓重的血腥味中夹杂着一股腥膻的气息。 当时他只看到一些简易的窝棚里胡乱丢弃着几具赤裸的女尸,身上布满污秽与淤伤,双目空洞,死前显然遭受了非人的凌辱。 更远处,有个被绳索捆绑着、奄奄一息的妇人,身上同样不着寸缕,皮肤上满是啃咬的痕迹,眼神涣散,对周遭的杀戮已无反应。 墙角里还缩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脸上残留着泪痕。 陈默当时就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只管挥舞起手中的兵器,短槊化作一道道代表死亡的乌光,收割着眼前每一个惊慌失措的马匪。 喉咙、心口、颅骨…每一次挥击都直奔要害。 这些人,都该死。 第三十四章:柳萍的高光时刻 就在陈默继续着杀戮的时刻,侧后方,一道恶风猛地袭来! 陈默甚至没有回头,完全是凭借着林朔传承的战斗本能与柳乘风轻功带来的极致灵敏,拧身、旋步,短槊借着回撤之势向后一挥! 铛! 一股沉猛霸道的力道从短槊上传来,震得陈默手臂微微发麻。 偷袭者显然也没料到目标反应如此之快,力量如此之强,被反震得后退了半步。 陈默借势向后滑出几步,拉开距离,终于转身,冷眼看向偷袭者。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眼露凶光,手中握着一柄厚背鬼头大刀,刀身寒光闪闪,一看就并非凡品,上面甚至还沾着些许干涸的血迹。 更重要的是,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远非周围那些喽啰可比。 沉稳,凶悍,带着一股属于石级的凝练气息。 此人正是匪首,“裂山拳”张横。 两人短暂的对峙了起来,中间隔着几具尚温的马匪尸体。 张横握着鬼头刀,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煞星,只感觉手心在不断出汗,心里头七上八下。 这他娘的是哪路仇家? 下手这么黑,二话不说就往死里整。 这身手…绝对也是个石级!而且恐怕还是石级里最难缠的那种硬茬子!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难道是昨天宰了的那个柳乘风…背后还有靠山? 没听说啊! 围着这破镇子好些天了,要是那老骨头背后还有靠山,早该搬出来吓唬自己了,何必死战到底? 张横心里直骂娘。 他当这马匪头子,图的就是个快活,逮着软柿子捏,抢钱抢粮抢女人。 遇到硬骨头,向来是能打就打,打不过就溜,小弟?小弟算个屁!只要自己拳头够硬,跑掉了照样能拉起来一票人。 这世道又不缺亡命徒。 可现在…眼前这人摆明了是不死不休…那股子搏命的狠劲儿让他心里直发毛。 他一点也不想跟这种不要命的疯子同归于尽! 得先盘盘道。 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安,张横喝问道: “阁下到底是谁?报个名号!我张横手下不杀无名之鬼!你我可是有什么旧怨?或是受谁所托?说清楚了,免得伤了和气!” 他试图扯出点场面话,盼着对方能报出个名号,或者扯出背后指使的人,看看能不能攀点交情,或者搬出更硬的靠山压一压。 但是陈默只是继续盯着他,手中的短槊斜指地面,上面还在滴着血。 “报怨人,陈默。” 报怨人?陈默? 张横眉头紧锁,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完全没听过这号人物,更没听过“报怨人”这么个古怪的名头。 这什么鬼名号?没听说过啊! 难道是最近才兴起的新人? “陈…陈兄弟?” 张横试着套近乎,“这名号倒是头回听说。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谁出钱请兄弟来的,他出多少,我张横翻倍!只求交个朋友!” “你该死。” “所以我来杀你。” “就这么简单。” 张横听完,直接被噎住,差点气笑了:“不是…陈兄弟,这话怎么说的?该死的人多了,难不成你还要一个个杀过去?!” 陈默没有和他争辩,只是点了点头,缓缓调整了一下握槊的姿势,杀气凛然。 他的目光扫过院内那些凄惨的女子,最后落回张横身上。 “都杀过去便是。” “现在,撞上你了。” “所以,先杀你。” …… 土围子外,孙跛子醉醺醺的身形异常灵活,他把一个差点被马匪开膛破肚的镇民拽到了身后,晃身贴近那挥刀的马匪,手肘一顶就撞开了对方持刀的手。 另一手则看似胡乱地一把扣住那马匪的脑袋,猛地发力一拧! 咔嚓一声脆响,那马匪哼都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 他喘着粗气直起身,酒劲混着杀意,让他那双平日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 酒囊早就空了,陈爷赏的那王魁的腰刀也不知道在哪个混乱的当口塞给了一个瞅着顺眼的汉子,还是这双拳头用着顺手。 刚一抬头,他就正好瞥见柳萍离开了阵型。 只见她身形一展,衣裙飘飞,动作轻灵得不像是在厮杀,几个起落就进入了土围子的内侧。 正如陈默所料,总有几个脑子转得快的或者被院内的陈默逼得无路可逃的马匪,在绝望中看到了拴在院内的马匹。 他们已经手忙脚乱地爬上了战马,正准备靠战马的冲击力强行从刚刚被破开的大门冲出去。 这要是被他们冲起来,外面挤作一团的镇民肯定要遭殃,少不了被马蹄践踏而死的倒霉蛋。 孙跛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开口喊柳萍慢着,或者自己冲过去拦。 但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看着柳萍那专注的眼神,毫不迟疑上去迎击的姿态,感受到了那股子源自柳乘风血脉里的锐气… 妈的… 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小看这位嫂子了? 光想着她是陈爷的女人,不能伤着碰着,却忘了陈爷是何等人物? 陈爷这种猛人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只会在后方瑟瑟发抖的娇花? 她或许江湖经验尚浅,毫无城府,但该出手时,这份胆气和决断,丝毫不逊色于什么老江湖。 陈爷让她负责应对骑兵,是不是本身就存了让她历练、让她亲手为父报仇的心思? 自己之前那通安排,把人圈在安全的地方,是不是反而差点坏了陈爷的打算? 老糊涂了! 孙跛子暗骂一声,不再去看柳萍那边,而是转身又扑向了另一个试图负隅顽抗的马匪。 “狗日的!吃你孙爷爷一拳!” 另一边,爬上马的马匪们踢打着马腹,已然驱策起了受惊的战马,但是院内空间有限,加之杂物尸体遍地,马匹短时间内根本提不起速度,只能勉强小跑起来。 就在马匪们满头大汗的时候,一道轻盈的身影已然杀到。 柳萍身形如燕,几个灵巧的腾挪便切入了几骑之间,手中长剑化作点点寒星。 一名马匪见她逼近,惊怒之下反手一刀横削过来,力道颇为刚猛,试图将她逼退。 柳萍也不硬接,双手握剑高举,剑尖下指,迎上劈来的马刀。 刺啦! 只见她手腕巧妙一抖,剑身贴着马刀刀刃一滑一引,那股刚猛的力量便被轻易带偏,卸向一旁。 那马匪只觉得刀上一轻,力道用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 也就在这个瞬间,柳萍借着剑刃上传来的力道旋身,长剑已然甩回正手,剑光如电,划过了那马匪的咽喉。 噗嗤! 鲜血飙射。 那马匪连惨叫都发不出,直接栽下马去。 柳萍看也不看,脚尖在那下坠的马匪尸体上借力一点,身形毫不停滞,轻盈地飞向另一名马匪。 另一名马匪自认擅长骑术,见这个女子来得太快,心下一横,猛地一拉缰绳,驱使着胯下战马人立而起,他打算依靠马蹄踩死柳萍。 随着他的动作,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阴影笼罩了柳萍,碗口大的马蹄就要狠狠朝着她当头踏下。 这一下若是踏实在了,非得骨断筋折不可。 柳萍临危不乱,身形降低,一个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沉重的马蹄。 同时,她手中长剑顺势向上撩起,剑锋划过了那匹战马前腿的肌腱。 战马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悲鸣,重心当即不稳,侧身摔在了地上,将背上的马匪狠狠甩了出去。 那马匪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柳萍的剑尖已经点到了他的眉心。 剑光再闪,性命了结。 她的剑术承自柳乘风,走的本就是轻灵迅捷的路子,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将这份迅捷发挥到了极致。 剑光在她身周吞吐闪烁,每一次出剑都指向了马匪或是战马的要害,不与对方硬拼力量,完全是依靠速度和技巧在杀戮。 短短几个呼吸间,这几名试图骑马冲阵的马匪便已全部被她或利落的杀死、或逼落下马,非死即伤,彻底失去了冲击的能力。 第三十五章:关键时刻的贴身援护 陈默在说完“先杀你”的瞬间,便猛地动了。 他身形如电,短槊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直刺张横的胸膛。 张横虽然不想拼命,但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他知道自己若是继续露怯,必死无疑。 今天不是这年轻人死,就是自己亡! “喝啊!” 张横狂吼一声,压下惧意,求生的本能催发出了血性。 他双手握紧鬼头大刀,猛地迎了上去! 铛!铛!铛! 沉重的鬼头刀在他手中挥舞开来,势大力沉,每一刀都劈向陈默的要害,看似凶悍,实则暗藏心思。 他并不指望这几刀真能劈中这滑溜的小子,毕竟自己纯粹是凭借力量和感觉胡乱挥舞,真正的目的是用这种大开大阖的猛攻迫近距离,拉入自己最擅长的近身短打! 陈默身形飘忽,短槊或点或拨,将劈来的大刀一一荡开,槊尖寻隙而入,一个交错间,短槊的锋尖终究快了一步,狠狠扎进了张横的左肩,带出一蓬血花! 张横吃痛,却反而狞笑一声,抓住了陈默收槊的时机,猛地将手中大刀朝着陈默的面门奋力掷出,逼得陈默不得不侧身闪避。 也就在这个空档,张横揉身直进,双拳一摆,真正的杀招——裂山拳,终于是毫无保留地轰了出来! 拳风刚猛暴烈,带着开碑裂石的威势,直捣陈默中宫。 陈默早就从镇民的口中得知了张横拳脚厉害,心中已有防备。 他拧身回撤的同时,短槊横栏,试图封住这石破天惊的一拳。 但他这短槊,槊头虽是林朔遗留的神兵利器,可下面的槊杆却只是寻常的硬木哨棍。 轰! 张横的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槊杆正中。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硬木槊杆竟承受不住这股狂猛霸道的拳劲,从中应声而断! 陈默手中一轻,只剩半截断槊。 没有办法,陈默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弃了断槊,同样双拳一摆,迎上了扑来的张横。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砰啪声响。 陈默的拳脚功夫糅合了林朔的简洁狠辣与柳乘风身法的灵动,但终究是不如张横这浸淫拳法多年的匪首精纯老辣。 几次硬碰下来,陈默都隐隐吃了点小亏,身上挨了好几下重击,气血翻腾。 但好在张横左肩先前被短槊所伤,一番打斗下来,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身子,动作稍显迟滞,这才让陈默勉强支撑,堪堪战成平手。 张横则是越打越急,久攻不下,伤口还在不断失血,让他心头焦躁。 他猛地卖了个破绽,硬吃了陈默一记侧踢,闷哼一声,嘴角溢血,趁机一把死死扣住了陈默踢来的脚踝! 同时,陈默也没愣着,另一只手猛地探出,扼住了张横想要趁机砸向他太阳穴的手腕。 两人的力量瞬间爆发,互相角力,谁也不肯松手。 “给老子倒下!”张横咆哮着,借着体重和蛮力,硬拖着陈默向地上摔去。 陈默下盘发力稳住,但被扣住脚踝,重心已失,终究被张横带着一同狠狠砸向了地面。 砰! 尘土飞扬。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依旧死死互相钳制着对方。 张横的左手锁着陈默的右脚踝,右腕则被陈默双手死死扣住。 僵局中,陈默急促地喘息着,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 还好,土围子内外一片混乱,匪徒们自身难保,被镇民和孙跛子缠住,暂时没人有空闲来插手他们这边的僵局。 他尝试着发力,想要扭转这被锁死的局面,但张横的力量极大,加之两人姿势别扭,一时间竟是纹丝不动,谁也奈何不了谁,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异常艰难。 然而,张横比他更急。 他能感觉到自己左肩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力气正在一点点流失。 再拖下去,不用这年轻人动手,自己光是失血就能流死! “哼…”陈默忽然冷哼了一声,声音带着喘息,“你输定了。” 张横赤红着眼睛,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放屁!” 陈默说罢,也不再试图强行挣脱,反而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维持目前的僵持上,牢牢锁死张横的反抗。 张横心里猛地一沉,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也就在他心神稍分的这一刹那,一道轻盈、迅疾的身影,绕开了几处混乱的战团,直扑而来! 张横当即一愣。 那是个年轻女子,手持滴血的长剑,身形飘忽…最重要的是,那张脸… 竟与昨天被他亲手打死的柳乘风,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柳乘风还有女儿?!昨天在镇子里怎么没见到?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无数的疑问和惊骇瞬间涌上了张横的心头…… 柳萍此刻心中则没有任何杂念。 她一路杀来,目光始终锁定在陈默与张横缠斗的方向。 看到陈默被那匪首死死锁住,短槊已经断裂,丢到了一旁,她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已经惨死,如果连陈大哥也倒下,那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甚至觉得,若真是那样,自己倒不如随他一同去了干脆。 报仇?那是自然。 但此刻,将陈大哥从险境中解救出来,与报仇同等重要,甚至更为迫切! 她根本没给张横任何反应或者说废话的机会。 身形掠至的瞬间,她手腕一抖,手中长剑就化作了一道冰冷的寒芒,直接刺向了张横毫无防备的脖颈侧面! 快!准!狠! 这一剑,只为杀人,只为破局! 张横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喉间一凉,随即便是剧痛和窒息感。 他钳制着陈默的力量瞬间消散,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不甘。 柳萍一击得手,看着尸体软倒下去,心头却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反倒是感到一阵后怕。 她手腕一翻,抽回长剑,带出一溜血珠。 随后便立刻转向了陈默,蹲下身,眼神急切: “陈大哥!你怎么样?!” 陈默也没想到柳萍竟真的腾出了空来帮自己解开局面,他感到张横已经失去了气力,便顺势松开了钳制。 他转而借着柳萍的搀扶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被锁得发麻的筋骨,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情况。 挨了张横那几记重拳确实不好受,震得他浑身都隐隐作痛,但好在骨头和内脏都没出大问题,只是些硬伤。 “来的真是时候。”他咳了两下,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皮肉伤。” 也就在陈默被柳萍搀扶起来的这个空档,土围子内残余的马匪们终于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 “大…大当家?!” “大当家死了!被那女人杀了!!” “刚才不还打得好好的吗?!” 他们本就因为陈默的突然袭杀和镇民的围攻而士气低落,只想着逃跑,全靠着凶势和求生的本能才得以勉强支撑。 此刻眼见最大的依仗突然暴毙,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溃了。 “跑!快跑!!” “别挡老子道!” 至于镇民们,早已是群情激昂。 他们原本就靠着血勇和人数优势压着马匪打,现在亲眼见到陈默斩杀了匪首张横,士气更是沸腾到了顶点。 “陈爷把张横宰了!!” “陈爷!!” “冲啊!!” 吼声震天动地。 另一边,孙跛子灰头土脸地拄着膝盖大口喘气,他身上挨了好几下,脸上也挂了彩,衣服更是被扯开了好几道口子。 “他娘的…这帮畜生…一点都不知道尊老…”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好歹也是个老头,下手这么黑…一点面子都不给…” 压力骤减之后,他甚至有心情嘴瓢两句。 虽然看着狼狈,但他实际上并未受到什么致命伤,反而因为自己在人群中穿梭救火,接连保下了好几个差点丧命的镇民,此刻更显了几分历战之后的矫健。 现在眼看着马匪彻底崩溃,他终于能稍微歇口气,重新以指挥为主了。 “都别愣着!堵住口子!别放跑一个!” 而钱八那边,他正陷入了一场古怪的搏斗。 弩箭早已射空,具体射死了几个也记不清了。 此刻,他正手忙脚乱地控制着胯下那匹同样有些受惊的战马,与一个挥舞着弯刀、试图做最后挣扎的马匪周旋。 “驾!驾!听话!踹他!对!就这样!” 钱八的骑术确实稀松,但他脑子活络,情急之下,竟试图驱使战马去攻击。 那马匪见钱八骑着马冲来,也是红了眼,挥刀就要砍马腿。 却没想到,那战马被钱八笨拙地一催,猛地人立而起,随后两只前蹄便朝着马匪踏去。 砰! 一声闷响,碗口大的马蹄结结实实地砸到了那个马匪的胸口上。 那马匪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看是没剩几口气了。 钱八自己都吓了一跳,勒住缰绳,看着胯下那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战马,喃喃道: “这马…就是比驴厉害啊…” 第三十六章:战后 土围子内外,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补刀声和伤者的呻吟。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有马匪的,也有镇民的。 粗略看去,镇民这边倒下了十几个,大多是青壮,身上多是刀伤,有些已经没了声息,有些还在痛苦地抽搐。 若不是陈默最先冲进来,转瞬间斩杀了近十个马匪,制造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他们这些缺乏训练的镇民,伤亡只会更加惨重,甚至发生溃败。 钱八踉踉跄跄地从马背上爬下来,他身上也挂了彩,左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 他匆匆忙忙地扑到了被柳萍搀扶着的陈默面前,噗通一声就又给陈默跪下了。 “陈爷!大恩…大恩不言谢!我钱八…替我那苦命的婆娘,谢过您了!” 他这一跪,立刻引来了旁边十几个同样刚刚手刃了仇敌、或是侥幸活下来的镇民。 他们互相看了看,也纷纷跟着跪下,朝着陈默叩首。 “陈爷!谢谢您替我们做主!” “要不是您…我们这仇…” 另一边,也有几个镇民哭喊着,从那些窝棚或是角落里,搀扶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女子。 “丫头!我的丫头啊!爹找到你了!” “孩他娘!你还活着!还活着!” 找到亲人的,自然是喜极而泣,也是跟着跪倒一片,语无伦次地道谢。 但也有镇民,找到的是早已冰冷,受尽凌辱的尸体。 他们跪在尸体旁,默不作声,只是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刚刚厮杀时的激昂热血逐渐冷却了下来。 陈默看着眼前跪倒的一片人,皱了皱眉。 他挣开柳萍的搀扶,上前一步: “跪我做什么。” “我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并非图你们一拜。” 他看向了那些还在哀嚎的伤者,以及沉默面对尸体的家属。 “有那个时间,与其跪我,不如去帮帮还能救的人,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需要照料。” “仇是报了,但人死了,是活不过来的。” “还活着的人,总还得继续活下去。” “要做的事,还多着呢。” 陈默的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镇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纷纷露出了恍然和认同的表情。 是啊,仇是报了,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下去。 当下最要紧的,是处理伤者,安抚幸存者,收拾这烂摊子。 “陈爷说的是!”有人率先应了一声,不再跪着,站起身抹了把脸,“快去!看看还有没有能救的!” 人群立刻动了起来。 钱八捂着流血的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朝着一个正在给伤者包扎伤口的老头蹒跚走去:“刘老头,劳驾,帮我这胳膊也捆一下,血淌得有点多…” 那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从旁边扯过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过来吧,忍着点。” 另一边,几个没受伤的汉子快步在尸体堆里翻找着,不时俯下身探探鼻息。 “这里!三娃子还有气!快搭把手抬到那边空地上去!” “来个人!我这按住伤口了,血止不住!谁有干净布?!” 找到亲人的镇民,大多围在幸存的女眷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们披上,低声安慰着,搀扶着她们先离开了土围子内部,到外面相对不那么血腥的地方去了。 “没事了,丫头,爹带你回家…” “别怕,都过去了,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而那些自家亲人早已遇害,今日纯粹是为复仇而来的汉子,则默默地走向那些正对着尸体无声流泪的同乡。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递过去一个水囊,或者干脆就蹲在一旁,陪着一言不发。 