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头渡劫失败后》 第1章 报仇理应如此 紫得令人炫目的大地上,温暖的阳光一寸寸偏移,与之一线之隔的阴影里,无数的“人”拖拉着残缺肢体,他们步履蹒跚地将半凝固的紫黑血液重新踏开,寻着灵气将阴影中的所有生物蚕食殆尽,最重要的,他们早应入土为安。 成群的乌鸦在潮水般的尸群上空盘旋,嘶哑的鸦鸣下,绝望在所有活人的心中弥漫。半空中,一人持剑而立,即使他的发冠已散,浑身浴血,脊背却依旧挺拔。 铺天盖地的黑云吞噬了他的身形,一瞬间,黑云中传来声势浩大的法光,每一招都能劈山断海。 “不知九位亚尊能否抵挡住魔头……噗!”老者灵力枯竭,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眼前活动的尸体拦腰斩断,猛地喷了一口鲜血。 “其他八尊均已不见身影,只剩魏亚尊了,如今可能也已经……”女修悲痛道。 “只能希望魏亚尊能杀了这魔头了。” 所有人仰头徒劳地望着头顶一寸寸压来的黑云,祈祷着刚才进入黑云那人能战胜魔头,如今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快看呐!是魏亚尊,他出来了……”不知何人惊呼了一声,还没说完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开口那人几乎浑身颤抖得看向身边的人,期望自己看见的只是幻觉。可所有人都呆呆地看向半空,更有人如同一瞬间被抽了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如墨一般的浓云吞噬了时间最后一缕阳光,尸潮和鸦群在这一刻似乎害怕什么似的,偌大的天地间此刻落针可闻。魏亚尊正正站在黑云下,而他的头顶,摸着一只苍白的几乎病态的手。 黑云淡去了些许,露出魔头真容。 宫回雪青年相貌,他的皮肤白皙,一双凤眼流转间风姿绰约,端的是霞姿月韵,干的却是最残暴的畜生行径。 “好了,别闹了,告诉我你们的藏经阁在哪里。”宫回雪微笑着对精疲力竭的众人说道。 “他要毁了藏经阁!”有人呜咽道:“这是我圣清宗的传承之本啊!诸君难道就再也没了办法了吗?” 也有人大声求饶,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宫回雪依旧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微阖着眼睫,抬出一只手随意做了个抚琴似的动作。他身边被唤作陆亚尊的尸体猛然颤抖了两下,垂着的头缓缓抬起,乌黑的血从尸首七窍流下。 尸体抬头“看”向圣清宗中心处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宫回雪嗤笑了声,转身向藏经阁飞去。 玄水宗,清虚宗,圣清宗,无极阁,蓬莱门,修仙界为首的五大仙门,圣清宗是他覆灭的第三个仙门。宫回雪稍显疲惫,他对着藏经阁张开手掌,一道雷霆在他手中汇聚,渐渐压缩成几不可察的一个点。 颈后的空气传来微弱的变动,宫回雪顷刻偏身,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快到肉眼不可察觉的剑光擦着他的颈动脉掠过。姿势偏移,原本正正冲着藏经阁的一招偏到了十里开外,刺目的雷光之后,只见藏经阁四周层层叠叠的上古法阵齐齐被炸开半边,雷霆在正在崩坏消散的法阵碎片上流转。 闪身那一刻,宫回雪面上的笑容顷刻褪下,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来者。 “好久不见。”宫回雪想了想,又对着那人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唤道:“归鹤。” 能收敛灵气在他周身百里内不被察觉的,能使出几乎让他也反应不过来的术法的,只有他的徒弟林归鹤一人。正如宫回雪自己所说,有能力胜过他并杀了他的,只有他的徒弟林归鹤——但不是现在。 林归鹤如今还不到二百岁,尚且不是亚尊,偷袭不成,正面对上尊者毫无生还可能。 林归鹤浑身浴血,衣袍在风中猎猎,仍站在他面前固执地握着剑,就如小时候一般不肯服输。不同的是,现在的林归鹤长身玉立,已经比他还要高快一头了。 “逃跑吧,我不想再捅你一剑。”宫回雪平静地说道。 “停手吧,师尊。”林归鹤轻叹似的说道,他握紧了手中长剑,摆出了自小以来宫回雪教他的剑招起手式。 宫回雪一顿,突然注意到林归鹤微红的眼尾,哭鼻子和优柔寡断向来不是成尊的优势。唯一让宫回雪欣慰的是,对上他时,林归鹤握着剑的手没有抖。接着他做出了和林归鹤一样的起手式。 不需要回答,两人均知道彼此都不可能后退。 在这场本应是碾压的对局里,宫回雪几乎没有动用灵力,只是用着一把并未出鞘的长剑和林归鹤相持。很久之前,宫回雪曾用这把剑刺穿林归鹤的胸口,他已经忘了是多少年前了,但每次回想起来心中便觉得空落落的,应该是惆怅吧。 宫回雪确实不想再捅林归鹤一次,林归鹤不肯逃跑,那就耗到他灵力耗尽,反正他自己有的是时间。 却见林归鹤突然抬剑,古朴长剑携着无匹气势向天空挥去,耀眼剑光在空中绽放,顷刻间,浓重的黑云被劈开一线缝隙,一线阳光照耀在两人脸上。 宫回雪一愣,一直半阖的眼睛头一次睁大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天空。只见那缕阳光如昙花一现,世界陷入更深沉的黑暗中。被一剑斩开的黑云之上,更加厚重的雷云如黑龙般扭曲盘旋,黑云的纹路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睛,隆隆的雷声仿佛炸响在耳畔。 云墟剑出鞘的那一刻四周的风似乎都停了,宫回雪瞬身而至,云墟剑已向林归鹤头颅斩去。可雷劫来的更快,顷刻间两道惊雷贯穿天地。 被天雷兜头击中,宫回雪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全身筋脉都要断裂似的疼,顶着刺目的雷光,宫回雪看向同样处在雷劫中的林归鹤。林归鹤在此刻强行渡劫,竟然一并引来了他压制已久的雷劫。 林归鹤灵力近乎枯竭,他在此刻强行引来自己的亚尊雷劫已经倾尽全力,几乎不可能活着。而此方世界不允许尊者之上的存在出现,这是宫回雪成为尊者后深有体会的,所以他的雷劫必是绝九天雷——不死不休,直至渡劫者形神俱灭。 林归鹤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来的。 第二道雷劫降下,宫回雪脑中如撞钝钟,竟是直接看不见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凭着记忆中林归鹤的方位推出一道灵力。这道灵力很轻,足以将林归鹤推离自己雷劫的范围,又如清风一般护在林归鹤身边。 意识模糊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宫回雪竟然又久违的回想起了初见时林归鹤稚嫩的面容,以及自己贯穿林归鹤胸口时他微红的眼角。 隆隆的雷声和全身的剧痛渐渐消失了,万籁俱寂间,犹如做了一个安稳的梦,宫回雪从来没想过,死后的世界是这般的光景。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黑暗,宫回雪几乎是愣了下,才发觉自己眼上被覆了什么,他要伸手去摘,耳畔却传来锁链哗啦声,手也被拦在了半路。 宫回雪一顿,原本垂着的手腕上翻,抓住限制他动作的东西,触手冰凉,像是玄铁打造的锁链。他心念一动,微弱的灵气却如泥牛入海,筋脉中传来的剧痛令他白了几分脸色。 前方传来人的脚步声,宫阙目不能视,却也准确的将头偏向那人来处。周围很静,那人的脚步便十分突兀,他走的很慢,最终停在了宫阙身前一步处。 宫回雪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开口,正要询问,话语却化作一声泄出口的闷哼。 那人竟将手探入他的衣襟,捉了胸口处什么东西揉捏,他似是泄愤一般得用力,在宫回雪吃痛后又放轻了力道,挑逗似得暧昧。 “归鹤。”宫回雪轻喘着唤道。 身上作乱的动作一停,过了几息,眼前蒙着的黑布被掀开。宫回雪眨眨眼,才从许久的黑暗中适应过来,看清了眼前人。 林归鹤与他记忆中并无差别,只是气质更加阴沉,昏暗的光线中,林归鹤眼睫投下的阴影让宫回雪看不清他的神情。 “你怎么也死了?”宫回雪皱着眉问道,他那道灵力应该不至于护不住亚尊劫下的人。 “我还活着。”林归鹤说道。 宫回雪却是突然笑了:“那我为什么还活着?为师以前怎么教你的?你恨我,就只是想这样报复吗?”本就松垮的衣襟因为林归鹤刚才的一番动作彻底散开,露出胸前一片风光。 他绝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从绝九天劫中救下自己,他的天劫,第一道就破开尊者的护体真气,第二道就几乎劈开他的头骨,第三道就让他失去意识,在这样的雷劫下,形神俱灭本应是他唯一的结局——而现在,他还活着……天劫只将他劈作筋脉寸断的废人,大概是被林归鹤捡到了。 “斩草除根。”说着,林归鹤猛地掐住宫回雪的下颚,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但是师尊,你为什么两次都没做到呢?” “因为不想。”