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头鸟》 第1章 开学 九月的南星中学,凤凰木的羽状叶子边缘已泛起微黄,空气却依旧黏稠燥热,裹挟着操场塑胶跑道被烈日炙烤后的特有气味。高二(七)班的教室如同一个喧闹的蜂巢,假期归来的兴奋感尚未褪去。 “数学最后一题谁写了?答案是不是根号三?我算了三遍都不一样!” “你暑假追《灵能百分百》了吗?完结篇真是哭死我了!” “别提了,我去海边冲浪,现在黑得我妈都快认不出来了!” 在这片鼎沸人声中,靠窗倒数第二排宛如风暴眼,异常宁静。徐嘉庆半趴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一只白色的耳机线从耳边蜿蜒至桌肚,里面隐约传来轻缓的纯音乐。他指尖灵活地转动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杆在他修长的指间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 阳光透过窗外交错繁茂的榕树叶,在他浅褐色的柔软发梢和洗得微微发白的校服袖口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眯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那几个被罚跑圈、气喘吁吁的高一新生身上,嘴角挂着一丝极淡的、事不关己的慵懒弧度。 “嘉哥!嘉哥!江湖救急!”前座的林浩猛地转过身,圆脸上写满了焦急,手里捏着一张卷子边角都起了毛的物理试卷,“最后一题引力加速度那个变式,我完全没思路!” 徐嘉庆连眼皮都没掀,空着的左手精准地从塞满卷子的桌肚里摸出自己的那张,看也没看就拍到了林浩桌上,声音带着刚被吵醒时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耐:“自己看。别吵我补觉。”他的嗓音不高,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林浩瞬间噤声。 林浩如获至宝,刚埋头抄了两行公式,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到了右后方女生小团体陡然拔高的议论声,手里的笔立刻慢了下来。 “绝对可靠消息!我们班今天要来个转学生!” “真的假的?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 “重点是来源!南安一中!泉州那个顶尖学府,门槛高得吓人!” “南一中?!”几声压抑的惊呼同时响起,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也侧目看来。南安一中,这个名字在福建的学生耳中,几乎等同于“学霸圣地”,它的录取分数线向来是南星这类区重点需要仰望的存在。 徐嘉庆转笔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滞涩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旋转,仿佛只是指尖一个无意识的失误。 女生们的讨论因为吸引了更多注意力而变得更加热烈,细节也愈发清晰: “听说叫许源,是个超级学神!在南一中那种高手如云的地方都是稳居年级前几的怪物!” “我小姨就是南一中的老师,她说上次五校联考,难度变态,这个许源居然考了734!甩开他们本校第二名整整十五分!” “734?!我的天……这分数放在我们南星,都能超上次期末最高分快五十分了吧?这是来体验平民生活的吗?” “名字倒是挺好听的……许源……就是不知道真人会不会很高冷……” “许源。” 这个名字清晰地钻进耳朵,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徐嘉庆的神经末梢。一个极其模糊、褪色的画面突兀地闪现——炽热的阳光,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汗衫、眉眼清秀得过分的小男孩,紧紧跟在他身后,瘦弱的手拽着他的衣角……徐嘉庆用力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莫名开始抽痛的太阳穴。 他昨晚又没睡好,楼上一点轻微的脚步声就能让他惊醒,此刻眼眶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这该死的浅眠。 林浩已经彻底放弃了抄作业,整个人几乎扭成麻花,凑到徐嘉庆耳边,用气音激动地说:“嘉哥!听见没?734!活生生的七百三十多分!这哪是转学生,这是来了座会移动的分数珠穆朗玛峰啊!你这控分大佬的逍遥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徐嘉庆终于懒洋洋地掀起眼皮,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睡意和疏离的眼睛瞥了林浩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很吵”和“关我什么事”。他懒得反驳“控分大佬”这种称呼,只是重新趴了回去,把脸埋进臂弯,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哦。来了再说。” 仿佛是为了印证传闻,教室后门被推开,体育委员和劳动委员吭哧吭哧地搬着一套显然是崭新的、漆水光亮的木质课桌椅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教室最后一排靠后门的空位上。那套桌椅与周围有些磨损的旧桌椅形成了鲜明对比。 “咦?新桌椅?规格挺高啊。” “看来转学生是真的实锤了,学校还挺重视。” “废话,南一中的顶尖生源,说不定是带着竞赛任务来的,能不当宝贝捧着吗?” 这套新桌椅的出现,像在滚热的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让教室里的议论声更加沸腾。好奇、期待、审视、隐约的竞争意识……各种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坐在徐嘉庆斜前方、戴着细边眼镜、常年稳居年级前三的班长李薇,不自觉地推了推眼镜,挺直了原本就坐得笔直的背脊,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套空桌椅,像是在提前审视一位重要的对手。 徐嘉庆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他悄悄将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试图用音乐构筑一个隔绝的堡垒。维持现状,精准地将分数控制在六百五六十,安稳地待在年级前十不显眼的位置,享受无人过度打扰的自由,做那只看似冒失实则精明的“初头鸟”,这才是他高中生活的核心准则。任何外来变量,哪怕是号称734分的神仙,只要不主动招惹他,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叮铃铃——” 尖锐急促的上课预备铃像一道命令,瞬间切断了所有的交谈。教室里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归于一种夹杂着期待的寂静。班主任抱着一摞崭新的练习册,表情严肃地走上讲台,犀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尤其在几个还在偷偷传纸条的学生身上停顿了片刻。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敲了敲讲台面,“同学们,两个月的暑假已经彻底结束了!都把心给我从五湖四海收回来!在新学期正式开始之前,有一个重要通知。”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门口,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们高二(七)班,将迎来一位新成员。希望今后大家能团结互助,共同营造良好的学习氛围。”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紧张的、期待的,都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射向教室门口。徐嘉庆依旧维持着趴睡的姿势,连呼吸的频率都显得均匀而绵长,仿佛真的已经睡着。 班主任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声音提高了些许:“进来吧,许源同学。” 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沉稳而清晰,一步步踏在教室的水磨石地板上,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个清冽、平静,如同山涧清泉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在讲台前方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也轻易地穿透了徐嘉庆耳机里的音乐和刻意营造的睡意: “大家好,我是许源。未来的日子,请多指教。” 这一次,徐嘉庆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立刻抬头看向讲台,视线先是下落,落在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握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左手上。教室里静得可怕,连窗外那片聒噪了整个夏天的蝉鸣,似乎也在这一刹那,诡异地同步沉寂了下去。 命运的齿轮,伴随着这个沉寂多年又骤然重现的名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咔嚓一声,精准地扣合,开始了它缓慢而不可逆转的转动。 第2章 你好 班主任老周(周卫强)的话音落下,整个教室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那道身影上。 许源走了进来。 他穿着南星中学的夏季校服,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长裤,却被他穿出了一股清隽挺拔的味道。个子很高,身形清瘦但不显单薄。他的步伐很稳,肩背挺直,走向讲台的短短几步路,没有丝毫局促或慌张。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皮肤是冷调的白,鼻梁高挺,唇色很淡,下颌线清晰利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看不出初来乍到的怯生,也看不出顶尖学霸的傲气,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冷静。 他站在讲台旁,微微向老师和同学们鞠了一躬,动作标准却并不显得过分谦卑。 “哇……”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叹,主要是来自女生方向。许源的样貌和气质,无疑超出了大多数人对“学霸”的刻板想象。 老周显然对许源的沉稳很满意,点了点头,指着刚才搬进来的新座位:“许源同学,你的座位在那边,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有什么不习惯的,随时跟老师说或者问同学。” “谢谢老师。”许源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冽的调子,听不出情绪起伏。他拿起放在讲台上的新书包——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但十分整洁的深灰色双肩包,朝着最后一排走去。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的同学,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过多停留,包括那个从他一进门就看似在睡觉的靠窗身影。 徐嘉庆虽然趴着,但耳朵却清晰地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紧不慢,最终停在了他斜后方的位置。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在自己后脑勺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快得像是错觉,随即身后传来了书包放在椅子上、拉开拉链、取出书本的细微声响。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好了,新同学也安顿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老周敲敲黑板,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把暑假发的物理卷子拿出来,我们讲评一下……” 教室里的气氛逐渐回归到上课状态,但空气中依然漂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兴奋和好奇。不少人,尤其是后排的同学,会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瞥一眼那位新来的学神。 徐嘉庆依旧维持着趴睡的姿势,但老周开始讲卷子后,他悄悄地睁开了眼睛,视线落在窗外摇曳的榕树枝叶上。物理卷子他早就搞定了,此刻听着老周讲解那些对他而言过于基础的题目,更是昏昏欲睡。然而,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新邻居”,却让他无法像往常那样真正放松下来。 那个名字,那个模糊的童年剪影,像水底的暗礁,时不时冒出来硌他一下。 许源。真的是他吗?那个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面、安静得像个影子、被欺负了只会红着眼睛躲起来的“小媳妇”? 印象中的那个孩子,瘦小,苍白,总是低着头,和刚才那个身形挺拔、气质清冷的少年几乎无法重叠。除了……那份过分的安静。以前的安静是怯懦,现在的安静,却像是一种无形的屏障。 就在徐嘉庆思绪飘忽的时候,老周的声音再次点名了他。 “徐嘉庆。” 徐嘉庆不得不慢吞吞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惺忪睡意:“啊?老师?” 老周对他这副样子似乎早已习惯,无奈地指了指黑板:“这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上次全班就你一个人用了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结合的方法,思路很巧。你上来给大家讲讲你的解题思路。” 这是老周的惯用伎俩,用优等生的不同解法来启发大家。若是平时,徐嘉庆可能会懒洋洋地上去画几笔,言简意赅地讲完。但今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 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踱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快速而清晰地写下了几个关键公式和推导过程。他的字迹不像一般男生那样潦草,反而带着点随性的洒脱。 “嗯,就是这样。”他讲得很快,几乎没什么废话,讲完就把粉笔一丢,准备回座位。 “等一下,”老周叫住他,显然是想让他讲得更细致些,“这里,为什么你会想到用动量定理?很多同学可能没转过这个弯来。” 徐嘉庆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随便敷衍两句,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向了最后一排。 许源正抬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黑板,或者说,是看着他所写的解题过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惊叹或赞赏,也没有挑衅,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冷静的审视。仿佛在分析一道有趣的、值得推敲的题目。 这种目光让徐嘉庆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他收回目光,转向老周,语气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硬邦邦:“直觉。觉得这样解更直接。” 说完,他也不等老周再发问,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趴下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冷静的视线似乎在他背上停留了片刻。 下课铃终于响了。 老周一离开教室,压抑了一节课的讨论声瞬间爆发。不少人围到了许源的座位旁,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 “许源同学,南一中是不是作业特别多?” “你平时怎么学习的呀?有没有什么秘诀?” “734分也太厉害了吧!你哪科最强?” 许源被围在中间,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但回答得十分简洁。 “还好。” “按计划学习。” “没有特别强,比较平均。” 他的态度算不上热情,但也谈不上冷漠,只是有种天然的距离感,让热情的同学很快意识到这位学神似乎不太喜欢过多寒暄,问了几句也就渐渐散开了。 林浩第一时间凑到徐嘉庆旁边,激动地小声说:“嘉哥!看见没!真人也挺帅的啊,就是感觉有点冷。不过他那气质,啧,一看就是大佬风范!” 徐嘉庆没理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拿起水杯,准备去教室后面的饮水机接水。这是必经之路,会经过许源的新座位。 当他走到许源桌旁时,许源正低头整理着新发的课本,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徐嘉庆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他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许源低垂的睫毛上,用一种带着点试探,又混合着多年未见的生疏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的语气,开口问道: “喂,新来的。” 许源闻声抬起头,那双清澈冷静的眼睛看向他,带着询问。 徐嘉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友善、甚至有点挑衅的笑容,慢悠悠地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问道: “听说你……很会读书?”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滞了。周围的嘈杂似乎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许源看着徐嘉庆那双因为逆光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里面闪烁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 许源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了徐嘉庆几秒,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然后,他微微点了点头,用他那标志性的、清冽平静的声音,给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普通话回答: “还好。” 徐嘉庆挑了挑眉,对这个平淡无奇的回应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源一眼,便转身继续走向饮水机。 而在他转身的刹那,他没有看到,许源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那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泛起了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你好,徐嘉庆。许源在心里,无声地说道。好久不见。 第3章 同居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瞬间点燃了校园的活力。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教室门口。 徐嘉庆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动作透着一股惯有的慵懒。他把那本几乎崭新的物理书随手塞进桌肚,只拎了个看起来空瘪瘪的单肩包。林浩早已迫不及待地凑过来。 “嘉哥,一起走啊?听说后街新开了家奶茶店,买一送一!” “不去。”徐嘉庆干脆地拒绝,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排。许源也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 “哎呀,走嘛走嘛!”林浩还在努力。 “真不去,有事。”徐嘉庆收回目光,拍了拍林浩的肩膀,率先走出了教室。他需要一点空间来理清脑子里那些混乱的念头。那个名字,那个模糊的影子,还有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学神……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那么多,也许只是巧合? 走到校门口时,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父亲徐建明。徐父平时工作忙,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接他。 “爸?你怎么来了?”徐嘉庆有些诧异。 徐建明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有些复杂,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等你一起回家。顺便……有点事跟你说。” 他的目光越过徐嘉庆的肩膀,看向了后方。 徐嘉庆心里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回头,看到许源正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阿源,过来过来。”徐建明热情地招呼着,语气是徐嘉庆很少听到的熟稔和亲切。 许源走上前,礼貌地微微躬身:“徐叔叔。” “哎,好孩子。”徐建明看着许源,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怜惜,“东西都收拾好了?以后就把叔叔家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徐叔叔?阿源? 徐嘉庆的脑子像被重锤敲了一下,嗡嗡作响。父亲这称呼,这态度,几乎已经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但他心里仍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只是父亲热情好客,对邻居家优秀的孩子格外青睐? “爸……这到底怎么回事?”徐嘉庆的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徐建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嘉庆,阿源的外公前段时间去世了,他在南星这边的房子还没装修好,暂时没地方住。我们家正好有空房间,我就让他来家里借住几个月。你们小时候在老家不是还一起玩过一阵子吗?正好也有个照应。” 老家。一起玩过。 这几个字彻底击碎了徐嘉庆的侥幸。真的是他!那个记忆里模糊的、需要他保护的“小媳妇”,如今竟然以这样一种强势的姿态,闯入了他的生活,还要登堂入室! 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强烈不适感和愤怒瞬间涌了上来。他看向许源,许源也正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但这平静在徐嘉庆看来,却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胜利。 “开什么玩笑!”徐嘉庆的声音冷得像冰,脸上那点惯有的慵懒被尖锐的抗拒取代,“我们家哪还有空房间?” 他做着徒劳的挣扎。 “你旁边那间客房,我一直收拾着呢。”徐建明的语气强硬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了。阿源刚经历这些事,你多照顾着点。” 提到许源的外公去世,徐嘉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怒火莫名地被堵住了一些。他抿紧了嘴唇,视线在父亲不容商量的脸和许源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来回扫视。他猛地转过身,丢下一句硬邦邦的“随便你们!”,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将父亲和许源远远甩在身后。 回家的路,每一步都踩在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上。 当徐嘉庆用钥匙狠狠捅开家门,率先走进客厅时,那种熟悉的、因为缺少了女主人而总是显得有些过于冷清的空旷感扑面而来。他甩掉鞋子,径直走向冰箱,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几大口,试图冷却沸腾的情绪。 徐建明带着许源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忙着介绍。徐嘉庆冷眼看着,心里冷笑:装得倒挺像。 “嘉庆!”徐建明叫住想溜回房间的儿子,语气威严,“带阿源去他房间,帮他把行李拿进去。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互相照顾。” 徐嘉庆的背影僵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情绪,慢慢转过身。他看到许源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拎着他那个灰色的旧书包,安静地看着他。那一刻,徐嘉庆忽然很想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认出他的痕迹?或者,一丝得意? 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这让他更加恼火。 他走过去,一把抓过许源手里那个书包,触手是意料之外的沉甸。他没好气地推开自己卧室旁边那间客房的门。 房间干净却冷清。徐嘉庆把书包重重地放在床上。他环顾四周,然后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的许源,决定主动出击,进行最后的试探。他用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故意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问道: “喂,”他盯着许源的眼睛,“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许源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闪烁,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沉默了两秒,就在徐嘉庆以为他会承认或者否认时,却听到他用那清冽的普通话淡淡地反问: “有吗?我不太记得了。” 这个回答像一盆冷水,夹杂着冰碴,浇在了徐嘉庆头上。不记得了?他居然说不记得了? 一种被彻底忽视、对方甚至不屑于相认的羞辱感,瞬间压过了之前那点因为对方遭遇而产生的不忍。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徐嘉庆扯出一个冰冷的笑,语气充满了讽刺和决绝: “很好。不记得最好。”他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宣布判决,“那你听清楚了,新规矩。” “第一,不准随便进我房间。” “第二,不准动我的东西。” “第三,没事别来烦我。” 他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许源,像是在捍卫自己最后的领地。 许源安静地听他说完,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可以。” 这种彻底的、无动于衷的回应,让徐嘉庆感觉自己所有的攻击都打在了空处。他气得胸口发闷,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狠狠地瞪了许源一眼,转身冲回自己的房间,用尽全身力气甩上了门。 门关上的巨响,在房子里回荡,像一道战书,也像一道屏障。 门外,许源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许久,才缓缓走到床边。他打开那个沉甸甸的书包,里面整齐的书籍上方,安静地躺着一本边缘有些磨损的旧相册。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封面,眼底深处,那强装的平静终于碎裂,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痛楚和挣扎。 而门内,徐嘉庆背靠着房门,滑坐在地上。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他闭上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许源那句“我不太记得了”反复在耳边回响。 他到底是真的不记得,还是装的? 如果他记得,为什么要否认? 无数个疑问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原本就浅的睡眠,今夜恐怕会更加艰难了。这场被迫开始的“同居”生活,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猜疑和看不见的硝烟。 第4章 界限 清晨六点整,生物钟让许源准时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让他有瞬间的怔忡,随即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运动服,推开房门。客厅里一片寂静,隔壁房门紧闭。他想起昨晚那声巨响和徐嘉庆充满敌意的眼神,动作放得更轻。 等他晨跑回来,冲完澡,换上干净的校服,厨房里已经飘出米粥的香气。徐建明系着围裙正在煎蛋,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阿源起这么早?习惯吗?嘉庆那小子肯定还在睡。” “习惯,谢谢徐叔叔。”许源点点头,走过去想帮忙。 “不用不用,你去坐着,马上就好。”徐建明拦着他,朝徐嘉庆的房间努努嘴,“去,把那头懒猪叫起来。不然他又得饿着肚子上学。” 许源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想起昨晚那三条“规矩”,尤其是“没事别来烦我”。他犹豫了一下。 徐建明看出他的迟疑,叹了口气:“别管他说的混账话,快去。这小子就是起床气大。” 许源走到徐嘉庆房门口,抬手,停顿片刻,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毫无动静。 他加重力道,又敲了三下。 “……滚!”门内传来一声模糊不清、带着浓重睡意的咆哮,伴随着枕头砸在门上的闷响。 许源的手停在半空。他沉默地站在门口,能想象出里面的人用被子蒙住头、眉头紧皱的样子。和记忆中那个地震都摇不醒、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赖床鬼,似乎有点重叠,又截然不同。 他最终没有选择强行闯入或继续敲门,而是转身回到厨房,对徐建明说:“徐叔叔,他可能还需要再睡一会儿。” 徐建明无奈地摇摇头,把煎蛋和粥端上桌:“不管他,我们先吃。这小子,都是我给惯的。”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徐建明试着找些话题,询问许源学习是否跟得上,对新学校感觉如何。许源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有礼,但气氛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直到他们快吃完,徐嘉庆的房门才“哐当”一声被拉开。 