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记》 1、龙津桥 距汴京二十里处,上元村环山绕水,山间云雾缭绕,溪水清澈见底,缓缓流淌,果树茂盛,结满了桑葚、青梅…… 晨雾渐散,几缕炊烟袅袅升起,给村子增添了烟火气。 临近后山的河边,有一座简陋木桥,村民便是靠这桥往返田间和住宅。 桥边有一户人家,屋顶上盖着厚厚的稻草,院前划了地种菜,后院圈养有两只鸡。 鸡犬相闻间,木门开了,方显出一道身影,手里挽着一个竹编蓝子。里边装的是新摘的青梅,夜里气温低,还结了霜,如今也划成晶莹的水珠。 噗通——青梅全都倒进水里,陆琼在青梅表皮擦了粗盐,在水中搓净。 今日是芒种,除了安苗祭祀、送花神,还会用青梅煮酒。 陆琼不喝酒,只打算制成脆梅!既可以生吃也能做配菜,她摘去青梅蒂,洗净沥干水便端进屋。 家当不多,墙下只陈设有盝顶圆角柜,方桌上摆着泛黄的铜镜,这还是她后来找工匠打磨的。 把青梅端上桌,陆琼便用刀挨个划口子,撒上粗盐,充分拌匀后才用盆盖好,待到下午也差不多会析出汁水。 做完这些,已是辰时,陆萱也从卧房出来,眼睛还没彻底睁开,便端着盆到院子外洗漱。 两人因为去汴京的事冷战好几日,可陆琼还是叫住她:“牙粉换了新的,就放在井边。” 见她不回应,也只是叹一声,便到灶房生火去,打算蒸包子。 灶台旁的木柜摆了几罐陶瓮,熬的猪油还剩半罐,雪白的膏状,闻着很香,能用上许久。 先和新面,再揪一团早先发酵好的老面一起揉,这样和出的面团才能发起来。 馅料选的是猪肉馅,三份肥肉七份瘦肉,剁成泥,倒葱姜水去腥,撒上调料、葱花,拌上猪油,香味便散开来。包成巴掌大小,挨个放在甑上,没多久便上锅蒸。 灶台是用三块石板砌成的,旁边还堆了些干柴,陆琼放几根柴到灶口,塞一小捆稻草,打火石擦出火星,稻草便被点着了。 待灶口的柴火差不多烧尽,她便闻到肉包子的香味,顿时勾起了食欲。 手指沾了点水,便迫不及待揭开锅,一股热气扑过来,险些被烫伤,不过包子皮很薄,部分包子的外皮还渗出红油。 一共做了十来个,还能留一些当午饭。 陆琼拿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大口,里边的油滋出来,有些烫嘴,忍不住往外哈气。 这猪肉馅被蒸得很软,咸香适中,就着薄薄的包子皮,她三两口便吃尽。 恰好陆萱也浇完地回来,洗净手,挨着灶台坐下,抓了个肉包子,就塞进嘴里,吃得很香。 吃过早食,陆琼便到院子收好晒干的夏枯草,装了足足有两筐,搁到墙角放好。 进城的车不少,一趟共要付十文,陆琼也爽快给了,倒是陆萱心疼钱。 陆琼见状安慰她:“这钱是必须要花的,省不了,日后进城摆摊了还不是天天要花二十文。” 不说这话还好,一解释陆萱更心疼,想到每日要花钱在路上,她就难受,可也抵不过阿姐执意要进城的心。 沿着乡道行驶一段路便见到高高城墙。南熏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车夫把牛车停在城外等人来卸货,她们也从车上跳下来。 陆琼也是这回出门才知道,百姓跨州过府要去官府申请“公验”,商民.运送货物还需交税,像她们这种普通百姓,则可以随意进出外城,也怪不得人人都说进城好。 随后她们也加入过城门的队伍,守门管例行检查,陆琼向他解释进城目的并给“过税”,便可通过城门。 陆琼自知是见过世面的,但在上元村待久了,来到汴京还是被这繁华盛景惊艳到。 陆萱就更不用说,眼睛瞪大,脸上写满了震撼二字,说话都不利索:“阿姐,这也太大了……这屋子好高,那座桥都比我们家院子宽。” 她这话可不夸张,这桥上两边摆满了摊位,中间还留着宽敞的大道,就是车队通行也能畅通无阻。 汴京人口稠密,水运便利,手工业和农业高度发达,城内商作也数不胜数,果子行、纱行、书行、铺翠作、漆作、香料行…… 各式各样的摊位也聚了不少人,若不是还要卖药材,陆琼也想停下去凑热闹。 