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这么说》 第1章 第 1 章 张可再在南北区分界线上撞到一个人。 当时他赶着去上课,说了对不起就要跑,对方说没关系。听到回答,张可再抬眼一看,愣了。 被撞到的人歪了歪头,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张可再立马转过身,跑了两步发现方向反了,干脆横穿过马路,十分多余地在对面掉了个头,踩着草坪朝二教跑。跑的过程中上课铃声响了。 溜进教室的时候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张可再走到教室中间,老师回头了。眼见着是没办法去靠窗那一排,张可再立马溜边坐下。 台上的老师招招手:“迟到的同学到讲台上面来。” 前两分钟不知道在讲什么,老师说了这句话之后,同学们突然都兴奋起来。 张可再窘迫了一秒,然后发现大家都在朝后看,看的并不是他。他好奇地转头,一眼扫见刚才在路上撞见的那个人,头又立马转了过来。 刚才方向明明是反的啊!张可再莫名地紧张起来。旁边的人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张可再吓一跳,才发现旁边居然是同专业的同学,不过不熟就是了。他讪讪地笑:“跑过来的。” 后门口那个人说:“迟到的不止我啊老师。”伸出来的手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张可再。 旁边的同学戳戳他,张可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回头,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个人倒是坦然,迎着张可再的目光也没转开视线,甚至冲他笑了一下。 老师说:“来来来,两个人一起上来。” 张可再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一门周三晚上的选修课,叫法医经典案例研究。老师又年轻又有趣,课讲得好,在学生当中口口相传,无比受欢迎。每年选这门课的人多得不得了,抢课都是拼手速。 上学期期末第一次选课,一堆花里胡哨的任选课,张可再根本不知道该上什么,本来打算去捏陶器,室友向前两届的打听过后,撺掇他一起选这堂。结果整个寝室只有他选上了。 习惯了跟室友一起去上课,都是他们招呼了就跟着走,开学第一周,张可再根本没想起来还有这么个课,要不然也不会迟到。 总的来说,如果在课上丢人,这种课丢的人会更多。 人都是被小概率事件砸死的,比如现在。 张可再和那个人一起上了讲台,被老师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吓住了。老师说:“脱。” “啊?”张可再的疑问被淹没在了哄笑声中。 他扭头的动作堪比生锈的机器人,转过去就看到旁边的人也正看向他,居然是一双笑眼。 老师催促:“脱外套。” 还是早春,虽然教室里不热,张可再还是出了一身汗。 他里面是一件宽松的连帽卫衣。梗着脖子脱掉外套,老师突然伸手,隔着衣服,在他肩膀靠脖颈处捏了一把。 张可再疼得“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整个教室哄堂大笑,张可再的脖子梗得更僵硬了。生怕瞥到旁边人的反应,他朝着老师那边侧了侧身。 老师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注意保护颈椎啊同学。” 旁边同样迟到的人就淡定很多,脱衣服脱得从容。 张可再听到有人噢噢地叫,侧过去的身体又移正了,余光里,旁边那人里面穿的是黑色毛衣,不是宽松式的,暴露出身材很不错的样子。 难怪台下都在怪叫。 老师让那人侧身对着讲台,又让张可再站在他背后。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张可再松了一口气。 “这里,秉风穴,捏。”老师用一根小教棍,指了指那个人的肩膀某处。 张可再愣着,老师说:“捏啊。” “捏这个穴位能让人变尸体吗?”他真心实意地问道。 众人大笑,前面那人还是很平静,立在那里像个模特,动都不动一下。张可再去捏老师指的那个地方,明明用了很大力,但就是使不上劲。 “什么感觉?”老师问。 张可再说:“捏不动。” 说完就看到背对自己的人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头顶快冒烟了。老师站到张可再旁边,教他把大拇指放在那人肩上,用拇指旋转的力去按压。教完又问:“什么感觉?” “有点胀。”那人回答。 张可再的手完全被当成了教具,顺着老师的指点,一会儿往下按天宗穴,一会儿又往上按肩外俞。但老师讲的什么一点儿也没记住。 可以回到座位的时候,张可再忙不迭地朝下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外套还在讲台上。回过头,正好被人递过来。 他飞快看一眼那人,接了外套跑到后排坐下。连谢谢都忘了说。 课上到一半,张可再问坐在那里的同学:“老师在讲什么?” 同学奇怪地瞅他一眼,说:“在讲正确的按摩手法和不当按摩致人死亡的可能性。” 张可再哦一声,哦完看向讲台,正好坐在前面的人回头,两个人视线碰了一下。张可再立马移开眼睛,佯装专注地看着老师。 终于熬到下课,张可再跟旁边同学打了个招呼,赶在下课的人潮之前跑出了教学楼。 周四下午是个固定时间,排的课基本是形势与政策一类,随便进哪个教室都是同样的课程。 上完课,张可再跟室友们一起走出大教室,两个室友说跟女朋友约好了,另一个说要先去图书馆。张可再应了这个应那个,左右转个头的时间,仨人已经消失在下课大军中了。 他叹口气要朝食堂走,走到教学楼中庭前,旁边有人并过来,说:“同学,你好。” 看到那张不是很熟的脸,张可再呵呵笑两声,说:“你好。” 还是昨晚那件毛衣,那件毛衣原来是半高领,领子正好到喉结的位置,啊啊,真骚包啊。张可再想走得快点,那人却跟得毫不费力,说:“我叫卞玉。” 张可再见躲不过,说:“张可再。” 卞玉问:“可一可再?” 张可再想说我爸妈取名的时候根本不知道那首歌,但是又懒得解释,只潦草地点头。 “张同学是要去食堂吗?”卞玉又问。 张可再又呵呵笑:“等下吧,先回寝室放一下书,等我室友回来一起去。” 卞玉点点头,说那下周见。 张可再敷衍地挥挥手,朝着北区宿舍走。走到一半回头,看到那个身影确实是朝南区走的,于是半路转了个弯,放心地朝食堂去了。 北区第二食堂二楼,有一家小炒张可再特别喜欢,那里的清炒山药木耳很有老妈的味道。 室友都不在,张可再上午刚拿到生活费,非常奢侈地点了三个菜。找了个角落吃得正欢,有个人站到了旁边:“同学,你对面有人吗?” 张可再嘴里塞满着,抬头看到来人,努力吞下食物,第三次呵呵笑:“好巧。” 第2章 第 2 章 努力想吞下去的那口饭噎住了张可再,他伸手在自己胸口使劲拍,一边拍一边后悔,哪怕是萝卜汤也该点一个的。 他怀疑自己要被噎死在当场,卞玉伸手递过一瓶水,口是开着的。张可再接过来猛灌几口。卞玉说:“不好意思,我喝过的。” 张可再一愣,看了一下手里的水,已经去了小半瓶。卞玉又说:“骗你的,刚买的。” 这人说谎不打草稿的! 卞玉去买饭了,张可再风卷残云地吃着,想在他回来之前吃完。好死不死今天点了道排骨,怎么都啃不完。 在他费力地对付那骨头的时候,卞玉端着餐盘回来了。 张可再露出标准的假笑,突然发现桌上还放着书。他火速把那本该在寝室的书塞到身后,给人腾出地儿,认命地放慢了吞食速度。 “张同学是哪个学院的?” “地环。”想了一会儿补充,“你呢?” “数学。” “哦哦。” 好在卞玉似乎也不是什么自来熟,问完这两句之后就没怎么说话,更没提张可再刚才撒的谎。 来拼桌多半是因为食堂人多……吧。 张可再这么想着,四下一看,看完开始腹诽,旁边的桌子明明就是空着的。 好容易熬到吃完这顿饭,张可再觉得一周的社交能量已经全数用完了。 回寝室坐了半天,只管放空。直到有人开门,他才猛地弹起来,打开了游戏界面。 “又打游戏啊可崽,”室友高山说,“你就是这样才找不到女朋友。” 张可再嘿嘿两声:“谈恋爱哪有打游戏好玩?你看着吧,等你们分手了还是要来找我打游戏。” 晚上另一个室友吴蒙回来了,央求他们明晚一起去看新生辩论赛,说是他女朋友要打三辩。 张可再疑惑:“新生辩论赛不应该是上学期吗?” “上学期都是学院赛,全校的半决赛和决赛在这学期。”吴蒙说,“咱们学校学生社团和活动这么多,连学霸都加了文学社,就你从来没关心过。” 张可再耸耸肩:“本大爷志不在此。” 吴蒙评价:“嗯,牛崽爷您志在天下。” 张可再:“滚。” 学校的军训被安排在大一暑假,因此上学期一进学校,新生们见识的第一个大场面是“百团大战”。 参加完入学仪式的当天,各色社团摆开阵仗吸引新人,足球场甚至都装不下那些摊位,五颜六色的帐篷于是蔓延到了马路上。 寝室一起去逛现场,张可再混在人群中,硬着头皮走了一条“短街”。被人塞了十来张传单之后撞上一个coser,那coser伸手想拉他,张可再吓一跳,说完对不起就头也不抬地跑了,拉都拉不住。 室友们回寝室之后嘲笑他,说他跑的时候像条见了红色的蛮牛崽子。张可再对此表示不屑。 吴蒙嘴里的学霸是最后一位室友,寝室四个人关系都挺好,但学霸每天只要没课就在图书馆,雷打不动的。剩下三个人于是约好了,把明晚的时间空出来。 张可再倒是无所谓,他本来除了上课就没什么活动。 睡前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吴蒙:“你女朋友是数学的对吧?” 吴蒙说:“是啊,怎么的?” 张可再说没有没有,随便问问。高山接口:“半决赛是数学学院跟哪个学院打?” 吴蒙:“咱们学院。” 高山啧一声:“那本寝是要为了你女朋友背叛队伍了?” 张可再笑:“你明天坐我们学院这边,别背叛得太彻底了。” 十一点半,熄灯了,张可再溜下床去按了开关,回到床上戴耳机听电台。 “故事的第二次”更新了,这一期讲的是北欧民间故事。 这是他上一期给主播留言推荐的话题。张可再满足地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听故事。 第二天的半决赛是在八教的大教室,场地很宽,桌椅又都能搬动。主要是离北区很近。 跟高山一起进会场,就看到讲台已经被搬开了,左右两侧的长桌椅被推成八字形,让比赛的双方队伍既能看到彼此,又能被观众看到。 吴蒙远远地冲他们挥了手,张可再手里攥着游戏机,佯装看不见,把高山往就近的座位推,迅速靠边坐下。 吴蒙恼火地看着他们,跑了过来:“我位置都给你们占好了!” “差不多差不多,”张可再哄他,“这里也看得很清楚啦。” 高山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咱们学院的三辩是年有榆。” “年有榆是谁?”张可再一边按键一边问。 高山无奈:“上学期高数摸底考试得满分的那妞啊!全院就她一个,连学霸都差了两分。” 张可再游戏打得正开心,但听出高山口气有点嫉妒,没抬头,随口说:“她就全国第一我也不认识。” 吴蒙一把扯掉他左边的耳机:“都到这里来了还打!” 张可再踹了吴蒙一脚,抬头去看。 抬头的方向错了,没看到什么年有榆,看到的数学学院的队伍。 数学的三辩是吴蒙女朋友,见过两回勉强认得。吴蒙女朋友隔壁的人好像也认得。 他们的位置斜得很厉害,能正面看到地环学院的队伍,看数学那边只能是侧面。难怪吴蒙要跳脚。 也得亏了这位置,才让数学学院四辩席上的人不能轻易看到张可再。 张可再又朝自己学院看,看到吴蒙女友对着的那个席位。坐在那里的女孩子还是认得,就是昨天上课坐一起的同学。 张可再看着那姑娘,又想到昨天上选修的场面,不由得想捂脸。 懊恼地收起游戏机。吴蒙跑回最开始的位子,辩论赛开始了。 主持人介绍了两支队伍,又一一介绍队伍成员。介绍到正方(数学学院)四辩的时候,高山说:“这人怎么取了个女孩儿名。” “也没有吧。”隔壁不知道谁说,“古代很多男孩取名也带玉啊。” 双方起身互相鞠躬,再朝观众席鞠躬。张可再坐在最边上,低头看手机。 介绍环节结束,高山撞了一下张可再:“开始了开始了。” 张可再终于从手机上挪开视线。他抬起头,正方一辩起来陈述发言。 张可再望过去,四辩席上的人侧过头来。张可再凭着自己5.2的绝佳视力,确定了那人是在看他。 第3章 第 3 章 张可再对辩论赛没什么兴趣,他觉得语言是一种骗局,尤其是通过抽签来决定立场而后维护这个立场,让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舒服。 但是眼前这场比赛出乎意料地好看。 题目是已经被说烂了的“选择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吴蒙女友看上去小小一只,说话就像开枪。对面的年有榆脑子转得快,什么坑都能绕过去。自由辩论环节就看到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吴蒙脖子都抻长了。 高山越看越兴奋,抓住了张可再的手臂,捏得张可再火大,给了他一拳。 终于到了四辩总结陈词环节,卞玉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让人觉得有道理。 张可再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机制。等到两队都发言完毕,高山忽然说:“这个卞玉太吓人了。” “怎么吓人?”张可再问。 高山想了想,严肃道:“他说什么我都想相信。” 张可再笑了两声:“你有女朋友。” 高山一副你欠揍的表情:“我说真的。”过了两秒:“我又不是gay!” 辩论赛结果出来,一顿庆功的饭是少不了了。台前,吴蒙冲到女友面前,兴奋完了,转头去跟卞玉说着什么。 张可再也不等高山了,起身就朝外面走。 “喂!干嘛?”高山喊他。 张可再埋头直冲:“尿尿!” 八教后门外有一片草坪,草坪那头是学校的大湖,名叫秋湖。学校的草坪都很耐踩,从来没见过警示牌。 张可再想直接横穿草坪去湖边,走到草地边缘,背后有人说话:“你在跑什么?” 他继续埋头冲,那个声音又喊:“张可再。” 回头看到是个脸熟的女孩,张可再这次记住她名字了,笑嘻嘻地拱拱手:“恭喜恭喜,最佳辩手。” 年有榆不甚在乎:“地环又没赢,最佳辩手有什么用。” “不重要不重要,”张可再说,“重在参与嘛。” 年有榆说:“不重要为什么还要打比赛?” 她口气没有恶意,但是气氛确实尴尬了一下。张可再很坦诚:“不知道,都听别人是这么劝人的。” 年有榆笑起来:“你太好玩了。” 张可再摆摆手,表示自己要走了。他抬腿就朝草坪上踩,被年有榆一把拉住了:“你干嘛从这里走?” “这里近啊。”张可再说。 年有榆:“可是这里是草坪。” 张可再莫名其妙:“地环门口的草坪不是说专门留给人踩的吗?” 年有榆:“那是地环门口,又不是这里。”她指着旁边的小路:“从这里走。” 张可再说你这人真轴,年有榆呲牙,回敬道你这人真不会说话。说完两个人都笑起来。 顺着小路绕过草坪,到了湖边,离北区宿舍楼就不远了。年有榆表示自己要回寝室,问张可再要干嘛,张可再说:“不知道。” 年有榆笑:“不知道你刚才跑那么快?” 张可再想到室友们这会儿可能在找他,但是手机没什么动静,就说:“刚才有事,现在没有了。” 年有榆露出一种探究的表情,路灯光不是太亮,张可再佯装没有看到。年有榆于是挥挥手:“那我回去了。” 走了两步回头:“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张同学?” 这个称呼让张可再想到卞玉。他说:“叫我张可再就好。你叫年有榆。” 年有榆笑笑:“今天才知道的吧?” 张可再很诚实:“对。昨天上课只知道咱俩同专业。” 其实生态学专业很小,每届两个班,两个班加起来也就六十个人,很多课都是一起上的。这都一学期了还记不住人名字,确实不太应该。 说完这话张可再自觉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跟年有榆分开之后,张可再绕着湖转了两圈,转到哪里都能看到谈恋爱的小情侣,愣是找不到一张空的椅子。 都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张可再觉得应该是情侣先知。 学校的湖横亘了南北,把学校分成东西两边,一边是生活区一边是教学区。湖面窄的地方都架着桥,每天上课或者去图书馆都要从桥上过。 张可再最后走到一座桥上,靠着栏杆,掏出手机发现有未接,还有好些消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静音。 他把电话打给高山,没有人接。又打给吴蒙,那边不知道在哪里,嘈杂得不得了,吴蒙说话都是用吼的。 “对!跟我女朋友和辩论队的一起吃饭呢,阿山也在……这里太吵了……刚打你电话没人接,故意逃掉的吧你小子?” 张可再说:“我又不认识辩论队的。” 吴蒙到了安静的地方:“我们你也不认识吗?再说来了就认识了。” 张可再呵呵笑:“好好玩好好玩,我要回去打游戏了。”说完不等吴蒙再啰嗦,飞快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觉得打游戏也挺无聊,仍旧背靠护栏,在手机界面上划来划去,每个APP都点开看一下。 低着头的时候,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桥上过。经过了张可再之后停下,又慢慢退回来。 “张同学?”那人说。 张可再抬头,看到卞玉骑在自行车上,一脚撑地,正看着他。 “啊,哦,”张可再站直了身体,“好巧啊呵呵。” 卞玉:“你没有跟他们去吃饭吗?你室友好像一起去了。” 张可再反问:“你不是辩论队的吗?为什么没去?” 卞玉说:“不想去。” 这回答过分直白,张可再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笑笑,觉得话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但是卞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只得再找话题:“你要去哪里?” 卞玉说:“回寝室。” 张可再疑惑:“你不是住南区吗?” 卞玉看着他,没有答话,而是笑了笑。张可再说:“我室友女朋友是你们学院的……说你们学院都住南区。” “是。”卞玉说。依然没解释为什么说的是回寝室,方向却是朝北。 张可再理了理书包带子,抬手指指宿舍的方向:“那我先回去了。” 卞玉点点头:“好。” “再见。” “再见。” 从湖边小路往宿舍走,走到棕榈树的阴影下,张可再回头看了一眼,卞玉不在桥上了。 他松了一口气。 北区宿舍背后是学校的第二商区,张可再回寝室之前顺便去水果店。 挑好东西准备付账,柜台那里等着几个同学,有个说:“卞玉也太厉害了!最佳辩手怎么不是他啊?” “年有榆也很厉害啊,别只看卞玉长得帅好吗?”另一个说,“而且数学赢了,地环也那么厉害,本来差别就小,总得给地环点什么吧。” 张可再提着袋子离开,心想这也太奇怪了。一旦知道了某个人的存在,某个人就会反复地出现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第一次听到卞玉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女生呢。 唉,真可惜。张可再望望天,咬了一口手里的苹果。 崽,苹果没洗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新生辩论赛的决赛定在一周之后,周五晚上,决战的两队分属数学学院跟人文学院。每个食堂门口都早早张贴出了海报,场地也换成了小礼堂,进去看还得要票。 吴蒙早早拿回三张票来,让高山和张可再一起去看。张可再问:“学霸的呢?” “学霸不会去的。”高山大大咧咧地说。 张可再跟学霸是对床,他本来坐在床上靠着墙打游戏,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就去看学霸的反应。 但是学霸背对着他,背影很沉稳,什么都看不着。 他觉得这么着不太好,还想说点什么,学霸开口:“你们去吧,我周五本来也有事。” “什么事?”张可再问。 过了两秒,学霸说:“跟年有榆约了去图书馆看个题。” 高山激动起来:“年有榆?哪个年有榆?年有榆?咱们专业傲到天上的那个年有榆?” 张可再也有点好奇:“你们俩认识啊?” 吴蒙鄙视他:“除了你还有谁不认识年有榆?” 张可再表示抗议:“我认识她啊!我只是先前不知道名字!” 高山跑到学霸座位旁边,大声嚷嚷:“你俩不会是那个关系吧?我的学霸啊!怎么是年有榆?她又长得不好看,还那么要强,这种女孩子不讨喜的。” “哪里不好看了?”张可再说,“我觉得她很好看啊。而且又聪明,打辩论也很厉害。” 高山说:“你还小,不懂怎么看女孩子。女孩子太厉害了不是好事。” 张可再“切”一声:“怎么就不是好事了?”而且就算他的年龄在同学里算小的,但也没小到让人鄙视的地步吧! 两个人吧啦吧啦地呛了几句,吴蒙打圆场:“真是的,学霸跟年有榆就不能是朋友了吗?我看年有榆就很好嘛,而且真有什么的,学霸喜欢就好了呀,情人眼里出西施。” 高山说:“我们学霸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看哪里也看不出年有榆的好啊。” “你这话没逻辑……”张可再说。 话说到一半被学霸打断了,他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年有榆跟我是一个地方的,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个班。” 几个人更激动了,嚷嚷着是青梅竹马,问他们是不是还定过娃娃亲。最后闹得学霸坐不下去了,抱着书说要去走廊那头的自习室。 寝室安静之后,张可再跟高山说:“阿山,辩论赛我不去了,到时候你带你女朋友去。” 高山说:“没有女朋友了。” “啊?”张可再反应不过来。 高山:“分了。” “啊?”张可再更反应不过来了,“上周不还说等女朋友吃饭?” 而且他们天天在寝室,根本没看高山表现出过什么。 高山不以为意:“谈着玩儿的,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反正是在学校里。” 张可再哦了一声。 周三的法医案例选修课,因为上次去迟了,丢人丢了个大的,张可再吸取教训,去得很早。但似乎又太早了,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靠窗坐着。 张可再从后门跨进教室,看到那个身影,立马就想退出来。但是卞玉就像背后有眼睛似的,在他撤退之前转过了头来。 视线对上,提起来的脚滞了一下,只好依然朝着教室。 张可再笑着“嗨”了一声,卞玉也笑了笑。笑得有点懒散。 这人上这种课怎么会这么积极啊,张可再不理解。他笨拙地寒暄:“你来得好早哦。” 卞玉说:“晚饭吃得早,顺便上自习了。” 张可再点点头,捡了卞玉后面几排的座位坐下,戴上耳机。一扭头能看到二教的中庭,那里的几树玉兰正在打苞,像毛笔的狼豪。 教室里人渐渐多起来,灯一开,外面的玉兰就不怎么看得清了。教室里的人影倒是映得明明白白。 张可再想收回目光,但是扭头的姿势保持了太久,脖子已经僵疼。他回头的动作只得放缓慢。 正好是因为这慢,他在窗户上的倒影世界里遇到了卞玉的目光。那目光似乎一直在那里。 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的惊诧有没有被窗户映出来。也不知道卞玉有没有发现他对他的发现。 总之,张可再装作不知,正过头来,看到卞玉端端正正的后脑勺。 总不能是幻觉吧。张可再觉得头都大了。 余光里右侧有个人,张可再转头,发现年有榆就坐在旁边,而且正在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对上视线,年有榆就笑:“你干嘛呢?” “看花。”张可再很镇定。大拇指朝窗外一指。 年有榆隔着他,伸长脖子朝外看,说:“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人哎。” 张可再觉得她这话别有深意,看了她一眼,但是年有榆表情如常,他于是又觉得是自己心里有鬼。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本来没有鬼,都是因为卞玉有鬼。 但是卞玉气定神闲,反而是他惴惴不安。 想着想着就生气,怎么搞得像自己喜欢卞玉一样。 周五的辩论赛决赛,张可再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的。要是地环学院还没出局,去看看年有榆也不错,但现在都没自己学院的事儿了,还不如在寝室打游戏。 听说张可再不去看比赛,吴蒙本想硬拉他去,但是张可再确实不喜欢这些,加上他心里挂着女朋友,也就随张可再去了。 张可再一个人留在寝室,乐得自在。本来打算洗了澡舒舒服服地上床,在浴室衣服都脱了,水卡插上去才发现没钱。 春寒料峭的,还不到能洗凉水澡的时候。张可再骂骂咧咧地套好衣服,拿着水卡下楼。 北区的后勤中心灯火通明,但是玻璃门关得严严实实。下都下来了,只好朝南区走。 充好水卡路过小礼堂,张可再本来都经过了,想想退回来,从侧门上了三楼。 礼堂里面坐满了人,台上两支队伍已经在互相放箭,却没见到哪边有卞玉。 张可再张望了一下,看到两个室友坐在第三排的台侧。 旁边站着几个同学,估计也是没票,等开场后从后门溜进来的,正在讨论比赛。有个说:“半决赛数学那边不是有个挺帅的男生吗?” “谁?” “叫卞玉的。” “噢噢,听说半决赛他是临时上场的,本来队伍里就没他。” 张可再暗啧一声,旁边说话的几个人忽然停下。靠得最近的那个转头看他,他才发现自己啧出了声音。 正想走,有个人站了过来。站过来的时候轻轻蹭到了他的肩膀,又挪开些距离。 张可再转头一看,更想走了。 卞玉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辩论赛。” “我……路过。”张可再说,“ByeBye!” 第5章 第 5 章 路过确实不是撒谎。张可再说着就要走,走到礼堂后门,发现卞玉就在身后。 他疑惑地看过去,卞玉说:“我也是路过。” 这个人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语气,不快不慢,没有情绪波动,除了笑和面无表情没有其他表情。因此说什么都像真的。张可再暗暗分析,自以为发现了他能说服人的原因。 出了礼堂,张可再又说了一次Bye,扫了个单车回宿舍。 因为碰见卞玉的频率太高了,张可再决定少去南区,因此不得不放弃了南区的清真食堂。 作出决定的张姓本人为了手抓饭很是痛心,每顿饭都身在北营心在南,想到鸡腿馋得冒泡泡。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学校里的玉兰花一树一树盛开。张可再跟年有榆说,花开得嘭嘭嘭的。 这话不知道哪里逗到了年有榆,年有榆笑得很开,高兴地在他肩上大力拍。 跟年有榆熟起来之后发现她很有趣,并不像听说的那么“不近人情”“傲慢讨厌”“除了学习好什么都不好”。 张可再并不介意被拍打,只为能戳中她的笑点颇感自豪。 卞玉就坐在前面两排的位置,但是张可再决定不去管他。 跟年有榆说得正开心,学霸从教室后面过来,站在张可再旁边。轻轻敲了敲他桌子:“可再。” 张可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学霸说:“听说这位老师课上得好,我来蹭一节。” “好哇好哇,是真的讲得好!”张可再卖力地推销,起身想让学霸进去。本意是让他坐在年有榆旁边。 刚刚站起身,年有榆拖住了他,说:“他就坐你旁边,那么方便的。” 张可再以为他俩是发小,理所当然是要坐一起的。听了这话去看学霸,学霸没什么反应。 年有榆说:“快让开他坐下,后面有同学要过。挡道了。” 学霸坐到张可再旁边。张可再继续跟年有榆说刚才的话,年有榆还是在笑,但明显嘴角的幅度没有刚才大。 张可再觉得很奇怪,但他有个好,他从不多管别人的闲事。只要别人不主动说。 下了课,他本来想把时间腾给学霸和年有榆,年有榆却不给他走的机会。 夹在两个人中间,神经再怎么粗也能觉出尴尬。一路上学霸不怎么开口,年有榆就跟张可再说话。 张可再一边应着,一边只想着怎么跑掉,走得浑身不舒服。正好这时,有人在后面喊他:“张同学。” “啊。”张可再转头去应,问,“怎么?” 卞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张可再猛地反应过来,借机退了两步,自然而然地撤出尴尬的三人局面,跟卞玉并肩。让学霸和年有榆走到了前面。 走出几步,他歪了歪身体靠近一点,看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小声对卞玉说:“谢谢。” 卞玉转头看他,又是那双笑眼,问:“谢什么?” 张可再身体正过来,没话说了。过了南北区分界线,他问:“这么晚了去哪里?” 卞玉说:“去篮球场。” 张可再:“哦呵呵。”才发现卞玉今天穿的是运动装。 走到北区球场门口,张可再挥了挥手。卞玉说再见,进了球场。 张可再跟在那两个人身后,从球场旁边的林荫道下面过,扭头,隔着铁丝网,看到卞玉在球场管理那里押学生证借球。 走完那条林荫道,张可再才发现年有榆不见了。学霸正在两步开外的地方等他。 张可再赶上去,问:“年有榆呢?” “去买水果了。”学霸说。 张可再从来没有单独跟学霸待在一起过,不像面对其他两个室友,他总觉得面对学霸是有压力的。他把这种压力归结为学霸型人物自带震慑光环。 走到宿舍楼下,学霸问:“她有跟你讲过我吗?” “啊?讲你什么?”张可再问。 学霸笑了笑:“没什么。” 发生这事情后的那个周六,是张可再十八岁的生日。 入学到现在只过过吴蒙的生日,那时候大家还不怎么熟,只是一起吃了饭,去了一次KTV。 说起来寝室关系开始变好,好像也是从那会儿开始的。 早先一段说起张可再的生日,张可再自己还没想起来。吴蒙说:“算了算了,寝室你最小,就等着过生日就好了。” 张可再以为就是一起吃个饭,也没当回事。 前一天晚上他打游戏,睡得很晚,早上准备要睡个懒觉,没想到大清早就被吴蒙喊醒了。 张可再有点恼火:“这么早干什么?” 吴蒙说:“你生日,咱们过得特别点呗,跟学霸一起去图书馆。” “疯球了。”张可再翻身准备继续睡,吴蒙已经爬上床梯来拖他。 顶着一头鸡窝去吃早饭。到食堂门口,张可再习惯性地想走侧门,其他三个都拖着他走正门。张可再眯着眼睛跟着走,走到食堂正门口,高山一个劲儿地清嗓子。 张可再转头看高山:“着凉了?我有感冒灵等下冲一包?” 学霸绷不住笑了,他平时算是表情比较少的,看到他笑,张可再也笑了一下。 吴蒙无奈:“早知道昨晚上把你游戏线掐了。”他掰着张可再转方向,让他朝食堂对门看。 那里挂着一条红的横幅。 食堂门口经常挂横幅,张可再刚才根本就没在意,被吴蒙一指,他才发现那横幅上写的是—— “祝张可崽爷十八岁生日快乐!” 张可再愣了半天,紧接着脸刷一下就红了,大声说:“靠!什么玩意儿!” “快快快!过去拍个照!” 张可再被推着走到横幅下面,哭笑不得,说:“你们干嘛啊?”说完张开双手,冲着吴蒙的相机大声喊:“耶噢!” 过路的学生都冲他们看,张可再拍完照飞快弹开,生怕别人知道横幅上是他一样。 挤着室友们朝食堂走:“快快快!干饭是正事!” 吃着早餐,室友们问张可再今天想做什么,张可再说:“你们不是说了去图书馆吗?” 高山一脸扫兴:“嗐。” 寝室四人难得一起去趟图书馆,但是座位不好找。吃完早饭去得迟了,只能分开坐。 高山跟吴蒙在一楼,估摸着等下就得走。张可再倒确实想把作业写了,跟着学霸走的四楼阅览室。 到了阅览室门口,学霸有点不好意思:“可再,你自己坐行吗?我有老地方。” “嗯嗯嗯,你去你去你去。”张可再一叠声地答,朝着里面走。 走到最中间的时候,他从两排书架之间看到了年有榆。她旁边的座位上摆了书,椅子还空着。 张可再看到这一幕,觉得心情怪好的。 也许是成年带来的好运,他在阅览室最深处找到一张小桌,靠了厚重的隔音玻璃墙摆着,外面是傍湖的露台。 这种小桌每一层都有,数量不多,两个人对坐有点挤,因此通常都只坐一个学生。 他过去的时候,桌边的同学正好起身。张可再冲对方笑了一下。 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秋湖,湖边的玉兰和梅花都在开,一大树一大树的。张可再把书包丢在桌上,包里的手机响了。 第6章 第 6 章 张可再飞快按了静音。看到是妈妈打来的视频,本来就挺好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 他走到外面露台角落,离小声聊天的同学们远了些,接起视频。妈妈说:“小崽子生日快乐,成年啦!今天准备怎么过?” 张可再邀功一样,开心地说:“跟室友在图书馆学习呢!” 顺便把露台上的景色给她看,又把镜头对准隔音玻璃那头的桌椅和书架。 “真乖。”妈妈说。 张可再笑得开心。如果有条尾巴,现在应该已经翘到天上了。 “不出去玩吗?”妈妈又问,“今天生日哎。” 张可再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里传来一个声音:“玩什么玩?别以为上了大学就能玩了,天天就窝床上打游戏,也不知道像谁。” 飞到天上的心情顿时摔下地来。 张可再不说话,妈妈把手机反扣在桌上,走远了,小声说了几句什么。两分钟后又回来,重新拿起手机:“今天过生日要好好玩。” 手机界面上的黑暗像厚重的板子,此时一挥而过,变成了妈妈的脸。 张可再小声问:“我爸今天休假吗?” 妈妈点点头,玩笑说:“我不像更年期,你爸倒是更年期了,脾气真差。” 母子两个说了一会儿,张可再觉得好心情慢慢回来了,父亲却突然冲进画面,把手机从妈妈手里抢走,对着张可再说:“张可再,你听好了,我已经被银行辞退了,你也已经十八岁了,以后你的生……” 话说到这里,啪一声响,画面黑了,继而被挂断。 张可再觉得自己应该打回去问问,但是怎么都提不起勇气来。他慢慢吞吞地回到刚才的座位坐下。 过了一会儿,妈妈发来一条消息: “你爸提前荣休了,心情不好,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银行给了一笔钱,也不算是小数目,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好好念书。生日快乐乖乖。有空给哥哥打打电话,他也很想你。” 张可再没有回复。 拿出高数课的作业,看了半天还只是看着第一道题。早知道摸底考试不该考那么好,上普通班多好啊,现在在快班就像赶鸭子似的。 好不容易才有点头绪,高山在寝室群里发消息,说先去吃饭了。 吴蒙问张可再在哪里,张可再推道:“好不容易来趟图书馆,我写完作业再回去。” 他怕吴蒙继续啰嗦,飞快又发:“晚上见。” 发完忍不住回头看妈妈的消息,害怕她难过,还是回复了一条。妈妈几乎是秒读,而后说:“知道崽崽最乖了。” 眼看着图书馆的人越来越少,但张可再也不想去吃中饭。在露台上百无聊赖地走来走去,年有榆发来消息:“才成年啊?” 附带一张食堂门口横幅的照片。 张可再笑了笑,回复:“怎样?” 年有榆的回复是一长串的“啧”。张可再笑够了,问她:“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兼职的办法?” 年有榆:“你缺钱?” “有吗?” “发传单。” “可以的。” “逗你玩呢,你现在不是童工了,好多事可以做。” 张可再叹气,又发:“所以有吗?” 年有榆很干脆:“有。”很快甩过来一条混杂各类行业的兼职汇总。什么都没有问。 张可再发了个佩服的表情包。 年有榆说:“我在大学生兼职群兼职卧底,这些都不长久,你现在先看看,有好的机会介绍你去。” “谢谢。”张可再回复。 他抱着手机看兼职信息,一边看一边绕着秋湖走,不知不觉就走到玉兰树下面。绕湖小道上全是玉兰花瓣。 玉兰花瓣很容易有折痕,看上去只觉得脆弱。他弯腰去捡一片花瓣,视线里出现一双脚。运动鞋刷得干干净净。 手指还没有触到那片花瓣。张可再抬头看到来人,本来想直接起身,想想重又弯下去,还是把花瓣捡在手里。 他直起身,笑说:“好巧哦,又见面了。” 卞玉点头:“好巧。” 那一双笑眼。张可再问:“去哪里?” 卞玉:“图书馆。” 张可再噢噢地应了,往后退一步,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本来说着要去图书馆的卞玉站了一会儿,坐到了长椅的另一头。 “玉兰花瓣很容易有折痕。”卞玉说。 张可再心说怎么你也没话找话。点头:“是啊。” 卞玉问:“你喜欢玉兰花?” 张可再:“算不上喜欢不喜欢。”又补充:“我妈喜欢花。”补充完觉得真多余。 有点懊恼。 卞玉好奇地问:“听说四川有个药王谷,里面都是辛夷花。你们地环的都会学植物学吗?辛夷花和玉兰花有什么差别?” “我们学植物生态学,但是学的不是这个……广义上辛夷就是指玉兰,”张可再心不在焉地揉弄花瓣,随口说,“狭义上指紫色的玉兰。也有人把辛夷叫木兰,觉得木兰和玉兰是树种的差别,中医学上还有些人认为辛夷指的是玉兰的干燥花苞,或者玉兰能入药的部位……哎呀,总的来说你想怎么说都行。” 安静了一会儿,张可再自觉话多,显得在卖弄似的。他又有点不舒服,想道别回图书馆了。 卞玉在这时接话:“所以都是一样的吧,因为都嘭嘭嘭地开?” 张可再噗一下笑了,觉得卞玉说这话别扭得不得了。 他打量他,觉得对于他来说,卞玉以前像个符号,现在像个人。看符号说人话,所以会变扭。 卞玉却很自然,追问:“是这样吗?” “是这样。”张可再说。笑眯眯地,眼睛的形状弯起来。 两个人顺路,正好一起去图书馆。午休还没结束,但阅览室又已经坐满人。 张可再上了四楼直往里走,走到自己放书包的小桌边。卞玉在后面,还没找到座。 小桌挤一挤倒是可以坐,但是张可再不知道该不该叫卞玉。 没一会儿卞玉走到跟前,俯身问他:“没有座,能坐你对面吗?” 张可再只好把东西都往椅子后面收,腾出个能放书的地儿来。他小声说:“我以为你们常来图书馆的都有固定座位。” “我不常来。”卞玉很直白。 张可再又没话了。 这人是数学学院的。张可再想到这点,觉得在他面前做高数很是班门弄斧,于是想把题册收起来。 卞玉却先他一步,目光已经落在那题上。 张可再不管那么多,题册团一团就想往包里塞。卞玉扯下一张草稿纸,写了一句话推过来。 “第二题你的解法跟我的不一样,能看看吗?” 真的假的啊,张可再半信不信。心叹这人字写得真好看,叹完在纸条下面写:“我还没写完,等我写完再说。” 卞玉看到上面的回复,点点头,把稿纸随手塞进了书中间。 相安无事地坐过一个下午,张可再最开始胡思乱想,后来看卞玉的公式写了一页又一页,忽然就静下来。 到吴蒙打电话的时候,专业课作业已经基本完成。原本以为要写两天的。 转头一看,湖面上落日的余晖都已经淡了。他掐了吴蒙的电话,发过短信去:“马上出图书馆。” 看到吴蒙说在校门口等他,张可再有点急了。他学着卞玉刚才的样子,扯了一张草稿纸,龙飞凤舞地写上:“我先走了。” 把纸推过去,张可再开始火速收东西,收到一半卞玉把稿纸递还给他,他接过来胡乱塞进书包。拉链一拉,来不及看卞玉的表情,书包朝背上一甩就要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回个头,冲卞玉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口型。 卞玉也挥了挥手。 走出图书馆,踩在湖边的木板路上,张可再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把书包反背到胸前,从乱七八糟的资料里找到刚才那张稿纸,发现卞玉在上面也写了字。 第7章 第 7 章 “生日快乐张同学。” 张可再愣了一会儿。就在他发愣的这短时间里,湖面上淡了的余晖彻底消失了。 这应该算是一个非常暖和的春天。 