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皮耷拉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看也没看餐桌这边,径直晃进卫生间,重重关上了门。 洗漱完毕出来,他依旧无视餐桌旁的两人,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叼在嘴里,然后单肩挎上那个空瘪的书包就准备往外走。 “嘉庆!吃完早饭再走!”徐建明提高声音。 “不饿。”徐嘉庆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不停。 “你给我站住!”徐建明有些动气了。 徐嘉庆停在玄关,不耐烦地转过身,目光扫过餐桌,在看到许源面前那份几乎没动过的煎蛋时,眼神顿了一下。许源的餐盘边缘干净,粥碗也吃得见底,唯独那个煎蛋,只被小心地切掉了一小角蛋白,蛋黄完整地留在中间。 挑食?徐嘉庆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被更大的烦躁淹没。他凭什么要注意这些? “我走了。”他硬邦邦地扔下三个字,换鞋出门。 许源安静地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将自己的碗筷拿到水池边,仔细冲洗干净,放好。“徐叔叔,我也去学校了。” “哎,好,路上小心。等等嘉庆一起啊?”徐建明连忙说。 “他可能……不想一起。”许源轻声说,背上书包,礼貌地告辞。 果然,徐嘉庆早就走得没影了。 傍晚,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 高二的晚自习以自主复习为主,偶尔有老师巡堂答疑。沙沙的写字声和翻书声构成了背景音。 许源坐在徐嘉庆的正后方。这个位置让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前座那人所有的动静。 徐嘉庆面前的习题集摊开着,但他显然没什么做题的兴致。那些对大多数同学来说需要绞尽脑汁的题目,于他这个“控分大王”而言,可能只是扫几眼就能得出答案的热身运动。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笔杆在他指尖灵活地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 坚持了不到二十分钟,浓重的睡意便开始侵袭。徐嘉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甚至渗出生理性泪水。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巡堂老师刚走,便极其自然地将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立在桌面上,巧妙地形成了一个视觉屏障。然后手臂一弯,脑袋侧枕上去,调整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没过两分钟,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竟是当真睡着了。 晚自习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放松的肩线和小半张埋进臂弯的侧脸,看起来比白天清醒时少了许多锋芒。 许源正在演算一道物理竞赛题的多种解法,笔尖流畅。当他写完一种解法,停下笔思考的间隙,目光不经意地抬起,便落在了前座那个毫无防备的后脑勺和微弓的背脊上。 他的笔尖顿在了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徐嘉庆的头发看起来和他的人一样,有些桀骜不驯,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许源的视线顺着他的后颈,落到因为睡姿而微微绷紧的校服布料上。 就在这时,巡堂的数学老师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进来,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视着教室。眼看老师的视线就要扫到徐嘉庆的位置—— 许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笔帽轻轻抵了一下徐嘉庆的后背。 力道很轻,但足以让浅眠的徐嘉庆一个激灵。 徐嘉庆猛地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迷茫,正好对上数学老师投来的目光。他瞬间清醒,下意识地坐直身体,顺手拿过旁边的笔,假装一直在认真演算。 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踱步走开了。 危机解除。徐嘉庆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刚才是后面的人提醒了他。他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只是维持着握笔的姿势,背脊挺得有些过分直硬,像是在跟谁较劲。睡意是彻底没了,但他也没继续做题,只是盯着书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源看着他又竖起了那副生人勿近的硬壳,默默收回了笔,继续自己的演算,仿佛刚才那个下意识的举动从未发生。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徐嘉庆几乎是第一时间弹起来,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书包,像躲避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融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 他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晃荡了很久,直到夜色深沉,才拖着步子往回走。 打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的壁灯。徐建明可能加班还没回来。许源房间的门缝下透出灯光,大概还在学习。 徐嘉庆松了口气,换上拖鞋,准备直接溜回房间。 经过客厅茶几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茶几上放着一盘洗好的、红得发亮的樱桃,旁边还有一小碟包装精致的闽南传统馅饼——那是他小时候最爱吃,但现在很少特意去买的东西。 樱桃水灵灵的,馅饼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徐嘉庆站在原地,盯着那两样东西,眼神复杂。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父亲准备的,父亲粗枝大叶,从来不会弄这些。 是许源。 晚自习那个轻轻的触碰,和眼前这盘樱桃馅饼,像两颗小石子,接连投入他心湖。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某种他看不懂的坚持? 他内心挣扎着。最终,还是像打败仗一样,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飞快地抓起几颗樱桃塞进嘴里,又拿起一块馅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某种久远的、模糊的暖意,却让他心里更乱了。他三两口吃完,像是要消灭证据,然后快步走回自己房间。 这一次,关门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他靠在门后,嘴里甜腻的滋味久久不散。 许源,你究竟……想怎么样? 而隔壁房间,许源坐在书桌前,听到外面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几乎听不见的关门声,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一瞬。他低头,继续看着桌上摊开的书本,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一片宁静。 那道由愤怒和误解筑起的界限,正在被一些细微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悄然侵蚀。 第5章 暗流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诡异的平衡在徐嘉庆和许源之间形成,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涌的河面上。 徐嘉庆依旧贯彻着他的“三不原则”,把许源当成空气。但这份“无视”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别扭。比如,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故意把门摔得震天响,早上起床的动静也收敛了不少——尽管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不想给许源任何指责他的把柄,或者引来父亲更多的唠叨。他甚至会下意识地注意玄关的鞋子是否摆整齐,免得被那个有洁癖的家伙比下去。 许源则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徐嘉庆这座活火山如何喷发冷焰,他都岿然不动。他严格遵守着徐嘉庆划下的界限,从不主动搭话,不进徐嘉庆房间,甚至尽量错开在卫生间碰面的时间。 但他那种无处不在的、井然有序的存在感,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挑衅。他早起晨跑后带回来的早餐包子,总会多买一份放在桌上;他洗完澡后,卫生间的地面总是干燥得没有一滴水渍;他房间里飘出的淡淡洗衣液香味,都让徐嘉庆感到一种被侵入的不适。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男生一千米测试。 九月的操场像个巨大的蒸笼,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空气扭曲着热浪。哨声一响,学生们如同脱缰的野马冲了出去,脚步声杂乱而沉重。 徐嘉庆虽然看起来懒散,但体能意外地好,尤其是爆发力。他起跑就冲在了前面,步幅大而轻松,像只敏捷的豹子。许源则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大约隔着两三个身位,他的跑姿更显沉稳,呼吸平稳,节奏控制得极好,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跑道旁的女生的窃窃私语和加油声被风声吹散。林浩在徐嘉庆旁边喘着粗气:“嘉哥……慢、慢点……”徐嘉庆却没理会,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跑道内侧,许源的身影始终在他的余光里。一种莫名的好胜心驱使着他加快了步伐。 两圈过后,差距开始明显拉大。徐嘉庆和许源几乎并驾齐驱,将大部队甩开了将近半圈。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背上。徐嘉庆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最后半圈冲刺阶段,意外发生了。紧跟在徐嘉庆身后的三班一个高大男生,试图从内道强行超越。或许是体力透支,或许是跑道太滑,那男生脚下猛地一个踉跄,身体彻底失去平衡,带着一股冲劲向前扑去。 徐嘉庆完全没料到这一下,只觉后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上,剧痛传来,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跑道外侧狠狠摔去!在倒地前的瞬间,他下意识用手撑地,右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尖锐刺痛,让他眼前都黑了一瞬。 “操!”他痛得爆了句粗口,膝盖和手肘与粗糙的跑道剧烈摩擦,火辣辣地疼,肯定破皮了。 撞他的男生也摔得不轻,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嘉庆我不是故意的!我脚滑了!” 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响起,和同学们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混在一起。 “有人摔了!” “是徐嘉庆!” “快去看看!” 混乱中,徐嘉庆咬着牙,想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自己站起来,却因为右脚踝也传来一阵钝痛而踉跄了一下。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他顺着那只手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许源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许源已经跑完了全程,气息还有些微喘,白皙的脸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额头上、鼻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几缕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冷静,像被水洗过的黑曜石。 徐嘉庆愣住了。阳光逆着许源照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他看着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心里天人交战。众目睽睽之下,接受这家伙的帮助,像是一种认输和妥协。 但许源的手就停在那里,稳定地悬在半空,没有催促,也没有收回,仿佛有无限的耐心,等待着他的决定。他掌心的纹路清晰,手指干净修长。 周围的同学都围了上来,关切地看着他。徐嘉庆咬了咬牙,心底那点别扭和自尊最终占了上风。他忽略掉那只手,憋着一口气,用没受伤的左手撑地,有些狼狈地、摇摇晃晃地自己站了起来。他活动了一下疼痛的右脚踝,还好,只是扭了一下,问题不大。但右手腕却疼得钻心,动一下都冒冷汗。 “我陪他去医务室。”许源对赶过来的体育老师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他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徐嘉庆没受伤的左臂。 “不用你假好心……”徐嘉庆想挣脱,语气恶劣。 “你手腕可能伤了,别乱动。”许源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反抗的坚决。他的手稳稳地托着徐嘉庆的手臂,力道适中,既提供了坚实的支撑,又不会让他感到被钳制或难堪。 徐嘉庆挣了一下没挣开,又碍于周围同学的目光,只好黑着脸,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被许源半扶半架着,一瘸一拐地往操场外的医务室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许源手臂传来的温热体温和稳定可靠的力量,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心跳也莫名地有些失序。两人靠得很近,他甚至能闻到许源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与他平时那种清冷的感觉截然不同。 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中间,只有脚步声和徐嘉庆偶尔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林浩本想跟来,被许源一个眼神制止了。 校医检查后,确认徐嘉庆手腕是急性软组织挫伤,膝盖和手肘是不同程度的擦伤。给他清洗伤口时,碘伏刺激得徐嘉庆龇牙咧嘴。校医熟练地喷上消肿镇痛喷雾,然后用弹性绷带将他的右手腕仔细地缠绕固定起来。 “小伙子,运气不错,没伤到骨头。但这几天注意休息,这只手千万别用力,写字也要注意。擦伤的地方别沾水。”校医叮嘱道。 从医务室出来,徐嘉庆看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腕,脸色更臭了。这样回家,肯定瞒不过父亲,少不了一顿盘问和唠叨。 “谢谢。”他极其生硬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睛看着走廊尽头的窗户,就是不看许源。这是他这几天来对许源说的第一句还算正常的话,虽然充满了不情愿和别扭。 许源走在他身侧,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放学后,徐嘉庆第一次没有急着逃离教室。他磨磨蹭蹭地收拾着书包,单手操作十分笨拙,书本和试卷塞得乱七八糟。许源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安静地站在座位旁等着,没有催促,也没有上前帮忙,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他笨拙的动作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铺满落叶的人行道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徐嘉庆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脚踝还有点疼,另一方面也是心乱如麻。他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许源,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到家时,徐建明果然还没回来。徐嘉庆松了口气,径直想溜回房间。 “洗手。”许源在他身后提醒,声音平静无波。 徐嘉庆脚步一顿,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左手和绑着绷带的右手,这才意识到问题。他别扭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单手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地冲下来,他笨拙地冲洗着左手,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许源跟了过来,慵懒地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没看过残疾人洗手啊?”徐嘉庆没好气地说,试图用凶恶的语气掩饰尴尬。 许源没说话,走过去,默默递给他一块已经用温水打湿、拧得半干的毛巾。 徐嘉庆瞪着他,没接。空气仿佛凝固了。 僵持了大约五六秒,徐嘉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一把抓过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把毛巾扔回洗手池,语气冲得很:“满意了?” 许源没理会他的恶劣态度,只是拿起那块被扔下的毛巾,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干净,拧干,然后工整地挂回毛巾架。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然后,他转身去了厨房。徐嘉庆听到打开橱柜和倒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许源端着一杯温水走出来,放到徐嘉庆面前的茶几上。“吃药。”他言简意赅,旁边放着校医开的口服消炎药。 徐嘉庆看着那杯清澈的水和白色的药片,胸口堵着一股无名火,却又无处发泄。许源这种不动声色、却又无处不在的照顾,比直接的争吵更让他心烦意乱,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里,所有的敌意和防备都被这种温和而坚持的力量无声地瓦解了。 他猛地拿起药片,塞进嘴里,灌了一大口水,然后重重地把杯子顿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站起身,想回房间,却因为动作太猛扯到了手腕的伤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许源的目光落在他吃痛皱起的脸上,眼神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晚上想吃什么?”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打破了沉默。 徐嘉庆愣住,下意识地、带着点赌气成分地回答:“……随便!毒不死就行!” “嗯。”许源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厨房。很快,厨房里传来了洗菜、切菜的声音,还有锅铲碰撞的轻微声响。 徐嘉庆站在原地,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动静,看着那个在厨房灯光下忙碌的清瘦背影,心里那团乱麻,似乎缠得更紧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许源。这家伙到底是真的性格如此淡漠周到,还是……别有用心?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是因为父亲的嘱托?还是因为……那段他声称“不记得”的过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已经乱成鸟窝的头发,转身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一次,他没有摔门,只是轻轻地将门带上,仿佛需要隔绝的,不仅仅是外面那个让他心乱的许源,还有自己心里那些开始失控的、混乱的、陌生的念头。 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汹涌地涌动。而某些自以为坚硬无比的东西,似乎正被这无声而执着的潮水,一点点地侵蚀、冲刷、软化。茶几上那杯水,静静地冒着微弱的热气,映照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第6章 温粥 厨房里传来规律的切菜声,许源的身影在玻璃门后隐约晃动。徐嘉庆把自己摔进床铺,手腕的钝痛和心里莫名的烦躁交织在一起。他盯着天花板上细微的裂纹,试图屏蔽外面的一切声响,但嗅觉却不听使唤——一丝若有若无的葱花爆香飘了进来,勾得他空荡荡的胃轻轻抽搐了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中午因为赌气,根本没吃多少东西。 “啧。”他烦躁地翻了个身,用左手扯过被子蒙住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切菜和炒菜的声音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小火慢炖的细微咕嘟声。这声音有种奇异的催眠效果,加上身体确实疲惫,徐嘉庆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的。 “……”他皱着眉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一时间,他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徐嘉庆。”门外传来许源平静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吃饭。” 徐嘉庆下意识想吼一句“不吃”,但胃部的空虚感更强烈了。他磨蹭着坐起来,左手揉了揉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拖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许源已经脱掉了校服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餐桌旁。餐桌上摆着两菜一汤:清炒菜心,番茄炒蛋,还有一碗……看起来十分清淡的粥。没有徐嘉庆预想中的“毒不死就行”的黑暗料理,都是最家常的菜色,但色泽鲜亮,热气腾腾。 “你手不方便,喝粥。”许源示意了一下那碗粥,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徐嘉庆瞥了一眼那碗白粥,米粒煮得烂熟,几乎看不到完整的颗粒,旁边还放着一个小碟,里面是色泽诱人的肉松和切得细细的酱瓜。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又上来了,故意挑刺:“喂猫呢?这么稀。” 许源抬眼看他,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腕肿了,吃清淡点好消化。”他顿了顿,补充道,“肉松和酱瓜,你小时候……不是喜欢拌着吃么。” 最后那句话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语,却像根细针,轻轻扎了徐嘉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许源,对方却已经移开视线,自顾自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安静地吃饭,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徐嘉庆站在原地,进退两难。饿是真的饿,但就这么坐下吃,又觉得像是向对方妥协了。他僵持了几秒,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许源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徐嘉庆耳根有点发热,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拉开椅子坐下。他用左手笨拙地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温度刚好,不烫不凉,米香浓郁。他下意识地舀了点肉松和酱瓜拌进去,咸鲜的味道立刻激活了味蕾。他吃得有些急,几乎是狼吞虎咽,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等他放下勺子,才发现许源已经吃完了,正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的碗碟干干净净。 “够么?”许源问。 “……够了。”徐嘉庆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吃饱之后,身体暖和起来,连带着心里的火气也好像被浇灭了些许。 许源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他自然地伸手,想连同徐嘉庆面前的空碗一起拿走。 “我自己来。”徐嘉庆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碗,语气生硬。 许源的手停在半空,看了他一眼,没坚持,转身拿着自己的碗筷进了厨房。 徐嘉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乱了。他端着空碗,磨蹭到厨房门口。水槽边,许源正低着头,挽起袖口,露出清瘦的手腕,仔细地冲洗着碗碟。水流声哗哗作响,他的侧脸在厨房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柔和。 徐嘉庆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走进去,把碗放在水槽边,干巴巴地说了句:“谢了。” 许源冲洗盘子的动作没停,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水流声充斥其间。徐嘉庆靠在门框上,看着许源利落的动作,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他记得小时候在老家,许源更像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许源关掉水龙头,用干净的布擦干手上的水珠,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徐嘉庆:“外公身体不好后,就会了。” 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让徐嘉庆一时语塞。他想起了许源外公去世的消息,心里那点莫名的敌意,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哦。” 他转身想回房间,却又在门口停住,背对着许源,声音闷闷地:“那个……碗,等我手好了再洗。” 说完,也不等许源回应,便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间,再次轻轻带上了门。 厨房里,许源看着徐嘉庆仓促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水槽边那只属于徐嘉庆的空碗。他拿起碗,重新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碗壁,发出轻柔的声音。窗外,夜色浓重,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这一晚,房子里异常安静。没有争吵,没有摔门声。徐嘉庆躺在床上,手腕依旧一阵阵抽痛,但胃里是暖的。他听着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翻书声,第一次觉得,这栋过于空旷冷清的房子,好像……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气息。 而那碗温度刚好的白粥,仿佛不仅仅暖了他的胃。某种坚冰,正在无声的暖意中,悄然融化开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7章 裂痕 第二天是周六。徐嘉庆是被手腕的钝痛和窗外的鸟鸣吵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他皱着眉坐起来,看着自己依旧被绷带包裹的右手,心情恶劣。 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客厅里静悄悄的。餐桌上放着用纱罩盖好的早餐:一碗温热的豆浆,几根金黄的油条,还有两个剥好的水煮蛋。旁边压着一张便签,是父亲徐建明潦草的字迹:「单位临时有事,晚点回。早餐趁热吃。照顾好阿源。」 徐嘉庆盯着那张便签,特别是最后四个字,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掀开纱罩,发现油条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酱菜,是他常吃的那家老字号的口味。这显然不是他爸会准备的细节。 他下意识地看向许源紧闭的房门。门缝下静悄悄的,不知道人是没起,还是已经出去了。 用左手笨拙地吃完早餐,徐嘉庆瘫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却根本没看进去。右手受伤,打游戏是别想了,作业也懒得写,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空虚和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他准备回房间继续睡回笼觉时,许源的房门打开了。 许源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简单的白T恤和休闲裤,手里拿着一个帆布材质的环保袋,看起来准备出门。他看到客厅里的徐嘉庆,脚步顿了一下。 “我出去买点东西。”他主动开口,声音平淡。 徐嘉庆没应声,只是用没受伤的左手百无聊赖地切换着电视节目。 许源也没再多说,换鞋出门了。 房子里又剩下徐嘉庆一个人。安静得让他有些不习惯。他换了几个台,最终还是烦躁地关掉了电视。沉默像潮水般涌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手腕脉搏跳动的声音,一下下,提醒着他的不便和……某种依赖。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正好看到许源清瘦的背影走出楼道,步伐稳健地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徐嘉庆猛地放下窗帘,对自己这种“窥探”的行为感到一阵莫名的羞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徐嘉庆在客厅和房间之间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焦躁的兽。