一个失去儿子的老汉瘫坐在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旁,眼神空洞。 旁边一个同样死了老婆的汉子走过去,蹲下身,哑着嗓子道:“老叔,节哀…至少…仇报了。泉下有知,也能安息了。” 那老汉的眼睛动了动,终于哭出声来。 陈默环顾着四周各自忙碌的镇民,看着那些或悲伤或庆幸的面孔,心里也有些发堵,不太舒服。 他不喜欢这种场面。 随后他便移开了目光,下意识地望向了孙跛子那边。 那老跛子看起来灰头土脸,身上也挂了彩,但精气神还不错,正拄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木棍,正贼兮兮的朝这边望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孙跛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过来,脚下挪了半步,却又停住了,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最后还是缩了回去,欲盖弥彰的扭过了头。 陈默看他那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样子,虽然不知道这老小子又在琢磨什么,但见他活蹦乱跳没啥大事,也就放心了。 不来就不来吧,陈默也懒得多想。 他弯腰,想去捡起地上那断成两截的短槊。 手还没碰到,旁边的柳萍已经先一步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断槊的两部分都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陈大哥,我来帮你拿着。”她轻声道,似是还在担心陈默的状态。 做完这一切,她又赶紧站回陈默身边,手臂微微抬起,依旧是一副随时准备搀扶的样子。 陈默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搀扶着自己,低声道:“找个地方歇会儿。” 他确实也不行了,身上挨了张横好几下,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隐隐作痛,气力也十不存一,需要找个地方稍微歇一下。 他的目光在土围子里扫过,挑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空屋,在柳萍的搀扶下就走了过去。 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里面有些凌乱,但并无尸体,还算干净。 而另一边,孙跛子偷偷瞟着陈默被柳萍扶着离开,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撇了撇嘴,心里暗骂自己刚才差点犯傻。 他本来是想凑过去跟陈爷邀邀功的。 瞧瞧,老孙我这次干得不错吧?救了多少人?这功劳可不小! 可刚一扭头,就看到嫂子正小心翼翼地扶着陈爷,那眼神里的关切都快溢出来了。 得。 孙跛子立刻打消了念头。 功劳什么的,回头说吧。 陈爷显然也累了,受了伤,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有嫂子在边上正好。 自己这点屁事,等陈爷歇够了再说也不迟。 他挠了挠头,把一肚子表功的话又咽了回去,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都手脚麻利点!死了的匪崽子堆一边!咱们自己的人…唉,轻点抬,找个平整地方先放着…” 第三十七章:疗伤 空屋內,陈默在角落寻了块稍平整的地方,刚靠着土墙坐下,长出一口气,想要缓一缓周身散架般的酸痛,柳萍便放下了短槊,跟了上来。 她快步走到陈默身边蹲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陈大哥,你身上定然青紫了,我这儿有些化瘀散血的药粉,得赶紧抹上才好。” 她说着就要去解陈默的衣襟。 陈默下意识抬手一挡,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嘴角抽动了一下。 “不必,皮肉小伤,过两日自己便散了。” 柳萍的手顿在半空,却没收回去。 她执拗的抬起头,看得陈默有些不自在。 “陈大哥,方才搏命时,多一分气力便多一分胜算。如今淤血凝滞,气力便打了折扣。若再有变故,你这身子如何使得?” 她顿了顿,语气更坚决了些:“现在不是计较细枝末节的时候。” 陈默被她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这道理他自然懂,只是不习惯被人这般照料,尤其对方还是个年轻姑娘。 他张了张嘴,发现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最终只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柳萍见他不再抗拒,便小心翼翼地帮他拉开浸了汗水与血污的衣襟,露出胸膛和肩臂上几处骇人的青紫色瘀痕。 冰凉的药粉倒在掌心,她又呵了口气搓热了,才轻轻按上那些淤伤。 女子掌心温热,力道略显生疏,在陈默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试图化开瘀血。 触感细腻,与陈默平日接触的兵器或粗糙尸体截然不同。 她的身上混合着淡淡的汗味、血腥气,以及一种年轻女子特有的气息,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变得有些分明。 陈默只感觉浑身不自在,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胡乱地固定在墙壁上的一道裂缝上。 “咳…你呢…没受伤吧?”陈默清了清嗓子,试图找点话说。 “我没事,”柳萍低着头,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长发有几缕滑落至额前,随着她的动作偶尔拂过陈默的皮肤,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那些骑马的根本没能近我的身。” 陈默又“嗯”了一声,屋里顿时陷入一种让他更为窘迫的安静。 只有药粉揉开时细微的沙沙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陈默继续发呆,猛地感受到了一些诧异,这姑娘…和出发前扑在他怀里掉眼泪的那个,似乎判若两人,变了很多。 他原以为经历这番厮杀,她会后怕,会情绪激动,甚至又会哭一场,说些报仇雪恨、感激不尽的话。 “你…” 陈默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倒是和之前不一样了。我还以为你会…” 柳萍揉按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起来,声音依旧平静:“之前是我不该那样。大敌当前,哭哭啼啼,只会乱了陈大哥的心神,平添麻烦。” 她说着,指尖蜷缩了一下,又飞快地展开,继续揉着一处硬结的瘀伤。 “我不想…总让陈大哥你来照顾我的情绪。” 陈默的目光从那道墙缝移开,落回到了近在咫尺的柳萍的侧脸上。 他能看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动,下唇被她不自觉地用牙齿轻轻咬住,留下一点浅浅的白色印记。 陈默稍稍有点惊讶。 这姑娘,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 才刚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就能迅速压下情绪,变得如此沉稳务实。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安慰人实在不是他擅长的,搜肠刮肚,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回到刚刚的战斗上。 “刚才…多谢了。来的正是时候,那一剑也很果断。” 他顿了顿,补充道:“若不是你,我和那张横可能还得僵持一阵。” 柳萍闻言,原本专注的神情微微松动,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能帮上陈大哥就好。” 她轻声应道,语气变得轻快了一些。 也不知怎的,陈默感觉屋内的气氛似乎不再像刚才那般凝滞了。 最后,柳萍仔细地将陈默身上一些明显的淤伤都揉按了一遍,直到药力化开,皮肤微微发热,才停下手。 陈默拉好衣襟,重新披上外衣。 就在这时,柳萍看着他整理衣襟的动作,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陈大哥…下次,别再这样一个人冲在最前面了。” 陈默系衣带的手指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平淡地回道:“情势所迫。我若不先打开局面,死的人会更多。” 柳萍看着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唇瓣微张,“下次我同你一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方才与那些马匪交手的情景,虽然轻松解决,但也清楚感觉到了自己和真正高手之间的差距。 像陈大哥与张横那种层次的搏杀,自己贸然掺和进去,恐怕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了累赘。 想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同面对最强的敌人…自己现在的实力,还远远不够。 她要变得更强。 强到有资格说出那句话,强到能真正为他分担,而不是只能在他陷入僵局时,从旁策应解救。 陈默倒是没察觉柳萍心中闪过的那许多念头。 他感觉身上的酸痛缓解了些,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我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外面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处理,伤者,死者,俘虏……他不能一直在这空屋里躲清闲。 柳萍立刻应了一声:“好。” 她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没有立刻跟着他出去的意思。 “陈大哥你先去,我…我稍后就到。” 陈默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刚刚手刃仇敌,虽然故作坚定,但也需要时间平复,便没多问,只道:“好,你也休息一下。” 柳萍看着陈默推开木门,身影融入外面喧嚣,直到那扇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内外。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这才轻轻吁出一口一直提着的气,肩膀松垮下来,慢慢靠到了土墙上。 双手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也不是脱力,而是大仇得报之后,骤然袭来的巨大空虚和茫然感。 父亲…死了。 仇人…也死了。 就在刚才,被她亲手一剑刺穿了喉咙。 大仇得报。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痛哭,会激动得难以自抑,或者至少会有一种强烈的宣泄感。 但真的做到了,心里却空落落的 父亲的仇报了,然后呢? 她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去哪里? 天地之大,除了跟在陈大哥身边,她似乎已经无处可去了,也无事可做。 这种突如其来的迷茫,让她感到一阵心慌。 明明刚才还想着要变得更厉害,要能站在陈大哥身边… 怎么陈大哥一走,自己就又乱了方寸,在这里胡思乱想,甚至…有点想哭呢? 原本强压着的情绪,此刻在无人的角落里才悄然翻涌上来,让她鼻尖发酸,眼眶有些发热。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涩感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哭。 刚刚还在陈大哥面前表现得那么沉稳懂事,现在一个人躲起来掉眼泪,算什么? 不能再让陈大哥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了。 第三十八章:文弱的男人 陈默推开木门,重新回到土围子里。 外面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要好上不少,混乱的场面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他估摸着自己和柳萍在屋里也就待了一刻多钟的功夫,这些镇民竟已自发地将局面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地上的尸体被分成了两堆,马匪的尸体被随意地拖到了角落叠在一起,而镇民们的遗体则被整齐地排放在另一侧相对干净的空地上,盖上了寻来的破布或草席,显得还算体面。 伤者大多得到了简单的包扎,被集中安置在几处阴凉下,有几个略懂草药的妇人正在照料。 还有一些镇民则正在孙跛子的吆喝下,清理着血迹,搜查着土围子里可能藏匿的财物。 “那边的!对,就你!手脚麻利点,把那几把破刀捡起来堆一边,回头看看能不能融了打点锄头!” “窝棚里再搜搜!指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 “哎哟我的老天爷,轻点抬!那是咱们自己人!” 孙跛子还拄着他那根临时找来的木棍在场中走来走去。 虽然自己也是灰头土脸,但是他嘴上就没停过,指挥着这个去帮忙抬人,吆喝着那个去再打点水来。 他一扭头,瞧见陈默从屋里出来,眼睛一亮,连忙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 “陈爷!您出来了?身子骨没事吧?” 他上下打量着陈默,语气关切。 “无妨,柳萍替我抹了些化瘀的药粉,好些了。”陈默活动了一下肩膀,实话实说。 “哦…抹药啊…”孙跛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愣,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就…就抹药?没…没别的了?” 陈默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皱了下眉:“药粉足够了,还能有什么别的?” 孙跛子嘴巴张了张,看着陈默那一脸“这有什么问题吗”的意思,差点没一口气噎着。 好家伙! 合着陈爷是真不知道啊?! 自己之前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欢,闹了半天全是自己在这瞎琢磨? 陈爷这心思…怕是全用在琢磨怎么宰人上了吧! 俩人关起门来待了半天,就真只是抹了个药? 孙跛子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赶紧挤出个笑,连连摆手:“没没没!药粉好!药粉顶用!属下就是多嘴一问,多嘴一问!” 他赶紧把话头岔开,这种事儿,陈爷自个儿没开窍,他一个当下属的瞎掺和什么? 万一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那乐子可就大了。 陈默虽觉得孙跛子反应有点古怪,但也没深究,转而问道:“你呢?我看你也挨了几下,伤得重不重?” “嗨!我老孙皮糙肉厚,挨几下揍算个啥?” 孙跛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劳陈爷惦记!都是些皮肉痒痒,不碍事!那帮兔崽子还想伤着老子?门都没有!” 陈默皱了皱眉:“伤还是早些处理为好,莫要拖成暗疾。” 孙跛子一听,心里倒是有点暖呼呼的,陈爷还知道关心自己这老骨头。 “诶!听您的!” 孙跛子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旁边一堆收缴来的兵器里,拖出了一柄颇为沉重的鬼头大刀,正是张横之前用的那把。 “陈爷,您那宝贝槊杆子折了,先用这个凑合着使使?好歹是把好刀,沉是沉了点,但够劲!” 他把刀递向陈默。 “回头咱们回了镇子,我再去寻摸寻摸,找找镇子里还有没有会打铁的手艺人,看看能不能想辙把您那槊给接上。” 陈默接过那柄沉甸甸的鬼头大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刀身厚重,刃口闪着寒光,确实是把杀人的好家伙,虽然不如他的短槊用得顺手,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行,先用着。” 他将刀随手杵在地上,目光扫过土围子,问道:“外面情况如何?有什么收获?” 说到这个,孙跛子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收获那可不少!” “头一样,是马!” 他指了指土围子角落临时圈起来的一块地方,那里拴着十几匹毛色混杂、但看起来都还算神骏的战马。 “得有小二十匹!这帮杀才没想到咱们能打进来,还没来得及上马就被撂倒了,马都便宜咱们了!这可都是硬通货,值老鼻子钱了!就算不卖,拉出去那也是威风得很!就是…” 他顿了顿,有点无奈地补充道:“咱们这帮人里头,除了钱八那小子能勉强骑两下,其他人怕是使唤不动。” 陈默点了点头,“还有呢?” “粮食找回来不少!都是他们从镇子,还有附近抢来的,堆在那边几个大仓里!” 孙跛子又指向另一边几个被撬开的窝棚,里面能看到堆得满满的麻袋。 “还有这些匪崽子平日里劫掠积攒下来的金银细软,铜钱散碎银子也有一些,都归拢到一块了,等陈爷您过目。” “兵器更是堆成了小山!刀枪棍棒都有,还有十几把弓和不少箭矢,好几把看着就是官造的家伙!” 孙跛子压低了声音,神色也正经了些。 “哦对了,还有个活口。” 他朝不远处努了努嘴。 陈默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的男人瘫在地上,旁边有两个镇民拎着刀看守着。 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略显文弱,身上穿着也是普通的布衣,不像其他马匪那般凶悍,倒像个被掳来的书生,此刻正吓得瑟瑟发抖。 “这怂包刚才躲在柴火堆后面,被揪出来的。我看他瘦了吧唧,说话也还有点条理,不像那些满嘴喷粪的蠢贼。” “底下人嚷嚷着要剐了他,我好说歹说,说陈爷您可能有用,才暂且保下他一条狗命。” “之前不是说这伙人有官造的兵器吗?陈爷您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嗯,我去问问。”陈默点头,拎起那柄大刀,又对孙跛子补了一句,“今天你调度得不错,辛苦了。” 孙跛子一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又是摆手又是哈腰: “哎哟我的陈爷!您这话可就折煞老孙了!这不都是分内的事嘛!谈不上辛苦,谈不上辛苦!您尽管去问,这边有我盯着,出不了岔子!” 陈默没再多说,提着刀,迈步走向那个被捆着的活口。 看守的镇民见到他来,立刻恭敬地让开。 那被捆着的文弱男人听到脚步声靠近,勉强抬起头。 一看到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尤其是看到他手里那把大刀后,男人吓得浑身一哆嗦,只当是来砍自己头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拼命想往后缩,又因为被捆得结实,只能在地上徒劳地扭动。 陈默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看了有好几息的时间。 那文弱男人几乎要被吓晕过去,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又因为嘴里堵着破布,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陈默见他吓得不行,这才一把拽出男子口中的破布,缓缓开口: “我问,你答。” 第三十九章:明察 破布被拽出,那文弱男子立刻大口喘气,涕泪横流,话都说不连贯: “好汉…好汉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小的就是个记账的,没杀过人,真的没杀过人啊!” “账目归你管?” “是是是!” 男子忙不迭点头,语速飞快, “小人姓李,名文,本是去州府考完秀才返乡的,路上就被他们掳来了。” “因为识得几个字,那张横就让我管管库房,记记账,平日里就做些杂事,从没跟着他们出去劫掠害人!” “那些官造兵器,哪来的?”陈默问。 “是…是‘掌柜’给的!” 李文不敢有丝毫隐瞒,“张头领…不,张横每月按时给‘掌柜’上供银钱,那边就定期派人送些兵器过来,偶尔还有些粮草补剂。入库出库的账目都是我记的,所以知道一些。” “掌柜是谁?” “不…不知道!”李文连连摇头,“小的真不知道!张横从不说这个,只让我称‘掌柜’…” 他急的冒汗,生怕陈默不信,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急急补充道: “不过有一次张横好像给手下吩咐了什么,我听见他说是在安澜城,有家‘玲珑当铺’,找一个叫苏婉儿的女人,就能联系上‘掌柜’…” “当时我路过,真的就偷听到这么多!真的!再多也不知道了!好汉饶命啊!” 陈默听完,没立刻表态,而是侧头看向旁边那两个看守的镇民。 “你们之前被劫掠时,见过这人吗?或者镇子上有谁见过他?” 两个镇民互相看了一眼,又凑近了仔细打量地上抖成筛糠的李文,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 其中一个迟疑地摇了摇头:“好像…没见过。他这身板太瘦了,跟个鸡崽子似的,要是跟着马队出来抢东西,咱们应该会有印象。” 另一个也附和道:“是啊陈爷,咱们镇子被祸害的时候,来的都是些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没见着这样式的。” 陈默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李文身上。 那李文听到镇民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连忙道:“好汉明鉴!小的真是被掳来的!从未参与过害人啊!” 陈默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对那两个镇民道:“先把人看好,别让他跑了,也别让人私下动他。等后面让其他镇民也都来认认。” “若他真只是个被胁迫的无辜路人,咱们报仇归报仇,也不该拿他来撒气。” 