宫回雪迎着林归鹤的目光,坦然地说道。林归鹤掐着他的力道很重,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颚似的。 “后悔过吗?”林归鹤突然问道。 “不曾后悔。”不论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哪怕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宫回雪自己做过的事,他绝不后悔。 当年诛魔台上,宫回雪当着众人的面将剑偏了三寸,避开了要害,但剑气也彻底震碎了林归鹤的周身经脉。而后宫回雪又力排众议没有将林归鹤当众杀死,而是将濒死的林归鹤驱逐出了中洲,任其在西荒自生自灭。 这世上地广人稀,又有大洋隔断,许多土地是亘古从未有人族落足的。人类将已知的疆域划分为五洲,分别为东西南北中洲,其中自古又以中洲最为繁荣。西荒就是与西洲相隔浅洋的大陆,但西荒妖兽成群,气候极端,只有犯下大错的修士和逃窜的魔修走投无路时会逃往西荒。 林归鹤自嘲地笑了笑,似乎早已预料到宫回雪的答案,他突然说道:“向我道歉。” “对不起。”宫回雪一顿,看向林归鹤的神情有几分不解:“你不是恨我吗?” 林归鹤生的星眉剑目,明明是极度俊朗的长相,眼角下一颗红痣却平添了些许说不清的明艳。此刻他的眼尾又几不可察得红了,看着竟然楚楚可怜起来。 “我恨死你了。”林归鹤说道:“师尊啊,即使是骗骗我你也不愿意啊。”说着他松开宫回雪的下巴,宫回雪的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此刻他半垂着头,那被掐出的青红的印子更显得他本人脆弱。 他抬手召来一柄长剑。这把剑剑身如玉一般晶莹,剑鞘和剑柄上雕有精细的花纹,华贵非常。 宫回雪一眼就看出,这是他的佩剑云墟,想不到竟然也能在天劫下幸存,还被林归鹤捡到。 “当年师尊就是用这把剑刺的我,还记得吗?”林归鹤抚摸着剑身,似乎是怀念地说道:“真疼啊,我要让师尊也常常这剑的滋味,师尊,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报仇理应如此。”宫回雪说道,随后他似乎是想了一想,没想出个一二三才继续开口道:“随你。” “你果然什么都不懂。“林归鹤这么说着,宫回雪刚想询问,下一瞬却呆住了。 林归鹤用剑尖挑开宫回雪的衣带,他此刻只穿着宽大的外袍,衣带一松,衣袍便向两侧散去。绣着白鹤纹的黑色锦袍堪堪挂在肩上,似乎只要一有动作就要彻底掉落一般。 “看着仙风道骨,谁能想到竟是个人渣魔头。”林归鹤的语气堪称残忍,他控制着云墟剑向下探去,“师尊,忘了告诉您了,现在您已经不是万众敬仰的仙尊了。外面的人觉得您没被天劫劈成渣渣,都在千方百计地找您呢。” 说着,他抬起宫回雪的一条腿,呼吸打在宫回雪耳侧:“您说,我要不要让他们见见您呢?就现在这个样子。” 腿间的凉意不容忽视,宫回雪偏头躲过耳边的呼吸:“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吗?” “是。”林归鹤凶狠地说。 “好。”于是宫回雪答应道。 林归鹤一怔,倏然低笑出声:“师尊啊,别答应得这般快……”他指尖轻抚过宫回雪微颤的腿侧,语气近乎叹息,“您明明在发抖,却还是这副任凭处置的模样……真教人恨得心痒。” 第2章 哪有为什么 经过一夜折腾,宫回雪已经沉沉睡下了。 如今他筋脉寸断,体质尚且不如寻常凡人。失去了修士强大的自愈力,被掐或被咬出的青青紫紫的痕迹烙印似的留在了宫回雪白皙的身体上。 宫回雪半蜷着身体,手掌虚握着,他歪着头陷在榻上的绸缎中,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竟透出几分少见的乖顺。 不,宫回雪一直是这样的,只是自那一剑之后林归鹤再也没见过罢了。 林归鹤扶正宫回雪的头,这张脸好看的紧,宫回雪一双凤目流转,足以让人见之忘俗,他眉头微微皱着,眼角还留着淡淡的泪痕。宫回雪不爱出声,他就一次次将人逼出眼泪。 此刻的宫回雪没了尊者的高深莫测,更不见操纵尸潮屠灭三宗时的残暴,失去了一切力量,这具身体的脆弱便轻易暴露在人前。 这副模样与林归鹤记忆中多年前的某时刻诡异地重叠了起来。 他十岁时,刚拜宫回雪为师,而宫回雪在那时已是威名赫赫的亚仙尊。 与其他亚尊相比,宫回雪堪称低调,他度过亚尊劫后依旧住在清虚宗深处的一峰高山之上。 青瓦灰墙圈住了一小片院落,脚下的是饱含岁月沉淀的青石板,入目所及的是山腰处层层的云海。院中养着许多植物,被冬风一吹便都光秃了枝条,唯剩一棵雪松依旧常青,还有树边那颗大青石。就是在这样的院子中,一个孩童坚持不懈地练剑。 明明是深冬,他浑身却冒出热汗,手掌也被剑柄磨出血泡。但林归鹤即使握着剑的双手控制不住得颤抖,也不肯停下来歇息。 故国覆灭,亲人不再,对那魔修的恨在心里燃烧,可现实却告诉林归鹤他此刻还太弱小了,连报仇都做不到。师尊十天前将他捡回来,也对他不闻不问,好像兴趣所致随手收了一只小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想着,心便彻底乱了,林归鹤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在此刻终于涌出眼眶。 “归鹤。”却听身后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林归鹤愣在了原地,他不肯让人知道他哭过,于是背着身应了声师尊。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哭过后连声音里满满都是鼻音。 “这一招叫做流云回雪,你心里太急,现在又太乱,气息无法贯通,剑挥到这自然不能连贯。”宫回雪的声音很轻,语调却很平稳:“云有形,风无形,而云随风动。” “灵气如风,修士们要做的不是驱使灵气,而是顺应引导灵气,让天地间的灵气化作能够借力的灵力。” 宫回雪的声音似乎能让人安心下来,他从身后扶住林归鹤的手腕,带着他做了一遍林归鹤一直练的动作。 林归鹤只觉得似乎有清风拂过,原本沉重疲惫的身体突然如沐云中,而那他自己无法练成的动作竟然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像本应如此似的。 身后扶着他的力道消失了,那人慢慢的向后走去:“你练着,我帮你看看。” 心中的烦躁消散,不知不觉间全部心神被剑招的一招一式牵引着,时间在一遍遍的挥剑中流逝,剑招越来越熟练,林归鹤的动作越发自然,等他回过神来,夕阳已经在青石板上镀下了一层金黄的余温。 林归鹤此刻心如止水般平静,他脸上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但宫回雪没有发话,他便不敢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明月高悬夜空,下方云层泛着一层清辉,气温又冷了,云层下大概是开始下雪了吧。 周围似是起了雾一般,林归鹤的指尖冻得通红,云层抬升,已经覆盖了山顶。终于,第一片雪花在院落中飘下。 “师.……”林归鹤转身,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宫回雪坐在青石上,他半倚在身后的雪松树干上,竟是歪着脑袋睡着了。 林归鹤轻手轻脚地走到青石板下,小心地观察着,只觉的师尊此刻和那时候大发雷霆的冷酷模样全然不同。 这样想着,他跑进自己的屋子,将所有保暖的衣服都一股脑地抱了出来。林归鹤艰难地爬上大青石,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忐忑地将这些衣服一件一件地罩在宫回雪的身上。然后在宫回雪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自己也穿了一见棉服,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袭来,林归鹤仍被冻得瑟瑟发抖。 当鹅毛大雪在宫回雪身上盖上了厚厚一层。林归鹤终于忍不住了。 “师尊,师尊。”林归鹤站起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扶在宫回雪的胳膊上,轻轻地推着,“雪下大了,还是回屋去吧。” 宫回雪眼睫颤动了两下,终究是醒来了,他半阖着眼皮,眼中还有些初醒的瞢松,竟然是下意识地往身上盖着的棉衣中缩了缩身子。 原本心里忐忑害怕的林归鹤顿时如遭雷击,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动作。 “原来下雪了啊……”宫回雪半张脸埋在林归鹤堆来的棉衣里,声音有些闷闷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雪?” “……因为弟子不忍师尊一人淋雪。” “那为什么不叫醒我。”宫回雪问到。 “因为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师尊的理由。”林归鹤呆呆的答道,随后他看着缩在棉衣堆里的宫回雪,试探着问到:“真的会冷吗?” “不冷,只是这样很舒服。”说着,宫回雪随意挥了挥手,他身上盖着的棉衣都漂浮在半空中,同时他们所在的山巅附近的云层忽然散了,雪停,月的清辉重新洒在院中。 