他第三次拿起手机看时间,距离许源出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买什么东西要这么久?他心里嘀咕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的担心悄然滋生。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许源回来了。他手里提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环保袋,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到徐嘉庆站在客厅中央,似乎有些意外。 “醒了?”他一边换鞋一边问,语气自然得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室友。 “嗯。”徐嘉庆应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袋子上,“买的什么?” 许源没直接回答,而是提着袋子走进了厨房。徐嘉庆忍不住跟了过去,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 许源从袋子里拿出几样东西: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喷雾剂(和校医开的不一样牌子,包装上写着更强的活血化瘀功效)、一包独立包装的吸管、还有……几盒不同口味的盒装牛奶和果汁。 “医生说你这几天手腕不能用力。”许源拿起那包吸管,递给他,“用这个喝东西方便点。”然后他又拿起那瓶新买的喷雾,“这个效果可能好些,晚上可以换这个喷。” 最后,他指了指那些牛奶和果汁,“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多买了几样。” 徐嘉庆看着料理台上那些东西,一时间愣住了。他没想到许源出门这么久,是去给他买这些。那瓶喷雾,那包吸管,还有这些饮料……每一样都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的不便和潜在的需求。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看穿照顾的别扭,有之前敌意被对比得有些可笑的尴尬,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嘲讽的话来维持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比如“多管闲事”或者“我用不着”,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是生硬地别过脸,嘟囔了一句:“……谢了。” 声音很小,几乎含在喉咙里。 但许源听到了。他正在将牛奶和果汁放进冰箱的动作微微一顿,背对着徐嘉庆,几不可察地应了一声:“嗯。” 中午,许源简单地做了两碗面条。他端上桌时,徐嘉庆发现,自己那碗的面条煮得格外软烂,上面卧着一个完整的煎蛋,旁边还配了几根翠绿的青菜。而许源自己那碗,面条则看起来劲道得多。 徐嘉庆用左手别扭地拿着筷子,尝试夹起软烂的面条,虽然依旧笨拙,但比想象中容易入口。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安静吃面的许源,心里那道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下午,徐嘉庆窝在沙发里看球赛重播。许源则坐在餐桌旁看一本很厚的英文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 中途,徐嘉庆左手拿着水杯想喝水,动作有些晃荡,水差点洒出来。 许源抬起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根吸管,拆开包装,默默地递到他面前。 徐嘉庆:“……” 他沉默地接过吸管,插进水杯里。喝着冰凉的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废物,但又诡异地……有点受用。 傍晚,徐建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从熟食店买的烤鸭。看到徐嘉庆裹着绷带的手腕,自然是一番大惊小怪的追问。徐嘉庆含糊地应付过去,只说是体育课不小心摔的。 吃晚饭时,徐建明热情地给许源夹菜,又问起他住得是否习惯,学习跟不跟得上。许源一一礼貌地回答,话不多,但态度得体。 徐嘉庆埋头啃着烤鸭,用左手和牙齿配合,吃得有些狼狈。忽然,一块已经细心剔除了大部分骨头、切成方便入口大小的鸭肉,被一双公筷夹到了他的碗里。 他抬头,正对上许源平静的目光。徐建明也看到了,笑着打圆场:“还是阿源细心!嘉庆你这毛手毛脚的,自己吃不利索吧?” 徐嘉庆看着碗里那块大小适中的鸭肉,又看看许源,对方已经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饭了,仿佛刚才那个举动再自然不过。 他默默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烤鸭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却盖不住心里那种越来越强烈的、失控的感觉。 晚饭后,徐嘉庆想帮忙收拾桌子,被徐建明赶回了沙发。 “伤残人士就好好待着!” 徐嘉庆窝在沙发角落,看着许源和他爸一起利落地收拾碗筷,配合默契。灯光下,那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竟有种诡异的……和谐感。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这种念头让他很不舒服。 晚上临睡前,徐嘉庆坐在床边,看着床头柜上那瓶新买的喷雾和那包吸管,发了很久的呆。最终,他还是拿起喷雾,对着依旧有些肿痛的手腕喷了几下。清凉的药液带来一丝舒缓。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隔壁房间很安静。 今天一整天,许源没有提一句过去的事,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因为他之前的恶劣态度而表现出任何不满。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细致入微的方式,一点点瓦解着他的防线。 许源,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嘉庆发现,他之前所以为的那个“冷冰冰的转校学霸”的形象,正在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复杂、更立体,也……更让他无法轻易讨厌起来的影子。 那道他亲手划下的、坚不可摧的界限,已然布满了裂痕。而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这些裂缝,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第8章 试探 周日傍晚,天色将暗未暗。南星中学高二教学楼已是灯火通明,周日晚上是惯例的晚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 徐嘉庆的手腕好了不少,绷带已经拆了,只是还不能太用力。他面前摊着物理竞赛的习题集,题目难度不小,但他解题的速度并不慢,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用左手无意识地转着笔。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平静的目光。许源就坐在他正后方。即使不回头,徐嘉庆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背脊挺直,低头专注地看着书,翻页的动作很轻。那种安静而专注的存在感,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徐嘉庆的后背微微发僵。 课间休息的铃声打破了寂静。教室里活跃起来,不少同学起身活动、接水、讨论问题。 林浩从前座转过身来,挤眉弄眼地小声说:“嘉哥,听说没?下周要月考了。” “嗯。”徐嘉庆漫不经心地应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他听到许源合上书的声音,然后是椅子被轻轻拉开的声音——他起身了,大概是去接水。 “这次月考范围挺大的,特别是语文,要考到这学期新学的《逍遥游》。”林浩絮絮叨叨地抱怨,“庄子这家伙写的都是啥啊,玄之又玄的……” 《逍遥游》?徐嘉庆心里一动。这篇课文他们上周刚学完,老师还重点讲解了其中“小大之辩”和“无所待”的境界。他记得当时许源在课堂发言时,引经据典,理解得十分透彻,连语文老师都频频点头。 就在这时,语文课代表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开始分发。发到徐嘉庆这里时,课代表把本子递给他。当发到后座时,课代表笑着说:“许源,你的作文又被老师当范文了,说立意深刻,文笔也好。” 徐嘉庆听到身后传来许源平静的声音:“谢谢。”接着是作文本被接过的细微声响。 徐嘉庆捏着自己的作文本,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冒了出来。是嫉妒?好像不全是。更像是一种……被比下去的不甘,以及一种想要靠近却又拉不下面子的别扭。 晚自习继续。语文老师布置了当堂练习,要求根据《逍遥游》的思想,谈谈对“自由与束缚”的理解。这是一道开放题,没有标准答案。 徐嘉庆盯着题目,脑子里却有些乱。自由?束缚?他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和许源现在这种诡异的关系。他想维持自己“初头鸟”的自由,可许源的出现,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但这种束缚,又和他以前经历过的任何束缚都不同…… 他心烦意乱,半天写不出几个字。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许源已经开始写了,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稳定而轻微的声响。 他会怎么写?徐嘉庆忍不住想。他会觉得什么是自由?什么又是束缚?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他忽然很想看看许源的作文,想知道这个看似冷静到近乎淡漠的人,内心对“自由”究竟有着怎样的理解。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有些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左手撕下一小张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草字: 「范文借我看下?」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直接得近乎无礼。他把纸条揉成团,趁老师不注意,手臂装作自然下垂,将纸团悄悄丢在了自己椅子腿旁边,然后用脚后跟极其轻微地向后碰了一下。 他感觉到身后的书写声停顿了。过了一会儿,一只修长的手从座椅下方伸过来,精准地捡起了那个小纸团。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徐嘉庆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他听到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展开纸张的声音。几秒钟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椅背被轻轻顶了一下——是许源用膝盖抵了一下他的椅子。 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的暗号,表示“可以”。 徐嘉庆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混杂着惊讶和莫名雀跃的情绪涌上来。他居然还记得这个暗号。 他强装镇定,左手假装挠头,手臂向后伸,手掌摊开。很快,一个折叠整齐的作文本被塞进了他的掌心。许源的动作依旧隐蔽而迅速。 徐嘉庆像做贼一样把作文本塞进自己的课本下面,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许源的字迹清隽有力,结构清晰而自然连接的行楷。文章从《逍遥游》中的鲲鹏与蜩、学鸠对比入手,论述了境界不同对自由理解的不同。但让徐嘉庆意外的是,许源并没有一味歌颂绝对的自由,反而笔锋一转,探讨了“有所待”与“无所待”的辩证关系。 「……绝对的自由或许并不存在,真正的逍遥,或许是在认清必然的束缚之后,依然能保持心灵的飞翔。如同风筝,需有线的牵引,方能翱翔于天际,无线则坠。此线,非全为束缚,亦可为依托与归途……」 读到这一段时,徐嘉庆愣住了。他反复看着“线的牵引”和“依托与归途”这几个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几天许源那些看似“束缚”他的举动——叫他起床、提醒他洗手、给他准备吸管……这些细小的行为,此刻在“依托与归途”的字眼映照下,似乎有了不一样的含义。 难道……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管束我? 这个想法让徐嘉庆心乱如麻。他匆匆看完了剩下的文章,内容深刻,确实配得上范文的称号。但他此刻已无心欣赏文采,满脑子都是那段关于“线”的比喻。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徐嘉庆如梦初醒,慌忙把作文本从腋下递还回去。许源接过,依旧没什么动静,只是默默收好。 徐嘉庆和许源随着人流,一前一后地走在通往宿舍区的小路上。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路两旁梧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十点零五分,他们走到宿舍楼下。宿管阿姨正坐在门口的小桌前,看着陆续回来的学生。两人刷卡进入楼道。 十点十分,他们走到位于三楼走廊尽头的寝室门口。徐嘉庆掏出钥匙打开门,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洗衣液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源今天显然又晒过被子了。 寝室是标准的四人间,但另外两个床位空着,暂时只有他们两人住。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这自然是许源的功劳。徐嘉庆的书桌靠窗,上面随意堆着几本翻开的竞赛书和草稿纸,字迹潦草狂放,是典型的草书风格,笔画连绵,带着一股不拘小节的洒脱劲,但也有些字迹难以辨认。而许源的书桌靠门,书本笔记分类摆放,井井有条,摊开的练字帖上是工整清隽的行楷,笔锋清晰,结构严谨,一丝不苟。 十点十五分,徐嘉庆把书包扔到自己椅子上,拿了换洗衣物径直走进卫生间洗漱。水声哗哗响起。许源则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拿出明天的课程表,预习着化学内容。晚自习三节课,最后一小时的高强度学习后,他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思绪。 十点二十五分,徐嘉庆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毛巾随意搭在肩上。他看到许源还在看书,忍不住说:“喂,十点半了,还不去洗?” 语气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像是熟稔的催促。 许源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书:“嗯。” 然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睡衣,走进了卫生间。 十点四十分,许源洗漱完毕出来,穿着干净的格子睡衣,头发微湿,身上带着清爽的薄荷味。他走到书桌前,开始整理明天早读要用的英语资料。距离熄灯还有近半小时,时间还算充裕。 十点五十分,宿舍楼的广播里传来轻柔的提示音乐,提醒大家准备熄灯。徐嘉庆已经瘫在自己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听着许源那边细微的整理书本的声音,有点出神。他想起晚自习时看的许源那篇作文,心里那种复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为什么他的作文总能那么完美?结构、立意、文笔,挑不出一点毛病,像精密计算过一样。反观他自己的作文,用语文老师的话说就是“灵气有余,规范不足”,总有那么一两处“美中不足”,要么是论证跳跃,要么是结尾仓促,难得高分。 十点五十五分,许源整理好东西,走到门边,准备关大灯,只留一盏床头小夜灯。 “等等。”徐嘉庆突然开口。 许源关灯的手停在半空,转头看他,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疑惑。 徐嘉庆抿了抿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声音有点闷:“那个……作文,谢了。” 他指的是许源借他看范文的事。 许源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不客气。” “啪嗒”一声,大灯灭了。房间陷入昏暗,只有许源床头那盏暖黄色的小夜灯还亮着,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十一点整,校园里变得异常安静。对面高三的教学楼也刚刚熄灯,隐约传来喧闹的人声,但很快平息下去。 徐嘉庆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能听到对面床上,许源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以及他平稳的呼吸声。 “喂,”徐嘉庆又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写作文……有没有卡住过?” 他实在难以想象许源那种下笔如有神、篇篇范文的状态。 对面床上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许源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躺下的慵懒:“有。” “真的?”徐嘉庆有点意外,侧过身,面朝许源的方向,小夜灯的光勾勒出许源侧脸的轮廓,“什么时候?” “刚开始学议论文的时候。”许源的声音很平静,“找不到合适的论据,逻辑也理不清。” “那怎么办?” “多看,多练,模仿范文的结构。”许源的回答依旧简洁。 “哦……”徐嘉庆若有所思。他想起自己那本被老师批注“思路清奇但需规范”的作文本,心里忽然没那么别扭了。原来这家伙也不是天生就会。 又是一阵沉默。夜色渐深,虫鸣声清晰可闻。 十一点十分,整栋宿舍楼的灯光准时熄灭,包括许源床头那盏小夜灯。房间彻底被黑暗笼罩。 就在徐嘉庆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许源那边传来很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他: “粥里……放点皮蛋和瘦肉,可以吗?” 徐嘉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意识已经模糊,仿佛只是梦呓。 黑暗中,许源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晚安。” 这一夜,寝室里格外宁静。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在黑夜的包容下,又悄无声息地融化了一角。而某些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第9章 月考 周一的早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感。月考的氛围像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了整个南星中学。 徐嘉庆走进教室时,发现许源已经坐在座位上了,正低头翻看着一本错题集,神情专注。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安静的侧影。徐嘉庆脚步顿了一下,才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习惯了许源这种早早到校的习惯。 早读课的时候,班主任抱着一摞密封的试卷走进教室,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 “同学们,把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这次月考很重要,关系到下学期的分班,大家认真对待。” 徐嘉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许源抬起的目光。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徐嘉庆莫名觉得,许源似乎微微冲他点了点头。他赶紧转回头,心里暗骂自己多事。 第一场考语文。试卷发下来,徐嘉庆快速扫了一遍作文题目——《论“规矩”与“自由”》。他愣了一下,这不就是《逍遥游》的变体吗?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许源已经低下头开始答题了,笔尖流畅,似乎胸有成竹。 徐嘉庆深吸一口气,也开始答题。基础知识部分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他写得很快,字迹依旧带着草书的狂放,但比平时工整了一些。写到作文时,他犹豫了一下。他原本想写一篇标新立异的文章,批判过分强调规矩的束缚,但眼前突然浮现出许源作文里那句“线非全为束缚,亦可为依托与归途”。 笔尖在纸上停顿了几秒,最终,他换了一个角度,开始论述真正的自由是在理解并尊重必要规矩基础上的心灵翱翔。写到最后,他甚至不自觉地把许源那个“风筝与线”的比喻化用了一下,虽然表述方式依旧带着他特有的跳跃性。 写完作文,他长舒一口气,感觉这篇作文虽然可能还是不够“规范”,但至少……没那么“美中不足”了。 接下来的数学和英语,徐嘉庆都发挥稳定。他刻意控制着答题的速度和准确率,确保分数停留在一个理想的前十名区间,既不会太突出,也不会掉出梯队。这种精准的控分能力,是他多年来练就的本事。 最后一门物理考试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卷子上有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难度很大。徐嘉庆很快就找到了解题思路,但在最后计算时,他发现题目给出的数据有点问题,会导致结果出现偏差。 他皱眉思考着,是直接按错误数据算下去,还是指出问题?按错误数据算,这题他肯定能得分,但违背了他的原则;指出问题,又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用余光瞥见许源的笔在草稿纸上快速划了几下,然后轻轻点了点某个位置。 徐嘉庆心中一动,仔细检查题目,果然在题干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单位换算提示。如果按照这个提示换算数据,题目就合理了。 他惊讶地挑了挑眉,没想到许源会提醒他。他不动声色地按照正确思路解完了题,心里却泛起一丝波澜。这家伙,眼睛真毒。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的气氛瞬间轻松下来。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对答案,抱怨题目太难。 林浩哭丧着脸跑到徐嘉庆旁边:“嘉哥,最后那道物理题你算出来多少?我好像算错了!” 徐嘉庆懒洋洋地收拾着文具:“就那样吧。”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物理课代表拿着试卷答案走了过来,一脸纠结地对许源说:“许源,最后那道大题的第二问,你算出来的磁场强度是多少?我这答案好像跟标准答案对不上。” 周围几个同学也围了过来,显然都被这道题难住了。 许源抬起头,语气平静:“题目数据有误,需要先进行单位换算。换算后,结果是1.57特斯拉。” “啊?单位换算?在哪里?”课代表急忙翻看题目。 许源伸手指了指题干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毫特斯拉需要换算成特斯拉。”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哀嚎自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徐嘉庆站在一旁,看着许源被同学围着请教问题。许源解答时条理清晰,语气平和,没有一丝不耐烦,但也看不出什么热情。那种游刃有余的学霸气场,让徐嘉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喂,” 徐嘉庆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你刚才考试的时候,怎么知道我发现数据有问题了?”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甚至带着点挑衅的意味,像是在故意强调许源考试时“提醒”了他。 许源闻言,转头看向他。周围同学也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他俩。 许源的目光在徐嘉庆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看穿了他那点别扭的心思,淡淡开口:“猜的。以你的水平,应该能发现。”他顿了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不过你的解题步骤跳得太快,阅卷老师可能会扣分。” 徐嘉庆:“……” 他感觉周围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带着点同情和……幸灾乐祸? 这混蛋!明明是帮他,最后还不忘踩他一脚! 徐嘉庆气得牙痒痒,刚升起的那点感激瞬间烟消云散。他狠狠瞪了许源一眼,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许源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随即恢复平静,继续解答其他同学的问题。 傍晚五点半,放学铃声响起。 徐嘉庆憋着一肚子气,快步走出教室。走到楼梯口,却发现许源已经等在那里了,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干嘛?”徐嘉庆没好气地问。 “食堂。”许源言简意赅,转身下楼。 徐嘉庆瞪着那个清瘦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食堂。 南星中学的食堂很大,窗口前已经排起了长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混合香气,夹杂着学生们的喧闹声。 徐嘉庆习惯性地走向人少的几个窗口,许源安静地跟在他身后。打好饭,两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餐盘里是简单的两荤一素:红烧排骨、番茄炒蛋和炒青菜。 徐嘉庆饿坏了,把对许源的不满暂时抛到脑后,埋头吃得很快。吃到一半,他习惯性地想把不吃的青椒挑出来,却发现今天的番茄炒蛋里居然没有青椒。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对面的许源。 许源正小口吃着饭,动作斯文。他似乎注意到了徐嘉庆的目光,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什么也没说。 徐嘉庆心里一动,想起昨晚许源也把青椒拨到了一边。难道……是巧合?还是…… 他甩甩头,把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继续埋头吃饭。但心里的气,好像不知不觉消了一半。 吃完饭,两人把餐盘送到回收处,并肩走回宿舍。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考试带来的紧张感,也吹散了那点小小的不快。 回到306寝室,许源放下书包,拿起热水瓶:“我去打水。” 徐嘉庆“嗯”了一声,瘫在自己床上,看着许源拎着两个热水瓶出去的背影。这几天,打热水这件事几乎被许源包揽了,理由是徐嘉庆手腕还没好利索。 十分钟后,许源提着热水瓶回来,开始整理书桌。徐嘉庆躺在床上玩手机,心思却不在游戏上。他偷偷观察着许源:他把书本按大小顺序排列整齐,笔袋里的笔按颜色分类,连草稿纸都叠得棱角分明。 这种近乎强迫症的整洁,让徐嘉庆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莫名地……有点赏心悦目。 “喂,”徐嘉庆突然开口,“你以前在南一中也这样吗?” 许源整理书本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什么样?” “就是……”徐嘉庆比划了一下,“什么都弄得这么整齐。” 许源沉默了几秒,轻声回答:“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徐嘉庆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是孤独吗?还是…… 他没再问下去,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许源整理书本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渐渐响起的虫鸣。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两人回到宿舍,洗漱,准备休息。 十一点十分,熄灯号响起,房间陷入黑暗。 徐嘉庆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月考结束了,但他心里却比考试前更加混乱。许源的存在,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平静的生活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想起考试时许源那个细微的提醒,想起考后他那句气死人的“补刀”,想起食堂里没有青椒的番茄炒蛋,想起他打热水时的自然,甚至想起他整理书桌时专注的侧脸…… 这些点点滴滴,好的坏的,都在悄无声息地瓦解他筑起的心墙。 窗外月色正好,徐嘉庆望着窗外出神。他意识到,也许他需要重新审视自己和许源的关系了。那个他曾经视为“入侵者”的人,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10章 余波 月考成绩在周三下午公布。 成绩单贴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旁边,一下课就围满了人。林浩挤在最前面,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回头冲徐嘉庆大喊:“嘉哥!第六名!稳得一批!” 徐嘉庆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精准地控分在年级第六,物理那道有争议的题果然被扣了步骤分,但无伤大雅。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名字。 “许源呢?”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靠!许源太变态了!”林浩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叹,“年级第一!736分!甩开第二名二十多分!数学物理双满分!”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徐嘉庆的心猛地一跳,736分,这个分数他记得——正是许源在南安一中高一下学期期末创下的惊人成绩。这家伙,到了南星,竟然还能保持这种怪物级别的水平。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源还坐在座位上,正低头订正英语试卷上唯一一道错题——一道完形填空,他选错了一个介词。夕阳的光线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平静得仿佛年级第一的成绩与他无关。 