两个镇民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些恍然的神色。 之前杀红了眼,看到不认识的面孔,管他是什么来路,只觉得都是该死的匪类,提着刀就上了。 哪里还会去想这土围子里除了自己镇子上被掳来的女眷,会不会还有别的被强掳来的可怜人。 现在被陈默这么一点,才慢慢冷静下来回忆。 陈爷说得确实在理。 若真是被掳来被迫干活的,跟他们一样是苦主,那确实也不该一并打杀了。 两人的态度明显缓和了些,脸上不由得露出些惭愧的神色,对着陈默重重点头: “陈爷说的是…” “是俺们之前糊涂了,光顾着报仇了…” 李文瘫在地上,看到两个镇民的反应后,这才真真切切地缓过一口气。 他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念叨:“谢…谢谢好汉!谢谢好汉明察!小的…小的真是清白的…谢谢…” 原本看陈默提刀走来,面色冷峻,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讲道理,非但没立刻砍了他,还愿意查明情况。 之前他被大门轰然炸开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直接躲了起来,压根没敢露头,自然也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亲手宰了张横的人。 他只是发现这人看着凶,却是这群人里最讲道理的,而且说话极有分量,一句“不该拿他来撒气”,就让旁边那两个一脸凶相的镇民立刻改变了态度。 自己这条命,看来是保住了…终于…能回家了? 想到家中爹娘或许还在盼着自己归去,李文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哭声里带着无尽的委屈、恐惧和后怕。 旁边两个镇民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那真情实感的痛哭,不由得也沉默下来。 若这书生真是被掳来的,那他的家人,此刻不也正像他们当初一样,心急如焚?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再看向李文时,眼神里的敌意和戒备又消散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些许的同情。 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原本想拿布再把他的嘴堵上,看这样子也就罢了:“行了,别嚎了,既然陈爷说了,只要你没作恶,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陈默也没再多看这场面,提着那柄大刀,转身就离开了。 …… 残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野人沟彻底被夜色吞没。 土围子里燃起了几堆篝火,驱散着山间的寒意与黑暗。 忙碌了一天的镇民们早已精疲力尽,伤者的呻吟也渐渐低弱下去,大多依偎在火堆旁或简陋的窝棚里沉沉睡去。 不是他们不想立刻返回熟悉的三门镇。 实在是走不动了。几里地的山路,白日里尚且难行,夜间更是危机四伏,且不说众人疲惫带伤,光是那些搜刮来的粮食财物、十几匹战马,就没法在黑夜里顺畅转运。 因此,稍作商议后,众人便决定在这刚刚血洗过的土围子里凑合过上一夜。 陈默独自占了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此刻正靠墙坐着,那柄鬼头大刀就斜倚在手边。 他已经让孙跛子去叫钱八过来,此刻正等着。 柳萍则是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不远的地方。 一个下午的平复,让她的心绪沉稳了不少。 只是陈大哥让她过来等着,却没说缘由,让她不免有些无所事事。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寂静中,柳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身旁的陈默。 他侧脸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棱角分明,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看着看着,柳萍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先是悄悄地将并拢的膝盖,朝着陈默的方向,轻微地挪动了一寸。 草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让她屏住了呼吸,抬眼飞快地瞟了一下陈默,见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的胆子便稍稍大了一点。 接着,她微微侧过身,假装整理了一下衣摆,又借着这个动作,不着痕迹地挪近了一寸。 然后是第三寸…第四寸… 两人之间的空隙在无声无息间缩小,她已经能隐约感受到从陈默身上传来的体温。 就在她再一次,试图将手臂也挨得更近一些时,陈默却忽然扭过头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些疑惑,直直地看向了几乎要挨到自己肩膀的柳萍。 第四十章:舍不得 柳萍吓得呼吸一窒,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脸颊“唰”地一下烧了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怎么了?”陈默看着她突然绯红的脸和躲闪的眼神,有些不解。 “没、没什么!”柳萍赶紧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胡乱找了个借口,“就…就是坐近些…暖和点…”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蹩脚得很,脸颊更是烫得厉害。 谁知陈默只是“哦”了一声,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随即又扭回头去,继续望着跳跃的火光出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刀柄。 柳萍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他没觉得这样不对吗? 在她从小被教导的礼法规矩里,女子这般主动贴近男子,是极为轻浮孟浪的。 可陈大哥他…好像真的完全不介意? 是了,陈大哥似乎向来不太在意这些俗礼,言行也偶有惊世骇俗之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并不排斥自己靠近? 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可以说出“以身相许”的话,那是情急之下;之前替陈默抹药,也更多的是焦急和关切,顾不上其他。 可现在,在这无人打扰的寂静角落,她却是没有任何迫切的理由,主动地想要靠近陈默。 这其中的意味,让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羞涩,又夹杂着些许隐秘的欢喜。 她偷偷抬眼,再次观察陈默。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眉头微锁,显然心神早已飞到了别处,完全没把刚才她那点小动作放在心上。 他一定是在想很重要的事情吧? 柳萍看着他那专注的侧脸,心中那份羞涩渐渐被一种柔和的情绪取代。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趁着陈默全然没有注意的间隙,将肩膀轻轻地靠向了陈默的手臂。 接触到那份坚实温热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呼吸也跟着微微一滞。 属于陈默的、混合着淡淡药草气息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带来一阵悸动。 陈默当然并非毫无所觉,只是在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观念里,这实在算不得什么需要立刻推开的大事,现在他正沉浸在该怎么安排镇民后续的考量之中。 他和孙跛子来这三门镇,本是为了暂避风头,躲开云江城官府可能的追捕。 他们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官府的海捕文书说不定也已经发往了各处。 此地绝非久留之处。 且不说官府的眼线迟早会摸过来,单是他身上背负的林朔和柳乘风的执念,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困守在这小小的镇子里。 那些刚刚大仇得报的镇民们还沉浸在短暂的欢欣之中,恐怕还没想到那么远。 但陈默看得明白。 钱八口中那些早早逃走的乡绅地主,一旦得知匪患已平,必定会立刻返回,拿着地契,理直气壮地收回他们的田产屋舍。 还有那三个对镇子死活不闻不问的巡检司,也绝不会放过这份剿匪的功绩,甚至可能借此由头,变本加厉地盘剥这些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苦哈哈。 自己这一走,留下这些元气大伤的镇民,他们能应付得了那些豺狼虎豹吗? 柳乘风豁出性命想要守护的,绝不仅仅是剿灭一伙马匪那么简单。 他要的是这镇子能真正安宁下去,这些乡邻能活下去。 而现在,镇民们看他的眼神,和当初看柳乘风时一般无二,俨然是把他当成了新的守护神。 这份沉重的期待,他感受到了,也无法轻易抛下。 他不能一走了之,把这一堆烂摊子丢下不管。 得想个法子。 一个即便自己离开,也能让镇民们站稳脚跟,不至于立刻被吞掉的法子。 若是处理得当,这饱经磨难的三门镇,将来或许…也能成为他撬动这腐朽王朝的一块基石。 只是,具体该如何下手?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虽有见识,却并无这般安置乱局、经营一方的实际经验。 这也正是他让孙跛子去叫钱八来的原因。集思广益,听听钱八这本地人的想法,还有孙跛子那老江湖的见识。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身旁。 最初,他甚至想过或许可以让柳萍留下来。 她是柳乘风的女儿,武艺在镇民中已算翘楚,性子也坚韧,由她来接过她父亲的担子,似乎顺理成章。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便被他自己否了。 这姑娘成长再快,要独自面对那些即将回来的乡绅、狡诈的巡检司官兵,以及安抚心思各异的镇民…担子太重了,她扛不起。 而且… 手臂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分散的思绪稍稍凝聚。 之前情绪激动下的拥抱或疗伤时的触碰,尚且可以找到理由解释。 但此刻,在这暂时安定的夜里,她就这般安静地靠了过来… 这感觉,不一样。 让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开口让她留下了。 算了。 陈默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让她跟着自己吧。 若是开口让她留下,这姑娘…怕是会难过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孙跛子压低了嗓门的招呼: “陈爷?人给您带来了。” 声音响起的瞬间,柳萍就猛地坐直了身体,迅速拉开了与陈默的距离。 她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下意识地低头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乱的衣襟,眼神飘向了别处,试图掩饰刚才的亲密。 屋内那点本来就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顿时消散了大半。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孙跛子先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笑,朝陈默点了点头,这才侧身让后面的人进来。 跟在后面的钱八一进门,脸上就带着掩不住的喜色,眼神发亮,显然还沉浸在白日大仇得报的兴奋与对未来的乐观憧憬中。 他搓着手,语气热切:“陈爷,您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相比之下,孙跛子的神色就显得凝重了些。 他从去找钱八开始就估摸着,陈爷叫他俩过来,绝不是为了听些喜庆话。 在陈默还没开口的当口,孙跛子就抢先了一步,反手“咔哒”一声,把木门给轻轻闩上了。 他转过身,脸上又挤出那副惯有的油滑笑容,压低了声音对陈默道: “陈爷,您叫咱们来,是不是…在琢磨后面那点麻烦事?” 他瞅了瞅陈默的神色,又补充道:“属下瞎猜啊,这匪是剿了,可后面的事,怕是才刚开头吧?” 陈默抬眼睨了他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里带上了点无奈:“就你话多。我还没开口,你就全明白了?” 孙跛子立刻嘿嘿一笑,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 “哎哟!看我这张破嘴!抢在陈爷前头了!该打,该打!” 他立马收敛了神色,做出恭听状, “陈爷您说,您说!属下就是胡乱一猜,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陈默懒得理会孙跛子的耍宝,指了指地上的草席。 “坐,说正事。” 第四十一章:后续安排 钱八和孙跛子依言坐下,钱八此时也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陈默严肃的神色,又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收起嬉笑的孙跛子,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凝重。 陈默直接看向钱八:“钱八,你熟悉本地。那些跑掉的乡绅地主,都是些什么路数?你简单说说。” 钱八脸色一沉,开口道: “还能是什么好路数?一窝吸血的蚂蟥!” “领头的叫赵德坤,仗着有个远房表亲在衙门里当差,平日里横行乡里,强占了好些上好的水田,租子收得比谁都狠!” “还有个叫钱福贵的,开赌档放印子钱起家,心黑手辣,镇上好几户破家败产都是被他逼的!” “剩下的几个,像周扒皮、李老财,也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变着法地盘剥咱们。匪患来了,他们跑得比谁都快,丢下咱们等死!” 陈默点了点头,这情况和他的预期基本一致,甚至更恶劣。 “现在他们跑了,镇子是我们保下来的。” “他们迟早要回来,仗着地契,想继续作威作福。” “但眼下,镇民们刚刚合力剿了匪,心气正旺,也还算团结。这是个机会。” 钱八和孙跛子都屏息听着。 “我们要做的,就是趁这股劲头还没散,把镇民拧成一股绳。” 陈默的目光扫过两人, “等那些老爷们回来,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要想办法分化他们,让他们互相猜忌,没法联手施压。” “最终,要让他们吐出大半的地产田契,分给真正出力保乡卫土的人。” 陈默继续道:“还有那三个巡检司。” “他们之前不管镇子死活,现在剿匪的功劳,他们肯定想来摘桃子,甚至借此再多刮一层油水。” “不能让他们得逞。得让他们三个自己先斗起来,互相牵制,谁也别想独吞好处,也没精力来过多干涉镇子里的事。” “只要操作得当,三门镇就能争取到一段没人能随意拿捏的时日,真正自己管自己生活。” 钱八听完陈默这番话,嘴巴微微张开,半晌没合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吸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颤: “陈…陈爷!您这…您这想法…这不就…这不就等于是要…要…”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怕隔墙有耳,最终还是压低声音,艰难地吐出那个字:“…造反吗?” 他活这么大,听说过抗租的,听说过逃荒的,甚至听说过落草为寇的。 但他从未听说过哪里的泥腿子敢联合起来,谋划着要把乡绅老爷的地产给分了,还要让官府互相掐架不管他们! 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完全超出了他这个时代一个普通牙人的认知范围。 旁边的孙跛子却是嗤笑一声,斜睨了钱八一眼,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兴奋: “瞧你那点出息!这就吓破胆了?老子跟着陈爷,就是冲着陈爷干的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然你以为杀官破寨是过家家呢?” 柳萍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但看向陈默的眼神却越发深邃。 她只觉得陈大哥所思所想,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却又隐隐指向了一条她父亲或许也曾期盼过、却未能找到的道路。 这种胆魄,让她心弦微动,下意识地,刚刚因有人进来而拉开的距离,又不自觉地朝着陈默的方向悄悄挪近了些许。 陈默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稍作停顿,给了他们一点消化的时间。 “不是造反。” 他看向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钱八。 “镇民们刚经历大战,伤亡不小,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必要去硬碰硬造反,那是自取灭亡。” “所以我们要把事做得漂亮些,让那些地主老财找不到由头给我们扣上造反的帽子。” 他继续解释道:“首先,镇民必须抱成团。” “个人的力量太薄弱,随便哪个乡绅使点手段就能分化打压。但如果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力量就不同了。” “那些地主跑的时候丢下的田地、产业,不能再轻易还给他们。” “要用全镇的名义收归…嗯,可以叫公产。” “不是分给某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镇子集体。用这些公产的收入来抚恤死者家属,赡养孤寡,组建乡勇,维持镇子的防卫。” “这样,面对回来的地主,我们才有谈判的底气,而不是任人宰割。” 孙跛子听得眼睛发亮,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陈爷!我懂了!” 他清了清嗓子,竟学着那些老爷们的腔调,拿捏着分寸说道: “当日匪至,诸位老爷为保家族香火,暂避锋芒,实乃明智之举。我等乡野草民,别无他法,唯有拼死一搏,侥幸成功,保全乡土。” “如今老爷们欲归故里,我等自是欢迎之至,翘首以盼!”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为难又诚恳: “然则,镇中历经劫难,百废待兴,死伤者众,哀鸿遍野。为抚恤孤寡、维持乡勇、保境安民,诸多无主之产业、田地,已暂归‘公产’公用” “此乃全镇公议之结果,权宜之计耳,还望诸位老爷体谅。” 他说得有模有样,甚至还带着点痛心疾首为民请命的意味,得意地看向陈默: “陈爷,是不是这个意思?不就是说官话、扯虎皮、拉大旗嘛!” 钱八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看看孙跛子,又看看陈默。 他虽然因陈默的解释,对“不是直接造反”稍微安心了些,但依旧觉得这计划胆大包天。 更让他惊讶的是孙跛子这老油条,之前只见满嘴粗话,没想到真需要的时候,居然也能拽出这么一番半文不白、软中带硬的话来! 这跛子,藏得够深的啊! 柳萍坐在陈默身侧,眉头微蹙,努力跟上陈默的思路。 她虽识得字,比这时代大多数女子多了几分见识,但这类牵扯到田地、公产、与乡绅官府周旋的利益算计,确实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她听着陈默的分析,觉得陈大哥思虑之深远,远非常人能及,既想保住镇子,又不想让乡邻们再去硬碰硬流血。 她抿了抿唇,将这些话默默记在心里。 既然选择跟在陈大哥身边,就不能只做个摆设,这些算计谋划,她也要尽力去学,去懂,将来才能更好地为陈大哥分忧。 钱八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抹了把脸,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罢了!眼前这位可是单枪匹马踹翻匪窝、宰了张横的陈爷!他既然敢这么说,必然有其道理!自己这条命都是陈爷救的,跟着干就是了! “陈爷,”他定了定神,开始顺着陈默的思路往下想,“那…匪窝里抄出来的这些钱财、粮食,还有那十几匹马,又该如何处置?” “自然一并收归公产。” “首先要做的,是根据各家各户具体的伤亡情况,给予抚恤。家里死了男丁的,要多给;重伤难以再劳作的,也要多给。” “其次,这次剿匪,出力多的,比如冲锋在前的,也要从公产里拿出额外的补偿,不能让人白白流血又寒心。” 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后,剩下的钱财粮食,可以拿出一部分,不论贫富,按户头平均分下去。” 钱八闻言,下意识想说点什么:“平均分?可是陈爷,各家被抢的损失不一样,有些人家底厚被抢得多,有些本来就穷…” 陈默打断了他: “不必细分,细分下去,只会扯皮,永远无法让所有人满意。平均分下去,至少能保证每家都能立刻拿到一点实惠,能解燃眉之急,也能更快地把人心聚拢起来。” “更何况,我们还缴获了这么多武器。镇子的武力必须保持下去,组建乡勇、日常操练、巡逻防卫,哪一样不要钱粮支撑?公产就是我们的底气。” 钱八细细琢磨,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平均分钱粮,重点抚恤和奖赏,公产支撑武备…这一套组合下来,确实能最大程度地稳住局面! “陈爷高见!”他忍不住赞了一句,这次是真心佩服。 柳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陈默刚才的话。 