第二天,食堂门口的横幅被张可再收了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整条横幅的。 过完生日,张可再把年有榆给的兼职信息按照性质作了分类,后来发现其实分来分去只有两种,一种是做家教,一种是服务行业。 家教的活儿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找,主要问题在于没有途径。年有榆说自己正在做,后面有好的生源可以介绍给他,这条路只得待定。 剩下的活都是拿时间作交换,发传单十块钱一小时,推销牙膏好一点,十二块一小时。晚上的兼职比卖牙膏又要好一些,有些商场里的店会开到十点十一点。要么就是酒吧。 就在张可再决定去酒吧试一试的时候,张可初打来电话了。 张可再对哥哥不是没有感情,两兄弟见面的时候也会有聊不完的话,但一旦分开,总觉得连问候也变成奇怪的事情。他也常想张可初现在在干嘛,但是从来没有一次真的问过。 “哥。”张可再喊他。 张可初说:“最近是不是很忙?一切都还好吗?” 张可再:“还好的。” 电话那边笑了笑,问:“是不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问你还好吗你都会说还好?” 张可再:“也不是,你要问得具体点。问一切都还好吗的人预设的回答就是都还好。” 张可初笑笑:“那你生日过得好吗?” 张可再:“还好的。”说完自己就笑了。 兄弟两个都秉承没有事情就不联系的原则,隔着电话很快没有话说了。张可再有点闷:“有事吗?没有事的话我要去上课了。” “上什么课?”张可初问。 张可再:“法医经典案例研究。” 张可初停了一会儿,说:“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操心,还有生活费吗?我等下给你转一些,最近爸心情不好,避开着点。” 这话让张可再一下炸了毛,他大声问:“我还不够避着他吗?” 他正混在人群中朝二教走,正好走到二教和体育馆中间的桥上。桥面狭窄,人又多,几个人回头看他,想躲都没地方躲。 张可再发现自己激动了,佯装无事地埋下头。埋头之前的一眼,扫见了不远处的卞玉。 桥头上有三棵梨树,那梨树从来不修剪,自由畅快地,长得又高又大,最新的枝条都直溜溜地冲着天,花朵又密又大,比要结果的树热闹上一百倍。远看就像一树一树的雪。 所以不求结果的花反而是开得最好看的。 卞玉就站在最左边的那树雪下面。 电话里张可初并不介意他的发作,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没关系。妈说你这几天不怎么跟她联系了,你跟哥说老实话,是不是赌着气在学校忙兼职?” 张可再说:“还没有。” “那就是有想法的意思?”哥哥说,说完没听到张可再回答,于是又道,“崽崽,你现在读书的时间是很有限的,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为了生活奔波赚钱。现在不着急的。” 开满花的梨树和梨树下的卞玉已经很近了。张可再说:“哥我要去上课了。”挂断电话。 手机揣进兜里,正好走到卞玉面前。 张可再冲他“嗨”了一下,继续往教学楼走。卞玉跟了上来,跟他并肩走着,前后稍稍错开半步。 “我以为你在等人。”张可再说。 卞玉“嗯”了一下,应完也没有多的解释。直到坐进教室,张可再才猛地想到:他等的那个人难道是我? 眼见着天黑得越来越晚,开学最初几周,在教室坐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天黑。现在快要八点了,张可再转头,还能看到最后一线天光。 四月份的某个周三,张可再晚饭吃得早,准备慢慢溜去教室,正巧碰到对面女生宿舍楼出来的年有榆。 他们从北区的湖边往南走,在第一座桥上遇到了卞玉。 张可再口比心快:“怎么老是在北区碰到你?” 问完觉得不对,年有榆却不觉得怎样,也很好奇地看着卞玉:“你好哇卞玉同学。” 卞玉冲她点了点头:“你好。”笑了笑:“来这边有事。” “噢噢。”张可再嘴里应。 他当然知道“有事”的意思就是不想回答。然而年有榆的头脑有时候比他还要简单。她很直接地问:“什么事?” 张可再一阵无言,正想说点什么绕过去,就听卞玉说:“来参加一个读书会,在物理实验楼后面,走北区侧门近一点。” 难怪。 张可再因此怀疑起传闻的真实性来。年有榆却不给他思索的机会,肩膀猛地顶在他手臂上。 “喂!” “嗷!”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年有榆惊讶道:“有那么疼吗?我根本没使劲儿!”问完笑嘻嘻地道歉:“不好意思啊,你太高了,我的骨头只能撞到你的肉。” 张可再龇牙咧嘴地搓一搓手臂。 卞玉歪了歪头,似乎在打量他。说:“张同学好像疼痛阈值很低。” “你怎么知道?”张可再随口问。 卞玉没有回答。 年有榆指了指不远处的花树:“那是什么?” 不知不觉走到了七教附近。七教的墙面是深灰色,教学楼前面的草地上栽种着花树,正在盛开,花朵朝地面,仰头看才能看清面貌,像云。 张可再看了看,说:“重瓣晚樱。” “这个呢?”年有榆又指。 张可再瞄了一眼:“西府海棠。” “这个。” “迎春啊。” “那个。” “紫叶李。” 不等年有榆再开口,张可再说:“搞错没有啊你年有榆,你学生态学的。” 年有榆说:“那又怎么了,又不是植物学。还不许我不认识了?” 她继续问,张可再继续答。三个人依次路过了红花檵木、泡桐树、蓝花楹和一排又一排的女贞。 走到二教楼下,年有榆忽然把头转向另一侧:“卞玉同学,都记住了吗?” 张可再搞不懂她的把戏,也去看卞玉。卞玉笑了,回答得很认真:“记住了,年有榆同学。” 远远地,有个人站在室外楼梯的顶端望着他们。年有榆看到了,冲学霸挥挥手臂,笑眯眯地在张可再肩上拍了一巴掌:“谢谢张老师的耐心教学!”说完大步上了楼梯。 因为年有榆提前跑走,两个人中间空出一个人的位置来。卞玉说:“谢谢张同学,今天学到很多植物的名字。” 张可再摆摆手,呵呵笑两声:“都是很常见的东西啦。” “但是我就不知道。”卞玉说。 张可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但也不知道怎么接,笑了笑,说:“也不是……” 卞玉接口:“是我观察太少了。” 他们也顺着室外楼梯上去,正好上面有一对情侣牵着手下来。那楼梯不算窄,但这么一来就稍微有点挤了。 张可再习惯性地想往后让,卞玉也往后让,两个人因此轻轻撞了一下。卞玉伸手扶住他手臂,退到他后面一级台阶,等对面的人先下去。 错身而过之后,卞玉松开手,走到张可再旁边。因为有一个距离很近的瞬间,张可再闻到他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 张可再疑惑地看向卞玉,因为他的疑惑,卞玉也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吗?” “没,”张可再说,“没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这堂课自然而然就坐在一起。 前排是年有榆和学霸,两个人一起上课并不交头接耳,也没有任何肢体接触或者视线的交流,甚至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们互相不认识。但是张可再看得久了,觉得两个人之间有种其他人不能涉足的默契。 这么想着的时候,卞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他们俩关系好好。” 张可再不知道该惊讶卞玉离得这么近,还是该惊讶卞玉会关注别人关系好不好。然后觉得该惊讶的是,卞玉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的。 他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卞玉又问:“你高数写完了吗?” 张可再懵头懵脑的:“早写完了啊。” 卞玉看出他的遗忘:“上次你说写完了给我看看第二题。” 张可再有种拍自己脑门的冲动,继而想起他留在草稿纸上的生日快乐。他并不想在周三之外的其他时间也碰到卞玉,迟疑一下,说:“下周三带给你。” “好。”卞玉说,“谢谢。” 天不遂人愿的意思就是,张可再果然在下周三之前见到了卞玉。 学校的活动真的很多,多到随便哪天去礼堂,只要你愿意推门就能撞上精彩瞬间的地步。 周五晚上,吴蒙以“张可崽真的太宅了必须见见太阳要不然会发霉”的由头,拖着张可再去了南区小礼堂。 张可再抗议:“这个时间出去见不到太阳只能见到贞子啊——” 抗议无效。 什么活动什么节目什么人组织,张可再一律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刚刚在红色座椅上坐定,就看到卞玉穿着衬衣和马甲在那里弹钢琴。 他真就不懂了,怎么哪里哪里都是卞玉。 中场休息,张可再出了礼堂,说的是找个贩卖机买瓶水,想的是买不到就直接回宿舍。 这是礼堂的三楼,出去有一个天台,天台边搭着架子,架子上铺满了三角梅。三角梅则半掩住一家小小的咖啡厅。 咖啡厅已经打烊了。 张可再在天台上转了一圈,没找到贩卖机。转回咖啡厅侧面,三角梅的阴影下面有两个人。 要离开就得从那两个人旁边经过。 张可再抱起手臂,靠到栏杆上,让花架挡着自己。他想等他们先走,那两个人却迟迟不动弹,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中一个说:“卞玉,我喜欢你。” 另一个说:“不好意思啊,我有喜欢的人了。” 张可再回头,看到自己背后也是个死角。他直骂自己蠢,怎么会以为这背后有水卖的。 后面的话他没注意听,再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一个人。光影暧昧,那个人穿着黑白的衬衣和马甲,背影并不紧绷,但笔直。 张可再心想,西餐厅服务员和王子只有一线之差。 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到那人离开。张可再准备装作一无所知从旁边经过,还没装出姿态来,那个人已经绕过花架,站在了他面前。 “呵呵,”张可再说,“好巧啊你也来听音乐会。” 卞玉:“是社联的晚会。” 张可再:“好巧啊你也来看社联的晚会啊。” 光线暗淡,卞玉脸上的笑被遮掉一大半,他问:“什么是社联?” 张可再想回答,手指举起,徒劳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就是……社联。” 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立马道歉:“好吧我不知道什么是社联我是被室友拉出来看晚会但是口很渴想找贩卖机没找到不小心走到这里听到你被人表白的对不起啊真不是故意的。” 他说完长出一口气。 卞玉看了他半天,看得张可再有点紧张了,才说:“你的气能憋好长啊。” “那是,”张可再嘚瑟,“游泳健将。” 卞玉笑:“走吧。” 两个人一起走到礼堂门口,张可再本来打算要道别了,但是卞玉并没有朝里走,而是跟着他一起下了楼梯。 过了南北中间的马路,张可再问:“你要去哪里?” 卞玉说:“随便走走。” “等下走到北区了。” “已经是北区了。” “这样走了不要紧吗?” “不要紧。” “哦。” 沉默了一会儿,卞玉忽然解释:“走北区好一点,北区湖边能坐的地方比较多。他们等下都在南区聚,很容易碰到。” 张可再说:“你好像不喜欢聚会的场合。” “嗯。” “那为什么要参加这些活动?” 这个问题迟迟没有得到回答,张可再说:“不好意思,问多了。” “没关系,”卞玉说,“我有时候不回答是因为我在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想的怎么说就可以了啊。” 卞玉想了想,摇头:“那会给人造成困扰的。” 张可再很纳闷:“比如?” 卞玉侧头对上他的视线:“比如表白,你不能喜欢谁就立马告诉谁。” 张可再不看他了。半晌耸耸肩:“上大学之后身边的人都在谈恋爱。” 卞玉等着他继续说,张可再思索半天,只说了句:“挺奇怪的。” “那我换一个例子,”卞玉说,“你不能讨厌谁就立马告诉谁,别人没有错,别人可能只是在做他自己,喜欢和讨厌都只是你自己的情绪。” 张可再点头。 已经走到了北区林荫路边的篮球场,卞玉问:“想打篮球吗?” “我不是很会……比较会打羽毛球。” 卞玉说:“没关系,没有规则。想怎么打都可以。” 张可再狡黠道:“那会给人造成困扰的。” 卞玉有点无奈,但还是笑了。张可再收起玩笑,指着他的身上:“你这么穿,怎么打?” 卞玉低头看自己:“也是,借的衣服呢,不能弄脏了。”他询问地看张可再:“那下次?” “下次吧。”张可再说。 这次真的准备告别了。卞玉朝前走了两步,又转头:“对了,问你个事。” 张可再示意他随便问,卞玉说:“为什么总觉得你不太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张可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总不能告诉他“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别管传言是真的假的,这话如果真说出来了,他从此可以改名叫张自恋。 脑子里一瞬间跑了无数的马,最后张可再说:“我觉得你看起来有点……高冷。” 卞玉的眉毛掀了一下。张可再又说:“可能因为……你长得高。” 安静了一会儿,卞玉低下头笑出了声音。 第9章 第 9 章 张可再也笑了,他说:“我准备去一商区吃个冰。” 卞玉朝前走了一步,两个人一起去商区,卞玉说:“天气还没有热到吃冰的时候吧。” 说是这么说,但一点没耽误步子。 张可再偶尔嗜甜,让老板往沙冰上多浇糖浆,老板就笑:“好少看到男生喜欢吃甜的。” “哎呀,不爱甜的难道爱苦的吗?有些人就是不好意思说而已。”张可再盯紧沙冰,“姐姐再来一点,不要怕!” 卞玉的口味正好相反,没有浇糖浆也嫌太甜的样子。 看他吃了几口,张可再就开始替食物感到惋惜:“看你吃东西一点也不香。” “很好吃,”卞玉笑,“我就是吃什么东西都这样。” 张可再大口大口地把沙冰包在嘴里,呼呼地吸气,笑他:“就跟你说什么话都一个口气一样。” 卞玉点点头。过了两秒又说:“我觉得我跟你说话没有只用一种语气啊。” 看对方似乎在认真思考的样子,张可再有点无奈。他不知道卞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个敏感的人,但有时面对卞玉又敏感过头了。 这话题无疾而终。最后一勺冰化成了水,张可再有点遗憾,用勺子舀来舀去,说:“你看,是吃冰的时候了。” 卞玉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又爱吃甜的又怕疼。” 张可再夸张地“哇”一声:“不是吧同学,这么刻板印象的吗?而且我不是怕疼。我不怕疼,我只是容易感觉到疼而已。” 卞玉又笑了:“我是说这样很像小朋友。” 张可再抖了抖,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什么小朋友,我是成年男子了好吧?”他怀疑卞玉是故意的。 “好的。”卞玉应得很自然。 张可再觉得卞玉今天心情很好,但是以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无从比较。而且卞玉长了一双笑眼,其实是很难判断什么的。 五月底的一个周四,上完专业课,年有榆来找张可再。 高山和吴蒙都要去找女朋友,先走了。学霸是跟张可再一起出教室的,看到年有榆想跟张可再说话,他往前几步,在两个人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个正正好的距离,能知道他们在后面,也不会把每个字都听清。 年有榆说:“张可再,后天晚上来看我的话剧吧。” “什么?”张可再问。 他中午从食堂经过,确实看到了周六晚上话剧社的演出通知。但是海报上并没有年有榆。 年有榆说:“来看周六的话剧,剧本有一幕是我写的。” 张可再举起两只手拍了拍,年有榆少有地表露出一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看前面学霸的背影,从书包里抽出两张票,递给张可再:“你跟那个和氏璧一起来。” “和氏璧是什么鬼?”张可再笑。 年有榆说:“卞和的玉就是和氏璧啊!真笨!” 说完把票往张可再怀里一塞,抢先几步。张可再在后面问:“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去寝室找啊!”年有榆回头应。 唯一一节一起上的课是在昨天,后天就是演出时间,明天再去找似乎有点迟了。万一和氏璧……万一卞玉有什么事情,时间也不好安排。 张可再去南区食堂吃了晚饭,打听到数学学院的男生宿舍区域,最终确认了卞玉应该在二十二栋。 南区的宿舍跟北区有点差别,基本是三栋宿舍楼围成一个院子。张可再进了院子,找半天找到二十二栋楼底下,本想进去再说,但刚进楼门,宿管阿姨就大喝一声:“那位同学,不是这栋楼的吧?” 张可再被喊得心里一紧,非常困惑,不知道宿管阿姨的眼睛都是怎么长的。 他想装作没听见,阿姨已经出了宿管室:“穿白色衣服的同学,就是你。” “阿姨,我就是本校的,把证件押给您。”张可再去掏一卡通。 登记访客信息,有一栏要填被访寝室,他捏着笔问:“请问数学大一的在几楼?” 阿姨奇怪地看着他:“要找谁问谁啊。” 张可再说:“找我同学,但是不知道他在哪个寝室。” “打个电话不就是了?” “没他电话。”张可再无奈。 阿姨顿时警惕:“是不是来打架寻仇的哟?怎么来找人连寝室号都不晓得?” “不是不是,”张可再忙给她看自己的书包,“您看我这样,像来打架的吗?” 扯了半天扯不清楚,张可再报上名:“我找数学学院大一的卞玉,应该是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的。” 话音才落,后面有个人问:“你找卞玉?” 张可再回头,看到一个长相白净的男生,气质跟学霸有点像。张可再猛点头,那男生说:“他是我室友,你跟我走吧。” 张可再眼巴巴地看着宿管阿姨,宿管阿姨指指登记簿,那男生笑了笑:“504。” 写完访客登记上了楼,男生说:“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找他呢。” 张可再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是笑了笑。 504的门打开,里面安静得像没人。 张可再比那男生高上一些,站在他背后,望见寝室其实三个人都在,但都各自戴着耳机。 “卞玉,”那男生说,“有人找。” 卞玉转过头,看到张可再,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张可再觉得卞玉不是很高兴。至少是不愿意张可再来寝室找他的。 也是,本来就是选修课上的同学。实际上并没有多熟。到寝室来找人,约等于入侵别人的私人领域。 到此刻为止,卞玉喜欢张可再的传言已经被张可再否掉八分了。 张可再想立马转身就走,但觉得不礼貌,于是僵硬地笑了笑。 卞玉拿了桌上的钥匙起身,跟那帮忙喊人的室友错身而过。他站到张可再面前,整个挡住了张可再的视线,就像刻意地把张可再和自己的寝室隔开。 “那边去吧。”他指指走廊。 张可再对那男生说了谢谢,男生简单笑笑。 宿舍楼每一层都有一间大自习室,临着院子,自习室旁边是开放式的走廊,时常有学生把衣物晾晒在那里。 卞玉在前面走,张可再在后面跟,直走到晾晒被子的区域才停下来。 “不好意思啊,”张可再在卞玉背后说,“我来得太唐突了。” 卞玉转身看他,没什么表情,但是神色看上去温和许多。张可再确认了刚才那瞬间的冷硬不是错觉。 “你怎么找来的啊?”卞玉说。 张可再左侧肩膀一抬:“问的呗。” 他交差一样拿出话剧票:“年有榆说,让你去看周六的话剧演出,剧本有一部分是她写的。” 卞玉迟疑了一下,张可再说:“我只是个传话的。要不是她让我交给你我也不会来打搅你。” “你要去吗?”卞玉问。 张可再没有回答,有点生硬地说:“拿着吧。” 卞玉仿佛觉得他在生气,突然轻声说了个:“对不起。” “好奇怪哦,干嘛要跟我说对不起。”张可再呵呵笑,“我肯定要去的,年有榆是我朋友,而且她邀请我了。” 卞玉说:“我周六晚上有事,可能……” 张可再打断他:“那也把票拿上吧,这是年有榆给的。” “如果去不了会很浪费,你到时候可以找其他人跟你一起去。”卞玉解释。 张可再这次是真的有点气了,他把票往卞玉手里一塞:“说了是年有榆给你的,给你的就是给你的,我转手送给别的人算怎么回事啊?” 第10章 第 10 章 卞玉拿着那张票,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张可再已经转身说了Bye。 回北区经过篮球场,正好遇到高山和几个同学从里面出来。高山上来就勾住张可再的脖子,把手臂整条压在他肩上。 张可再让了几次都没让开,说:“阿山,别压着我。” 他越说高山越来劲儿,不仅是手臂挂在他肩上了,整个人都要往他身上欺。 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张可再皱了眉,说:“我说别压着我。” 高山还是没动,张可再抓住他手臂,侧身让开,用力朝下一甩。高山冷不防被这么来了一下,懵了,紧接着怒道:“张可再你他妈有病啊!” “你有病我有病?”张可再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平时虽然也有脾气,但没有真的生过气,这模样是第一次。高山刚开始有点愣,反应过来面上挂不住,立即就想朝他身上招呼,后面几个人慌忙扯住他,七嘴八舌地劝。 有个同学说:“开个玩笑怎么还开出火来了,小孩子一样。” 张可再气性上来了也是不管不顾的,这时瞥了高山一眼,转身就走。 后头在说什么就不知道了。 回了寝室,只有学霸在。张可再往椅子上一坐,学霸打量他片刻,说:“怎么了吗?” “没。”张可再说。戴上耳机。 早早就上了床,熄灯之后高山才回来,把洗漱的声音弄得很大。后来学霸说:“高山,可再睡了。” 高山愤愤说了句什么,但动作还是放轻了些。最起码不是故意的了。张可再把被子拉上来盖过头顶。 凌晨,在外面搞社团活动的吴蒙也回来了。张可再因为他的动静醒来,后知后觉地有点羞愧。 第二天早起去上课,路上氛围一直很奇怪,上完课莫名其妙又正常了起来。但是张可再总觉得心里有点堵着。 下课他去找高山,想道个歉,但是高山正在跟吴蒙说什么,他没插进去。等他们说完了,两个人都表示要去外面过夜,得回寝室收拾东西。 道歉的事情不了了之。 话剧的演出场地在南区,周六吃过晚饭,张可再走的时候学霸还在寝室,他问:“一起走吗?” 学霸说:“你先去,我把这道题看完就来。” 张可再应了。不用跟学霸单独一起走,他莫名松了口气。 年有榆给的票位置很好,正好在会场的中间靠前部分,不至于离舞台太近而难以看到全局,也不至于太远了影响声音和舞台效果。而且旁边就是过道,如果有事也不至于打扰别人。 隔壁座是空的,票当然是在卞玉手里。 开场之后,陆陆续续有人从侧门进来,礼堂最后面也站了些人。 有个女孩子走到张可再旁边,问:“同学,你旁边有人吗?可不可以让我进去坐一下?” 张可再犹疑了一瞬间,正想让开她,有个同样压低了的声音说:“同学,不好意思,那个座是我的。” 抬头看到卞玉。 现在整个礼堂里的灯光只局限在舞台上,照亮卞玉脸的那一线就像偷来的,不怎么清晰,让卞玉的轮廓带上了朦胧的边。 张可再直接往里挪了个位置,把靠近过道那边腾给卞玉。 卞玉在他旁边坐下,带来一阵热意。 他的呼吸很长,虽然也很均匀,但比平时稍重。张可再反应过来了,他是跑来的。 他抽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卞玉。卞玉低声道谢,接过去喝了一口。喝完把手支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还的样子。 看盖子还在张可再手里,终究是递了过去。 张可再接过瓶子来盖盖儿,说:“不好意思啊,我喝过的。” 卞玉的眉梢掀了一下,张可再又说:“骗你的。我买了两瓶。”卞玉低下头笑。 张可再把水拧好,重又递过去。 卞玉说:“我来晚了。” 这出话剧叫《茧》,一共四幕。开场之前,张可再在礼堂门口碰到年有榆,他问她写的剧本是哪一出。 年有榆说:“看的时候猜一猜呀。” 张可再不太能看话剧。他以前看过《恋爱的犀牛》,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爱又为什么不爱,以及爱情为什么能成为一种名义。 他能理解文学和舞台上的偏执,也懂得人性在极端状态下的显现,但是他总是忍不住要追问为什么,最后不得不承认,这种艺术方式对他来说太过吃力。他的思维方式没有办法跟剧中的情感同频。 后来张可初说:“因为你还没有过那种感情。” “如果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我为什么不是一开始就有?”才上高中的张可再很不解,“如果不是,为什么以后又能突然发生?唯一的解释依然是化学反应。所以所有人都会发生这种化学反应,为什么就只有这些人变成了偏执狂呢?大部分人的化学反应发生的时候都不会变成偏执狂,舞台有舞台的逻辑,生活有生活的逻辑,所以有没有过那种感情不会影响我对这件爱情的想法啊。” 他觉得自己问出了很实际的问题,但张可初只是笑,每次他觉得张可再幼稚的时候都那么笑。张可再很不喜欢。 张可再把他的笑当成他无法解释的证据,嘲笑他其实也也不明白。 张可初说“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张可再说他倚老卖老。张可初并不生气,说:“爱情不是事情,不要用‘一件’来量化。感情怎么能分析?你真到了不能分析的时候就知道了它确实不能分析了。” 张可再对此只是耸耸肩。故弄玄虚。 所以此刻舞台上的每句话他都听清楚了,但是都没听明白。 演到第二幕的末尾,女主的声音略有点嘶哑,也许只是排练得多了,但张可再以为这是刻意的设计。 多道光束齐齐打在她身上,像倾泄的月光,边缘锋利,伸手就会被割出血。 “有时候我们为了长大而长大,有时候我们生来就是大人。” 张可再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转过头想跟卞玉交流,但是卞玉很专注地看着舞台,只给他一个安静的侧脸。 张可再把头转回去。 “他说每个人都是一只茧。不是的,世界才是一个巨大的茧。” 第11章 第 11 章 落幕之后,张可再和卞玉去后台找年有榆。周遭闹哄哄的,年有榆待在一个角落里,正抬头望着天顶。 张可再顺着她的视线朝上看,看到黑色的钢架,还有灯光设备。天顶搭得很高,有种冰冷生硬的美感。 两个人都没说话,等了一会儿,年有榆低下头,望向他们,笑说:“怎么样?” “世界才是一个巨大的茧?”卞玉说。 年有榆兴奋地点点头,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她说:“我们出去吃饭吧!” 张可再看卞玉,卞玉说:“好啊。” 从后台离开的时候,三个人迎面撞见了剧里某个演员,年有榆开心地朝着对方“嗨”了一下,直接被忽略了。 但是年有榆并不在意的样子,她摇头晃脑地在前面带路。出了礼堂,朝着学校南门走的时候,她说:“你们听出来了,我好开心啊!” 张可再也觉得那一幕就是年有榆写的,但是他没有说过。 年有榆似乎知道他的答案,自然而然地把他算了进去。又说:“但是这样不太好,这表示我的那一幕跟其他的没有融在一起。” “融在一起了的。”卞玉说,“但是这一句很像你。” 他说得平静但是笃定。张可再倒是没觉得这一句哪里像年有榆,他根本就听不懂,并且怀疑有些台词为的就是让人听不懂。他只是直觉这是年有榆的手笔。 年有榆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在卞玉肩上拍了一下:“卞玉同学,其实上次跟你打辩论,听你总结陈词的时候我就被你说服了。” “哇噻!”张可再大呼,“你也太没立场了吧!你们是对立双方啊!” 年有榆眨眨眼:“打辩论要什么立场?” 又说:“副社长要改掉我的台词,我死活不干,找了学姐去压他,他现在都不理我了。我在话剧社应该混不久。”说完揉揉鼻尖,笑得很傻。 张可再说:“那趁着你还能写的时候多写点。” “才不要。”她回答,“有的东西只能写一次的,多写点就会消耗掉。” 张可再不知道怎么应她的话,后来三个人都没有再提话剧的事。卞玉问:“我们去哪里吃饭,要不要再叫上谁啊?” 年有榆说:“我们有三个人。”伸出手依次点点张可再和卞玉:“一,二。”最后点到自己:“三。” “够了呀。”她说。 出校门的时候走的小门,门窄,基本只容一人通过。 趁着年有榆走在前面,张可再回头,小声问卞玉:“要紧吗?你是不是还有事?” 卞玉笑了笑:“不要紧的。”说着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 张可再正过脸去,狭窄的通道里有人跟他们错身而过。 他们去了南门外一家小的烧烤店。吃着吃着年有榆说:“能不能喝点酒哇?好想喝点酒哇。” 张可再惊讶,卞玉说:“不要了,你一个女孩子跟两个男的一起吃饭。” 年有榆:“喝一点又不怎么的,你们俩都是好同学,我喝不醉的。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一起偷酒喝。” 张可再问:“小伙伴不会是学霸吧?你俩究竟是有多发小啊?”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说错话了,看话剧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学霸。说不定是根本就没有去。 年有榆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快乐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一下子有点懵了似的,没有应。 紧接着的几分钟,张可再都没有说话。中途不经意地遇到过卞玉的目光,就好像他没有抬头看着周遭的时候,他都在看着他。 回去的时候卞玉离得最近,到了路口道别,张可再和年有榆继续往前走。北区男女生宿舍在相对的方向上,到了楼下,一个要往左一个要往右。 楼下的梅花树已经长满绿叶,许多情侣还在树下难舍难分。他们身处其中是突兀的两个。 张可再说:“再见?” 年有榆迟缓地开口:“你回去能不能帮我告诉他……” “什么?” “算了。” 年有榆挥挥手,朝着女生宿舍走。张可再也转过身,看到学霸就在不远处。 他有点踌躇了,学霸好像没有看到他,他背着书包,头略微低着,像在看地面。 在张可再开口喊他之前,他已经进了楼门。 好像没有事情发生过。张可再不太懂。学霸一点也没有提过话剧,或者年有榆。仿佛傍晚在张可再出门前,跟他说先做完题再去的人不是他。 又是周三,张可再终于记起来把高数题册带去。卞玉接过来的时候表情复杂,以至于张可再有点惊诧。 “还用得上吗?”他说,“时间太长了用不上了对吧。” 说完立马伸手,想把本子收回来。但是卞玉比他更快,手往后一让,转脸已经塞进自己书包:“用得上的。” 张可再望天:“你是不是学习不太好啊?明明长得一副学霸的样子,怎么连我的作业都要看?” “是不太好。”卞玉说。 张可再信他才有鬼,还在叨叨:“我在我那个高数班很差哎,快要跟不上了。后悔死了。应该去普通班的,就算不当鸡头说什么也得当猪肚吧。啊啊啊。” 年有榆书包朝桌上一甩,在他们背后坐下,接了张可再前面的话:“我觉得他长得不像学霸。” 张可再脖子后仰,把后脑勺搁在她桌上:“怎么不像?” “他长得那么好看哪像什么学霸,你比较像。” “什么意思?我长得不好看呗,学霸都长得不好看呗,我看我们寝室的学霸就长得挺好啊,细皮嫩肉的。” 年有榆戳他脑袋:“你是没撒过尿吗?你这才叫细皮嫩肉好吧,暑假军训看你脱几层皮。” “切。”张可再直起身,转过头去,“那你说他怎么就不像学霸了?” 天光没有黯淡,教室里还没有其他人,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大声讨论卞玉,只当卞玉不存在。 卞玉坐在旁边很平静,也当自己不存在。 年有榆说:“他长得很招桃花啊,你看他,桃花眼。这么招桃花怎么当学霸?” 张可再一把扯过卞玉:“我看看。” 卞玉顺着他的力道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任他打量。看了一会儿,张可再抓在他袖子上的手松了,说:“还真是。” 第12章 第 12 章 眼看着学校的樱桃树结了酸涩的果,天气渐渐热起来,转眼就是夏天。 快要放暑假了,张可初来问张可再的安排,张可再表示军训完再说。 跟张可初打完电话没多久,他收到了妈妈给的生活费,比上个月的要多上一半,应该是给他军训期间用的意思。 张可再为此闷闷不乐,但没有人可说,也无从说起。 期末考试横在眼前,其他课程都还好,张可再独独担心高数。快班压力大,高数又是专业核心课程,还要再上一年。他已经很想给谁打个报告,好申请到普通班去。 也就是在复习高数的时候,张可再忽然发现,他最开始用的题册还在卞玉那里。 他没有卞玉的联系方式。 这已经是第十八周的周二,周三晚上是最后一次见到卞玉的机会,当天他们要交法医案例的课程作业。 上周老师已经通知过交作业的方式,在平时上课的时间段,还是二教那间阶梯教室,大家去交了作业就可以走。 张可再去得很早,跟平时上课差不多。教室里没有人,他在外面的走廊上碰到老师。 打了招呼,老师说:“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啊?我每天都是一个人啊。”张可再说。 老师笑:“你跟你朋友不是每天都坐一起吗?” 张可再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朋友,就是认识。偶尔才顺便坐一块儿的。” 铃声响了过后,陆续有同学来交作业。张可再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角落,手撑下巴看大家。 年有榆赶着上课时间来的,交了作业在张可再旁边坐了一会儿,后来嫌教室太吵,影响她复习,拽着书包跑了。 到了八点半,渐渐没人来了。 临近下课时间点,老师在上面数作业,抬头看到张可再:“同学,你作业交了没?是不是就差你的了?” “啊?”张可再懵了。他虽然有时候会转头看窗外,然而只要有人进教室,他都是注意到了的。 而且卞玉也不可能来了但一个招呼都不打。 他走上讲台:“真的就剩我了?” 老师把名单给他看,好几页名单草草翻过,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后面没打勾。 他说:“老师,能帮我找找卞玉吗?” “哪个卞?”老师问。 张可再目光落在纸面上,说:“和氏璧的那个卞……不是,卞和的那个卞。” 老师笑了笑,说:“班上好像没有姓这个的同学。” 张可再:“咱们课上有一百多个人,您不可能每个名字都记得啊?” 老师笑了:“我老公就姓卞,如果有同姓的话我应该会有印象。”她说着埋头去翻名单,翻完之后说:“没有的。” 张可再还是不信,说:“对不起老师,您能把名单借给我看看吗?” 老师把名单递给他,他从头开始找起,找到最末一位。一百五十人份的名单,确实没有一个叫卞玉的。 他把名单还给老师:“谢谢老师,可能他是来旁听的。” 老师对旁听习以为常,只是笑笑。 出了教室之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区,回过神已经在二十二栋楼下。张可再站在自行车棚下面,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找卞玉。 上次本来就有些不愉快。 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他怨念地自言自语:“高数题本啊我的高数题本啊。”最后叹了口气,准备回宿舍。 转身走了没两步,迎面走来一个人,一直在看他。张可再觉得那人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笑了笑,管他认识不认识,笑了总是没错的。笑完不等对方反应,继续走。 即将擦身而过,那人说:“好巧啊。” 张可再还是礼貌地微笑,对方又问:“来找卞玉吗?” 一听到这句,张可再忽然就想起来了。这是卞玉的室友。而且正好是上次帮他带路的那位。 张可再忙说:“啊,不是的同学。就路过。” 说完出了那园区,心道自己真是蠢,撒谎都撒不像,路过还能路到人家园区里面去吗? 顺着生活区外侧的马路回北区,经过篮球场,张可再转头,发现卞玉就在离自己最近的球场上。只不过背对着马路。 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高数本子。 卞玉没有选周三的课但是来上了一学期,张可再心里又开始打鼓。他不想再跟卞玉打照面,生怕招惹不该的是非。 可惜人就是越不想怎样越是要怎样。他自顾自地走路,对面滑滑板的同学多半是新手,咿咿哇哇地喊着,直直冲张可再撞了过来。 张可再往下扑的时候发现对方还是个半大少年,他害怕压在别人身上,手往旁边一撑,猛地就朝地上按了过去。 两个人摔作一团。 动静太大了,篮球场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张可再很是纠结,究竟应该马上爬起来跑路,还是该装作摔得厉害,没有发现围观的都有谁。 然后他发现没事人一样爬起来有点难度。 那小少年倒是还皮实的样子,已经翻身坐起来,说了个对不起。 张可再说没事没事。少年看他半天不起来,慌了,伸手想拉他不知道从哪里拉,一个劲儿地大声跟他道歉。 没等对方道完歉,有个人来拉他了:“张可再?” 这是张可再第一次听到卞玉叫他名字。 这头铁定是没办法继续埋了,他抬头,装出惊讶的样子:“卞玉同学?” 卞玉伸手来拉他,张可再立马想自己爬起来。一使劲儿……一使劲儿发现自己使不上劲儿。 卞玉说:“别乱动。” 他弯了腰,双臂从张可再腋下伸过去。这是个面对面的姿势,其实不是很好用力。 张可再觉得这么着不行,但是卞玉已经在用力,他于是偏过头,错开跟卞玉的视线或者呼吸交流,自己暗暗用了很大力气,借势站起身。 卞玉松开一只手。 起来才发现膝盖疼得厉害,手也火辣辣的。 少年紧张地问:“去医院吗?去医院吗?骨头有问题吗?哥哥你会不会腿断了?” “没有没有,没那么严重!”张可再说。 他想往前走,脚疼得厉害,下意识地转头,看了卞玉一眼。卞玉把他手臂拉起,绕在自己肩上,一手环住了他的腰。 张可再条件反射地就想弹开,卞玉先一秒发现了他的意图,放在他腰间的手一紧。 没能弹开。张可再心里靠了一声。 喝口凉水都要塞牙缝。张可再不想要这样的“缘分”,简直像电视剧里的笨主角,成天等着另一个人来搭救。 看到旁边小少年的慌张,他又妥协了,决定还是被卞玉架着比较好。 走了两步,张可再碎碎念:“好了好了没有问题……” 卞玉打断他:“你确定吗?” 笑眼会骗人,这个人果然好冷酷。 第13章 第 13 章 走到灯光比较亮的地方,张可再才发现手上的伤真的有点严重,手心是血红的,多半还有脏东西揉了进去。膝盖缓了一会儿反倒好了。 那少年要给张可再留电话,表示有什么问题都愿意负责。张可再大大咧咧地挥挥手,保证一样说:“放心,真没什么,你以后注意点别撞别人就好了,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少年于是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僵了一会儿,卞玉说:“没事,我送他去校医院。真不放心把你手机号给我吧,有事情我给你打电话。” 卞玉拿出手机,解了锁递给少年。少年输了自己的号码,又朝张可再道歉:“哥哥对不起啊。” 张可再心说这小孩也太啰嗦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小少年,但一时还没办法打发卞玉。卞玉的手搭在他身上,热度很高。 