到了北巷便见着气派的建筑,外头金楠木高门上挂了大牌匾,用大漆描绘出“济世堂”三个大字。 与外观不同内里简洁隽秀,入门便能闻到一股浓郁草药香,安放着紫檀木雕花长柜,身穿青衣的学徒正在拨弄算盘记录账本,郎中则坐在右方诊桌前为患者把脉。 “右寸细而无力,肺经气分太虚……” 陆琼径直走向学徒,问他夏枯草价钱如何。 学徒放下手中的笔,走过来拨弄筐里的夏枯草,拿出一根看成色:“小娘子,今儿这夏枯草瞧着真不错,能多给一成。” 最终济世堂的学徒给了十一文一斤的价钱。陆琼背的竹筐里差不多有八斤,陆萱那筐也有六斤多,一共卖了一百六十五文。 并不算多,毕竟汴京人一日收入便有近百文,而她们这些药就采了好几日,不过也算是有了摆摊的起步资金。 这么想着,她心里也有些美,说不准盘铺子的事很快也能有着落。 城内最受欢迎的熟水是紫苏饮,就算是新来摆摊也能有不少食客光顾,毕竟夏日饮紫苏可是潮流,若是味道好那还能留住不少客人。 陆琼也打算先卖紫苏饮,紫苏山脚下有现成的,能省不少钱,其余的糖霜、甘草、陈皮、香橼就得到店铺里买,正好今儿到汴京一并买了。 出了济世堂,她还跟人打听价钱低的药铺,把剩下的钱袋藏到里衣,便跟着陆萱穿梭在巷子里。 这药铺偏小还夹在两间成衣铺中,老旧的木式牌匾写着“杏林药铺”,内里只设有一个台柜,老人家坐在其间手里捧着本书,银眉鹤发,精神矍铄。 见人来了,神气得很,头也不抬一下。 陆琼以为他是听不见:“劳烦老人家称四两陈皮、六两甘草。” 一两陈皮一两金,越老越值钱。不过她只买普通陈皮,一两不过三文钱,甘草也只要一文钱。药铺平时收药都是成斤成斤收,除去加工费还能赚不少。 老叟这才放下书来,到药柜娴熟拉出一抽屉,左手抓了几把泛黑陈皮到戥子称,讲究快准狠,一抓便是四两,不多不少。 陆琼心里连连赞叹,还没看清呢这药就抓好了,老人家这功底也太好了,没个十几年肯定摸不到功夫。 朱雀门往西通向新门瓦子,过龙津桥便是街巷中心,虽比不得位居全城中心的州桥夜市,如今也是人满为患。 街巷两边赵家瓠羹店、钱家酥蜜店、孙家京果铺、李家豆儿水,香味四溢。 陆萱也开始发愁,阿姐见到铺子就走不动,为了香饮子一下就花去几十文,要是再买上一斤糖霜,她们这钱就快要没了。 可家中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个不用钱?要是由着阿姐这样胡闹下去,改日就要喝西北风了。 而陆琼早已进了杂货铺,铺里商品琳琅满目,从碗碟器皿到五谷杂粮,应有尽有。 宋时制糖工艺已成熟,可糖还是不便宜,熬一锅水也不知道要多少糖,如今钱少自然不能买多。 陆琼手中还有一百多文,预留出回程的路钱,用余下去买糖、香橼也是足够。 好容易才找到“糖霜”,这糖霜类似白糖,只不过含有杂质,叫土白糖更为合适。也有成块的“冰糖”,比糖霜要贵一些,是在糖霜的基础上加了几道工艺做成的,口感也更粘稠,更清甜。 紫苏饮当用冰糖为好,若是挣了钱她也想把糖霜换成冰糖,但眼下也只能凑合着用。 陆琼便跟掌柜问价:“这价钱怎么样?” 掌柜放下算盘笑道:“三十文一斤,小娘子可是要一斤?” 陆萱刚进门就听见这话,脚底踉跄了下,这可是三十文呐,怕不是金子吧。她稳住脚跟想插一嘴,可她阿姐却先回话。 “那蜜糖多少钱一斤?” 掌柜道:“二十文,它虽比糖霜价钱低点,可味道没有糖霜好......” 陆萱这才松口气,原来她阿姐也是勤俭持家的,有了先前的对比,二十文也勉强能接受。 勤俭持家陆琼的确犹豫了,这蜜糖确实便宜点,把糖霜换成蜜糖也不是不行,可蜜糖煮热了会发酸,味道定会差了些。 她抬了头,拍板定音:“成,就要一斤糖霜。” 这掌柜的还想再劝:“这蜜糖不行......什么?糖霜!好咧,这就给您用陶罐装好,这罐子是搭在一起的,不要钱哩。” 对比起来,身后的轻叹便也微不可听。 出了杂货铺,陆琼身上的钱袋可算轻了不少。可花钱是真的叫人快乐,后来还到水果子坊花五文买三五个香橼。 