陈大哥说要分化那些乡绅,不能让他们联合起来…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像是怕自己说错了: “陈大哥…方才你说,要分化那些乡绅老爷,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 她抬起眼,看向陈默, “那…我们若是把他们的地产全都攥在手里,一点不还,他们会不会…反而被逼得同仇敌忾,一起来对付我们?” 陈默闻言,转过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 “说得对。不能逼得太紧,狗急还会跳墙。” “对于那些态度不那么强硬,或者家族势力相对单薄,愿意坐下来谈的乡绅,可以适当让步。” “我们可以用‘代管费’、‘安民捐’之类的名义,收取他们一笔钱,然后将部分不那么紧要的田产或者边缘地带的地产返还给他们。” “这样,既显得我们并非要一口吞掉所有,给了他们台阶下,也能实际拿到一些好处,更能让他们内部产生分歧,还能让他们之间因为返还多少、谁先谁后而产生嫌隙,难以真正联合。” 柳萍听到陈默肯定的答复,心头微微一松,一丝欢喜悄然在心中漫开。 钱八消化完田产的事,眉头又皱了起来,开口道: “陈爷,那三个巡检司…又该如何应对?他们要是联起手来硬要掺和,咱们这点刚攒起来的乡勇,怕是顶不住官面上的压力。” 孙跛子嘿嘿一笑,抢在陈默前头开口: “这还不简单?功劳嘛,咱们留着是烫手山芋,也没什么用,不如大大方方送出去!” “派人,分三路,同时去给那三位巡检大人报喜!就说咱们镇民不堪匪患,自发组织,侥幸捣毁了野人沟的匪巢,特来向父母官报捷!” 陈默点了点头,接过话: “嗯。不用带什么金银财物,就拿些匪徒的标志性物件,比如他们的旗号、或者几个有名号的头目首级送去。” “功劳我们主动送上门,他们就没理由立刻翻脸来抢,反而要掂量一下怎么分这份功劳,怎么在上级面前表现。” 孙跛子立刻补充,眼睛闪着光: “对!让他们自己先咬起来!咱们这边呢,就趁机诉苦,说镇子损失惨重,青壮死伤太多,怕残余匪徒或流寇报复,恳请巡检大人允许咱们保留乡勇自卫,最好嘛…” 他拖长了调子,看向陈默。 陈默会意,沉声道: “最好能讨要一份公文,哪怕只是个口头允诺,允许镇民自组乡勇,协助维护地方安宁,给个‘官督民办’的名头。” “有了这层官面的皮,乡勇团就成了‘奉谕保境’,那些乡绅再想动歪心思,就得先掂量掂量了。” 钱八听得眼睛发直,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 “高!实在是高!陈爷,孙爷,你们这手段…绝了!” 陈默看着钱八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泼了盆冷水: “先别高兴太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钱八, “我和老孙,身上都背着官面上的人命。这事,你不知道,但得让你心里有个数。” 钱八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嘴巴张了张,眼里的惊愕显而易见,但很快又化为了然。 是了,陈爷这等人物,行事狠辣果决,实力深不可测,跟官府对上,似乎…也并不算出人意料。 他苦笑一下:“陈爷,我…” 孙跛子在旁边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一脸“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表情,浑不在意。 陈默没等钱八说完,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柳萍。 柳萍被他一看,心猛地提了起来,她当然知道陈大哥杀了官,王魁那个节级就是死在陈大哥手里的,为了救自己…更何况之前他肯定还杀了别的官差。 她此刻最怕的,是陈默下一句就说让她留下。 “陈大哥!”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一把抓住了陈默的手臂,声音都带上了颤音,“让我跟着你!我干什么都行!我…我今天早上说的话,还作数的!你别…别丢下我…” 陈默看着她又急又怕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示意她别慌。 然后,那只手向上,有些生疏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呜…” 柳萍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触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呜咽。 这声音一出,她自己先愣住了,随即整张脸连同脖颈都迅速染上一层绯红,羞得立刻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默收回手,没再多说什么,转而再次看向脸色复杂的钱八。 “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可能再待几天,把事情捋出个大概框架,就得走。” “钱八,你是本地人,熟悉情况,也是镇民中我最信得过的。” “这摊子事,最后恐怕还得落在你肩上。” “你得尽快拉起一批自己信得过、有胆识也有脑子的人,组成你自己的班子。才能把镇子里外的事情撑起来。” 第四十二章:开仓放粮 钱八搓着手,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陈爷…您信得过我,让我来挑这个头,我感激不尽。可我哪有您那样的声望和手段?更别说您那身鬼神莫测的功夫了。” 他想起之前的事,更是面露羞愧: “我为什么栽在了黑店里,陈爷你也是知道的,我已经把大家伙的家底丢了出去。要不是您出手,我连命都丢那了…” “回来的时候,我都没脸见乡亲父老。现在您让我领头…他们…他们还能信我吗?愿意跟着我干吗?” 陈默看着他,语气平静: “镇民当初能推你出去,说明你平日里在镇子里就有几分人望和信誉,大家信得过你。” “这次剿匪,你也出了力,亲手报了仇,这是实打实的功劳。” “我会给你站台。让你领头,是我的意思。有我的名号在,初期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 他顿了顿, “但后面具体能做到哪一步,能不能真正让人心服口服,还得看你自己怎么做了。” “按照我刚才说的方向,一步步来,结果不会太差。” 钱八听着陈默的话,看着他沉稳的眼神,那份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些。 陈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把路指得这么明白,自己再畏首畏尾,那就真对不起陈爷的信任和这番安排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挺直了胸膛,脸上露出了决然之色: “陈爷!我钱八烂命一条,是您救下来的,这镇子也是您保下来的!您吩咐的事,我钱八对天发誓,必竭尽全力,按着您指的路子走下去,绝不敢辜负您的期望!” 陈默没有接茬,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谈话可以结束了: “行了,大致安排就这样,都先回去歇着吧,养足精神,后面还有得忙。” 钱八和孙跛子闻言,都站起身来。 孙跛子习惯性地躬了躬身,钱八也准备拱手告辞。 就在钱八转身要走的当口,陈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住了他: “钱八,等等。” 钱八立刻停步转身:“陈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陈默沉吟了一下,问道: “你之前说,那个乡绅赵德坤,有个远房表亲在衙门里当差?” “嗯,”钱八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赵德坤平日里没少拿这个唬人。” “知不知道他那个表亲具体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任什么职位?”陈默追问,“是不是…就在安澜城里?” 钱八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 “名字…好像是叫赵…赵什么来着…对,赵朴!挺普通一个名儿。” “是不是就在安澜城…应该是,咱们这附近,也就安澜城算得上是府城,有大衙门了。” “至于具体在安澜城哪个衙门当差,小的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赵德坤吹嘘过,说他那表亲在衙门里颇有些脸面。” 陈默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知道了,去吧。” 钱八这才再次拱手,和孙跛子一同退出了屋子。 接着陈默又看向了还在发愣的柳萍,开口道: “你也回去歇着吧。早点休息。” “啊?…哦!好!” 柳萍猛地回神,匆匆忙忙的站起身,有些慌张地应了一声,甚至没敢再看陈默一眼,就低头快步走出了屋子。 直到带上门,冰凉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她才稍稍缓过神,可心口的悸动却丝毫未减。 她脚步虚浮地走在昏暗的土围子里,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 陈默那只温热的手,先是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揉了揉她的头。 这、这是什么? 陈大哥…他是什么意思? 他平时总是一副对儿女情长毫无所觉,甚至有些回避的模样,仿佛心里只装着那些打打杀杀和沉重的责任。 可刚才那一下… 是单纯看她慌乱,顺手安抚一下? 还是…有别的意思? 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柳萍的心跳得又急又乱,在胸腔里胡乱冲撞。 那我呢?我又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答案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 她早就认定了陈默。 她只是…只是不确定陈默的心意。 他对自己,究竟是怜悯多于其他?还是责任使然?或者…也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是不同的? 如果有,那一点点,又到了什么程度? 是像自己这样,已经辗转反侧,甚至会因为一个不经意的触碰就心慌意乱的程度吗? 还是说他现在依然觉得时机未到? 无数的念头像是炸开的烟花,在她脑海里纷纷扰扰,纠缠不清。 一会儿觉得陈默那一下或许没什么特别含义,自己纯属想太多; 一会儿又觉得,以陈默的性格,若非有意,绝不会轻易做出这种略显亲昵的举动。 两种想法互相拉扯,让她心乱如麻,脸上时而发烫,时而发白,脚步也越发凌乱,几乎辨不清方向。 等她稍微冷静些,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临时分给她的那间小屋门口。 她推开门,逃也似的钻了进去,反手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漏进的些许月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这种寂静和黑暗,反而让那些纷乱的思绪更加清晰起来,嗡嗡作响。 她摸索着走到一张简陋的板床边,和衣躺了下去,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 脑子里依旧是一团乱麻,陈默的脸,他说话的样子,他挥刀时的果决,还有…刚才那短暂的触感,交替浮现。 她翻了个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有些粗糙的被褥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别想了…别想了… 可越是想压制,念头就越是活跃。 最终,在这一片混乱而无序的思绪中,身体的疲惫渐渐占据了上风。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呼吸也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终于睡去。 …… 次日。 土围子里的人声和脚步声比阳光更早地唤醒了陈默。 他睁开眼,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外面天色刚蒙蒙亮,但整个营地已经活了过来。 镇民们大多习惯了早起劳作,即便昨日经历了大战和狂喜,身体的惯性依旧让他们早早地醒了过来。 此刻他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虽然依旧能看到失去亲人的悲戚,但压在心头的匪患大山被搬走,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生气,说话走动间也轻快了不少。 陈默刚刚推门出来,钱八就寻了过来,脸上带着些急切: “陈爷,您起了!” “大伙儿都饿了一天了,肚子里没食,干活都没力气。” “昨天刚打下这地方,乱糟糟的,也没顾上生火做饭,就那么喝了些凉水对付过去了。那些刚救出来的妇人孩子,也就分着吃了点马匪剩下的冷馍硬饼。” “您看,这粮仓是不是该开了?” 第四十三章:账房先生 陈默看了看周围眼巴巴望过来的镇民,点了点头: “嗯。去叫人打开匪帮的粮仓。” “暂时不用分到个人手里,找几个信得过的妇人,架起大锅熬粥。” “让镇民排队过来领。今天可以多放些米,让人吃饱,接下来要干的活还多。” 他顿了顿,特意叮嘱道:“但是,进出粮食要有数,派两个认得字、会算数的人在一旁盯着,用了多少米,出了多少锅粥,大概分给了多少人,都要记下来。别稀里糊涂就把粮放了。” 钱八立刻点头: “陈爷放心,这个我懂!我走商这些年,最清楚账目的紧要,一笔糊涂账能要人命。”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 “还有件事,陈爷。您起来前,我已经按您昨天的意思,拉了几个老成些的镇民去认了那个管仓库的李文。” “几人都说,之前匪帮劫掠的时候,确实没见过这人。” “我想着…是不是可以先把他提溜过来,帮着记录粮食出入?毕竟之前的账目都是他在管,肯定熟手。” “我虽然也识字会算,但仓促接手,总需要点时间理顺。有他帮忙盯着,我也好心里有个底,免得接手时出纰漏。” 陈默略一思索,便点头应允: “行。不过我得先去看看他,问问他的情况。他不是这镇子的人,别咱们这边安排好了,他一心想着回家,中途撂了挑子,反而误事。” “应该不会,”钱八一边在前头带路,一边说道,“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个没眼力见的。叫镇民过去认他的时候,他已经老实多了。” 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镇民们虽然基本确认他不是马匪了,但也没人敢擅自给他松绑,都还捆着呢,就等着陈爷您去发句话。” 陈默一边走,一边瞥了钱八一眼: “以后这种事,你得学会自己拿主意拍板。不能总等着我。” 钱八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陈爷说的是,我这不是…刚开始嘛,总得先看看您的章程,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两人说着,走到了营地角落一间充当临时囚室的小土屋外。 门没锁,钱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光线有些昏暗。 只见李文被反绑着手,靠坐在墙角。 他身上的布衣沾了些尘土,但比起昨日面无人色的模样,已经显得镇定多了。 昨天陈默在他面前安排让镇民来辨认他,虽然只是简单几句话,却已经让他明白自己安全了。 此刻见到陈默和钱八一前一后进来,他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透出几分安心,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 陈默几步上前,没让李文费力站起来,手掌在他肩头一按,将他重新按坐回去。 接着,他弯腰伸手,利落地解开了反绑着李文的麻绳。 李文手腕一松,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胳膊,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张口就要道谢。 陈默没等他出声,先一步开口,语气平淡地堵了回去: “打住。昨天听那些镇民翻来覆去地道谢,听得我耳朵都快起茧了。虚话就免了。” 李文被他这么一堵,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赧然,点了点头。 陈默看着他,继续道: “昨天你说,你之前是管仓库的?” “是,是,”李文连忙应道,“确实是李某在管。” “嗯,”陈默点头,“现在仓库里那些东西,我们要接手清点,事情多且杂,钱八一个人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多留些时日,帮他把这事办妥了再走?”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况且,你回家也得需要些盘缠吧?从这到你家,路上总得吃喝用度。等事情办完,从公产里支一笔钱给你,就当是这几日做事的报酬。” 李文听着,虽然还有些拘谨,但明显比昨日镇定许多,言语间也恢复了些读书人常有的那种文绉绉的调子: “恩公言重了。” 他微微躬身,言辞恳切: “恩公救我于水火,免我刀斧加身,此乃再生之德,恩同再造。文虽不才,亦知恩义二字!” “如今您既有差遣,李某自当尽力而为,何敢再提报酬二字?” “请恩公放心,仓廪账目之事,李某必当细细梳理,与钱管事一一交割清楚,绝不敢有半分懈怠疏漏。” “盘缠之说,切莫再提,但凭差遣便是。” 陈默闻言,目光在李文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书生确实如钱八所言,看着不像是个奸猾之徒,经历这番波折,说话虽还带着读书人的酸气,但言辞恳切,态度也端正,知道感恩,也懂分寸。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侧身对旁边的钱八道: “行了,人交给你了。带他去吧,先去放粮。” 钱八立刻应声:“好嘞,陈爷放心!” 他转向李文,语气也客气了些: “李先生,这边请。粮仓就在那边,咱们这就过去,路上我正好跟你先说说大概的情况。” 李文连忙对着陈默又躬了躬身,这才跟着钱八出去了。 …… 土围子中央的空地上,几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灶上,底下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翻滚着浓稠的米粥,白茫茫的蒸汽夹杂着米香,弥漫在整个营地。 镇民们早已自发地排起了长队,男女老少,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那几口大锅,脸上都洋溢着许久未见的期盼和喜悦。 这年月,平日里能顿顿吃饱麸皮米糠混着糙米制成的糊糊果腹已是不易,像这样几乎不见杂物的稠粥,简直是过年都未必能吃上的好东西。 “陈爷仁义啊!” “是啊,多亏了陈爷,咱们才能吃上这么一顿饱饭!” “陈爷不光带咱们报了仇,救回了人,连吃的都想着咱们!” 感激之声不绝于耳,虽然这些粮食本就是匪帮从他们和那些逃难地主手里抢来的,但在他们看来,陈默肯拿出来分给大家,而不是自己独占,便也是天大的恩情和慷慨。 顺带着,负责主持分粥的钱八也收获了不少赞许和敬畏的目光。 “钱管事也辛苦了!” “能帮陈爷办事,钱管事也是能人!” “以后咱们就跟着陈爷和钱管事干了!” 甚至就连带着跟在钱八身边的李文,也偶尔能得到几句“李先生辛苦了”的客气话。 李文现在正拿着本简陋的账册和一支碳棒,站在一旁,认真地记录每口锅下了多少米,预计出多少粥,以及前来领取的大致人数。 起初,他看着那雪白饱满的米粒被大勺大勺地舀进锅里,还只是觉得恩公确实大方,体恤民情。 但随着领粥的队伍越排越长,一袋袋粮食被打开倒入锅中,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笔下记录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这…这未免也太过奢靡了! 第四十四章:李文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在李文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即便要施粥赈济,也断没有用这般上好白米的道理,掺上大半麸糠糙米,能让人饿不死便已经是仁至义尽。 更何况,这些粮食财物,说是恩公带着众人拼杀缴获的,全部归于恩公一人所有,也无人能说什么。 恩公付出如此心力,担着天大的干系,将这些战利品尽数收归己用,完全称得上是理所应当。 可现在…恩公竟把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粮食物资,就这样近乎浪费地散给这些镇民? 这完全不符合他认知中的常理,更与他自幼接受的“中庸节制”、“纲常有序”的观念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这感觉,就像一个地主开仓施粥,结果不是象征性地拿出陈米旧粮,而是把自己库房里所有的精米白面都搬出来,见人就发一样… 简直是不可理喻,甚至可能被扣上“收买人心,其心可诛”的帽子。 他偷偷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巡视着队伍的陈默,只见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对眼前这奢侈的场面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李文心中只感觉更加困惑。 恩公…他这是图什么呢? 难道真就只是为了报仇和救人这两个听起来虚无缥缈的理由? 他再次低下头,看着账册上记录下的粮食消耗数字,只觉得一阵肉痛,仿佛那被舀出去的不是米粥,而是白花花的银钱。 …… 晨间的这顿饱饭很快结束了。 碗底被舔得干干净净,每个镇民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满足的红润,肚子里有了热食,精气神也提振了不少。 喧闹过后,众人各自散开,开始忙碌起来。 那些马匪的尸体,昨夜便已被拖到野人沟深处草草掩埋了,没人愿意让这些畜生玷污了镇子附近的土地,也怕尸体腐烂引发疫病。 