徐嘉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种感觉很奇怪,不是嫉妒,更像是一种……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无力感。他以为自己精准控分在前十,将实力隐藏得足够好,已经算是学霸中的高手,但许源的存在,像是在提醒他,有些人天生就站在他需要仰望的高度,根本无需隐藏。 放学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宿舍。沉默比往常更沉重。 徐嘉庆憋了一路,终于在走到宿舍楼下时,忍不住开口:“喂,你考那么高干嘛?控一下分会死啊?” 许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平静:“题目不难。” 徐嘉庆:“……” 他差点被这句话噎死。“不难你就能考736?”他的语气有点冲,“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招人恨?我们这种控分党还要不要面子了?” 许源沉默地看着他,几秒后,轻声说:“你生气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看出来了。 徐嘉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谁生气了?我犯得着跟你生气吗?我控我的分,你考你的满分,井水不犯河水!” 许源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让徐嘉庆更加烦躁。 “行,你厉害,你牛逼!”徐嘉庆甩下一句话,转身冲上楼,把楼梯踩得咚咚响。 晚自习的时候,徐嘉庆故意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和后面的桌子拉开距离。整个晚自习,他都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平静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心烦意乱,物理题算错了好几个数。最后一道大题,他卡在了一个关键步骤上,思路像打了死结。他烦躁地摔下笔,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声。然后,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从椅子下面递了过来。 徐嘉庆不想接,但挣扎了几秒,还是弯腰捡了起来。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是许源清隽的行楷: 「动量守恒,注意方向。」 一针见血,点破了他忽略的关键。徐嘉庆盯着那行字,心里五味杂陈。他既感激这及时的提示,又恼火自己竟然需要他的提示。 他憋着气,按照提示重新计算,果然解了出来。但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回头,也没有道谢。 晚上熄灯后,徐嘉庆躺在床上,毫无睡意。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带。他能听到对面床上许源平稳的呼吸声。 “喂,”徐嘉庆在黑暗中开口,声音有点哑,“你睡了吗?” 对面安静了几秒,传来许源低沉的声音:“没有。” “今天……谢了。”徐嘉庆说得极其勉强,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嗯。” 又是一阵沉默。虫鸣声显得格外清晰。 “许源,”徐嘉庆翻了个身,面朝许源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你转学来南星,到底图什么?在南一中当你的满分学神不好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很久。以南源的成绩,留在南一中是稳稳的清北苗子,来南星简直是自降身价。 黑暗中,许源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良久,他才轻声回答:“这里……有我想见的人。” 徐嘉庆的心猛地一跳。想见的人?谁?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害怕听到答案,无论是或不是。 “哦。”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声,重新躺平,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块石头,荡开层层涟漪。 这一夜,徐嘉庆睡得极不安稳。他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那棵大榕树,梦到了许源跟在他身后,小声叫他“嘉庆哥”的样子。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他心里莫名有些怅然。 第二天早读课,语文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 “这次月考作文,整体水平不错。”老师笑着说,“特别是许源同学的作文,立意深刻,结构严谨,又是范文。” 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投向许源。许源依旧平静,仿佛习以为常。 “不过,”老师话锋一转,“这次我要特别表扬一位同学——徐嘉庆。” 徐嘉庆愣住了,抬起头。 “徐嘉庆同学的作文,虽然结构上还有提升空间,但角度新颖,思考深入,尤其是化用《逍遥游》的比喻来论述规矩与自由的关系,很有灵气。”老师拿起他的作文本,“这次进步很大,希望继续保持。”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徐嘉庆感觉耳根有点发热,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许源正看着他,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很浅,却像阳光一样,瞬间驱散了徐嘉庆心里的阴霾。 那一刻,徐嘉庆突然明白了。 许源考第一,不是要羞辱他;提醒他,不是要显摆自己。许源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把他往更高的地方带。 像小时候那样,在他快要放弃时,默默推他一把。 早读下课铃响,徐嘉庆磨蹭到最后才起身。走到许源桌旁时,他停顿了一下,飞快地扔下一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个……下次物理笔记借我看看。” 说完,也不等回应,快步走出教室。 许源看着那个有些仓促的背影,整理书本的动作慢了下来。窗外,阳光正好。他低下头,继续收拾书桌,但眼角眉梢,那抹冰雪初融般的柔和,久久未散。 月考的余波渐渐平息,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界线,正在一次次无声的试探与靠近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第11章 晨雾 月考的余波渐渐平息,但徐嘉庆的生活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他开始不自觉地观察许源,这种观察不再是带着敌意的审视,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隐秘的关注。 周二晚上十一点二十分,宿舍早已熄灯。徐嘉庆躺在床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睡意的脸。他鬼使神差地点开天气APP,看到明天清晨的天气图标是太阳穿过薄云的图案,下面一行小字:“晨间有雾,能见度较低。” 他手指顿了顿,退出来,又点开闹钟应用。那个常年形同虚设的“清晨6:00”的闹钟,被他从“关闭”状态,默默调成了“开启”。做完这一切,他把手机扔到枕边,翻了个身,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多此一举”,却隐隐有些期待。 周三清晨五点五十分,手机震动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徐嘉庆几乎是瞬间惊醒,一把按掉闹钟。他躺在床上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窗外天色还是灰蒙蒙的,宿舍里一片昏暗,对面床铺传来许源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像做贼一样溜进卫生间洗漱。冷水泼在脸上,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他看着镜子里头发微乱、但眼神清亮的自己,撇了撇嘴。 六点整,他换上一身深灰色运动服,正准备悄悄出门,对面床铺传来轻微的响动。许源也醒了,他坐起身,有些意外地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徐嘉庆。 “吵到你了?”徐嘉庆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许源摇摇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要出去?” “……嗯,跑步。”徐嘉庆言简意赅,没多做解释。他确实很少晨跑,但不想显得太刻意。 许源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也起身开始换衣服。他的动作依旧安静有序。 六点十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楼。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校园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远处的教学楼和树木都笼罩在朦胧的水汽中,空气清冷而湿润。路灯的光晕在雾气中显得柔和而模糊。 操场的塑胶跑道有些湿滑。许源熟练地开始做热身运动,拉伸腿筋,活动脚踝,动作标准流畅。徐嘉庆站在旁边,双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没有立刻模仿,而是先冷静地观察了几秒许源的动作要领和节奏。然后,他才开始活动手脚,动作虽然不像许源那样专业到位,但也有模有样,透着一股学什么都快的聪明劲。 热身完毕,许源率先跑了起来,步伐稳健,节奏均匀。徐嘉庆跟在他身后,调整呼吸,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冷空气吸入肺里,带着一丝清冽,跑起来后,身体渐渐发热,那种清晨独有的清醒感让他觉得……似乎还不错。 薄雾中,前面许源的背影有些模糊,但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嘉庆看着那个清瘦却坚定的身影,心想:这家伙的耐力倒是练出来了。 跑了大概四圈,徐嘉庆开始觉得呼吸加重,小腿也有些发紧。他平时虽然体能不差,但这种持续的有氧运动确实不是他的强项,更多的是依靠爆发力。许源似乎察觉到了他呼吸的变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点速度。 跑到第六圈,徐嘉庆感觉自己的极限快到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许源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也跟着慢了下来,始终保持在他前方两三米的位置。 就在徐嘉庆调整呼吸、准备最后冲刺一圈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湿滑的小石子,身体猛地一晃,重心瞬间失衡。就在他以为要狼狈摔倒时,一只温热的手及时而有力地抓住了他的上臂,稳住了他的身形。是许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靠近了他。 “小心点,地滑。”许源的声音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松开手,表情依旧平静,仿佛只是顺手扶了一下。 徐嘉庆稳住身形,皱了皱眉,不是针对许源,而是对自己差点出糗有点不爽。“……谢了。”他语气有点硬,但道谢是认真的。 “嗯。”许源应了一声,转身继续慢跑,但这次,他没有再拉开距离,而是和徐嘉庆并排跑着。两人沉默地跑完了最后一圈。 六点四十分,他们走到跑道边。许源拿起水瓶喝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徐嘉庆也拿起自己的水,大口喝了几下,汗水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流下来。虽然累,但一种运动后的通透感弥漫全身。 “去吃早饭吗?”许源擦着汗问。 “走。”徐嘉庆言简意赅,用毛巾擦了把脸。 食堂刚开门,热气腾腾。许源要了他的标配:白粥、水煮蛋、酱菜。徐嘉庆看了一眼,对打饭的阿姨说:“一碗白粥,两个包子,肉馅的。”他还是更喜欢实在的,但接受了粥。 两人坐在老位置。徐嘉庆吃包子的速度依旧不慢,但喝粥的时候,会学着许源的样子,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而不是端起来直接灌。他注意到许源吃鸡蛋时,会先把蛋白吃完,最后才吃蛋黄。 徐嘉庆的包子馅不小心掉了一小块在桌子上,他下意识地用手指弹开。许源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徐嘉庆看了一眼纸巾,又看了一眼许源,接过来,擦了擦手和桌子,低声说了句:“谢了。” 许源抬眼看他,晨光中,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些。“不客气。” 七点十分,他们走向教学楼。雾气正在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虽然依旧没什么对话,但气氛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走到教室门口,徐嘉庆停下脚步,看着许源,用陈述的语气说:“明天早上,六点,操场。” 许源看着他,清晰地点了点头:“好。” 那一刻,徐嘉庆觉得,清晨的空气似乎格外清新。 这一整天,徐嘉庆都感觉思路清晰。课间林浩凑过来八卦:“嘉哥,听说你早上跟许神一起跑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徐嘉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锻炼身体,不行?” “行行行!”林浩嘿嘿笑,“看来许神魅力不小啊,连你都带动了。” 徐嘉庆没接话,只是低头翻着书,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晚自习下课回宿舍的路上,徐嘉庆主动提起了话题:“物理笔记,明天带一下。” “嗯,在书包里。”许源回答。 “明天早上……”徐嘉庆顿了顿,“按你的节奏跑就行,我跟得上。” 许源侧头看了他一眼,夜色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 这个简单的“好”字,让徐嘉庆心里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新的习惯,就在这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悄然确立。不是笨拙的模仿,而是一种基于观察和自身能力的选择性接纳。某些坚冰,在并肩奔跑的脚步声中,悄然融化。未来的日子,似乎因为这一个平凡的约定,而变得有些不同了。 第12章 笔记 周三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上课铃响前,徐嘉庆正百无聊赖地转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杆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飞,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旁边空着的座位——许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竞赛资料了。 他正想着早上跑步时许源那句“笔记在书包里”,前排的林浩突然转过身来,胖乎乎的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嘉哥,重大消息!听说下个月省里有个物理创新竞赛,含金量挺高的,老班好像有意向让许源参加。” 徐嘉庆转笔的动作一顿,笔“啪”地一声掉在摊开的物理课本上,在空白处留下一个小墨点。他不动声色地捡起笔,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哦,所以呢?” “所以?”林浩瞪圆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听说拿了名次对自主招生有帮助。不过……”他凑得更近,几乎要趴到徐嘉庆桌子上,声音压得更低,“报名好像需要组队,至少两人。你说许源会找谁组队?他刚转来,跟其他人也不熟啊……” 徐嘉庆的心莫名跳快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关我什么事。”说完,他重新低下头,假装研究课本上的电路图,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就在这时,许源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从后门安静地走进来。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他走路的声音很轻,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回到座位,将资料整齐地放在桌角。物理老师随后走进教室,扶了扶眼镜,开始讲解新的知识点——关于电磁感应中能量转化的综合应用,内容明显比课本深奥,涉及了不少竞赛级别的思路和技巧。 徐嘉庆立刻打起精神,收敛了散漫的表情,专注地听讲。但老师讲得很快,思路跳跃性很强,板书也写得龙飞凤舞。他微微蹙起英挺的眉头,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记下几个关键公式和零散的思路,字迹是带着点连笔的草书,略显潦草,但关键点都抓住了。 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物理老师前脚刚离开教室,许源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磨砂质感,只有一个简洁的银色原子结构图案浮雕。他转过身,将笔记本轻轻放在徐嘉庆的课桌左上角,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递了支笔:“笔记。” 徐嘉庆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本子上。他伸手拿起,指尖触到微凉的封面。笔记本有点分量,看得出里面内容很扎实。他翻开第一页,眼前顿时一亮。 许源的笔记完全不同于普通课堂笔记。它不是简单的抄录,而是用清晰工整的行楷精心梳理出的知识框架图。页面布局清晰:左侧用黑色水笔清晰地列出核心公式和严谨的推导过程,右侧则用蓝色和红色的细笔配了简洁的图解和关键条件标注,不同颜色区分了基础重点和拓展内容。 在刚才老师快速跳过、许多同学可能根本没听懂的难点处,比如“涡流损耗的定量分析”部分,还有用更细的铅笔笔迹补充的注解和典型例题的多种解题思路,条分缕析,一目了然。 这简直是一本 mini 版的高质量、个性化教辅。 徐嘉庆看得入了神,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面上工整的字迹。尤其是关于老师一带而过的那个难点,许源不仅用三种不同方法推导了能量转化效率的表达式,还在每种方法旁边用蝇头小楷标注了适用情境和优劣对比,思路之清晰,令人叹服。 “这里,”许源不知何时侧过身,手臂搭在椅背上,用指尖的笔轻轻点了一下笔记上一处用橙色荧光笔标出的星号旁边,“老师的解法虽然快,但容易忽略这个边界条件。下面这种思路更稳妥,计算量稍大,但不容易出错。”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贯的平静,在课间的嘈杂中恰好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徐嘉庆的耳畔。 徐嘉庆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一种更严谨、考虑更周全的推导方式。他心中豁然开朗,之前听课时的模糊处瞬间清晰了。他抿了抿唇,目光仍停留在笔记本上,低声道:“……嗯。谢了。” 许源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嘴角,没再说话,转回身继续看自己的书,留给徐嘉庆一个清瘦安静的背影。 下午第三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阳光变得柔和,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徐嘉庆开始啃一道物理老师留下的思考题,题目涉及变加速运动中的动量守恒,条件设置得很刁钻。他卡在了一个关键步骤上,尝试了几种常规思路都感觉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不对劲。 他习惯性地用笔帽轻轻戳着自己的下巴,眉头微锁,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桌角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窗外的光线照在封面的银色浮雕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犹豫了几秒,像是终于向某种力量妥协,他伸手将笔记本拿了过来。 翻到相关章节,他仔细阅读着许源整理的类似题型解析。纸张散发出淡淡的墨水味和纸张特有的清香。在一种非常规解法的旁边,许源用极细的黑色水笔备注了一行小字:“此方法对初始条件敏感,需注意判断题目是否适用。” 徐嘉庆盯着那行清秀的小字,又反复看了看题目中那些容易被人忽略的隐藏条件,忽然灵光一闪——他的思路之所以卡住,就是因为盲目套用了常规解法,而恰恰忽略了题目中那个不起眼但至关重要的初始条件限制。 他立刻放下笔记本,拿起笔,换了一种思路,顺着许源提示的严谨方向重新演算。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发出连贯的沙沙声。这一次,思路畅通无阻,公式推导如行云流水,很快便得出了清晰准确的答案。看着草稿纸上圆满的推导过程,他长长舒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心里对许源的那点不服气和暗自比较,在这一刻悄悄又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服。 放学铃响,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教室里重新喧闹起来。徐嘉庆拿起那本深蓝色笔记本,转身递还给许源:“看完了。” 许源接过,随手放进书包侧袋,拉上拉链,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那本凝聚了心血的珍贵笔记只是件寻常的文具。 两人并肩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绮丽的晚霞,橙红色的光芒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氛围中。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布满斑驳树影的水泥路上。 “喂,”徐嘉庆双手插在裤袋里,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开口,声音融在放学的嘈杂里,“那个物理竞赛,你要参加?”他的脚步节奏不变,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热。 许源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被染成金红色的教学楼尖顶,淡淡应道:“嗯。老师建议参加。” “哦。”徐嘉庆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停顿了一下,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用更随意的语气接道,“组队……找好人了没?”问完,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许源侧头看了他一眼,霞光给他白皙的侧脸和浓密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平日里清冷的神情显得温暖了些。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放缓了语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还没。你有兴趣?” 徐嘉庆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了一下。他强作镇定,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眼神却飘向路边开始亮起路灯的梧桐树:“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找不到人,我勉强凑个数也行。”说完,他暗自咬了下舌尖,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真是别扭又幼稚。 许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浅淡的弧度,很快又恢复了平直,仿佛那只是霞光造成的错觉。 “好。”他应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但并肩而行的徐嘉庆感觉到,他脚步的节奏似乎轻快了些许。 霞光万丈,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身后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某种新的、心照不宣的开始。 晚自习时,窗外已是一片深蓝色的夜幕,繁星初现。教室里的日光灯发出明亮的光。徐嘉庆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忽然发现许源又将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推到了他桌角。他疑惑地翻开,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多了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上面用熟悉的行楷写着几本参考书的书名、作者和推荐版本,字迹清隽工整:“图书馆有。这几本书的第三章,对竞赛准备有帮助。” 徐嘉庆捏着那张便签纸,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细微的纹理。他看着上面详尽的信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感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许源的“好”,并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或炫耀,而是一种平等的、建立在认可和尊重基础上的、真诚的分享。 他拿起笔,在便签纸的空白处,用他特有的、略显不羁的草书潦草地写了两个字: “收到。” 笔迹与许源的工整形成鲜明对比。然后,他将笔记本轻轻推了回去。 许源看到那两个字,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那潦草却有力的笔迹,然后将便签纸小心地取下,平整地夹回了笔记本的扉页里。 晚风透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初秋夜晚的凉意和青草的气息,轻轻翻动了书页,也仿佛悄然拨动了某些年轻的心弦。 竞赛的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悄然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这一次,不再是单方面的靠近与试探,而是有了双向的、默不作声的回应与靠近。 第13章 磨合 竞赛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在高二年级传开。周四早上,徐嘉庆刚进教室,就听到几个同学在讨论组队的事。 “听说这次竞赛难度很大,还要交创新报告。” “许源肯定要参加吧?不知道他会跟谁组队。” “反正轮不到我们,人家那水平……” 徐嘉庆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座位,把书包塞进桌肚。许源已经坐在那里,正低头看一本英文原版的物理期刊,专注的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一整天,徐嘉庆都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他们这个角落。课间,甚至有隔壁班的学霸过来,看似随意地跟许源搭话,话里话外都在试探组队的可能性。许源的态度始终礼貌而疏离,用最简洁的话语应付过去,目光都没从书本上抬起多久。 徐嘉庆心里有点莫名的烦躁,说不上来是因为这些打扰,还是因为许源那种置身事外的平静。他索性戴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大,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真正的变化发生在放学后。 徐嘉庆收拾好书包正准备开溜,许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去图书馆?讨论一下竞赛方向。” 不是询问,是陈述。徐嘉庆脚步一顿,抓了抓头发,认命似的转身:“……行吧。” 图书馆在实验楼顶层,下午四点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安静而温暖。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许源从书包里拿出几份打印好的资料,推到他面前:“这是近三年的竞赛真题和考纲分析。我初步划了几个可能的方向。” 徐嘉庆拿起资料翻看。纸张上密密麻麻都是许源清隽的行楷笔记,重点突出,分析透彻,甚至还附上了参考文献编号。他不得不承认,许源在做学问这件事上,认真得可怕。 “你觉得哪个方向可行?”徐嘉庆放下资料,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想翘起二郎腿,瞥见许源端正的坐姿,又默默把腿放了下来。 “基于电磁感应的能量回收装置,或者光学路径优化。”许源点着资料上的两个标题,“前者理论扎实,容易出成果;后者创新性强,但风险大。” 徐嘉庆手指点着“光学路径优化”那几个字,眉毛一挑:“这个有点意思。玩点不一样的?” 许源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选择,只是提醒:“这个方向需要大量的数学建模和仿真,对编程有要求。你OK吗?” “小看我?”徐嘉庆嗤笑一声,随手从草稿纸上写下一串简洁的算法思路,笔走龙蛇,是典型的草书风格,但逻辑清晰,“这种程度的建模,问题不大。” 许源仔细看了看他那略显潦草但核心明确的笔记,点了点头:“好。那就初步定这个方向。下周前,我们需要完成文献综述和初步方案。” “这么快?”徐嘉庆有点咋舌,这效率也太吓人了。 “竞赛时间不等人。”许源已经开始在笔记本上列出任务清单和时间节点,语气不容置疑。 第二天下午,两人又在图书馆碰头。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后,徐嘉庆有点头昏脑涨,打了个哈欠,揉着太阳穴。许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推到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徐嘉庆愣了一下,端起来喝了一口,温度刚好,苦得他直皱眉,但确实提神。他刚想抱怨太苦,许源又默默推过来一小盒绿色的薄荷糖。徐嘉庆剥了一颗丢进嘴里,清凉的甜意中和了咖啡的苦涩,他瞥了一眼旁边依旧专注的许源,心里嘀咕:这家伙还挺会照顾人。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全新的、高强度的节奏侵入了徐嘉庆的生活。每天放学后,他们雷打不动地在图书馆角落碰头。许源负责制定严谨的计划、检索文献、梳理理论框架;徐嘉庆则凭借他灵活的思维和扎实的数学物理功底,负责攻克技术难点、构建模型、提出天马行空但往往切中要害的想法。 