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沉沙》 第1章 “我打断的” 应天历6521年,钟灵峰。 在他还没明白什么的时候,像忽然之间,他奋斗八百年的事业即刻间烟消云散了。 兵临城下,理所应当,他有理由对背叛者们怒目而视,对仇视者们拔刀相向,可眼下,他是真没心神拔剑了。 破破烂烂的木质大殿内,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人坐在木座上,面色苍白,手紧握扶手,青筋暴起,表情却纹丝不变,毫不露怯,眼神像淬过火的刀锋,审视来人。 在男人对面站着几十号人,剩下的人在门外将大殿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毕竟这里说是大殿,其实撑死也就够几十号人站,与真正能站几百号人规格的大殿比起来,小巫见大巫。墨沉檀在要花钱的东西上,向来是能省则省,抠门到家。 墨沉檀环顾一圈,神经刺痛。昔日的好友、徒弟和下属双双背叛他,把他卖了。 亏他如此相信他们,将他们视作亲兄弟,在敌人知晓他一切行动的时候,他也没有往内奸这个方向想,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他身后空无一人。 四周如狼见血般幽亮的眼睛似透过他的皮肉刺他的要害,只差他们现主子的一声令下,他们便可冲上来茹毛饮血。这一刻,他意识到,在他们眼里,自己已然死去,徒劳地挣扎只是动物死前无所谓的动弹。 恍惚间,墨沉檀想到六百年前那人在得知他志向时,就曾断言,他因人成事,无识人之才,决不会成功。 如今果真灵验了。 奋不顾身半辈子,就换来那么一个众叛亲离的结果,要是被他知道了,一定会骂自己活该吧。想到那个人,墨沉檀轻笑一声。周围人见墨沉檀笑了,表情却没有刚才那么轻松,反而如临大敌。虽然墨沉檀被他们下了毒,使不出灵力,但不妨碍他们担心墨沉檀还有后招。 墨沉檀想,他识人不清,认了。 “墨长天,不要白费力气了,如果你尝试运功,毒会吃得更深,届时灵力倒灌经脉,痛不欲生,还不如少些苦楚,乖乖束手就擒,认识那么多年,我可以求大人们留你全尸,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叶律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像极了平日。若不是此情此景此内容,还真像一个为兄弟好的哥们。 墨沉檀那个乖巧的徒弟印苦艾在一旁点头,应和道:“师徒一场,徒儿也不愿见师傅受苦。” 听见两个人的狗屁,墨沉檀怒火中烧,心道:坑了我,还在这里扯什么受不受苦、全不全尸,我落到这步田地不是你们害的吗?这时候在这里和我装蒜,像开多大的天恩一般,实则连处置我的资格都没有,居然有脸在我面前忆往昔情分。 一秒没迟疑,墨沉檀先是嗤笑一声,后面不改色,语速不疾不徐,出言嘲讽道:“狗吠时常有,今朝叫更狂。” 听见墨沉檀把他们比作狗,方才假模假样的两个人率先憋不住了。 “你找死!”两人异口同声,咆哮如雷,面色狰狞。没想到这个时候,墨沉檀还敢出言嘲讽,想象中的跪地求饶没有,竟然如今还神气的坐在位置上嘲讽,可笑至极,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自己是他的好友/师傅吗?低贱的阶下囚罢了。两张清秀的脸完全扭曲,满脑子在想将墨沉檀抽筋拔骨。 ……墨沉檀看着两个目眦欲裂的家伙,只觉好笑,转念一想,又开心不起来,本来脑子真的是被浆糊糊了,自己看人的眼光真那么差吗?为何事到如今才看清。早知今日,他就不救这几个东西了,如若他不救,这几个废物理应早早下阎王殿投畜生道了。呵,恩将仇报之徒真该碎尸万段。如果不是眼下自己穷弩之末,回天乏术,他势必要这几个畜生陪自己一起死。 