林归鹤正惊奇着,肚子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从中午吃过饭后一直练剑到晚上,根本没有吃晚饭,肚子里几乎饿的绞痛起来。 “想不想吃点东西?”宫回雪突然说到。 “灵膳堂早就已经闭馆了……”林归鹤的话又卡在了喉咙里,宫回雪摊开的手掌上赫然趴着一只兔子。 不知为何,十岁的林归鹤从宫回雪带着微笑的表情中竟然看出了几分骄傲。他脑中灵光一闪,有一个太过天马行空的猜想油然而生——师尊前些日子该不会都在睡觉于是不见他。 这个想法一出,林归鹤竟然越想越觉得合理,之前为此哭出来的事令他无地自容,他闷闷地说道:“师尊,向我道歉。” “对不起。”宫回雪脱口而出,“但是为什么。” 林归鹤却不说话了。他这句话在其他师徒那里可是大不敬,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林归鹤发觉自己的师尊的不同寻常。 而如今,宫回雪**着身子,眉头皱着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林归鹤抚平宫回雪的眉心,转身走了出去。 ……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的疼痛拉回了宫回雪的意识,他刚才似乎做了个梦,但现在已经是记不清内容了。 刚一支起身子,腰间传来钝痛,下面也似乎是裂开了,被他的动作牵扯到,几乎令他重新倒回床上。 可怖的青紫痕迹遍布了他的全身,却没有如昨夜一般觉得黏腻,显然有人为他清洁过了。 宫回雪愣了一下,随后却突然无声的笑了笑——他竟然还活着。若他是林归鹤,那么他自己早就死了。 林归鹤恨他,甚至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折辱他,宫回雪知道林归鹤想要的反应,无论是颤抖还是哭泣,林归鹤想看他清醒着被逼着失态的样子,那么他就给他看。 但这样的折辱与他那一剑相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至少现在他的脑袋还没搬家,林归鹤不想杀他,还把他从牢房里带了出来。宫回雪蹭了蹭身边柔顺的绸缎,很柔软,比被铁链绑着时舒服多了。 这样想着,外面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殿门打开。林归鹤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显得格外高大挺拔,阴影将他大半张脸都笼罩,看不清神情。他手中拿着的除了药罐或水碗,还有一副明显更为厚重、闪着幽冷寒光的玄铁锁链,锁链尽头连着一个项圈般的颈环。 宫回雪抬眸望去,他并未询问,只是安静地看着林归鹤一步步走近。 “抬头。”林归鹤的话听不出语气,宫回雪依言微微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颈环贴合上来,玄铁内层有一圈柔软的皮毛不至于伤到皮肤,严丝合缝地扣紧,呼吸起伏都似乎被限制住,宫回雪控制不住地伸手抓向铁链。 “手腕脚腕都能折断,但是这儿,师尊为了逃跑总不至于也斩断吧。”林归鹤俯下身,捞了宫回雪抓在颈环上的手,宫回雪的腕子上遍布青紫的勒痕,有些地方被玄铁链磨破了皮肉。林归鹤从药罐中取出一点药膏,抹在宫回雪手腕上。 已经破皮的地方被他揉的传来阵阵刺痛。突然颈上的传来了一股力道,宫回雪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林归鹤将他按在了榻上,却拉紧了锁链逼着他仰起头。 全身的伤处都一一被抹过药膏,林归鹤的动作跟轻柔一点也不沾边,似乎是要带着他再回想一遍淫.乱不堪的往事。 林归鹤生气了,宫回雪意识到。他开始思考他这位小徒弟是否有着他难以想象的癖好,不喜欢他乖顺,难道是喜欢他誓死不从吗? “太紧了。”宫回雪声音沙哑,他尽力地就着项圈的力道抬头,眼睛一眨还是控制不住得渗出些泪光。 林归鹤沉默着没说话,却是放松了些力道。 几乎折磨的上药过程完成后,不等宫回雪直起身子,有什么东西便兜头罩下。宫回雪将那东西从头上取下,才发现是一身衣服,宽袍大袖,是他惯常穿的。 “穿衣服,带师尊去见一个人。”林归鹤说道,却并没有非礼勿视的意思。 宫回雪一顿,沉默地在他面前套好一件件衣袍,亵衣,中衣,然后随意披上外袍后,宫回雪看向林归鹤。 “这就好了?”林归鹤疑惑道。 “还要做什么?”宫回雪同样疑惑。 “头发呢?”林归鹤朝宫回雪的头顶指了指,宫回雪在床上躺了一夜,墨发散乱的披在肩头,实在不像是要外出的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林归鹤才想起宫回雪一向随意,在他拜师后很长一段时间是他帮着久困未醒的宫回雪束发,而在之前,宫回雪大概也是这样见人的。反正因为他的修为和身份,所有人都只能赞赏他这叫率性洒脱,他这种“打扮”有一段时间竟然还被人争相效仿。 林归鹤叹了口气,冲宫回雪招了招手,“过来。” 宫回雪的头发很软,摸在手里就像是上好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林归鹤知道他不爱用发冠,就取了条发带将手中的墨发松松的束了。 接着林归鹤后退一步,重新打量宫回雪。他此刻和当初一摸一样,仙风道骨,任谁都将其与屠戮仙宗的魔尊连不上关系。 “为什么要灭了五大宗门?”林归鹤没忍住问道。 “想灭就灭了,哪有为什么?”宫回雪疑惑道。 第3章 鱼脸 林归鹤给他涂的药膏品质绝佳,宫回雪这会儿走在回廊上,身上的伤痕就已经全好了。 木制的回廊架在水池之上,两旁荷花盛开,风在池水中荡开涟漪,偶尔有水鸟落在水面上。林归鹤通过传送阵将他带来这里,这里很是雅致,但绝不是林归鹤所熟知的五大宗门。 林归鹤走在他身侧半步之前,并没有牵着他脖子上的铁链,而是拉着他的一只手。宫回雪颈上的链子垂在身前,随着他的走动摆动,在安静的环境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后来宫回雪索性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抓住了那根碍事的链子,林归鹤回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走了许久,转过一个拐角,宫回雪突然看见一座有些破败的道庙,庙门打开着,神像前跪着一个有些熟悉的青衣身影。 似是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受惊一般地转头。 宫回雪顿了一顿,这人他果然认识——云青,八百年前的天才,清虚宗宗主云自来的独子,他的师兄,只是不知为何差一线始终无法突破亚尊,渐渐消失于世人津津乐道的谈论中。 只是与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这个云青满脸憔悴,眼睛下有着厚重的一圈青黑,堂堂大修士的身体鬓边却生出了缕缕白发。 云青看见了他,竟然细细的发起抖来。 “人我带来了,望师叔能看一看。”林归鹤拱手作揖。 云青却对林归鹤充耳不闻,只呲目欲裂地盯着宫回雪,嘴巴颤抖着张开几次。 就在宫回雪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云青终于颤抖着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没死啊。” 这四个字几乎用尽了云青的所有力气,万事开头难,第一句话说出口后,云青疲惫地站起身,冲林归鹤说道:“我能和他单独谈一谈吗?” “请随意。” 林归鹤说道。 之后,宫回雪跟着云青进入室内,只有他两人的时候,云青又不说话了。宫回雪眼睛一转,就见到对面坐的云青藏在桌案下的手指还在颤抖着。 宫回雪突然笑了,他一只胳膊在桌案上支着脑袋,双眼自下而上地看过去:“师兄怕我?” 看着猛得一僵的云青,宫回雪笑意不变道:“不,不是怕我,更多的是自责?你恨我,更恨你自己吧。” 砰——桌案应声而裂,云青维持着砸桌子的动作,他大口喘息着,眼白中遍布血丝,就这样盯着宫回雪。 “为什么要毁了清虚宗。”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清虚宗是他长大的地方,也是后来宫回雪修道的地方。少年时他也因天赋被称作天才,后来,宫回雪来了,他被处处被笼罩在宫回雪的影子下。 云青自知自己懦弱,所以很早之前就从剑道转修医道,他在逃避宫回雪,而世人却依旧常常拿宫回雪和他作比,宫回雪就像一个挡在他面前的永远无法逃开的大山。 云青恨毁了清虚宗的宫回雪,更恨极了当时连一招都没出,只遥遥看见宫回雪就仓皇逃走的怯懦的自己。 宫回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说道:“世人皆说九亚尊誓死不退,拼尽全力与魔头战至最后一刻。” “师兄啊,九个亚尊,有五个一见我的面就跑了,有两个重伤后跑走。”宫回雪顿了一下,“只有两个战死。” 一个是魏明微,另一个是云自来。 其他七位亚尊的结果没有人看见,直到现在也不知去向。而说书人添油加醋,三年前那场剿魔的战役说的壮烈无比。 