合作并非一帆风顺。 徐嘉庆思维跳跃,习惯先大胆假设,再小心求证,有时会忽略细节。而许源则极其严谨,每一步推导都要有据可查,对徐嘉庆某些“显而易见”的跳跃步骤,会毫不客气地指出,要求补充完整。 “这里,从公式三到公式四的推导,省略了三个中间步骤。理由?”许源用红笔在徐嘉庆的草稿上圈出一个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格。 “这不明摆着的吗?代进去不就行了?”徐嘉庆有点不耐烦。 “竞赛评审不会认为这是‘明摆着’的。需要严谨。”许源坚持,递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补上。” 徐嘉庆憋着一口气,抓过纸哗哗地写,写完了没好气地拍回去:“喏!” 许源接过,仔细检查一遍,才点点头:“可以了。” 反之,当许源过于拘泥于理论细节,陷入死胡同时,徐嘉庆往往会从另一个角度切入,用他擅长的直观物理图像和巧妙的近似,打破僵局。 “你纠结这个边界条件没意义,”某次,徐嘉庆看着许源对着一堆复杂的边界方程皱眉,直接拿过笔,在图上画了几条辅助线,“看,主要效应在这个区域,那边的影响是二阶小量,先忽略,抓住主要矛盾再说。” 许源盯着那几条看似随意的线,思考片刻,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有道理。” 有一次,他们需要看一段国外大学的公开课视频来理解一个关键概念。图书馆要求保持安静。许源拿出耳机,插上手机,习惯性地将一只耳机递给徐嘉庆。徐嘉庆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塞进耳朵。两人头凑得很近,盯着小小的手机屏幕,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视频里教授的口音有点重,徐嘉庆没太听清,下意识地“嗯?”了一声。许源立刻暂停视频,低声用中文把关键部分重新解释了一遍。 他的声音透过耳机线传来,低沉清晰,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徐嘉庆的耳廓。徐嘉庆觉得耳朵有点痒,不自在地动了动,却没把耳机拿下来。 他们也会争论,甚至争吵。为了一个模型假设的合理性,为了一个数据处理方法的选择。图书馆安静的一角时常弥漫着低气压。徐嘉庆脾气上来时会语气很冲,许源则通常以不变的冷静和更缜密的逻辑回应,偶尔被逼急了,也会用简短的、一针见血的话把徐嘉庆噎得说不出话。 但奇怪的是,无论争论多么激烈,下一次碰头,两人都会准时出现,仿佛前一天的不愉快从未发生。那些被推翻的思路、被验证的错误,都成了推进项目的一部分。 周五晚上,他们离开图书馆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人都没带伞。许源看了看天,脱下自己的薄外套,撑在两人头顶:“跑回去吧。”徐嘉庆看着那件明显遮不住两个人的外套,和他一起冲进雨里。雨不大,但跑回宿舍楼时,两人的头发和肩膀都湿了。 在楼道口,徐嘉庆看着许源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前,水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来,突然觉得这家伙也没平时看起来那么冷冰冰的。他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递给许源:“擦擦。”许源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在这种高强度的磨合中,徐嘉庆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许源的专业能力和近乎可怕的专注。而许源,似乎也对徐嘉庆那种不受拘束的创造力和解决实际问题的敏锐,有了新的认识。 周六晚上九点,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两人收拾好满桌的资料和草稿。连续几天的脑力激荡,让徐嘉庆感到一种久违的、淋漓尽致的疲惫和……充实。 走出图书馆,夜风微凉,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映出细碎的光点。 “喂,”徐嘉庆双手插在兜里,踢着路上残留的小水洼,“下周一交初稿,来得及吗?” “按计划推进,可以。”许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白天柔和一些。 “哦。”徐嘉庆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沉默不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共同奋战后的默契和平静。 快到宿舍楼下时,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许源:“那个……谢了。” 许源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没什么,”徐嘉庆移开视线,语气有点别扭,“就是……合作还行。”他说完,也不等许源回应,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许源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厅灯光里,月光下,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合作初期的手忙脚乱和思维碰撞暂告一段落。竞赛项目像一条纽带,将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情感的幼苗,在共同的目标和日复一日的并肩作战中,悄然扎根,于看似平淡的磨合里,静待生长。 第14章 涟漪 初稿提交后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上。但总有些东西,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已经悄然扩散开去。 周一早上六点零五分,操场上的薄雾还未散尽,塑胶跑道有些湿滑。徐嘉庆准时出现在跑道上,深灰色的运动服衬得他身形挺拔,额前的碎发被晨露打湿了几缕。许源已经在那里做热身了,动作标准流畅,看到他,只是微微颔首,眼神在雾气中显得柔和了些许。 两人并肩跑在湿润的跑道上,节奏默契。跑到第三圈时,徐嘉庆的鞋带突然松了。 他“啧”了一声,刚想停下,跑在前面的许源仿佛背后长眼似的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边上系,我等你。”语气自然得像呼吸。徐嘉庆三下两下系好鞋带,快步跟上,心里犯嘀咕:这家伙观察力真够毒的。 跑到第五圈,徐嘉庆气息平稳,甚至有余力侧头说话:“喂,昨天洗澡时我想到个点子,关于那个光路校准的冗余设计问题……”他一边跑一边比划,溅起细小的水珠。 许源安静听着,呼吸匀长,只在关键处简短回应:“非线性补偿?”徐嘉庆眼睛一亮:“对!就是这意思!”晨跑时的思维格外活跃,清冷的空气仿佛能洗涤思维的滞涩。 早自习教室人还不多,阳光斜照进窗。两人并排坐在靠窗位置讨论方案。徐嘉庆用手机播放一段国外实验室的演示视频,顺手将一只无线耳机塞给许源。 视频看到一半,徐嘉庆激动地一拍桌子:“这里!这个滤波算法可以借鉴!”动作太大,耳机从耳廓滑落。许源下意识伸手接住,指尖不经意擦过徐嘉庆的耳垂。两人都顿了一下。许源默默将耳机递回,耳尖微红:“音量可以调小些。” 物理课上,老师讲到傅里叶光学应用时,特意停顿:“这次竞赛的创新点很关键,比如在传统光路设计中引入智能算法……”他的目光扫过后排。徐嘉庆正低头在课本空白处画着改进的流程图,许源则用红笔在旁标注着数学约束条件。 林浩回头想借橡皮,看到这幕目瞪口呆,用口型对徐嘉庆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默契了?”徐嘉庆踹了踹他椅子腿:“专心听课!” 中午食堂人声鼎沸。徐嘉庆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挤到老位置时,发现许源已经坐那了,面前摆着两瓶黄桃酸奶——那是上周徐嘉庆随口说过好喝的牌子。瓶身上贴着便利贴,许源那瓶写着“糖度12%”,推给徐嘉庆的那瓶写着“糖度8%”,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建议此瓶”。 徐嘉庆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酸甜冰凉,正好是他喜欢的浓度。他抬眼发现许源正用纸巾擦着筷子,擦完顺手把他那双也擦了。 周三晚自习,徐嘉庆被一道多维积分难题困住,烦躁地揪着头发。后桌突然传来细微的“叩叩”声——是他们新约定的暗号。 一张折叠成箭头的纸条从桌缝递过来,展开是许源工整的字迹:「尝试球坐标变换,附件有例题步骤。」徐嘉庆按提示演算,果然迎刃而解。他兴奋地转身想道谢,却见许源正低头看书,睫毛在台灯下投出安静的阴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他微红的耳廓暴露了心思。 周五傍晚突降暴雨,两人被困在实验楼门口。许源从书包里摸出一把黑色折叠伞:“早上看天气预报带的。”伞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挤在底下难免局促。徐嘉庆下意识把伞往许源那边倾,自己的左肩很快淋湿了。 走过积水洼时,许源突然伸手拉住他手腕:“水里有电线,绕一下。”他的手心很暖,雨水顺着手腕滑进袖口,激起细微的战栗。到宿舍楼下收伞时,两人半边身子都湿了,却莫名相视一笑。 这些细小的变化像藤蔓悄然缠绕。徐嘉庆发现自己会自然地在跑步时调整步频匹配许源的呼吸,会在食堂打饭时下意识点许源爱吃的清炒莴笋,甚至熬夜写代码时会模仿许源在关键处加注释的习惯。 而许源冷硬的外壳下,柔软痕迹愈发明显:他会把徐嘉庆乱扔的草稿纸按页码理好,会在交作业前默默检查徐嘉庆的公式笔误,更会在别人质疑徐嘉庆天马行空的思路时,用一句“他的创意经过可行性验证”挡回去。 深夜十一点半,宿舍早已熄灯。 徐嘉庆躺在床上刷手机,突然收到许源的消息:「睡了吗?」 他秒回:「没,干嘛?」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书桌上摊着刚打印的报告,某页用荧光笔标出一行字,旁边画了个笑脸:「这里引用你昨天说的混沌理论,效果很好。」 徐嘉庆盯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了很久,把手机捂在胸口翻了个身。黑暗中,他听见对面床铺传来极轻的键盘敲击声,像心照不宣的夜曲。 周日下午,他们终于完成方案模拟。看着屏幕上流畅运行的光路优化效果图,徐嘉庆伸着懒腰瘫在椅子里:“饿死了,去后街吃牛肉面?我请客!” 许源合上电脑:“好,但别加辣。”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种满香樟的林荫道上渐渐交叠。徐嘉庆咬着冰棍口齿不清:“下次竞赛咱还一组呗?”许源低头擦着眼镜片上的雾气,声音很轻:“嗯,就我们俩。” 晚风拂过,吹起徐嘉庆额前碎发。他偷偷看着许源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因他而起的涟漪,早已漫成了温柔的潮汐。 第15章 棱角 竞赛准备进入关键阶段,徐嘉庆和许源的名字渐渐在高二年级传开。但众人很快发现,这对组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割裂感。 周一物理竞赛小组活动课,实验室里坐满了参赛学生。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许源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翻看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期刊,修长的手指偶尔在便签纸上记下几行批注,像一尊精致的雕塑。 而隔了两个座位的徐嘉庆则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耳机挂在脖子上泄露出躁动的鼓点声,指尖转着的自动笔快得只剩残影,在桌上投下不安分的阴影。 “嘉庆同学,”小组长拿着打印好的分工表忐忑地走近,“数据处理部分比较繁琐,你和许源一起……” “不用。”徐嘉庆头也不抬,笔“啪”地按在桌上,“光学仿真我包了,数据处理他自己搞定。”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眼神甚至没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那里正显示着复杂的光路模拟图。 小组长尴尬地僵在原地。许源从书页间抬起头,推了推细边眼镜,平静地接话:“嗯,分工明确效率更高。”三言两语化解了僵局,指尖却无意识地将便签纸折起了一个小角。 活动结束,几个女生互相推搡着围过来想请教问题。徐嘉庆直接抓起书包甩到肩上,金属搭扣撞在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没空。”转身就走,留下面面相觑的女生和空气中未散的尴尬。而许源则默默多留了十分钟,直到用红笔在提问女生的草稿纸上标清最后一道推导的逻辑链,才收拾东西离开。 但真正的冲突发生在周三下午四点的篮球场。 夕阳把塑胶地面烤得发烫,徐嘉庆和校队几个人打野球,汗湿的T恤紧贴在背上。隔壁班体委抱着篮球凑过来,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嘉哥,听说你们竞赛组缺个打杂的?带我个呗,我表格填得溜……” “不缺。”徐嘉庆一个急停跳投,篮球空心入网,弹起时带起一阵热风。他撩起衣摆擦汗,露出紧实的腹肌,没分给体委半个眼神。 体委脸色难看,声音拔高:“装什么啊?不就是抱上许源大腿……” 话音未落,徐嘉庆突然转身,篮球“砰”地砸在对方脚边,弹起老高。他一步步逼近,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体委下意识后退,撞翻了场边的矿泉水瓶。 “再说一遍?”徐嘉庆眯起眼睛,手背青筋突起,声音冷得像冰,“我们组的事,轮到你指手画脚?” 周围瞬间安静,只剩篮球落地的闷响。体委涨红了脸,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出声。 “嘉庆。”许源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树荫下,手里拿着两瓶冒着冷气的矿泉水,“该去实验室了。”他的校服领口整齐,与球场的热浪格格不入。 徐嘉庆冷哼一声,捡起篮球扔给队友,抓起外套走向许源。接过水时,他嚣张的气场瞬间收敛,甚至下意识用袖口擦掉瓶身冷凝的水珠才递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体委的眼睛,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开,许源的影子恰好落在徐嘉庆脚边,像一道无声的结界。 晚自习时,这件事已经添油加醋地传遍年级。林浩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带来一身辣条味:“嘉哥,听说你把三班体委怼得差点尿裤子?” 徐嘉庆正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笔尖一顿,漫不经心道:“他自找的。”笔下的抛物线却比平时规整了许多。 后桌传来两声极轻的、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徐嘉庆笔尖一转,把刚画错的一个矢量箭头涂掉,重新标注——那是下午许源刚给他纠正过的符号规范。涂改的痕迹在灯光下像一小片阴影。 然而独处时,这种锋利会悄然融化。 周五深夜十一点的实验室只剩他们两人,日光灯管发出低频的嗡鸣。徐嘉庆对着电脑屏幕皱眉,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这个衍射模型总是报错第三迭代。” 许源放下文献走过来,俯身握住鼠标。温热的呼吸拂过徐嘉庆的耳际,带着淡淡的薄荷糖气味:“参数边界设得太绝对了,加个容错阈值。”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代码,袖口掠过徐嘉庆的手腕。 徐嘉庆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突然问:“你今天午饭是不是又没吃青菜?餐盘里胡萝卜剩了一堆。” 许源操作鼠标的手一顿,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忘了。” “就知道。”徐嘉庆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保鲜膜包好的饭团,海苔碎沾在薄膜上,“食堂最后一份金枪鱼馅的,凑合吃吧。” 许源接过还有些温热的饭团,包装纸角落用马克笔潦草地画着个箭头,指向“海苔最多”的那一面。他低头咬了一口,嘴角微微扬起,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涟漪。 最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竞赛中期答辩预演。 周五下午的会议室坐满了老师和优秀生代表,投影仪在幕布上投下蓝色的光斑。轮到徐嘉庆阐述创新点时,他直接拔掉投影仪线,抓起粉笔在黑板上狂草般写下三行公式,粉灰簌簌落下:“传统方法有致命缺陷——忽略介质不均匀性导致的相位畸变!” 台下有资深教师皱眉:“这个结论是否太武断?证据呢?” 徐嘉庆粉笔一扔,抱起手臂,球鞋碾过地上的粉笔灰:“实验数据支持,不服自己验算。”腕骨上的黑色护腕沾满了白色痕迹。 满场寂静时,许源平静起身,将一叠数据图表放在讲台上,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是我们在三种极端条件下的验证结果。另外,嘉庆的表述可以修正为‘存在优化空间’。”他转向徐嘉庆,眼神无声地传递着提醒,像夜空中稳定的北极星。 徐嘉庆与他对视两秒,突然扯出个痞气的笑,虎牙在灯光下一闪:“行,给您老面子。”语气依旧张扬,却顺势下了台阶,手指悄悄把皱了的衣角捋平。 答辩结束,徐嘉庆插着口袋往外走,许源默默跟在后面收拾散落的资料,把徐嘉庆扔在地上的粉笔头捡起来丢进垃圾桶。走廊拐角处,徐嘉庆突然回头,夕阳把他的发梢染成暖棕色:“刚才谢了。”声音轻得像羽毛落下。 许源把整理好的文件递给他,最上面那份参考书目用荧光笔标满了批注:“下次别直接怼评委。”袖口蹭到了徐嘉庆的手心,留下一道微痒的触感。 “看心情。”徐嘉庆抽出那本标满批注的书塞进书包,动作却格外小心,像在对待易碎品。 周五黄昏的操场,暑热未散,两人坐在看台最高处吃冰淇淋,塑胶座椅被晒得发烫。夕阳把云层烧成瑰丽的紫色,冰淇淋融化得快,徐嘉庆手忙脚乱地舔着甜筒,奶油沾到了鼻尖。 “喂,”他含混不清地问,“要是竞赛拿奖,你就要回南一中了?”问完立刻低头咬了一大口冰淇淋,冰得直眯眼。 许源小口咬着木勺,喉结轻轻滚动:“不一定。”融化的冰淇淋滴落在手腕上,他抽出纸巾先递给了徐嘉庆。 徐嘉庆胡乱擦掉鼻尖的奶油,把甜筒咬得咔咔响:“那群人肯定要说我靠你躺赢。”鞋尖无意识地碾着看台上的小石子。 许源转头看他,夕阳在睫毛上投下细碎金光,像落了一层金粉:“他们不懂。”声音很轻,却像暖流涌过冻土。 简单的四个字,让徐嘉庆突然觉得,那些尖锐的棱角,或许只是为了在汹涌人潮中,守护真正重要的东西而生的铠甲。而当对象是许源时,这套铠甲会自动瓦解,露出内里笨拙却真实的柔软。 夜幕降临,蝉鸣四起,两人沿着跑道慢慢走回宿舍。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时而分离,时而交叠。 就像他们之间,永远存在着张扬与克制、锋利与温柔的双生面。但唯有彼此知道,哪一面才是真心,哪一面,是只对彼此可见的破绽。 第16章 堤岸 期中考试周的紧张氛围像低气压笼罩着校园。周三晚上八点四十分,图书馆自习区已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纸页摩擦和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 徐嘉庆对着物理练习册上的一道综合题皱眉,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凌乱的线圈。他已经卡壳了二十分钟,思路像缠在一起的耳机线。 “电流方向判反了。” 许源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很轻,但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徐嘉庆一回头,发现许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椅背后方,正俯身看着他草稿纸上的一处推导。 “这里,”许源的手指隔空点在一个公式转换处,袖口轻轻擦过徐嘉庆的肩膀,“应用楞次定律时,没考虑线圈初始磁通量是负值。” 徐嘉庆下意识缩了下肩膀,嘴硬道:“我知道,正准备检查这一步。”耳根却有点热。 许源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桌上拿过一张干净的草稿纸,用铅笔快速画了个简洁的示意图,标清楚初始位置和磁场变化方向,然后推到徐嘉庆面前。“这样看,感应电动势的方向就明确了。”他的笔迹清晰工整,和徐嘉庆纸上狂放的涂鸦形成鲜明对比。 徐嘉庆抓了抓头发,抓过那张纸,故意用红笔在上面胡乱添了几笔箭头:“行了,懂了!”语气冲冲的,却把那张示意图小心地夹进了练习册里。 八点五十五分,图书馆广播响起柔和的闭馆提示音。学生们开始收拾东西。徐嘉庆慢吞吞地把书塞进书包,拉链拉到一半,发现里面不知何时多了一叠A4纸,拿出来一看,是几页复印的笔记,上面是许源标志性的行楷,系统梳理了电磁感应易错题型,还用红笔在几个关键处画了星号——正是他今晚卡壳的那类题目。 他捏着那几张纸,纸张边缘裁切得一丝不苟。抬头时,许源已经背好书包站在过道等他,手里拿着两盒牛奶。 “喝吗?”许源递过来一盒,指尖碰到徐嘉庆的手心,带着夜风的微凉。 “哦。”徐嘉庆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甜牛奶的味道缓和了刷题的烦躁。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 九点整,图书馆灯光次第熄灭。他们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地上。 “喂,”徐嘉庆咬着吸管,声音含糊,“你历史复习得怎样了?大题根本背不完。” “重点提纲我整理了一份,”许源看着前方,“晚点发你。第三章社会影响部分,可以结合你上次提到的科技伦理角度写,容易出彩。” 徐嘉庆愣了一下,他只是在某次闲聊时随口提过一句科技伦理,没想到许源记住了。“……谢了。”他声音低了些,用鞋尖踢开一颗小石子。 周五历史课上,老师宣布了小组课题作业。按学号分组,徐嘉庆和许源被分到了一组,课题是“近代科技变革对社会结构的影响”。 下课铃一响,徐嘉庆就瘫在椅子上哀嚎:“这什么鬼题目?社会结构关科技什么事啊!” 许源正在笔记本上记录要求,头也不抬地说:“资料我周末整理。你可以负责军工技术那块,跟你喜欢的航天动力有关。” 徐嘉庆瞬间坐直了:“你怎么知道我对……” “你草稿本角落画满了火箭推进器草图。”许源合上笔记本,语气平淡,“上次物理课讲到齐奥尔科夫斯基公式,你记了整整两页笔记。” 徐嘉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他低头翻开通用的草稿本,果然在几何图形缝隙里找到自己无意识画的小型推进器示意图。 周末下午两点,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徐嘉庆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打哈欠,文档里只有一行标题。许源推过来一个透明保鲜盒,里面是切好的苹果和橙子,果肉排列整齐。 “补充维C。”许源说着,顺手把徐嘉庆摊在桌角的几本参考书按分类排好,书脊对齐桌沿。 徐嘉庆叉起一块苹果,咔嚓咔嚓地嚼着,甜汁溢满口腔。他看着许源低头核对文献出处的侧脸,阳光在那人睫毛上投下细密的影子,忽然觉得,也许合作也没那么糟。 周一下晚自习后,九点一刻,宿舍已熄灯。徐嘉庆躲在被窝里刷手机,屏幕亮光映着他的脸。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许源发来的压缩包,文件名是“历史课题补充资料.zip”。 他点开下载,里面不仅有条理清晰的文献摘要,还有一个名为“军工技术案例分析框架”的文档。点进去,第一条备注写着:“此处可引用你上次提到的苏联航天材料技术对冷战格局的影响——嘉庆。” 徐嘉庆盯着那个括号里的自己的名字,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他回复:“收到。明天早餐我请。” 对面很快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发来两个字:“豆浆要甜的。” 徐嘉庆放下手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对面床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听着那声音,像听着夜潮平稳的涨落。那些看似琐碎的日常互动,正悄然汇聚成流,无声却有力地冲刷着心防的堤岸。而他已置身其中,感受到了水流的温度和方向。 第17章 憋屈 期中考试的成绩在周五放学前公布了。公告栏前挤满了人,徐嘉庆双手插兜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高悬在理科红榜顶端——许源,总分739,年级第一。鲜红的打印体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我的天!739分!比上次模拟考又高了5分!” “听说他理综只扣了步骤分,英语作文扣了一分……” “这还是人吗?我等凡人怎么活?” 惊叹声和抽气声像潮水般涌来。徐嘉庆的视线下移,在榜单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徐嘉庆,总分668,年级第9。一个他精心计算过的分数,既保持了前十的体面,又不会过于惹眼。可此刻看着那个遥不可及的739,他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慌。 林浩挤过来,胖脸上堆着八卦的笑:“嘉哥,稳啊!不过你跟许神现在不是形影不离吗?怎么没沾点仙气冲进前五?”他故意用胳膊肘撞徐嘉庆,“是不是许神藏着掖着,不给你真传?” 徐嘉庆烦躁地甩开他:“滚蛋!老子需要沾谁的光?”目光却不自觉又瞟向那个刺眼的分数。739和668之间,隔着71分的鸿沟,像在嘲笑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这时,许源抱着几本厚重的竞赛资料从教学楼走出来。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衬得肤色更白,瞬间就被几个同学围住了。 “许源,恭喜啊!太强了!” “能不能分享一下学英语的秘诀?我作文老是跑题……” 许源只是淡淡点头,礼貌而疏离地应付着,视线却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找到了人群外围的徐嘉庆。四目相对,许源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像是察觉到了徐嘉庆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晦暗。 晚自习时,教室里的空气因为刚出成绩而有些躁动。徐嘉庆对着数学卷子最后一题生闷气——这题他本来会做,考试时却因为总想着许源可能又拿满分,心浮气躁算错了一个正负号。草稿纸被他用笔尖划得乱七八糟,像他此刻的心情。 后桌传来两声极轻的、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从桌缝递过来。徐嘉庆没好气地展开,上面是许源清隽的行楷:「最后一步积分区间取错了,应为[0,π/2]。符号反了。」 精准地点出了他的错误。徐嘉庆暴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笔袋深处。但几分钟后,他还是臭着脸重新摊开草稿纸,按提示修正了计算。果然解出来了。他盯着正确的答案,心里更憋屈了——又欠了这家伙一个人情。 放学铃响,徐嘉庆第一个冲出教室。初冬的夜风刮在脸上,有点刺骨。他把校服拉链拉到顶,下巴埋进衣领里,快步往宿舍走。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许源默默跟上他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肩头偶尔会因为步伐一致而轻轻相碰。 “竞赛模拟题我出了新的一套。”许源突然开口,声音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难度比期中高,侧重创新思维和综合应用。” 徐嘉庆哼了一声,哈出的白气消散在风里:“又来虐菜?” “你能做出来。”许源侧头看他,路灯的光晕柔和了他惯常的清冷轮廓,眼神里有种笃定的东西,“最后一题,关于光子纠缠态的宏观模拟,你会喜欢。” “光子纠缠态”这个词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徐嘉庆的兴趣之门。他别扭地转开脸,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亮光,语气依旧硬邦邦:“……明天给我看看。” 在周六的竞赛小组集训,市里派来的特级教师坐镇,二十多个年级尖子生挤在实验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紧张和期待。老师抛出一道往届国赛的压轴题,涉及量子力学基础与傅里叶光学的交叉应用,题干复杂,难度极大。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和笔尖轻叩桌面的声音,没人敢轻易开口。 徐嘉庆盯着投影幕布上的题干,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复杂的光路图和能级跃迁示意图。 一个大胆的、非常规的解法在他脑中逐渐成型——利用经典波动方程去近似模拟量子叠加态的概率分布,但风险极大,计算繁琐,且容易遭到理论纯正派的质疑。他紧抿着唇,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这时,许源站了起来。所有人都望向他,期待学霸给出标准而完美的解答。但许源却转向老师,平静地说:“老师,我认为徐嘉庆同学可能有一个更具创新性的思路,或许值得一听。”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徐嘉庆身上。他完全愣住了,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老师推了推眼镜,颇感兴趣地点头:“哦?徐嘉庆,那就说说你的想法。” 箭在弦上,徐嘉庆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讲台边。起初还有些磕巴,组织语言时忍不住看了许源一眼,许源对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有种安静的鼓励。这让他定了定神,越说越顺畅,甚至即兴在黑板上画起了辅助示意图,用不同颜色的粉笔标注经典与量子的对应关系。 许源始终专注地听着,在他表述卡壳寻找合适词汇时,会用简短的词语提示关键参数(比如“退相干”、“概率幅”),在他画图需要尺规时,默默递上一把三角板。 讲解完毕,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热烈的讨论。老师高度评价了这个思路的独创性和跨学科视野,虽然也指出了理论上的风险点,但认为“极具启发性”。下课休息时,好几个平时眼高于顶的学霸,包括之前质疑过徐嘉庆的人,都围过来向他请教细节。 徐嘉庆被围在中间,解答着各种问题,一抬头,透过人群缝隙,看见许源独自站在窗边喝水,安静的侧影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睫毛上仿佛洒了一层金粉。那一刻,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而清晰的感觉——许源是故意的。 他明明自己就能给出更严谨、更完美的标准答案,却把这次宝贵的展示机会,让给了他。 傍晚,两人留在实验室整理模拟数据。夕阳透过百叶窗,把仪器和桌面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徐嘉庆突然放下手中的数据线,转头问正在校准光谱仪的许源:“白天那道题,你早就想通了吧?用标准量子力学方法。” 许源擦拭着透镜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嗯。” “为什么让我讲?”徐嘉庆追问,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有些响。 许源放下透镜,看向他,目光平静而深邃:“你的解法更巧妙,跳出了框架。”他停顿了一秒,声音低了些,却格外清晰,“而且,你需要被看见。” 你需要被看见。 这五个字像重锤敲在徐嘉庆心上。