张可再回过神来了,有点不自在。 也许是视线忽然落到卞玉手上的原因,卞玉笑了起来,说:“不好意思,打了篮球手没洗。” “没,没事。”张可再只得这么应。 走到北区宿舍区的铁门处,张可再挣了一下,手肘拐到了卞玉的腰上。卞玉没让开,张可再受惊似的收手。说:“不去校医院了,我回去用酒精消下毒就好。” “酒精不能直接接触伤口,你这有创面了。最起码要用碘伏。”卞玉认真地说。 张可再倒是无所谓:“那也没事,我皮厚得很,随便清理一下就可以了。都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不对,你朋友还在篮球场等你?” 卞玉还没有动,张可再说:“真没什么事,谢谢你。拜拜咯。” 他硬是要走,卞玉只得松开。 走到卞玉看不到的地方,张可再忙把手抬起来,拼命朝着手心伤处吹气。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寝室里其他人都在,看到他的手,纷纷问他是不是啃泥去了。张可再把书包甩到椅子上,嚷嚷:“痛痛痛啊痛死了!谁有碘酒?” “没有碘酒,有白酒。”高山说。 张可再对于寝室有白酒这件事大为震惊,吴蒙说:“白酒不行吧,得痛死。” 张可再:“行的行的,来吧,先消毒,我怕手废掉。” 拿了白酒到阳台上,张可再在水池边支起手,咬牙说:“来吧啊——” 他话没说完,高山已经把酒倒上他的手。毫不怜惜的倒法,既不怜惜人,也不怜惜酒。 没有办法形容那种痛,张可再觉得拿刀生剜也就这种感觉了。他咬紧牙,生理性的眼泪狂飙。 高山笑得不可抑制:“你他妈好能哭!” “你来试试!这是生理性的眼泪!能受我控制吗?”张可再恨恨,手里拿着纸巾,不知道擦脸好还是擦手好。 吴蒙拿着手机来阳台上,说:“可崽,你认识个叫卞玉的吗?我女朋友她们专业的,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说找你。” 张可再愣住,后脊骨都窜起一阵紧张。他说:“啊?” 吴蒙把手机递给他,他刚刚接起放到耳朵边,电话里就传来卞玉的声音:“张同学?我马上到北区了,你出来一下?” 挂完电话,吴蒙狐疑地问:“怎么回事?” 张可再说:“刚才摔的时候……” “他推的?”高山立马问。 张可再忙摆手:“不是,正好撞见了就。一起上选修的。”说完害怕更多的问题,赶紧出了寝室。 一路朝着外面走,一路都是懵的。正好在宿舍区的铁门那里遇到卞玉。 看到他,卞玉快步走上前,把一个袋子递过来:“先消一下毒。” “消过了。”张可再老实地说,鼻音很重,说完赶紧把袋子接过来,“麻烦你跑了一趟……多少钱啊?我扫给你吧。” 卞玉没有应他的话,略微歪了头看他,有点感兴趣地问:“你哭了?” “没哭!”张可再反应很大,说完觉出这一点,四下看看,“没哭,哪有那么弱鸡。这是生理性的眼泪,生理性的。我室友帮我消毒,直接白酒朝伤口上倒……” 他说着,突然发现卞玉居然在笑,立马就收了后头的话。撇了撇嘴。 卞玉发现自己的笑很不妥帖,下一秒已经很严肃,说:“里面有消炎药,记得吃。我走了。” 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他走路时出脚频率并不高,但是耐不住腿长,等张可再反应过来,人都已经走出一段了。 张可再在后面“哎”了一下,迈步想追上去,一动发现膝盖还是不得劲。而且追上去该说什么呢,说什么都啰啰嗦嗦的。他住了脚。 铁门两边种着含笑,深绿的树冠伸出围墙,架在墙头和铁门之上。似乎是梢头修剪得勤,明明已经过了花期,居然还有零星的白花。 朝着宿舍走,走了两步,张可再啊呀一声。忘记问高数题册了。 他转头往外看,已经看不到卞玉的身影。 手上的伤慢慢结了痂,然后就是期末考。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寝室四个人本来约好了一起吃个饭,学霸却临时说有事,不去了。 剩下三个人在外面吃炒菜。饭桌上,吴蒙和高山讨论放假可以去哪里玩,张可再插嘴:“不是要军训?” “中间还有好几天啊,”高山挤眉弄眼,“可以跟女朋友做好多事了。” 说完就跟吴蒙两个视线一对,都笑了起来。张可再想到他们在笑什么,眉头皱了一下。 高山抖抖腿:“可崽还不懂放假的好哇!” 吃完饭回宿舍,那两个都开始收拾东西,说是要出去过夜。 因为没有在外面,谈话也更肆无忌惮些。高山一边装东西,边说起了跟前任女友出去住的事情,中间突然蹦出两句下流话来。 吴蒙虽然没有接话,但是很默契地又笑了。 笑完回头看到张可再在听,收了收表情:“不要在可崽面前说这些。” 高山自顾自地说:“那又怎么了?可崽又不是未成年,蒙哥你也太小心了。而且我未成年的时候就干过了。你问问他他不打/飞机吗?还不是因为没有女朋友,交了女朋友就知道快点开荤了。都是男的,这有什么的?” 张可再翻开已经结束本学期使命的高数书,莫名想起先前看的那出话剧。与此时毫无关联,但是他想到年有榆写的台词。 “有时候我们为了长大而长大。” 两个人走了之后,张可再又在寝室无所事事。 因为期末考,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打过游戏,连喜欢的电台都没怎么听。打开电台,北欧民间故事系列还没有更新。游戏倒是更了。 一头扎进游戏世界里,察觉到饿已经是天黑。 摘掉耳机准备出去买吃的,电脑还没关掉,门响了。学霸背着书包回来。 张可再问:“吃饭不?” 学霸没有回答,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桌面上弄着什么。只听到纸张哗啦啦的声音,有点急躁。 张可再正在看电脑界面,没察觉到不对,继续问:“学霸?吃饭去不?” “我吃过了。”学霸说。 张可再揉揉肚子,一点不着心地问了一句:“这次考得怎么样?又得拿我们班第一吧?” 这种话平时说出来是不必经过大脑的,而且张可再是真心这么以为。可是话音才刚落下,学霸就猛地站起身来。 椅子被撞得砰一下巨响,椅子脚刮擦过地板砖。刺耳。 张可再有点愣了,转头看他,试探性地喊:“学霸?” 学霸提着书包,已经走到门口。听到他说话,回过头来大声说:“我不叫学霸!我叫白晓岸!” 整个寝室顿时堕入沉默,再多一秒的安静就会让人窒息。张可再怔愣过后,低低说:“对不起。” 白晓岸浑身的力气一下散了。他摘掉眼镜,垂下头去,小声说:“抱歉。” 第14章 第 14 章 这已经是第二学期的期末,做同学就一年了。白晓岸多少跟另外两个室友不一样,张可再一直知道,平时在有关的事情上也会多加注意。 但是他没有想到其实白晓岸的敏感在这里,最显眼但是最不容易察觉,所有的小心加起来的好,都抵不过这个外号给人的压力。 他居然也就这么跟着叫了一年。 他觉得内疚,并且觉得自己很蠢,在白晓岸表示要出去的时候站起身,说:“我出去吧。” 看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找补道:“打了一下午游戏,还没吃饭。” 食堂早就关门了,张可再去商区点了份面,没滋没味地吃完,想到白晓岸在寝室,回去的脚步就滞住了。 一个人在北区的湖边逛了一圈,又顺着马路往南走,经过每座桥都走过去,下一座桥又走过来。这么一路晃荡着,晃荡到了南区的操场。 他绕着塑胶跑道走路,一边低头看手机。 半个小时之前年有榆发过消息,问他在哪里。张可再本来打算问问她,白晓岸最近是怎么了。 想想又作罢。 回过消息之后,他百无聊赖地刷着app,旁边有个声音说:“你手上的伤好了吗就不好好走路了?” 张可再猛地抬头,看到单手插兜的卞玉。 别人做这个动作要么像流氓要么像假总裁,卞玉做起来怎么就那么自然。怎么到处都是卞玉,卞玉怎么无处不在。 张可再说:“早好了啊。” 他这一回反应无比地快,火速说:“我的高数题册!” 卞玉笑了:“怎么还记着呢?你那题册上根本没写几道题。”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啊!”张可再说。 他们顺着跑道走,看上去好像很熟。事实上,张可再想,事实上他根本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他们的联系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传言。 这么一路说着,话题又回到高数上。 张可再颇有点自豪:“你知道年有榆是个学霸吗?” 说完想起白晓岸,觉得“学霸”这个词很不对,重新说:“你知道年有榆学习超级好吗?” “知道啊。”卞玉说,“看得出来。” 张可再瞥他一眼:“她可不是死读书,她可聪明了,在高数快班都要考第一的。我们学院高数摸底考的时候,就她一个满分。” 卞玉点点头。 张可再又说:“但是她人缘不是很好,班上同学觉得她很傲。” “那你觉得呢?”卞玉问。 张可再:“我肯定不觉得啊。” 卞玉说:“也是。” 张可再觉得他的口气有点奇怪,疑惑地“嗯”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卞玉说:“你说了这么多年有榆的好话,是什么意思?” 张可再有点懵了,心想这么说,确实很像要牵线搭桥一样。卞玉和年有榆应该还没熟到那个地步。 他于是回答:“我跟她是朋友啊。” “哦。”卞玉严肃地应,“我以为是因为你喜欢她呢。” 张可再被噎了一下。小声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卞玉追问,“既然她那么好。” 看张可再不说话,他又问:“是因为她太强太聪明了吗?” “不是,我不介意这个。”张可再摆手。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说不定白晓岸喜欢年有榆。 他若有所思,没有注意到卞玉在观察他。 沉默了好一段,卞玉说:“张同学,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张可再回过神来,“噢噢”应了两声,拿出手机。 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卞玉把他的备注写成了“张同学”。 张可再一阵无言,想回敬一下,又觉得卞同学也太没有创意了,干脆就没写备注。 他想起法医案例的选修,问:“上学期的法医课,你是旁听的?” “是啊。”卞玉很坦然。 张可再问:“旁听还一节不落地听了一学期?” 卞玉笑:“因为看见你跑去上课觉得很好玩。” 张可再张张嘴,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别开去。卞玉说:“这门课很有意思,我本来就想选的,但是没选上。” 离开南区操场已经是十点之后。在路口跟卞玉分开,张可再又记起自己的题册,给卞玉发了第一条消息:“我的题册!” 卞玉回复:“好的。” 好的,这回答好啊,好就好在好得好生硬。张可再腹诽,把手机揣回裤兜,绕路慢慢走回北区。 回了北区还不想回宿舍,于是绕着湖边走。反正都要被宿管阿姨骂了,早骂迟骂都是骂。 在他没有目的晃荡的时候,卞玉也在南北分界线上晃荡。那里的四季杨都又高又直,风吹树叶的时候像下雨。 第二天晚上是读书会的时间,卞玉进了客厅,阿姨来接他手里的水果,问:“小玉来了,是不是没有睡好?怎么眼睛下面乌青的?” “有一点失眠了。”卞玉说,“前两天打电话回家,我妈让我代她向您问好,谢谢您照看我。” 阿姨在他脸上轻拍一下:“谢谢你妈妈,跟她说什么都不用操心。” 有位脸熟但不知道该叫什么的女人招呼他:“小玉来得真早,又带了东西,这小孩也太懂事了。” 卞玉笑笑。 读书会很自由,只有十来个人,固定的不过五六个,大家读到什么,只要是在主题之内的都可以自由发言。 已经快要一年了,他们仍旧在读《创世纪》,因为每次都读不上几句就会变成各种争论。争论没有谁输谁赢的概念,大家只是把想说的说出来,也把别人说的话当成可贵的观点来思考。 小时候妈妈带卞玉去教堂,他听着上面的人讲经都觉得昏昏欲睡,只想快一点领受了圣体回家。 游泳、踢足球、打篮球,甚至弹钢琴拉小提琴都有趣得多。 他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一切,都远不如在这里感受到的好,但是最近也逐渐有了些变化。 他还没有办法明确这种变化是真相还是假象。 一人一句读了一段,在讨论的时候,卞玉收到一条消息。 张可再说:“我的题册!” 卞玉想到昨天晚上。他有点想笑,又回复了一条:“好的。” 手机放回旁边,发现话题已经到了索多玛。不知道谁先开的头,也不知道怎么开的头。 “索多玛没有义人。” “当然用今天的看法来说应该是陨石撞击,极端的高温高压,土地盐化。” “这就像民间故事不完全是臆想,多少有一点史实支撑。” “但先知写作跟民间故事还是两码事。” 卞玉没有说话,旁边有人问他:“卞玉觉得呢?” 他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 第15章 第 15 章 考完试休息了两天,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开始了。 上学期因为军训延后而庆幸的学生,现在因为同一件事骂骂咧咧。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抱怨,说这么热的天出了问题谁负责。 “你怎么能知道七月和九月的差别?”年有榆问。 张可再天生没有文艺细胞,但是他觉得这句话怪诗意的。 年有榆继续说:“啊好烦,听着他们抱怨更烦了。” 张可再笑了,说:“你现在也在抱怨。” 说完年有榆也笑起来,说:“是呗。” 正笑着,白晓岸过来了。张可再看看他又看看年有榆,从草地上站起来:“我去找找吴蒙。” 把那两个人留在了清晨的树下,张可再走到阳光底下。皮肤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热度,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叹了口气。 吴蒙看到他这个姿势,问:“可崽,你就这么军训?” “啊?要不然怎么军训?”他问。 吴蒙笑:“我女朋友有防晒霜,给你弄点来?” 张可再摆摆手:“哪有那么娇气。” 说着哪有那么娇气的张可再,才到中午已经变成一只虾。他去上厕所,无意间瞥到镜子,才发现自己红得厉害。 这会儿正是午休的时候,离训练还有一会儿,学生们要么还在寝室,要么都躲在阴凉的地方。人人都担心说话浪费水份似的,闭紧嘴巴昏昏欲睡。 于是一切都是沉默的。 这里是最僻静的一处卫生间,外面是音乐系的某个训练厅,张可再是无意间发现门没有锁的。 站在镜子前面,世界好像安静到末日那一天,只剩下远处雨一样密的蝉鸣。 张可再捧了水朝脸上浇,贪恋一瞬间的凉意。 “你怎么这么红?”有个人在后面说。 张可再起身,抹掉脸上的水,看到是卞玉。 数学学院的连队应该在南区操场,但这里是北区操场附近。走过来要半个小时,张可再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到卞玉手里拿着个瓶子,上面的标签都是日文,很像女生的护肤品,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 卞玉回答:“我被选到国旗班了,下午开始在这边练。” 张可再点头。卞玉长得好,身高也在那里,当然应该是升旗手。 他又转身拧开水龙头,继续埋头洗脸。卞玉说:“别洗了,把水擦干,抹点防晒霜。” “我没有。” “我有。” 张可再身上连纸巾都没带,胡乱用手抹了水。卫生间外面的训练厅空旷,有穿堂风过,没一会儿水珠就干了。 卞玉在他手上挤了防晒霜,但是他就那么支着手,半天都不动。 “抹啊。”卞玉奇怪地看着他。 他也奇怪地看着卞玉:“怎么抹?” 卞玉二话不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上一举。 张可再没有准备好,手指戳到了自己的眼睑,戳得他头往后一扬,眼睛条件反射地眨巴两下。 卞玉噗一下笑了,这次手心放到他的手背上,轻轻握住,把张可再的手当了工具,脸当画布。 后来他似乎觉得不够,又挤了点在自己手上,一手托着张可再的后脑勺,一手把防晒霜毫无章法地涂满他的脸。又涂到他侧颈上。 张可再紧紧闭着眼睛和嘴巴,生怕吃到了化学品的味道。 他想到小时候,妈妈或者张可初给他洗脸,也是这样的姿势,也是这么大的劲儿。 脖子被人摸到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很没有安全感。尤其对方还是个男生。换成吴蒙摸他他都会抗拒,更别说卞玉了。 根本都没多熟。 张可再忙睁开眼睛,抬手想挡开那只手。但卞玉正一脸专注地做事,干脆就梗着脖子没说话。 给张可再涂完了,卞玉开始抹自己的脸,抹得很潦草。 张可再得了自由,感觉身上起了细密的汗。他看着卞玉的动作,说:“还以为你有什么专业手法呢,敢情是乱抹。” “不乱抹怎么抹?”卞玉笑。 他们在那厅里坐得差不多了,赶着训练开始的时间去操场。路上张可再问:“哪里来的防晒霜?” 卞玉眼睛一眨:“从我姐房间里摸的。” 到了操场门口,就要分方向去各自的连队,卞玉说:“明天早上还在那等着我。” 说完这句,两个人匆匆散了,各自混进人群中。张可再朝吴蒙他们跑过去。 “可崽去哪了?”高山和吴蒙都很好奇。旁边白晓岸也看过来,没什么疑惑的表情,但也在等他说话。 张可再含糊地说:“洗手间。” 一般情况下,除了白晓岸,另外三个都是喜欢踩点的。然而第二天早上,张可再起得比白晓岸还要早。 赶在其他学生之前跑到操场,张可再朝里张望了一下,还没什么人。绕到操场后面,去了昨天的那个训练厅。 本来以为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卞玉的意思,但是等张可再拉开玻璃门,卞玉已经在那里了。 看到他来,卞玉笑着举起手里的防晒霜,冲他摇了摇。 东方是橙子的颜色,头顶上一点云的影子都没有。看起来又会是烈日炎炎的一天。 到了操场门口,两个人自然而然分开,没有打招呼。 张可再到了连队的固定地盘,过了两分钟白晓岸来了,又过了几分钟,高山和吴蒙才出现。 “可崽,你那么早干啥去了?”吴蒙不解地问。 张可再说:“我热身一下,昨天早上练的时候就抽筋了。” 吴蒙半眯着眼睛看他,最后想不出他有什么撒谎的必要,点点头:“这样,还说你跟别人跑了的。” 高山却不信:“真的假的?平时没见你这么积极啊?不会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神不神啊你?”张可再说,“谁家谈恋爱这么早起来约会的?” 高山摸着自己的下巴,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教官在喊列队了,他忽然问:“不会是年有榆吧?” 白晓岸走在他们斜前方,脚步稍稍一顿。 张可再注意到了,义正言辞地斥责高山的结论:“荒唐!我跟年有榆用得着偷偷见面吗?” 这话一说出来,吴蒙立马凑近了,小声问:“那你是跟谁见面要偷偷见?” 第16章 第 16 章 “那边的?干嘛呢!”教官指着他们,吹响了口哨。 他们忙跑过去,跑的过程里,张可再趁机说:“我跟谁见面都不用偷偷见。” 午休回了寝室,白晓岸忽然说:“可再看上去晒得没有昨天那么厉害了。” 张可再心里一个激灵,呵呵笑了笑。说:“可能晒着晒着就晒习惯了。” 吴蒙说:“我昨天问他要不要用我女朋友的防晒霜,他还不要来着。” 又问道:“我跟我女朋友说了,让她帮买两个防晒霜,你们要不要?要的赶紧说。” 吴蒙一边说着,其实也没有在等他们回答,看着手机笑,说:“她说防晒霜叫支不叫个。我们寝室就一人要一支哈。” 张可再想说不要,又觉得说不过去,自己不买莫非天天蹭卞玉的吗?想了想说:“我要两个。” 白晓岸说:“我也要两支。” 几个人都有点好奇地看着他,白晓岸倒是很直白:“年有榆不爱用这些,昨天看到她晒脱皮了。她妈妈说让我帮忙顾一下她来着,她不知道照顾自己的。” “噢噢。”张可再应。 高山说:“年有榆真是运气好,跟学……晓岸在一个学校。” 对于高山差点脱口而出的“学霸”,张可再心里一紧。 上次跟白晓岸有过不愉快之后,他提醒了高山和吴蒙,不要再喊那个外号。但是形成了习惯也不好改。 他也担心白晓岸会以为自己在挑拨。白晓岸却好像没有注意到,说:“我们是互相照顾的,我运气也很好。” 几个人纷纷爬上床,能眯多久是多久。 张可再不想没换洗就上床,只在桌上趴着。趴了一会儿怎么都睡不着,于是起身先去了操场。 本来想去树荫底下坐一坐,有些学生没在寝室午休也是这样。但连走了几个阴凉处都有人。 张可再绕出了操场,又绕到那个训练厅。 隔着玻璃墙往里看,没有人。卞玉当然没有在里面。卞玉肯定不会随时都在这里。 张可再去推那门,发现门是锁着的。转头要走,刚刚过拐角,卞玉正好走过来。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是一愣。卞玉问:“又来这里上厕所?” 张可再并不想上厕所,反问:“又来这里抹防晒霜?” 卞玉笑了:“啊,偷着抹,要不被抢完了。”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门关了。”张可再说。 卞玉应:“我知道。”但还是跟他错身而过,走到了训练厅门前。 张可再好奇地看他有什么把戏,猜想他是要暴力破门,还是有什么开锁小技巧。就看到他从兜里掏出了钥匙。 卞玉打开锁,回头看到张可再的表情就笑了。门朝里推开,他朝张可再招招手。 进了训练厅,张可再问:“你哪里偷的钥匙?” 卞玉看他:“什么叫偷呀?我在张同学的眼里是这种人吗?” 张可再不置可否。卞玉说:“音乐系的老师也是我的钢琴老师,她是学校钢琴协会的指导老师。” “哦。”张可再抓住了关键,“你是钢琴协会的。” 卞玉笑眯眯地点头。 张可再说:“你是不是什么都会?” 卞玉:“什么叫什么都会?” 张可再:“会数学竞赛,会打辩论,会运动,会拉小提琴会弹钢琴。”末了补充:“还会升旗。” 卞玉的头又略微歪了歪,这个动作总是让张可再疑惑。 在张可再的印象里,天真的小孩子才会做这种动作,但卞玉不像小孩子,卞玉更不天真。可是他做这个动作一点也不别扭。 卞玉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拉小提琴?” 张可再面不改色:“我室友吴蒙他女朋友跟你一个专业的啊,听说的。” “还听说了什么?”卞玉问。 张可再说:“哪能天天都听说呢。” “也是,我也不是什么大名人,哪能天天有传言。”卞玉说得挺严肃,“其实乐理都是一样的,有基础的话,大部分乐器摸索一下都能用。” 张可再拱拱手:“厉害。” “时间来不及了,要不然带你去琴房。”卞玉说。 话音刚落,下午的铃声响了。 锁上门回操场,他们在入口处分别。 朝着自己连队走过去,年有榆从张可再后面来,在他肩上一拍:“你跟卞玉关系很好嘛。” “啊?什么?”张可再说,“快点快点,又要挨骂了。” 说完大步跑了。 最开始的几天还没有晚训,晚上吴蒙出去一趟,回寝室时带来了给大家买的防晒霜。 没一会儿白晓岸打着电话也出去了。吴蒙和高山嘀咕了几句,张可再听到高山的话里有“年有榆”,多的没听清。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高山看他一眼,没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张可再没有去那个训练厅。 休息时间摸到手机,他看到卞玉发过消息来:“今天不抹防晒吗?太阳好像还是很大。” 已经是上午训练开始前的了。 他回复:“我室友托他女朋友帮忙买了。谢啦!” 应该是国旗班的训练比较忙,卞玉没有回复。 从这一天开始,晚上也安排了训练,中午的时间顺势被调整,午休延长了一个小时。 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都盼着下雨,可惜天不遂人愿,每天都是那么明晃晃的大太阳。 军训的苦有一部分应该被归类为枯燥,这种时候偶尔的乐趣来源于别人的痛苦,比如因为同手同脚被拎出队伍单独加训的同学。 高山明明运动方面还不错,但是一训练就肢体不协调。他性格粗放,经常被教官拎出来也不介意,时常一本正经地搞怪,或者故意出错,惹得整个连队嘻嘻哈哈。 好几次过后教官识破了他的伎俩,罚他跑了三圈。张可再的乐趣因此少了一大半。 虽然就在同一个操场训练,而且国旗班是众人的目光焦点,但除了远远看着他们跑过去,张可再已经好几天没有跟卞玉打过照面。 从那天说不用他的防晒霜之后,消息动态也一概没有。 张可再觉得自己这么做可能不对,但是跟卞玉保持距离是必要的。 训练日程过半,好些人都中暑过了,张可再感觉还可以。 早上吴蒙还说着:“可崽这体质可以啊,本来以为你会是第一个倒的。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切。本大爷身体素质超好!”张可再说,“从小就是游泳健将!” 室友们哈哈哈,只当他吹牛。 午休过后照例先是站军姿,还没结束,张可再就一阵头晕眼花。强撑了一会儿,本来想喊报告,嘴张开还没出声,身体已经不受控地栽了下去。 靠,吴蒙这乌鸦嘴。张可再这么想着,同时闻到了操场草皮的臭味。 第17章 第 17 章 把张可再送到了校医院,吴蒙坐了一会儿不得不走了。 因为军训,校医院专门留了一间屋子给中暑的学生,走一个来一个的。张可再睡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帘子一拉,像个小房间。窗外是个花园。 风透着纱窗来,挺惬意的。张可再眯着眼睛,有点感谢中暑了。 他躺在那病床上,几乎要昏昏欲睡。有人轻轻掀开帘子,喊:“张同学,你睡着了吗?” 张可再本来是快睡着了,听到这一句,一个激灵。眼皮子一颤,打定主意要装睡。 来人脚步很轻,在蝉的嘈杂声中听不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床边。声音于是离得很近:“你眼皮在动。” 张可再忍不住笑了一下,装不下去了。 他坐起来,感觉已经好太多。 卞玉把床头的藿香正气水递过来:“再喝一个。” “说得跟喝酒一样,还喝一个。”张可再嫌弃,“这个难喝死了。还是口服液好喝。” 卞玉说:“药还分好喝不好喝,捏着鼻子喝。” 张可再叹口气,接过药来。然后突然想起来,这个时间应该是正在训练才对。 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卞玉面不改色:“脚崴了。” 没多会儿有个校医姐姐来赶他们:“你俩,好了就快走,回寝室休息去。等下床没得睡了。” 经过校医院一楼的走廊,张可再看到卞玉走路真的有点跛,问:“真崴了啊?”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来校医院?”卞玉问。 他的表情很认真,似乎真的觉得疑惑。张可再摆摆手,挥走自己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卞玉问:“要回去训练吗?” “我又不傻,”张可再说,“这么快就回去,那也太对不起我摔的那一下了。要不是我机灵用肩膀着地,脸这会儿已经歪了。” 卞玉凌空拍拍手,张可再无言地看着他。这人怎么时间越长看上去越不对劲。 “看什么?”卞玉又问,“我脸脏了?” 张可再移开目光去。卞玉说:“如果你不想回寝室的话,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卞玉说的地方是琴房。 训练厅空无一人,两个人经过整个厅,进了最里面的那间琴房,卞玉把四面的窗帘都拉上。因为光线的黯淡,琴房显得更加安静了。 卞玉走到讲台,坐在琴凳上,问张可再:“你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张可再说,“随便弹吧。” 说完又立马道:“不会被听到吗?” 卞玉笑说:“还好吧,学校琴房的隔音材料还是挺好的。” 卞玉弹的曲子张可再没有听过,最开始像是低吟,逐渐地越来越壮阔越来越磅礴。越来越。然后张可再觉得自己听到了宇宙。 宇宙最后在最高处寂灭。 他听呆了,耳朵里不断在回旋刚才的声音,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听到窗外隐约的蝉鸣。感觉像是轻微的耳鸣。 两边窗帘合在一起,中间有一丝缝隙。下午的阳光从那缝隙中挤进来,空中悬浮着尘埃。 尘埃照亮了卞玉的侧脸。卞玉的侧脸是金色。 张可再一副发呆的样子,卞玉看了他半天,问:“好听吗?” 张可再点点头。半天才想起来说话:“这是什么曲子?” “《39 Seconds》。”卞玉说,“钢琴还是太局限了,其实曲子原本不是这样的。” 张可再还是点点头。他不懂音乐,但是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时空里。 沉默久了,一切都会变得奇怪。眼看着沉默到了不得不打破的时候,外面训练厅的门响了一下。 张可再看了卞玉一眼,卞玉对着他招招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跑到一个角落,躲在了窗帘后面。 “不行吧。”张可再说。 卞玉竖起手指:“嘘。” 琴房的门被人推开,来人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自进门的地方开始拉开窗帘。 听着刷刷的声响,张可再皱眉有点急了。卞玉一手把住他的肩,示意他没事,侧身推开了一扇窗。 两个人准备跳窗出去,卞玉殿后。张可再在前头刚刚落地,他们的动静终于引起注意,琴房里的人大喊一声:“谁?” 卞玉一把掀起窗帘,也跳出来,立马拉了张可再的手腕:“跑。” 他们几步跃下厅外的台阶,跑出阴影地带,跑向了体育馆外面的那条大路。 张可再想笑,张嘴冷不防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说:“不跑了。” 停住的位置正好在篮球场外面,四季杨下面的路口。两个人对视一下,都哈哈大笑起来。 “谁啊那是?”张可再问。 卞玉说:“来上课的吧?” 张可再“啊”一声:“这不是暑假吗?” 卞玉看看他,说:“啊,是哎。” 两个人又是一通狂笑,笑得累了,卞玉问:“想回去训练吗?” “不想。”张可再很干脆地答。 卞玉说:“我们骑自行车去河边玩呗?” 张可再看看身上的迷彩服:“这么出不去吧,到门口就被拦回来了。” 事实证明,只要想出去,没有出不去的。 卞玉带着张可再先去了北区食堂前面,他的自行车停在那里。张可再很不解:“去外面找共享单车不是更方便?” “没有我的好骑。”卞玉说。 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共享单车,像卞玉这么执着于自己的车的,张可再就见过他这么一个。 反正都要从北区过,张可再也去宿舍楼下骑了自己的。 两个人穿过整个北区,到了学校的北门。那里出去都是僻静的住宅,完全没有商区,所以来往人很少。 侧门也有保安,但是学校大了就是这点很容易——侧门附近还有侧门。卞玉找到的侧门很小,平时都锁着,其实那锁心早就锈了,锁链只是虚虚地搭着。 那小铁门旁边有几棵梅树,其中一棵结了梅子,正是黄熟的时候。 卞玉把车子朝树下草坡一扔,轻轻一跳,对准某处树枝抓了一把,抓了两颗梅子下来。 张可再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卞玉一边问,一边把梅子递给他。 张可再似笑非笑,不接那梅子,只是看着他。 卞玉被他看得起毛,眉梢掀起来。张可再突然发现,他经常这么掀眉毛。说:“你居然不是高低眉?” 卞玉不解,眉毛又掀了一下。 他把梅子塞进张可再手心,另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弯腰去扶自行车:“走。” 出了学校朝着西北方向走,越走越荒凉。 学校占地很大,因此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不过因为高校的辐射作用,周遭还是称得上繁华,尤其以西面南面为甚。平时出门都走人多的地方,这条路张可再从没来过,差不多算是乡间小路了。 卞玉的车骑得飞快,两个人一个赶一个,车子叮叮叮地响。 “再跑都出了共享单车的范围了吧?”张可再问。 “所以我们不骑共享单车啊。”卞玉侧头看他,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卖掉。” 好想变回大学生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谁怕了?”张可再轻蔑地说。 卞玉在他斜前方一点,回头笑看他一眼,猛蹬自行车,前后之间的距离又拉远了。 张可再想也没想,追上去之后从背后撞他的车,两个人的车因此都摇摇晃晃。但是没有人害怕,越玩越起劲,卞玉伸手抓住了张可再的把手,张可再就起身去碰他的龙头。 玩得过火,方向把不住,张可再啊啊地喊着,两个人一起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车子歪倒之前,张可再跳开了,好歹是没有被车压住。下去滚了两圈,刚刚停下,卞玉也滚到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又笑起来,笑到张可再浑身脱力。他缓了一会儿,问卞玉:“脚好得挺快啊?” 卞玉又无声地笑起来,笑得身体都在抖。 “还走不走?”卞玉终于笑完了,问。 张可再说:“走啊。” 他们从草坡边爬起来,推着自行车又继续骑,两架车子摇摇摆摆,要撞不撞的。靠近了要分开,分开了又要靠近。 张可再揶揄道:“万一再摔下去你扭了脚怎么办?国旗班的苗子。” 卞玉“嗯哼”一声。 不知道就这么骑了有多久,张可再已经再没力气。他看了看日头,问:“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了。”卞玉说。 应着他这一句,小路逐渐能看到尽头了。尽头处有流水的声音,张可再兴奋起来,冲到了卞玉的前面。 水声的来源是一条小溪,那溪水在这条路的尽头汇成一个池塘,差不多三分之二个游泳池的大小。 因为是活水,大概也因为没什么人来,水干净得不得了。池塘四周都是树,遮盖住中间的一汪。 张可再惊呆了,从来没想过有这种地方。 车子草草朝旁边一推,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问:“能游吗?” “能。”卞玉说。也开始掀身上的T恤。 张可再眼睛很亮。裸着上半身想要脱下装,手伸到腰上,犹疑了一下,转头正想看看卞玉的反应,卞玉已经从他旁边经过。 扑通一声响起来。 张可再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拽掉裤子,也跳了下去。 畅快地游了几个来回,张可再长叹一口气:“什么都好,就是太小了。” 卞玉笑了。 张可再觉得不可思议,抹掉脸上的水,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卞玉说:“骑着自行车逛着逛着就逛过来了。” “你可真闲。”张可再评价。 卞玉仍旧是笑。 看到他的笑眼,张可再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这么说。卞玉成绩应该很好,又会那么多东西,参加的活动也比自己要多。说起来他才是最闲的那一个。 最闲,也最没用。 这么想着就有点低落了。他游到池塘边,坐上一块石头,看到阳光已经是斜的。 “怎么了吗?”卞玉也游过来。 张可再问:“回去怎么说?” 卞玉想了想:“一口咬定你在校医院就行了。或者在寝室睡觉。回去的时候带上藿香正气水。” 张可再笑:“鬼点子挺多啊?看起来没少逃课。” 卞玉一笑,脚在水里蹬了一下,仰泳过去,到了池中心。 “不要趁着时间还早多玩一下吗?”他说,“担心后面的事情做什么?担心不担心等下我们都要走的。” 张可再想了一会儿,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游到卞玉旁边,趁他不注意,捧了水朝他脸上泼。卞玉被劈头盖脸泼了个正着,用手往脑后一捋,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来。 他的睫毛和眉毛都带着水珠,被光一照好像在发光似的。但是张可再没有看清,因为下一秒他就被水泼了一脸。他在那瞬间紧紧闭上了眼睛。 但是光在他眼里留下了颜色。 两个人在水里互相攻击,先是用水,后来发展到了手脚并用。卞玉被张可再按进水里一次,浮起之后战局就激烈起来。 玩累了,动作都开始变小,张可再有点懒懒了,卞玉趁机去按他的头,真要按到的时候手一松,被张可再逃开去。 张可再正想还手,卞玉说:“我看看你的后颈子。” 张可再怕他使诈,警惕着不靠近。卞玉又说:“我看看你后颈,红得很厉害。” 看他不像在说假话,张可再游近了,埋着头让他看。 卞玉的手指在他后颈上碰了一下,动作很轻。张可再几乎要起鸡皮疙瘩。就听到卞玉说:“脱皮了啊。” “哎呀,”张可再恍然大悟,“我说我后脖子怎么烤着疼呢!早知道也抹点防晒霜。” 卞玉没有说话,张可再想直起身来看他,冷不防被一把按进了水里。他憋着气,冒出水面之后大骂:“奸诈!” 最后催他们上岸的不是疲惫,完全是因为饿了。 在岸边晾干身上的水,张可再看着自己的指尖,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都发白发皱了。 卞玉伸手抹掉他肩上的一颗水珠。张可再并没有反应过来。 做完这个轻描淡写的,好似不经意的动作,卞玉弯下腰,捡了衣服递给他:“别晾了,已经下午了,容易感冒。” 两个人潦草地穿上衣服,准备要走。 推着自行车上了来时的小路,张可再回头看,夕阳光正好从池塘边树木的缺口里照进去。 他说:“你看,真的像语文书上写的波光粼粼。” 卞玉也回头看,说:“是。” 返程骑得比来时要慢一些,大概是因为体力消耗太多,他们连话都没怎么说。 回学校还是走了北门旁边的小门。 挂好坏掉的锁链,急匆匆跑去食堂,食堂都在关窗口,叔叔阿姨们围着张餐桌准备吃饭。两个人只得去商区,囫囵吃了两碗面。 跑到操场,正好开始晚训。 对于下午张可再的失踪,寝室里的几位都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好奇。这是张可再站在教官面前,用余光得到的信息。 教官问:“下午去哪里了?” 张可再说:“报告教官!我中暑了!” 教官:“校医院的床这么好睡?” 张可再站得笔直:“我在寝室休息!” 教官靠近了点,闻到他身上还有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后退两步。张可再偷眼看寝室几个人,知道自己误打误撞撞对了——他们打掩护也这么打的。 终于是有惊无险地入了队列,也不知道卞玉那边会怎么样。国旗班只怕是比他们更加严格。 这么想着,没多会儿就看到有人在跑圈,果然是卞玉。 卞玉从张可再他们连队边跑过的时候,连队正在站军姿。卞玉看向张可再,张可再也看向卞玉。 视线一错而过,两个人都默契地装作不熟。 张可再有点想笑,一到休息时间,立马给卞玉发了条消息:“怎么的?记得让我装中暑,自己忘记装瘸了?” 正在挥汗的卞玉当然没有回复。 晚训结束,高山和吴蒙终于按捺不住,出了操场就把张可再朝小树林里拖。 “老实交代,”高山的手并作枪的样子,抵在张可再的太阳穴上,“下午跟谁一起溜出去了?” 第19章 第 19 章 “什么跟什么啊?”张可再装傻,“我下午在寝室睡觉啊,我中暑了的。” “得了吧你。”吴蒙笑。 高山骂道:“这他妈都我帮你编的借口,还不老实交代?” 张可再还是没有说话,吴蒙语重心长:“可崽,你是不是真跟年有榆一起逃的?白晓岸今天一天脸都是黑的。咱们一个寝室的,虽然那啥,但是横刀夺爱确实不对。” “什么跟什么啊?”张可再这次是真傻了。 高山和吴蒙对视一眼,张可再问:“年有榆怎么了?” 那两个人还是不说话,张可再无奈:“我真不是跟年有榆一起出去的,我跟……一个同学一起出去的,你们不认识。” “谁啊?”吴蒙惊讶,“你这么社恐,什么时候认识我们不认识的朋友了?” 