心思百转千回,又转回那人身上,那唯一挂念的人。等那人得知自己死讯,真不知会做何表情,一想到那人,他就心如刀割,明明早就为了自己的志向选择与那人背道而驰,现如今,他又作什么情深似海。本来就浑身刺痛,筋脉如刀切般疼痛,想到他,墨沉檀心脏酸胀,不禁想哭,屈家有拘魂散魄的手段,自己连六道轮回都入不了,更别提当野鬼陪在他身边了…… 叶律崖忍不下这口气,握紧拳头,咬牙切齿讥讽道:“呵,你不会还以为你是什么浩然宗宗主吧?墨长天,老老实实认清自己现在的新身份吧,丧家之犬。” 墨沉檀死也不会让叶律崖舒坦,嘴上功夫罢了,他也会。 冷哼一声,顾不得疼痛,嘲讽道:“倒也是真关心我,自己的新身份还没有算清楚,已经为我算清了,也是多谢叶兄,只可惜,叶兄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叶兄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不知你的新身份,而我却是清楚得很——五大家新晋看门犬叶朗逸嘛。狗仗人势啊,叶兄,既觉得做人不如做犬,何不去投畜生道,而是于人世以人形做犬事?做一条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畜生。” “你……” 叶律崖刚想回话,印苦艾便气急,匆匆打断了他。 “尊称你一句师傅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墨青冥,我们现如今已经弃暗投明,早些年被你骗住了,和你一起做了糊涂事。这几年才明白,乌、周、齐、屈、柏五家的道才是正道,你这邪魔外道死不足惜,我真后悔没有早早认清你的真面目,给你干了那么多件伤天害理之事!今日我必要斩你首级,以示我心!” “哦,也就是说你们几年前就和五大家勾搭在一起了。小人得志,你有何脸面说后悔,若说后悔,理应是我更应该后悔,当了东郭,救了几条白眼狼。你说我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我真不知,原来在你眼里让你去捅烂买卖人口的贩子窝点、捣毁以人试药的医馆、破坏捉人养鬼的村子……原来是伤天害理的事啊。” 印苦艾被怼的面红耳赤,想插嘴也找不到插入的地方,等墨沉檀话音刚落,他正想骂回,身旁的颜白鹭拍了拍他的肩,印苦艾止住了嘴。 带着一股忧郁气质的白衣男子边摇扇子边悲戚说道:“墨兄死到临头,不抓紧时间留遗言吗?说不定,我还能为墨兄完成遗愿。” 素日只觉颜白鹭说话有文采,现在听来真的矫柔造作刺耳得很,“说与你们听也无用,毕竟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墨兄如今也就嘴厉害了。”颜白鹭一晃三摇手中花草纹折扇,语气慵懒,丝毫不把墨沉檀的话放心上。 将死之人,何足惧也。相识五百多年,他深谙墨沉檀的性格,牙尖嘴利。今日围捕倒是让他眼前一亮,座上之人,目无颓色,沉稳从容,对于他们的背叛,眼底连一丝愤怒都不可见,若不是他们知道,墨沉檀之前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甚至无知无觉地喝下他们备好的毒水,他都要怀疑,墨沉檀早就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背叛。 墨沉檀不能怪他们,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自己不给自己留后路,怎么怪得了他们。 说来,他除了墨沉檀,还没有见过这样一等一的蠢货,一点不设防。无防人之心,能活到这个岁数真是命大,然而好运要终结了。 颜白鹭眼中划过畅快,他喜欢天之骄子折翼,尤其是墨沉檀这等蠢货还是名副其实的天纵奇才。 