提到云自来,云青愣了许久,才在升腾而起的愤怒中反应过来宫回雪是在宽慰他,宽慰他说那时候见到他就逃跑是合理的,宫回雪什么都不懂,是那原本酝酿许久的怒火也不知向谁发泄了。 “难道杀了我父亲你就一点也……真是……所以你不懂啊……”云青长叹了一口气,如今清虚宗已灭,宫回雪还活着,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还能和这个师弟这样平和地说话。 亚尊和尊者在境界上只有一线之隔,确是云泥之别。若是宫回雪不想放过逃跑的人,那七个亚尊是无论如何也跑不掉的。 可这样大的实力差距,仍有人拼死抵抗,就如魏明微和云自来,就如无数到死也守卫宗门的弟子。还有林归鹤,云青想着。 “那个,怎么回事?”云青指了指宫回雪的脖子。 “好看吗?”宫回雪笑着说。 “……” 这个漆黑的项圈戴在宫回雪的脖子上,说不出的违和。比起束缚,更像是宣誓主权,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云青掐灭了,简直匪夷所思。 “手。”云青说道。 宫回雪伸出手,任由云青摸在他的脉门。 “筋脉都断了,今生不可能修补的回来了。”筋脉寸断,意味着此生再也无法修仙,只能以废人之身枯看寿元耗尽。 “嗯。”宫回雪十分平静得应了。 两人相对无言,之后宫回雪起身离开,在他走出屋门的那一刻,云青再也忍不住了。 “回雪。你可有什么苦衷?”他脱力似的说道:“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宫回雪回头,却是开口说:“为何一个个的都问我苦衷?没有苦衷,想做便做了。” “……” 出了门,林归鹤在外面等候,见宫回雪出来了也不多问,只说道:“师尊,你在外面稍候一会,我有些事想去问问云青。”宫回雪没有灵力,还带着他给的颈环,林归鹤不担心他逃跑。 “他说我这筋脉没得治,还要问什么?”宫回雪有些倦了,他在回廊两侧的木椅上随意找了一出位置,背靠着水坐下。 “等一会就好。”林归鹤笑了一笑。 进了屋内,林归鹤看见失魂落魄的云青,问到:“如何?” 云青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道:“你是希望他能治好,还是治不好?” 不料林归鹤摇了摇头:“能在那样的天雷下活过一命已是幸运,哪敢再奢求筋脉能够复原。”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是说其他的,他的魂魄有没有问题?不是说魂魄损伤,而是魂魄根本就不全呢” “魂魄不全?”云青一愣,“你觉得天雷把他的魂劈散了?” “不,以前他的魂魄可能就有问题了。” “怎么可能?魂魄欠缺者都是痴傻症状……而宫回雪”云青惊道,话未说完就被林归鹤打断。 “师尊刚才是不是跟你说八个亚尊都未战先逃的事。”林归鹤的语气笃定道:“我没有用用神识听取你们交谈的内容,但这是你想听的,所以宫回雪一定会这么说。” “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怪异了,师尊说的话几乎都是你想听到的话,无论对谁,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都表现得太理所应当了。”林归鹤思索着,斟酌这自己的话,“还没发现问题吗?宫回雪就好像在观察周围人的情绪,判断别人希望自己做出的反应和自己应该做出的反应,从而表现出喜怒。他自己没有情绪,只是在扮演出应有的情绪” “你怎么知到这些是他……扮演的?”云青在这个词上顿了一下,只觉匪夷所思,又问到:“而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凭感觉。”林归鹤坦然道。若是宫回雪身为大修士还需要睡觉这件事能用旧伤或者魂魄受损这种理由解释,那为什么这么久了一直不见好。 云青定定地看着林归鹤,也沉默了。 回廊上,宫回雪背靠着池水。这里荷花盛开,温度却不像夏日炎热,很是舒服,宫回雪等的昏昏欲睡。 身后的水池里响起细微的水流声,宫回雪本以为是觅食的水鸟或是小鱼,并未当做一回事,直到身后感到微弱的风。宫回雪睁开眼睛,只见一双被水泡得肿胀的挂着浮萍的手挡在自己面前。 见宫回雪睁眼,这东西便不再隐藏动静,它动作极快的掐住宫回雪的脖子,凭着自身的重量,直接带着宫回雪从木椅上向后翻倒跌入水里。 入水的一瞬间,这东西从背后掐着他的脖子讲他往水深处拖去,呼吸受到限制,宫回雪强忍着水里睁开眼的不适,两只手分别抓住自己脖子上铁链的两头,将链子往后一翻,正正套在身后那人的脖子上。 宫回雪猛的用力,锁链勒紧的那一刻却突然松了,力道扑空,骨头错位的咔哒声响起。宫回雪的睁大,这不是活人该有的手感,也不像是尸体。 只见水面深处,一团团阴森的灰雾阻挡了所有视线,灰雾下中,似有似无的沙沙声粘稠地涌入耳道。冷气入骨,身后的东西拖着他向那团雾坠去。肺中的空气几乎见底,火烧似的疼,这时候,手指上有被轻啄的触感,大概是感受到动静不明所以前来吃食的小鱼。 一只鱼钻入他的手掌,被他攥住了,同一时刻,脖子上掐着的力道消失,水面上传来听不真切的声音。 “宫回雪!”林归鹤听到落水的声音,一瞬间闪身在回廊边。 颈上的颈环这种时候倒是有些用处,在水里提着宫回雪往上拉,只是不怎么好受。出了水面,脖颈上的拖拽更加强烈,宫回雪仰起脖颈,眼睛却一直看向水下渐渐沉下去的东西。 那东西应该是溺尸,浑身浮肿发白,头上却是个长满肉刺的极度丑陋的鱼脸。 窒息感一瞬间就结束了,林归鹤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提到回廊上,身上的水哗啦啦流下,宫回雪大口喘气,而后水里的东西也被看不见的灵力控制着飞到回廊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云青姗姗来迟,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的宫回雪和回廊上那不可入目的尸体。 这是个人类的尸体,还穿着侍奉的侍从服饰。这局尸体死状十分惨烈,浑身如被巨力压过一般扭曲,肋骨扭曲刺穿胸腔裸露在外,肠子和内脏被挤出体外,乌黑的血不断从全身的伤处流出。 宫回雪咳出了呛进去的水,他一把擦去脸上的水,低下身子去摸这具尸体,尸体的肉还充满弹性,与方才水下的黏稠浮肿的触感完全不同,最重要的是他看见的那个鱼脸…… 脑中突然针刺一样的疼,宫回雪扶了扶脑袋,再要回想那如幻术一般的景象却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是尸傀,这人早都死了。”林归鹤突然说道,他手指轻轻在空中一划,这具尸体的胸腔就被划开,只见原本应是心脏的位置被一捆沾血的稻草占据。 林归鹤将宫回雪从尸体边上拉开,肢体接触到的一瞬间,恍如清风吹过一般,宫回雪身上就变得干燥了。是清洁咒,宫回雪很熟悉。 “师尊,你怎么说?”林归鹤看向宫回雪。 “我不知道。”宫回雪还在努力会想着刚才所见,周遭安静下来,他抬头发现林归鹤和云青都疑惑地看着他,也疑惑道:“做什么? 宫回雪多年研究的术法足以让已死亡的尸体“起死回生”,被世人列为禁术之首,事实上他也没有给这个术法取名字,也就跟着叫第一禁术了。而尸傀,则是把活人抓来炼制成听话的傀儡,本质上来说是阴损的法器,属于御物一类,和宫回雪用的全然不同。 他顿了一下,才意识到林归鹤问的也许不是他怎么看这尸傀,而是他怎么把尸傀伤成这样的。 “不清楚。”宫回雪看着林归鹤,又说了一遍。 林归鹤点了点头却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拉着他看向池水边。林归鹤心念一动,水池中的泥土碎屑等杂志自行分开,池水清澈见底。只见水下深处,有一个已经自行销毁的传送法阵,已经探不出什么了。 正如林归鹤说的,有些人在千方百计的找宫回雪的尸体,和收集他所用的第一禁术的信息。第一禁术能发挥出尸体生前巅峰时期的战力,若是能用在宫回雪的尸体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能做到这么隐秘且迅速的,应该是亚尊吧,不知道是逃掉的哪一个,宫回雪最后看了眼水底,当时他看到的那些灰雾到底是什么。 又寒暄几句,林归鹤带着宫回雪离开了云青的地界。 路上,林归鹤看着乖顺的宫回雪,心中想着云青的话:“魂魄有缺,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不经意时丢在了某处,而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如果想找的话,去宫回雪曾经去过的地方看看吧。” “我才学疏浅,看不出他的魂魄是否有欠缺。”云青犹豫着,最终还是说了:“如果你认为的是对的,那么别相信他任何乖巧无害的样子。难为你还肯叫他师尊。” 林归鹤走在前面先进入了传送阵,宫回雪被他拉着一只手,就在他也要进入传送阵的刹那,他摊开了自己一只攥着的自由的手掌,只见一条死了的鱼苗,被挤压的鱼刺和内脏乱七八糟的露在外面。 只一瞬间,宫回雪将这条小鱼抛进水里,随后他也进入了传送阵。 第4章 自尽吧 从云青那里回来之后,宫回雪依旧待在林归鹤的寝殿里,只是林归鹤这两天似乎忙了起来,夜里很晚时才会回来。 那时候宫回雪一般已经睡下了,现在他睡得似乎比以前要浅,林归鹤回来后有时会摸摸他的头发,有时什么都不做,就沉默地在床边站着许久。 