张可再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一起上选修认识的,今天在校医院刚好碰到,跑出去玩了。” “去哪里玩了?”高山问。 张可再说:“这重要吗?就在外面随便晃了晃。” 高山说:“那没事了,不是你把年有榆拐走的就行。” “拐走年有榆?”张可再惊讶,“谁拐走年有榆?” 高山耸耸肩,吴蒙说:“我们本来以为是你。” 朝寝室走的路上,张可再把事情弄清楚了,年有榆下午没有来军训,白晓岸跑去问了辅导员,辅导员说她请假了,请假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 回了寝室看到白晓岸,张可再想解释点什么,但是白晓岸没有说话,他怎么都没办法开这个头。 而且年有榆的事情确实跟他没有关系。 快到熄灯时间,张可再去阳台洗漱,白晓岸正好从浴室出来。两个人在阳台门那里擦身而过,肩膀撞了一下。 张可再本来想趁这时机说点什么,但是白晓岸连头都没有回,好像张可再这个人不存在一样。 张可再脾气再好也有点毛了,眉毛一竖要发作,吴蒙站起身来,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起冲突。 熄了灯,张可再给年有榆发消息:“你去哪里了?” 年有榆没有回。 他退出来,正好看到卞玉回复了他下午的消息:“记性不太好,你怎么也没提醒我?” 张可再:“怪我咯?” 卞玉:“是怪你啊。” 张可再回复了一串省略号,卞玉的消息又来了:“你是不是很喜欢水?” 张可再:“是啊,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河边。” 卞玉:“我知道另一个地方有可以下水的湖,很大,离学校也不算远,骑自行车去半天就能往返。去吗?” “去!”张可再在对话框里打字,打完想发的时候犹疑一下,删掉了。重新编辑:“有空的话。” 卞玉:“有空的话。” 这事情这么着也就过了。第二天午休时碰到年有榆,她还是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张可再看旁边的白晓岸,后者端着餐盘,没有什么反应,跟高山和吴蒙坐到了另一边。 张可再犹豫了一下,坐到了年有榆对面。 年有榆没看他,张可再问:“你昨天去哪里了?白晓岸急疯了。” “是吗?”年有榆说。 张可再沉默半天,说:“我听说的。” 年有榆笑了笑。 张可再又问:“你为什么不跟你室友一起?” 年有榆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直白地说:“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你是不是没有听说过,年有榆脾气很怪,跟室友关系都不好,跟班上同学关系也不好。”她埋下头去继续吃饭:“我没有朋友。” 又是长久的沉默,年有榆说:“你回去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能说什么?”张可再问。 年有榆:“能说什么不知道,但是总之不会伤到你就是了。”她说完端着盘子走了。 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回室友那桌,发现白晓岸正在望向这边,张可再又坐了回去。自己吃完了这顿饭。 很巧的是,他吃完饭抬起头,看到卞玉就坐在斜对面的桌上。 但他不是一个人。 张可再看过去的时候,卞玉也看到了他。 虽然只是一眼,但卞玉对面那人似乎很敏感,他顺着卞玉那一眼转过头来,看到了张可再。 是帮忙喊过卞玉的那个室友。 那人笑了笑,冲张可再挥手,转过去,跟卞玉说着什么。张可再直觉他们是在说自己。 然而卞玉脸上没有表情,甚至再没有抬头看张可再一眼。 昨天下午的快乐很快就淡了,张可再擅长遗忘。过了几天就再想不起那方池塘了。 军训后面的小半程很累,人也疲到极点,只觉得一天天越来越热。 张可再好些天没有看到卞玉的影子,中途发过一条消息,消息写的什么忘记了。对方的回复不咸不淡。 于是说好去找湖游泳的事情也再没被提起。张可再后来也再没发过消息。 终于是熬到了汇报演出,每个学院的连队走完方队,在操场上列开。 按照高矮顺序排列,张可再在队伍的后半段,靠近末尾。最后一个方队是国旗班,远远地,张可再看到了走在第一排最左边的卞玉。 他低着头去看脚尖前面的草,吴蒙在他后面,极轻声地说:“地上有钱吗?” 张可再无声地笑了笑,抬起头去看旗杆。 军训汇演之后,算是彻底放假了。 宿舍楼第一天就走了一大半学生,到了第二天,每层楼的自习室终于不用占座了。 张可再的寝室只剩下他和白晓岸,张可再觉得很尴尬,好在白晓岸还是照常去图书馆。他问过白晓岸为什么还不走,白晓岸回答:“我妈让我等等年有榆一起。” “噢噢。”张可再对此报以自己招牌的呵呵笑。 然而第二天张可再就接到了年有榆的电话,她问:“找到一个很不错的暑假兼职,来不来?” “来!”张可再立马说。 说完想起白晓岸,问:“你也要一起吗?” “当然啊!”年有榆说,“我暑假有三份工。” 张可再突然想到张可初说的话,他跟年有榆说:“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以后有得是时间赚钱啊,好几十年的。” “你不也一样吗?”年有榆觉得奇怪。 张可再大大咧咧:“你哪能跟我一样啊?我又没什么出息。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年有榆对他这话表示不满意,还想继续说,张可再不给她机会,问:“那白晓岸呢?他说他在等你一起回家啊。” “我没说过要跟他一起回家。”年有榆简单地说,“明天早上十点,东门口等我。” 想必是年有榆跟白晓岸说了什么,晚上白晓岸提早回了寝室,洗完澡就开始收拾行李。 张可再想说点什么又没说,打开游戏网页,其实心神都在白晓岸那里。 东西收拾好了,白晓岸走到张可再桌边,轻轻戳一下他的肩膀,耐心地等张可再摘下耳机。叮嘱他:“可再,你跟年有榆一起打工的话注意一下,她有偏头痛的毛病,要记得提醒她带止痛药,但是也不能吃多了。” 张可再呆呆地应:“哦。”应完等白晓岸回到他自己桌前,才补充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第二天张可再起床,发现白晓岸已经走了。十点差十分,他在校门口见到年有榆。 年有榆看上去一切如常。 他们坐地铁到了市中心的润禾广场,目的地是五楼上的一个日料店。据年有榆的介绍,这里工资很不错。 直达的电梯在另一头,他们坐的扶梯上五楼。刚刚上去,年有榆就跳起来,朝日料店门口的人挥了挥手。 啊。张可再心里咕咚一下。像一颗石头掉进池塘。 第20章 第 20 章 怎么会到处都有卞玉,连兼职都能碰在一起?张可再实在想不通。 他小声问年有榆:“他怎么在这里?” 年有榆说:“当然啊,这活儿就是他介绍我来的。” 张可再有点懵。 走到近前,卞玉跟年有榆打过招呼,看向他,笑:“好久不见啊张同学。” 张可再呵呵笑:“好久不见。” 这日料店规模不算小,而且要一直开到晚上,上班需要两班倒。 见过店长之后,张可再被分配给了卞玉带。年有榆跟了一个被称作阿曼的姐姐。他们本来以为阿曼也是来做暑假工的,后来得知她十几岁就出来打工了,现在在店里算是老员工。 工作内容算不得多难,只是要细心。这一天张可再跟着卞玉,把所有需要人的工作岗位都转了一圈,然后被派到厨房洗了一下午的碗。 据店长说,这是为了让新人了解整个店的运作环节。 晚上的班没有排他和年有榆,两个人走的时候卞玉还在包厢里,没有见到人。 出了商场,张可再说:“以为自己是服务员,没想到是个洗碗工。” 年有榆问他:“有什么区别吗?” “啊。”张可再抬头看天,看到好难得见的星星,“是没有什么差别。” 回学校的时间正是下班高峰期,两个人挤在地铁上,商量好下次如果不上晚班,一定要耗点时间才走。 在学校外面跟年有榆吃了个饭,回寝室洗完澡就躺上床,张可再睡了无梦的一觉。 这一觉睡得太好,他没有看到卞玉夜里给他发过消息。卞玉说:“好久没有见过你,见到你很开心。” 已经过了那个时间段,张可再觉得回复也不对,不回复也不对。这么纠结着,又到了去日料店的时间。 卞玉见到张可再时神色如常。 这一天开始,张可再和年有榆真正被排了班。上六天休一天,每天只上一个班,白班和晚班轮着来。 白天时间长一点,但是客流量稍小。晚上时间短些,要负责最繁忙的晚饭时间段,并且可能要留到最后关店。 上了几天班,张可再发现自己的上班时间几乎跟卞玉是同步的,跟年有榆的大多错开。 年有榆晚上还有家教,跟阿曼沟通过后又换了换,基本只上白班。 担心别人会对年有榆有意见,张可再背着她,主动提出可以多上晚班,就当是跟年有榆对调的。 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最热的时候。 这是张可再在榆城的第一个夏天,他不知道往常是不是也这么热。每天下了班,从开足冷气的商场走到外面都得鼓足勇气,跨过空调隔断帘,热空气会直接捂住人的口鼻。回回都感觉要被憋死。 张可初打来电话的时候,张可再正好和卞玉一起出了日料店。 卞玉正在问他:“吃点什么?”这几天两个人只要一起下白班,基本都会吃了饭再回学校,正好避开晚高峰。 手机在兜里震动,张可再接起来,张可初问:“在学校吗?” “在啊。”张可再随口应。 张可初说:“我在你们学校南门,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张可再愣了。 两个人一起去挤地铁。上了地铁,张可再心叹“挤”字之生动形象。站在车厢里根本不用抓任何扶手,不带倒的。 他和卞玉挤在角落,正好是面对面,贴得太近了。他觉得尴尬,在人群中努力想转身,才刚一动,旁边的男人骂:“挤什么挤?” 夏天火气重夏天火气重,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张可再按下情绪,不动了。 卞玉伸手揽住他肩膀,手提着书包,就搭在他背后。硬是在张可再和那男人中间设置了一个障碍。 男人又想骂,卞玉看着他:“你在挤谁在挤?” 对方不说话了。 张可再微微撇过头去,要不然会感受到卞玉的呼吸。这么一来,双方的姿势就很像个拥抱了。他觉得更尴尬,但是没有地方可躲。 而且被卞玉这么揽住,可以避免跟陌生人贴近。不快的感受要少得多。 好容易下了地铁,张可再几乎要忘记张可初了。 刚刚到校门口,路边就有人喊他:“崽。” 张可初从小就优秀,智商好,性格好,学习好,长相好,什么都好。从外表到内在,跟他相处过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的。 他此刻就站在那里,不说不动也能吸引人的目光。张可再突然就有点不想靠近。 他不嫉妒哥哥,但是很莫名地,他在这个时刻觉得自己那么笨拙。 张可初走到他面前。几步距离之间,张可再忽然想到,这种感觉可能叫相形见绌。 “去哪里啦?”张可初问。 张可再清了清嗓子,指着旁边的卞玉说:“这我同学。”又指着张可初,并不跟卞玉发生眼神交流,说:“这是我哥。” 潦草地介绍完,等旁边两个人打过招呼了,张可再问卞玉:“还不回去吗?” 卞玉却问:“要吃饭吗?” 张可再一阵无言。他不知道卞玉怎么能这么坦然,如果是卞玉的哥哥在这里,他一定巴不得快点走。 张可初看向卞玉:“去哪里吃?” “你想吃什么?”张可再认命地问。 张可初反问:“你们平时吃什么?” 张可再看卞玉,卞玉一副任君选择的态度。他于是叹气:“我们平时当然是食堂啊。走吧,去南门外面吃炒菜。” 有时候张可初虽然婆妈,但好在只针对张可再。面对张可再的同学,他从来不像父亲一样会进行盘问。 这顿饭吃得不说有多愉快,起码也不难受。最初不愿见到张可初的感受散去,张可再发现自己其实有点想哥哥。 他打量张可初,发现他瘦了。 “张可初你最近很忙吗?”他问。 他说话的时候卞玉一直看着他,张可初回答的时候卞玉就一直看着张可初。张可再发现了这一点,不明白卞玉怎么这么乖巧。 会装乖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张可初说:“还好的。不是说好了在外面不喊我大名吗?”说完问卞玉:“还要点菜吗?” 这话可能是客气,但是卞玉很实诚:“可以吗?今天真的有点饿。” 张可再对卞玉的不客气大为震惊,根本来不及吐槽张可初的回答。 但是张可初好像挺喜欢卞玉,也喜欢卞玉的坦诚。得到答案,立马笑眯眯地喊了要加菜。 饭快吃完,卞玉说要去卫生间。 张可再心道这抢单的方式真是朴素无华,顺便对张可初扬了下巴:“去结账。” “结了。”张可初说。 卞玉空手回来,乖巧道:“谢谢哥哥。” 张可初笑笑,说:“你们是好朋友,要互相照顾啊。” “不是啊。”张可再说,“我们都不熟。” 张可初“咦”一声,看卞玉并不反驳,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的班铁定是没办法上了,出餐馆的时候张可再一直在盘算。 张可初在附近定了标间,只有卞玉一个人要回学校。走到校门口,应该分路了,卞玉说:“哥哥再见,张同学再见。” 等人走远,张可初问:“是真不熟啊?” “就跟你说了啊。”张可再耸耸肩,翻白眼。 “小心眼珠子翻过去。”张可初说,说完又看看卞玉的背影,若有所思,“为什么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张可再立马道:“不可能。” 说完补充:“他榆城本地人吧你怎么会见过。我听同学说的。 第21章 第 21 章 听到张可再斩钉截铁的答案,张可初有点惊讶,但是也没有多说。 酒店就在学校附近,跟吃饭时相反的方向,过了学校走上三分钟就是。平时学生都不爱来这种酒店,一是处在路边,二是比巷子里那些要贵。 路上碰到个班上的同学,打了招呼,错身而过之后,张可再收到信息:“你旁边是谁?好帅!” 张可再:“呵呵。” 到了酒店,张可初去洗澡,张可再收到了卞玉的信息:“明天是不是不能去上班了?要带你哥去转转吧?” 张可再:“是啊,正准备请假。” “不用请假,我帮你上就是了。” “可是一周才休这么一天。” “没关系。我也没什么事。” 在手机界面上划来划去,张可再最后说:“我跟你换吧,下次我休息的时候上你的班。” 卞玉说:“晚安。” 退出跟卞玉的聊天界面,张可再打开播客,发现“故事的第二次”更新了。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档广播。 但是今晚跟张可初在一个房间,早起是为了上班,没有带耳机出门。他现在并不想听播客。 睡前张可再问:“这次过来是做什么?” 张可初一边叠衣服,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回答:“要去北京出差,回总公司领任务,顺便就来看看你。” 张可再“嗯”了一声。盯着播客界面反复刷新,想知道其他人听完这一期后在说什么。 床头的灯熄掉很久了,隔壁床已经没有声音。 张可初上大学之前两个人都住一间屋,那么多年里,张可初睡觉都是这样没有声息的。但是张可再知道他没有睡着。 他侧过身去,喊:“张可初。” “嗯。”张可初应。 张可再问:“你最近好吗?” 他在黑暗中安静地等答案。过了很久,张可初说:“睡吧。” 本来以为第二天可以带张可初逛逛,没想到只来得及逛了逛学校。下午张可初去机场,张可再也跟着去了,打算从机场附近坐地铁回来。 进安检之前,张可初终于还是问出口:“今年暑假就不回家了吗?” 张可再不说话,张可初在他肩上捏了捏:“崽崽……” “该走了吧?”张可再打断他。 张可初无奈地笑了笑:“好,走了。” 坐上地铁,张可再发现其实回学校也没有事做,想了想中途换线,去了润禾广场。 卞玉站在店门口的柜台那儿,面前有只用来喊号的话筒。看到张可再来,他递给他一张湿纸巾:“怎么过来了?你哥走了?” “嗯。”张可再接了纸巾,“回去也没什么事情。” 卞玉回头看了一眼,说:“那你去逛逛商场吧。”声音放低:“都换班了,不休息多划不来?” 张可再笑了,说:“那我去逛逛。” 正说着,后面有主载儿童的观光小火车经过,张可再让到边上,说:“最理想的工作出现了,在商场里开火车。” 卞玉也笑,拿走他用过的湿纸巾,顺手在柜台上抓了一颗糖,放在张可再手心。 张可再觉得手心有点痒,忙接了糖收紧手,说谢谢,转头去逛商场了。 说是逛商场,其实是找了个角落玩手机。玩到手机快要没有电,又懒得借充电宝,他给卞玉发了个消息:“我先走了。” 卞玉秒回:“等等。” 张可再于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里正好斜对着电梯,几分钟后卞玉从电梯出来,两个人看到对方。 “走吧。”卞玉说。 张可再诧异:“去哪?”又看了看手机:“还没到下班时间啊。” 卞玉笑说:“请了假了,一起回学校吧。” 张可再不明白,卞玉解释:“晚上有个钢琴家教,就在学校南门外面。” “啊。”张可再有点愣,“你不是说今天没什么事才跟我换班的吗?怎么还有钢琴课啊?” 卞玉说:“是没什么事啊,白天没有事,而且只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这个时间段店里也不忙。” 张可再张张嘴巴,又合上。 回了学校一起吃过食堂,张可再往北走,卞玉朝南。 宿舍楼基本走空了,走廊很安静,夕阳光从走廊末端照过来,张可再蹲在地上,拍光影的分界线。 回到寝室听电台,“故事的第二次”这回讲到一个挪威故事,叫《太阳东边月亮西边》。 张可再在评论区留言:“博主讲完北欧民间故事可以讲讲北欧神话吗?” 那主播好像一直在线,两分钟之后回复:“好。” 兼职了一段时间,店里有些常来的客就面熟了。有时候碰到也会打招呼。 这一天的班是卞玉和张可再一起上的,有个大包厢缺人,张可再临时被喊过去了。旁边的小厢很快来了客人,卞玉自己过去接待。 来的是一男一女,看不出关系,至少不像是情侣。 看到服务员是卞玉,西装革履的男人问:“前两天那个小哥呢?” 卞玉礼貌地询问:“客人您说的是哪位?我们这边客流量挺大的,服务员也很多。” 对方皱眉:“你们做服务员这一行,熟客都不用记住的?” 卞玉简单道:“不好意思客人,是我的问题。” 那女人摆摆手,对卞玉说:“弟弟别理他,毛病多。麻烦你帮忙介绍一下店里的特色。” 卞玉应了,拿着pad上前。 过了两天,那男人又来了,却是一个人来的。 当时不到晚餐时间,店里人并不多,卞玉和张可再都在厅里,跟阿曼学用餐巾折花。那男人迎面来,看的是张可再。 “欢迎光临。” 男人去的还是那天那个包厢,张可再跟着进去接待,进去之前凑到卞玉旁边,小声说:“我这次不脸盲了,这位客人好像来过。” 卞玉没有应他。 店里的两个大包厢是需要全程陪同用餐的,小包厢稍好一些,不过为了服务到位,也是要随时斟茶的。 男人点了东西,期间一直在问张可再问题。张可再没有跟人攀谈的习惯,但是为了礼貌也都应着。 “我开着几家小公司,也经常要找点暑假工,你要不要来试试?”男人问。 张可再有点愣,说:“谢谢您,但是我在这边做得挺好的。” 对方因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饭吃到一半,男人喊来张可再:“小朋友,帮我倒点茶?” 张可再很不喜欢这个称呼,甚至可以说十分反感。但因为是客人,只好说:“客人您喊我服务员或者小张就行。” 男人笑了笑。张可再过去倒茶,男人不知道伸手想拿什么,一下子撞在张可再的手腕上。 怕茶水烫到人,张可再是往内收手的。水于是洒到他小臂上,胸前的围裙也染出一块深色。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人忙道歉,推开椅子,拿了手帕来给张可再擦手。 张可再说:“谢谢您,我自己来。” 对方并不听劝,自顾自握住他手腕,要给他擦小臂上的水,嘴里念念:“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让我帮你擦一下,要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正推着,半敞的包厢门被敲响了。卞玉走进来,说了句“不好意思”,直接接走了张可再手里的茶壶。 “快去换一下。”他说,“这里我来就是了。” 张可再趁机挣开那人的手,说句抱歉,出了包厢。 卞玉很快擦干桌上的水,拿了新的杯子倒上茶:“客人您请。” 男人脸色有点难看。 等这个包厢结账之后,张可再进去收拾东西,没一会儿卞玉也进来了。 他脸色有点不好,张可再疑惑:“你怎么了?” 卞玉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什么又在克制的样子。张可再更疑惑了:“怎么了啊?” 卞玉吸一口气,问:“你为什么不躲?” “什么?”张可再没听懂。 卞玉皱了眉。 这是张可再第一次看到卞玉皱眉。卞玉压着嗓子:“明明知道那个人不安好心你怎么不躲?傻的吗?” 他的声音很恼火,表情也并不友好,张可再一下子就愣了。 僵持了一会儿,张可再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第22章 第 22 章 张可再的话一出口,怔愣的人换成了卞玉。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门在此时被推开,年有榆站在门口,感受到两个人之间似乎不很愉快,也是一愣:“怎么了啊?” “没事。”张可再说。 这一天后来的气氛十分奇怪。难得三个人一起下一次班,年有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张可再生怕她说出什么来,好在她这一次懂得看人眼色了,最终还是没多问。 夏天走到了最顶端的时候,最顶端的夏天是很沉默的,在商场的喧嚣和操场的蝉鸣之间,沉默很容易生根发芽覆盖世界。 过了几天,恰巧是卞玉和张可再一起上班的时候,轮到张可再煞尾。 店长点完账走了,叮嘱还在擦柜台的张可再:“门关好哦。” 张可再应了,端着盆子进后厨,发现卞玉还在里面。后者站在燃气灶前面,不知道在煮什么。 他顺手倒掉脏水,把盆子帕子放好了,问:“怎么还没走?” “等你。”卞玉说。 张可再洗干净了手,转身看他。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他觉得跟卞玉相处总有点不自在。 卞玉指了指锅里:“饿了没?给你煮个面吃。” 下午那会儿太忙,匆匆填了填肚子,确实没吃饱。张可再挪过去,锅里热气腾腾的,不知道煮的是什么面。 接下来的几分钟没有人说话。火上的声音让人很有睡觉的**。 卞玉关了火,张可再才看清,煮的居然是意面。 他笑了:“这是日料店。” 卞玉理直气壮:“日料店怎么了?” 他挑面的动作很娴熟,拌面也是。 好吧,技能点居然还要加上下厨。张可再这么想着的时候,冷不防看见卞玉从冰柜拿出两块牛排来。 他震惊:“你怎么……” “嘘。”卞玉竖起手指,“小心被人发现。”他拍拍冰箱,严肃道:“这可是公器私用。” 其实店里人早就走光了。但是张可再配合地放轻了声音。 两盘牛排意面并排搁在流理台上,张可再问:“去哪里吃?” 卞玉四下看看,指了厨房角落:“那里吧。” 后厨很干净。卞玉指的角落远离流理台,靠墙摆着两个柜子,是店员们锁私人物品的地方,柜面都擦得蹭光瓦亮的。张可再端着两个盘子,想了想,直接放在了地上。 卞玉跟过来,递给他一张野餐垫。 张可再已经不想表现自己的震惊了。 两个人背靠柜子,翻身坐下。张可再支起双腿,把盘子放在膝盖上。牛排已经被卞玉切好了,拿叉子直接吃就可以。 他问:“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卞玉说:“张同学你问过这个问题了。” 张可再叉了面,卞玉期待地看着他。 慢慢咀嚼吞下之后,张可再有点愤愤:“为什么做东西也这么好吃?好没天理!” 听到他的话,卞玉放松地笑了,说:“这是我第一次做意面。” “别骗人。” “不骗你。” “……靠。”张可再更生气了。 吃着东西,卞玉转身去鼓捣那柜子,居然提出一瓶红酒来。 张可再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卞玉说:“别这么惊讶,是别人送的,我顺手塞进柜子里的。” “谁送的?”张可再问。 卞玉答:“熟客。” 张可再沉默半晌,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卞玉很干脆:“我不是君子。” 他洗了两个杯子,重新坐下,倒好酒了问张可再:“君子,喝吗?” 看张可再不接,卞玉就要收手,张可再忙挡住他手腕,说:“放那,我等它醒醒。” 卞玉无声地笑起来。 张可再平时就很容易上脸,酒一入口,没多会儿脸就红了。卞玉倒是一点看不出喝过的样子。 不知不觉喝掉小半瓶酒,卞玉捡了他们用过的餐具去洗。张可再还坐在原地,看着卞玉做事。 等卞玉回来,剩下的大半瓶酒已经变成了小半瓶。他接了张可再手里的杯子:“才成年就这么嚣张吗?” 张可再笑,说:“啊。” 卞玉一边说着红酒后劲很大要警惕,一边把酒朝杯子里倒。 他们坐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张可再侧过头,看了卞玉很久。然后他不受控制地问卞玉:“卞玉,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卞玉转头看他。 咫尺之间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彼此瞳仁的颜色。 卞玉回答:“我去上学认识你的啊。” 张可再说:“这样啊。” “你醉了吗?” “醉了。” 张可再怀疑“故事的第二次”的主播也是个大学生,最近暑假,故事更新很勤。 八月底快开学,北欧民间故事告一段落。终于是更到了北欧神话。 “北欧神话的可贵在于诸神也有黄昏,神掌握人的生死,但是神也会死,人从这样一个事实里感知到了悲伤。掌握人命运的神被更高的命运掌握,万事万物都会走向终结,这可能是人类生死思想的一种放大体验。” 第一期过后,张可再迟迟没有等到第二期,播客下面有人留言:“主播是去上学了吗?” 张可再给评论点了个赞。 距离开学还有大半周,张可再跟日料店结完工资,回了一趟家。 家在邻市,不远不近的距离,坐车刚好三个小时。 回去那天他没有跟妈妈说,快到小区门口,思来想去准备打个电话,就看到妈妈从街那边来了。 她双手都提着菜,手机在兜里响,一时没有办法去掏。张可再忙挂了电话迎上去。 看到小儿子,她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 父亲在家,看到儿子跟着妻子一起回来,冷笑了一下:“没钱就知道回家了。” 妈妈忙回头看来张可再,张可再脸色很不好,她拍拍他的手,温声道:“要吃什么?妈给做红烧排骨好不好?” 张可再看到妈妈的脸,压下情绪,点点头:“好。” 从小父亲就忙,张可再跟他的相处时间其实不长,只有晚饭时间待在一起,也大多是听教训。 他不知道父亲是一开始就这样,还是有了他才这样。总之在家里,张可初是更得父母心的那个。父亲偶尔也教训张可初,但是张可初从来不顶嘴,也不会表露出不开心,因此父亲的教训就少了。 多出来的那些当然都在张可再身上。 长大了一点,张可再发现了,父亲不是真的在教育谁,他只是教训不顺从他的行为。 本来打算是要在家待到正式开学,过了两天张可再就受不了了。 妈妈以前是小学音乐老师,因为学校改组之类的原因下岗,前些年会在家自己教些小孩子,但这几年培训机构很多,也渐渐清闲起来。 张可再先前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回来就发现妈妈几乎脚不沾地。他问起来,妈妈回答说:“以前教过的小孩子有小孩子啦,让我上启蒙课。能赚一点是一点。” 父亲则每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一天三顿饭都等着妈妈给他摆上桌。 这一天的饭点,妈妈还没回来,父亲打了几个电话,等到快要天黑也没见到人。张可再进厨房折腾了两个菜,摆在餐桌上,父亲骂他没用,说男人进什么厨房。 张可再把筷子一摔:“饿死你算了。” 父亲也怒了:“不孝!有你这么说自己爹的吗?” 张可再看着他,不说话。父子俩这么对峙一阵,妈妈推门进来,吓一跳:“怎么了?” 她走到近前去拉张可再,看到桌上炒糊了的菜:“哎哟老张做的饭?难得……” “我做的。”张可再打断她。 妈妈怔了一下,张可再说:“妈,我回学校了。” “回什么学校?你才刚回来。”妈妈忙来拦。 父亲提高声音:“要滚滚远点!看看你哥什么样子你什么样子?” 张可再说:“张可初什么都好,你们怎么不只生他一个?” 行李箱放在卧室一直就那么摊开,根本没有收拾的意思。张可再大步跨进卧室,充电线拔下来朝里面一扔,拉链一拉拖起来就要走。 “崽崽,妈妈跟你说……”妈妈紧跟着他,从饭厅跟到卧室,从卧室跟到客厅,又穿过客厅跟到了玄关,伸手来拉他袖子。 父亲怒道:“让他滚!甩脸子给谁看?才出去几天啊就忘记自己姓什么了!” 张可再深吸一口气,掰开妈妈抓在他手腕上的手,说:“我觉得人在教训别人之前应该先低头看看自己。爸。” 说完扭头就下楼梯,把父亲的喝骂扔在了身后。 加班狗今天也很想变回大学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没有买到当天的车票,动车站也不让过夜,张可再去火车站的候车厅待了一晚上。 坐在大厅角落,他戴上耳机打开了“故事的第二次”。最新一期依然是北欧神话的第一部分,没有更新。 他把那一期点开又听了一遍,纠结了一会儿,给主播发私信:“大大,缺人写稿子吗?” 发完又撤回,但是主播居然已经看到了,回复:“缺。” 张可再:“???!!!两点了您还不睡?您过的是欧洲时间吗?您不会真在欧洲吧?请大大注意保护嗓子!” 主播:“还好的,你要帮我写稿子吗?” 张可再发了个卖萌的表情包,说:“大大,我不会,我只是在委婉催更。” 主播:“但是我真的卡在稿子上了。” 张可再突然想到年有榆,说:“我不会写,但是我有朋友会写,推荐给您?” 主播:“不用这么称呼我。” 张可再:“哦,因为您是大学生?”又发:“不要紧,大学生也是大大!” 对方不回复了,张可再连发两条:“对不起对不起!”“大大别走啊~~(>_ 第24章 第 24 章 后来的几天,卞玉一直没有说要来拿东西,张可再思来想去,恨恨地把保质期只有一星期的点心吃掉了。 一边吃一边掉渣一边嘟囔,不要算了,别怪我。 眼看着就是开学的第一个周末。 周五晚上,张可再琢磨着应该要跟卞玉去见学生了,但是卞玉没有提,他也不知道该不该主动问。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吃掉了年有榆送的特产,感觉跟偷了卞玉东西似的。 正在纠结的时候,卞玉消息发来了:“明天两点钟南门见,可以吗?” 张可再:“好的。” 卞玉:“年有榆带的东西好吃吗?” 张可再一惊,心说他是不是有透视眼,怎么自己偷偷吃的都知道。半晌反应过来是自己做贼心虚,佯装无事回复:“好吃的,明天给你带上。” 第二天快两点,张可再在南门口见到卞玉。他把东西先递过去,卞玉接了,低头看。 看了一会儿,说:“保质期有半年啊。” 张可再呵呵笑:“我看错了。” 卞玉眉梢掀了一下。 家教的地方不远,南门外面的短街走到头,有家生意很好的餐馆。要教的小孩子就是餐馆老板的女儿,刚上高一。 平时上课的地方就在餐馆楼上,空间非常大,有间屋子专门被装成了琴房,卞玉就在那里给小孩上钢琴课。 张可再带上了自己的各类成绩单,该说不说,在高数快班虽然很想死,成绩多少能称得上不错。 餐馆老板在看他带的东西,卞玉坐在旁边,用一种毋庸置疑但是并不夸大的语气,介绍了张可再的专业和张可再本人。 张可再有点惊讶,既惊讶于卞玉对自己专业的了解,也惊讶卞玉眼里的自己居然这么好。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情,卞玉侧头来看他,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张可再把头正过去,心说上当了,卞玉说话不打草稿的。都是推销话术罢了。 没说多久,对方放下张可再的成绩单,爽利地说:“小张叫我宣姨就好,以后过来上课就在这边吃饭,宣姨做的饭没得说。我女儿就麻烦你们咯,如果有好的英语老师你们再帮忙推荐一下。” 张可再心想现在的小孩子学习压力真大,家教时间表怕是都排不开了。 “而且是小玉带来的同学,一定也很不错。”宣姨继续说。 听到这个称呼,张可再嘴里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卞玉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 一切都说好了,下个周末就可以过来上第一次课。周六上午原本就是钢琴课,周六下午让张可再给补数学,第二天早上补理综。 周日下午暂时空着,但小孩有时还要去画画,然后回学校上晚自习。 出了餐馆,张可再揶揄道:“小玉?” 他喊完就一直笑。卞玉刚开始有点无奈,被喊了好几遍之后,直接答应了:“哎。” 张可再顿时觉得无趣了。闭上嘴巴。 走到街口,张可再说:“哎,请你吃个饭吧。” 卞玉抬手看了一眼表:“今天不行,今天还有事。” 张可再问:“读书会吗?” 卞玉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张可再说:“你上次说过的啊,你去北区的时候是参加读书会。” “是。”卞玉的一双笑眼弯起来。 张可再挥挥手:“那再见?” 卞玉想了想:“一起走到北区吧,东西我直接提去读书会,那里有人做饭,这东西好像不弄热了也不好吃。” 说完又补充:“你介意吗?” “你问得好奇怪,”张可再说,“我怎么会介意?这是年有榆给你的啊。” 他们又在北区的第一座桥上分头走。 张可再在桥面上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发现这座桥好像没有名字。他决定就叫它第一座桥。 他给张可初打电话,一接通就说:“哥,我欠了一个人很大的人情,怎么还?” 张可初似乎心情很好,声音带着笑意:“什么人情?” 没立马听到张可再的回答,他揶揄:“不会是女孩子吧?先请吃饭啊,再看看她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啊。” “不是女孩子!”张可再反应很大,“很大很大的人情,投其所好什么意思?送东西吗?” “傻崽。”张可初说,“投其所好的意思是去了解她的兴趣爱好,送东西有什么用,接触多才有用。” 张可再:“我不想跟他接触多啊。” “嗯?”张可初疑惑了。 张可再想了一会儿,说:“我听人说他喜欢我,我又欠了他人情,我想还人情,但是不想接触多。” “弄半天是人家喜欢你,我还以为你暗恋谁了。直接说清楚不行吗?”张可初问。 “哎呀!”张可再不耐烦了,“说不清楚!我听说的,他又没表白!” 话说到这里,电话里忽然传来一声:“可初哥……”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张可再只来得及听到这称呼,电话立马被人捂住了。 “张可初你行啊,都不告诉我的。”张可再磨牙齿。 张可初很干脆:“小孩子家家不要乱说话。回头再说。”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张可再还从来没有被他挂过电话,愣了一下,立刻点开跟妈妈的对话框—— “妈,哥那里有女生,他挂我电话!” 这一天,任由张可再怎么软磨硬泡,张可初都一口咬定了没有什么女朋友,那姑娘只是公司里一个助理。 张可再问:“如果是助理你为什么不让我听到她说什么?” “公司机密。”张可初很直接。 无所事事的周日,做家教前最后自由的一天,张可再一直睡到十二点。睁开眼睛寝室里没有人,他看向蚊帐顶端,看到一个弧线。 侧身摸过手机,打开了电台。 “故事的第二次”更新了,这一期叫作“深海里的耶梦加得”,前言那里还写了一句话—— 送给一位凌晨两点在火车站等天亮的朋友。 “John Lindow讲过一种‘束缚怪物’的理论,希望维持现状的众神束缚住耶梦加得、芬里尔和海拉,怪物们挣脱束缚的那一天就是诸神的黄昏,旧秩序被摧毁,新秩序在灰烬的时刻诞生。” 张可再忽然想起了年有榆的《茧》。如果世界是一只茧,也许就是因为人们害怕那个未知但确定的时刻。 他心里有种恍然的感觉,觉得蚊帐压向他的幅度是空气的重量。 第25章 第 25 章 大二的课程满得像高中,白天晚上都少有空的时候。看完课表,除了白晓岸,剩下三个都开始哀嚎。 高山嚎的是专业课不敢逃,吴蒙嚎没时间跟女朋友出去玩。张可再不知道在嚎什么,总之是在嚎。 周二还算有个盼头,下午是体育课,张可再和上一年一样,选修的羽毛球。 上课场地在北区体育馆,是离宿舍最近的一处场地,他踩着点到球场,进去的时候有个人喊了他一声。 铃声正在响,大家都在进门,有点挤。他答应了,但没来得及看到是谁。 第一堂课的理论知识讲得很少,热身结束之后就是自由活动。 张可再从推车里拿了羽毛球拍,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旁边。居然是卞玉的室友江博。 班上大多是上学期的同学,他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这人,有点惊讶:“啊,好巧。” “好巧。”江博说,“我能跟你一组吗?我这学期才换来学羽毛球的。” 张可再点头:“没问题啊。” 本来以为江博这学期才学羽毛球,很多东西怕是要从头来,但没想到他打得还行。一整堂课下来,单打当对手,双打当搭档都试过了,彼此都觉得有点投缘。 快到下课时间,两个人走到场边做拉伸,江博说:“你打得好好。” 这堂课玩得过瘾,张可再语气轻快:“你也打得很好啊。” 江博笑:“羽毛球协会办的比赛,你可以去参加吧。” 张可再啊一声:“平时打打就好,比赛就算了吧,我不喜欢比赛。” 话说到这里,铃声响了,体育老师吹了哨子喊集合。江博应:“嗯,走吧。” 到了周六,是第一次去上家教课。 上午卞玉上完钢琴课,给张可再发过一个消息。张可再想到自己怎么都要请他吃顿饭,说:“中午请你吃个饭吧。” “中午还有事。”卞玉回。 张可再:“那下午或者晚上?” 卞玉:“也有事。” 张可再不发了,卞玉又说:“就这么想请我吃饭?” 张可再:“我欠的呗。” 卞玉:“这学期有点忙,要不等下周周日中午吧,你给宣宣上完课,到时候我来接你。” 接?什么叫接?谁用谁接? 张可再:“校门口汇合。” 给宣宣上了两次家教课,张可再很敏锐地发现了问题,这小孩经常出神,不爱说也不爱笑,讲什么她都听着,看上去似乎很认真,其实对面在说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他故意试过两回,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宣姨讲。 周日中午,张可再上完课,跟宣姨打过招呼离开,发现卞玉就在餐馆外面等着。 那里有个拐角,卞玉一脚屈起,朝后蹬在墙角,看到他来,笑着站直了。 “不是说学校门口见?” “我们不走那个方向。” 张可再耸耸肩:“好吧,你想吃什么?” 卞玉说:“我们去游泳吧。” 在南门外简单地吃了点,卞玉带着张可再坐上南门口的公交,是朝着更远的城边去的。 车上张可再一直没有开口。对于迟来这样久的出游,他表示不出情绪来。 这公交是城际公交,保留着很旧的卖票模式,根据里程长短计算,票价不一。 票务员走到近前,张可再还在书包里翻找零钱的时候,卞玉已经掏出钱递过去,报了站名,收回两张车票来。 他把两张票都揣进了自己兜里。 张可再松开拉着书包的手,没有说话。 车子实在是太晃荡了,他有点晕车,卞玉递了瓶水给他。 张可再接了,小声说谢谢。 “你不太高兴。”卞玉在他耳边说。 他凑得太近,张可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摇头:“没有啊。有点晕。不舒服。” 公交上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车子终于停下,外面是一条土路,灰扑扑的。难以置信这地方还有个公交站。 下车之后卞玉问:“还行吗?” 张可再反问:“不行的话能回去吗?” 卞玉笑了笑,说:“走吧。” 虽然已经是九月份,但浅薄的凉意只在早晚出现。