如今还剩下近十具自家人的遗体,需要用板车小心地拉回去镇子,择日好生安葬。 另一边,钱八和李文也完成了最后一次清点。 粮仓里,清点出的各色粮食堆成了小山,粗略有麦粟三百余石,精米八十余石。 从张横和几个头目住处搜刮出的,以及从仓库里清点出的金银细软、铜钱散银,总计约合白银九百两,黄金三十两,另有零散铜钱两大箱。 刀枪兵器,完好的有五十七把,弓十一张,箭矢不下三百支。 这还没算那些堆积如山的布匹、盐铁、以及从马匪身上剥下来的皮甲。 钱八看着最终汇总出来的数目,咂了咂嘴,只觉得口干舌燥。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但一次性经手这么大一笔财富,还是头一遭。 李文也是看得眼皮直跳,虽然他管仓库,但是金银大都直接被张横等人收下,压根不经他手收入仓库。 他家中虽也算是薄有资产,但何曾见过这般泼天的钱财? “钱管事,这…”他忍不住低声开口。 钱八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挥了挥手:“按陈爷吩咐的办!组织人手,先把粮食和容易搬动的财物运回镇子!那些笨重的家伙事,后面再慢慢倒腾!” 很快,一支由镇民组成的运输队就集结起来。 缴获的马匹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套上简陋的板车,充当起驮马来。 一袋袋粮食,一箱箱财物被搬上车,板车被压得吱呀作响。 “东西太多,就算有这些马,恐怕也得跑上两三趟才能运完。”钱八抹了把汗,对陈默交代道。 陈默看着队伍准备妥当,对钱八和李文点了点头: “我先跟着运送尸首和第一批物资的队伍回镇子。你们留在这里,最后再核对一遍,等下一批人回来搬运。” 说完,他转身,跟上了队伍,朝着三门镇的方向走去。 土围子里,暂时只剩下了钱八、李文以及少数几个负责看守的镇民。 李文见陈默已随大队人马离开,心里那股异样感却挥之不去。 他合上了手中的账册,犹豫了一下,看向旁边正拍打着身上灰尘的钱八,试探着开口: “钱管事,恕李某冒昧…这位陈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钱八动作一顿,斜眼看他:“你不是都瞧见了?领着咱们把张横这伙马匪给端了的,就是陈爷。” “这个自然知晓,恩公神勇非凡,李某佩服。” 李文连忙点头,随即又追问,“我是想问…恩公是本地人?还是…路过此地?” “陈爷啊…他是从外面来的,恰好路过我们三门镇。” 钱八说完,似乎是觉得说的太简单,又补了一句: “说起来,我能活着站在这儿,也是托了陈爷的福。之前我外出给镇子购置抵御马匪的物资,结果栽在了一家杀人越货的黑店里,是陈爷出手,把我从那鬼门关捞了回来。” 言语间,对陈默的感激和敬畏溢于言表。 李文听得若有所思,顺着话头追问:“原来如此…那恩公来这三门镇,是来寻亲访友?还是另有要事?” 钱八被问得有些卡壳。 他总不能直接说,陈爷是背了官面人命,来这儿避祸的吧? 于是他摆了摆手,含糊道: “这个…陈爷是外面来的豪杰,具体打哪儿来,我也不便多打听。至于为啥出手…嗨,陈爷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呗!” 李文听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一个过路的陌生人,竟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这已经远超寻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范畴了吧。 带着些乡野莽夫剿灭几十名悍匪,这是何等凶险之事?需要何等实力和胆魄? 再联想到刚才陈默面对那施粥的场面时,表现得如此平静、仿佛只是寻常操作的模样… 李文心中的疑惑更深。 即便是家底极为丰厚的豪绅巨贾,面对如此铺张的行为,也绝不可能像陈默那般,表现得如此寻常。 这绝对不是寻常江湖客或普通富家子弟能有的气度。 他到底出身何种门户?拥有怎样的背景?为何会出现在这三不管的三门镇? 这些疑问在李文的脑海里盘旋,让他对陈默的身份愈发感到高深莫测。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对于陈默这个穿越者而言,让所有人都吃饱饭,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锅在他看来奢侈的白粥,在陈默眼中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顿吃食。 第四十五章:占领乡绅居所 陈默那边,他带着搬运队伍,拉着镇民遗体和第一批物资,沿着来时的土路返回了三门镇。 一路上并无波折,马匹拉着沉重的板车,步履虽缓但也算稳当。 镇子的轮廓逐渐出现在了视野中,可以注意到留守的妇孺老弱早已闻声聚到了镇口。 出去的镇民一夜未归,她们心中早已被担忧填满,此刻看到队伍归来,立刻涌了上来。 “回来了!回来了!” “老天爷,可算回来了!昨晚吓死人了,我们还以为…” “陈爷!钱管事呢?其他人呢?” 七嘴八舌的关切声中,夹杂着看到板车上那几具盖着草席的遗体时的悲泣。 陈默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面,这才恍然想起,昨天只顾着剿匪和后面安排,完全忘了该派个人提前回来报个信,让留守的人安心。 他轻轻吐了口气,这点疏忽,以后得注意。 等最初的激动和悲戚稍缓,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陈默指了指那些满载粮食和箱子的板车,声音传递开来: “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赵德坤的那处宅子里去。”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镇口霎时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默身上,带着些惊疑和不解。 赵德坤的宅子?那可是镇里最好的青砖大瓦房,高墙大院,平日他们路过都要绕着走的地方,不然少不了被狗仗人势的护院呵斥辱骂。 如今陈爷竟然说要占了它? 陈默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解释道: “那宅子位置好,够大,也结实。我打算把它当作以后镇子里处理公务、管理事务的地方。” “办公?议事?” 镇民们听得更迷糊了,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传递着相似的困惑。 在他们的认知里,镇子里除了死了人要去县里报备,或者遇上实在解决不了的大麻烦需要上官老爷裁定之外,平日里不就是赵老爷、王老爷这些乡绅们说了算吗? 各家管好各家的事,田地租子按时交,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专门办公的地方。 一个胆大的老汉挠了挠头,试探着问:“陈爷…您的意思,是不是…以后您就搁这儿…替了赵德坤那老贼的位子?”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跟着点头,仿佛一下子就理解了。 对啊,陈爷带着大家打了胜仗,缴了这么多东西,自然就成了新的老爷,住进最大的宅子,掌管镇子里的一切,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虽然陈爷看起来和赵德坤那种人完全不一样,但道理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 陈默听着这理解,略微沉吟。 “公产”、“集体管理”这些概念,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框架搭起来,具体的可以慢慢教。 于是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种说法: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赵德坤弃你们而去,这宅子自然不能再算他的。以后镇子里的事,会换种法子来管。” 这么一说,镇民们反而更容易接受了,脸上纷纷露出痛快和拥护的神色。 “对!陈爷说得对!那老贼自己跑了,活该!” “宅子归陈爷用,正合适!” 有了主心骨,众人的动作也利索起来,不再犹豫,牵马的牵马,抬箱的抬箱,浩浩荡荡地朝着赵德坤那座气派的宅院走去。 赵德坤的宅院青砖高墙,黑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只石狮子威严地蹲着。 “咋进去?门锁着呢!”有人看了看门上那沉重的铜锁。 “这还不好办?”一个粗壮的汉子咧嘴一笑,往手心啐了口唾沫,“赵老贼都跑了,还跟他客气啥?找根结实点的木头,给他撞开!”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立刻寻来一根碗口粗的圆木,几人合力,“嘿哟嘿哟”地喊着号子,对着那黑漆大门猛撞了几下。 “嘭!嘭!” “哐当”一声,两扇大门被彻底撞开,向内荡去,露出了门内的景象。 众人一拥而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有些说不出话。 迎面是宽敞的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两侧栽着叫不上名讳的花木。 正对着的是气派的正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厅门是上好的楠木所制,糊着透光的桑皮纸。 绕过影壁,还能看到通往后院的月亮门,以及两侧廊庑下精致的栏杆。 院中还有假山、鱼池,虽然因为主人仓促逃离而略显凌乱,但那份豪奢气派依旧扑面而来。 “乖乖…这赵老贼,可真会享受…” “那屋子,窗户上糊的是不是叫绢帛?说是透光还挡风…” 镇民们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卸货,把粮食和箱子搬到廊下或者屋里妥善存放。 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满足,能沾了陈爷的光,跟着进到这宅子里面,亲眼看看老爷们过的是啥好日子,那也是极其解气,极其有趣的。 正忙碌间,忽听得正屋里传来一阵嬉笑声。 几个半大的小子趁大人不注意,溜进了那间最气派的正厅。 一个胆子大的小子甚至哧溜一下蹿到了太师椅前,转身一屁股坐了下去,还学着戏文里老爷的架势,抻了抻并不存在的衣襟,惹得旁边几个同伴捂嘴偷乐。 “嘿!你们这群皮猴子!给我下来!”一个镇民闻声赶过去,见状立刻板起脸呵斥,“没大没小的!那是你们能坐的地方吗?弄坏了咋办?” 那几个小子被吓了一跳,慌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陈默也跟着走进院子,见状摆了摆手:“没事,让他们玩吧。” 他走近那张太师椅,伸手按了按椅面,又看了看结实的扶手:“这椅子用料扎实,坏不了。坐几下又磨不掉漆。” 然后他顺手从旁边的一张小几上拿起了一个敞口的陶罐,里面还剩下些受潮结块的饴糖。 陈默捏了一下,看了看,还没变质,便掏出几块递给了那几个小子:“喏,拿去吃吧。” 那些小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傻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块,又抬头看看陈默。 旁边那位刚才呵斥的镇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这糖…那可是极其金贵的东西,只有过年过节,或者家里有重大喜事时,才舍得买上一点点给孩子甜甜嘴。 陈爷就这么随手…像扔野果子一样丢给了孩子们? 他仔细看着陈默的表情,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也没有乡绅老爷那种优越感。 这种做派…太不寻常了。 昨天跟着陈爷去剿匪,他觉得陈爷手段狠辣、武艺高强,让人敬畏。 今早则是亲眼看着陈爷让人熬了那么稠的白粥分给大家,现在又这样随手把老爷家才有的金贵糖块给小孩子当零嘴… 他张了张嘴,看着孩子们小心翼翼舔着糖块时那惊喜又珍惜的模样,又看看陈默那淡定的脸,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只是挠了挠头,哭笑不得地低声喊了句:“陈爷…”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这太糟践东西了”,或者“这不合适”,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怎么说都不对味。 第四十六章:私藏粮食 陈默见那汉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只笑了笑,语气随意地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这种事只会更多,大家慢慢习惯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随口问道: “对了,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那汉子忙收敛了神情,恭敬地回答: “回陈爷,小的叫赵铁柱,平日里就跟着我爹在镇子东头打铁,也捎带着帮人修修农具、钉钉马蹄铁什么的。” 陈默点了点头,正想再问两句关于镇里匠户的情况,却忽听得后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几声激动的叫喊。 “地窖!这儿有个地窖!” “里头…里头全是粮食!码得满满的!” “赵德坤这老畜生!他娘的藏了这么多粮!” 很快,一个精瘦的汉子连滚带爬地从前院月亮门那边跑了过来,脸上又是惊又是怒,看到陈默在场,立刻喊道: “陈爷!陈爷!您快去看看!我们在赵老贼宅子后院假山底下发现了个暗门,推开一看,里头是个大地窖,堆满了粮食!少说也有几十石!” 陈默眉头一挑,立刻跟着那汉子往后院走去。 等他赶到时,地窖入口已经被闻讯而来的镇民们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胆大的已经点了个火把钻了下去,地窖里传来他们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怒骂。 “日他先人!这得有多少粮啊!” “麦子、粟米…还有精米!这狗日的!” “咱们先前饿得啃树皮的时候,他赵德坤家里藏着这么多粮,一粒都不肯漏!” 围在地窖口的镇民们个个义愤填膺,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骂骂咧咧。 “这杀千刀的!自己跑就跑了,还把这些救命的粮藏起来!他是巴不得我们都死绝吗?” “我就说去年秋收后他催租催得那么狠,原来囤了这么多!” “要不是陈爷带咱们打进来,这些粮怕是烂在地底下都没人知道!” 陈默拨开人群,走到地窖口。 借着下面人举着的火把的光亮,能看到地窖里整齐地码放着一袋袋粮食,几乎塞满了大半个空间。 赵德坤仓皇逃离时,带走的恐怕只是金银细软和部分便于携带的精粮。 这些数量庞大的储备粮,就被他这样藏在了这里。 是打算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取?还是根本就没把镇民们的死活放在眼里? 围拢过来的镇民越来越多,几乎跟着车队回来的人都闻声聚到了后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个个脸上都带着震惊和愤怒。 陈默站在地窖口,略一思索,便踏上了身旁的一块假山石上,转身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喧闹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陈默继续说道: “镇子刚遭了匪患,各家各户都受了损失,死了人,毁了屋,断了粮。” “我原本打算等所有物资都清点搬运完毕,再和大家细说之后的安排。” “但现在既然撞见了这事,气氛也到这了,那就提前说说。待会儿听到的,给还没过来的乡亲带个话。” 他指了指脚下那个黑黢黢的地窖入口: “这里头藏着的粮食,还有之后我们从其他逃跑的富户家里可能搜出来的存粮,我打算按户头发下去。”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随即是阵阵难以置信的低语。 均分?这么多粮食,陈爷竟然说要按户均分? 这…这得是多大的手笔?多厚的恩德? 陈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道: “我知道,每家每户情况不同,有的家底厚些,有的本来就穷。平均分,听起来好像不合理。” 镇民们听着这话,脸上表情更加复杂。 平均分这些粮,这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陈爷非但没把这些缴获的粮食视为己有,反而要分给大家,竟然还在考虑“平均分是否合理”? 陈默的声音继续传来: “但如果按各家原有的贫富来分,恐怕会扯皮不断,最后什么都干不成。所以,眼下先按户头均分,让大家都能挺过这段最难的时候。” “之后,我们会根据这次剿匪中,每户出了多少力、死了多少人,再额外发放抚恤和补偿。” “出力多的,牺牲大的,理应多得。”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众人: “我想让每个人,往后都能吃上像今早那样的饱饭,顿顿都是好粮食。” “但这光靠我一个人想,是办不到的。昨天剿匪,大家认我这个头,肯跟着我拼命,我很感激。” “可往后呢?这口气能不能续下去?大家会不会因为分粮不匀起了争执?会不会有人开始怀疑、犹豫,甚至内斗?” “我需要你们的全力支持。不是嘴上喊喊,是心里真的信我,愿意按我说的去做。” “私下里,家底稍厚些的,多帮衬帮衬更穷的乡亲。往后咱们要干的,是把整个镇子拧成一股绳,按新的规矩来过日子。” “希望大家能明白我的用心,全力配合。” 陈默的话音落下,整个后院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镇民们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激动、感激、困惑、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从昨天陈爷在所有人绝望时挺身而出,带着他们杀向野人沟,到今早那几锅香得让人想哭的白粥,再到刚才撞开赵家大门、占了宅子、发现地窖、分粮…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他们之前用“陈爷要当新老爷”来解释这一切,试图把这巨大的变化塞进自己熟悉的框架里。 可现在,陈爷亲口说要按户分粮,甚至还说以后要让大家顿顿吃上饱饭…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新老爷”的范畴。 赵德坤那种老爷,会管他们能不能顿顿吃上饱饭吗?会希望他们“拧成一股绳”吗?会让他们这些泥腿子进这大宅子,还让娃儿坐太师椅上吃饴糖吗? 狗日的,这陈爷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图什么?! 这巨大的冲击,让许多镇民脑子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陈爷…” 那个叫赵铁柱的打铁汉子,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代表着其他人终于是开口了, “您…您说的这些,咱们都信!您是为咱们好,这瞎子都看得出来!可…可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个路数啊?” 他用力挠着头,仿佛要把混乱的思绪捋顺: “以前不就是老爷们管着咱们,收租子,定规矩,该交的交,该服的服…日子就这么过吗?” “您这…这又是分粮,又是拧绳,又要让大伙儿都吃好…这…这到底是啥章程啊?您…您以前到底是干啥的?” 第四十七章:众人拥护 陈默明白到了这种时候,哪怕镇民可能听不懂,但他也要开口解释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直白的话开口: “以前的老爷管你们,是让你们给他干活,让他过好日子。” “现在,我想试试,咱们能不能一起搭伙,让咱们自己,让咱们的娃,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宅子,是咱们以后一起办事的地方。那些粮食财物,是老爷从你们身上抢来的,现在是咱们一起拼了命拿回来的,就该大家一起用。” “分粮,是让大家先活下来,别断了粮,把力气攒足。后面怎么分,看谁出力多,谁牺牲大,该多拿的,就多拿。该帮的,就伸手帮一把。” “拧成一股绳,就是以后再有马匪,或者别的麻烦,咱们也能一起顶上去,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盘散沙,任人宰割。” “让大伙儿都吃上饱饭,就是咱们一起干,把地种好,把事办好,把日子过好。不是靠我一个人,是靠大家伙儿一起使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明白了吗?这不是换个人当老爷。是换种活法。” 镇民们听着,脸上的困惑并没有完全散去。 “一起搭伙”、“一起使劲”、“换种活法”…这些词听着新鲜,意思好像懂了点,又好像隔着一层雾。 他们习惯了被管着,被定规矩,突然要“一起使劲”,这感觉…很陌生,有点空落落的,又隐隐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但有一点,他们无比确定。 陈爷,是真心实意为他们好。 从昨天到现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他们这些泥腿子能活下去,活得有个人样。 “陈爷!”人群中,一个老汉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哽咽, “老汉我…我大字不识一个,您说的那些大道理,我…我听着糊涂!” “但我信您!信您是为咱们好!老汉这条命,原本昨天就该交代在马匪手里了,是您给的!您说咋干,老汉就咋干!绝不含糊!” 这一跪,又把众人点燃了。 “对!信陈爷!” “陈爷是为咱们好!” “咱们没文化,但知道好歹!” “陈爷您吩咐就是!咱们都听您的!” 人群呼啦啦跟着跪倒了一片,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不懂那些新章程,但他们认陈默这个人。 陈默看着眼前跪倒的众人,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至少,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他沉声道:“都起来吧。