宫回雪看不懂林归鹤的意图,于是闭着眼睛装睡,装着装着就成了真睡,第二日醒来时,林归鹤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倒是乐得清闲。 每日殿门处会定时出现一份精致的饭菜,大概是小型传送阵之类的作用。宫回雪本来不在乎口舌之欲,但现在这具身体就如凡人一般,饿肚子的感觉很不好受。 除了脖颈上锁着的颈环,林归鹤没有给宫回雪戴其他限制行动的东西,似乎并不担心他想要逃跑。 事实上,宫回雪的活动范围不止这间寝殿,寝殿上没有禁制,他可以随意出入。外面是九曲的回廊和精致的庭院,俨然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但再往外走就会发现这座雕梁画栋的建筑群浮空在云海之上,且外围都布了结界,宫回雪出不去。 这些天逛下来,宫回雪没见过除了林归鹤之外的活物。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这样想着,宫回雪脑中自动浮现出林归鹤的脸。很久以前他从宗门里的小弟子那里收了一本画本,大致写的是大魔王强取豪夺美人,还有着精美的配图。他们若是知道清风霁月的林归鹤将他藏在这里,怕不是会惊掉下巴吧,宫回雪不由得失笑。 说起来那话本他只来得及扫了一眼,就被林归鹤义正言辞地收走了,说是这种话本都是流氓登徒子看的,还怒气冲冲地质问这话本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时候林归鹤几岁呢?好像还不到他的腰吧,宫回雪稍微比划了一下,而现在徒弟已经比他长得还要高了……回忆突然中断,宫回雪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周身场景纷纷化作碎片消散了。 修士的法光铺天盖地的在半空中交锋,术法的余威波及到地面,地面坍塌,城池轰然倒塌,无数仓皇逃窜的人被掩埋在断壁残垣之下,鲜红的血从石头缝隙中流出。人们的魂魄惨叫着被巨力从□□中扯出,刚才镀着日光的云海化作炼狱景象。 有魔秀在拘魂?这个念头一起,宫回雪恍然发现自己已经飞在半空中,他的修为恢复了?不,只是亚尊修为。 这是幻境?谁能在林归鹤布满结界的地方给他下幻术?宫回雪飞速思索着。这时候,两方的修士已经发现了突然出现的宫回雪,他突然出现在两方交战中心,将两方修士都吓得不轻。 宫回雪的身边,站着一个浑身浴血狰狞笑着的魔修,见到突然出现的宫回雪,也惊得愣住了。 宫回雪只是看了魔修一眼,那魔修顷刻软软倒了下去,魔修手中散着黑气的招魂幡便落到了宫回雪手中。 这时宫回雪才细细看了周围的修士,他们两边各穿着不同的宗门服饰,正泾渭分明地停在他左右两边。一个长老打扮的修士拦住身后的弟子们,警惕的对他说道:“道友莫非也是魔修?还望道友将这招魂幡交给我等好好保管,不叫泗水宗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到这邪物!” “好一个血口喷人的老匹夫。”泗水宗的人呸了一声道:“你们想要蛮抢这招魂幡,反倒先血口喷人了?” 原来是这魔修不知从哪里获得的这招魂幡,两方门派都想要抢夺。 见宫回雪没有反应,两方修士不再理会他,顷刻间无数道光剑影交错而来。 些的修士从宫回雪抬起手,轰然雷声在众人头顶炸响,雷霆从天而降如剑一般落在宫回雪手中,随后势不可挡地向四周横扫而开。 修为稍微低些的修士登时直挺挺的从半空坠落,为首的长老们还御剑飞在半空中,身体麻痹着无法动弹。 冷汗从额上留下,长老咬着牙闻到:“你究竟是什么人?!” “两宗宗主前来见我。”宫回雪冷冷地说道。 下一刻,两个老者刚一现出身形就感到一阵巨力压在肩上,将他们压的跪倒在地半空。 “自尽吧。”招魂幡在宫回雪手中化作飞灰,宫回雪说完便转身离去。他们的佩剑均被摔在他们面前,发出哐的一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无冤无仇,可让我等知到名号?”两宗的宗主瞠目欲裂,双手颤抖着不敢碰掉在地上的佩剑。下一刻,来自亚尊的威亚铺天盖地的传来。 扶风宗宗主一愣,随后苦笑着拿起了剑,长剑出窍,一颗头颅滚了出去。泗水宗宗主涕泪横流,也拔出了剑。 尊者以下皆蝼蚁,这世上现在没有出现尊者,亚尊就是执掌一切的顶点。宫回雪命他们自尽,他们不敢不从,至于他发怒的原因,谁敢令亚尊解释,谁配令亚尊解释。 下方的凡人国度已只剩断壁残垣,剩下的人大哭着互换自己的亲人,或是发疯似的在废墟中挖出残肢断臂。只有一个孩子呆愣地站在原地。 宫回雪从空中降下,那孩子在见到他下来之后才恍然回神,像是受惊哈气的猫一样后退。 宫回雪看着这孩子熟悉的面容,突然笑了,他轻唤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要怕我。” 这句话似乎起了反作用,小归鹤愣了一下后,眼中的惊恐更甚。宫回雪上前一步,拉住林归鹤的手腕,林归鹤发疯般的冲着他捶打。 小孩子的力量微不足道,渐渐的,林归鹤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泪水夺眶而出。 这是宫回雪和林归鹤第一次见面,宫回雪印象深刻,那时候哭的满脸鼻涕泪水的林归鹤问他—— “我也可以修仙吗?”林归鹤用隔壁擦着眼睛上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了。 宫回雪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当然可以,你的天赋很好。”他轻轻地揽过林归鹤的身体,将他抱了起来。 “做我的弟子,以后将无人可敌你锋芒。” 林归鹤不懂自己的天赋怎么样,他只是双手死死抓住了宫回雪的袖子,就像抓住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一丝稻草。 扶风宗和泗水宗这两个中型宗门争夺地下新发现的灵脉,战斗的余波摧毁了林归鹤的故国。这两个宗门都是附属于五大仙宗之一的清虚宗,而这件事的后续是由清虚宗哪个附属门派处理的宫回雪就不清楚了,对于宫回雪当场命两宗宗主自裁,没有人有异义。 比起凡人过度因修士争斗而覆灭这件事,西洲亚尊宫回雪收徒这件事显然更加万众瞩目,不过宫回雪连清虚宗大张旗鼓准备的拜师典礼也只是简单出了次面,接着就不见踪影了—— 他在睡觉,睡了十天,一醒来就发现在院子里哭鼻子的小徒弟林归鹤。 …… 春去秋来,转眼已过了五次寒暑。当年才到他腰间的小孩现在已经抽条成了青涩的少年。林归鹤十五岁了。 宫回雪看看眼前的徒弟,林归鹤此时的五官刚刚长开,孩童的稚嫩还没完全褪去,却已经初见以后的冠绝风华。 “何为筑基,请师尊赐教。”林归鹤眸子明亮,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宫回雪随手折了枝刚开的桃花,以桃花枝为笔,灵气为墨,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毫不费力地简单画下一个人体的轮廓。 “修道分为筑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五个大境界——也被简单称为筑基,化气,化神,返虚,合道五个大境界。每个大境界由浅入深又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六个轮转,也就是六个小境界,称为六轮。” 宫回雪想了想,补充道:“筑基,就是修士们默认的进入道途的开始,筑基之后人就可以不饮不食,容颜也不会老去。” “以师尊看我多久可以筑基呢?”林归鹤眼睛一亮,满是向往地问道。 “一年内,不过为师建议你不要太早筑基,否则就长不高了。”宫回雪认真道。 却见林归鹤面带笑意:“师尊是多少岁筑基的?” “不知道,大概十七岁吧。”宫回雪一顿,后知后觉的听出了林归鹤的意思:“你现在可没为师高。” 他有意拿出些师尊的气势,桃花枝触碰到石板,宫回雪的手却停住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他自己竟然画不出人体的筋脉。 于是他向林归鹤伸出一只手,林归鹤会意,将手搭在他的手心。 一缕温和的灵气停在林归鹤指尖,接着,宫回雪闭上眼睛,扶着林归鹤的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从化气开始,灵气沿着小周天循环,而至化神,将气归入神台,称为大周天。”每说过一个点,宫回雪就呆着林归鹤的手抚过自己的身体,他体内灵气自行流转,能看的清楚,“返虚境,行无为法,可以法随心动。” “看明白了吗?”宫回雪睁眼,却见林归鹤满脸潮红,连指尖都是红的,他不敢看自己,又不愿意闭眼,只能抿着唇满脸紧张的盯着地面。 “明白了。”林归鹤闷闷地说,声音似乎有些委屈。 “画一遍。”宫回雪疑惑地瞧了一眼林归鹤,只见他用手在地上比划着,看上去倒是没有错。 “嗯。”宫回雪满意了,他接着说道。 “返虚己轮圆满,再度过天劫,就是世人所说的亚尊。亚尊与返虚己轮的修士只差一线,实力却有天地之别。” “而亚尊之上,便是炼虚合道,也就是世人所说的尊者。尊者同亚尊一线之差,却是感应大道所在,可将包括亚尊在内的一切圣灵视做蝼蚁。