五大家族派来的五人看够了这一场狗咬狗的好戏,属周家的中年男人刻意拖着语调,“上。” 与声音同时,就这一霎,一道冷光从天而降,劈开殿顶,如昆仑风雪,凌厉至极,压得人无喘息之机。来者修为极高,浩如烟海的威压逼得屋内几十号人连同屋外头的几百号人齐齐扛不住跪地呕血。剑意纵横,劈天斩日,尘埃袭眼,这几乎就在瞬息之间,不过几秒木屑下沉,座上已无人。外面守卫好不容易爬起来,抬头往殿内一瞧,大惊失色,哑声许久。殿内尸山血海,无一人幸存,统统一剑毙命。 半响才有人回过神来,嘶声力竭喊道:“快回报家主!” 在外围的中跟着颜白鹭、印苦艾和叶律崖叛变墨沉檀的人惶惶不安,如今这三个做主的死了,他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 叛变者们受着五大家族家役的仇视,气氛顿时剑拔弩张,那与五大家族衣饰格格不入的绀色衣服显得醒目,在惴惴不安中,接到玉牌消息的青年,抬眼冷声道:“杀!” 杀谁自然不言而喻,墨沉檀已经被救走了,眼下多余的人就是曾经跟着墨沉檀的人,既然墨沉檀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也要杀了他的人,出这一口恶气。 话音刚落,众人拔剑而出,率身而上。不过几时,绀色尽数倒下,徒留血痕,腥风阵阵。 在亮光闪现的下一瞬,墨沉檀先是嗅到了身前传来的一股冷香,再是感受到面前强劲带风的掌力,后就是结结实实的两巴掌。左右开弓,连身影都没有瞧见,墨沉檀便没了意识。 当晚,五大家族发布悬赏令,墨沉檀这个名字响彻夜阆大陆。 * 再次恢复视野时,光线刺眼,墨沉檀**裸上身,经脉中的毒素被施针引出。 明明其他位置不痛,脸却连痒带痛,墨沉檀没敢摸,怕自己毁容了。腿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墨沉檀失去了失去意识前的记忆,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墨沉檀心中暗自窃喜,他就知道,他人缘没那么差。 会是谁救了他呢?一时半会,真想不到。 房内的陈设陌生,低调奢侈。香炉缓缓升烟,暗香浮动,墨沉檀细细闻,只嗅出了价值连城的帝泠气味,其余实在是不认识,然而想也知道,其它香料亦不输帝泠之价。 千年水沉木制桌椅,万年聚灵石作榻。水沉木百年易见,千年难寻,若材料不够好,水沉木过百年,便会慢慢受流水侵蚀,化作朽木,分解水底。聚灵石他也只见过千年份的,更遑论这万年极品。榻上铺垫层层绫罗绸缎,墨沉檀细细辨认了一阵,大惊失色,认出是有价无市的鲛绡,他只在书上见过。就连半掩房门的珠帘,也是映日珠……墨沉檀被屋主人的豪气震住了,一时间头晕眼花,他有认识如此财大气粗的人吗?若有,他怎会毫无印象。墨沉檀如土包子进城惶恐不安,如坐针毡,不敢再东张西望,乖巧闭眼躺着。 “沙沙——”珠帘拨动。墨沉檀歪头看去,刚想开口道谢,定睛一看,却像扼住咽喉,发不出声。 来人气质冷傲出尘,眉眼含霜,丰神俊朗,上挑的丹凤眼下一颗泪痣,玉簪银冠,身披绮罗珠履,腰佩青金龙玉,垂玄色流苏。墨绿绣纹锦衣,披深红披帛,那披帛上绣着密密亮色的暗纹,随动作而若隐若现。一手拂尘一手持瓷碗。墨沉檀心惊胆战,一时却又移不开眼。 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到榻侧,把药放在桌子上,正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墨沉檀想打声哈哈,结果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一下子没忍住,表情痛苦,继而装作若无其事又明显夹杂着不安:“圆圆,好久不见啊……” 话音未落,陡然“啪——”的一声,眼前人不由分说,给了他一响亮的耳光。