他猛地愣住,低头假装整理缠绕的数据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原来许源一直知道,知道他看似洒脱不羁下的不甘,知道他“控分”背后的骄傲与挣扎,知道他内心深处渴望被认可、尤其是被同类认可的那点心思。 回宿舍的路上,华灯初上,街边小吃摊飘来阵阵香气。经过小卖部时,徐嘉庆突然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进去。 出来时手里拿着两罐冒着热气的罐装奶茶,塞给许源一罐:“喏,谢礼。”包装纸上印着幼稚的卡通图案。 许源接过,指尖碰到温热的罐身:“你不是不爱喝很甜的?” “偶尔尝试一下。”徐嘉庆拉开拉环,咕咚灌了一大口,过分的甜腻让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心里却莫名轻快起来,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了地。 晚上,徐嘉庆躺在床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微信提示音响起,是许源发来的消息:「新模拟题发你邮箱了。最后一题涉及量子隧穿效应的可视化模拟,你会感兴趣。」 他点开附件压缩包,解压后果然看到一道构思极其精妙的题目,题干旁边还附了一个手绘的草图。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题目下方有一行手写备注:「此题灵感来自你白天提到的用经典波包碰撞类比量子隧穿的想法。——源」 徐嘉庆盯着那行字和那个落款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复:「明天图书馆老位置,一起啃硬骨头。」 对方几乎秒回:「好。记得带草稿本,你那个画图思路可能需要展开。」 放下手机,徐嘉庆在黑暗里翘起了嘴角,连窗外呼啸而过的车声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那些因差距而产生的微妙不甘和别扭,正悄然转化为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一种想要并肩,甚至想要超越的动力。 涟漪已起,静待潮涌。而在这一次,他感觉自己不再是独自站在岸边。 第18章 淤青 竞赛集训的紧张节奏暂时告一段落,校园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但徐嘉庆知道,有些事,像水底的暗礁,迟早会露出水面。 周二下午放学后,许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讨论竞赛后续安排。徐嘉庆收拾好书包,对许源快速说了句“我去图书馆占座”,便匆匆离开了教室。许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在徐嘉庆略显急促的步伐上停留了一瞬,才转身走向教师办公室。 大约二十分钟后,许源从办公室出来,准备去图书馆与徐嘉庆会合。经过小卖部时,他习惯性地买了两瓶矿泉水。 走向图书馆的路上,需要穿过操场并经过校后巷的巷口。就在他快要走过时,一阵隐约的喧哗和叫骂声从巷子深处传来,其中似乎夹杂着林浩带着哭腔的声音和几个陌生的、嚣张的男声。 许源的脚步顿住了。 他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林浩”和那种不寻常的冲突感让他蹙起了眉。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巷口,借着墙角的遮蔽向内看去——只见五六个穿着职高校服的男生正围着林浩推搡,地上散落着书本。而徐嘉庆赫然在场,正与一个黄毛对峙,脸上是许源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冷厉和暴戾的表情。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徐嘉庆动作狠准地放倒了黄毛,然后与其他几人缠斗在一起。许源站在巷口的阴影里,手里紧紧攥着冰凉的矿泉水瓶,瓶身的水珠浸湿了他的指尖。 他清晰地看到徐嘉庆手臂上被划出的血痕,看到他因发力而紧绷的侧脸线条,也看到他将林浩护在身后的下意识动作。许源没有出声,也没有上前,只是沉默地看完了整个过程,直到职高的人撂下狠话离开。他看着徐嘉庆靠在墙上喘气,抹去嘴角的血迹,然后和林浩快速收拾离开巷子。 许源这才后退几步,转身悄然离开,仿佛从未出现过。但他的眼神里,已经沉淀了一些复杂的东西。 晚自习时,徐嘉庆迟到了几分钟。他换了一件长袖校服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座位上的动作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许源坐在他后面,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油味,混杂着汗水的味道。做物理题时,徐嘉庆的右手似乎有些不便,写字速度比平时慢,偶尔会轻轻吸一口气。 课间,许源像往常一样,轻轻碰了碰徐嘉庆的椅背,递过去一本笔记:“明天要讲的竞赛拓展内容。”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徐嘉庆略显僵硬的脖颈和刻意拉高的领口,以及他嘴角那处细微的、已经结痂但依旧能看出的破损。 徐嘉庆身体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含糊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笔记,动作间袖子微微上滑,露出手腕上一小片新鲜的淤青,又被他迅速拉下袖子盖住。许源的目光在那片淤青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问。 第二天早上跑步,徐嘉庆的动作明显比平时迟缓,尤其是摆臂和转身时,带着克制的不自然。许源跟在他身侧,在跑到第三圈时,语气平常地开口,听不出什么异常:“最近降温,肌肉容易僵硬。运动前热身要充分,避免拉伤。” 徐嘉庆脚下一滞,差点乱了节奏,含糊地应道:“……知道了,谢了。”声音有些闷。 跑完步拉伸时,许源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瓶崭新的活血化瘀喷雾剂,递给徐嘉庆:“新的,缓解肌肉酸痛和轻微淤伤效果不错。” 徐嘉庆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我用不着。”但还是把喷雾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事情过去两天,表面风平浪静。徐嘉庆以为自己的掩饰天衣无缝。 周五下午,放学铃声刚响,徐嘉庆正暗自庆幸周末到来,可以好好缓一缓身上的伤痛,班长突然跑进教室喊道:“徐嘉庆!学生处王老师让你现在去一趟!挺急的!” 徐嘉庆心里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作镇定地把书包甩上肩,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往外走。经过许源座位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许源正低头收拾东西,似乎并未在意,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学生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王老师脸色铁青,学生处主任和德育老师也在。桌上摊着几张照片——虽然像素不高,但清晰地拍到了校后巷里徐嘉庆和几个职高生对峙、动手的场景。 “徐嘉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王老师指着照片,怒不可遏,“屡教不改!和社会青年打架斗殴!这次必须严肃处理!记过!马上通知你家长!” 徐嘉庆梗着脖子,咬紧牙关,准备承受一切。他深知在这种“证据”面前,辩解是苍白的。 就在主任拿起电话准备联系家长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报告。” 进来的是许源,他神色平静,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老师,这是您要的竞赛小组本周活动总结。”他将文件夹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照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老师压下火气,尽量平和地说:“好,放这儿吧。许源同学,你先回去自习。” 许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的视线停留在照片上,仿佛在仔细辨认。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老师们,语气冷静而清晰:“老师,关于这件事,我可能了解一些背景情况。” 办公室里的人都愣住了,包括徐嘉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许源。 许源继续道:“刚才我来之前,在走廊遇到林浩同学,他非常慌张,好像哭过。他跟我说起周二下午被职高学生无故拦截勒索,是徐嘉庆同学恰巧经过,为了帮他解围才发生了冲突。林浩说,是对方先动的手,并且以传播不实照片威胁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浩现在应该还在教室,如果需要,可以找他来核实。另外,时间点上,周二下午放学后,我和徐嘉庆同学原本约好去图书馆,他先离开,我因为被物理老师留下而晚了些。如果冲突发生在那个时间段,那么徐嘉庆同学的行为,性质可能更偏向于保护同学。” 许源的叙述条理清晰,并且巧妙地引出了“人证”(林浩)和“时间佐证”,将“主动斗殴”扭转为“被动自卫”和“保护同学”。老师们面面相觑,怒气明显变成了迟疑。 最终,在答应会找林浩核实并调取相关时间段监控(尽管后巷不一定有)后,处理方案从未遂的“记过”改为“严重警告,察看后续表现”,暂不通知家长。 从学生处出来,天色已暗。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拦在许源面前,声音低沉而复杂:“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你明明当时不在场,这些都是你根据线索推断出来并选择相信的版本。 许源停下脚步,抬眼看他,走廊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他沉默了几秒,才轻声回答:“我相信我看到的,和你可能会做的选择。” 他看到的,是徐嘉庆护着林浩的姿态和身上的伤;他推断的,是徐嘉庆动手的缘由。他选择相信后者。 说完,他绕过依旧处于震动中的徐嘉庆,平静地向前走去。 徐嘉庆站在原地,望着许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许源没有目睹全程,但他通过观察细节(自己的伤、不自然)、结合遇到林浩获得的信息,拼凑出了接近真相的图景,并选择用一个更有利的“事实”版本保护了他。这种基于观察、推理和信任的维护,比单纯的偏袒更让徐嘉庆内心震撼。 一直以来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第19章 冲突 学生处风波过后,徐嘉庆度过了一个异常安静的周末。身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许源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竞赛模拟题发呆,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键盘,代码却一行也写不下去。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他此刻理不清的心绪。 周一早上六点零五分,闹钟第二次响起。徐嘉庆破天荒地赖了五分钟床,才慢吞吞地爬起来。窗外天色灰蒙,下了一夜的雨刚停,操场的塑胶跑道湿漉漉的,泛着水光。他磨蹭着走到操场时,许源已经等在老地方,正低头专注地做着拉伸,晨雾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鼻尖冻得微微发红。看到徐嘉庆,他直起身,点了点头,没多问一句,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两人并肩跑在湿润的跑道上,脚步落下时溅起细小的水珠。沉默比往常更厚重,只有呼吸声和脚步声交织。跑到第三圈时,徐嘉庆终于忍不住,闷声开口,声音因为晨跑带着微喘:“喂,那天……谢了。”他刻意没看许源,目光盯着前方模糊的地平线。 许源的呼吸节奏没变,只是侧头看了他一眼,雾气让他的睫毛看起来湿漉漉的:“不用。”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知道林浩的事?”徐嘉庆还是问出了口,脚下不小心踩到一个水洼,泥点溅上了裤脚。 “猜的。”许源的声音混在潮湿的晨风里,语调平稳,“你护短,林浩胆小,职高的人嚣张。”简单的几个词,精准地勾勒出接近真相的轮廓,像他解题时惯用的逻辑推演。 徐嘉庆噎住了,半晌才嘟囔,带着点不甘:“……算你厉害。”他加快步伐,试图用速度掩盖内心的波动。 早自习的教室里,因为阴天开着灯,光线白晃晃的。气氛有些微妙。几个同学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目光不时瞟向徐嘉庆,带着好奇和探究。 林浩缩着脖子坐在前排,像只受惊的鹌鹑,不敢回头。徐嘉庆冷着脸把物理书翻得哗哗响,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深深的印痕。 课间,许源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拿竞赛资料。他刚离开,三班体委就带着几个人晃到徐嘉庆桌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哟,嘉哥,听说你上周又威风了?为了个小弟跟职高干架,可以啊!”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同学侧目。 徐嘉庆眼皮都没抬,继续转着笔,笔杆在他指间飞快旋转,划出凌厉的弧线:“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体委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叫嚷,“你打架斗殴,差点连累我们班风评比!要不是许神帮你说话,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早回家反省去了!” 笔“啪”地一声被重重按在桌上。徐嘉庆缓缓抬起头,眼神冷得吓人,像结冰的湖面:“你再说一遍?”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寒意。 体委被他的气势慑住,下意识后退半步,嘴上却不饶人,色厉内荏:“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你现在是靠着许源才……” 话音未落,徐嘉庆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一把揪住体委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响,手背上青筋突起。周围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了。 “嘉庆。”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一道冰泉划破凝滞的空气。许源抱着一摞厚厚的资料站在那里,脸色平静,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地射向体委。“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体委立刻噤声,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缩着脖子溜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迅速散开。 徐嘉庆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校服领口被他扯得有些歪斜。他狠狠瞪了体委的背影一眼,抓起书包往外走。经过许源身边时,他低声道,声音带着未消的怒气:“多管闲事。” 许源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资料抱紧了些,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微微发皱。他看着徐嘉庆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然而冲突在周三下午的竞赛小组答辩预演后彻底爆发。 实验室里拉着窗帘,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徐嘉庆和许源合作的“光学路径量子优化模型”是重点展示项目。 轮到他们上台时,徐嘉庆负责讲解创新思路,他脱稿演讲,语速很快,手势飞扬,讲到关键处,他甚至即兴在黑板上画了个狂放不羁的简化模型图,线条大胆,思路天马行空,带着他特有的灵气和锐气。 台下有老师提问:“这个近似处理是否过于理想化?实际复杂噪声环境下的稳定性如何保证?” 徐嘉庆正要回答,许源自然地接过话筒,语气严谨得像在宣读论文:“我们已在附录三的仿真中考虑了白噪声和脉冲干扰,具体数据表明在信噪比高于15dB时系统稳定性超过90%。”他熟练地调出相应的数据图表,条分缕析,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提问老师满意点头。徐嘉庆却皱起了眉,心里莫名堵了一下——许源补充的内容完全正确,无可挑剔,但那种公事公办、精准补漏的语气,像是在给他的“狂想”兜底,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修正和“降温”意味。 他感觉自己的锋芒和热情被一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严谨”无声地压制了。仿佛他的贡献只是提供了一个有趣的“想法”,而真正的“科学”工作是由许源完成的。 答辩结束,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实验室。走廊里光线昏暗,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许源,声音压抑着怒火:“你刚才什么意思?觉得我讲的不够严谨?非得你来补充才算完整?” 许源平静地看着他,走廊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我只是补充必要的数据支撑。竞赛评审看重这个。” “必要?”徐嘉庆冷笑一声,笑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有些刺耳,“你就是觉得我太跳脱,不够‘科学’,对吧?像上次物理课讨论混沌理论一样,非得把我天马行空的想法框死在你们那套公式定理里!” 许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唇抿了抿:“竞赛需要的是严谨和创新并重。你的想法很好,但需要扎实的支撑。” “所以你还是觉得我不够严谨!觉得我的‘创新’需要你的‘严谨’来背书!”徐嘉庆的声音提高,带着连日积压的烦躁、委屈和一种不被理解的愤怒,“是,我没你那么完美!做题一步不错,说话一句不多!你什么都对,行了吧?你就是看不起我这种野路子!” 这话说得太重了,像一把锤子砸在两人之间。许源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冰凉。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你怎么想。” 说完,他绕过像困兽一样喘着粗气的徐嘉庆,径直走向楼梯口。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和孤寂,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渐行渐远。 徐嘉庆僵在原地,拳头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许源消失在楼梯转角,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又胀又痛,还有一种强烈的懊悔。 他知道自己话说过头了,误解了许源的好意,可骄傲、别扭和那种长期被比较带来的敏感像一堵厚厚的墙,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裂痕,就这样无声地、却又深刻地裂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冷战。 晨跑时,许源依旧准时出现,但不再主动说话,拉伸时也保持着距离;图书馆里,他们默契地各占一张桌子,不再交换笔记,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刻意避免;食堂吃饭时,也隔着几个座位,各自沉默地咀嚼。空气像凝固的冰,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相遇,都迅速避开,留下更深的寒意和尴尬。 徐嘉庆把自己埋进题海,用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许源那双受伤后沉默垂下的眼睛总会浮现在眼前,还有他离开时那个孤寂的背影,让徐嘉庆心烦意乱,无法专注。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许源的解题步骤,在草稿纸角落写下对方常用的希腊字母符号标记,甚至早餐时鬼使神差地买了许源常喝的无糖豆浆,喝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 周五晚上,窗外下起了雨,敲打着玻璃窗。徐嘉庆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竞赛最终报告截止日期临近,模型却卡在一个关键的收敛性证明上,试了几种方法都失败。烦躁得想砸键盘,拳头举起又落下。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和许源的聊天窗口,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那个不欢而散的下午。他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不决。 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勇气,他只发过去一个压缩包和一行干巴巴的字:「模型卡在收敛性证明,你看看。」 几分钟后,对方显示“正在输入”,状态栏反复跳动,却迟迟没有回复。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就在徐嘉庆准备关掉窗口,陷入更深的懊恼时,消息提示音终于响了。 不是文字,而是一张图片——是许源的手写草稿照片,台灯的光线温暖,纸上的字迹清晰工整,罗列了三种可能的证明思路,旁边还有简短的批注:「方法二可行性最高,需注意边界条件设定。附件有相关参考文献。」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寒暄,没有提及冷战,只有纯粹的、克制的学术交流。可正是这种一如既往的、超越个人情绪的专业和尽责,让徐嘉庆的心脏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酸涩的疼蔓延开来。 他盯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台灯下许源清晰的笔迹仿佛带着温度。他缓缓敲下回复,手指有些僵硬:「收到。谢谢。」 放下手机,徐嘉庆把脸埋进掌心,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脊背。冷战冰封了日常的交流,却冻不住早已根植的默契和潜滋暗长的依赖。 裂痕清晰可见,冰冷而刺眼。而修补的契机,似乎还需要一场真正的、需要放下骄傲的破冰。雨还在下,夜还很长。 第20章 破冰 竞赛最终报告提交截止日期的前三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气息。徐嘉庆和许源的冷战已经持续了近一周,实验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和书页翻动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一下午,距离截止还有48小时。徐嘉庆对着电脑屏幕上卡住的模型,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已经尝试了许源建议的三种方法中的两种,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第三种方法涉及一个他不太熟悉的数学工具——变分法,他对着参考书啃了半天,依旧似懂非懂,推导过程漏洞百出。 烦躁和一种隐隐的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几次下意识地想转头问身后那个人,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的刺耳声响。实验室的空调开得有点低,他却觉得后背冒汗。 许源坐在他斜后方,安静地整理着数据图表。他的进度明显更快,报告的主体部分已经完成,但他没有提前离开,也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偶尔,他会停下敲键盘的手,视线落在徐嘉庆紧绷的背影上,目光复杂,最终又默默收回。 傍晚六点,实验室的人渐渐走光。徐嘉庆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电脑,发出“啪”的一声响。他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实验室,像逃离一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他没有去食堂,而是拐进了操场。夕阳如火,把跑道染成橘红色。他沿着跑道一圈一圈地狂奔,直到肺叶刺痛,汗水浸透衣衫,才脱力地瘫倒在草坪上,大口喘着气。天空由橘红渐变成深蓝,第一颗星星亮了起来。他望着星空,心里空落落的,那份未完成的报告像块巨石压在胸口。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周二深夜。 此时距离截止只剩不到24小时。 徐嘉庆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对着摊开的参考书和写满混乱推导的草稿纸,双眼布满血丝。变分法的核心思想他始终抓不住关键,那个该死的泛函极值问题像一团乱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虑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凌晨一点,宿舍早已熄灯,只有他桌前的台灯亮着一小圈光晕。他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几乎要放弃。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提示。 是许源。 消息内容很简单,没有称呼,没有寒暄,只有一个压缩包附件和一行字: 「变分法关键步骤详解及模型收敛性证明完整推导.pdf」 徐嘉庆愣住了,心跳骤然加速。他指尖有些发颤地点开压缩包。文件里不是简单的答案,而是极其详尽的步骤解析,每一步推导都配有清晰的注释,甚至用不同颜色标出了容易出错的地方和理论依据。 在证明的最后,还附了一页手写扫描的笔记,是许源的字迹,补充了一种更简洁直观的理解思路,旁边用铅笔轻轻写着:「此法或许更合你思维习惯。」 这根本不是施舍,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洞察了他困境和思维特点的“攻略”。 徐嘉庆盯着屏幕,眼眶突然有点发热。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开始按照许源的解析重新演算。这一次,思路豁然开朗,那些晦涩的数学概念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变得清晰起来。凌晨三点,他终于独立完成了那个关键的证明,模型成功收敛。 巨大的疲惫和成就感席卷而来。他瘫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运行成功的模拟结果,久久无言。最终,他拿起手机,删掉了之前打好的、别扭的“谢谢”,重新输入: 「证明通了。方法很清晰。」 几分钟后,手机亮了。 许源回复:「好。」 只有一个字,却让徐嘉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压在胸口的石头被搬开了。 周三早上八点,截止日期当天。两人在实验室门口迎面遇上。徐嘉庆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报告初稿,许源也刚从打印室出来。空气有瞬间的凝固。 徐嘉庆抿了抿唇,率先开口,声音有点干涩:“报告……我弄完了。” 许源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嗯。我这边也好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个……”徐嘉庆别开视线,盯着地板,“变分法……谢了。” “不客气。”许源的声音很轻,“你的模型本身很有创意。” 简单的两句话,像钥匙轻轻转动,打开了紧闭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实验室,开始最后的数据核对和报告整合。气氛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冰冷,虽然话依旧不多,但配合恢复了默契。徐嘉庆负责检查图表和格式,许源核对公式和引用。偶尔需要交流时,语气也平和了许多。 中午,两人一起去食堂。徐嘉庆打好饭,习惯性地想找靠窗的角落位置,却看到许源已经坐在了他们常坐的那张桌子旁,面前摆着两碗汤。他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吃饭时,徐嘉庆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了一个放到许源碗里:“给你,补补脑。”动作有点僵硬,语气也别扭。 许源看着那个鸡腿,愣了一下,没说什么,默默吃掉了。 吃完饭,许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递给徐嘉庆:“下午还要忙。” 徐嘉庆接过苹果,指尖碰到许源微凉的手指,心里微微一动。 下午四点,报告最终版提交成功。巨大的压力瞬间释放。两人并肩走出实验楼,夕阳正好,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结束了。”徐嘉庆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 “嗯。”许源仰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走到宿舍楼下,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许源,表情认真:“之前……我说的话,过分了。对不起。” 许源安静地看着他,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没事。我也有错。” “那……”徐嘉庆抓了抓头发,“明天早上跑步?” “老时间。”许源点头。 破冰之后,冰层消融的速度比想象中快。 冷战期间筑起的隔阂,在共同的目标和压力下土崩瓦解。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回避的眼神、沉默的对抗,都被提交报告后的疲惫和释然冲刷殆尽。留下的,是一种经历过摩擦和冷却后,更加清晰和坚韧的东西。 周四清晨六点,操场上,两人准时出现。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并肩开始跑步。呼吸节奏逐渐同步,脚步声在晨曦中合拍。跑完步拉伸时,徐嘉庆把水瓶递给许源:“喏,温水。” 许源接过,喝了一口,轻声说:“谢谢。”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两人身上。裂痕犹在,但破冰后的水流,正带着新的温度,悄然漫过曾经的冻结地带。有些东西,碎了,或许是为了以更坚固的方式,重新凝结。 第21章 天光 竞赛结束后,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平静的轨道。