尊者世间唯一,且十万年一个大时代内只会出先一个尊者。” “等一下师尊,你现在也不过是亚尊,怎么会知到尊者的事?”林归鹤问。 宫回雪一笑,却并不回到,接着他眉眼一挑,连语气都正经几分。 “亚尊之上其实就可以感受到些许大道本源了,生老病死山川河海,一切先前看来毫无规律的东西在亚尊眼里都开始有迹可循,这是种模糊的感知。修士修行重在法,亚尊和尊者修行重在源,林归鹤,你现在不能只依赖于术法了。” 林归鹤沉默良久,突然垂首一拜,严肃道:“谢师尊指点,可是师尊是什么时候发现这里是梦的呢?” 少年林归鹤的面容开始变化,身形也逐渐变高。成年后的林归鹤坐在宫回雪面前,笑着看向宫回雪。 “一开始,因为那时我没有见过你的故国的景象,人不可能清楚梦到认识之外的东西。”而那时,他却可以清晰的看见凡人国度的崩塌,哪怕是一砖一瓦。 这是林归鹤的记忆,这个梦境是融合了他们两人记忆的结果。 既然是梦……宫回雪心念移动,手上果然凭空出现了一本画本,是当年他从别的弟子那收来而又林归鹤收走的那本。 却见林归鹤又要将这册子那走,宫回雪立即向后一躲,翻开了那本画册,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抄写的是清净经。 果然人无法梦到认识之外吗。宫回雪略有些可惜。 下一秒,梦境崩塌,宫回雪自下而上看见林归鹤的脸,才发觉他正枕在林归鹤的膝上。 到底是从何时入睡的呢? 第5章 尊者之上 “这是什么术法?”宫回雪支起身子,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只觉得浑身疲惫都一扫而空,比平时睡得还要舒服。 “窥梦。”林归鹤说道:“可以看到沉睡的人的梦境的术法,使用者进入梦境后也成为了梦境的一部分,外来的记忆也会改变梦境的走向。” “这样啊。” 进入并改变梦境,宫回雪曾经听过中洲无名传承中出现过类似的术法,林归鹤现在身为亚尊,想要取得这样的小术法应该很容易。 梦是无形的,根据人的记忆和情感随时都会发生变化,所以所有有关梦的术法在本源上应该和幻术一样都属于“幻”这一大道。 宫回雪不会幻术,对这方面知道的不多,不过操纵幻境极为依赖施术者的神识,若是幻境中的人神识强于施术者,那么幻境会噬主。 梦和幻境应该也相似,宫回雪没想到林归鹤敢进入自己的梦境,他即使是被天雷劈成现在这样,在梦中也依旧是尊者。 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自己身处梦中,若是对林归鹤抱有敌意,对方不可能轻易全身而退。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我都会告诉你,为什么要这样入梦去看?”宫回雪看向林归鹤,神态不似作伪。 “你不记得了。”林归鹤问道:“师尊,你恨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宫回雪听出了其中自认为藏的很好的颤抖,似乎是希望他说恨的,又似乎希望他不恨。 “不恨。”宫回雪毫不犹豫的说道。 “你应该恨我的。”林归鹤却道:“是我引来了天劫,令你成了如今这样;我将你囚禁,给你带上链子,还对你……做了那些事。” 说着,他扯住了宫回雪脖颈上的锁链,似乎要提醒宫回雪记住自己的地位。 “是我先负了你,你找我报仇是理所应当的。”宫回雪顺从地向林归鹤靠了靠:“况且魔头人人得而诛之……” “这就是问题。”林归鹤打断道:“师尊啊,你能理解我的仇恨,却感受不到你自己的仇恨。” 他双手拢住宫回雪的肩膀,苦笑道:“那么多年的情分对你也都是无关建议,若是有需要随时就能把我丢出去吗?师尊啊,你到底有没有心。”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控诉,宫回雪犹豫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做。 “若是你真的魂魄有缺,我便替你找到丢了的魂魄。然后,将你一辈子都拴在我身边,让你天天只能哭着求我。” 啪嗒——宫回雪一愣,颈环的锁扣打开了,锁链应声而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阵法,阵法闪了一瞬便消失着看不见了。 “别想着逃开,到时候就恨我吧 。”林归鹤眼眸中满是偏执,哪怕恨也好啊,恨他也比不在乎他要好。 “好。”宫回雪迎着林归鹤的眼睛,突然笑着说。 魂魄离体,多发生于万分凶险的极端情境之下,且本体与离体魂魄距离相近时会有微弱感应。林归鹤断言他魂魄有缺,宫回雪却毫无相关记忆。他自幼被带入清虚宗修道,几乎从未长久远离过宗门。 即便筑基之后,他嗜睡之症依旧。宗主与长老们想尽办法,多方推演,始终未能根除。待他修为日渐高深,乃至突破亚尊,这时常小憩的习惯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反正不会于战斗时突然昏睡过去。 “窥梦”之术,能在梦中重现中术者的记忆,甚至是被深埋遗忘的过往。林归鹤欲借此探寻宫回雪的过去,再带他亲临故地,这是目前寻回所谓“失魂”最可行的办法。 “若我并非魂魄有失呢?”宫回雪问道,他自记事起便是如此,并不觉有何异常。 “先去清虚宗。”林归鹤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 传送阵光晕流转,踏入之前,林归鹤抬手在宫回雪面前一挥,一副略显清秀、丢入人海便难再寻的陌生面容覆盖了他原本的容颜。 阵光散去,他们已置身清虚宗地界。 当年宫回雪率先在清虚宗发难,宗主和长老为首,清虚宗上下一致,是三个宗门中损失最多的。 三年光阴流逝,曾经被浓稠血液浸透的土地已重焕生机。修士们的战后重建之能令宫回雪略感惊讶,破损建筑大多修复如初,只是藏经阁被毁,内中传承与经典术法永久遗失,再也无力回天。 林归鹤御剑而行,并未隐匿身形。一路之上,遇见他的弟子皆遥遥恭敬行礼。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宫回雪身上,宫回雪含笑回望,那些人便如同被灼烫般,下意识地仓促移开视线。 莫名其妙。宫回雪心下微哂。 清虚宗幅员辽阔,境内更有绝壁悬瀑,浮岛星罗,若不凭借飞剑等法器,穷尽一生也难以踏遍。 林归鹤御剑速度不急不缓,自宗门边缘飞至中心地带,又途径数处传送阵,耗费了不少时辰。 仿若刻意放缓速度,要让他将这清虚宗的一草一木、每寸变化都看清记牢。 传闻失魂者若靠近其离体魂魄,便会有所感应。可宫回雪一路行来,心湖平静,无丝毫异样。 从云端下望,一处山峦轮廓竟神似一头卧睡的青牛。 早在林归鹤拜师之前,他便听闻过宫回雪于清虚宗剑斩青牛妖圣,继而引动雷劫,一举踏入亚尊之境的传奇。 修仙界大人物的轶事总是凡间说书人最爱的题材。妖圣乃妖族中与亚尊比肩的大能,昔日人族九亚尊、妖族三妖圣十二分天下,并称“九尊三圣”。宫回雪以亚尊之下修为跨境斩圣,扬人族之威,更将日渐式微的清虚宗一举推入五大仙宗之列,此事历来被广为传颂。 当年青牛妖圣以三角撞碎清虚宗护宗大阵,庞大妖躯踏入宗门,最终却被尚未成尊的宫回雪斩于剑下。妖圣尸身不腐,于此地化作卧牛山峦,被清虚宗后人称为青牛峰。 如今故地重游,林归鹤看向身侧的宫回雪,却见他面色平淡无波,仿佛那传说中惊天动地之人与他毫无干系。 “宗主……是什么样的人?”林归鹤不由问道。他入门时宗主早已闭关,所有认知皆来自旁人话语。传言宗主云自来为人严苛,不近人情,他始终将信将疑。后来云自来殒落于与宫回雪之战中,他竟终生未曾得见这位活在众人口中的宗主一面。 “宗主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宫回雪不假思索道,语气中终于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怀念,“他待我如亲子,甚至……胜过云青些许。” “……那为何?”林归鹤终究忍不住再次追问。 宫回雪似沉入遥远回忆,一时默然。无声的沉寂蔓延在两人之间。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洪亮呼唤。 “太上长老!”来人看着是中年相貌,飞到林归鹤身前恭敬地行了礼。 宫回雪也同样看向他,只见他和自己极快地对视后,立即垂下了头不再看他,活脱脱一副谨小慎微的小辈模样。 “太上长老?”宫回雪挑眉。 不待林归鹤回应,那中年修士便主动解释道:“亚尊大人主持清虚宗恢复重建,于本宗有再造之恩。我等一致推崇亚尊大人为本宗太上长老。”他转而向宫回雪同样恭敬道,“在下陆曳,清虚宗新任宗主。” 宫回雪多看了陆曳两眼,只觉此人进退有度,在林归鹤这位亚尊面前态度恭敬,却不显谄媚畏缩。 “是为藏经阁之事?”林归鹤问道。 “正是。”陆曳瞥了一眼宫回雪,面露难色。 林归鹤会意,转身对宫回雪道:“在此稍候,我很快回来。”言罢,便与陆曳御剑离去。 宫回雪在原地找了块平坦的地方蹲下了,这里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灵气充沛,生灵繁盛。 一列蚂蚁正从他脚边蜿蜒爬过。宫回雪凝视片刻,伸指拈起其中一只。 蚂蚁在他指尖惊慌挣扎。宫回雪面无表情,目光却锁定了蚁群中另一只毫不起眼的工蚁,指尖微动,精准地剥落了手中蚂蚁的一条细腿。 蚁群依旧井然有序,并无任何异状。 指尖稍稍用力,那只残疾蚂蚁瞬间被碾作微末。