没敢捂脸,墨沉檀含泪撇见乌孤影俊美的脸上毫无笑意,眼底阴骘 墨沉檀咽了咽口水,他能不清楚自己这巴掌怎么来的吗?他可太清楚了。 舌头顶了一下后槽牙,迅速谄媚巴结道:“圆圆手疼不疼啊?” 乌孤影没回答,俯身收针。墨沉檀目不转睛盯着专注收针的乌孤影,心中的惴惴不安被乌孤影的体香冲散了。 把针灸全部收回到针灸包里后,乌孤影这才出声。 “腿能动吗?” 墨沉檀心中一暖,他就知道,圆圆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心里还是关心他的。 试探着动了动腿,发现腿脚不听自己使唤。 “动不了。”墨沉檀一双桃花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乌孤影,企图博取同情。 殊不知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是吗?”乌孤影眸中染上了真情实意的笑意,笼罩在这张脸上六百年的风雪终于稍见阳春,“那就对了。” “啊?对了?”墨沉檀听见回答,细品到一丝不对,但脑子还没有转过来,就听见乌孤影慢条斯理道:“我打断的。” 第2章 “我要成亲了” “……”墨沉檀一怔,迟疑片刻,弱声问:“圆圆你是在开玩笑吗?” 圆圆这个小名,现世只有墨沉檀知道。分别八百年,他仍然认为他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乌孤影没应,毫不留情拖起他的上身,让墨沉檀倚靠床头,转身端药,那药汤离墨沉檀十公分,苦涩的气味冲天,刚刚被扇那一巴掌尚未觉得眼冒金星,此刻墨沉檀被熏得头昏脑涨,屏息静气。 注视着愈靠愈近的浑浊药汤,墨沉檀想跑,可惜腿断了,逃不掉,全身上下写满抗拒,墨沉檀闭上眼、双手死死捂住嘴以示反抗,愤愤然道:“我要丹药!我不喝药!” 不难猜到这是乌孤影故意而为,以前是条件不好,只能喝药汤,可现在不是啊。明明他知道自己从小最讨厌喝药汤。 墨沉檀心下委屈,离开的这些年,他吃过的苦头不计其数,可在乌孤影面前,他半点苦头都不想吃。 “墨沉檀。” 完蛋了,连字都不称了。第一次听见乌孤影直呼自己其名,墨沉檀吓得心惊肉跳,差点喘不上气,泪水夺眶而出,连忙睁眼瞟一眼乌孤影,把捂嘴的手放了下了。 乌孤影盯着墨沉檀盛满眼泪的眸子,脸色微变,眸若寒星,眉头轻蹙,看样子又手痒了,若不是左手拿拂尘,右手端药,他早抬手扇去。 骨节分明的手递过药汤,示意躺在榻上的病患自己喝药。他只打断了墨沉檀的腿,可没动他的手。 墨沉檀用视死如归的眼神,几口灌入要命的汤药。 苦……苦得像苦瓜碾后取汁用于炖煮黄连,若不是知晓乌孤影那么无聊,他都得怀疑乌孤影故意往里面放了极苦的药材。忍住呕吐的**,苦着脸,墨沉檀摇起尾巴,把空着的碗递给乌孤影,等乌孤影喂他以往喝药都有的甜枣。 不过他没等到甜枣,倒是等到了乌孤影放下碗后的巴掌。 “啪——” 这下墨沉檀坐不住了,腿用不了力,像蛆虫一样用腰发力蛄蛹过去,想扯乌孤影衣袖,拂尘破风抽开他的手。 再美的脸,如今脸颊肿起,左右脸还印着清晰完整的红掌痕,眼睛的眼泪不值钱的流个不停,谁来了也会忍俊不禁,继而心软,可惜,墨沉檀眼前只有一个铁石心肠的乌孤影。 “圆圆你生气可以打我、骂我,别不理我好不好?” “理你?” 墨沉檀忙不更迭点头。 “我要成亲了。” 墨沉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不大不小,差点震聋墨沉檀耳朵,有些耳鸣,没再看乌孤影眼睛,泪水汹涌,垂头小心翼翼又不可置信地问了一遍内容。 乌孤影没有不耐烦,重复了一遍。因为垂头,于是乎墨沉檀没有看见乌孤影紧盯他的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墨沉檀心如刀绞,亦如折骨抽筋,痛不欲生。