但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周五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解一道往届竞赛的压轴题,涉及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交叉领域,难度极大。老师在台上推演了整整一黑板,最后却卡在了一个关键的数学近似处理上,眉头紧锁。 “这里需要一个巧妙的近似来简化计算,”老师用粉笔敲着黑板,“但常规的泰勒展开在这里会引入较大误差。有同学有其他思路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连最活跃的几个学霸都低下了头。这道题显然超出了常规教学的范畴。 徐嘉庆盯着黑板上的公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一个大胆的、近乎离经叛道的想法在他脑中闪过——利用一种在高等数学中很少用于物理近似的“渐进展开匹配法”,虽然计算复杂,但精度极高。他犹豫着,这种超纲的方法会不会太出格?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椅背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微微侧头,余光瞥见许源正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极淡的、近乎鼓励的意味。许源几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剂强心针。徐嘉庆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老师,”他站起来,声音起初有点紧,但很快变得流畅,“或许可以尝试用渐进展开匹配法(matched asymptotic expansion)来处理边界层效应。”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这个方法的名字对大多数高中生来说闻所未闻。 老师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哦?具体说说。” 徐嘉庆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起初他的笔画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讲解深入,他完全沉浸了进去,手势变得自信飞扬。他快速地在黑板空白处写下关键的展开式和匹配条件,逻辑清晰,步骤严谨,完全不是平时那种跳脱的风格。他甚至即兴推导了一个简化的验证公式,证明该方法在此处的误差阶远低于泰勒展开。 讲解完毕,教室里安静了几秒。老师率先鼓起掌来,眼中满是赞赏:“非常精彩!徐嘉庆同学的这个思路,不仅正确,而且展现了对数学工具深刻的理解和灵活运用!这才是竞赛需要的创新思维!” 掌声陆续响起,夹杂着惊叹和议论。徐嘉庆站在讲台上,耳根有点热,心里却涌起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向许源的方向。许源正安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一丝极浅的弧度,眼神明亮,像映着阳光的湖面。 那一刻,徐嘉庆突然明白了许源那个点头的含义——不是替他出风头,而是告诉他:你的能力,值得被看见。 放学后,两人照例去图书馆自习。夕阳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把书架染成暖金色。他们坐在老位置,各自看书。安静中,许源突然合上手中的《高等量子力学》,轻声开口:“你今天的解法,很漂亮。” 徐嘉庆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闻言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他有点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没抬头。 “那种方法,我是在大一的数学物理方法课上才系统接触的。”许源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靠自学能理解到那种程度,并且能灵活应用,很难得。” 徐嘉庆捏紧了笔杆。这是许源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肯定他的能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心里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痒痒的。 许源顿了顿,继续道,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夕阳上:“其实,以你的天赋和理解力,如果愿意,完全可以尝试更难的题目,甚至……挑战更高的目标。”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徐嘉庆心上。“比如,大学生物理竞赛,或者更远的……IPhO(国际物理奥林匹克)。” 徐嘉庆猛地抬起头,撞进许源认真的目光里。IPhO?那是他曾经在心底偷偷向往过、却觉得遥不可及、甚至不敢说出口的梦。许源怎么会…… “你……”徐嘉庆喉咙发干,“你觉得我可以?” “不是我觉得,”许源纠正他,眼神笃定,“是你本就可以。”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公式,是今天课堂上那道题的核心表达式,“你看,你的直觉和创造力,是很多人苦学也得不到的。你缺的,或许只是一点……把想法落地的耐心和系统训练。”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相信自己能行的勇气。” 徐嘉庆盯着纸上那个公式,又抬头看看许源。夕阳的余晖给许源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让他平时清冷的神情显得格外温暖。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一种混合着激动、忐忑和巨大鼓舞的情绪席卷了他。 “我……”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尝试组织语言,“我以前觉得,控分在前十,自由自在的,挺好。没必要争那个第一,太累,也太显眼。” “自由有很多种。”许源轻声说,目光深邃,“不被规则束缚是一种自由。但能够遵从内心的渴望,发挥全部潜力,达到自己真正想去的高度,是另一种更广阔的自由。”他看向徐嘉庆,眼神清澈见底,“你甘心只做池中鱼,不想去看看海吗?” “海……”徐嘉庆喃喃重复着这个字,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浩瀚无边的蓝色。那个被自己刻意压抑、深埋心底的、对物理纯粹的热爱和野心,像被这句话点燃了,熊熊燃烧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图书馆的灯自动亮起。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许源,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更加坚定,更加明亮。 “你说得对。”他扯出一个有点痞气、却无比认真的笑,“老在浅水区扑腾,是挺没劲的。” 许源看着他,眼底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漾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圈圈涟漪。 从那天起,徐嘉庆的学习状态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不再刻意控分,开始主动挑战更难的题目,甚至找许源借阅大学水平的教材。遇到难题时,他不再轻易放弃,而是沉下心来钻研,有时会和许源争论得面红耳赤,但目标一致——找到最优解。 一周后的物理小测,难度明显加大,最后一道题甚至涉及了大学普物的内容。成绩出来,许源依旧稳居第一,98分。而徐嘉庆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了第二名,95分。虽然仍有差距,但那个分数,是他毫无保留、全力冲刺的结果。 许源看着成绩单上紧挨着的两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而徐嘉庆看着那个“95”,第一次觉得,全力以赴后得到的分数,比任何精心计算的“控分”都更让人踏实和骄傲。 课间,林浩凑过来大惊小怪:“嘉哥!你吃错药了?冲进前五了!” 徐嘉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难得没怼回去,只是勾了勾嘴角:“试试水深浅。” 放学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嘉庆突然说:“喂,你那本《量子力学概念发展史》,借我看看。” 许源侧头看他:“那本书有点深,需要先看一些数学基础。” “那就从基础看起。”徐嘉庆语气随意,眼神却认真,“你带路。” 许源停下脚步,看着他。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中,亮得惊人。 “好。”他轻声应道,嘴角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 破晓时分,黑夜褪去,天光乍现。有人终于决定不再隐藏锋芒,而有人,乐于成为照亮前路的那缕光。海阔天空,才刚刚开始。 第22章 潮涌 决心已下,徐嘉庆的学习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知识。许源则成了他最默契的引路人和最严格的陪练。 但这一次,徐嘉庆的目标不再仅仅是“年级前十的控分”,而是指向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曾觉得遥不可及的高度——触碰甚至超越那座名为“700分”的、在学校被视为“传奇的壁垒”。 周一的数学课上,老师讲解一道结合了数列极限和空间几何的综合难题,难度系数直逼竞赛预赛。大部分同学还在皱着眉头读题时,徐嘉庆的草稿纸上已经列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解法雏形。他下意识地侧头,目光投向许源。许源微微颔首,指尖极轻地在桌面敲击出两个短促的音节——这是他们新约定的暗号,代表“思路一,最优解”。 徐嘉庆会意,举手阐述时,不仅给出了标准答案,更用简洁的语言点明了另外两种解法的局限性和适用条件,展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全局视野。 老师眼中闪过惊讶,最终化为深深的赞许。台下同学一片寂静,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 下课后,林浩凑过来,一脸崇拜:“嘉哥,你刚才帅炸了!那题我连题目都没看懂,你居然能想出三种解法?” 徐嘉庆漫不经心地收拾着文具,嘴角却微微上扬:“还行吧,主要是思路要打开。” 这时,许源从他身边经过,轻声说:“第三种解法的变体,可以推广到高维情况。” 徐嘉庆眼睛一亮:“对!我正想这么说!” 两人对视一眼,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 林浩在一旁眨眨眼。 真正的淬炼发生在周三的物理竞赛提高班。这次的内容是广义相对论初步,涉及黎曼几何和张量分析,概念抽象得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许源坐在他旁边,面前摊开的英文原版《引力论》像一座沉默的山峦。 当老师讲到“测地线方程”时,徐嘉庆再次感到了那种熟悉的、面对高阶知识时的眩晕感。克里斯托弗符号像鬼画符,弯曲时空的概念挑战着他的直觉。他烦躁地咬住笔帽,额角渗出细汗。 一张折叠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推了过来。展开,是许源的字迹,用了一个极其精妙的流体力学类比来解释弯曲时空中的自由运动路径,旁边附了一个手绘的、化繁为简的示意图。 徐嘉庆盯着那张图,大脑飞速运转,将新的抽象概念与已有的物理图像嫁接,阻塞的思路豁然贯通。他长舒一口气,看向许源,低声说:“这个类比绝了,你怎么想到的?” 许源头也不抬,笔下不停:“昨晚看流体力学时突然联想到的。” “怪物。”徐嘉庆小声嘟囔,嘴角却带着笑。 课间讨论时,徐嘉庆不再是旁听者。他主动走到黑板前,用许源的类比作为引子,结合自己刚领悟的要点,重新演绎了测地线方程的物理内核。他讲得并不像许源那样严谨到滴水不漏,却充满了一种爆发式的、创造性的洞察力。 讲到关键处,他卡壳了,转身问许源:“那个……曲率张量怎么自然地引入来着?” 许源走上前,在他画的图旁边添了几笔:“从这里切入,更直观。”他的补充简洁精准,完美衔接了徐嘉庆的思路。 两人一唱一和,将复杂的概念讲得生动易懂。台下原本一脸茫然的学生们渐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高强度的学习和这种“灵感爆发”与“严谨校准”相结合的独特模式,效果是惊人的。 两周后的月考,成为了一个转折点。 这次月考的难度明显提升,尤其是理综卷,最后一道物理压轴题甚至涉及了大学物理中关于对称性与守恒律的深刻联系,完全超出了大纲要求。考场里,叹息声和翻卷子的焦躁声此起彼伏。 徐嘉庆看到题目时,心脏先是猛地一缩,随即一股奇异的兴奋感涌了上来——这正是他和许源最近深入探讨过的领域。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笔尖在答题卡上飞速移动。他不仅完美地推导出了标准答案,更在最后附加了一段论述,基于诺特定理,简洁地阐明了题目背后更深层次的物理图景。 交卷后,他在走廊遇见许源,迫不及待地问:“最后那道题,你附加论述了吗?” 许源点头:“嗯,用了诺特定理的现代表述。” “我也是!”徐嘉庆眼睛发亮,“我觉得阅卷老师会被吓到。” 许源难得地笑了笑:“希望他们看得懂。” 成绩公布那天,整个高二年级都轰动了。 红榜顶端,许源,741分,再次刷新了他自己创下的记录,断层式领先。 而紧随其后的名字,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徐嘉庆,703分,年级第二。 703分! 这个分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林浩看着红榜,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猛摇着徐嘉庆的胳膊:“嘉哥!703!我的老天爷!你……你隐藏得也太深了吧!” 徐嘉庆没有理会周围的喧哗,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个鲜红的数字“703”。他转身看向许源,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真的做到了?” 许源看着他,眼中闪着难得一见的明亮光芒:“我早就说过,你可以。” 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如火,将天地染成金红色。 “703,”徐嘉庆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雀跃,“感觉……像做梦一样。” “这只是开始。”许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你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徐嘉庆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许源:“说真的,没有你,我不可能做到。” 许源摇摇头:“是你自己的努力。” “不,”徐嘉庆坚持,“是你让我相信,我可以做得更好。”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许源看着他,夕阳的金光在眼中流转:“我从未想过放弃。” 沉默片刻,徐嘉庆重新迈开脚步,语气变得轻快:“所以,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省选,下个月就要开始报名了。” 许源点点头:“嗯,这次是高二能参加的最高级别赛事了。” “一起?”徐嘉庆的眼神灼灼,充满了挑战的兴奋。 “当然。”许源跟上他的步伐,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那我们得制定个特训计划,”徐嘉庆开始滔滔不绝,“我觉得可以先从理论部分重点突破,实验也不能落下……” 许源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或补充一句关键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走到宿舍楼下,徐嘉庆突然说:“今晚还去图书馆吗?我想把电磁学那几个难点再捋一遍。” 许源看了看时间:“七点,老位置。我带实验仪器的校准手册给你。” “成交。”徐嘉庆咧嘴一笑,“不过今晚你得请客,庆祝我破700分。” 许源眼中闪过笑意:“食堂新开的奶茶店?” “就这么说定了!” 潮水汹涌而起,不仅冲破了分数的壁垒,更冲垮了内心的桎梏。 两颗星辰,在彼此的光芒映照下,正沿着各自的轨道,向着更浩瀚的宇宙,加速前行。前方的海域更加广阔,风浪或许更大,但并肩的船只,无所畏惧。 第23章 特训 703分的冲击波在南星中学的校园里持续发酵。徐嘉庆这个名字,从一个“有点实力的控分党”一跃成为“仅次于许源的学神级人物”。 但身处风暴中心的徐嘉庆,却异常平静。他知道,703分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挑战——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省选——才刚刚拉开序幕。 周一清晨六点,操场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徐嘉庆和许源已经开始了晨跑。与以往不同,徐嘉庆的呼吸节奏更加沉稳,步伐也更加坚定。跑完五圈,两人在跑道边拉伸时,许源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这是省选近五年的真题分析和考点分布图。”许源将文件夹递给徐嘉庆,页边贴满了彩色标签,不同颜色的笔迹标注着重点和难点,“理论部分,你的强项是思维发散,但系统性和书写规范需要加强;实验部分是短板,需要重点突破。” 徐嘉庆接过文件夹,翻看着密密麻麻却条理清晰的笔记,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抬头,认真地说:“明白。实验我确实虚,你得带我。” “嗯。”许源点头,“每天放学后,实验室预留两小时。” 特训的日子是枯燥而充实的。每天放学后,当其他同学背着书包离开时,徐嘉庆和许源则走向实验楼。空旷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两人的讨论声。 许源对实验的要求近乎苛刻。从最基本的仪器校准、数据记录格式,到误差分析的方法,他都一丝不苟地示范、讲解。徐嘉庆第一次操作分光计时,手抖得厉害,测量数据偏差很大。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玩意儿太精细了,还不如做十道理论题痛快!” 许源没有责备他,只是平静地接过仪器,重新演示了一遍操作流程,动作流畅而稳定。“实验需要耐心和手感。”他一边调整着角度,一边说,“就像你解数学题,也需要反复验算。本质上都是对精确的追求。” 徐嘉庆看着许源专注的侧脸和稳定如山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仪器:“再来!” 理论部分的特训则是另一种模式。两人常常因为解题思路的不同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一次,在讨论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时,徐嘉庆提出一个非常规的、基于能量守恒的简化模型,思路新颖,但论证跳跃。许源则坚持用更严谨的麦克斯韦方程组逐步推导。 “你的方法太繁琐了!抓住主要矛盾不行吗?”徐嘉庆指着草稿纸,语气激动。 “竞赛评审看重推导过程的严谨性。”许源寸步不让,用红笔圈出徐嘉庆论证中的逻辑缺口,“这里,边界条件没有充分考虑,结论不可靠。” “我觉得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觉得不够。” 争论往往持续到深夜,图书馆的管理员来催了好几次,他们才收拾东西离开。但奇怪的是,每一次激烈的争论后,他们对问题的理解都会更深一层。徐嘉庆学会了用更严谨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奇思妙想,而许源也偶尔会被徐嘉庆那种天马行空的灵感所启发,找到更巧妙的解法。 特训期间也穿插着一些小插曲。 某个周三晚上,两人在实验室调试电路,一个关键的电阻烧坏了。备用元件恰好用完,而第二天的模拟测试需要这个电路。 徐嘉庆急得团团转,许源却冷静地拿出万用表和焊枪,将几个废弃电路板上的小电阻巧妙地串联、并联,组合出一个符合要求的等效电阻。 “还能这样?”徐嘉庆看得目瞪口呆。 “解决问题的方法不止一种。”许源焊好最后一个接点,语气平淡,“就像解题。” 还有一次,徐嘉庆因为连续熬夜,在实验台前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许源的外套,而许源正就着台灯微弱的光,帮他修改实验报告上的数据错误。看到他醒来,许源只是淡淡地说:“醒了?这部分误差分析重做一下,你的计算有误。” 一个月的高强度特训转眼过去。省选前夕,两人在实验室进行最后一次模拟测试。 理论卷,徐嘉庆答题行云流水,遇到难题时,他会下意识地敲两下桌子——这是他们新的暗号,表示“需要思路校准”。许源则会用极简的语言提示关键点,像精准的导航。实验操作环节,徐嘉庆的手稳了许多,数据记录规范,虽然速度仍不及许源,但准确率大大提高。 模拟测试结果出来,许源依旧稳居榜首,而徐嘉庆的成绩,第一次进入了省选录取线的安全区。 收拾器材时,徐嘉庆看着满桌的草稿纸和仪器,突然感慨:“这一个月,像过了半年。” 许源正在擦拭示波器的探头,闻言动作顿了顿:“嗯。” “谢了,”徐嘉庆的声音低了些,“陪我折腾这么久。” 许源抬起头,实验室的灯光在他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是你自己的努力。” 窗外,夜色深沉,繁星点点。省选的赛场就在眼前,而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是作为孤军奋战的个体,而是作为互补互信、并肩作战的搭档。潮水已至,只待启航。 第24章 省选 省选的日子在初冬一个清冷的早晨到来。南星中学的校门口停着几辆大巴,准备送参赛学生去市里的考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兴奋的气息。 徐嘉庆和许源并排坐在大巴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快速后退的街景,徐嘉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着节奏。许源则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平静。 “喂,”徐嘉庆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最后那道量子隧穿的题,边界条件我总觉得有点问题。” 许源转过头,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某一页:“这里,你再看一下这个近似处理。” 两人头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来。阳光透过车窗,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考点设在市重点中学的实验楼。考场里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试卷发下来时,徐嘉庆深吸了一口气——题目难度果然名不虚传。 理论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是一道结合了相对论效应和量子力学的综合题,题干长得令人窒息。徐嘉庆快速扫过题目,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和许源在图书馆争论过的类似模型。他稳住心神,笔尖在答题卡上流畅地移动。 做到关键步骤时,他卡壳了。正是他考前最担心的那个边界条件问题。他闭上眼,深呼吸,耳边仿佛响起许源清冷的声音:“退一步,从物理图像入手。”他重新审题,突然灵光一闪,换了一个更直观的近似方法,顺利突破了瓶颈。 实验操作环节更是惊心动魄。考题是测量一个复杂电路中的非线性元件特性,仪器调试比平时训练的都要精细。徐嘉庆的手心微微出汗,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许源特训时强调的步骤,一步步操作。 在记录数据时,他发现了一个异常波动——正是许源反复提醒他要特别注意的系统误差来源。他立即进行了修正,保证了数据的可靠性。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徐嘉庆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斜后方的许源,对方也刚好抬头。四目相对,许源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回程的大巴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考题,哀嚎声和欢笑声交织。徐嘉庆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也前所未有的充实。 “最后那道题,”许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解法很巧妙。” 徐嘉庆转过头,看到许源眼中难得的赞许神色,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还得谢谢你那个‘退一步’的提醒。” “是你自己想到了替代方案。”许源递过来一瓶水,“休息会儿吧。” 成绩公布是在一周后的周一早晨。公告栏前挤满了人,比月考时还要热闹。徐嘉庆挤在人群中,心跳得厉害。当他在省选通过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的名字后面跟着的分数——全省第8名。而排在第一的,赫然是许源的名字,分数高得惊人。 “我靠!嘉哥你全省第八!”林浩的嗓门震得人耳膜发麻,“许神又是第一!你们俩这是要逆天啊!” 周围同学投来羡慕和敬佩的目光,七嘴八舌地道贺。徐嘉庆却有些恍惚,他拨开人群,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平复着过快的心跳。 许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递给他一瓶冰镇可乐:“恭喜。” 徐嘉庆接过可乐,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他看向许源,眼神复杂:“我没想到......能进前十。” “我想到过。”许源的声音很平静,“从你决定全力以赴的那一刻起。” 当天的物理课上,老师特意表扬了通过省选的同学。当念到徐嘉庆的名字时,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徐嘉庆第一次在受到表扬时没有感到别扭或想要隐藏,而是坦然接受,甚至有一丝骄傲。 下课后,物理老师把他们叫到办公室,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省里的集训队通知已经下来了,下个月开始,每周末都要去师大附中培训。这是通往全国赛的关键一步。”他特别看向徐嘉庆,“嘉庆,这次进步很大,继续保持这个势头。” 走出办公室,徐嘉庆看着手中印着“省集训队”的通知书,纸张在指尖微微发烫。他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冬日阳光明媚却不刺眼。 “喂,”他叫住走在前面的许源,“集训队,一起?” 许源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阳光在他发梢跳跃,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当然。” 放学路上,两人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徐嘉庆突然说:“我请客,庆祝一下。” 许源挑眉:“这次想吃什么?” “就学校后门那家牛肉面吧,”徐嘉庆踢开脚边的落叶,“加肉,加蛋,管饱。” “好。” 热气腾腾的面馆里,两人相对而坐。徐嘉庆狼吞虎咽地吃着面,许源则一如既往地慢条斯理。 “说起来,”徐嘉庆咽下嘴里的食物,“要是没你,我可能现在还在控分玩呢。” 许源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是你自己选择了改变。” “但是你让我看到了改变的可能。”徐嘉庆的声音低了下来,“以前觉得,保持现状就挺好,没必要争什么。现在才发现,全力以赴的感觉……更爽。” 许源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醋瓶,往徐嘉庆碗里倒了一点:“你喜欢的酸味。”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徐嘉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你这家伙,观察力也太可怕了。” 走出面馆,夜色已经降临。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冬夜里交织在一起。 “下周开始,每个周末都要集训了。”徐嘉庆哈出一口白气。 “嗯。”许源应道,“我会把往届集训的资料整理给你。” “谢了。”徐嘉庆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认真,“全国赛,我会更努力的。” 许源转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眼中流转:“我知道。” 星光初现,照亮了他们前方的路。省选只是一个驿站,真正的征程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徐嘉庆不再迷茫,也不再畏惧。因为他知道,无论前路如何,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第25章 晨吻 十二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南星中学的校园。宿舍楼的老式暖气片发出微弱的嗡鸣,却驱不散清晨刺骨的寒意。徐嘉庆对温暖被窝的依赖,随着气温的骤降达到了顶峰。那个被许源用无数个清晨艰难建立起来的晨跑习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周一早上六点十五分,宿舍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家具的轮廓。许源已经悄无声息地起床,用热水洗漱完毕,正对着镜子整理校服领口。他转头看向对面床上那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几撮翘起的头发的“茧”,轻声唤道:“嘉庆,该起了。” 被窝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哝,像小动物在睡梦中呓语。那团“茧”蠕动了一下,非但没起,反而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连脑袋都缩了进去,彻底变成密不透风的一团。 许源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灰蒙蒙的晨光瞬间涌入,却没能唤醒床上的人。他又拿起徐嘉庆床头那个被他调至最大音量的闹钟,放在他枕边。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徐嘉庆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然后把整个头埋进枕头深处,声音闷闷地传来:“……别吵……冷死了……” 许源站在床边,看着那团固执的“茧”,眉头微蹙。他伸手轻轻推了推被子:“六点二十了,再不起晨跑要迟到了。” “五分钟……就五分钟……”被窝里的声音带着近乎撒娇的耍赖意味,尾音拖得长长的,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周三早上,情况愈发“严峻”。许源提前了十分钟叫早,甚至用温水浸湿了毛巾,轻轻敷在徐嘉庆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徐嘉庆只是猛地缩回手,含糊地抱怨了一句“凉!”,翻个身又睡了过去。许源站在床边,看着窗外依旧漆黑的天空和玻璃上凝结的美丽冰花,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周五早上六点二十五分,这是本周最后一次晨跑机会,下周就要开始省集训队的周末培训,晨跑时间会更紧张。