而蚁群中他始终注视着的那一只,依旧安然前行,毫发无伤。 莫非猜错了?宫回雪蹙眉沉吟。这些时日被林归鹤禁锢一隅,难得接触其他活物试验。 先前在云青处,尸傀欲拖他入水,千钧一发之际,是一尾小鱼误入他掌心。情急之下,他只觉一种飘然欲仙的恍惚感席卷而来,仿佛超脱三界五行之外。 待回过神来,那尾可怜的小鱼已僵死在他手中,而那只尸傀——分明是已死之物,竟呈现出与小鱼如出一辙的诡异死态。 这究竟是何种力量? 还有那时听到的黏腻的沙沙声是什么? 这些问题注定不会有结果,宫回雪叹了口气,拂了指尖的蚁尸,下一刻他的动作顿在了原地。 只见那小小的蚂蚁尸体,已经被压扁了,却颤颤巍巍地又站了起来。 “到这来。”宫回雪重新蹲了回来,他伸出一根食指点地,果然看见蚁尸慢悠悠地朝他所指的地方爬来。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而宫回雪,根本无力动用半分灵力。 “这竟是……”短暂的惊愕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笑意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溢出唇角。昔日他倾尽心力、耗损巨量灵力方能勉强驱动的禁术,如今在这具废弛躯壳之内,竟仍能显现! 尊者之上,究竟是何等境界? 就在此时,头顶苍穹骤然传来一声刺耳欲裂的尖啸。 那声响锐利无匹,直刺神魂,令人肝胆俱颤。无人能看清发生何事,只见清虚宗巍峨的护宗大阵之上,仿佛被无形利刃凭空撕裂开一道极细微的口子。直至那裂痕显现,周遭的阵法光幕才后知后觉般地剧烈震荡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啸音未落,一只羽翼璀璨夺目、宛如神金铸就的巨大金鸟已然降临,速度骤减。其羽毛锋锐如万刃攒聚,静止空中时片片张开,寒光凛冽。那双锐利的鸟瞳精准地锁定了下方的宫回雪, 鸟脸上竟浮现一个极度拟人化的、残忍的狞笑。 来了。宫回雪眸光微凝,毫不意外。 金乌妖圣,以极致速度名动天下。妖族成圣,体魄之强虽然不及青牛妖圣,也能生生撞开人族护宗大阵。 然而妖族大多头脑直接,不谙人族诡谲谋算。其后,必有教唆之人。 宫回雪抬首望向云深之处,无奈以他凡胎肉眼,只见流云飘过,不见那幕后教唆者的踪影。 前些时日那尸傀之主,早已通过傀儡之眼窥见他仍存活于世,且落入林归鹤之手。若真是其他亚尊插手,敌暗我明,已是尽失先机。 林归鹤由他亲手带大,所思所想,果然与他预料的一般无二。 既然暗处之人探查不到林归鹤关押他的具体所在,那便索性将他带出,故意泄露气息,卖个破绽,引蛇出洞。 另一边,藏书阁内,林归鹤听闻那声响彻宗门的巨响,缓缓放下手中古籍残卷,身形瞬间消失于原地。 就在金乌再次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色流光,加速俯冲向宫回雪的刹那,它却于半空中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长啸,猛地急转闪避!几片闪耀着太阳精火的金羽飘然落下。 一柄古朴长剑,无声无息地悬浮于宫回雪周身,剑身流淌着森然寒意。 第6章 无上北斗司命 金乌以速度见长,林归鹤则招招势大力沉,异火烧红了入目所及的半边天,将金乌想要近身的路线全部封锁。 一时不慎,金乌就被团团异火围住了退路。 金乌长啸一声,其声穿云裂石,双翅猛然振动,带起两股狂暴的飓风。那风如无形巨手,硬生生将漫天火墙撕裂,灼热的火星四散飞溅,映得它一身金羽愈发璀璨。然而异火如附骨之疽,不过眨眼间又攀爬而上,灼烧着它的羽翼,空气中弥漫开焦糊的气味。 “如此挥霍灵力,你能撑到几时?”金乌怒极反笑,喙部敲击出令人齿冷的哒哒声,无视周身燃烧的火焰,化作一道流光直冲林归鹤而去,在火海中拖曳出一道刺目的焰痕。 宫回雪站在地面看着天上的交锋,林归鹤的玄钧剑静静悬在宫回雪的身前,若是有人胆敢靠近就会顷刻发动攻击,这样的灵力消耗最少。 宫回雪是雷灵根,雷灵根是由火土灵根融合变异而来,林归鹤的火灵根本质上与宫回雪的雷灵根同属一源。林归鹤的一招一式,尽得他的真传。 雷灵根暴烈,往时初见宫回雪的人大多看他皮相昳丽温文,以为他性子柔和。宫回雪战斗时,周天漫天雷云遍布,雷霆犹如游龙环绕周身,每一击都几乎逼得对方无路可退。 这般打法,唯一的命门便是灵力消耗如山洪倾泻。若与同阶修士陷入鏖战,一旦力竭,便是万劫不复。 金乌极为聪慧。妖族在西荒可呼风唤雨,但在人族气运鼎盛的五洲之地,其实力天然受天道压制。更何况人族尚有八位亚尊存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有他人感知到此地动静赶来驰援,于它将是灭顶之灾。 它不能赌林归鹤先耗尽灵力,索性硬扛着灼魂蚀骨的异火,以伤换伤,妖圣的体魄远非人族可比。 然而,就在即将撞上林归鹤的前一刹那,金乌猛地拧身变向,无数足以削平山岳的风刃裹挟着尖啸扑向林归鹤,而其真身则如陨星般直坠而下,目标赫然是地面的宫回雪! “来了。”宫回雪瞳孔皱缩,金乌的目标应该是他的身躯和禁术,那么与林归鹤对峙只是寻找时机。 玄钧剑嗡鸣震颤,蓄势待发,只待金乌闯入攻击范围便会给予致命一击。 关键时刻,宫回雪却侧身微微一让,竟主动从那片金色的剑幕守护下踏出半步,将自己暴露在金乌的利爪之下。 金乌疾冲的身形因这变故猛地一滞,尖锐的长啸几乎刺破宫回雪的耳膜。裹挟着妖力的罡风擦着他的身体掠过,颈侧和脸颊瞬间传来烧灼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汹涌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半边素色的衣袍。 宫回雪面色惨白如纸,呼吸都因疼痛而滞涩,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甚至堪称愉悦的弧度。周身似有似无的压制顷刻间消失了——金乌的利爪抓碎了林归鹤在他脖颈上布置的法阵。 他不知那法阵究竟是用于追踪、控制,还是别的什么,但无论如何,他要离开,这东西绝不能留。 “宫回雪——!”金乌惊怒交加的咆哮震天动地。它本意是先破开那柄烦人的护主之剑,万万没想到宫回雪竟会自己走出来送死,方才若它收势稍慢半分,此刻这具它志在必得的肉身早已被撕成碎片! 果然,它既要他这具尊者的身体,也要他活着吐出所有禁术的奥秘。 金乌在空中猛地折返,再次挟着滔天妖气俯冲而下。 此时玄钧剑已经自动跟随着将宫回雪护在身边,刚才他的举动让林归鹤也猝不及防,这一下之后玄均剑将不再会有任何闪失。 宫回雪望着再次扑来的巨鸟,心中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下一瞬,林归鹤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金乌正上方,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那柄看似轻巧的云墟剑被他双手握住,带着劈开混沌的决绝之势,悍然斩落! 妖血喷涌,金乌那硕大华丽的头颅飞离身躯,双目仍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无头的妖躯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烟尘冲天而起。 林归鹤甚至来不及多看那尸身一眼,猛地转头看向宫回雪。只见那人静静站在原地,颈侧伤口深可见骨,鲜血仍不断涌出,已将他半边身子彻底浸透,面色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随风散去。 “师尊,”林归鹤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但其中压抑的怒火与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碎裂般的心疼,却足以让熟知他性情的宫回雪听得分明,“算你狠。” 或许还有一些无奈的欣赏。 失血过多带来刺骨的寒冷和眩晕,宫回雪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无法聚焦,自然也无暇去细细分辨徒弟眼中那复杂到极致的神情。 这便是宫回雪曾说林归鹤终将胜过他的原因。林归鹤的速度在人族之中已臻化境,方才那铺天盖地的异火,即便是亚尊时期的宫回雪亲自施展,也要比林归鹤慢上一息。更重要的是,林归鹤行动时灵力波动近乎于无,令人防不胜防。 金乌在林归鹤成尊前从未与林归鹤交过手,它自傲于速度,认为林归鹤不可能短时间内追上来,便没有发现已经欺身逼近的林归鹤。这和宫回雪那时一样。 林归鹤忽然抬手,看也不看便凌空捏碎一道袭来的灰黑色冤魂。他抬眸望向更高处的云层,目光冰寒刺骨。 “这笨鸟啊……” 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惋惜,更带着深不可测的修为威压。又是一位亚尊。 “师尊若敢趁此刻逃走,”林归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砸在宫回雪恍惚的神识里,“我会亲手打断您的腿。”这不是玩笑。