这会儿还不到两点,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 卞玉带着张可再顺着那土路一直走,而后走上一条小的岔路。张可再手里的水快要喝完,问他:“你要把我拐去哪里卖掉吗?” “是啊。”卞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又走上一截,他说:“暑假的时候说要带你来的。不好意思,拖了这么久。” 张可再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欠我的,而且我也没把这事放心上。” 卞玉问:“是吗?” 张可再不知道怎么答,也不懂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嗯”了一下。 那湖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张可再顿时原谅了一路的奔波。 他不知道卞玉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湖由河水流到巨大的凹处形成,也有出口,是活水。 远处也有人在游泳。 卞玉把张可再带到一处树荫下。能清晰地听到树上的蝉鸣,还像八月份那样聒噪。 树荫下有块石头,能放衣服。 卞玉从书包里掏出两条泳裤,递了一条给张可再,张可再没立刻去接。 “新的。”卞玉说。 张可再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谢谢。又欠你了。” 卞玉笑:“我们是朋友啊,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他背过身去,准备要换泳裤。张可再小声重复:“我们是朋友?” 被卞玉听到了。他转过头来,笑着说:“我们不是?” 这湖游起来比上次那个水塘要畅快得多。张可再仰面浮在水上,眯起眼睛,看见树荫中间投下阳光来。有点刺眼。 他叹了口气:“来这种地方游过水,就再不想去游泳池下饺子了。” 卞玉笑眯眯地:“下周又来啊,还要好几个星期才会变冷。而且有些老头子冬天也来游。我就不行,过段时间就不敢下水了。” 张可再问:“你有时间?” “当然有啊。”卞玉说,“我把周日的时间都空出来了,等你给宣宣上完课我们就立马来。” 张可再不知道该不该问,把时间空出来是什么意思?是为了他把时间空出来的,还是说这段时间本来就要空出来的。 他后来决定不问了。转身扎了个猛子,快速游到对岸,又游回来。 习惯游泳的少年人手长脚长,动作舒展得不得了。 等他游累了回到跟前,卞玉忽然问:“你是从小就学游泳吗?感觉像参加过比赛的。” 张可再心里一滞,扭头看他。 卞玉在等答案。他正过头来,含糊地说:“是啊。” 第26章 第 26 章 下午,云从天边推过来,张可再问:“走吗?” 卞玉答:“走吧。” 对话结束之后却没有人动,张可再觉得皮肤一定已经泡皱了,但他还是仰面浮着不想动。 然后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子砸在脸上,有点疼。两个人从水里出来,爬上岸的一会儿时间,放在石头上的衣服居然已经湿了。 “穿吧。”一个说。 “穿吧。”另一个也说。 胡乱套好衣服,密密麻麻的雨点已经连成串。从湖边跑开,四周没有能够遮挡的地方。 张可再抹了抹脸上的水,干脆地张开手,笑了起来。 卞玉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城际公交的公交牌很小,顶上遮蔽的檐只有一点点,两个人都湿透了,也就不在乎能不能避雨,遮一下头已经算很好。 城外的雨好像来得更加洒脱,有种不管不顾的气势。雨幕一拉,两米开外的东西很快都看不清了。 两个人并肩立在公交站牌下,静静地看着雨。站立的地方就成了一个孤岛。 奔跑的时候还不觉得,站久了有点凉飕飕的,张可再打了个寒战。卞玉突然伸手,揽住了他肩膀。 张可再转头看卞玉,卞玉平静地看过来。张可再于是又把头正回去。卞玉的手在他手臂上搓了搓,说:“有点凉了。” “是有点。”张可再应。 本来以为是急雨,应该来得快去得快,但是天色都昏暗下去,雨依然没有停。 不知道城际公交的发车时间是怎么样的,等了很久没有等到车。 张可再把手搭在眼睛上面,抬头望着站牌,在上面找时刻表,嘟囔:“是下雨就不发末班车了吗?” 卞玉说:“不坐公交肯定是回不去。” 张可再点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天色越来越黯,雨势也只是小了一点,仍旧看不出要停的意思。 卞玉问:“你明早有课吗?” “满的,大英和高数。”张可再问,“你呢?” 卞玉说:“高数和大英。” 笑了一会儿,卞玉说:“不好意思啊,把你拖出来,天气预报也没说今天要下雨。” 张可再说:“说了要下雨,我看到了的。” 卞玉又笑:“那你不带伞?” 张可再:“闭嘴。” 卞玉还是笑,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好意思。 张可再“切”一声:“你真内疚假内疚啊?” 卞玉不回答,张可再说:“反正都湿了,揣好手机,看看附近哪里有饭馆吧,我饿了。” 淋着雨走了两站路,总算是到了附近镇上。 身上的衣服全部湿透的,怕穿久了要着凉。两个人合计一下,明天早上的课多半是要逃掉了。于是找了个小宾馆,在楼下随便买了吃的,准备先洗个澡吹干衣服。 进去的时候说是还有标间,登记完发现只有大床房,两个人对视一眼。卞玉问:“阿姨,不是说标间吗?” “哎呀,只有这个啦。”对方说,“你们连身份证都只有一张,还挑呢,换个宾馆这位小帅哥都没得住。还这么大的雨。” 没有带身份证的张某人轻咳两声。 到了屋里,为谁该先洗澡争执不下。 张可再:“我身体素质很好,从小就游泳的,也经常穿湿衣服。” 卞玉:“感冒了会头疼,你很怕疼。” 张可再:“……我不怕疼。” 卞玉:“你容易疼。” 张可再:“……话题变得很奇怪。” 卞玉笑了。他去卫生间,出来时拿着浴巾,抬手就丢给张可再:“行,那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我先去洗了。” 说完转身又去卫生间。 那浴巾端端正正盖在张可再头上,张可再慢半拍地扯下来,说:“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把浴巾丢我头上的程度吧?不礼貌!” “是吗?”卞玉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身上的湿衣服黏得很不舒服,张可再虽然很嫌弃宾馆的浴巾,还是准备披上。 脱衣服的时候发现膝盖上有条伤口,多半是在哪里剐蹭了一下,出血了。 用纸巾捂了半天还是在流血,他走到浴室门外,问卞玉:“你有创可贴吗?” “有。”卞玉说,“书包的小包里。” 还真有哇。 张可再叹一下,觉得这个人心细得吓人。 去拿卞玉的书包,发现还有点重。小包里摸了半天没摸到,他拉开书包正中间的拉链,在里面看到一把伞。 卞玉洗完澡,穿着短裤就出来了。张可再回头看他一眼,问:“不要用浴巾裹一裹吗?” “我很影响市容吗?”卞玉低头看自己,他的头发还在朝下滴水,这一低头,水珠子顺着他的脖颈流到了锁骨处,“不想用宾馆的东西,感觉很脏。” 张可再站起来,把自己身上的浴巾扯下来,朝他身上扔:“那你还让我裹!” 卞玉笑:“这不是怕你着凉吗?” 他的视线落到张可再的膝盖上:“没找到创可贴?” “没。”张可再说,“我也不好翻你书包。” 好像是感冒了,说完又清了清喉咙。 卞玉去提自己的书包,在张可再摸过的小包里摸出创可贴:“这不是?” 扔给他:“防水的。” 张可再接了,贴在膝盖的伤口上,进浴室去洗澡。 洗完澡,本来想用宾馆的毛巾擦头发,想到卞玉说的话,又犹疑了。 他出了卫生间,看到卞玉坐在床头,拿着吹风机在吹他的衣服裤子。张可再靠在墙边,抱了双臂看着。 卞玉抬头看他一眼,手指在T恤上搓了搓,感觉应该差不多了,说:“过来穿上吧,要不然就躺床上。” 张可再不动弹。卞玉说:“怎么?” “没有。”张可再终于放下手臂,走到他面前,说,“看你好贤惠。” 卞玉一笑,把T恤丢给他:“来吹吹头发。” 他自己的头发还湿着,衣服在旁边也还湿着。张可再套上T恤,说:“吹你自己的吧。” “听上去很像在骂人。”卞玉说。他站起身来,把吹风机对准了张可再的头。 张可再立马就要躲。他甚至没有想到,他应该把吹风机接过来自己吹。这样根本不用躲,就能直接避免跟卞玉面对面的尴尬。 他说:“我们没有熟到可以让你帮我吹头发吧?” 卞玉又笑了:“是吗?”手已经伸到他的头发上。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但是因为离得近,张可再清晰地听到他的话:“身体素质越好的人生了病会越痛苦。” 除了张可初,张可再从来没有跟别人睡过同一张床。 他们家管他很严,尤其因为父亲很在意这些,他从小跟同学玩都是不能一起过夜的。不能在同学家过夜,也不能让同学在家过夜。更别说和同学在外面过夜了。 仔细想一想,这种经历还是第一次。 陌生小镇上,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张可再问:“你说这会儿我们能回学校吗?” 他翻了个身,胳膊碰到了卞玉的胳膊,于是又翻回来。卞玉也往后让了让,说:“已经一点了,要不我们连夜做双翅膀飞回去?” 张可再打了个哈欠:“明天做吧。” 一夜无梦。 早上是自然醒,张可再睁开眼睛,看到卞玉闭着双眼的脸,觉得这张脸既认得又不认得。 这个人也是。 有点奇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第27章 第 27 章 他们离开镇上是早上七点钟。 宾馆出来走上一小段,是一个十字路口。站在路口上,对面一片小树林,太阳从树林间隙升起来。 洒水车响着音乐从他们旁边过,张可再跳到路的最边上,背对着水车。 卞玉说:“看彩虹。” 张可再转过头。 洒水车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水柱一下子小了,喷出来的水是一片雾。阳光一照,马路中间真的有条彩虹。 转瞬即逝。 “既然都逃了课了。”张可再说。 卞玉的头略微歪了歪:“嗯?” 张可再叹口气:“算了,走吧,坐车回学校。” 卞玉说:“我听说镇上有一家很好吃的粉店,开了好几十年了。你想吃粉吗?” 张可再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答:“想!” 摇摇摆摆的老公交,这次张可再问卞玉要了一张车票,观察半天装进了兜里。 还是很不错的,本次逃学收获车票一枚。 到了学校门口,正是上午第二讲课的上课时间。两个人从学校最侧面的路走,走到南北区岔路口,卞玉问:“下周?” 张可再想了想,说:“要去。” 回寝室冲个澡换了干爽的衣服,再去上课多半是来不及了。张可再把衣服丢进楼道尽头的洗衣机,爬上床倒头就睡。 睡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张可再做了个梦。他梦到在游泳池游泳,然后下了雨,身上变得很黏。 他转头看卞玉,卞玉说:“又下雨了啊。” 醒来已经是中午,室友们都吃完中饭回来了。 看到他坐起来,高山调侃:“好啊你可崽,学会夜不归宿了哈?” 吴蒙问:“去哪里了?” 张可再掀被子下床:“不是给你们发消息了吗?我昨天做完家教,我哥来接我去玩了,结果去外面就碰到下大雨。早上赶不及回来。” 白晓岸说:“昨晚上雨是很大,听说南面还有塌方。” “是吧。”张可再说。 应着他的尾音,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响了。跟心电感应似的,才刚借张可初的名头撒过谎,张可初就来电话了。 平时张可再接电话是不避室友的,兴许是心虚,他看到来电显示,抓起手机就要朝外跑。 在门口的高山伸手揽住他,语气玩味:“女朋友?” 张可再把手机界面怼到他眼下,上面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张可初”。 到走廊上,电话已经挂断了。张可再刚想打过去,张可初又打过来了。 他直觉有点不好。接起来还没说话,张可初开门见山:“你上午逃课了?” 张可再大惊:“你怎么知道?” 张可初:“看来是真的。” 张可再无言。张可初说:“崽崽,家里没难到这种地步吧,我们家不需要你不去上课去打工的。” “什么啊。”张可再说,“我就是昨天出去游泳,结果碰到下大雨回不来而已。” “真的?” “真的!” 张可初明显松了一口气,叮嘱他下次出门记得看天气,说着就要挂电话。张可再大声说:“不许挂!” “什么?”对面问。 张可再质问:“你怎么知道我逃课了?谁告诉你的?你跟我哪个室友有联系?” 张可初顿了两秒:“这个你别管,我是无意中知道的。” 张可再哇哇地抗议:“你是在监视我吗还安插眼线了?你好变态啊张可初!” “乱说!我没有监视你!”张可初说完立马挂了。 挂了又发来消息:“记得查收生活费。” 张可再回复:“我有钱,不用你管!” 回复完屁颠屁颠地把钱转进零钱包。 这事情问室友是不可能的,毕竟撒谎撒的就是跟哥哥出门。张可再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卞玉下午发来消息,让他吃点感冒药预防一下。张可再突然有点迷茫了,他觉得自己跟卞玉似乎走得有点太近。 但他并不知道这种局面是怎么发展来的。 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周,周日,张可再从宣宣家出来,卞玉依然在上周那个拐角处等他。 摇摇晃晃的公交,又是那条灰扑扑的土路。张可再问卞玉:“带伞了吗?” “带了。”卞玉说,“甚至想带换洗衣物。” 这么游了几周,明显能感觉到气温变低。早晚穿短袖已经勉强,球场边上的四季杨也有点泛黄了。 这一周补完宣宣的课,出去见到卞玉。起了大风,街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外套,路边的树冠摇来摆去。 张可再问:“这天还能去吗?” 卞玉想了想:“那换个地方?” “做什么?” “打羽毛球?” 风太大了,露天球场铁定不行。室内羽毛球场需要预约,他们吃了饭经过学校体育馆,隔着玻璃墙就能看到,室内场地都是满的。 “我知道有一个好地方,能避风。”卞玉说。 卞玉所谓的好地方就在学校背后。那里有块地,原本是学校的,不知道中间经过了什么环节,后来是给了一个开放商建楼盘,校内不少青年老师的房子就买在那里。 可惜楼盘烂尾了。 事情一直解决不了,那快要收尾的楼盘就不尴不尬地立着,成了很多人常年的心疾。 卞玉带着张可再进了烂尾楼的绿化区,简直称得上轻车熟路。张可再抬头看那些楼,说:“这不是都快建好了?” “是啊。”卞玉应。 张可再以为卞玉指的多半是小区里的空地,但是空地里也好大的风。 卞玉在前面继续走,居然走的是地下车库的入口。到坡口上,张可再反应过来了。 那地下停车场很空旷,自然是没有车的。而且地面已经建得很平整,甚至十分干净,一点看不出属于烂尾楼。 “怎么样?”卞玉问。 张可再的兴奋溢于言表,但还是抱怨:“天顶有点矮啊。” 卞玉把一块小石头踢远了,说:“您还打高球呢?可以试试能不能打穿天花板。” “怎么的,不行?”张可再问。 卞玉说:“行行行。来吧。” 他的口气很亲昵,张可再的脚步就滞了一下。卞玉犹自不觉,指着地上一条不明显的划痕:“这个就中线吧?” 没有得到回答,他抬头看张可再:“怎么了?” 张可再垂眼看地上那条线,意外地很直。他说:“没中线也行,不让球落地就好吧。” 卞玉忖道:“行啊,那就不让球落地。这样的话,输赢总得要有吧?” “下个什么赌注好?”他问。 第28章 第 28 章 他们一人带了一只球拍,拿出来才发现样式很相似。张可再拿了羽毛球拍颠球,说:“你赌徒吗?” 卞玉笑:“要不然太没意思了。” 张可再说:“我不喜欢万事都要争个输赢。” 卞玉口气很轻松:“我们这个年纪不是人人都想要拿第一吗?” “我不想。”张可再没有看他。 卞玉就不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他丢掉刚才的话头,说:“来吧。等下我能试试你的拍子吗?” 后知后觉地,张可再发现自己刚才表现得很生硬,说:“可以啊。” 地下车库场地确实很好,没有风没有人的,只是不能打高球。每次球撞上天顶都急转直下,跑去接球的次数多了,两个人都觉得挺有趣,打着打着目的只剩下一个,不能让球落地。 玩了一会儿,张可再说:“这样吧,谁的球撞顶的次数越多,谁就算输了。” 卞玉看着他,眼神认真。 张可再有点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输了的人帮赢了的人做一件事。怎么样?” 他很怕卞玉拒绝,也很怕卞玉提到刚才。但是卞玉只是笑着点头,一边发球,一边说:“那你赢定了,我不怎么打羽毛球的。” 张可再掂了一下拍子,杀了一个球,说:“不怎么打羽毛球还买这么好的拍子?” 卞玉笑起来。抬头瞄准他打过来的球。 打球的时间过得飞快,想起来去看看手机的时候,已经过了吃晚饭的点。 两个人互相记着对方撞球的次数,卞玉说:“你先说。” 张可再也说:“你先说。” 卞玉收了球拍,弯腰去捡起地上打废的球。他捡球的姿态很悠闲,两根手指夹住一根羽毛朝上抛,又接住:“三十八次。我的呢?” 张可再看着他动作,有点怨念地说:“三十七次。” 卞玉侧头看他,有点惊讶:“咦?” “说吧,让我做什么?”张可再干脆道,“别学赵敏就行。” 卞玉:“帮我写课程论文。” 张可再:“……换一个。” 收拾好东西朝外走,张可再又催促:“快点。做什么?” 卞玉问:“杀人放火行吗?” 张可再瞪他一眼,卞玉笑得不行:“我后面有一个竞赛要参加,需要一些你的建议,每周抽一个晚上帮我看题。” 说完收了笑意,诚恳地看着他:“行吗?” “这个……”张可再犹疑了,但是看到卞玉是认真的,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行吧,你是专业的。” “数学竞赛追求的就是用特殊方法解决特殊问题,我不需要常规的数学思维,我很需要一些不专业的聪明人来帮忙。” “你觉得我聪明?” “你是很聪明啊。” 出了地下车库,天已经快黑了,风还是那么大。远处树冠在风中摇摇晃晃,风从左边吹到右边。暮色被掀起波浪。 张可再说:“你不觉得找年有榆更适合一点吗?” 卞玉没有应。 愿赌就得服输,这是张可再不喜欢竞赛,也不喜欢输赢的原因。他硬着头皮说:“好吧,哪一天?” 两个人核对了一下课表,发现只有周四晚上凑得上。没有人提出要占用周日下午的时间。 于是从第二个周四开始,张可再开始跟卞玉一起上自习了。 他们去的不是图书馆,而是七教。七教是数学学院的主教学楼,也是考研自习室所在地,教室很多,永远灯光通明。 说是帮忙,但张可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建模比赛才是需要团队参与的,数学竞赛是一个人的事情。因此坐在卞玉对面时,他生出了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卞玉倒是一点不觉得有异,递给他一本题册,说:“帮我看看题,有不一样思路的就告诉我。” 张可再接过来一翻,上面都是些常规数学题。 他有点怀疑,看向卞玉,卞玉轻声说:“我干活啦。” 题册看到第三页,确实是发现了不一样的解题思路。 张可再觉得自己也许还算是有点用处,想跟卞玉说一下,一抬头,发现卞玉正无比专注地在做计算。 从他的视线角度,只能看到卞玉的上半张脸,桃花眼没有完全露出来,显得他眉眼十分俊朗。 卞玉这么认真的样子,只在军训那会儿见过一次。那时候他在弹钢琴。 张可再想了想,抽出一支蓝色的笔,又扯了干净的草稿纸,把自己的解题思路写下来,夹进了那一页。 这个周日,他们还是在烂尾楼的地下停车场打羽毛球,这一回张可再撞球的次数没有卞玉多。 卞玉问他:“想让我做什么?” 张可再思索了半天,说:“可是我没有想让人帮忙做的事。” 卞玉笑:“你不是说让我不要学赵敏?怎么,你自己要存着吗?” 想想又补充:“你可以问我问题。” 听到这句话,张可再忽然有点心悸,他很想问问卞玉,他们是不是朋友。或者问问他,为什么每周日都跟自己一起玩儿。 但是这话一旦问出去,事情会变得很奇怪,怕是就没有收回的余地。张可再有时迟钝,但并不傻。 他于是玩笑道:“变成真心话大冒险了,好没意思。最不喜欢这个游戏了。” 卞玉想了想:“也是,不适合我们俩玩。” 思索许久,张可再想到宣宣,最近几周给她上课,总觉得她太过压抑。他说:“我想好了,我们想办法带宣宣出去玩一次吧?” 卞玉立马懂了他的意思,应:“好。” 正好临近国庆假期,家教课停了一周。两个人约好了,国庆之后的第一周就带宣宣出去。 当然,前提还是要得到宣姨和宣宣本人的同意。 他们问起彼此的假期打算,张可再说:“应该不回家。你呢?” “我也不回。”卞玉答,“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张可再有点疑惑:“你们家就在本地吧?这么长的假期都不回?” 卞玉很自然:“回去也就是待在家里,没什么意思。平时也会回家的,不用赶着假期。” 张可再听了这话就玩笑:“你是不是没有朋友?不用跟朋友出去玩的吗?” 卞玉笑了:“是啊没朋友。就你愿意跟我玩了。” 张可再绝不信这个话,卞玉很会打篮球,就凭这一点,这人肯定不仅受女生欢迎,在男生群体里面一定也是的。 只是认识也挺久了,除了意外碰上的江博,张可再并不认识卞玉身边的任何人。 国庆节来临,年有榆也没有回家,放假第一天就约了张可再去吃饭。当然为了省事,是在食堂吃的。 吃完饭出来,一边聊一边逛,走不远就到了北区篮球场。隔着铁丝网,能看到里面围了好些人,应该是有人在打比赛。 年有榆心血来潮:“去看看?” 张可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点点头。 两个人绕进球场,走到最热闹的地方,正好看到有个人起跳,投了个篮。那球连框都没碰一下,直直落入网兜。三分的空心球。 场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年有榆大声尖叫起来:“卞玉!卞玉!卞玉!好牛!” 刚刚进了球的卞玉转头,看到他们,爽朗一笑。 他额前碎发略有点长了,被汗打湿之后快要盖到睫毛上端。随手往后一捋,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跑了几步,同队有人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压得他一个踉跄。视线于是从张可再和年有榆这边移开。 比赛已经结束了,卞玉站在篮筐下,人很多,年有榆想过去打个招呼,张可再说:“算了吧,你不嫌懒得挤吗?” “也是。”年有榆说。又叹:“卞玉也太厉害了!” 张可再“嗯”了一声。 顺着林荫路走了一截,年有榆在旁边叨叨,说这学期的课程怎么怎么样,张可再听着,时不时应几句。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年有榆突然问。 张可再说:“没有吧。” 第29章 第 29 章 跟年有榆道了别,张可再回寝室,一进门就接到了张可初的电话。说是过两天要来学校看看他。 张可再问:“你不觉得你来得太勤了吗?” 张可初不以为意:“是吗?” 张可再忽然抓狂一样,大声说:“是!” 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又觉得自己过分了,翻个身,把脸整个埋进枕头里。 高山和吴蒙都出去玩了,白晓岸回了家,寝室空空荡荡,又只剩下他一个。 他忽然觉得很不对。他觉得每周跟卞玉见两次面的现状,很像从他那里用不当方式获取的关注。 过了两天,张可初真的过来了。 张可再在校门口接到人,说了没几句,张可初表示要请张可再的室友们吃个饭。 “你故意的吧,”张可再说,“国庆节大家都不在,请谁啊?不想请直说。” 张可初并不介意他的坏脾气:“谁在请谁。上次不是有个同学跟我们一起吃过饭的?他在吗?” 张可再立马道:“不在。” 张可初似乎颇有些遗憾:“啊。” 正好年有榆发来消息,问张可再某门课程的作业,张可再回答完,顺便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年有榆爽快地答应了。 张可再又说:“我哥也一起,介意吗?” “还好的。”年有榆应。 商量起吃饭的地方,张可再忽然想到暑假打工的日料店,干脆就定了在润禾广场见面。 兄弟两个过去的时候,年有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张可再分别给两个人介绍了对方,年有榆很大方地跟张可初打过招呼,轻车熟路引着他们进了个小包厢。 进去之后张可再就笑她:“你今天是客人。” 年有榆很爽朗:“你哥哥才是客人嘛,我顶多算是个饭搭子。这也算是我们的地盘呀。” 张可初笑得很温和,很有哥哥样,笑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今天最多是你们俩的钱包。想玩什么想吃什么都我包了。” “不要在我同学面前装大款啊!”张可再故意压着嗓子,拆他的台,“我很尴尬的!” 年有榆一个劲儿地笑,张可初全然不在意。 张可再第一回发现,其实张可初是个十分有风度的大人,虽然说着费用包了这种话,其实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有个词叫作如沐春风,应该就是别人跟张可初相处的感觉。 只是他没有用过陌生眼光看自己的哥哥。 下午在商场里,张可再又看到小孩子坐的观光火车。回头看了一会儿,张可初问:“想坐一下吗?” “什么啊,我都这么大了。”张可再说。 晚上一起看了场电影,张可再坐在张可初和年有榆中间。 听说结尾有彩蛋,他们都等着。前后都有人离场,张可再转头去看张可初,发现张可初的头是向着自己这边的,但是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意识到张可再的视线之后,张可初收回目光。 张可再有点疑惑,又看了看张可初,张可初镇定自若,没有回应他的疑惑。 那边年有榆无知无觉,认真地在看片尾字幕。 张可初在榆城待了三天,走前问张可再回不回家。 他是有点想妈妈,但是想到开学之前父亲说的那些话,张可再瞬间觉得索然。张可初一看他的表情就懂了,也没多说,在他肩上拍了拍。 张可再怕他要劝自己,赶紧说:“你走吧。” 张可初:“我公司今年开始跟总部往来会多些,我说不定要长期两头跑,会经常来看你的。” “还是不要了。”张可再立马说。 张可初笑了笑,点点头,说:“那我走了。” 送走了张可初,张可再溜达着回北区,快要走到篮球场,他突然绕了个大圈,从足球场背后过,走了另外一条路。 周四晚上,张可再一直在纠结去不去七教。 已经到了平时跟卞玉约好的时间,他还在寝室里待着,电脑屏幕铺展着游戏界面,迟迟没有开打。 要去上选修的吴蒙从他背后过:“可崽你傻了?” 张可再拉掉耳机:“你才傻了。”说得很没有精神。 “思春了是不是?”高山接话。 吴蒙说:“现在是秋天啊你小子是不是只记得春天一个季节?”两个人说笑着出了门。 然后手机震动,卞玉发来消息:“你迷路了吗?” 半分钟之后,张可再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抓起书包就朝外面跑。 正好在楼梯口超过吴蒙和高山,两个人都很惊讶,吴蒙在背后喊了一声:“可崽?” 张可再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去图书馆!” 骑着自行车到了七教,张可再在停车场平复好呼吸,去了上次那个自习室。 卞玉坐在对门的角落里,一眼看到了他。一双眼睛就弯起来。 他对面的位置已经有人了,只旁边的座位还空着。张可再走过去坐下,发消息问他:“怎么没有留对面的座?” 卞玉:“我过来的时候就剩旁边这个了。” 夜深,自习室的人渐渐少了,卞玉解完一道题,两个人一起去外面中庭透气。 学校每幢教学楼都带中庭,风格很不一样。比如二教种的大多是乔木,三教设置了茶座和大块留白,五教有些罗马柱,八教是艺术雕塑。七教则种满了棕榈树。 他们靠在自习室外面的走廊栏杆上,低头看那满庭的绿色。昏头昏脑的时候说不定会错觉自己身处海滩。 张可再问:“你想好周日带宣宣去哪里了吗?” 卞玉说:“我以为你在想。” “是你输了,这事都交给你了。”张可再翻个身,背靠着栏杆,侧头看他,“况且我这脑子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啊。” 卞玉双手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笑着:“你脑子怎么了?你脑子好用着的。” “说得你比我清楚一样。”张可再说,“要不去看电影吧?看完电影吃个饭,先问问宣宣喜欢看什么。” 卞玉的语气有点嫌弃的意思:“张同学,你好没有创意。看来你追女孩子也只能这么个追法了,吃饭看电影,看电影吃饭?” “切,那换成你要怎么追?”张可再很不屑。 卞玉说:“一起去做对方喜欢做的事情啊。” 张可再还想说什么,忽然怔了一下。过了半天说:“可是我们不知道宣宣想做什么。”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卞玉拍他肩膀。 第30章 第 30 章 周六下午给宣宣上完课,张可再问:“最近学习是不是很累?” 宣宣看他一眼,垂下眼睛,摇摇头。 “没关系宣宣,”张可再不擅长跟人接近,笨拙地说,“可以跟我说的。” 宣宣还是没什么反应,张可再决定开门见山:“明天想去哪里玩玩吗?我跟卞老师可以带你去玩。” 好半天都等不到答案,张可再有点尴尬,想说那算了。宣宣小声说:“我妈妈不会同意的。” 张可再笑起来:“别担心,我们去帮你说。”又问:“你想玩什么?” 宣宣想了很久,说:“想去127的夜市。” 127是人民路附近的一个广场,有两条巷子,是榆城北面比较热闹的夜市。只不过他们只能白天去,怕是不会太有趣。 但张可再没有多说,只是点头应了:“就去127!” 下楼从店里大堂经过,宣姨照旧要留张可再吃饭,张可再拒绝了。他本来想马上跟她讲明天带宣宣出去玩,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问卞玉。 他给卞玉发消息:“我怎么跟宣姨讲?” 卞玉很快回了:“明天我来接你们。” 第二天中午,刚刚下课,张可再就听到有人在上楼梯。转头过去,果然看到卞玉。 卞玉笑说:“走吧?” 张可再看宣宣,宣宣看张可再。卞玉说:“抓紧时间,新华书店关门很早的。” 顺利出了宣宣家的饭馆,张可再看向卞玉。卞玉眨了一下眼睛。 趁宣宣不注意,张可再凑到卞玉旁边,小声说:“你撒谎了。” 卞玉很无辜:“没有。” 张可再有点愤愤:“你又仗脸行事。” 这次卞玉有些好奇了:“什么意思?” 宣宣朝这边看,张可再清清嗓子,说了她的目的地。卞玉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鼓捣:“先去看个电影吧……” “谁说不要看电影的?”张可再指着他。 卞玉笑:“啊?我没说啊,我说陪宣宣做她喜欢做的事。你问问她喜不喜欢看电影?” “宣宣。”张可再半信半疑地问,“你想看电影吗?” 补课也有一个多月了,宣宣第一次看上去有了点活力,声音提起来:“想啊!夜市还没开门呢!” 卞玉肩膀轻轻一抬,头一歪,意思是“你看吧”。 走到电影院门口,张可再才恍然道:“你俩早就约好了吧?!” 旁边两个人不肯定也不否定。卞玉笑着,去柜台要了可乐和两大桶爆米花,冲张可再招手:“张老师来帮下忙。” 张可再走过去,嘟囔:“我到底是张同学还是张老师?” 张可再看不懂话剧,但是他喜欢看电影。 最近似乎没什么好的片子,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选择了时间最合适的一场。 电影拍得稀里糊涂,看了半个多小时,张可再有点坐立不安。他害怕这破电影宣宣不喜欢,反而浪费了她的时间,或者让她心情变得更差。 他不时转头去看宣宣,很小心地观察她的反应。左边的卞玉察觉到什么,突然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摸了摸。 张可再一下子僵了。 那只手也是一顿,收了回去。 前面坐着一家三口,那小男孩不时哭闹,要么就大声要零食吃,家长劝也不劝。 张可再坐在他们后面,又有些毛了。 卞玉凑过来,耳语道:“别着急。”然后放大了点声音,对着前排说:“不好意思,能管一下小孩吗?” 前排家长生气地说了句什么,大意是少管闲事。 一向沉默的宣宣开口:“讨厌的小孩长大了就会变成讨厌的家长,这个小孩好讨厌。” 安静了两秒,那小孩哇一声大哭起来。家长转过头,一副要找宣宣理论的架势,张可再直起身,往宣宣那边靠了靠。 后排两个观众也开始指责那家长,小孩愈发哭得劝不住,最后直接被家长捂住了嘴巴。 张可再又开始担心那小孩会不会被捂死,想来想去觉得好心累。 卞玉似乎又察觉到他的心情,伸手想拍他,却没拍上来。鬼使神差地,张可再看到了卞玉的手,然后他抓住了那只手。 两个人都是一愣,不过只有一瞬间。 张可再捏了一下卞玉的手腕,放开去。好像他刚才只是传递了个什么简单的信号,比如“我没事”之类的。 电影看得无滋无味,出了影院,张可再问宣宣:“是不是不太好看?前面也很吵。” “还好。”宣宣说。 得到这个答案,张可再愈发沮丧。宣宣双手一合:“但是很开心,出来玩了!” 卞玉走到张可再旁边,指着不远处的儿童观光小火车,问:“坐不坐小火车?” 宣宣立马应:“坐!” 这是127广场的正面,夜市入口。因为时间还早,广场上没什么人,火车车厢都空着。 宣宣已经跑到前面去了,张可再对着卞玉:“大人能坐吗?” 卞玉问他:“你有多大?” 张可再无言以对,半晌才说:“成年人。” 卞玉笑了,转过身,面对着他,一边朝火车那边退:“我记得你说过想开这种小火车?” “哪能想开就开?”张可再耸耸肩。 卞玉说:“等着!”说完转身,跑到了火车头边。 不知道卞玉怎么跟人交涉的,张可再站在原地,没一会儿就看到卞玉朝他招手。 他走过去,卞玉拍拍火车头:“来吧!开火车啦。” 张可再懵头懵脑的,被卞玉推着坐进了驾驶座。坐稳了才惊呼:“我不会开啊!” “很简单很简单。”旁边大哥乐呵呵地说,“我来教你。” 驾驶座很小,没有办法同时坐两个人,那大哥就站在外面,弯腰给张可再讲解火车怎么开。 张可再也是个瞎胆大的,听完真的发动了车子,没两下就上了手。那大哥见他操作没问题,让到一边去。 卞玉和宣宣坐在张可再身后,宣宣还好,卞玉简直像坐进玩具车。两个人都哇哇地叫着,张可再越开越兴奋,小火车一圈一圈地跑,跑到有其他小朋友过来要坐车。 广场上人开始多起来,司机大哥冲他们招手。张可再也怕出问题,恋恋不舍地让出了驾驶座。 夜市有些摊子摆得早,他们打算从头开始逛一圈。宣宣走在前面,卞玉和张可再跟在后头。 张可再压着声音问:“你给了那师傅多少钱?” 卞玉不答反问:“开火车感觉怎么样?” 张可再想了一下,严肃地说:“幼稚。” 卞玉笑,又问:“那你开心吗?” 第31章 第 31 章 不远处宣宣在朝他们招手,张可再要走,被卞玉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开心吗?”卞玉问得很认真。是非要得到答案的姿态。 张可再点头:“开心。” 卞玉的双眼因此弯起来,他说:“开心就好。” 三个人从夜市的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宣宣抱着一杯奶茶,说:“好开心啊。” 张可再说:“开心就好。” 到了不得不回程的时候,张可再突然想起出门时的借口,问卞玉:“说要给宣宣买资料的,怎么办?” 宣宣也想起来了,有点不敢再走。 卞玉拉开书包,抱出三四本教辅来:“早就准备好了。” “老师你是哆啦A梦吗?”宣宣欢快地喊了一声,把书接过去。 两个人一直把宣宣送到餐馆门口。没看到宣姨。他们目送她走到柜台那里,她回头来冲他们招招手。 张可再问:“她会挨骂或者挨打吗?” 卞玉说:“宣姨未必不知道她是跟我们出去玩的吧。” 夜风悠悠,他们慢吞吞地朝学校走。走到二教背后的路口,不知道怎么的就都停下来。 张可再说:“你听。” 卞玉说:“好像下雨的声音。” 那里是一片桂花树林,因为在教学楼背面,少有人经过。在无人的静处,桂花仿佛疏雨纷落。 是秋天了哦。张可再说。 是秋天了。卞玉也这么说。 夜里,张可再翻来覆去睡不着。吴蒙跟他头对头,不知道是醒了还是还没睡,问他:“可崽,你怎么这么躁?” 张可再摊平了身体,轻轻叹口气,说:“被子有点厚,换早了。” 转眼十一月份,周四晚上,张可再照旧跟卞玉在一起上自习。 卞玉马上要参加竞赛,哪怕是常年笑眼弯弯的人,到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紧绷起来。张可再想帮忙,但总是觉得有心无力。 他当然知道自己对卞玉的帮助很有限。 卞玉这几天一直卡在同一道题上,已经翻来覆去算了很久,眼睛都熬有点红。 晚课下课的铃声响起,他抬起头来,长出一口气。 张可再侧头看他,没有说话。 卞玉想了想,把题册推给他:“帮我看看好不好?” 这个“好不好”带上了点恳求的意思,大约是因为卞玉声音有点哑。张可再想拒绝,拒绝不了,只得接过来。 只看了两眼,张可再已经确定,那题他不会做。但是最开始卞玉的算法他是能看懂的。 抽出草稿纸,顺着卞玉的思路一步步算下去,算到其中一步时,张可再卡住了,但是题本上的解题路径并没有结束。 要么是他没有绕过弯,要么是卞玉绕错了弯。 他反复看了两遍,想了一会儿,把题放到两个人中间,有点犹疑:“你看看这一步,我顺着你的思路,到这步就推不下去了。” 卞玉紧盯着他指尖处,化石一样,一动不动。 漫长的半分钟后,卞玉忽然抬头,神色惊喜。他匆匆看了张可再一眼:“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把题册拉到自己面前,张可再给他递过一叠新的草稿纸。 这一次卞玉埋头到题里,直到自习室的人走完都没抬头。 已经是半夜,张可再趴在桌上睡着了。做梦梦到在游泳,忽然听见砰一声响。 他在睡梦中被吓醒,猛地站起来。人还迷糊着,旁边卞玉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激动,腾一下站起来,一把就抱住了他。 卞玉比张可再要高上一点,这么一抱,张可再的鼻尖正好在他颈边。 张可再闻到了卞玉身上的味道。 一个好紧的拥抱。张可再低下头,半张脸埋在卞玉的帽衫里。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本能一样,有点想留住这个味道。 卞玉松开他,脸上的表情近乎狂喜。 “谢谢你张可再!”他说。 张可再终于彻底醒来,挣开卞玉放在自己双臂两侧的手,有点不好意思:“你在说什么?我帮你什么了?” “帮了我一个大忙。”卞玉说。 张可再笑笑:“我什么也没做,恭喜你啊。” 卞玉的眼睛那么亮,张可再不想再被他注视。他回头看,自习室是空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外面的庭院黑漆一片。 “你还要熬吗?”他问。 “不熬了,我们回去吧。”卞玉认真地看着他,“下周等我比完赛,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张可再心里咯噔一下。 听吴蒙说起,卞玉要参加的竞赛已经是决赛。今年的决赛在上海举办,是数学专业极有含金量的全国性大赛,对想走保研路子的学生来说非常加分。初赛是上个学期的事情。 上个学期……张可再努力地回想上学期都做了什么,想起来的只是选修课,那回他转头,从玻璃里看到卞玉在看他。 张可再叹口气。 他们正在上周四的马原课,如果卞玉在学校的话,今天晚上他们应该是在七教上自习。 年有榆坐在张可再背后,戳戳他背。张可再把手反过去,接到一张纸条。 “你干嘛呢?叹了好大一口气,我都听到了。” “这是什么古老的交流方式?”张可再写了一句话,把纸条塞回去。 手机震动,年有榆发来消息:“你魂儿是不是丢了?” 