不嫌那药汤苦了,心中苦涩胜药百倍。 曾经就该想到这个结果的。两人分别六百年,乌孤影愿意救他,已经是为了那一百年的情份奋不顾身了,他凭什么让乌孤影一直等着他。原先他想,如果他的事情办完,乌孤影还没有道侣,他便死缠烂打追求乌孤影。可眼下,不仅自己经营八百年的宏图伟业毁了,心悦了八百多年的心上人也要成亲了,真是祸不单行。 平生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要是当时没有选择去完成自己的理想,现在和乌孤影成亲的会不会是他? 继而将这个念头挥散。 ……不,选了就不后悔。 就算墨沉檀活了九百年,一事无成。 墨沉檀只得尽量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强撑着祝福乌孤影。笑得艰难,脸本来肿,表情难做,墨沉檀硬是扯着嘴笑出了一个扭曲的弧度,任谁看都知道不是真心的。 “哈哈……恭喜……”话才开头,墨沉檀大脑刺痛,一下没有挺住,脖子一歪,瘫软昏了过去。 稀里糊涂梦回八百年前。 * 碎云稀星,无风暗夜。烛影摇红,晦明婆娑。 应天历5697年夜。 乌孤影时年十七,朱红发带束发,发带尾垂至半腰,着素白袍,垂眸缝衣。 墨沉檀时年十四,疾步闯门。 “圆圆!”少年脸色红润,气喘吁吁,进门后见乌孤影为他缝衣,又惊觉自己没有敲门,懊恼不已,但只得先讲重要的事。 “我听他们说你要去常雒秘境……” “谁同你说的?”乌孤影放下手中针线,招了招手,示意墨沉檀坐近。 还未长开的艳丽少年搬张椅子坐去乌孤影身旁。以墨沉檀的天赋,这个年纪早学御剑飞行了,不过他恐高,从不使御剑之术。偷听到别人说乌孤影要去九死一生的常雒秘境,墨沉檀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额间的汗水打湿脸庞,乌孤影见此叹了口气,掏出袖口的手帕,细细擦去墨沉檀脸上的汗珠。 墨沉檀盯着乌孤影雪白的脸,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灯火摇曳,只见乌孤影一人。年岁仍小,在乌孤影的羽翼下,他还不知,贫穷的人,最缺乏的往往就是选择。 那时他忧心忡忡,满心不情愿乌孤影去,却不懂,这不是乌孤影能选的。 “我偷听到的。能不能不去啊?圆圆,我听说很危险,我不想圆圆你涉险。” “大长老欲冲击渡劫巅峰,然寿元将近,家族特命我们去常雒秘境寻续命法宝。绵绵,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谁都知道,与天争时,不自量力。可大长老还不想死啊,活了几万年,从瀚海历活到应天历,油尽灯枯,纵使如此,他也还想活。停在渡劫后期已一万余年,冲击渡劫巅峰早就无望。权衡利弊之下,乌家还是打算赌一把。一来,家族供了他几万年,倾斜了那么多资源,不舍得他死。二来,如果他死,乌家与还拥有十位渡劫期的四家比起来就少了话语权。 族内商讨一番,决定派几个年轻、有天赋旁系的小辈去常雒秘境试试水。年轻,意味着家族投入的资源还不算多,死了也不可惜。有天赋,但总归有更有天赋的。旁系是自己家人,比外人放心,再说旁系的血更不可惜。 老的逼小的去死,小的又有什么办法呢。修真界像一潭死水,老的永远不允许小的冲到他前头,只要自己舒坦,把后代当柴火烧,也不足为惜。 谁都知道,这是一份要命的差事。晦气得很。各个旁支推荐也尽推不喜的小辈。 乌孤影便是这一个不讨喜的倒霉蛋。一个不识趣自己跑回来认祖归宗的私生子,还得罪过这位小心眼的父亲,被推上去也不足为奇。当然,还是有其它门路的,不想去的早千方百计找关系送礼了,可他一穷二白,唯一有的就是眼前这个宝贝。 细细给墨沉檀擦完脸后,乌孤影又给他捏了一个净身诀。 光影中,乌孤影摸了摸他的脸,感叹他的皮相是上天造得最用心的。