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流光,直射云天之上。 宫回雪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坑中那具尚有余温的金乌尸首。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缓缓伸出手,按在那依然柔软、残留着强大生命力的羽毛上。 就在这时,金乌一只巨大的指爪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同一时刻,悬在一旁的玄钧剑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异常,发出一声尖锐的嗡鸣,剑光大盛,自发地朝着金乌尸身悍然斩去! 唳——! 一声并非源于物理喉咙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嘶鸣响起。那无头的鸟尸竟猛地一拍巨翅,庞大的身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敏捷骤然腾空!玄钧剑雷霆万钧的一击落空,只在地面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与此同时,宫回雪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像一个被遗弃的提线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睁大着双眼,无比清晰地“看”着自己无力倒下的全程,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一种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剥离感笼罩了他。 林归鹤似有所感,猛地低头看向地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玄钧剑受其心念催动,发出一声愤怒的铮鸣,以比之前更快数倍的速度斩向那诡异飞起的无头尸身。 先离开这里!宫回雪咬牙,他心念一动,鸟尸张开爪子,讲他拦腰抓起,就要往西边飞去。 金乌的速度极快,玄钧剑追不上。 云层之上,无数冤魂汇聚成遮天蔽日的黑云,在一面招魂幡的操控下,前仆后继地阻挡着林归鹤追击的脚步。 黑衣道人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归鹤,不断祭出法宝,最后他急道:“他就要跑了,还不去追?跟着老朽作甚?” “先杀了你,”林归鹤语声极冷,眼中墨色翻涌,“再去追也不迟。” “黄口小儿!大言不——”道人的嘲讽戛然而止。他身形莫名一僵,一截冰冷的剑尖毫无征兆地从他前胸透出。幽蓝色的异火瞬间自伤口处爆燃,顷刻间便将其尸身吞噬,化为飞灰,纷纷扬扬飘散。 挫骨扬灰。 宫回雪手腕上鼓起青筋,可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一下,他的视角越来越高,似乎是从高处看到了自己的全身。 这到底是……宫回雪脑中冷静,突然,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不待他细看,之前那股玄而又玄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仿佛重重地摔下,下一刻,他的身体重新被他掌控。 真正的失重感传来,金乌尸体从空中坠落,宫回雪一惊,忙伸手按住金乌的指爪。 意念再次催动,那刚恢复些许联系的身体控制权再次被剥夺,他浑身瘫软。金乌尸身剧烈地抽搐拍打了两下翅膀,终于险之又险地重新稳住了身形,继续向西疾飞。 他刚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宫回雪越是回想,脑中钝痛,似乎是有人在脑中拿锤子砸一样。 眼皮无法闭合,眼睛被高空的风刮的生疼,可与脑中的疼来说不值一提。 眼球转动,宫回雪看向金乌尸体,顿时如遭雷击,那尸体上似乎是秘密麻麻的盖了层层叠叠的黑色蛛网,那些东西在尸体身上流转,并向着他的身体蔓延。 与那时候如出一辙的沙沙声响起,更近了,越发清晰起来,宫回雪听清了——像是无数张嘴同时候说话一般,这声音听不出来源,就仿佛,是在他脑中响起。 眼皮无法闭合,眼球被高空中的风刮的生疼,生理性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流下,宫回雪呆呆地听着这些说话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蛛网一样的东西从金乌尸体与他连接的爪子跑向他的身体。 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换。 清风拂面,带来一丝檀香的暖意。宫回雪几乎花了一整息的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案之后。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人,神情凝固——只见云自来正定定地看着他,面带微笑。此时的云自来已是寿元将尽,头发白了大半,但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祥。 幻术。 宫回雪瞬间意识过来,因为真正的云自来是被他亲手杀死。 幻术破裂,宫回雪瞳孔微缩,就这停顿的一会,林归鹤已经追至身后,云墟剑携着千钧伟力刺来。 金乌尸体翅膀一偏,肚子朝上,将宫回雪当做盾牌迎着林归鹤的云墟剑。 林归鹤的速度不减,宫回雪看在眼里——他是真的要砍了自己。 情急时刻,宫回雪冷静的可怕,他心念一动,金乌尸体上蛛网般的东西涌向他的身体。 瞳孔放大,呼吸停止,宫回雪的心脏停跳了。同时,金乌似乎是“活了”过来,它几乎赶上了生前的灵活,在剑光要刺到宫回雪的前一刻转身,用背部扛下了这一剑。 林归鹤没有留手,这一剑几乎将金乌尸体斩做两半,伤口深可见骨。他知道宫回雪不会自己接这一剑。 金乌一刻也不停留,全速向西飞去,这回林归鹤也跟不上它的速度了。 宫回雪的意识不断上升,他似乎看见自己的五官,看见自己的全身,也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五感似乎联通在一起,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视角。 诡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要炸裂似的疼,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那千万张嘴同时说话的声音却没有一点减轻。 渐渐的,那些声音逐渐统一了起来,声调诡异,宫回雪无法理解,他拼尽全力地用人的话语理解,只能隐约地分辨出—— “肃杀无常,生死轮回,恭候无上北斗司命。” 凭着最后的意识,宫回雪抬眼看了,只见云层深处,参天的牌坊突兀地立着,门匾上面歪七扭八的笔画写着“九重天”三个字。” 九重天,传说中的神仙居所。 不对。“重”拿走了“九”的“ノ”,现在门牌上写的是“?重天”。 宫回雪呆呆地看着,不,原本门匾上写的就该是“八重天”。 三个字互相扭打着,争夺着本就不多的笔画。 我一定是疯了,宫回雪这样想着。 思想涣散,胸口似被山峦压着,呼吸已是奢望,心跳也慢地几近于无了。这是真的要死了。 却听到耳边千万人说话的声音逐渐沉寂,他听到了“沉寂”的声音,心跳声再次响起,微弱的心跳声在此刻如擂鼓般震耳欲聋。 宫回雪睁开眼,只见高空中的云雾不知何时降了下来,白雾笼罩周身,屏蔽了那些声音。 不属于宫回雪思想的东西从七窍钻入宫回雪的脑海—— 北斗司命,掌管万千生灵的死亡。 那那些蛛丝一样的东西,就是死亡道痕。 …… “师尊,师尊!”孩童的声音响起。 宫回雪眨眨眼睛,此刻他正平躺在木榻之上,熏香袅袅。哪还有什么金乌尸体,哪还有什么九重天和北斗司命。 他尚有些大梦初醒的恍惚,就见木门被推开了,小小的林归鹤面上焦急。 又是幻术。 宫回雪冷笑一声,不料这幻术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消散。 反而是林归鹤上前拉住他的手,触感温热:“师尊快起来,今天不是宗门大比吗?您答应了要去坐镇的。” 宫回雪一愣,宗门大比? 他这一愣,林归鹤已经熟练地从衣柜中去除两套冕服,看着流光溢彩繁琐至极,是宫回雪平常不穿的。 林归鹤将两件衣物通通对着宫回雪一比,又将两套衣服拆开分别捡他看的顺眼的扔给宫回雪。 接着就从袖中摸出一个木梳,又去了一顶玉冠,就要来拉宫回雪的头发。 “为师问你,今夕是何年?”宫回雪拦住林归鹤的动作,问道。 林归鹤一愣,随后不假思索的说道:“云宗主在位,第十纪元年。” 清虚宗以宗主在位年份计年,一纪是百年,那第十纪就是…… 宫回雪略微惊讶,他看向林归鹤,这是林归鹤入门的第五年,林归鹤今年十五岁。 云自来宗主还活着。 他还是亚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