张可再在对话框打字,旁边高山抽风一样,忽然动弹一下,手肘撞到他,不小心就点到了发送键。 -“我在想卞玉” 张可再慌忙撤回,年有榆的消息已经来了:“???” 他转头看高山,高山不明所以地看回来,张可再摆摆手,低头重新打字:“我在想卞玉的竞赛。” 年有榆:“你为什么要想卞玉的竞赛?还不如想卞玉。” “我为什么要想卞玉?” “那你为什么要想卞玉的竞赛?” 张可再:“……觉得他太厉害了不行吗?” 回复完这一句,张可再收了手机。 他反复在回想卞玉那天晚上说的话,想着想着就很害怕,他怕卞玉会说出什么他不想听的事情。毕竟他最开始关注到卞玉,就是因为听说卞玉喜欢自己。 卞玉是很好没错,但卞玉是个男的。 他想跟卞玉当朋友。可是如果卞玉说出来了,这朋友一定当不成。 张可再颓丧地一埋头,角度和力度都没控制好,跟醉酒似的,额头猛地撞在桌面上,发出咚一声响。 讲台上老师问:“睡迷糊了这是?” 周围同学都在笑,张可再讪讪地直起身体。等大家的注意力转开,他打开跟卞玉的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卞玉走的那一天。 卞玉:我到机场啦。 张可再:一切顺利! 卞玉:等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卞玉周六晚上回学校。 张可再周五晚上得知了这件事情,与此同时,张可初正好给他发消息,说周末又要来榆城出差,可能周日晚上走。 看到张可初的消息,张可再立马把电话打过去了:“不来看我吗?” 张可初有点奇怪:“你上次跟我说让我少来。” 张可再理不直气很壮:“吃不起饭了,来请我吃饭。” 给张可初打完电话,卞玉的消息又来了:“周日中午我来接你?” 张可再思来想去,回复:“我哥说他周末要来找我。” 说完怕可信度不高,把张可初说周末到榆城的消息截了图,发过去。追加一句:“而且宣宣周日好像也要去外婆家。” 手机半天没动静,张可再从小最怕撒谎,咬紧牙齿才没爬去认错道歉顺便承认自己害怕见到卞玉。 等消息的几分钟里,他不断说服自己这不是撒谎,一是张可初真的要来,二是宣宣真的没空。 然后卞玉终于回复了,他说:“好的。” 甚至连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都没有说。 张可再看着这两个字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十二点多,手机又震动。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打开了手机,却发现是吴蒙的消息。 吴蒙说:“可崽,你这学期开学一直怪怪的,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比如被人骗财骗色骗感情之类的……我开玩笑的。你前段时间总是不见人影,这几天又是叹气又是焦躁的,大家看在眼里都很担心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张可再看完这一长段话,沉默了好久,伸手轻轻敲了敲床头的栏杆,吴蒙立马就抬起了头。 “我没事。”张可再很轻声地说,“谢谢蒙哥。” 吴蒙从蚊帐底下伸过一只手,拍小狗一样在他头上拍了拍。 周日给宣宣补完课,本来说好在学校门口见的,快到约定的时间,张可初突然打来电话,说是会还没开完,可能要迟个把小时,让张可再自己先找地方玩。 张可再无所事事,也不想再回学校,在路边扫了辆自行车,晃荡到了张可初出差的酒店外面。 酒店一楼是个会议室,张可再刚到门口,就看到里面的人都在往外走。估计是散会了。 他走到大厅门口去等,没几分钟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他站在一方石柱子下面,那人没有看到他。 等人到了不远处,张可再才真的确认,惊讶地喊:“年有榆?” 拿着个文件袋的年有榆应声回头,看到他,怔住了。 张可再好奇到了极点:“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兼职业务发展到酒店来了?” “啊?”年有榆应,“啊。” 两个人正面对面,张可初出来了。 看到张可初,年有榆一了百了地说:“好吧,我来找你哥的。” 张可再懵了:“你为什么要找我哥?” “说来话长了这。”年有榆说。她冲着张可初喊:“可初哥!” 听到这声可初哥,张可再电光石火之间就想起来了,电话里听到过的!他问年有榆:“早在我介绍之前你就认识我哥了?” “是啊。”年有榆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张可初,“不好意思可初哥,我迟了。” 张可初笑了笑,说:“没关系。中午一起吃个饭?” “啊?”年有榆有点迟疑,“不太好吧,你是老板。” 张可再弄清楚了,指着张可初:“张可初,你雇佣童工!”又对着年有榆:“薅他羊毛,不薅白不薅!” “什么童工,我可比你要大。”年有榆说,拍掉了张可再的手。 三个人朝餐馆去的路上,张可再埋头给张可初发消息:“上次在你电话里听到的是年有榆的声音吧?怎么不告诉我?上次我给你介绍的时候都没发现你俩认识啊,你们怎么能这样?” 张可初看了一眼,不回复。 趁着年有榆不注意,张可再在张可初脚后跟那里踢了一下。张可初清一下嗓子,说:“年年,想吃什么?” 年有榆笑:“什么都好的。” 进了餐馆坐下,年有榆去洗手间,张可再又追问了一次,看他有点生气了,张可初才解释:“我最开始真不知道她是你同学,后面也没有特意告诉你,是因为我看她没有想说的意思,我怕她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而且我跟她关系可好的。”张可再不懂。 张可初说:“你不觉得介意的事情总会有人介意的。你们俩是朋友,说不定她觉得这样很奇怪。” 张可再还是不解。想了半天决定不想了,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叫她年年?” 张可初笑:“她又不是真的给我打工,只是做些文本的兼职而已,叫小年不太好,叫有榆也不合适。” 张可再望天:“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可多了。”张可初眼睛一眨。 下午,张可初把两个人一直送到学校门口。 进来校门之后,张可再说:“可算是甩脱了。” 年有榆一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你有可初哥这样的哥哥,好好啊。” 张可再耸耸肩。 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年有榆,但是年有榆并不给他机会,才走了没几步,她就慌里慌张地说还有作业没做,挥挥手就朝着图书馆跑。 “哪来的作业啊?”张可再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晃晃悠悠地走,路上碰到小石子就踢两脚。途径南区的羽毛球场,在门口碰到背球拍的江博。 一起上了大半学期体育课,两个人几乎是固定搭档了。张可再几乎忘记了这人是卞玉的室友。 江博看到他,眼睛一亮:“可再!打球?” 张可再遗憾道:“我没带球拍。” 江博把拍子从背上摘下来:“我带了一对。” “你跟谁约好了吗?”张可再现在有点不想见到生人。 江博摆手:“没有的,带一对拍子就是打算逮着谁跟谁打。” 张可再竖竖大拇指:“机智。” 他今天穿的鞋不是很舒服,总是掉鞋带。但是他现在有点无聊,打羽毛球倒确实是个好选择。 “走吧。”他说。 正好是晚饭时间,场地还很空,两个人就近占了空的场子,靠着一条窄窄的行人通道。 打得正开心,鞋带又散了。张可再没有注意到,被江博提醒了才发现。 他蹲到场边,把球拍搁在大腿处,半蹲下去系鞋带。系好一抬头,就看见了铁丝网外面的卞玉。 张可再愣半晌,呵呵笑,说:“你回来了啊。” 卞玉看了看那边的江博,轻声问:“你哥走了吗?” 第33章 第 33 章 “啊,走了。”张可再莫名心虚,回答得也很小声。 江博离得要远一点,朝卞玉挥挥手:“快来!” 卞玉笑了笑,声音提高到江博能听到的度:“你们玩,我去食堂。” 看着卞玉走远,江博的球又发过来了。 打了一会儿,只觉得没滋没味,刚才的劲头全都散了。张可再用手接了球。 江博走到他跟前:“不来了吗?” “有点累了。”张可再说。 江博点点头:“好吧。” 张可再把拍子还给他,忍了又忍,还是问:“卞玉什么时候回来的啊?竞赛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他竞赛去了?”江博问。 这问题让张可再有点噎,他的脑子在此刻无比之灵光,他发现江博的疑问是真的。 也就是说,在卞玉的室友看来,张可再跟卞玉是不熟的。 哪怕张可再去宿舍找过他,哪怕他知道江博名字的时候就是跟卞玉在一起的时候。 张可再笑笑:“啊,我室友他女朋友是你们系的,说最近有个什么很高阶的竞赛。” 江博也笑:“我以为年有榆告诉你的呢。” 张可再懵了:“你认识年有榆?” “认识啊,”江博说,“她跟卞玉关系挺好的,一起吃过一次饭。我知道她是你们专业的。” 第二天是周一,第二讲高数课,张可再和年有榆在同一个快班,白晓岸在另一个快班,高山和吴蒙在普通班。周一中午跟室友们一般是碰不着的。 下了课张可再走得很快,下楼梯时才被年有榆赶上。 “走那么快干什么?”年有榆问。 张可再说:“去吃饭。” 年有榆笑问:“不跟我一起吃吗?” “我不跟你一起就没人跟你一起了吗?”张可再问。 年有榆还没有发现他不对,语气轻快地说:“是啊是啊,我……” 张可再忽然就毛了,转头打断她:“别说什么你没朋友的废话,你多得是朋友,张可初是你朋友卞玉也是你朋友,你说往东白晓岸就不敢朝西,多得是人听你说话,哪里需要我跟你一起吃饭?” 这话说完,年有榆整个人僵住了,甚至没来得及作出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慢慢红起来,仓惶且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甚至有点怯懦的意思。 张可再看清她受伤的神色,猛地惊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讲出这样的话来,连自己都觉得就像鬼上身。他来不及补救,年有榆已经匆匆离开。 中午人太多,她想大步走,可是四面都是人群,只好左右闪躲,到了人少的地方立马就跑了起来。 张可再站在原地,看着她跑远。 终于回过神来,张可再发现白晓岸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白晓岸皱着眉看他,是谴责的意思。 张可再张嘴想解释什么,又发现自己实在恶劣到极点,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于是又闭了嘴。 “你太过分了张可再。”白晓岸说。 张可再没有吃中饭,也没有回寝室。 他背着书包爬到三教的顶楼,坐在楼梯口的顶端。那是一个十分居高也十分孤僻的位置,低下头能看到楼梯旋转成一口深井。 手机一直被他握在手里,道歉的话打了多少次就删了多少次。他反复在想年有榆看他的那一眼,觉得自己真是该死。 年有榆从来不在人前伪装,因此在很多人眼里她是锋芒毕露的,可是在张可再面前,她却从来不惜暴露自己的真实与弱点。 张可再想,他是卑鄙地把她的暴露当成了武器。 从昨天在羽毛球场跟江博说完话开始,他心里的怨气就那么强烈,现在怨气终于变成利剑,扎向了毫无防备的年有榆。 可是年有榆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年有榆信任他而已。 稀里糊涂就到了周四。晚上,好些天没有联系的卞玉发来消息,问他还去不去自习室。 张可再没有回。 他当然不会再去七教。卞玉的竞赛已经结束了,那个玩笑一样的赌约已经不作数了。 而且对于卞玉来说,他连朋友都算不上。人也不用这么自讨没趣。 周日上午给宣宣上了课,张可再出了宣宣家餐馆门口,看到卞玉又在拐角那里等着。 看到他,卞玉迎上来,问:“我们今天去打篮球吧?上次说教你打的。” “我都忘了。”张可再笑了笑,说,“要不下次吧,我今天觉得有点累。” 卞玉跟上来,张可再生怕他说些别的什么话,忙说:“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宣宣家了,而且还有点东西要买,你先走吧。” 说完马上转身往回走,走了一截直接拐进旁边的巷子里。 在巷子里待了半天出来,卞玉已经走了。 然后是又一个星期。 张可再变得形单影只,本来上了大二课程很多不一样,跟室友一起的时间就比较少。现在张可再有点故意避开人的意思,更加碰不上了。 这一周能逃的课全逃了,不能逃的他都坐在后排。年有榆照旧坐在第一排,留给他一个远远的,挺直了的背影。 每次看到那个背影,张可再就觉得所有道歉都是苍白的。 周日,张可再下课之前,宣宣问他:“张老师,卞老师上周末为什么没有带我们出去玩?” 张可再想了想,说:“那今天要跟我出去玩吗?” 宣宣不说好也说不好,问:“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张可再说,“没有吵架,但是人跟人有时候……就不是一路的。” 宣宣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说完这些话,他收拾着要离开,想了想还是转身,问:“那你想去哪里吗?我陪你去。” 宣宣笑了:“不用了,等张老师你自己情愿的时候再带我去吧。” 张可再一怔。宣宣看上去时常在发呆,好像有点不通世事,但是他没想到,其实她是无比敏锐的。 迟钝的只有他自己。 下了楼,跟宣姨打过招呼要走,到门口脚步又有点犹疑了。他害怕卞玉又在外面等他。 出了门发现那个熟悉的拐角并没有人,张可再松了一大口气。 走过那拐角,走到回学校必经的路口,卞玉却迎面来了。当时张可再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垂着眼看地面,等看到人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再躲了。 卞玉走到他面前,问:“你最近是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张可再摇摇头:“没什么。不是你的问题。” 他说着就要走,错身而过的时候,不妨被卞玉一把抓住了手腕。张可再有点不耐烦,甩手就要挣脱。 卞玉说:“人要死还得有个罪名呢,我去比赛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张可再也有点不管不顾了,说:“本来也不是朋友,我觉得自己占用你太多私人时间了。” 卞玉一怔,重复道:“不是朋友?” 第34章 第 34 章 张可再被卞玉的这个反问搅得心慌意乱,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慌忙就走了。 卞玉没有再跟上来。 从国庆节之后开始的秋季篮球赛走到半决赛,每次路过球场都能听到欢呼,张可再知道卞玉也打篮球,说不定还是数学学院院队的,于是不怎么从篮球场过。 那个周日过了几天之后,某节必选课上,课才上到一半,年有榆忽然偷偷从后门走了。走了就没有回来。 张可再坐在最后一排,看得很清楚。 下课之后前排有两个同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谈论年有榆,其中一个说:“有人说她被包养了啊,听说是外面开公司的。” “有一回隔壁班有人看到豪车来接她呀。” “真的看不出来,有钱人口味也是刁,喜欢这种类型的。” “说不定只对我们傲气,对那什么人就作小服低咯。” 张可再抓住其中一人:“你们听谁说的?” 班上人多少知道他跟年有榆关系好,都不吭声了。其中一个狡辩:“什么听谁说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在说年有榆吧?”张可再面无表情,“刚才那些话,听谁说的。” 平时张可再并不招人厌,甚至称得上讨人喜欢。尽管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讲小话的人也不想跟他起冲突,只想赶紧脱身,匆忙说:“你们寝室的高山这么说啊,你怎么都不知道,还跟她关系那么好?” 张可再松开那人,提着书包就朝外面走。 北区的篮球场上,地环学院和建筑学院的半决赛正在进行,旁边同时是数学学院跟医学院的友谊赛。 高山被换下来休息,正撩起衣服擦汗,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脚踹过来,趔趄一下,摔在场边。 众人哗然。 高山趴在地上回头看,张可再一言不发地冲过来,把人翻了个身,一拳砸在他脸上。 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周围人还在震惊之中,高山已经翻身而起,同样一拳打在张可再鼻尖。 温热的触感从鼻孔处延伸到嘴巴里。张可再尝到了腥咸的铁锈味。 终于有人来拉架,张可再被人七手八脚地扯开,高山怒骂:“张可再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傻逼!疯狗!” 张可再面无表情,仍旧不说话,还奋力想要挣开人群去揍高山。 场面乱七八糟,然后有个人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张可再。那人在他耳边小声喊他:“张可再,深呼吸!” 是熟悉的声音。张可再一怔,那股蛮劲儿就松了,终于被彻底拉离了现场。 看着方向是朝着校医院去的,张可再立马就要挣脱,卞玉死死钳住他的手腕,说:“不去校医院,去音乐系那里。” 张可再被卞玉带着走,行尸走肉似的。 到琴房外面的卫生间洗干净了血,镜子前面,卞玉看着张可再,问:“为什么?” 张可再不说话。卞玉说:“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很烦的话我马上就走。” 他说完等了一会儿,张可再没什么反应,转身正准备要走,张可再在后面说:“谢谢。” 卞玉回过身,微微歪了头看他。张可再撇开眼光去,又清晰地说了一遍:“谢谢。” 琴房里面有人,他们在走廊里绕,找到一间空的练功房。 靠着墙角坐下来,张可再看到自己手背上有血迹,发呆一样只是盯着。卞玉抓住那只手,用拇指蹭了蹭,蹭掉了一些。 张可再垂着目光看卞玉的动作,突然有点委屈。他小声问:“为什么年有榆跟你室友都吃过饭,但是他们不知道我跟你是朋友?” 卞玉的动作顿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个动作很不对,紧接着同时松开了手。 卞玉说:“我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张可再有点惊讶,抬头看卞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卞玉皱眉道:“又流血了。” 身上已经没有纸巾,张可再的鼻子好像反射弧很长,刚才洗的时候还没什么,这会儿血突然水龙头一样流不停。 卞玉有点急了,他跪起来,用手捂住了张可再的口鼻,一手按在他脑后,强迫他仰起头。 张可再有点晕眩,他觉得卞玉捂在自己脸上的手会让自己窒息,或者血会回流到脑子里冲爆他的血管。但是他希望卞玉能就这么安静地待着。 他说:“我跟你讲件事。” “什么?”卞玉说话变得很轻很快,怕他一不小心死了似的。 张可再说:“年有榆送给你的特产,里面有个特别好吃的点心被我吃掉了。” 仰望的视线中,卞玉的脸上表情很难言。 张可再笑了,因为流鼻血的原因,说话含糊不清又瓮声瓮气:“谁让你不着急出来拿的。” “我错了。”卞玉让他站了起来,“走,我带你去校医院。” 张可再不再反抗。 从校医院出来,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张可再看到卞玉身上有血迹。问:“去吃饭吗?” 卞玉没有立马回答,张可再心猛地紧起来,补充道:“要是你觉得不方便的话没关系的。” “没有不方便。”卞玉说,“我是在想其他事情。” 张可再好奇:“什么事情?” 这句话问出来,以前待在一起的感觉就回来了。卞玉想了想,说:“年有榆跟我室友一起吃饭是因为我们要组队参加建模比赛。” “……哦。” “如果我现在邀请你跟我室友一起吃饭,你会去吗?” “现在?”张可再惊讶。 卞玉笑了:“逗你的。” 在南门外吃着饭,卞玉问起张可再回宿舍怎么办,本来在大口啃排骨的张可再动作变慢了。 冲动的时候很冲动,冲动完才发现没有办法收拾。 他说:“回去估计还要打架。” 卞玉理解地没有多说。 他们在外面晃荡到夜深,张可再收到吴蒙的消息:“可崽,赶紧回来,有什么事情都白天再说。” 又一条:“高山不会动手的。” 张可再并不在意高山还会不会动手,他只是不想打照面而已。 旁边卞玉似乎什么都清楚,也都理解。他问:“要回去吗?” 张可再说:“总不能让你陪我通宵吧。”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卞玉说得一字一句,“为朋友两肋插刀。” 张可再笑:“那我不能插朋友两刀吧。” 在南北分界线上,两个人的方向即将背对。告别之前,卞玉说:“张同学,今天是我的生日。” 张可再惊讶,卞玉说:“祝我生日快乐。” 这一晚月光大亮,深秋带着霜意,张可再说:“生日快乐。”忍不住又问:“你今天本来是跟室友约好要过生日的吧?对不……” “嘘。”卞玉打断他,忽然抬头去看月亮,低下头的时候问他,“生日礼物呢?” 沉默了一会儿,张可再抬手抱住他,说:“卞玉,生日快乐。” 卞玉的右手往上,本能地想要按在他后脑勺上,要用力的时候顿了一下,又下落到他背上。拍了拍。 “谢谢,收到了。” 第35章 第 35 章 张可再打定主意,不告诉任何人他打高山的理由。 当天凌晨他回寝室,室友们都已经睡了。他洗漱完出来,发现白晓岸的小台灯幽幽亮着。 听到声音,白晓岸看向他,指了指寝室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了楼梯间,张可再不知道白晓岸要说什么,只是站着。 白晓岸则一直低头看台阶,两个人都没什么要开口的意思。后来张可再说:“我走了?” 白晓岸才抬头看他,说:“年有榆……” “嗯。”张可再应。 又是好长时间的沉默,白晓岸道:“谢谢你可再。” 张可再说:“为什么要谢我?” 白晓岸又别开头去:“谢谢你维护她。” “既然是谢这件事,那说明你是有立场的。”张可再问,“为什么你不站在你的立场上维护她?” 他没有质问的意思,但是白晓岸显然听出了这个意思,不知是辩解还是道歉似的说:“我知道我很懦弱。” 声控灯早就熄了,张可再说:“跟懦弱不懦弱没有关系,你没有正视过自己的立场。” 这样的张可再让对方觉得陌生,想说的话也就没继续说。张可再说回去吧,白晓岸才平铺直叙道:“那天他们说的接走她的人,我听年有榆说是你哥哥。” 张可再一愣。 白晓岸说:“他喜欢年有榆吗?” 张可再反问:“你喜欢年有榆吗?” 这一次他得到了意想之外的答案,白晓岸很平静地说:“喜欢。” “你是想让我跟我哥说什么?还是想确认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也不确认什么。”白晓岸的声音很轻,“我只是想找个人把这些说出来而已。” 回寝室之后张可再怎么都睡不着,他于是打开播客。“故事的第二次”还停在“深海里的耶梦加得”,他给主播发私信,问:“神有喜欢吗?” 发完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撤回了。 南北区中间的大道上,银杏叶铺了满地。 学校平时是不扫银杏叶的,天气晴朗的时候大道上全是人,大多是校外的人专门来看银杏。 张可再骑着自行车从中间穿过,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并肩在走。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张可初和年有榆。 刹车一捏,张可再停了下来。 这还是第一回,张可初来学校但是没有跟张可再讲。他就算再迟钝,多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一周上体育课,张可再依然是跟江博搭档,今天羽毛球场上有训练,场地一下子紧张起来,两个人有了比往常更多的空闲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聊到了神的问题。 江博问:“你相信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真理吗?” 张可再思索很久,说:“有点吧。” 江博点点头:“那你相信世界上有永恒的神吗?” 张可再道:“不信。” “那如果真理就是神呢?” 张可再一愣,江博就笑了,说:“我们有个读书会,通常在周六下午,有时候也不一定,你要不要来一起参加?” 听到这话,张可再心里紧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江博说的这个读书会就是卞玉参加的那个读书会。 “什么读书会?”他问。 江博:“讨论真理是否存在的读书会。” 沉默许久,张可再说:“还是算了,我……我不是很擅长在很多人面前发言。” “没有很多人,卞玉也在。”江博说,“没关系,你要是想来跟我说就可以了,随时欢迎。” 张可再点头应了。心道自己不会去的。 真正走到冷的时候,张可再和年有榆之间的关系依然僵着。他有很多次想要问张可初,但是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知道白晓岸的秘密之后,他意识到很多事情是不能问原因的。 元旦节之前,以前日料店认识的阿曼忽然发来消息,说是当了店长,要请大家聚一聚。 收到这个消息没多久,卞玉也发来消息了:“曼姐那里,你去吗?” 张可再习惯性地犹疑:“不去了吧,肯定好多人。说不定还有不认识的。最怕这种半生不熟。” 卞玉理解地没多说。过了小半个钟头,又发来消息:“曼姐说人不多,都是我们认识的,还有,年有榆也要去。” 张可再嘴硬:“年有榆要去怎么了?” 卞玉:“你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发了疯要打高山吧?” 张可再:“你怎么知道的?你是巫师吗?” 卞玉:“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张同学,随便连系一下各种现象就知道了。” 张可再:“难怪世界上谣言那么多。” 卞玉:“谣言多了一定会有真的。” 话题走到边缘了,张可再及时刹车,问清楚了时间地点。 他思来想去,给白晓岸发了消息:“元旦节那天,年有榆要去润禾广场的日料店。”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他觉得自己好像个告小状的。 消息最终还是照着第一次编辑的发出去,白晓岸了然,回复:“去吧。如果要喝酒你帮忙多顾一下。” 张可再心里猛地有点起了波澜,他直起身子,想喊白晓岸,又想到高山和吴蒙都在,而且他跟高山还一直没有和好。 又躺下去,还是发消息:“要不你一起去?” 白晓岸回复:“用什么名义?” 张可再无奈了,又觉得不甘心,故意问:“你想用什么名义?” 却没想到,白晓岸的答案是:“什么名义都不想。” 周六那天,张可再是跟卞玉分头到的润禾广场。没有去先日料店,直接去了另一个有大包厢的饭店,可以唱K。 去了发现人果然都认识,不过也就十来个,都是张可再他们打工那会儿在店里上班的人,里面一小半都是暑假工。想必好多人去打工的时候都是曼姐带的。 吃饭的时候年有榆坐在对面,跟张可再没有视线交流。 阿曼笑问:“有不能喝酒的吗?不能喝的乖乖坐到一边哈。” 张可再看了卞玉一眼,卞玉没有动,又看了年有榆一眼,年有榆坐到了唱k的沙发上。他于是也没有动。 桌上都是啤酒和果酒,阿曼劝酒只劝同事,并不劝他们这些学生。张可再端了一杯果酒,发现是荔枝味的,味道居然有点像汽水。 等到卞玉来抓他手的时候,杯子都已经不知道空了多少回。 “喂,你把酒当饮料了?”卞玉问。 张可再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有种莫名的快乐,他回答:“不是饮料啊,是汽水。” 卞玉说:“汽水就是饮料。” 张可再的思维缓缓地转起来,点点头。旁边有人在唱歌,唱得怪好听的,他转过去,发现是年有榆在唱。 想了一会儿,张可再站起身来,走到了年有榆旁边。 第36章 第 36 章 年有榆唱完一首歌,把话筒放下。 “怎么的?”她终于回头看他。 张可再静了一会儿,说:“年有榆,我有话要跟你说。” 如果没有前因后果的话,这句话说出来很像要表白。旁边人听到了,开始起哄架火。年有榆叹口气:“去外面吧。” 他们找到一方阳台,天气很冷,这地方又有风,因而没有人。 站了很久,张可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酒杯,傻傻地递过去:“你要喝吗?” 沉默了一会儿,年有榆笑了,没招一样问:“你是笨蛋吗?”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张可再一阵轻松,更飘飘然了。他收回杯子,揉了揉鼻尖:“也不是很笨吧。” 待了几分钟,年有榆有点受不了,说:“回不回去啊?” “我有点晕,我得醒醒。”张可再应,“你先进去。” 年有榆有点不放心,一转头看到卞玉就站在不远处,冲他招了招手。走了。 张可再一只手举着杯子,另一只手臂平放在栏杆上,把脸枕上去。这里的栏杆很高,这样趴着居然十分舒服。 头晕脑胀吹着冷风,热的更热,冷的更冷。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回包厢了,但是怎么都不想动。 很奇怪的事情,明明喝过了酒,按理说会变迟钝,但是感知能力反而被无限放大了。 张可再闭着眼睛,但是他知道卞玉来了。他能听出卞玉的脚步声,也能闻到特属于卞玉的味道。 卞玉也把手放在栏杆上了。张可再心想,他甚至能感觉到卞玉靠近了的呼吸。 他睁开眼睛,看到卞玉的脸。 这阳台顶上是一块很大的招牌,上面有彩灯。颜色混乱的暗光里,他看到卞玉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嗨。”他笑了笑。 卞玉问:“在想什么?” 举着酒杯的手晃晃荡荡,张可再说:“你有没有喝酒?” “有。”卞玉应。 张可再立马道:“你瞎说。我没看到你喝。” 卞玉轴劲儿也上来了,拿走他手里的酒杯,拉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问:“感觉到了吗?这么烫。” 张可再这会儿能确定他喝过酒了,而且喝得还不少。 但不是因为卞玉的脸确实烫,卞玉并不容易上脸。是因为卞玉的动作和言语,有点幼稚。 张可再笑了笑,有心要作乱,还贴在卞玉脸上的手开始摩挲他的皮肤。 刚开始卞玉想躲,后来就任由他摸了。 那只手一开始是在摸卞玉的脸,单纯开玩笑似的。然后它好像有了自主的能力,慢慢摸到了卞玉的侧颈。 卞玉的呼吸有点重,他埋下头,蹭了蹭,似乎在寻求更多的抚摸。张可再的手于是又回到他的脸上,动作变得很轻。 他们同时看向对方,一时之间,所有动作都滞住。 也许是线路出了什么故障,头顶的招牌灯一下子熄了。眼前是瞬间极致的黑暗,张可再屏住了呼吸,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只是往前靠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下,他的鼻尖正巧撞在了卞玉的嘴唇上。 卞玉微微歪了头,他们的嘴唇于是温柔相贴。 轰一下,热意顶上天灵盖,然后散进整个躯体。有那么一个瞬间,张可再以为自己看到了烟花。原来是熄灭掉的彩灯又亮了起来。 卞玉一手把住他的后颈,身体更紧地贴上来,嘴唇和嘴唇于是压得很实了。 张可再微微张开嘴,他不知道怎样接吻,但是他很想要卞玉也这么做。然而两秒之后,卞玉突然放开了他。 “该回去了。”卞玉说。 张可再还有点愣,说:“噢。” 天冷得那么快,钻进被窝之后寒意迟迟都不消散。 张可再睡不着,但是也懒得翻身,直躺得浑身发痛,头比身体更痛。大概是因为喝过酒的原因,总觉得又冷又热。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不太真实的梦里。 元旦节早上,吴蒙说:“咱们寝室好久没一起行动了,中午吃个饭吧?” 没有人说话。 张可再在寝室窝了一整天,晚上张可初打来电话,说要带他去吃饭,他说:“你带年有榆去吧,我不想动。” 电话那头似乎很惊讶,一时没有说话。张可再不等他再问什么,挂掉了电话。 元旦结束之后就是考试周,张可再得以什么都不思考,一头栽进了考试中间,过了繁忙但是平静的两周。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年有榆发消息:“要不要约上和氏璧一起去吃个饭?” 半个月之前的那个夜晚记忆姗姗来迟,突然让张可再心头一紧。 他说:“你问问吧。” 过了一会儿,年有榆说:“他说他有事,让我们俩去吃。” 张可再回复:“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去呗。” 跟年有榆约好了晚上吃饭,张可再打了整个下午的游戏。半个月以来,他给卞玉发了第一条消息:“年有榆说晚上一起吃个饭,来吗?” 直到他准备出门去见年有榆,那头才回复了:“我明天还有一门课要考,你们去吃,玩得开心。” 回复没有任何异样。张可再快要以为那一晚是个幻觉。 晚上跟年有榆一起吃饭,年有榆问:“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张可再说,“不是一直在忙考试?专业课的题好难……” 年有榆笑:“就是看你吃饭没那么香了。” 张可再也笑:“你怎么跟我哥一样。” 说完这话他觉得不对,抬头去看年有榆,年有榆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他于是问:“在我哥那里兼职辛苦吗?” 年有榆应:“还好的。”然后说:“今天还说给卞玉庆祝一下的。” “庆祝什么?” “他拿了全国一等奖啊,榜单都出来了。” 张可再有点愣:“哦,没听他说啊。” 年有榆摆摆手:“他不会自己说的啦,我是在官网上看到的。” 晚上回去,张可再马上开了电脑,仔细思索了那竞赛的名称,上了官网。 果然,榜单就在首页。 他给卞玉发消息:“恭喜啊。” 卞玉又过了很久才回:“谢谢。” 过了两天,张可再去了一趟宣姨家,宣姨的意思是看宣宣成绩有进步,想让张可再寒假也给补补课。 张可再没有应死,但是先答应了春季学期会继续。回来正好在校门口碰到江博。 江博手里提着水果,上来打过招呼就问他:“我正好要读书会,你去吗?” 第37章 第 37 章 跟江博走到北门后面的住宅区,张可再有点后悔了。 他有心要说不去了,又觉得自己这么出尔反尔很没意思。思来想去,问:“我这么去会不会太突兀了?” “不会啊。”江博说,“我这不是提着水果呢嘛。” 张可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空着的。” 江博把左手的东西腾到他手上:“这就有了。” 看出张可再的局促,他笑说:“没关系的,我们读书会经常有生人去的,有些去着去着就会一直去,有些去过一次就不去了。用个老话来说,就是看缘分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就当去玩一玩。” 到了地方,打过可视电话之后上了楼。刚刚站到门前,还没等敲,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卞玉。 张可再心里一紧,直直看向卞玉,卞玉的视线只是匆匆从他脸上扫过,立马移开,而后再也没有看回来。 江博领着张可再去厨房,有个阿姨迎上来,笑问:“小江的朋友?” “阿姨好,他是我和卞玉的同学。”江博打了招呼,对着张可再说,“这是钟老师,平时我们都叫她钟阿姨。” 张可再忙鞠躬:“钟老师您好。我叫张可再。” 江博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张可再忙也跟着递过去,钟老师说:“怎么这么客气,回回都喊你们不要带了。” 张可再有点尴尬,照实说:“其实我什么也没有带,这是江博带的。” 江博和钟老师都笑起来,张可再转头,看到卞玉站在客厅的沙发边。背对着他们。 后悔的心情愈发强烈起来。 他们三个似乎是来得早的,屋里还没什么人。钟老师一直在厨房忙活,张可再和江博从厨房退出来之后,卞玉进去了。 张可再待在客厅,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卞玉的侧脸。卞玉一边帮忙打下手,一边笑着在跟钟老师聊天。 那种笑和平时张可再见到的不太像。 来的人越来越多,张可再有点坐不住了,他走到厨房门口,问:“我能做什么吗?” 卞玉回头看他,没有任何异样,也不再躲避他的目光。说:“来帮我择菜吧。” 厨房拢共就那么点宽,后面还有人要进来,钟老师笑说站不下了,让大家去客厅自己玩。 张可再听卞玉指挥,卞玉说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倒是也没空着。钟老师时不时问些问题,张可再答着,慢慢不怎么紧张了。 最后屋子里聚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一起吃过晚饭,收拾好了厨房,读书会才正式开始。 张可再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有点新奇,看着大家说话的时候有来有往,每个人说话其他人都认真听着,他于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思绪全部跟着问题跑了。 中途说到玛利亚,有个同学也是第一次来,忽然问:“天主教的圣母怎么了?新教不是也称玛利亚为圣母吗?为什么天主教拜圣母就错了?” 张可再脱口而出:“因为‘不可拜偶像’?” 钟老师赞许地看过来,点点头。张可再全程没有发过言,这一下被众人看到,也有点紧张,不由自主地就转头去看卞玉。 卞玉冲他笑了笑。是同意的意思。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点,有位阿姨说是不是该散了,大家才伸伸懒腰,把切好的水果解决掉,纷纷告辞。 一起下了楼出小区,一行人都朝着学校走的。 江博跟其他人走在前面,卞玉跟张可再落在后面一截,卞玉一边介绍着今天的来的都有什么人。 “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读书会。”张可再说。 卞玉笑了笑:“我其实也没怎么参加过。” 张可再疑惑地看他,他解释:“我也是上学期才开始来的,钟阿姨跟我妈妈是朋友,我来这边上大学,她又住得近,我妈就托她照顾我。她在这里办这个读书会已经好多年了,其实这种形式一般情况下是家庭教会,但是我们不做教会的事情,就是单纯读文本而已。下次你如果再来,我带你去看她们家的书库,上学期我们刚做了编目,都是社科类的书籍,你想看什么可以直接借来看。” “哦……”张可再消化了一会儿他的话,问,“所以你们都是……有信仰的?” 卞玉慢半拍地回答:“也不全是的,或者说大部分人不是。你也看到了,只是读书,大家畅所欲言,什么都会问的。” 张可再点点头。没有追问“那你是不是”。 他在想刚才的那些事情,过了很久抬头,才发现走在前面的江博那一行人已经不见了。 卞玉说:“他们说去商区买点东西。” 两个人进了北门,绕着湖走了小半圈,都没有着急回去的意思。 因为天气冷,湖边没有人,安静得像是在野外。途中经过卞玉摘过梅子的梅树,张可再说:“过不了多久又要开花了。” 