先把东西搬完,下午再把粮分下去。后面的事,一件一件来。” 另一边,孙跛子靠着廊柱,手里捏着他那个酒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昨晚从马匪窝里搜刮来的劣酒,辛辣刺喉,但这种劣酒他早就习惯了,现在喝得眯起了眼,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 他就这么混在人群里,看着陈默站在假山石上讲话,看着镇民们从最初的震惊、困惑,到后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拥护。 孙跛子咂了咂嘴,眼里闪过几分复杂的光。 昨晚,他跟陈默在屋里谋划到深夜,陈爷那些想法,他听得明白。 说白了,就是画一张天大的饼,扯起一面大旗,把人心聚拢起来。 这手段,他孙跛子闯荡江湖这些年,不是没见过。 那些占山为王的、拉起杆子的,哪个不是先许下一堆富贵前程,忽悠着底下人卖命? 可区别在于,那些人许的愿,十成里有九成是空话,真到了分赃的时候,大头永远是上面那几个爷的,底下人能喝点汤就不错了。 但陈爷…他好像是真的打算把这饼烙出来,分给大家吃。 今早那几锅实打实的白粥,刚才随手给娃儿们的饴糖,现在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把地窖里这几十石粮食按户均分…这可不是光嘴上说说的。 孙跛子又灌了一口酒,龇了龇牙。 他娘的,陈爷这手笔…是真豁得出去啊。 自己当年也不是没动过心思,想拉一帮穷兄弟弄出点动静来。可一来没陈爷这身功夫镇不住场子,二来…自己也真舍不得把到嘴的肉分出去。 总想着先紧着自己吃饱,剩下的再论功行赏…结果人心很快就散了。 “嘿…散了也好,”孙跛子低声嘟囔着,“真要是成了,说不定现在坟头草都老高了…这世道,出头椽子先烂,混着吧,能混一天是一天…” 他的目光无意间瞥到了身旁的柳萍。 这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此刻正站在人群边缘,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假山石上的陈默,一眨不眨。 那眼神…啧。 他老跛子活了大半辈子,啥眼神没见过? 这丫头,怕是彻底陷进去了。 他摇头晃脑地又灌了一口,酒囊见了底。随手掂量了一下,就把它塞回了腰间。 得了,看这架势,陈爷这儿暂时没自己啥事了。分粮、搬东西…这些体力活自然有那些热血上头的汉子们去干。 自己这把老骨头,昨天结结实实挨了几下,虽说没伤筋动骨,但也酸痛得紧,现在还是个病号呢。 老江湖就得有老江湖的觉悟,该偷懒时就偷懒,养精蓄锐,等真需要动脑子、玩阴招的时候再上。 他缩了缩脖子,趁着众人还沉浸在激动中,没人在意他这边,悄无声息地往后挪了几步,转身溜达着朝前院走去。 “找地儿眯会儿去…太阳挺好,晒晒老寒腿…”他嘴里含糊地念叨着,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廊庑的拐角。 日头偏西,土围子通往三门镇的路上,最后一辆板车吱呀呀地走着,拉车的马匹喷着粗气,显然也累得不轻。 钱八和李文并排坐在堆得半满的粮袋上,身下的麻袋硌人,但比起步行已是享受。 押车的几个镇民走在车旁,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把上午在赵家大宅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如何撞开门,如何发现地窖,陈爷如何说要按户分粮,镇民们如何激动得跪倒一片…… 钱八抱着胳膊,靠在粮袋上,闭着眼听着,脸上没什么意外。 陈爷昨晚在土围子里就跟他交代得差不多了,“公产”、“均分”、“抚恤”…这些词儿他都记着呢。 虽然陈爷这步子迈得急了些,没等他回来就把话挑明了,但大方向没错,就是昨晚说的那个意思。 他钱八现在是陈爷指定的管事,心里有底,听着这些,只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有点荣幸。看,陈爷就是说到做到! 旁边的李文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坐在那里,身体随着板车颠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两只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衣袍。 分粮?分赵德坤家的粮?还…还要按户均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塞进了一群乱飞的马蜂。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贤书上的话在他脑海里翻滚,“田产财帛,自有其主,虽仓皇离弃,然其权属未易…” 这…这简直是…僭越!是乱法!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他作为地主阶级一员的认知,都在疯狂地尖叫着反对。 赵德坤跑了,那宅子、那地窖里的粮食,就该是官府收管,或者…或者等赵家后人回来继承! 怎么能由恩公这样,说分就分给那些泥腿子? 这不合规矩!不合礼法!不合…不合圣人之道! 他李文不是三门镇的人,他家的产业在别处,其实这事跟他关系不大,他完全可以袖手旁观,只把自己账房先生的本分做好就行。 可他就是坐不住! 一股发自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攫住了他。 恩公…陈爷…他这是要干什么?他何必趟这浑水,担这恶名?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逃走的乡绅会怎么想?那些巡检司的官老爷会怎么看? 这简直是在公然挑战整个地方的秩序和规矩啊! 恩公有大本事,有侠义心肠,可…可这世道,光靠本事和侠义,能走多远?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那些看不见的规矩,会像泥沼一样把人拖死的!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觉得陈默是在玩火,是在把自己置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不行…”李文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能这样…我得劝劝恩公…这…这太莽撞了…” 他心中那份对陈默的感激,此刻完全被一种“为了恩公好”的焦虑所取代。 他必须要去提醒恩公,要恩公悬崖勒马,回到正道上来! 第四十八章:李文的不解 不多时,板车停在了赵家大宅门口。 钱八和李文跳下车,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怔了一下。 赵家大宅的大门敞开,里里外外挤满了人,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院子里,原本宽敞的青石地面此刻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麻袋堆满了,垒成了一座座小山。 麦子、粟米、豆子…甚至还有不少精米。 “陈爷!陈爷!王老财家的地窖也掏空了!那老小子,粮食藏在猪圈底下!亏他想得出来!” “姓李的家厨房灶台后面是空的!里面全是精米!少说十来石!” “这帮狗日的!跑得比兔子快,藏粮的本事倒是一流!” 镇民们兴奋地叫嚷着,脸上既有找到粮食的狂喜,也有扬眉吐气的痛快。 李文看着这堆积如山的粮食,听着那些激动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恩公这是把天捅破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跌跌撞撞地跳下板车,也顾不上跟钱八打招呼,眼睛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着陈默的身影。 很快,他在正厅门口看到了陈默。陈默正和一个老汉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卷粗糙的纸册。 李文挤开人群,冲到陈默面前,声音都在颤:“恩公!” 陈默闻声抬头,看到是李文,顺手就把那卷纸册递了过去:“李账房,来得正好。这是初步整理出来的三门镇在册户头名册,还有些阵亡和受伤乡亲的名单。” “你拿着,分粮的时候一并登记清楚,把该抚恤的也记下来,后面好有个依据。” 李文下意识地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名册,入手粗糙的纸张触感让他心头更是一紧。 但是他根本没心思看这个,急急地压低声音,恳求道:“恩公!能否…能否借一步说话?” 陈默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示意那老汉稍等,便带着李文走到廊下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恩公!” 李文刚一停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 “此举…此举万万不可啊!您将乡绅家中存粮尽数搜出,还要…还要分予众人,此乃私分他人财产,是僭越之举!” “不合礼法,更不合朝廷律例!一旦风声走漏,那些逃走的乡绅岂能善罢甘休?官府又岂会坐视不理?” “恩公!此乃取祸之道啊!还望恩公三思,悬崖勒马!” 他言辞恳切,额头甚至渗出了汗珠,发自肺腑地为陈默担忧。 陈默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 “李文,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恩公?” 李文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躬身: “恩公救命再造之恩,文没齿难忘!若是不认恩公,文何须冒着惹恩公不悦的风险,在此多言?” “只管做好分内记账之事,其余一概不问,岂不更省心?” “既然还认。”陈默点了点头,“那就按我说的去做事。至于为什么我要这样做…”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院子里那些围着粮山激动议论的镇民: “你只管看,只管记。后面,你自然会明白。” 李文张了张嘴,肚子里还憋着无数引经据典的劝谏,无数关于“纲常”、“名分”、“利害”的分析,此刻却被陈默这简单的回应,以及那投向人群的目光,堵得死死的。 他还能说什么? 再劝,就是真的不知进退了。 李文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最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对着陈默深深一揖,声音干涩: “是…恩公。文…这就去做事。” 钱八看着李文失魂落魄地走回来,脸上那副天塌了的表情,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几步迎上去,拍了拍李文的肩膀:“李账房,怎么了?跟陈爷说什么了,魂都丢了?” 李文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钱管事…我…我劝恩公…唉…” 钱八嘿嘿一笑,揽着他的肩膀往正厅那边走: “行了,看你这模样,我就知道你说啥了。你是不是劝陈爷,说这不合规矩,不合礼法,会惹祸上身?” 李文猛地扭头看他:“钱管事…你…你也觉得不妥?” “妥不妥的,另说。” 钱八压低了声音,“我先问你,你家里…是读书人吧?能供你读书考秀才,想必家底不薄,至少也是个地主乡绅之流?” 李文愣了一下,有些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家父…家中确有几亩薄田,雇了些佃户…” “这就对了。” 钱八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所以你看这事,跟你从小听到的、学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你觉得天都要塌了,是不是?” 李文沉默,算是默认。 钱八拉着他走到廊下暂时没人的地方,声音更低了: “有些话,陈爷身份摆在那儿,他不能说,但我可以跟你说说。” “我呢,比你虚长些年岁,跑的地方也多,见的腌臜事也多。我就托大,跟你说几句实在的。”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正热火朝天搬运、清点粮食的镇民: “你觉得陈爷这是在胡来,是在闯祸。可你想过没有,那些跑了的乡绅,他们平时是怎么对底下这些人的?” “收租的时候,恨不得刮地三尺,遇上荒年,一粒米都不肯少。自家仓里堆满了粮,宁可烂掉,也不会拿出来施舍一口。” “出了事,比如这次马匪来了,他们第一个跑,金银细软打包带走,粮食带不走的就藏起来,压根没想过留下来的人怎么活。” “在他们眼里,这些镇民,跟牲口没啥区别,就是给他们种地交租的工具。工具坏了、死了,换一批就是。” 钱八看着李文越来越白的脸色,继续道: “我不是说你爹也这样,可能你爹是个善心人。” “但绝大多数乡绅老爷,都是这个德性。你读圣贤书,读的是仁者爱人,可那些老爷们,有几个真把人当人看的?” “陈爷现在做的,就是告诉我们:你们不是牲口,你们是人!你们拼命拿回来的东西,就该你们自己用!往后,你们要活出个人样!”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 “我知道,你担心官府,担心那些乡绅反扑。说实话,我也担心。” “但陈爷既然敢这么干,他肯定有他的考量。” “退一万步讲,就算按你说的,守着规矩,等官府来处理…你觉得,等巡检司那帮丘八来了,这些粮食还能落到镇民嘴里?” “怕是连赵德坤宅子的门都进不去,就被那些官爷‘充公’了!最后进了谁的腰包,天知道!” “所以啊,李账房,” 钱八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读的书多,是好事。但不能读死了。你得想想,你爹跟那些佃户打交道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形?那些书上的大道理,在现实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读书,不能只是为了考个功名,当个老爷,然后继续压榨底下人。” “至少,不应该是那样的。陈爷现在做的,或许在你看来离经叛道,但我觉得,这才是真正在救人,而不只是嘴里念叨仁义。” 李文呆呆地听着钱八这番话。 他想起父亲…父亲对佃户已经算是宽厚,逢年过节会减些租子,但本质上,依然认为那些人是下人,是需要管教和施恩的对象。 他也从未质疑过这种情形是否合理,有没有可能改变。 圣贤书上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可现实中… 钱八看着李文那副隐隐有所触动的模样,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小子,虽然是个读书人,身上难免带着那股子清高和迂腐气,但好在还不是那种油盐不进的老古板。 上午一起清点物资的时候,他就发现这李文做事还算细致,虽然对一些“不合规矩”的做法会皱眉,但最终还是会把该记的账目记清楚,没出什么纰漏。 现在自己这番话,看样子也是听进去了一些,至少没梗着脖子跟自己争辩。 这就行了。 “行了,别愣着了。” 钱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力道放缓了些,“陈爷交代的事,咱们还得把它办利索了。”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堆成小山的粮食,以及越聚越多的镇民: “走吧,李账房。分粮去。拿好你的名册和笔,该记的记,该算的算。” “这事儿啊,急不来,也慌不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该怎么分,陈爷已经有了章程,咱们照着做便是。” “至于你心里那些想不通的、觉得别扭的…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呢。多看,多听,多想。这世道上的道理,不全在书本里写着。” 钱八说着,已经迈步朝着那堆粮食走去。 李文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名册和笔,也快步跟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赵正追到 两日后,正午时分,日头高照,三门镇外。 赵正牵着他那匹同样显露出疲态的马,风尘仆仆地站在镇口。 他一身浆洗得干净板正的皂色公服,此刻因连日追踪而沾染了尘土,下摆和袖口处蹭上了几处不易察觉的泥污,原本一丝不苟的鬓角也有些散乱。 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倦色,但他仍习惯性地挺直着背脊,强行驱散着身体的疲惫。 孤身一人,不顾县令的命令,执意追查王魁、王智以及那几名狱卒的被杀案,这条路比他预想的更加艰难。 他绕了太多弯路,碰了太多软钉子。 没有官府的正式文书,许多人都对他这个多事的捕快避之不及,或者干脆一问三不知。 耗费了数日,他才勉强将线索指向这个据说正闹匪患、混乱不堪的三门镇。 他推测,那个胆大包天、连续犯下数条命案的凶徒“报怨人”,极有可能趁乱逃窜至此,甚至可能就地落草,与匪帮勾结。 若真是如此…赵正心中沉了沉。 孤身一人闯入匪窝擒凶? 那是茶馆说书人口中的英杰故事。现实里,无异于送死。 但他还是来了。国法纲纪,不容亵渎。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要查个明白。 然而,当他真正踏入三门镇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镇子确实能看出遭了劫掠的痕迹。 一些屋舍门窗破损,墙上有刀劈斧凿甚至火烧的印记,地上偶尔还能看到未彻底清理干净的黑褐色污渍。 但…空气中弥漫着的,却不是恐慌或死寂,而是一股…饭香?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粮食香味,并非野菜糊糊的那种清汤寡水。 往来走动的镇民,虽然衣着破旧,但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红润的光泽,相互打招呼时,语气也透着一股轻快,甚至是隐晦的兴奋。 这完全不像一个有悍匪盘踞的镇子该有的样子。 赵正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民匪勾结! 若非如此,这些镇民怎会在匪患威胁下露出这等安泰神色? 他们定然是与匪徒达成了某种默契,甚至供养着匪徒,才能换来这片刻的安宁!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凛,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收紧。 但旋即,他又皱起了眉。 不对。 据他打听来的零星消息,肆虐此地的马匪似乎是外来流寇,并非出身本地。 按理说,本地乡民与外来流寇之间,天然就存在着对立,更难谈什么勾结。 更何况,这镇子上清晰的劫掠痕迹做不得假,马匪确实在此地施过暴行。 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赵正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莽撞!未查清便先入为主,岂是办案之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疑虑,目光变得更加审慎。 他需要找人问问,弄清楚这三门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赵正就拦住了一个扛着锄头的中年汉子:“这位大哥,劳驾问一声,这镇子里…” 那汉子抬眼瞥见他身上那身公服,原本带着喜色的眼神立刻冷了下来,不等他说完,便闷头绕开,脚步明显加快,仿佛躲瘟神一般。 赵正眉头微锁,又转向了旁边一个在屋檐下修补着箩筐的老妇:“大娘,请问…” 老妇抬头,眼睛扫过他的公服,脸上立刻堆起了一种过分夸张的惶恐笑容: “哎呦,差爷!您…您有事?老婆子家徒四壁,可没啥好东西孝敬您啊…真没有油水!” 她一边说,一边连连摆手,身子还往后缩了缩。 赵正心中一堵,耐着性子解释:“大娘,我不是来索要什么,只是路过此地,想问问…” “没事!没事!镇子里好着呢!啥事都没有!” 老妇不等他说完,就抱着箩筐,飞快地转身钻回了自家的土屋里,还“哐当”一声带上了那扇歪斜的木门。 赵正站在原地有些愣神,他能感觉到周围渐渐投来的目光。 在门口闲聊的,在修补院墙的,在晾晒衣物的…越来越多的镇民注意到了他这个穿着公服的外来者。 那些目光不是单纯的好奇或排外,而是带着些隐隐的敌意。 这感觉,赵正很熟悉,却又比以往在那些闭塞村镇感受到的要强烈得多,也更复杂。 他办案多年,走南闯北,见过太多对官府差役又怕又恨的乡民。 但这里的敌意,似乎更深一层。 “混账东西!” 赵正心中暗骂,一股无名火起,但并非针对这些镇民,而是冲着他那些同僚, “都是你们这些蛀虫!平日里敲骨吸髓,把官府的威信和脸面都丢尽了!害得老子想正经问个路都被人当贼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憋闷,正准备再试一次。 “这位…差爷?看着面生,您来这是想做些什么?”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赵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短褂,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老汉,正蹲在自家矮墙根下,手里捏着一杆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 他的眼睛正透过袅袅青烟,上下打量着赵正。 这老汉刚才就在旁边,赵正几次碰壁他都看在眼里,但赵正始终没有像寻常官差那样发作,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地忍着,他这才决定和他聊聊。 “老人家。” 赵正立刻抱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在下是云江县衙的捕快,赵正。路过贵地,想打听些情况。” “捕快?云江县衙的?” 老汉吐出一口烟,眯着眼,又仔细看了看赵正,“不是巡检司的?” 赵正一愣,有些不解:“不是。