墨沉檀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艳、父亲的柔,可性子完全不像,跳脱的很。 心中有事,乌孤影目光有些许茫然,若他回不来了,族中人又如何待自己带来的这个遗孤。 暗自忖度片刻,应当是等墨沉檀及冠,马不停蹄找一名乌家庶女与墨沉檀结亲成契,让墨沉檀入赘乌家,改乌姓。毕竟墨沉檀根骨极佳,天赋卓绝,往前看两万年,十四岁到筑基八层也是骇人听闻。 对于非五族的外族人而言,能娶到乌家嫡系,真是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然而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墨沉檀娶别人,乌孤影就如梗在喉。 墨沉檀不明所以,就着他的手,蹭着。 他不明白乌孤影复杂地眼神,只觉得他舍不得自己。 “我也舍不得圆圆。” “我还听他们说,去了就回不来了。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用去吗?” “我会回来。”乌孤影回神,锐利的眼眸带上柔情,恬静问:“绵绵不信哥哥的话了吗?” 见乌孤影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墨沉檀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我也要去。” “胡闹!”乌孤影罕见的生气,呵斥了一声。想把手放下,墨沉檀却拽着不撒手,把脸按在乌孤影的掌心之中。 “我没胡闹,我修为比圆圆高,我可以保护你。”墨沉檀目光灼灼,烧得乌孤影怕。 幼鸟振翅,巢穴愈小,应是水到成渠,搏击长空,然虎狼环顾,蛇虫绕身,墨沉檀胸无城府,这岂能让乌孤影不怕。 族中欲培养墨沉檀者众多,但亦不乏焚琴煮鹤之辈。 “……”墨沉檀闷声不说话,放下乌孤影的手,站起身,身子瘫倒到乌孤影身上,头埋在脖颈处,抱着乌孤影的腰肢。乌孤影顺手搂过他,摸摸头。 “如果我真没回来,你怕吗?” 话音刚落,乌孤影就知道答案了。墨沉檀缩在自己脖颈处强忍着哭,身体一抽一抽的。 乌孤影拍着墨沉檀肩膀哄道:“不哭不哭。” 自己死的话,也就眼前人会为自己哭一场了。 墨沉檀嗅着乌孤影身上独特的香味,心中煎熬万分,自己比谁都清楚乌孤影想活,又怎么会自愿报名常雒秘境——他是被逼的。墨沉檀平生第一次在修行以外的事上开窍。 他努力修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乌孤影不再痛苦着被迫选择。可事到临头,自己帮不了他,乌孤影还是被逼着走不想走的路。还是为了一个行将旧木的老东西。 “我答应你,我会回来,你等我。”乌孤影感受到颈部的衣服湿透。又叹息了一声,给了怀中人一个空口承诺。 视野一转,乌孤影走的那天,倾盆大雨,风云变幻,有人道是沛雨甘霖,天恩浩荡,墨沉檀听着这吹嘘,心有不安,撑着灵力罩,透过滴滴流水,只觉更像行人泪。 穿带旁系淡金色劲装族袍的乌孤影,松姿鹤骨,不苟言笑,佩剑倚靠腰间,鹤立鸡群。 墨沉檀郁郁寡欢,眉头紧皱,两行清泪不止。乌孤影扭过头来,一眼看到人群里的他,二人隔雨对视许久,在一声“出发!”中才被打破。 众人御剑而行,墨沉檀用传音术喊了一声乌孤影,乌孤影回头,墨沉檀扔过去一个锦囊,锦囊内装着墨沉檀的空间戒指,里面装着墨沉檀这些年来的积攒和这几天的拼命攒贡献度兑来的丹药。 锦囊上歪七扭八地缝着“霜”这个字,走线不齐,针脚也十分难看。 乌孤影一手接过,用手一握就知道里面是何物,难得的笑了笑,隔着雨,没有用传音术,张嘴不知说了什么话,墨沉檀与他隔了好些距离,乌孤影说得又过于小声,只能听到声响,却听不清,墨沉檀看不懂唇语,连忙用传音术问他说了什么。