许源站在徐嘉庆床前,看着那个连呼吸声都变得悠长平稳、显然睡得正香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 他先尝试了常规方法,压低声音:“嘉庆,起床了。”果然,毫无反应。 许源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暖气片的嗡鸣和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窗外,天际线开始泛起一丝极淡的鱼肚白。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轻微地坐在了床沿边沿,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他俯下身,靠近那团被子,能闻到被子里散发出的、混合着阳光和徐嘉庆身上特有气息的温暖味道。徐嘉庆的呼吸均匀地拂过被面,带着安心的节奏。 “徐嘉庆,”许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无奈的温柔,“再不起,这周的晨跑计划就彻底取消了。下周开始集训,更没有时间了。” 被窝里的人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鼻息重了些,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许源看着眼前这颗裹得严实、只露出几撮不听话的乱发的“茧”,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他犹豫了几秒,纤长的睫毛在晨光微熹中轻轻颤动。 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事后都觉得不可思议、近乎冲动的事——他极轻、极快地俯下身,在那团被子上方、露在空气中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如羽毛拂过、似有若无的轻吻,一触即离。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房间里只剩下暖气片持续的低鸣。 紧接着,被窝里猛地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像是有弹簧炸开。徐嘉庆几乎是弹坐起来的,动作大得让床架都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被子滑落到腰间,露出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和因为惊醒而瞪得溜圆的眼睛。他脸上写满了全然的震惊和尚未褪去的浓浓睡意,瞳孔在微光中放大,直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许源,嘴唇微张,却像被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臂,激起一层鸡皮疙瘩,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但脸颊和耳根却不受控制地、迅速地烧了起来,红得像是要滴血。 许源也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徐嘉庆的反应会如此剧烈,他自己也因为刚才那个完全超出平日行为模式的冲动之举而心跳失序,一阵罕见的慌乱涌上心头。 他猛地直起身,迅速退后一步,几乎撞到身后的书桌,脸上泛起一层极淡却清晰可见的红晕,眼神下意识地飘向窗外渐亮的天色,语气试图强行恢复一贯的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微颤:“……你醒了。快去洗漱,要……要迟到了。” 说完,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迅速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闪了出去,轻轻带上门,留下徐嘉庆一个人僵坐在床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额头上那虚幻的、隔着一层布的触感挥之不去。 徐嘉庆呆坐了好几分钟,直到冷意彻底驱散了睡意,才机械地、动作迟缓地爬下床,梦游般飘进卫生间。他拧开水龙头,用刺骨的冷水反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脸上的燥热和混乱的思绪。但镜子里那张湿漉漉、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和依旧急促的心跳,都在无情地提醒他,刚才那几秒钟内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那个轻如蝶翼、若有若无的微妙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额头的皮肤上,带着许源身上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般的凉意。 那天早上的晨跑,气氛前所未有的微妙。两人并排跑在覆着一层薄霜的跑道上,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却始终没有一句交谈。徐嘉庆全程低着头,异常“专注”地盯着自己脚下踩出的每一个脚印,不敢侧头去看许源,感觉脸上的热度被冷风吹了许久才稍稍降下去。 而许源也保持着沉默,只是目视前方调整着呼吸和步伐,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紧绷,耳廓边缘似乎也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度尴尬、无处安放的羞涩和某种隐秘而强烈的悸动的氛围,在清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发酵。 直到傍晚,两人在图书馆自习时,这种几乎凝固的微妙气氛才被稍稍打破。徐嘉庆在做一道电磁学的综合题时卡住了,习惯性地想回头低声询问许源,却在转头瞬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许源恰好也抬起的目光中。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徐嘉庆感觉刚平复下去没多久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指尖都有些发麻。 最终,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还是许源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一些,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仿佛极力想将早上的插曲翻篇:“哪一题不会?” 徐嘉庆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干涩,指着卷子:“这个,洛伦兹力与电场力叠加这里的矢量分析,方向总判不对。” 许源闻言,身体微微向他这边倾斜,凑过来看题。他们的头发几乎要碰到一起,徐嘉庆能清晰地闻到许源发间淡淡的、清爽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书卷的气息,这让他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 许源讲解的思路依旧清晰有条理,逻辑严密,但徐嘉庆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语速似乎比平时稍快了一点,指尖在草稿纸上点划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讲完题,许源直起身,目光落在桌面的书本上,停顿了两秒,才用极轻的声音说:“早上……那个……抱歉。” 徐嘉庆愣了一下,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随即耳根又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声音含混地嘟囔道:“……没、没事。反正……也叫醒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就是……以后别用那招了……太、太吓人了。” 许源几不可察地、快速地弯了下嘴角,那弧度浅得几乎看不见,低声应道:“嗯。” 这简短到几乎称不上对话的交流后,两人都沉默下来,重新埋首于书本。但空气中那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却仿佛被这寥寥数语悄然戳破了一个小口,慢慢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的缓和与……某种难以定义的亲近感。 图书馆柔和的灯光温暖地洒在书页上,安静中,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彼此逐渐趋于平稳、却仍比平时稍快一些的呼吸声。 冬夜漫长,寒风在窗外呼啸。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那个清冷彻骨的早晨,因为一个冲动而越界的轻吻,悄然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虽然轻巧,却足以裂开冰层,荡开一圈圈再也无法恢复平静的、越来越深的涟漪。而这涟漪之下,深藏的情感暗流,正悄然涌动。 第26章 暖冬 自那个清晨的意外之吻后,一种微妙的气流开始在徐嘉庆和许源之间无声流转。寒冬依旧,但某些东西正在悄然解冻。 接下来的周一清晨,六点二十分,宿舍依旧寒冷。许源站在徐嘉庆床前,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开口叫人,却意外地发现徐嘉庆已经醒了——他侧躺着,眼睛半睁,额前那一小块皮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晨光中,眼神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蒙眬,以及……某种不易察觉的、安静的等待。 许源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那片光洁的额头,昨晚辗转反侧时反复忆起的触感再次浮现。他抿了抿唇,最终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床栏,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该起了。” 徐嘉庆“嗯”了一声,声音带着沙哑的睡意,目光却追随着许源转身去收拾书包的背影,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起来,而是抬手,指尖极轻地拂过自己的额头。 晨跑时,气氛不再仅仅是尴尬,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试探。徐嘉庆今天跑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身旁许源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耳廓和专注的侧脸。在一个转弯处,他故意放慢脚步,落后了半步,视线落在许源随着跑动而微微扬起的发梢和颈后那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上。 许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呼吸节奏几不可察地乱了一瞬,却没有回头,只是不着痕迹地加快了步伐,重新拉开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徐嘉庆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恶作剧得逞般的、混合着悸动的愉悦感。 物理竞赛集训队的周末课程强度很大,在省师大附中的实验室里,两人依旧是默契的搭档。 但在一次需要紧密配合的光学实验调试中,当许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精密仪器的旋钮时,徐嘉庆的手也同时伸了过去。指尖在冰凉的金属部件上方猝不及防地轻轻相碰,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缩回手。 “你来调。”许源率先移开视线,耳根微红,将位置让给徐嘉庆。 徐嘉庆接过操作,却故意在调整后侧头问许源:“这个角度可以吗?”气息有意无意地拂过许源的耳畔。 许源盯着示波器屏幕,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低声道:“……可以。”声音比平时哑了几分。 这种若有似无的试探和靠近,成了冬日里隐秘的暖流。徐嘉庆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清晨的唤醒,有时甚至会故意装作睡得很沉,却悄悄调整姿势,让额头更明显地露出来。 而许源,虽然再也没有重复那次越界的亲吻,但叫醒的方式却悄然改变——他有时会轻轻敲击床架,有时会用手背极轻地碰一下徐嘉庆露在外面的手腕,触碰短暂得如同错觉,却每次都让被窝里的徐嘉庆心跳失衡。 在一个周五的傍晚,两人在图书馆自习到很晚,为下周的集训队模拟测试做准备。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冬雨,气温骤降。徐嘉庆穿着一件略显单薄的卫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许源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站起身,走到窗边关紧了窗户,阻隔了寒风。然后,他回到座位,脱下自己那件厚实的羊毛开衫,递了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穿上,别感冒影响训练。” 徐嘉庆愣住了,看着那件还带着许源体温和淡淡薄荷气息的开衫,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没有立刻接,而是抬眼看向许源,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和一丝……挑衅的笑意:“哟,许神这么关心我?” 许源拿着开衫的手顿在半空,耳根在图书馆柔和的灯光下慢慢染上绯色。但他没有退缩,反而迎上徐嘉庆的目光,声音虽轻却清晰:“嗯,怕你拖后腿。” 这话听起来像嫌弃,但配合他此刻微红的脸颊和没有移开的目光,却完全变了味道。徐嘉庆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笑着接过开衫,故意慢条斯理地穿上,感受着衣物上残留的温暖和气息,然后凑近许源,压低声音,带着点痞气:“放心,保证不给你丢脸。” 许源没有躲开,只是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拿起笔,但笔尖在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却没有写出一个字。 回宿舍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冬夜的空气冷冽清新。两人并肩走着,徐嘉庆穿着许源的开衫,袖子有点长,盖住了他的手背。他故意把手缩在袖子里,走路时袖子偶尔会蹭到许源的手。 “喂,”徐嘉庆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下周末模拟测试,要是我考进前五,有没有奖励?” 许源脚步未停,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中流转:“你想要什么奖励?” 徐嘉庆咧嘴一笑,带着点狡黠:“还没想好,先欠着。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落在许源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唇上,“要是你考了第一,也可以跟我提要求。” 许源看着徐嘉庆亮得惊人的眼睛,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好。” 这个简单的“好”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两人心中同时荡开了涟漪。他们都没再说话,只是并肩走在冬夜的校园里,距离比平时更近了一些,衣袖偶尔摩擦,传递着无声的暖意。 第27章 奖励 冬雨初歇,校园里的梧桐树叶湿漉漉地贴在地面上,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徐嘉庆裹着许源那件深灰色的羊毛开衫,袖子长到盖住了他的半个手掌,只露出几根手指。衣领上那股清冽的、带着点薄荷糖味道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他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许源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两人步调一致,鞋底敲击着潮湿的水泥路面,发出清脆的回响。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积水洼里微微晃动,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像在跳一支无声的探戈。 “喂,”徐嘉庆突然停下脚步,扯了扯过长的袖子,“你这衣服,洗了再还你?” 许源侧过头,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明显大了一号的开衫上停留了一瞬。路灯的光线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随你。”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那我多穿几天,”徐嘉庆故意把领子竖起来,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挺暖和的,还有你的味道。” 许源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迅速转回头,加快了脚步:“随便你。” 周末的集训队模拟测试在省师大附中的阶梯教室举行。教室里坐满了来自全省的尖子生,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紧张的气息。徐嘉庆和许源并排坐在中间排,试卷发下来前,两人都在安静地检查文具。 徐嘉庆用笔帽轻轻戳了戳许源的手肘,压低声音:“别忘了,考进前五有奖励。”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许源的手腕,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许源抬眼看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你先考进再说。” “小看我?”徐嘉庆挑眉,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嚣张的箭头,直指天花板,“等着瞧。” 考试铃响,教室瞬间安静。题目难度果然很大,尤其是最后一道综合题,涉及了大学物理中关于对称性破缺的前沿概念。徐嘉庆做到一半卡住了,眉头紧锁,笔杆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正好对上许源看过来的目光。许源极轻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换思路,从守恒量入手。”这个默契的提醒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徐嘉庆豁然开朗,换了个角度,果然顺利解出了答案。交卷时,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像是打完了一场漂亮的球赛。 成绩在周三下午公布。集训队的微信群炸开了锅。许源毫无悬念地排名第一,接近满分的成绩让所有人叹服。而徐嘉庆的名字,赫然排在第四位!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高水平的竞争中冲进前五。 看到排名的那一刻,徐嘉庆激动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拳头在空中挥了一下。他强压住兴奋,第一时间给许源发了条微信:「看到没?第四!」后面跟了个嚣张的卡通兔子表情。 许源的回複很快,只有一个字:「嗯。」 但紧接着又发来一条:「奖励想好了?」 徐嘉庆盯着屏幕,心跳突然加速。他快速打字:「晚上图书馆说。」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傍晚的图书馆,人比平时少。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落地窗,在书架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两人坐在靠窗的老位置,徐嘉庆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 “所以,”许源合上手中的《高等量子力学》,抬眼看他,“要什么奖励?” 徐嘉庆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目光直直地看着许源:“教我打网球。” 许源明显愣了一下,睫毛轻轻颤动:“网球?” “对,”徐嘉庆点头,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你初中拿过市青少年组亚军,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每次体育课打网球都像个傻子,你得负责教会我。”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这个要求完全出乎许源的意料。他沉默了几秒,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为什么突然想学网球?” 徐嘉庆耸耸肩,语气随意却带着挑衅:“总不能什么都让你领先吧?得找个你擅长的、我也能学的,比比看。”他的目光在许源脸上逡巡,像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许源看着徐嘉庆眼中闪烁的、带着挑战意味的光芒,最终点了点头:“好。周末早上,网球场。” 周六清晨,网球场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徐嘉庆穿着运动服,看着许源熟练地挥拍热身。许源打球的姿势很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球拍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不得不承认,许源打网球的样子,和他平时安静学习的模样判若两人,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先从握拍开始,”许源把球拍递给他,手指无意中擦过徐嘉庆的掌心,“大陆式握法最适合初学者。” 徐嘉庆笨拙地握着球拍,第一次挥拍就打了个空。球拍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刘海。许源也不恼,走到他身后,耐心地示范正确的姿势:“手腕要放松,像这样。”他的气息拂过徐嘉庆的耳畔,带着晨露般的清凉。 教学过程中,难免有身体接触。许源纠正他动作时,手会偶尔碰到他的手腕或后背。每次触碰都很短暂,却像细小的电流,让徐嘉庆心跳失常。他故意装作学得很慢,享受着许源专注指导时靠近的气息和温度。 休息时,两人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喝水。徐嘉庆看着许源被汗水微微打湿的额发,突然问道:“你当初为什么放弃专业训练?” 许源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要准备竞赛,时间不够。” “可惜了,”徐嘉庆挑眉,故意凑近了些,“你打球的样子挺帅的。” 许源被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耳根迅速泛红。徐嘉庆得意地笑了,感觉自己扳回一城。 接下来的周末,网球教学成了固定项目。徐嘉庆进步很快,不仅学会了基本击球,甚至开始尝试发球。他们在球场上奔跑、挥拍、较量,一种全新的默契在汗水和笑声中建立。 有时练到夕阳西下,球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徐嘉庆会故意打出刁钻的球,然后得意地炫耀;许源则会用一记精准的底线球回应。输赢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并肩运动、互相较劲又彼此欣赏的感觉。 又一个周末的傍晚,徐嘉庆打出一记漂亮的ACE球后,兴奋地跑向许源,习惯性地想和他击掌。许源也笑着抬手,但在手掌相触的瞬间,徐嘉庆突然收拢手指,握住了许源的手。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人都愣住了,汗水从额角滑落,交握的手心潮湿温热。许源没有立刻抽回手,只是看着徐嘉庆,眼神深邃,带着询问。 徐嘉庆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许源的眼睛:“下次我考进前三,奖励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许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反手轻轻握了一下徐嘉庆的手,才松开:“等你考进再说。” 夜幕缓缓降临,球场的灯光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某种情感如暗流涌动,在一次次并肩和交锋中,悄然滋长。他们都清楚,有些界限正在被打破,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28章 师父 网球场的灯光在夜色中晕开一圈圈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嘉庆的手心还残留着许源指尖的温度,潮湿而温热,像刚刚握过一块被阳光晒暖的鹅卵石。 许源率先移开视线,弯腰拾起滚落脚边的网球。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刻意平复呼吸。当他直起身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是耳根那抹绯红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不早了,”许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该回去了。” 徐嘉庆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短暂交握的瞬间,闻言才回过神。“哦……好。”他摸了摸鼻子,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夜风带着南方冬季特有的湿冷,拂过操场边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徐嘉庆偷偷用余光打量近在咫尺的许源——他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汗珠。 “喂,”徐嘉庆突然开口,“下周末还练球吗?” 许源脚步未停:“看你进度。反手击球还不够稳定。” “那你得继续教我啊。”徐嘉庆故意拖长语调,“师父不能半途而废。” 许源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叫师父是要交学费的。” “怎么交?”徐嘉庆来了兴致,“请你喝奶茶?还是……” “先把《理论力学》的作业写完再说。”许源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昨天看你卡在拉格朗日方程那一节了。” 徐嘉庆噎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许老师管得真宽。” 这段轻松的对话让空气中的暧昧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自然亲密的氛围。他们像两个分享秘密的孩子,在夜色中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和笑意。 新的一周,这种变化在细微处悄然显现。 晨跑时,徐嘉庆不再需要许源催促。他甚至会提前几分钟到操场,一边热身一边等许源。当许源的身影出现在晨雾中时,徐嘉庆会不自觉扬起嘴角,然后假装专注地拉伸腿部。 物理课上,两人之间的互动也更加默契。老师提出一个难题时,徐嘉庆会下意识地看向许源。而许源则会用极细微的动作——比如转一下笔尖,或轻轻点头——给出提示。这种无声的交流让他们在课堂上宛如共舞的搭档。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图书馆。现在他们会自然地分享同一张桌子,书本和笔记堆放在一起,界限模糊。当徐嘉庆遇到难题皱眉时,许源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草稿纸推过去,上面已经写好了关键步骤的提示。而徐嘉庆也会在许源专注看书时,悄悄把他水杯里凉掉的水换成热的。 周三傍晚,一场冬雨不期而至。细雨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窗,发出细密的声响。徐嘉庆从书页中抬起头,突然拉起许源:“走,出去透透气。” 许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到了图书馆后的连廊。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还记得吗?”徐嘉庆伸手接住檐下滴落的雨水,“去年的时候,我们还互相看不顺眼。” 许源安静地看着雨水在掌心汇聚:“是你单方面看我不顺眼。” “有区别吗?”徐嘉庆笑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反正现在不一样了。” 他作势要把水珠弹向许源,但在最后时刻改变了方向,水珠落在了旁边的芭蕉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许源站在原地没动,眼中却漾开浅浅的笑意。 这个雨夜像是一个转折点。从那天起,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丝隔阂也消失了。他们开始自然地分享耳机听歌,会在食堂顺手帮对方打喜欢的菜,甚至会在熬夜学习时靠在同一张沙发上小憩。 变化在周五的物理竞赛辅导课上达到了顶峰。老师让两人上台演示一道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题目。徐嘉庆负责讲解物理图像,许源补充数学推导。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共同拥有一个大脑。当徐嘉庆用一个生动的比喻解释完隧穿概率时,许源恰到好处地给出了波函数的解析式。 “完美!”老师忍不住鼓掌,“你们俩的配合简直像双打搭档。” 全班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徐嘉庆得意地朝许源眨眨眼,而许源则回以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这一刻,他们站在讲台上,肩并肩,像两个即将出征的战士。 下课铃响,同学们陆续离开。徐嘉庆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明天早上还练球吗?” 许源拉上书包拉链:“老时间。不过……”他顿了顿,“今天你那个关于势垒的比喻,很有意思。” 这是许源第一次直接夸奖他的创意。徐嘉庆愣在原地,直到许源走出教室才反应过来。他快步追上去,在走廊里拉住许源的衣袖:“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许源耳根微红,却没有挣脱:“实话实说而已。” 细雨从走廊的窗户飘进来,带着南方冬天特有的温润。这一刻,徐嘉庆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不再是暧昧的试探,也不是竞赛的搭档,而是一种更深刻、更坚实的联结。 就像雨后初晴的第一缕阳光,悄无声息地温暖了整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