在下是县衙的捕快,只为查一桩旧案而来,并非巡检司的差役。老人家为何有此一问?” 老汉听他否认是巡检司的人,脸上的戒备松动了些,但依旧没什么表情。 “查案子啊…” 他慢悠悠地磕了磕烟袋锅子,“那差爷,听老汉一句劝,这镇子现在没啥事,也没啥好查的。趁着天色还早,赶紧离开这儿吧。” 他顿了顿,眼睛看着赵正: “您这身皮…在这儿,不太受待见。”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赵正能听清的语气说道: “…这地方偏僻得很,是吧?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趁着还能走,赶紧走吧。” 第五十章:积重难返,无能为力 赵正是个聪明人,若不够聪明,光凭一腔正气,早不知死在哪条阴沟里了。 老汉那句“偏僻得很”和“趁着还能走”,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的警告和潜台词。 这镇子恐怕已经不受官府控制了,甚至对官府的人抱有强烈的敌意,留下来或有性命之忧。 那老汉也点到为止,再多说,恐怕就要被邻里乡亲戳脊梁骨,骂他吃里扒外了。 他不再看赵正,而是叼着烟袋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家院子,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留下了赵正一人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赵正的脊梁骨爬升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那些原本只是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此刻在他感知中,似乎都变得锐利而危险了起来。 他牵着缰绳的手也无意识地收紧了起来。 自己何苦来哉? 孤身一人,违抗上命,追查一个连县令都明令禁止再查的旧案? 为一个本就在狱中欺压良善、罪有应得的节级王魁,将自己置于这等不明不白的险地…值得吗? 万一真折在这里,谁会记得他?谁会为他鸣不平? 或许现在掉头就走,才是明智之举。回县衙,敷衍了事,继续做自己那个格格不入却又无人在意的异类捕快… 一股疲惫和无力感涌了上来,混杂着被孤立的寒意,让他的意志产生了些许动摇。 但那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刹那,一股称得上偏执的激昂情绪便猛地顶了上来,将那丝动摇冲得粉碎! 不! 绝不能这么想! 如果连自己都开始计较利害,开始权衡值不值得,开始畏惧危险而退缩… 那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变得和衙门里那些尸位素餐、只知盘剥百姓的同僚一模一样! 今日可以因为王魁罪有应得而对王魁被私刑杀害视而不见,明日就可以对更明显的罪恶视若无睹,后天就能心安理得地收受黑钱… 底线就是这样一步步被蚕食掉的! 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赵正,绝不能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更加坚定。 牵着马,他不再试图向那些明显带着戒备的镇民打听,而是转身朝着镇子边缘一处相对僻静、能俯瞰部分镇容的矮坡走去。 他需要冷静下来,分析现状。 到了矮坡,他将马拴在一棵枯树上,自己则靠着一块山石坐下,脑中开始了飞速的盘算。 “镇民神色安然,甚至有饭香,说明他们暂时安全,且有稳定的粮食来源。” “对官府差役极度排斥,甚至隐含敌意…结合之前的匪患,莫非…是他们自己解决了匪患?” “但凭这些普通镇民,如何能对抗成建制的马匪?除非…有人领导,并且手段狠辣,赢得了他们的绝对信任和拥护。” “那老汉特意区分‘县衙’和‘巡检司’…巡检司对此地坐视不理?很有可能。镇民因此恨屋及乌,敌视所有穿官服的。” “但他们似乎又不想惹麻烦,只是希望我离开…说明他们也有所顾忌,不想与官府彻底撕破脸。” “那个领导他们的人…会是谁?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 “‘报怨人’…若真是他落足此地,以他能连杀数名狱卒、甚至做掉王魁王智的狠辣手段,领导一批绝望的镇民反杀马匪,并非不可能…” 赵正望着炊烟袅袅的三门镇,心中的推论渐渐清晰。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一群被马匪和失职官府逼到绝境的镇民,在一个强势人物的领导下,自己动手解决了匪患,并因此获得了生存物资和对官府的极度不信任。 而那个领导他们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报怨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山石上,粗糙的石砾硌得他手背生疼,却远不及他心中那股憋闷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就为了多吃几口肉?多搂几房小妾?多往那地窖里藏几锭见不得光的雪花银?” “就为了这点东西,就能心安理得地看着治下的百姓被马匪屠戮凌虐,视若无睹?” “甚至坐视他们被逼到需要一个来路不明、手上沾血的凶徒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悲哀在胸腔里冲撞。 他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那个所谓的“报怨人”,难道天生就是凶徒吗? 不也是被官府的腐败一步步逼出来的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那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们…良心呢?! 都被狗吃了吗?! 这世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正无父无母,是被衙门里一个老捕快捡回去拉扯大的。 那老捕快没什么本事,一辈子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最后还死在了痨病上,连口薄棺都买不起。 但他教了赵正很多东西,最重要的就是:穿这身官皮,就得对得起它,就得办事,就得讲规矩。 赵正自己也读过些书,虽不算学问精深,但比起衙门里大多数靠关系和贿赂上来的同僚,他懂得更多道理。 “混账!王八蛋!一群蛀虫!硕鼠!” 他低声咒骂着,拳头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 他是真的无法理解。 或许也是因为他自己从不怎么在意那些世俗的享乐导致的。 在他看来,一身浆洗发白的公服,一日两顿简单的饭食,一间遮风挡雨的陋室,于他而言,足矣。 他实在无法理解,居然有这么多人为了那些冰冷的金银,为了口腹之欲和床笫之欢,就能够彻底抛弃为官的底线,泯灭做人的良知。 家宅地窖里藏的那些雪花银,堆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乱世之中,它们甚至换不来一顿安生的饱饭,挡不住一把劈来的马刀。 他喘着粗气,眼睛都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发红。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手背上已是通红一片。 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无能狂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现状就是如此,腐烂透顶,积重难返。 而他,只有一个选择。 按照律法的规矩,一步一步,查下去,办下去。 直到水落石出,直到所有凶徒伏法… 或者…他自己先倒下。 第五十一章:离开三门镇 赵家宅邸,如今这里已被辟为了公产管理的核心。 院子里的粮山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块刚立起来的木牌,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各家各户分到的田亩数和位置。 陈默正和钱八站在廊下,低声交谈着。 “…反响比预想的要好。” 钱八脸上带着些兴奋,又强压着,“几家劳力多的,已经卯着劲头下地了。” “公抽三成的规矩,大家伙儿都觉得公道,比赵德坤那老狗动辄八成九成,还变着法儿加派劳役强太多了!” 陈默点了点头,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让利与民,人心自然归附。 他正要再交代几句关于秋收后公产如何使用的事,一个身影就匆匆从大门外跑了进来,正是先前与赵正搭话的那个老汉。 他脸上带着些急色,也顾不上礼节,压低声音就对陈默和钱八道:“陈爷!钱管事!镇子里来了个官差!” 钱八眉头一拧:“巡检司的?这么快就闻到味儿了?想来抢功?” “不像!” 老汉连忙摇头,“是个捕快!云江县衙的!穿的那身皮跟巡检司那帮丘八不一样!俺刚才在镇口撞见他,跟他搭了几句话。”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困惑: “那差爷…态度也怪。俺们都不搭理他,他碰了几鼻子灰,也没像寻常官差那样发火耍横,就那么忍着。” “后来俺看他实在不像来找茬刮油水的,才悄悄劝他赶紧走…但是他看起来有点轴,牵马去了一边矮坡歇着,虽然没再往镇子里硬闯,但也没走。” 老汉看向陈默,补充道:“陈爷,俺觉着…这人,跟咱们往常见的那些差拨,不太一样。” 陈默和钱八对视一眼,心中都已了然。 县衙的捕快,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三门镇…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该来的,终究来了。” 陈默语气平淡,似乎早已料到,“比我想的稍早了些,但也无妨。” 他早就安排好了事务。 镇民们也早就被陈默打了预防针,知道陈爷不会久留,钱八将是他们的新主心骨。 这几日,钱八也没闲着,按照陈默的指点,从那些敢打敢拼、脑子又灵活的汉子中挑了几人,组成了自己的班子,处理日常事务已经像模像样。 至于李文,那书生在协助钱八将缴获物资、田亩人口等账目彻底理顺交割清楚后,便向陈默再三叩谢辞行。 他被马匪掳掠多时,思乡心切,陈默也能理解,还塞给他一些盘缠路上用。 李文推辞不过,最终千恩万谢地收下,表示将来一定报答,踏上了归家之路。 陈默自己的武器也准备好了。 那根被张横打断的槊杆早已丢弃,他让人寻了合适的铁料,重新打磨装配。 如今那柄短槊的槊杆已是沉手冰冷的铁杆,再非昔日易折的木棍。 他本就计划这两日便动身前往安澜城,去会一会那“玲珑当铺”的苏婉儿,追查“掌柜”的线索。 如今这捕快的出现,不过是让行程提前了半日而已。 “钱八,”陈默转头吩咐,“既然那老汉说了,来人不像恶吏,那就不必为难他,只当从没有我这个人来过三门镇。” 他目光平静:“若他执意要查,要问我的去向…你就出面,留他在镇上‘协助调查’几天。” “吃食用度,从公产里支取,不必亏待他。” “几天之后,他若还要追,便把我去向告诉他就是,让他自己决定要不要来。” 陈默并不畏惧一个捕快,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给刚刚稳定下来的三门镇再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 能平和处理,便平和处理。 钱八郑重点头:“我明白,陈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陈默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柳萍和孙跛子早已收拾好了行囊,虽然事发突然,但稍一整理便也能直接上路。 不多时,两人便准备好了出发。 柳萍一身利落的劲装,头戴斗笠,腰佩长剑,眼神坚定,全然不见初时的彷徨。 孙跛子则还是那副惫懒模样,酒囊挂在腰侧,陈默用不上的张横的鬼头刀便给了他,现在随意的插在腰带里,他看到陈默过来,咧了咧嘴: “陈爷,这就走?也好,这镇子酒淡,没劲!” 陈默没理会他的絮叨,目光扫过两人:“走了。” 三人没有惊动任何人,从赵宅后院的小门就这样悄然离开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镇外的小径上,朝着安澜城的方向而去。 矮坡上,赵正尚不知晓,他要找的人,已经在他眼皮底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陈默三人一走,院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廊下的声音。 那老汉望着陈默三人身影消失的后院小门方向,怔怔地出神,好半晌,才咂了咂嘴,有些怅然地低声对身旁的钱八道: “钱管事…咱们…真就不挽留一下陈爷?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上…这一走,山高水长的,以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陈爷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和一丝惶恐,陈默在时,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 现在这根主心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老汉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钱八也在望着那个方向,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也掠过些明显的惆怅。 “谁说不想留呢…”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无奈,“我比你们谁都更不想陈爷走。” “可你也看到了,陈爷…志不在此啊。” 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老汉,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这小小的三门镇,拴不住陈爷的心。陈爷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志向,在更远的地方,在…这天下。” “咱们能做的,不是哭着喊着拽着他的袍角不让他走,而是得把他留给咱们的这份基业打理好,把日子过起来,过得红火,过得硬气!” “后面还有的是难关要过呢!返乡的乡绅,巡检司那帮丘八…都得咱们自己扛起来。” “咱们得让陈爷知道,他留下的心血没白费,他救下的这些人,没给他丢脸!” 他顿了顿,语气又缓和下来: “陈爷这么不声不响地走,连顿饯行酒都没喝,肯定是不喜欢离别时那哭哭啼啼、拖泥带水的阵仗。” “咱们…也得有点出息,别表现得跟离了爹娘就活不了的娃似的,平白惹陈爷心里不痛快。” “把咱们自己的事做好,就是对陈爷最好的送别了。” 钱八说完,重重地拍了拍那老汉的肩膀。 “走吧,”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利落,“跟我去镇子里头转转,看看那位县衙来的差爷,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老汉被他一拍,也从那份离愁别绪中清醒过来,连忙点头:“哎,好,钱管事,俺听您的。” 两人不再耽搁,一前一后走出了赵家大宅,朝着镇子里那人影渐渐稀疏的街道走去。 第五十二章:贼喊捉贼 两日后,黄昏时分,夕阳西下,只留下一抹余晖,官道渐渐宽阔,远处安澜城的轮廓依稀可见。 但越是接近,陈默三人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不对劲。 官道两旁原本该有些零散茶肆、歇脚摊贩,此刻却冷冷清清。 偶尔有几个行路的百姓,远远瞧见他们三人……一个背负铁杆短槊的男子,一个走起来一瘸一拐、腰间挂着酒囊的跛子,还有一个腰佩长剑的女子。 竟都是脸色一变,如同见了鬼一般,扭头就往路边的林子里钻,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接连几次都是如此,那就绝不是偶然了。 “陈大哥,这…” 柳萍也察觉到了异常,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剑柄上,警惕地环顾四周。 孙跛子眯着醉眼,啐了一口:“娘的,撞邪了?咱们长得像要吃人的夜叉?” 陈默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前方一个正背着柴火、畏畏缩缩的老农。 孙伯,”他朝那老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请那位老丈过来说句话。客气点。” “得嘞!” 孙跛子应了一声,身形看似踉跄,速度却极快,几个错步就拦在了那想要往灌木丛里躲的老农面前。 “老丈,别怕,别怕!” 孙跛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些,尽管他那副尊容和腰间的刀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我们就问个路,问完就走,绝不为难你。” 那老农被他堵住,眼看躲不过,吓得几乎要跪下来,柴火撒了一地:“好…好汉饶命!老汉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啊!” 孙跛子有点无奈,干脆半拖半拽地把这腿都软了的老农带到了陈默面前。 陈默看着眼前的老人,放缓了语气: “老丈,莫要惊慌。我们不是歹人,只是想问问,为何这路上的人见了我们都躲着走?可是安澜城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沉稳,并不带凶戾之气,那老农抬头看他,见他目光清正,不似作伪,恐惧才稍稍减轻了些,但声音还是发颤: “几…几位好汉…真…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默问。 “城里都贴了告示了…” 老农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着不敢看陈默,“说…说前些日子剿灭了一伙盘踞在山里的悍匪,大头目都斩了…但跑了三个小头目…” “一个是使槊的凶人,一个是瘸腿的跛子,还有一个是会使剑的女匪…说这三人穷凶极恶,见之当速报官府…” 老农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甚至带上了哭腔:“几位好汉行行好,放老汉走吧,老汉啥都没看见…” 陈默三人闻言,脸色都沉了下来。 剿匪成功?跑了的头目? 陈默看向孙跛子,眉头微蹙:“当时清理野人沟,可有漏网之鱼?” 孙跛子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些尴尬: “陈爷,那时候打成一锅粥了,张横那伙人又都是亡命徒…保不齐真有一两个机灵的,见势不对就钻山沟溜了…这事也难免。” “嗯,没怪你。” 陈默点了点头,并未责怪。战场混乱,有漏网之鱼再正常不过。 他沉吟片刻,思路渐渐清晰: “张横背后是那‘掌柜’。如今张横被我们端了,他投入的武器人马打了水漂,定然肉痛,也怕我们顺着这条线摸到他身上。” “现在恰好有残匪逃到他那里,告知了我们的形貌特征…他正好借题发挥。” “把我们打成流窜的匪徒,一来能把匪患和他自己撇清干系,二来能借官府之手报复我们,三来能揽了剿匪的功劳…一举三得。” 柳萍在一旁听着,秀眉微蹙,有些不解:“那些逃了的匪徒…怎么敢去找那‘掌柜’?他们就不怕被灭口吗?” 孙跛子嗤笑一声,替陈默回答了: “柳姑娘,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长着脑子的。那些残匪老大被杀,如同丧家之犬,还能去哪?” “他们八成还做着美梦,指望着靠报信这点功劳,能让那‘掌柜’看在往日情分上,接济他们一点盘缠,让他们远走高飞呢!” “嘿,至于找到掌柜之后是被榨干最后一点用处然后沉了河,还是真能拿到几个铜板…” 孙跛子耸了耸肩,“那就只有阎王爷知道了。” 陈默微微颔首:“孙伯说的在理。那‘掌柜’行事狠辣,绝不会留活口授人以柄。那些逃匪,怕是凶多吉少。” 他示意孙跛子放开那仍在发抖的老农,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塞进老人手里: “老丈,受惊了。这点钱拿去压压惊。我们这就离开,你自去吧,今日之事,不必对外人言。” 那老农被孙跛子放开时,腿还在发软,站立不稳。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还在不断回响,什么“掌柜”、什么“剿匪功劳”、什么“灭口”。 这些是他能听的吗?!听了这些,还能有活路? 他已经看到自己横尸荒野的场景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然而,下一刻,陈默却将几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老农彻底愣住了,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几枚钱币,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 这…这是何意啊? 临死前还要戏耍他一番?给他几个买路钱? 他惶恐地抬头,却对上了陈默平静的眼神,与他想象中的戏谑不一样。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在土里刨食,跟各色人等打交道,自忖有几分看人的眼力。 这背着铁杆槊的年轻人,气度沉稳,不像那等滥杀无辜的凶徒。 旁边那跛子虽然看着邋遢,眼神却也清亮。那姑娘眉宇间更有一股正气。 再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虽然听得他心惊肉跳,但这几人似乎真的只是在分析情况,并非有意恐吓他。 莫非…他们真的只是问个路,并且打算放自己走? 这个念头一生,他那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才算稍稍落回去一些。 “多…多谢…多谢好汉!不,多谢公子!” 他声音发颤,忙不迭地后退,像是生怕对方反悔,连连躬身作揖。 “老汉…老汉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就是砍柴摔了一跤,迷迷糊糊做了个梦!这就回家,这就回家!” 