乌孤影却转身便走,徒留墨沉檀一人原地绞尽脑汁。 第3章 前往秘境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几年过去,墨沉檀从十四等到了十七,乌孤影始终未归。三岁至此,已派了六波人去常雒秘境。 墨沉檀夜夜点烛。乌家派去常雒秘境人的命灯相继而灭,唯有乌孤影的灯还亮着。时而微弱,时而明亮,墨沉檀的希望也时沉时浮。 就这样又等了两年,墨沉檀十九。旁人全说回不来了,那秘境说是九死一生,实则一个都没回来,连灯也不管了,也说乌孤影就算活着,必定是生不如死。墨沉檀把灯偷了出来,日日供着,揣在怀中,修炼闲暇之余,唯有睹灯思人。 蜡泪有痕,云走无踪,墨沉檀沉默,修炼越来越忘乎所以,好像就能撇去人世中的不得意,发呆忆及乌孤影时便垂泪而泣。 乌家中气氛也越发紧张,嫡系与外姓门徒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庶系几乎要反了。几百号人送下去,一个回响都无,任谁不胆战心惊。 所有人都知道大长老不可能突破渡劫期巅峰,也不知道常雒秘境里面究竟有没有逆天延命的法宝灵药,可他们就是逼着人去死。被选中了,不愿意去的要死,去了也要死。 他的圆圆,本该好好待在他身边,而不是去那水深火热的常雒秘境。五年,从坚定不移相信他会回来,也逐渐开始生疑心了。他想带乌孤影回来,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死在一处。常雒秘境,无论如何他要闯一趟。 派去其它秘境的人亦折了不少,尽无功而返。大长老愈发疯魔,愈发笃定常雒秘境中定有为他延寿之物。派去常雒秘境的人是上一波人的几倍之多,到最后连命灯都不舍得为他们多点了。 不知何处传来风声,说大长老甚至起了夺舍的念头。渡劫期的大能,无论天涯海角,除非能屏蔽渡劫期神识,不然听到自己名字或名号时,神识会下意识锁定。族中人不敢直说,而是用了上头这个词代替他的名号。 夺舍,真正的逆天之术,先不说这术法是真真正正的邪术,再说,天道也不是睁眼瞎。古往今来,想夺舍而被天道劈死的也不在少数,唯一一个明确夺舍成功的人,只有几万年前的魔头段游,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器,避开了天道,夺舍了一位周家人。事情败露还是因为他人太张扬,作风与生前一致,谁也不是傻子,段游那样的人,能出一个还能安慰自己是上天无眼,两个的话,就只能全是段游。五大家族连手绞杀,毕竟,今日他夺舍别人,明日,他亦可夺舍他们。在五大家族齐心协力追杀二十年,死伤无数,合力打碎他的法器后,天道发现了异样,当机立断降下天劫,劈死后,就着尸骨连劈了一年,直接让段游魂飞魄散,那峰旧名已经不可而知,新名字却如雷贯耳,叫诛魔峰。天道法则和天劫余波于今万年还残留在那本来平凡的山峰。 它的意义已经不只是一座山峰了,还是一块立威石,敲打每一个想通过夺舍获取无尽寿命的人,告诉他们天道对于夺舍者的态度——死无葬身之地、魂消六道之外。这是天道的薄情,亦是天道的仁爱。天道不允许任何规则下的生物破坏衪的平衡,除非飞升逃脱衪的控制。如此平等,无论寿命长短,尽头皆尘。 古往今来,飞升者五人。那五人恰恰是乌、周、齐、屈、柏的先祖,那飞升时留下的蕴含他们全力一击的仙令,保了子孙后代万世荣华。任谁都知,若非天道阻拦,夺舍才是终南捷径。 也不知是谣言还是实事,反正大长老起心夺舍的事口耳相传,族中的不满之声水涨船高,选第十一波去常雒秘境的人选,乌家终于用到了外姓门徒。 墨沉檀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自愿报名的人,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墨沉檀凑上去,人家反倒不愿意让他去。 