卞玉笑笑:“明年又来摘梅子,可以做糖腌青梅。” 张可再玩笑道:“梅树压力有点大。” 走到第一座桥,有辆车从背后来,张可再走得很靠桥中间,卞玉伸手去拉他,不小心捏到了他的手。 等那车开远了,卞玉松开张可再。 一种莫名的冲动,使得张可再在被放开的一瞬间,反过去抓住了那只手。卞玉垂眼看着,也没有挣脱。 “你这两周在忙什么?”张可再问。 卞玉说:“期末考。” 听到他这样平静的语气这么平常的答案,张可再心头涌上一股气。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半个月以来他都在等卞玉。 等卞玉给个解释,还是等那个未完的梦一样的吻。他不知道,他也没有那个余地去思考了。 第38章 第 38 章 他冲动地问:“卞玉,你是不是喜欢我?” 卞玉一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笑了一下,轻声说:“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看到他的反应,张可再的气性越来越大:“你去上海之前说回来有事情要告诉我,让我等你。” 卞玉点点头,说的却是:“我忘记了。” 张可再几乎是愤怒了:“那天晚上,你亲了我。” 卞玉欲言又止片刻,说:“对不起。” 说完匆匆挣开张可再,走了。 顶着人问出这个问题的那股子气很快散了,张可再只觉得尴尬。 回到北区宿舍区,在楼下碰到几个女生。张可再心不在焉的,对方喊他名字,他回头,才发现是班上的同学。 他挥了挥手想走,忽然想起什么,直直走到其中一个女孩跟前。 对面几个人都有点惊讶,女孩仰头看着他:“张可再?” 张可再说:“上学期开学初,我在实验楼那里听到你说话了。” “啊?”对方不明所以。 张可再继续:“我不小心听到你跟谁在说,说卞玉喜欢张可再。你是听谁说的啊?” 几个女孩更惊讶了,都有点小兴奋。只有被问话的那个女孩表情遗憾,她说:“你早说你知道啊,卞玉跟我说的啊。” 张可再诧异:“卞玉亲口跟你说的?” 女孩点头:“卞玉亲口跟我说的。她跟我大一开学之前就认识了。”她叹口气,又重复:“你要是早来跟我说就好了。” 张可再疑惑不已,听到女孩说:“她现在都退学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啊。莫非你还想跟她异地恋不成?” 这话听得张可再一头雾水,如果不是刚跟卞玉分开,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喝醉酒了。 他试探性地问:“你说的是数学学院的卞玉?” 女孩又点头:“数理基础科学专业1班。” 张可再猛地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想起不知是高山还是谁说过,卞玉怎么起了个女孩儿名。 那女同学还在说:“她是新生大会那天认识你的,我还鼓励她,退学之前怎么都得跟你讲,但是她说她给你写过情书了,你根本没有理她。” 张可再忽然笑起来。笑完摇摇头。只觉得啼笑皆非,从来没想过生活里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对面几个同学都担心地看着他,好像是怕他受到刺激疯了似的。张可再更想笑了。堪堪忍住那股自嘲,他说:“你们快回去吧,这么晚了。” 说完朝男生宿舍去。 大一新生典礼上,他的确是在体育馆外面碰到一个女生,那女孩不小心把豆浆洒在身上,他刚好经过,顺手把兜里的一包纸巾掏给了她。 然后是学期末的学校社团第二次招新,当时不像“百团大战”那么热闹,但也有好些社团在食堂门口摆摊,还有办各种卡类业务的摊子。 张可再吃饭从那里经过,因为不擅长拒绝,手里接了一大叠各种传单和资料。 有个女孩递给他一个信封,他只当信封里面也是传单和卡片,顺手接了,和其他东西裹在一起,回寝室就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 姓卞的人似乎并不多,所以他从来没想到过,数学学院居然会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 纠结了这么许久,原来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张可再回到寝室爬上床,把被子一直盖过头顶。 假期正式开始,同学们离开的速度比暑假还要快,才放假两天,在楼道里说话都能听到回音了。 张可再昏天黑地地睡了两天,间歇性醒来的时候就像在梦游。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周围有些什么人和事。 睡到第三天,有人来敲他的床杆:“可再。” 张可再正梦到自己掉下悬崖,这一下猛地就坐起来。反而把床下的人吓了一跳。 他迷糊地垂眼:“晓岸,你怎么还没走?” “我一直没走啊。”白晓岸说,“你饿不饿?” 应着这句饿不饿,张可再的肚子果然咕咕叫起来。白晓岸笑了,说:“走吧,去吃饭。” 商区的店家也走了不少,张可再懒懒的,白晓岸看他表情,说:“就近吧。” 就近的最近处是一家鱼粉店。坐下之后张可再点了大碗的粉,想想又要了个鸡腿,等白晓岸点好,他又加了一份菜和一份煎蛋。 白晓岸说:“是不是睡饿了,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容易不消化。” 张可再此刻才清醒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发着呆等食物,白晓岸拿了茶水烫筷子,一边不经意地问:“你是怎么了啊?” 张可再后知后觉地想起卞玉来,心口很缓慢地感觉到了不舒服,当然不是疼痛那么夸张,就是堵着。闷得慌。 他说:“没有的。” 白晓岸不知道信还是不信,点头:“年有榆来找过你,说是你们以前打工的日料店还缺人,问你去不去。应该是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有回。” “哦。”张可再听到这话的第一秒就决定了,他不会再去,但还是应,“我等下给她回电话吧。” 端上来的粉很烫,张可再第一筷子夹在嘴里就吐了,第二筷子晾了一会儿,吃下去就呛到。 白晓岸倒了水给他,张可再缓过来之后叹口气。 “你不烦我吗?”他问。 白晓岸诧异:“为什么要烦你?” 张可再睡懵了还没缓过来似的,说话横冲直撞:“我哥把年有榆抢走了。” 相对无言片刻,张可再低下头,用筷子尖挑起粉来观察。 白晓岸说:“你哥没有抢走她,人是不会被人抢走的,除非人想自己走。你是你,你哥是你哥。” 他说得认真:“就算年有榆真的跟你哥在一起了,我也不会对他这个人有什么意见。” 张可再听完之后沉默,说:“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 “你在别人面前都很会说话,除了在年有榆面前。你为什么不把你心里想的讲给她听?你跟她待着的时候怎么不说话?” 白晓岸笑了,像是在包容他。他说:“有些话是说不出来的,心里想的很多东西也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而且人不一定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张可再立马说。 白晓岸说:“是吗?那你为什么放任自己睡了这么久?困惑你的东西真的能说清吗?” 第39章 第 39 章 张可再说不清,他连自己说不清这个答案都说不清。 两个人做室友已经一年半,这是第一回,张可再觉得自己有点接触到了白晓岸这个人。 回寝室之后他又爬上床。白晓岸说:“别睡了吧,不要打打游戏吗?” “放心。”张可再笑了,“我不睡了,我玩手机。” 玩手机玩着玩着点开了播客,故事的第二次没有更新,张可再点开跟主播的私信,问:“既然在诸神的黄昏之后新的秩序会诞生,众神也都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会费了力气去束缚怪物呢?” 他当然知道诸神的黄昏有神的死亡,没有人也没有神愿意看到自己的毁灭。但是他问的问题并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想得到他已经知道的答案。 发完消息刷新许久,没有回复,张可再扔掉手机,说着不睡,不知道为什么又睡了过去。 醒来似乎是黄昏,他静静地察觉到自己的慌张。有种被遗弃感。好像小时候时常有这种经历,不过他已经快要忘记了。 然后他听到白晓岸的声音:“你不是说不睡了吗?” 张可再因此重新回到人间。 他点开手机,发现在自己睡觉的时候,主播回复了他。 对方似乎很轻易地知道他真正在问什么,回复的是:“可能人都害怕失控的感觉,有时候超过害怕死亡本身。” 张可再问:“大大您也会束缚怪物吗?” ——“是的,我把怪物拴起来了,但是我知道它在那里。” 这个假期白晓岸似乎不忙着走,宣宣还在忙期末,张可再的家教课没有开始。过了两天,他约了白晓岸去打羽毛球,在球场上碰到了江博。 三个人一起玩了一下午,中间也有其他陌生的同学加入进来。 跟江博一起在球场边等候的时候,江博说:“你晚上有空吗?去我们寝室一趟行不行?” 张可再又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他第一反应是跟卞玉有关。 江博说:“上次你去过读书会之后,钟阿姨说你挺聪明的,让我带一本《圣/经》给你。她说欢迎你下次继续去。” 去是肯定不会去了。 张可再道了谢,说:“下次碰到的时候再给我吧。” 江博很理解地说:“你要是还有事就下回路过的时候跟我讲一声,我给你拿下来就可以了。” 张可再当然没有什么事,他只是不想去卞玉的寝室而已。 他本来已经不怎么记得前段时间的事情,但是此刻他又想起了卞玉的那句“对不起”。 晚上三个人一起在南区吃了饭,张可再跟白晓岸回了北区,走到楼下又说:“我想起个东西在江博那里,你先回去。” 白晓岸应了,张可再在楼下推了自行车,一边给江博打了电话。 他不想上他们的宿舍楼,也不想解释什么,好在江博接了电话之后,很干脆地说给他拿到楼下来。 两个人在园区外面见到,张可再接了书,又道了一回谢。正准备要走,江博忽然问:“你知道卞玉最近在做什么吗?” “啊?”张可再反应不过来。 江博说:“他上回说你们经常在一起上自习来着,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们这么熟,早知道的话早让他带你来读书会了。” 张可再有点不知所措,江博叹口气:“他最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总是很忙的样子,每天都见不到人。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 “不。”张可再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道别过后,张可再把经书塞进背包,骑着自行车绕学校。 最后绕回第一座桥。他把车停在桥头边,低头注视桥下的水。冬天的湖面不怎么看得到鱼跃,但是风吹过的水纹异常清晰。 看得久了,人有种要冻成冰雕的错觉,但是又懒得动弹。 手机在兜里响,张可再回过神来,慢半拍地脱手套,才脱到一半,手机震动已经停了。 他把手套又戴回去,踩着自行车走了。 开始给宣宣上寒假课程之后,阿曼来找过张可再一次,果然是说日料店还缺寒假工。 张可再用要上家教的理由推掉了,阿曼也没有多说,只是让他空了多过去玩。 这之后没几天,年有榆说省图有个话剧名家的讲座,问张可再去不去听。张可再问白晓岸去不去,年有榆回答:“他想去就自己去吧,你要想去就来找我,不想去我就自己去啦。” 他还想问那张可初呢,但是不敢问。他不知道那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张可初有点避忌,而张可初的避忌是因为觉得年有榆需要避忌。 讲座在晚上,正好省图离润禾广场也不远,张可再赶着日料店白班的下班时间去找年有榆。 习惯性地走了以前正对着店的那个扶梯,一上去发现卞玉就在店门口。卞玉低着头,面前站着一个人,正在帮他整理领结。是阿曼。 趁着没有人看到他,张可再猛地转身朝下走。这是往上的扶梯,他跑得很匆忙,后面站着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急忙朝旁边躲闪。 对不起对不起,他边逆向而下边小声道歉。 到了商场的下一层,张可再找了个凳子坐下,给年有榆发送了自己的位置。 有列小火车朝他的方向驶过来,第一排坐着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女孩子笑得很开心,那男孩一直偏着头看她。 张可再看着看着笑起来。 “在看什么?”年有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想吃点什么?” 张可再站起来:“什么时候来的?” 年有榆说:“你笑的时候。” 张可再有点不自在,年有榆四下看看:“去吃拉面吧。” “吃拉面不在店里吃?” “这不是想到还有你吗?我吃是免费,但是你肯定不好意思上去吃。” 商场底层有个美食城,两个人下去随便找了一家店,吃面的时候年有榆问:“你跟和氏璧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张可再有点惊讶,抬头看年有榆。但是年有榆的表情很正常。 “就一种感觉。”她说。 “那你感觉错了。”张可再低头。 “我感觉可准了,你俩是不是吵架了?怎么感觉你们有感情纠纷?刚才我说喊他一起吃饭,刚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听到是跟你就说临时有事不来了。” 张可再心里猛地一滞,听到她继续说:“不会是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了吧?说出来,我帮你们解决解决。” “别瞎说。”他有点无奈,但也松了一口气。 年有榆自顾自点头:“看来被我说中了。我就说我感觉准。” 张可再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我还感觉我哥我喜欢你呢,准不准?” 说完这话的后一秒,他立马开始懊恼。上回说话就是不经脑子才弄成后面那样,怎么每次都这么冲动。 他有点紧张,但是年有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笑了,说:“你真是不了解你哥啊,你不知道他对他前女友感情很深吗?” 张可再暗自松口气,心道年有榆真是不懂男的,一边点点头,似是而非地说:“是啊是啊,他大情种一个。” 第40章 第 40 章 于是从放假开始的整个旧年,张可再一次都没有见过卞玉。他才发现,原来学校真的很大,南区北区,哪怕在给同一个学生上家教,也是不想见就能轻易不见的。 腊月二十八,张可初来学校接张可再回家。 先前跟年有榆说好了,兄弟俩要送她去机场,但是等张可初来,年有榆已经走了。 挂掉打给年有榆的电话,得知她已经快到机场,张可再扭头笑话张可初:“你看,你把她吓跑了。” 张可初没有笑。张可再于是也收了表情,在他肩上拍拍:“好啦好啦,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小兔崽子。” 车子刚刚上了高速,外面下雪了。 张可再缩在副驾座上,一双长腿蜷起来,整个人几乎是背对着张可初。他平铺直叙地说:“年有榆不喜欢你。” 张可初很平静:“我知道。” “她可能谁都不喜欢。” “嗯。” “为什么?你俩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不离她远一点?” “你能想不见一个人就不见一个人吗?” “好肉麻啊。”张可再说,想了一会儿,“应该能吧。” 回到家里,刚一进门,父亲就说:“哟,还知道回来。” 张可再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把手里一个袋子递给妈妈:“妈。” 父亲坐在沙发上。跟在张可再后头的张可初进门,喊过了爸妈,父亲换了语气道:“儿子回来了,路上堵不堵?” 张可再懒得看他们父慈子孝,跟妈妈说:“给你的披肩,我进屋了。” 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就听到父亲说:“就从不记得他老子。” 然后是张可初的声音:“爸,崽崽给你带的茶叶,走之前专门去榆城边的茶山上买的。” 张可再把门关了,朝床上扑下去,才发现床单被套都还没有套上。但是他实在懒得动弹,也就将就趴着了。 过了一会儿,张可初进来了,伸手就来捞他:“起来,把床铺好。” “就这么着吧,也住不了两天。”张可再还是不愿意动。 张可初说:“你要在外面也不铺?”他小声说:“你跟爸赌气就赌吧,不铺床不舒服的又不是他。” “谁赌气了?” “哪只小狗儿赌气就说谁。” “你才狗。” 张可初上大学之后,家里把从前的客房兼琴房腾出来了,张可初并不住这间卧室。 床铺到一半,妈妈进来了,说:“可初,你那边铺好了,先去洗澡,妈妈来给弟弟铺。” “没事妈,”张可初很麻溜地把被子角掖进被套,“又不累。” 张可再从张可初手里抢走被子:“我自己来。” 兴许是因为张可初在家,张可再也刻意躲着父亲,回家的头两天倒是还算安生。 年三十那天,张可初和张可再一起去买菜,在熟食摊前面,有个人冲他们说话:“是张可再吗?” 张可再一愣:“蒲教练。” 小时候张可再在少年宫学游泳,蒲教练就是他的启蒙老师。后来因为张可再成绩太过突出,被教练推举到了市少年游泳集训队。 练到初一那一年的暑假,张可再在省级比赛中拿了个金牌,这之后的某天他跑回家,宣布自己再也不去参加比赛了。气得父亲又打又骂。 从那之后,张可再真的再没有去过游泳队。蒲教练来家里他就躲起来,妈妈问他,是不是得到一个金牌就满足了。 十二岁的张可再说:“有了一个金牌你们就想要更多的金牌。我不想被逼做到最好,我做不到最好。” 妈妈听了吃惊,再也不提这件事,父亲却不依不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理过张可再。 跟蒲教练寒暄了几句,对方知道张可再在榆城,表示自己年后会在榆城开游泳馆,邀请张可再一定要去。 碍于菜市场太过吵闹不便久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双方道了别。 往菜市出口走,张可再回头看了看。张可初问起来:“蒲教练这么多年还记挂着你,当年怎么突然不想练了的?” 张可再摇头:“不知道。”又笑:“可能不想让爸顺心吧。” 张可初却并不觉得那是玩笑,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 “不要摸我的头。”张可再说。然后是大段的沉默。 十二点,他们跟妈妈裹着头巾在天台上等烟花。 远处烟花炸响的那一瞬间,捏在手里的手机也震动一下。张可再掏出来,看到卞玉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年初二去了外婆家,兴许是因为下岗的原因,父亲没有去。张可再的这一天因此过得很舒心,大家一起聊天,提到他准备在年初三离开。 外婆偷偷问他:“是不是你爸又打你了?怎么比你哥还走得早?” “没有的外婆。”张可再说,“我回学校还有事呢。” 外婆说:“是不是在学校偷偷谈朋友了哟?” 张可再忙摆手:“没有没有,回去给高中生上家教课的。” “那么辛苦做什么?”外婆说,“你爸不给你钱我给你。” 吃完晚饭,张可再在外婆枕头底下放了几百块钱,到家门口才跟妈妈讲了一句,让她提醒外婆把钱收起来。 妈妈在玄关口上换鞋,忽然就叹了一口气。张可再沉默片刻,假作不知,直接回了房间。 其实给宣宣的家教要初六才开始上,张可再回学校之后无所事事,每天中午没事就顺着湖边走。 以前上学的时候学校人多,他都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出门也从来没这么悠闲过,居然才发现学校风景这样好。 从除夕夜的那个“新年快乐”之后,卞玉跟张可再没有任何的联系。 然而回学校的第二天,卞玉忽然打来电话。当时张可再午觉睡到下午,还在床上赖着,看到来电显示甚至有点不想接。 终于是在电话挂断之前接起,卞玉一上来就问:“宣宣有没有找过你?” “什么?”张可再问。 卞玉说:“宣宣不见了。” 张可再从床上坐起来:“说清楚一点。” “说不清楚,赶紧出来,南门口见。” 张可再都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忙换了衣服,潦草地洗漱了奔出门。出去才发现自己忘记带寝室的钥匙。 他顾不上那么许多,骑着自行车到南门,卞玉也刚到。 朝着宣宣家餐馆去的路上,张可再问:“宣姨跟你讲的吗?有没有找过关系好的同学家里?” 卞玉摇摇头:“她来问我,宣宣有没有跟我们在一起,说她一直想找我们俩玩。” “宣姨没有跟我打电话。”张可再立马说。说完觉得自己关注的点不对。 卞玉看了看他,解释道:“应该是知道我会立马找你。” 到了餐馆门口,宣姨立马迎上来,语带恳求,话却不是那么回事:“我花钱请你们好好地给她上课,为什么要教她玩花了心?” 张可再一愣,转头看卞玉,卞玉也沉默地回看他一眼。 第41章 第 41 章 去127广场的路上,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冬天的夜市本来就不如夏天热闹,更何况还是大白天,两个人走遍了整个夜市,还去电影院找过,一无所获。 面对这种情况,两个人都害怕没事可做似的,立马打车去了宣宣的学校,找遍了所有他们所能知道的,宣宣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眼看着天色慢慢晚了,从学校附近的画室出来,他们终于找无可找。 张可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觉得有点冤枉,可是他也完全能理解宣姨说的话。一来二去的,心里难免有点发堵。 他转头看卞玉,卞玉只是安抚地看回来,也没有更多话可以讲。 通往商场二楼的露天扶梯静止着,他们在扶梯顶端坐下。 “怎么办?可以报警吗?”张可再问。 话音刚落,卞玉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是卞玉的母亲,只听卞玉唔唔地应了几声,说:“妈我还有点事。”停顿片刻:“不会迟的。” 等他收起手机,张可再说:“你去吧。”卞玉摇摇头。 然后卞玉的手机第二次响起来。张可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心里一震。是宣宣。 卞玉的脸色也有点紧张,他点了接听,张可再立马凑过去点了外放。 动作比想法要快,张可再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卞玉看他一眼,把手机往前一点,支在两个人中间。 “老师,我回家了……” 他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挂完电话又是沉默,张可再站起身:“你还有事吧?” 卞玉没有回答,他于是起身要走,脚刚一动,手腕却被人抓住了。张可再回头,心觉有点莫名其妙。看到他的表情,卞玉松开手。 “那个……”卞玉说。 张可再预感到点什么,心里有些紧张,卞玉却好一会儿没有开口。 “怎么?”他按住心绪问。 很奇怪,他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停留在卞玉的嘴唇上,注意力于是被卞玉嘴唇的开阖拽住了,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吗?” 张可再慢半拍地听明白了卞玉说的话。他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笑了笑,回答:“为什么不是?” 回学校去的途中,他们如同往常那样说着话,就好像中间那些似是而非都不存在。 走到南北分界线上,脚步不约而同就慢下来,卞玉邀请张可再:“这学期我们还是有读书会,阿姨说了好几次了,一起去吗?” “啊……”张可再愣愣的,“好。” 寝室里只有白晓岸,张可再心里松了一瞬。 白晓岸在书桌前面回头看他:“可再,怎么了?” 听到这一句,张可再才发现自己累到快要绷不住,他长出一口气,简单答:“上家教的小孩离家出走了。” “找到了吗?” 张可再点点头,白晓岸理解地说:“赶紧休息吧。” 快速洗漱完躺上床,张可再想起一整天什么都没吃,正好手机震动,是卞玉的消息:“是不是还没吃东西?” 张可再回了一个:“嗯。” 回完消息,他转身把被子掖到下巴,手机关静音,塞上耳机,点开了“故事的第二次”。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混沌中听到门响了几次,室友们的脚步声、洗漱声、讲话声都隐隐约约的,期间又听到有人敲门。过了一会儿,有人摇了摇他的胳膊。 张可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白晓岸站在梯子上,小声跟他说:“卞玉给你带了吃的。” “嗯?”张可再坐起来。 白晓岸说:“他刚走。” 张可再立马掀开被子,白晓岸了然地消失在他床边。张可再两步下了梯子,匆匆瞄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打开门就朝外跑。 站在楼梯口往下看,楼梯中间的螺旋却很安静。想必是夜太深了,都没有学生走动。 张可再在楼梯口边的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回寝室,保温层包裹着的馄炖还是热的。 他打开手机,看到卞玉的消息: “要一起去吃点东西吗?” “给你带了吃的,下来拿一下?” 消息与消息之间间隔差不多半小时,最后一条是:“吃了缓缓再睡吧。晚安。” 张可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是他想到,卞玉做这些是因为卞玉好,并不是因为卞玉对他好。 他在对话框里写“谢谢”,又觉得有点轻飘飘,加上一句:“劳烦你还跑一趟。下次换我。” 对面隔了半天回复:“好。” 张可再其实没有那么想去读书会,但是上次稀里糊涂就答应了卞玉,再不想去也只能硬着头皮。 周六下午,张可再在北区的桥面上等到卞玉。他不住朝卞玉背后看,卞玉于是也回头看了一眼,问:“怎么了?” “江博呢?”张可再问,“他先去了?” 卞玉隔一会儿才回答:“他今天有事。” 张可再瞬间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地“啊”了一下。卞玉说:“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啊? “是啊,”张可再有口无心,“不是一起上过选修吗?” 卞玉笑:“一起上选修就会变熟啊?” 这话有点不对,张可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琢磨着自己究竟该说什么,话还没有想好,已经到了钟老师家。结果只是不了了之。 遇到卞玉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人也变得犹疑起来。 读书会的人比起上次又多了好些新面孔。卞玉也有点诧异,一问才知道是有位姐姐要受洗,她的朋友们也来观礼。 那点子熟悉感一下子没了,进门之后,张可再不自觉地朝卞玉背后躲,卞玉自然而然地半挡在他身前。 一小圈人站在门厅那里聊天,有位同学伸手要来拿卞玉旁边餐桌上的东西,卞玉让了一下。张可再以为他要走,忙也跟着动了一下。 距离于是被拉近,急迫又微妙。张可再的前肩正好抵在卞玉的肩胛骨上。 在人群之中,两个人保持着轻靠彼此的姿态,张可再感到一阵心安,对陌生人的不适都散了些。 卞玉从一开始就明白他的无措,半途找到机会退出谈话圈子,带张可再到生活阳台上去择菜。 “会不舒服吗?”卞玉问。 张可再想了一下,坦诚道:“有一点。太多生人了,更可怕的是半生不熟的。” 卞玉看了一眼客厅,小声说:“那我们跑吧。” 第42章 第 42 章 听到这提议,张可再脱口而出:“不太好吧。” 卞玉说:“现在洗礼还没开始,等下更不好跑了。” 明明是张可再想走,但是卞玉这话一出口,好像是他受到了卞玉的蛊惑似的。他又想到是自己答应了卞玉要来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正纠结着,抬眼看到卞玉眼里有笑意,好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 他于是轻轻咬牙:“走。” 不知道卞玉怎么跟钟老师解释的,总之两个人是离开了,电梯里张可再一直在问卞玉找的什么借口,卞玉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就是不说。 两个人笑闹着,电梯门在一楼停下,门开,外面站着一个中年女人。 张可再侧过身,跟那人擦身而过出电梯。他转头想跟卞玉说话,蓦地看到卞玉的笑僵了一下,听到他喊了一声:“妈。” 张可再已经走出几步,愣住。女人声音很温和:“咦?怎么就下来了?阿姨不是说今天有洗礼吗?我来迟了?” “没。”卞玉撒谎,“我有点不舒服就先走了。” 从张可再的角度看不到卞玉妈妈的表情,他思量着自己该要打个招呼,但是卞玉垂在身侧的手冲着他的方向,不显眼地摇了一下。 正好电梯门要合上,卞玉一把按了开门键,笑着轻轻把母亲推进电梯:“别担心,我去买颗药吃,你快去,等下说。” 等卞玉妈妈进了电梯转过身来,张可再才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看着电梯门合上,卞玉轻轻舒了一口气。张可再笑说:“你妈妈看上去好温柔啊。” 卞玉简单笑了一下,点点头。 其实离开了读书会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又不像夏天那样还能去游泳。想到这里,张可再脱口而出:“好想游泳啊。” 卞玉难得地没有回应。张可再侧头,发现他正看着地面出神,于是伸手戳戳他肩膀。 “嗯?”卞玉看他,“怎么了?” 张可再就笑:“你怎么了?” 卞玉也笑:“没怎么。” 情绪是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张可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不开心,他想到刚才卞玉对着他摇手,似乎是不想他认识自己妈妈的样子。这些也都算了,这个“没怎么”听在耳朵里是无比的生硬。 他于是停了脚。卞玉往前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什么,转身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张可再说。 卞玉笑了笑,紧接着发现张可再并没有在玩笑,嘴角那点微弯很快收住了。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回见。”张可再匆匆说完,转身走了回宿舍的岔路。 凭着一股子气走远了,张可再脚步却越放越慢。他希望卞玉能够跟上来,又有点怕他跟上来,心觉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为着这点莫名其妙,张可再又想起那个晚上的天台。 还能做朋友吗?两个人接过吻居然还能做朋友吗?他还亲口问过卞玉是不是喜欢自己,为什么还能是朋友? 眼看着思绪越来越不可控,手机在兜里适时响起来。 是年有榆拉了一个群,群里就三个人,除了他们俩,另一个是卞玉。 年有榆:“数学建模我们仨组队吧。” 张可再飞快打字:“你们不是刚拿了国二吗?怎么春季学期又要参加?” 年有榆:“你知道得很清楚嘛张可再同学!” —怎么样?参不参加? —是谁先前跟我说春季赛含金量没那么高的? —试错嘛,为秋季赛打基础咯,如果能拿奖就更好了 —呵,试错找我,秋季赛就换卞玉室友了 字打出去根本没过脑子,张可再几乎凭着本能的冲动在说话。这一句刚发出去,年有榆秒回:“你是在生气吗?” 张可再一愣,立马撤回消息。年有榆又接连发了两条: —看都看到了 —去年是和氏璧室友找我们组的队 她紧接着艾特了卞玉:“给个话。” 群里很久没有动静,张可再点开跟年有榆的私聊,在对话框里打:我没经验,怕拖后腿,你们换个人吧。 消息刚编辑好还没发出去,卞玉在群里回复了:“参加。” 年有榆跟上:“就这么说定了!” 张可再刚才情绪上头,此刻有点懊恼。群里消息又来了,是卞玉在说:“先找个地方碰面吧?” 第二天三个人在南北区分界线上碰面,出了南门往城里的方向走了五分钟,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进了居民区。 卞玉和年有榆并排走在前面,张可再打量四周,心里疑惑但没问。穿过小区门廊的时候卞玉解释:“我不住宿舍了,这是刚刚租好的房子。” 好像他后脑勺有双眼睛似的,把张可再的疑问都尽收眼底。 年有榆哇了一声,有口无心:“有钱真好!” 卞玉笑一下。 小区是个老小区,步梯房,最高也就六楼。卞玉租的房子在最顶层。 一个简单的两居室,南北通透,阳台上还种着两盆花。张可再看了看两扇卧室门:“合租的吗?” 卞玉点头:“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了。但是室友经常不在。” 张可再疑惑:“为什么这么着急搬出来?” 卞玉说得自然:“我平时打比赛总熬夜。” 年有榆接话:“又不是天天有比赛,他们打游戏也总熬夜啊。” 张可再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去卞玉寝室,当时就感觉氛围很僵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但江博跟卞玉明明是关系还不错的。 他仔细看卞玉的脸,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更想不通他这么好的人会跟室友有什么矛盾,只好作罢。 说三个人碰个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离比赛还有好几个月,连报名都还没开始。 张可再端了一杯水,百无聊赖地看着年有榆跟卞玉讨论一道题。年有榆二专修的是应用数学,两个人似乎偶尔还有课是重的,碰在一起一说起题来没完没了。 他们坐的位置在饭厅,能一眼看到卧室中的一个,从张可再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书桌的一角,已经被塞满了。 卞玉侧头看他:“无聊吗?” 年有榆也转头看过来,张可再想了想:“给我一本书吧。” 卞玉手里的笔朝自己房门口一指:“都在书桌上,你看看想看什么。” “看什么都行吗?”张可再站起身,玩笑道,“万一翻到你的日记本。” “我不写日记。”卞玉笑应。 张可再朝卞玉的房间走去,后面年有榆在笑:“正经人谁写日记?” “你不觉得日记都是假的吗?”卞玉说。 张可再听到这一句,心里猛点头。 卞玉的房间很简单,最复杂的东西也就是那张书桌了。那桌子上除了一盏台灯和一方仅供双手摆放的空白,其余地方都被书填满了。 最左侧是数学相关,其余书的种类和摆放都没有规律,乍一下根本看不出卞玉的兴趣点在哪里。 张可再伸手拿过最上面的《万物简史》,发现下面是一本《北欧神话ABC》。 第43章 第 43 章 拿着书回到桌边,年有榆已经跟一道题进入了战斗,状况很是胶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注意力给旁边的人。卞玉倒是闲着,见他出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怎么选了这本?” “这本怎么了?”张可再问,翻过红色的封面。 “你喜欢神话?” “还好。就是觉得北欧神话还有点意思。” 卞玉很有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张可再想了想:“北欧的神……他们跟人一样会死。” 卞玉点点头。张可再说:“那神跟人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一句很久没有得到回应,张可再以为卞玉不会再说话,低头准备看书,却又听到回答:“神知道自己会死也会战斗,人知道自己会输就会放弃。” 张可再抬头,有点诧异。卞玉迎着他的目光,轻耸一下肩膀,笑了:“我说我自己。” 张可再看向他面前的草稿纸,密密麻麻的符号在上面生根发芽。他说:“不像。” 凭借着余光,张可再知道卞玉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但是他不想抬头看他,接受卞玉的注目变成了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 此时此刻他有点感谢年有榆的在场。 在卞玉那里待了大半天,跟年有榆一起回学校。走着走着年有榆突然问:“你跟和氏璧还没和好?” “啊?”张可再惊讶,过了两秒说,“上回跟你讲了啊,没吵架。” “最好是。”年有榆冲他做个鬼脸,“走了!” 张可再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没入人群里面,跟张可再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估计是又要去哪里做兼职。 吵架?张可再想了想,觉得他跟卞玉要真是吵架反而好了。叹一口气。 寒假结束之前本来跟宣姨商量好了,这周末就开始补课,但因为宣宣上次的出走事件,张可再也不太确定宣姨的态度了。思来想去,还是按照先前的时间到了宣宣家。 走到店门口,犹疑了一下,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店里的宣姨已经看到他。 张可再只好硬着头皮踏进去,笑着打招呼:“宣姨,我来了。” 宣姨点点头,淡淡的:“张老师。”没等张可再说话,她又说:“正好,有个事情跟你讲一下。” 张可再刚走出店门口,手机就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回头朝二楼看,正好看到宣宣趴在窗口看着他,表情有点落寞,也有点内疚。 接了电话都没来得及喂一声,那头的卞玉就说:“我问了我妈,我妈说她有个朋友的儿子可能要补数学,你……” “算了。”张可再打断他。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这沉默里有双方的心知肚明。 张可再朝宣宣挥了挥手,宣宣迟疑地也挥了挥。张可再转身朝着学校走:“我先歇歇吧。” “你呢?”他问。 卞玉的语气不着痕迹地轻了点:“我也歇一歇,只剩外面一个钢琴课了。” 张可再诧异:“外面还有?你怎么跟年有榆一样?到底打了几份工?感觉你们家应该不缺钱呢?” 话出口,张可再又后悔了。总是这么冲动,他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够照旧这么口无遮拦。 那头卞玉笑了。张可再无声地松口气,说:“最近不是还要建模吗?” “啊。”卞玉语气轻快,“先建模吧。” 可能是春天的原因,张可再接连失眠了几天。这一晚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凌晨又醒来,床架不知道哪里松了,一翻身就吱吱呀呀。 张可再忍无可忍,又怕吵醒室友,干脆起床打算晨跑。 在北区足球场慢跑了两圈,张可再开始往南面溜达。天还没有亮,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 刚走到南北区的分界线上,手机震动了。 