他见陈默三人确实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猛地转身。 也顾不上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柴火了,使出吃奶的力气,踉踉跄跄地朝着来路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小道的拐弯处。 第五十三章:初见铁臂李 陈默看着那老农连滚带爬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转向孙跛子,问道:“孙伯,眼下这情形,城门怕是贴了咱们的画像。依你看,该怎么进去?” 孙跛子摸着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眼里闪着精光: “陈爷,这事儿简单。安澜城这种地方,哪年不进几次土匪流寇?哪回不贴几张海捕文书?可城里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为啥?” 他嘿嘿一笑:“因为守城的那帮丘八,也就做做样子。” “真要有心查,十个进城的有八个都得被拦下来盘问,他们还做不做生意了?那城门口的油水谁来孝敬?” “再说了,”孙跛子指了指自己和陈默、柳萍,“咱们仨这模样,虽然是有点扎眼。但稍微捯饬一下,分开走,混在入城的人流里,那些懒惫货色根本不会细看。” “陈爷您把槊用粗布裹严实了,背在身后,跟那些走镖的镖师差不多。柳姑娘的剑也一样,用布包了提着。至于我…” 他拍了拍自己的瘸腿,又晃了晃腰间的酒囊,咧着嘴: “我就这德行,反而没人怀疑。那些官差瞧见我这醉醺醺的跛子,多半嫌晦气,巴不得我赶紧滚进去,别挡着道。” “咱们别凑一块。前后错开些,混在不同的人群里,自然就进去了。” “等进了城,找个不起眼的客栈汇合。我再打听打听那玲珑当铺和那位苏婉儿的底细。这种消息,茶馆酒肆里最容易漏风。” 陈默点了点头:“孙伯说的在理,就这么办。” 他指了指安澜城东南方向:“进城后,就往那边去。那边瞧着还算热闹,客栈应该不少。我们就在那片找个地方汇合。” 说完,他看向柳萍:“柳姑娘,单独行动,可还稳妥?” 柳萍握紧了用布包裹好的长剑,眼神坚定:“陈大哥放心,我没问题。我会注意的。” “好,那就各自当心。” 陈默不再多言,将身后的铁杆短槊用早已备好的粗麻布仔细缠绕包裹了几层,背在身后,看起来倒真像是个护院的镖师。 他率先迈开步子,混入了一队推着板车、准备进城的菜农队伍里,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走去。 孙跛子嘿嘿一笑,拧开酒囊灌了一口,故意让酒气熏得更浓些,然后一瘸一拐,骂骂咧咧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的人群蹭去了,活脱脱一个赶集的老酒鬼。 柳萍则深吸一口气,压了压斗笠,将包裹好的剑提在手中,如同寻常赶路的女子,选择了另一条人稍少些的队列,安静地等待入城。 城门口的守卫果然如孙跛子所料,只是懒洋洋地扫视着人群,对告示牌上那几张模糊的画像压根没多留意。 偶尔盘问几个看着像是有油水的商贩,对于陈默、孙跛子、柳萍这样看似普通甚至有些落魄的行人,几乎是挥手即过。 陈默很顺利地便进了城。 他没有停留,按照约定,径直朝着东南方向走去。 这片区域确实如他所料,商铺林立,人流如织,沿街能看到不少挂着幌子的客栈。 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几家客栈的招牌和门面,最后选了一家看起来不算起眼但也不算破败的,招牌上写着“悦来居”的客栈。 迈步进去,堂内食客不多不少,跑堂的小二正忙着擦桌子。 陈默寻了个靠窗又能看清门口的位置坐下,将包裹好的短槊立在桌边。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先弄些酒菜。”陈默摸出些铜钱放在桌上,“要一壶酒,两样小菜,一碗面。” “好嘞!您稍坐!” 小二利落地收了钱,高声朝后厨报着菜名。 陈默坐在那里,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窗外街道和客栈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窗外的街市传来了一阵喧哗的叫好声,打断了陈默的思绪。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空地上围了一圈人,一个穿着短打劲装、肤色黝黑的汉子正站在中央,手里拿着一张大弓,正对着远处的箭靶比划。 那汉子嗓门洪亮,正自报家门: “…咱铁臂李,今日初到宝地,给各位父老乡亲露一手祖传的箭法!” “练得好了,您赏个仨瓜俩枣,练得不好,您就全当看个乐呵!” 周遭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叫好,显然是被这汉子自信的架势吸引住了。 陈默起初只是随意一瞥,这种街头卖艺的把戏,哪里都有,无非是些花架子,博个喝彩混口饭吃。 但那汉子一开弓,陈默的眼神就变了。 那人用的,绝不是寻常卖艺人为了动作好看、易于操控而特制的软弓。 那弓弦绷紧时发出的嗡鸣,显示出这是一张实打实的硬弓,没几分力气根本拉不开。 更吸引陈默的是,那汉子开弓的动作流畅至极,双臂稳如磐石,拉至满月似乎都犹有余力,瞄准的姿态更是沉稳异常。 “嗖!” 一箭射出,精准地钉在了三十步外的木靶红心上,箭尾兀自颤动。 “好!” 围观人群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铜钱噼里啪啦地扔进场中。 寻常人或许只觉得这卖艺的箭法真准,力气真大,看得过瘾。 但是陈默能从中看出更多的门道。 以这人的身手,去军中做个教头,或者给大户人家看家护院,哪个不比在这街头风吹日晒、对着一群平民百姓卖笑讨赏强? 他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 陈默端起桌上的粗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锁住了窗外的那个身影。 窗外,那铁臂李刚收了弓,正准备向喝彩的乡邻拱手答谢,顺便捡拾地上的赏钱,人群外围忽然响起了一阵嚣张的呼喝。 “让开让开!都围在这儿看什么猴戏呢?挡着爷们的道了!” 围观的人群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骚动了起来,并且自发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五六个一脸痞气的泼皮晃着膀子走了过来,为首的个矮精壮,一脸横肉,嘴角歪叼着一根草茎,正是这群泼皮的头目,赵六。 “喂!哪来的野路子?” 赵六大剌剌地走到场子中央,一脚就把地上收钱的破碗踢飞,里面的铜钱哗啦啦滚了一地。 他斜着眼,上下打量着铁臂李: “懂不懂规矩?这安澜城南城一片儿,谁不知道这场子归我赵六爷管?” “你他娘哪棵葱哪头蒜?拜过码头没有?孝敬交了吗?就敢在这撂地划锅?” 他身后一个瘦高个跟班立刻怪笑着帮腔: “就是!瞧你这生面孔,不懂事是吧?赶紧的,把这几天挣的钱,连本带利孝敬我们五爷!不然砸了你的破弓,打断你的狗腿!” 围观的人群噤若寒蝉,纷纷后退,生怕惹上麻烦,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有几个刚才还叫好叫得欢的看客,此刻也只得同情地看了铁臂李一眼,低声嘟囔着:“哎,这赵六可是城南一霸…惹不起啊…” 还有一个好心的老汉,在赵六等人还没靠近时,就飞快地凑近了铁臂李一步,压低声音急道: “好汉,忍口气!这些人可不是寻常无赖,他们背后有靠山的!强龙不压地头蛇,破财消灾吧!”随后便撤步向后。 第五十四章:结识铁臂李 铁臂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看见那些刚刚还为他欢呼的百姓此刻畏惧躲闪的眼神,又看看眼前这几个气焰嚣张的泼皮。 他胸膛起伏了一下,强压下火气,对着赵六抱了抱拳,声音还算克制: “诸位兄弟,在下铁臂李,初到贵宝地,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 “这点微末技艺,混口饭吃而已,实在没什么进项。还请各位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方便?” 赵六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铁臂李脸上,“你他妈谁啊?老子跟你很熟吗?凭什么给你方便?” 他指了指地上的铜钱:“少废话!这些,还有你身上藏的,统统给老子交出来!算你今天的孝敬!往后在这块地界摆摊,每天都得交!” 说着,他对身后其中两个跟班一使眼色。 那两人立刻狞笑着上前,一个伸手就要去抓铁臂李的胳膊,另一个则直接探手去夺他紧握的硬弓。 “撒手!” 铁臂李终于忍无可忍。 只见他猛地一沉肩,躲过抓向他胳膊的那只手,同时握着弓臂的手腕一抖。 那硬弓沉重的弓梢带着风声,“呜”地一下就扫在了那个试图夺弓的泼皮脸上。 “啪!” 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惨嚎。 那泼皮直接被抽得原地转了半圈,脸上瞬间出现一道紫红色的檩子,鼻血眼泪一齐飙了出来,捂着脸蹲了下去。 另一个扑空的泼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铁臂李已经反手一弓背,用弓臂的侧面狠狠撞在他的肋下。 “呃啊!” 那泼皮只觉得肋部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锤砸中,一口气没上来,蜷缩着倒吸冷气,也软倒在地。 电光火石间,两个上前动手的泼皮就全躺下了。 赵六和他剩下几个跟班都惊呆了,脸上嚣张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们根本没想到这个看着穷酸的卖艺汉子,身手竟然如此狠辣利落! “你…你他妈敢跟我动手?!” 赵六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指着铁臂李,脚下却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铁臂李手持硬弓,如同一尊铁塔般立于场中,目光如电,扫过赵六一众人: “滚!” 赵六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看对方不好惹,自己这边瞬间折了两人,再硬顶下去肯定吃亏。 他咬咬牙,一边搀起地上哼哼唧唧的手下往后撤,一边指着铁臂李放狠话: “好!好小子!你他妈有种!敢打我赵六的人!你给我等着!有种别跑!看老子不叫人扒了你的皮!” 说罢,他也不敢再多停留,带着几个残兵败将,在一片狼藉和零星还未散尽的围观者指指点点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跑了。 铁臂李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弯腰默默捡起了地上散落的铜钱,仔细地擦干净,放入怀中。 然后,他便背起了行囊,挎着硬弓,沉着脸走进了陈默所在的“悦来居”客栈,显然是打算进来歇歇脚,平复一下心头的憋闷火气。 几乎就在铁臂李沉着脸踏入“悦来居”大门的同时,另外两道熟悉的身影也一前一后地从门口闪了进来。 正是孙跛子和柳萍。 孙跛子还是一副醉眼惺忪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蹭进来,嘴里还小声嘟囔着:“娘的,差点被个不长眼的挤到阴沟里去…” 柳萍则紧随其后,斗笠压得低低的,脚步轻盈,目光快速扫过客栈大堂,立刻就锁定了坐在窗边的陈默,见他已经安然在此,紧绷的肩膀才略微放松下来。 两人走到陈默桌边。 “陈爷,咱们到得还算及时吧?” 孙跛子嘿嘿笑道,自顾自地拉开条凳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就闻了闻,随即嫌弃地撇嘴,“啧,这糟酒,马尿似的。” 柳萍也微微颔首示意:“陈大哥。” 陈默的目光从刚进来的铁臂李身上收回,对两人点了点头:“嗯,路上没遇到麻烦就好。” 他稍作沉吟,对孙跛子和柳萍低声道:“孙伯,柳姑娘,你们先去柜上订两间房,把行囊放下歇息片刻。” 他顿了顿,视线再次瞥向那个找了张角落桌子坐下、兀自生着闷气的弓手,“我瞧见个有趣的人,稍后与他攀谈几句。” 孙跛子顺着陈默的目光瞟了一眼,看到铁臂李那结实的身板和靠在桌边的硬弓,咧嘴笑了笑,没多问: “成,陈爷您瞧着办,有事招呼一声。” 柳萍也看了铁臂李一眼,虽然有些疑惑,但她对陈默的决定从不质疑,只是轻声应道:“好。” 两人便起身朝柜台走去。 陈默则端起了自己的酒杯,站起身,朝着铁臂李那桌走了过去。 那汉子刚把弓靠在桌边,正闷头倒茶,一脸余怒未消的晦气模样。 陈默走到桌旁,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客气地抱了抱拳: “这位兄台,方才在窗外见你身手不凡,令人钦佩。若不嫌弃,可否容陈某讨扰片刻,共饮一杯?” 铁臂李正憋着一肚子火气,闻声猛地抬头,眼里带着些不耐烦,似乎以为又是来找茬的。 但他看到陈默神态坦然,目光清正,并非刚才那帮泼皮无赖之流,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只是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萍水相逢,不敢叨扰。” 陈默也不介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抬手招呼跑堂的小二: “伙计,再添一副碗筷,加几个好菜,切二斤熟牛肉,打上两壶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记在我账上。” 小二连忙应声而去。 陈默这才重新看向对面有些错愕的铁臂李,语气平和地说道: “兄台不必多心。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那张刚毅的脸,以及那柄绝非俗物的硬弓: “我虽眼拙,却也看得出,兄台是真正有本事的人,绝非寻常卖艺糊口之辈。沦落至此,想必是遭了不小的变故。” “江湖路远,互相帮衬一把,是应有之义。一顿粗茶淡饭,算不得什么。” 第五十五章:收服铁臂李 小二很快添上了碗筷,熟牛肉和两壶新酒也端了上来。 铁臂李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酒菜,又看看对面神色坦然的陈默,神情终于松弛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端起刚斟满的酒杯: “兄台仗义,李某…谢过了。只是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陈默也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压低了声音: “陈某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说了反而给兄台招惹麻烦。” 他饮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地补充道: “简单说吧,和官府有些过节,被他们张榜通缉,随意的冠了个流匪的名头,眼下正四处躲藏。” 铁臂李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他仔细打量了陈默片刻,忽然也压低了嗓音,身体微微前倾: “你…也是被官府逼的?” 他这话问出口,既有些同病相怜的唏嘘,又有些找到了同路人的释然。 不待陈默回答,他便是打开了话匣子: “李某虽不像兄台这般被直接打成匪类,但…也他妈的是被那起子腌臜事逼出来的!” 他猛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气冲开了他憋闷已久的郁结: “不瞒你说,李某家中世代传下这弓马本事,原在邻县谋了个捕快的职司。” “想着凭这身力气和准头,就算不能挣个出身,至少也能护得一方百姓安宁,吃碗安稳饭。” “可那衙门里…嘿!” 他冷笑一声,放下酒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上官贪墨,同僚敲诈,明明抓了贼寇,转眼就能因为收了黑钱给放了!” “我看不过眼,几次三番直言顶撞,坏了他们的规矩…” “最后,自然是容不下我这等不懂事的夯货了。差事丢了都是轻的,再待下去,怕是哪天失足落井或者急病暴毙都说不准!” “没法子,只能卷铺盖滚蛋,离了那是非地,免得碍了人家的眼,也省得自己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苦笑着对陈默摇了摇头: “让兄台见笑了。如今也只能靠着祖传的这点把式,街头卖艺,混个肚饱。” “没想到…今日还能遇上兄台这般同命之人。” 陈默听罢铁臂李的遭遇,亦低声将自己的境遇简略道来: “我那事,说来也差不离。” “带着一帮被马匪祸害得不轻的镇民,端了个匪窝。当时听镇民说巡检司躲得远远的,屁都不放一个。”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事后才查知,那匪首背后,有官面上的人物牵扯,递送兵甲,坐地分赃。” “我们刚追着线头摸到这安澜城地界,然后就巧了。” “刚好撞见自己的通缉令贴满了城门口。剿匪的功劳成了人家的,我们这真正动手的,反倒成了漏网流窜的悍匪头子。”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兄台仔细瞧瞧,我这副尊容,可与那告示上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铁臂李闻言,神色一凛,当真仔细端详起陈默的面容来。 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眼中惊疑之色愈浓。 方才自己未曾细看,如今近距离打量,再结合陈兄方才所述…… 他缓缓点头,语气肯定: “像!岂止是像…若非兄台此刻就坐在李某面前,亲口说出这番缘由,单看那城门口的画像和告示上的说辞,李某定然也以为兄台是那等穷凶极恶之徒…”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然完全不同,先前那点同病相怜变成了发自肺腑的敬佩: “明知这安澜城已是龙潭虎穴,兄台为了追查那与匪类勾结的蠹虫,竟还敢毅然进来…这份胆魄,这份担当!” 他重重一拍大腿,语气激赏:“比李某这因为怕被人找茬、就灰溜溜躲出来的强太多了!这才是真豪杰!” 说着,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陈默郑重一抱拳: “在下李劲松!虽是个丢了差事、沦落街头的无名小卒,却也懂得敬重好汉!还未请教兄台真实名讳?” 他眼神灼灼:“今日能结识兄台这般人物,便是他日惹上祸事,我李劲松也认了!” 陈默抬手虚按,示意李劲松坐下: “李兄不必如此。正是见你方才所为,知你亦是性情中人,陈某这才不愿错过,冒昧前来结识。” 他端起酒碗,与李劲松再次碰了一杯:“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告诉你又何妨。我叫陈默。” “陈默…”李劲松将这名字低声念了一遍,重重记在心里。 接着,两人又低声交谈了约莫半个多时辰,酒壶见底,桌上的牛肉也所剩无几。 多是李劲松在诉说往日衙门里的腌臜事与自己的憋闷,陈默则偶尔点拨几句,言谈间愈发觉得此人虽有些耿直倔强,却是一条值得结交的血性汉子。 眼见天色不早,陈默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小锭银子,约莫五两,推至李劲松面前。 李劲松一见,脸色立刻变了,推拒起来: “陈兄!你我有缘相识,一顿酒饭已是情分,岂能再收你的钱财!李某虽落魄,却也不是乞儿!你我意气相投,这…这断然使不得!” “李兄,”陈默打断他,按住他的手,“你叫我一声兄台,便不必计较这些。” “我如今虽被官府缉拿,但盘缠尚不缺。你既有真本事在身,何必困顿于市井,为几文赏钱与泼皮争执?” 他指了指那锭银子:“这不是施舍。江湖救急,本是寻常。” “你且拿着,或能换个安稳住处,添置些合用物件,总好过日夜奔波,朝不保夕。” 他顿了顿:“他日若我需要李兄援手之处,难道你会袖手旁观不成?届时,你再还我这个人情便是。” 李劲松闻言,看着那锭银子,又看看陈默坦然的眼神,脸色变幻了几下,终究是长长叹了口气,不再矫情,大手一把抓过银子,紧紧攥在手心。 他沉声道:“陈兄高义,李某…愧领了!” 接着,他抬头,目光灼灼: “我李劲松如今没钱没势,就只剩这身家传的弓马功夫和一把子力气还算堪用。” “陈兄今日恩情,李某记下了。他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说着,他抓起桌上记账的毛笔,又向小二讨了张废纸,快速写下了一个地址,塞给陈默: “这是我眼下暂留的破落院子,虽简陋,还算尚有个落脚处。陈兄若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他站起身,再次对陈默重重一抱拳,不再多言,背上硬弓,大步离开了悦来居,背影比起方才进来时,似乎挺拔了许多。 陈默送走李劲松,结了酒菜钱,便去柜上也要了一间房。 他拿着钥匙上楼,刚走到廊道,便见柳萍正俏生生倚在窗边,望着外面有些无所事事,似乎正等着他。 “陈大哥。”柳萍听到了陈默的动静,便转过身看向了他。 “孙伯呢?”陈默看了看左右,并未见到孙跛子的身影。 柳萍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孙伯说他坐不住,前脚看您在楼下与人谈事,后脚便说趁这工夫,去附近巷子口的酒肆坐坐,顺道…打听打听那位苏婉儿的事。” 她补充道:“他让我留在这儿,等您上来告知一声。” 陈默点了点头,这倒也像是孙跛子的作风。 随后,柳萍便从窗台上端起了一个粗瓷碗,里面是些早已备好了的凉白开:“陈大哥,喝口水,刚刚应该没少喝酒吧。” 陈默确实是喝了不少酒,正觉口干,见状便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水入喉,确实舒畅不少。 放下空碗,他简单对柳萍道: “方才楼下那位,叫李劲松,是条有本事又不得志的汉子,因不肯同流合污被排挤出衙门,沦落到街头卖艺。” “我见他不是寻常人物,便结识了一下。” “如今也算是认识了,或许将来能成为一股助力。” 他边说边又皱起了眉头: “孙伯去了有些时候,我去寻他看看。他那做派和那张嘴,打听消息确实是一把好手,但也容易惹出些是非。” 陈默接着看向柳萍:“酒肆那等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不便前去,且在房里等候,我去去就回。” 柳萍虽想跟随,但也知陈默说得在理,她乖巧点头应道:“好,陈大哥你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