乌家有意培养墨沉檀,资源向其倾斜程度等同嫡系。嫡系见乌孤影不在了,想把他接过去。可墨沉檀无论如何劝说都只说不愿。上层只得让他在旁系待着,派嫡系的先生过去教学,又暗暗在旁系为其选妻。无他,年十九突破金丹,已经不只是天资卓越了,是旷古绝伦,别人在他这里年纪,天赋再好也还在金丹以下。嫉妒的人有,痛恨的人也有,但都不得不承认,墨沉檀是几万年来最有望飞升之人。别人越到后面,杂念积累,小境界突破难,大境界突破更如越天堑,墨沉檀却心如止水,修炼从未见过阻塞,仿佛天生就是来修炼的,运气如呼吸般自在。 其余四家自是早知乌家有一位旁系私生子带来的天才妖孽,个个恨不得墨沉檀中道而止,最好早早夭折,可偏不如他们意,墨沉檀势如破竹,去打百岁下的赛事,像逗鸡捉鸟那般轻而而举。看得他们心塞,若不是乌家保护得好,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让这天才成长起来,破坏五家的平衡。若真飞升,那乌家必定一家独大了。 正当墨沉檀苦恼之际,宗家直接下令,让墨沉檀去常雒秘境。 谁也不知宗家内部为此事争得不可开交,最后以大长老杀一反对他的合体期外姓长老而告终。 于是乎,墨沉檀收拾了不多的家当,揣好怀中乌孤影的命灯,便打算去寻乌孤影。 五人为一组,修为与阅历最高的一人为组长,墨沉檀阅历不足,自然无缘组长之位。组长落到了一个叫岳峙渊的头上。 墨沉檀定定盯着这个组长,直觉对方气息不对,修为不应该只在筑基九层,可神识探了半天,得出的结论还是筑基九层。趋利避害,墨沉檀决定离他远点。 好在,这个叫岳峙渊的组长好似所有人都看不起,一个也没搭理,长相普通,面带不屑,趾高气昂的态度引起了除墨沉檀外的三个人的不爽。 几人丝毫没有给这位组长面子。 “装什么,不就给他安了个组长的小官吗?这就甩脸了。”一位中年人讥讽道。 “兄台所言甚是,墨沉檀我能理解,天之骄子,恃才傲物为人之常情,他岳峙渊又是哪门子的人物,同我们修为、年纪相近。在我们面前摆架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稍看年轻的一位接过话茬。 “年纪最大,架子最大,当这个组长真是屈才了,我看,他能当长老。” …… 那几人没有用传音术,岳峙渊听得清清楚楚,他却没有半点不悦。 这时,墨沉檀暗自佩服岳峙渊,不动如山、气定神闲,这等心性的修炼在他之上。后面他才想明白,这个人本就不打算留这组人的活口,对于要死在他手上的人,他从不吝啬他的“仁慈”,会让他们在活着的最后时间里,畅所欲言。当然,这也不妨碍他把他们的舌头连根拔起。 他的姿态,是一种强大到不需要虚以委蛇的姿态,浸透权力多年,他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上位者的气息,连看别人一眼,都视做恩赐。这放在大官的身上,的确很有压迫感,可他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组长,甚至还是因为年纪是最大的才得了这个位置,那这种张扬跋扈的姿态就显得做作了。 台上的人滔滔不绝讲着鼓舞人心的话,可到底也改变不了底下人士气低弥。墨沉檀一句没听,心中难过。 物是人非,五年前,下着雨,他站在不远处无能为力的送乌孤影远行,而如今,阴云密布,空气中的水汽似要凝出,乌云内不时雷电划过,宛若游龙浅吟,未见雨滴,他站在这里,他挂念的人却不在这里。 “出发!” 五年时间里他克服了恐高,就是为去常雒秘境做准备。 御剑起行,墨沉檀眼神决绝,头也不回的往目的地行进。 第4章 秘境凶险 代理服务器连接失败,请更换代理。 代理一代理二代理三代理四代理五 折戟沉沙来源更新 文学城 第4章 秘境凶险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