才刚五点多一点,张可再有点惊讶,发现是卞玉在三个人的群里发:“昨天那道题我有个新想法。” 下面跟着一张照片,是他的解题思路。 张可再:“你是醒了还是没睡?” 那头几乎是秒回:“醒了。” 紧接着是私信:“你醒了?” 张可再回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出门了? —晨跑 —一边跑一边回消息? —不行吗? —行 张可再揣起手机,从分界线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走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张可再几乎都在同样的时间点醒来,也在同样的时间点走到南北区分界线上。 闲来无事溜溜达达,能走上好几千步。 张可再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勤劳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闲过。他走的路线不是晨跑的人常去的路线,因此校园在他眼里像是空的,凌晨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伫立在分界线顶端的雕像。 那雕像是堂吉诃德,几何线条的形状,每一根线条都锐利。老骑士手里的长枪宛如旗杆。 这么过去了几天,某个凌晨五点,张可再又收到了卞玉的信息。 那头问:“又在跑步吗?” 张可再回复:“溜达。” 回消息的时候他正好走到雕像底下,举起手机拍了照片发过去。然后继续往另一头走,在照片底下打字:“你未免起得太早了!” 丝毫没想到自己同样太早。 第二次走回雕像底下的时候,那里立着个人影。凌晨的雾气很重,那人似乎只是个轮廓,影影绰绰。 还隔着很远一段,但张可再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清不楚的,怀疑眼前是一个梦。脚步慢了下来,几乎要停住的时候,那人影朝他走过来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在他面前停下。 张可再不知道自己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卞玉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张可再接了,才发现是一杯粥,温度刚好。 第44章 第 44 章 张可再喝着那杯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那么并排着沉默地走,从分界线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向这头。 最开始张可再思绪纷乱,逐渐平复下来之后察觉到宁静,有种很难分辨的情绪,让他舍不得时间的流逝。 这辈子第一次,有人陪他在凌晨散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第一束太阳光照亮了堂吉诃德长枪的顶端,雾气几乎散尽,路上的人越来越多。 张可再先停下,他伸了个懒腰:“我回去补觉啦。” 卞玉在他前面一步,也停下脚,回头看着他,点点头。他的视线很安静,定定地停在张可再脸上。 对视了一会儿,张可再率先转身,轻声说:“走啦。” 他不敢回头看,心里想要走得快一点,脚步却怎么都快不起来。 脑子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并且更糊了,张可再突然困得厉害。回寝室的时候白晓岸正好要出门,张可再只来得及跟他打了个招呼,半闭着眼爬上床,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两点。 醒来先回忆了一下早上的事情,仔细审查了记忆中自己的动作神情和语气……好像没有语气。 第二天开始,张可再再也没有在凌晨出去溜达过。 转眼已经是四月份,建模比赛开始了,指导老师是卞玉的专业课老师。 老师在数学学院那边借了一间办公室,作为这比赛三天的阵地。隔壁办公室也有一组建模比赛的队伍,正好是江博他们那个队。 比赛第一天开了个短会,老师给大家打气,笑说“熬完这三个夜大家就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了”。结果说这话的本人当天晚上九点就撤退了,说是完全相信他们三个,其实是要回家陪孩子睡觉。 晚上十点多,张可再在办公室门口撞上江博,两个人互相笑笑。 江博朝他们办公室里看了一眼,张可再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正好能看到卞玉。卞玉正埋头在一大堆资料中,分不出一丝注意力给身外的世界。 张可再忽然想起去年在七教,他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脑海里一下子划过太多东西,他慌忙掉转头。 江博做了个手势:“聊聊?” 他们在办公楼中间的休息区域停下,隔着一整面落地窗,张可再看到外面的路灯亮成一条河。 江博用手肘靠着栏杆,姿态闲闲的,话题却起得很陡:“他已经好久不去读书会了。” “嗯?”张可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卞玉。”江博说,“卞玉好久没有去读书会了,钟阿姨在问我怎么回事呢。我说他最近比较忙。” 张可再点点头,还是疑惑:“你跟我说这个是……” 江博语气很平静:“上次有位姐姐受洗,他跟你一起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参加过读书会。” 不等张可再反应,他又补充:“那天我有事没去,是听其他人讲的。” 这一回张可再是有点震惊了,他默默站直了一点:“我不知道……那个,我能做什么吗?” 江博看着他笑了:“不用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问题。” 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真跟张可再没有关系,江博又为什么要特意跟他讲这件事。 张可再心里有点紧张,因为那天走的时候还见到了卞玉的妈妈。他多少知道这个读书会应该挺重要的。 江博伸了个懒腰:“该回去建模咯。” “等一下。”张可再拦住他,“你们都是基督徒吗?” 先前他问卞玉的时候还比较委婉,现在脱口而出全然没留余地。 江博完全明白他在问什么,放下伸懒腰的手:“他不是,但我觉得他应该是。” “为什么是应该?”张可再不解。 江博笑笑,耐心地解释:“我们是新教,新教不一样,不是一出生就受洗,是要自己本人信心坚定才会受洗的。小玉还没有受洗。” 张可再第一次听到江博这样喊卞玉,也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紧密,江博对卞玉的熟悉并不仅因为是室友。 “你说他应该是,”张可再快速丢弃了那点不适应,继续问,“是因为他家里面都是基督徒吗?” 江博点头:“他妈妈是的,他外婆一家都是的,所以他迟早也会是的。”顿了顿补充:“说不定也可以这样说,他必须是的。” 张可再立马反驳:“但你刚才说了,新教是要本人信心坚定才会受洗的,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选择。” 江博不置可否,只是笑笑,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江博走了好一会儿,张可再还靠了栏杆站着,站了好半天,有人过来轻拍他肩。 虽然已经夜深,年有榆还是精神头很足的样子,拍完他肩双手插兜,语气很轻快:“喂,别偷懒了,卞玉这次很拼命哦。” 她说着眨眨眼,张可再笑了笑。郁闷的情绪散了些。 年有榆说卞玉这次很拼命,本来张可再并没有认知,他觉得他参加数学竞赛的时候也一样很认真。 但是伴随着赛事的推进,他确实发现卞玉的不一样了。 第一个夜晚几乎熬穿了,三个人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都已经麻麻亮,还是年有榆催促着才离开的。 第二天下午,白晓岸帮忙从食堂打包了饭来,张可再和年有榆都已经吃完又去干活,卞玉的那一份还一直没动。 从公式里短暂抽身,张可再发现卞玉没吃没喝,于是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到他手边。卞玉太过于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 张可再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卞玉条件反射地猛抬一下手臂,差点将那杯水打翻。 他的反应让张可再僵在原地。 年有榆抬起头问怎么了,卞玉才骤然清醒,眼神从极度的警惕变得柔和。他呼一口气,望向张可再,内疚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说着揉揉眉心。 张可再摇摇头,刚才他看清了卞玉眼里的红血丝,明白他的状态不太好。同时他也被刚才那一下甩得有点无措,左手轻握一下右手。 他转头看年有榆,年有榆也有点诧异。 以前要竞赛的时候虽然也紧张,但卞玉的情绪底色是平和的,细想起来,他面对事情一直是游刃有余的。 两个人都从来没见过这么紧绷的卞玉。 过了一会儿,张可再收到年有榆的消息:“模型建构稍微有点问题呢,他好像还在准备其他考试,可能是压力有点大。” 张可再看了看年有榆,又看了看卞玉,收起手机,继续专心做演算。 就像年有榆说的,模型建构的问题解决之后,接下来的求解优化异常顺利。到了第三个晚上,论文也基本完成,只剩下一些细节需要调整。 前两个晚上几乎是通宵,因此指导老师专门叮嘱了,这一晚要三个人早点回寝室休息。 年有榆是十点左右离开的,走的时候隔壁办公室已经空了。想来上半年的比赛对于他们专业来说只是练手,也用不上全力以赴。 张可再本来也想走了,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卞玉依然紧盯着屏幕,动作就慢下来。 他想起前一天的卞玉,想要开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来以为两个人之间那点似是而非的别扭已经过去,现在竟然更加觉得生分了。 卞玉似乎察觉到他的迟疑,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脸上。 “走吧?”张可再先开口。 卞玉简单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要不你先走?我想再看一遍论文,细节也要多注意才行,这里可能是减分项。” 可能是张可再的表情露出了什么端倪,他收起笑容,说不上是不是在疑惑:“怎么了?” 张可再想了一会儿,把椅子朝他身前一拉,卞玉僵了片刻,也把椅子转过来。两个人坐得面对面。 “为什么你这么紧张?”张可再问。 卞玉答:“因为在比赛啊。” 张可再:“可是你参加数学竞赛也没有像这样。去年跟年有榆参加全国建模也没有这样吧。” 一时沉默,然后卞玉开口:“我想跟你一起拿一个第一。” 又补充:“还有年有榆。” “啊。”张可再愣了一下,说,“可是比赛只有等次没有名次。” 第45章 第 45 章 话一出口张可再立马懊悔了。嘴比心快,他有点想回避此刻,也很懊恼自己总是失言。 夜深人静,当下他们都在沉默,气氛有点让人不知道怎么呼吸。 就在张可再忍不住要逃的时候,卞玉笑了,说:“虽然不排名次,但是我查过了,这个比赛会从一等奖里推一个特等奖,特等奖应该就是第一吧。” 张可再也笑笑:“看不出你对第一这么有执念呢。” 卞玉正过脸去:“我执念重着的。”他还是在笑,但张可再看着他的侧脸,觉得有点落寞。 分不清落寞的是那个人还是自己。 “没关系的,下半年的全国赛更有含金量,”他说,“这一次不行下一次我们又来,还是我们三个组队。” 卞玉没有回答,只是笑,说:“快回去休息吧。” 他的声音有点低,张可再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右手臂,感受到那里肌肉的一瞬僵硬,他慌忙又撤开。 卞玉却在他撤开的一瞬间伸出左手,轻轻覆盖在了他的手上。 只是手心贴着手背,微不足道的触碰,张可再的心里却疯了一样打起鼓来。他觉得卞玉的手心烫得不可思议。 是因为熬的夜跟酒精一样浓吗?他们怎么都好像昏头昏脑的? 卞玉看向他的眼神很温柔,握住他的手用了一点力,紧紧捏了几秒钟,放开。 好像是某种安慰,或许也是寻求某种安慰。 他自认并不是敏感的人,可是他在这力道中察觉到很复杂的情绪,他觉得有些他能理解,有些却不行。 他很想再问一次:“你是不是喜欢我?”最终还是用理智压制了冲动。 突然失去卞玉手心的温度,张可再觉得有点失落。 回到寝室爬上床已经是凌晨两点,张可再打开播客,“故事的第二次”居然在三天前更新过一期。 张可再点开跟主播的私信,打字: —主播,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还能跟他做朋友吗? 这之后他就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忘记自己发送过消息。 建模比赛彻底结束之后,三个人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张可再又开始不怎么能见到卞玉。 大二下学期的课照旧那么多,张可再自认为也没有很常想起他。 天气越来越暖和,中午偶尔称得上热了,学校里的大部分花依次凋谢,连荼蘼都已经散落一地,张可再才惊觉春天已经过去。 自从过年的时候从家里跑出来,张可再再也没有收过家里给的生活费,也没有主动给父母打过电话。他其实很想念妈妈,但是一想到打电话的时候有父亲在场,冲动就一次又一次被按捺下去。 中间张可初来找过张可再一次,在张可再生日当天。一起吃了一顿饭,然后他转钱给张可再,张可再没有收。 他给张可再发消息,似乎在叹气:“至少等二十岁再离开我吧。” 张可再回复:“不要说这么肉麻的话,我过敏,会起鸡皮疙瘩。” 宣宣那边的家教做不成了,建模比赛也已经结束,张可再又开始找兼职。 离学校不远有一条酒吧街,吴蒙在那边兼职,说是张可再要去的话可以帮他找。张可再正在犹豫,张可初突然打来电话。 “蒲教练问我要了你的电话。” “什么?”张可再惊讶。 张可初说:“他在你们学校附近开了一家游泳馆,说让你过去兼职游泳教练。你想去吗?” 上次在老家碰到蒲教练,对方确实说过要来榆城开游泳馆,没想到真的操办起来了。 张可再在一系列信息里面抓了最偏的:“为什么蒲教练跟你有联系?” 张可初哭笑不得:“去不去?” “去!”张可再应,“为什么他跟你有联系?” 张可初无奈,直接挂了电话。 没到半天,蒲教练真的打来电话,说是游泳馆才刚开业,很缺教练,想先找几个兼职的顶上。 “但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专业的练习了。”张可再说。 蒲教练乐呵呵的:“你肯定没问题,信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是曾经的启蒙老师,又是家乡人,蒲教练格外照顾张可再,排班的时间都依着张可再的课表。 同一个周末,张可再到游泳馆,蒲教练跟他讲了些相关事项,当天就上班了。 教练的工作上手很快,张可再发现自己有种小小的能力,他能根据每个人碰到水的状态大致判断对方的性格。胆子大的先抓着多讲理论,胆子小的反而很快丢水里。如果是小孩子就先跟他们玩游戏,没两天身边就缠上了一堆吵嚷的小豆子。 张可再很有成就感。 周日待到闭馆,扎了几个猛子后,张可再把馆里的环境通通拍照,发给卞玉,同时附上地址:“我现在在这里兼职教练,池子很大,空了来玩!” 卞玉回得很快:“环境真好,这下游开心了吧?” 确实开心,张可再心想,等毕业找不到工作干脆来这里上班算了。 想了想他又发:“我有钥匙,我们可以没人的时候来。” 卞玉:“好哦,那先谢谢张教练开后门。” 张同学变成张教练了。张可再笑起来。 话题到这里似乎就该结束,张可再坐在水池边,又打字:“最近在忙什么?” 卞玉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在他的出租屋,书桌上摊着一张英语卷子,阅读题做了一半。 张可再:“要不要这么用功?” 卞玉:“紧急刷个分。” 张可再知道卞玉高中读的是外国语学校,想说你六级分够高了吧,还没打字,卞玉的消息又来了: —感觉好久没有见过你 —是很久了 —还不回学校吗? —就回 最近宿舍重装了门禁系统,学生可以用一卡通刷卡进门,阿姨终于不用反反复复起来给学生开门。张可再不怕被骂了,游泳馆有淋浴,也不着急赶在熄灯之前回去洗澡,于是又在池子里游了几圈。 重新打扫干净岸边的水迹,收拾了离开游泳馆,已经是将近十二点。 张可再发现手机上有未读,是半个小时之前的消息。 卞玉:到寝室了吗? 张可再想也没想就回复:到了 卞玉:真的假的? 张可再:还能骗你怎么的 卞玉:你抬头 张可再抬头,隔着一条马路,有个人朝他挥了一下手。 在对方挥手之前张可再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卞玉。 撒谎被拆穿的尴尬情绪根本没来得及冒出来,张可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喜悦,整个身体都要为之颤抖似的。 他朝马路对面大力挥手,笑了出来。 第46章 第 46 章 张可再跑到卞玉面前,卞玉迎上来拽了他一把,把人拽上人行道。第一句话是:“怎么横穿马路!” 第二句是:“骗子被我抓住了吧。” 张可再哈哈笑。 “你怎么在这里?” “学英语学疯了出来散散心。” 游泳馆离学校并不远,走路二十分钟的样子。 两个人走得很慢,东一下西一下地聊,很快就到了学校。他们从西门进的学校,进去走几步就是南北区的分界线。 张可再想到应该要说再见了,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下来。 “再陪我走走行吗?”卞玉说。 张可再点点头,他们于是从分界线的这一头走到了那一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近,也说不上远,走进路灯外的阴影里,不知道谁的动作大了一点,手背蹭上了手背。然后两只手就那么若有若无地靠着。 但也只是靠着。 张可再说:“你好像很喜欢走路?” 卞玉:“喜欢。” 张可再:“我以为我这种闲人才喜欢走路呢。” 卞玉:“你哪里闲了?” “跟你一比是挺闲的。”张可再说,又觉得自己这句话味道不对,补充,“下次我们一起去走路吧。” 卞玉:“想走到哪里?” 张可再想了想:“来榆城两年了,我还没有去过榆江。” 卞玉:“那我们可以从榆江那头走到这头。” “有多远呢?” “你想它有多远?” 张可再笑笑,没有再答话。他害怕把卞玉的问句误解成撩拨,更怕又把撩拨误解成喜欢。 刚才那点初见到卞玉的狂喜早就已经消失,等张可再在凌晨睡下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愉快。 甚至觉得有点忧伤。 阴晴不定的大二末尾,如期而至的只有期末考。 张可再的寝室关系远不如大一那样和谐,但是也不到让他烦恼的程度。最近他都跟白晓岸一起上自习,莫名就跟高山和吴蒙远了点。 他问过白晓岸,为什么不跟年有榆一起上自习了。得到的答案是:“她觉得帮人占座太烦了。” 张可再无言以对。 他在复习的间隙里脑子反而闲得发慌,给年有榆发消息:“你怎么不跟白晓岸一起上自习了?” 年有榆的回复很干脆:“帮人占座太烦了。” 张可再看完消息转向白晓岸,小声问:“那你觉得帮人占座烦吗?” 白晓岸难得地有点跳脱,皮笑肉不笑:“您的座就是我占的。” 张可再呵呵两声:“那换成你帮她占座不就完了?” “她觉得让人帮忙占座也很烦。”白晓岸笑了一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一眼他的书,“管管你的英语吧。” 张可再摊开英语书,幸灾乐祸地给张可初发消息:“啧啧,天降一定是打不过竹马的。” 张可初回了个问号,于是张可再的期末烦闷都被扫得差不多,他收起英语书,又继续埋头在高数题里。 最后一科基础生态学考完,正好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出了考场一打开手机,年有榆的消息就蹦出来了,是在卞玉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 —和氏璧你考完了吗? 看到消息的这一秒,卞玉的回复来了:“前两天就考完了。” 张可再艾特年有榆:你怎么这么快? 年有榆:“半个小时前就出来了。”然后甩了个链接在群里:“嘿嘿,晚上必须要老师请我们吃饭了!” 是建模比赛结果的公示。 张可再看到链接的标题,心脏猛地狂跳。他想到卞玉说过想一起拿第一,莫名其妙就紧张起来。 点开链接直接拉到底,下载附件。打开文件的第一眼,张可再看到了卞玉的名字,再接着看到自己和年有榆。 晚上是个小小的庆功宴,地点就在校门外面的一家餐馆,张可再跟年有榆一起到了,才发现现场还有江博他们那个队。 卞玉坐在老师旁边,抬眼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互相撞上,错开。 回过神来,正好听到老师在介绍旁边的另一位老师,张可再才知道,江博那个队的指导老师跟他们队的老师是夫妻。 他跟着年有榆走到卞玉旁边,卞玉把自己身旁的椅子拉开,年有榆推着张可再坐下。 整个饭桌上,只有张可再和年有榆不是数学学院的,但年有榆的二专学的也是数学,所以真正格格不入的只有张可再一个。 张可再遇到人多的时候就不怎么说话,好在其他人都相熟,气氛很热闹,他也乐得沉默。 饭才开吃没多久,两位老师就先行离开了,说是把空间留给年轻人,他们想喝酒怎么都好,都记老师账上,只要注意安全。 几个人真的要了酒。 席间有个脸熟但没记住名字的男生站起来,说要敬一下张可再,张可再并不想喝,但是推脱不过,提杯子正准备站起来,卞玉忽然跟那男生说:“你衣服沾到汤了。” 那男生忙低头去看,卞玉把自己的空杯子塞给张可再,拿走了张可再手里那一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等那男生再抬头,卞玉指指张可再手里的空杯子,面不改色地撒谎:“他喝完了,该你了。”说完悄悄在张可再手上捏了捏。 张可再转头看他,卞玉的侧脸很平静。 对面的男生已经有点晕,对着张可再竖起大拇指,一口气喝完了自己的。 然后张可再听到一声轻笑。他转头,发现江博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年有榆换了座,已经坐到自己旁边了。 似乎目睹了刚才的全过程。 “你是第一次参加建模吗?”江博问。 张可再点点头,江博低声叹:“第一次就是一等奖啊,恭喜恭喜。” 张可再听出他的真心实意,笑着回应:“那还是卞玉和年有榆太厉害了。” 江博说:“不是哦,听卞玉说你求解很厉害,也很会打配合做优化。” 听到这样的夸赞,张可再转头看卞玉,卞玉并没有看他们,他回过头来。江博说:“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组队。” 张可再点点头,说的却是:“卞玉年有榆我们三个下次还是一队。” 江博有点惊讶地看了卞玉一眼,又笑了。他问张可再:“要喝一点吗?” 张可再想了想,把杯子支了过去。 终于到了要散场的时候,大家一起进了学校。 江博和另外几个同学都住南区,卞玉要穿过学校走南门回出租屋,于是都结伴走了。剩下张可再和年有榆一起回北区。 走在路上,张可再有点心不在焉,年有榆问:“怎么了?” 过了好半天,张可再才回答:“今天都没怎么跟卞玉说过话。” 年有榆就笑:“你俩坐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想说的话现在可以去找他说啊。” “啊?”张可再转头看她。 年有榆耸耸肩:“想跟他说话就去说嘛,现在还很早。” 张可再停下脚,年有榆跟着停下。他有点疑惑:“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他话里的指向性并不明显,年有榆却好像懂了他的意思:“有什么奇怪的?”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年有榆挥挥手,转身朝宿舍楼走了。张可再犹豫了一下,转身朝南门跑。 第47章 第 47 章 跑到南门门口,张可再停下来,他不知道要不要直接去出租屋找卞玉。也不知道找到了要说什么。 是说真好我们是一等奖,还是说好遗憾啊我们不是第一名。 想着想着脚步就没办法再动了,出神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去哪里?” 张可再吓了一跳,转头看到卞玉。他就坐在门口的花坛边上。 “你怎么还在这里?”张可再惊讶。 卞玉说:“喝了好些酒,有点头晕,我在这里坐会儿。” 张可再“哦”了一声。然后说:“差一点就是特等奖哦。” 卞玉点点头。 白天看到链接的时候张可再就一直在想,好遗憾。他们的名字是一等奖的第一个,可惜是排在特等奖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为没有得到第一名而觉得遗憾。 看卞玉不想多说的样子,张可再安慰:“没事吧,下次我们又一起。” 卞玉站起身来。张可再冲动地问:“要不要去游泳?” 游泳馆是九点半关门,他们到的时候是十点多,馆里已经空无一人。 进去之后张可再从里面锁了门,带着卞玉到员工区域,从自己的柜子里倒腾出两条泳裤来。其中一条是新的,连标签都没拆。 他把标签扯掉,顺手递给卞玉。卞玉接了,问:“哪里来的?” “你管呢。”张可再说。 卞玉抬手脱T恤,张可再突然扭头看他:“你喝了那么多酒游泳会有危险吗?” 卞玉已经在脱裤子了,手上动作一点没停。张可再于是转过头来,听到他说:“不是有你吗张教练?” 张可再呵呵两声:“我也喝过好吧。” 下了水心情好起来,张可再游了两圈,回头见卞玉还停在池边,顺手就朝他扬了一捧水。 卞玉兜头被泼了个完全,用手抹了一把脸,一个猛子扎过去。张可再忙朝着泳池另一边逃。 追逐了一会儿,卞玉停下来,张可再在不远处笑看他:“追不上了吧?本人可是游泳健将。” 卞玉笑了半天,突然说:“真好。” “什么真好?” “你笑了。” 张可再满脸莫名其妙,“切”一声:“明明不高兴的人是你吧。” 卞玉的笑容收敛起来,认真地说:“不好意思。” 听到这句,张可再是真的不好意思起来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卞玉接着说:“是我好胜心太强了……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觉得有点遗憾。” 张可再游近了,看到他表情很落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很想跟你一起拿第一。”卞玉说,声音是沙哑的。 张可再说:“我觉得有没有拿第一没关系,我们是一起参加比赛的就够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卞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他头发全湿了,有一缕搭在额头上,轻轻盖住了一点眉毛。张可再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缕头发,手指刚刚触到卞玉的额头,就被卞玉一把抓住了手。 在这样的距离上,张可再的视线下滑,看清了卞玉喉结的滚动。 他的视线又上移,跟卞玉的目光相遇。两个人都静了,只是互相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张可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他听到卞玉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同一时间靠近了彼此。 嘴唇碰在一起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像是遵循着本能的触碰,他们急切地用力地争夺对方的氧气。 卞玉的右手抚上了张可再的侧颈,另外一只手揽在张可再背上,嘴唇纠缠之间,他托了一下张可再,仰起头来。 张可再默契地借助他的力,往上撑了撑身子,环着他的肩颈,低下头跟他接吻。 不知道谁先张开嘴,这个吻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变得更深,浮力让他们没有办法好好地稳定地黏在一起,于是拥抱和亲吻都变得更加耗费力气,更加不知足。 张可再需要喘息的时候,卞玉的嘴唇就挪到他的脸颊和脖颈,细细地亲着。张可再心痒,低低喊了一声“卞玉”,迎来卞玉更加热切的吻。张可再又问:“你是不是醉了?” 卞玉的动作停下来,两张脸之间有了点距离,眼神沾过水,全是湿润。张可再用双手捧住卞玉的脸,在他眉心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又回到他的嘴唇上。 只要一想到要跟这个人分开,心里居然会有钝钝的痛感。他只能更加用力地跟他交换呼吸。 在彻底缺氧之前,他们上了岸。 此时的沉默就是最完美的默契。亲吻让张可再的头脑乱七八糟,进淋浴间的时候,卞玉才开口:“你先洗吧。” “为什么?”张可再问。 卞玉视线有点慌乱,张可再猛地反应过来,说:“里面有隔间的。” 卞玉垂下眼,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这是张可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的接近“失态”的表现。 不过只有两秒,卞玉就恢复了正常,看向他的时候眼神已经很镇定。 但是在镇定之外,张可再这一次确定自己没有自作多情,在镇定之外,他清晰地看到,卞玉的眼神充满了眷恋。 哗哗的水声填充了两个人之间的空白。 想到刚才的吻,以及亲吻的人就在隔壁,张可再怎么都静不下来。他把水温开得很低,急匆匆地洗完,抢先在卞玉之前出了浴室。 坐在某处窗台,身上的水珠快要风干的时候,张可再被人从侧面轻轻抱住了。 肩膀抵在胸膛上。卞玉的胸口很温热,跟水珠刚干的凉意形成反差,存在感于是极其强烈。张可再僵了一会儿,卸了力道,轻轻靠在卞玉身上,闭了眼睛。 过了很久,卞玉很轻地说:“走吧。” 张可再醒了。 许多时候张可再排斥界限,界定得太过清晰的东西让他反感,进一步说,他讨厌规则感强烈的时刻。 比如小时候参加游泳比赛要分金银铜牌,上学考试有一二三名,朋友要分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和一般朋友,感情要有种类。 可是现在跟卞玉的状态让他第一次很想要个界定,他想不明白恋爱的形态,更懒得弄清楚男生跟男生恋爱又会是什么形态。但是很难得地,他现在想弄清楚一种形态的确切模样。 也许是需要给他们之间的关系赋予一个名称。 但他不敢开口问。 思考了很久,还是因为上次开口问“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时候耗尽了勇气。 那个有点疯狂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张可再连跟卞玉的对话框都没敢点开过。 网络上所谓“勇敢一次自闭一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张可再心里烦躁,只好频繁地以头抢水。 然后他接到了年有榆的电话。 第48章 第 48 章 电话里的年有榆情绪很高,上来就问:“ 我们要不要给和氏璧办一个欢送会啊?” 张可再一头雾水:“什么欢送会?” 年有榆:“欢送他去比利时呀!” 张可再愣住了,问:“比利时?” 电话那头的年有榆还很开心:“他的2 2选拔通过了,我早上刚看到学校的通知,你知道的嘛,我没事就爱看官网的各种消息,说不定他自己都还没看到哈哈!” 她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有点迟疑了,问:“他跟你说过的吧?他要读2 2。” 张可再没有回答,年有榆终于反应过来他不知情,沉默了。 旁边有个小孩跑过来,摇摇张可再的手:“教练教练,你快看看我这个动作标不标准!” 张可再得救一样跟年有榆说了句“我在忙”,然后挂了电话。 上午的游泳课终于结束,张可再拿到手机,看到卞玉发过一条消息:“今晚有空吗?” 张可再拿着手机靠在储物柜边,退出消息界面,把手机上各种app全部打开刷了一遍,发了一会儿呆,才返回到对话框,写:“没有。” 期末考完的第二天吴蒙和高山就离校了,张可再早就跟张可初和妈妈说过要打工,这个暑假白晓岸也没回家,寝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但两个人都是早出晚归的,一个去图书馆一个去游泳馆,因此打照面的时间通常也就是睡觉之前。 这一天张可再没有等到游泳馆关门,而是下午的课一结束就回了寝室。夜色刚刚降临,张可再已经洗漱完准备上床休息。 就在他爬梯子的时候,白晓岸回来了。 张可再听到声响,侧头打了个招呼。白晓岸边放书包边说:“可再,你要不要看一下外面?” 张可再脚蹬在梯子上一动不动,就那么发起呆来。白晓岸也没多说,自顾自地收拾桌面准备洗漱。 白晓岸从张可再旁边经过,去了卫生间。等里面水声响了,张可再慢吞吞地走到阳台,朝下看。 就在他看过去的这一瞬间,楼底下的人也抬头望过来。 默默对视了很久,张可再转身回寝室。他爬上床打开手机,白天的对话过后,卞玉并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第二天张可再回学校很晚,没有在楼下碰到卞玉。但是在阳台刷牙的时候,又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楼门口的梅树下。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卞玉只是每晚都在他楼下等着,但是从来不催促他。 然而张可再却越来越生气。 第六天晚上,张可再打开很久没有听过的播客,发现“故事的第二次”昨晚更新了,是提尔和巨狼芬里尔的故事。还有一条未读消息。 点开发现是主播的回复,时间也是在昨天。 四月份,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问过,喜欢一个人还能做朋友吗,他得到的回复是:“可能朋友只是一种保持关系的方式。” 张可再扯掉耳机,翻身下床。 他先走到阳台,看到卞玉还在楼下,转身进寝室,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冲出了门。 卞玉就站在楼门口的梅树下面,正对着宿舍出口。 张可再冲到他面前,伸手猛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要打架一样怒气冲冲:“什么意思啊你卞玉?有病治病行吗?” 假期宿舍的人并不多,有两个学生路过,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卞玉丝毫不在意,他生受了这一下,往前一步,问:“可不可以聊聊?” 张可再皱眉,卞玉伸手握住他手腕,张可再甩了一下没甩掉,眉头皱得更紧。 “跟我聊聊。”卞玉说。 张可再只觉得火大,他在此刻恨极了卞玉这种毋庸置疑的态度,好像拿准了张可再的心。他正要开口刺他,卞玉又说:“对不起。” 张可再放弃了挣扎,侧过脸不看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卞玉的手依然牢牢握在他手腕上,试探性地拉了一下,张可再没有反抗,他于是拽着他离开了宿舍楼。 从最近的校门出去,正好有一辆车开到跟前,卞玉看了一眼车牌号,打开车门,看着张可再。 僵持两秒,张可再还是坐了进去。 车子很快开出了大学城,张可再抱起双臂,望着窗外的夜景。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他们经过了榆江大桥。张可再终于收回视线,转头看了卞玉一眼。而卞玉似乎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们的视线碰到一起。 张可再想起上法医课的那个春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卞玉的视线好像一直都在某处等他。 他于是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在生气。 车子最后停在了榆江边上。 江面很开阔,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连夜钓的人都不往这边来。岸边的路灯都比其他地方暗似的。 张可再说:“你要把我抛尸在这里吗?” 卞玉没有应他口气强硬的笑话,只是说:“对不起。” 张可再深吸一口气:“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请你不要说对不起。你对我没有什么责任。” 他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呢?” “下个月。” “哦。” 张可再下了河岸,走到河边的一块巨大礁石边,站了上去。卞玉一步不落地跟着他。 水流平缓,江面在夜色里偶尔泛出白亮,江风呼呼地刮,夏季白天那种烦闷的潮气散了,站在风里只觉得天大地大。 他们在江边伫立了很久,没有再说话。然后张可再转身抱住了卞玉。 仍旧是一个很紧很紧的拥抱。张可再把眼睛埋在卞玉肩膀处,卞玉双手揽住他的腰和背,力气大到几乎要让他窒息。 张可再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开口:“卞玉,你太狡猾了。” 卞玉说:“好日漫的台词。” 张可再在他背上没留力地捶了一拳,卞玉笑了笑,抱着他轻轻摇晃一下。还是又说:“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是我太狡猾了,不但狡猾,还很卑鄙。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你害怕的是什么?” “是我自己。” 张可再觉得鼻尖很酸,他只好更用力地将脸埋在卞玉肩头,吸了一下鼻子。卞玉的手掌有点无措,他轻轻抚摸过他的头发、后颈、肩膀,然后又横在他背后,如旧收紧。 “你觉得提尔是怎么想的?”张可再问。 卞玉有点惊讶:“什么?” “战神提尔啊。”张可再说,“提尔跟芬里尔关系那么好,但是他为了囚禁芬里尔骗他,还牺牲了自己的右手,但是诸神的黄昏根本就不可能改变,提尔也会死在芬里尔挣脱的时候。” 卞玉没有开口,张可再于是继续说:“提尔把怪物拴起来了,但是他知道怪物就在那里,怪物总有一天要挣脱。怪物芬里尔自己倒是很轻松,他只要恨就行了。但是提尔只要生活一天,就要担心一天,说不定还会很愧疚,因为他为了神世界的原则违背自己的心意。你觉得他会后悔吗?” 过了很久,卞玉终于说话了,他声音有点抖:“你怎么知道是我?” “就跟你知道是我一样。”张可再笑了,“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