这香橼与“柠檬”相似,只不过香橼的果肉少,味道要更酸,直接食用不太好吃,常被拿来入药,放一点到紫苏饮里就能添些酸味,她觉得还是很划得来的。 一路走回龙津桥,两旁摆的大多是吃食摊,炙肉、干脯、义塘甜瓜、沙糖菉豆、水晶皂儿、黄冷团子、细料馉饳儿…… 要是能在这摆摊多好,客人饿了去别家买饼吃,渴了就上她这买上一碗紫苏饮,酸甜可口,只是想想便觉得美哉! 又见前边有卖绿豆水的摊子,陆琼便带着陆萱往前走,算是打探熟水摆摊的门道。 2、街道司 汴京不仅坊市划分不严,还不设宵禁,这街上铺子全挂了灯笼,就是夜里也灯火通明。 酒楼雕栏玉砌,顶端是琉璃绿瓦,甚是巍峨壮观。东边包厢客人从窗边探出头来,应当是闲情雅致的文人墨客,正负手吟诗作赋。 绿豆水的摊子支了一个草棚,大娘揭开盖来,木勺盛起一碗来,早早放冷如今还扑了一股凉意,带走了不少暑气。 见大娘身旁堆了些碗,陆琼斟酌言语道:“婶子这里能装多少碗绿豆水?” 大娘脸上笑出褶子:“装满了能有六七十碗,我瞧你这桶跟我这差不多大,难不成你也要卖绿豆水?” 怕她误以为是要争生意,陆琼忙摆手:“并非如此,我是想到龙津桥附近摆摊,就是不知怎的上手。” 大娘卖绿豆水有数年,见过不少同她一般要摆摊的,往往没多久便不来了,自以为这位小娘子也是这般,更何况汴京人多,倒也不怕她抢客人。 “那你得先去‘街道司’登记,不然日后叫‘巡吏’见了,可是要罚钱的。” 这巡吏应当就是“城.管”了。见大娘这么实诚,陆琼赶忙向她道谢,还数出六个铜板跟她要了两碗清凉绿豆水。 大娘的桶上挂了个长钱筒,丁零当啷手心的铜板全放下去,没停歇便拿起木勺盛绿豆水。若是天冷,则会把汤瓶带出来,在下边支一个火筴,从炭篮里取炭放进去烧,就能叫茶饮子不凉掉。 “来,小娘子们拿好喽!”大娘捧了一碗给陆琼,接着又重新盛了一碗给陆萱。 入口清甜,放的应当是糖霜,带着丝丝凉意,益气还清暑。陆琼尝了几口就没了,舔了舔嘴唇,还意犹味尽,想再来一碗,便叫了一声陆萱。 经这几回,陆萱已经怕阿姐唤人了,这下叫她定是又要花钱了,汴京城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儿…… 她叹一口气放下碗来:“阿姐别说了,如今东西也买齐了,咱好快些赶回去。” 陆琼:“……” 为何她总觉得陆萱在嫌弃她?陆琼砸吧嘴,只好狠心离开摊子。 想起家里粗盐不多,只够用几天,陆萱便叫阿姐在原地等着,自己去买“私盐”,她可不敢再叫陆琼管钱了。 虽说私盐是不被朝廷准许的,但还是有贩子铤而走险,毕竟贩盐是比卖茶叶、卖丝绸还挣钱的行当。 站在百姓角度也是利好的,官盐口感差,价钱还高,而私盐价钱比官盐低,二十文就能买一斤。就是陆琼也时常感慨,幸好有私盐,不然她们家这些年也用不起盐。 附近是说书的摊子,说书先生站在低矮木台子前,左手拿了乌醒木砰的一声拍在台上:“……吕岩手里握着一把长枪,眼见那孽畜满嘴獠牙就要扑上来,他浑身绷紧,一鼓作气直直往那孽畜身上刺。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这就完了?还没说完呢。” “刺中了没?” “每回都在这种关键时刻停下,可真叫人揪心。” “这话说的,不把你魂勾起来,你下回还会来听?” 围观的一行人渐渐散开,陆琼也被挤到小巷边走,地上青砖有一滩水,她低头小心避让水渍,却没发现前边有人便直直撞在别人身上,她惊呼一声。 抬头却见那人相貌不凡,一袭靛蓝长衫垂在身上,不紧不慢道:“是在下失礼,冒犯了小娘子。” 陆琼被这相貌惊到,听了他的话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是我冲撞了小郎君才对,给你赔个不是。” 见他只是点头,陆琼也从他身后边绕过去,很快便把此事抛之脑后。 那厢陆萱买完盐回来,没在原地见着她阿姐,一时着急正要去找人,幸好在路上碰见了。 她也没追究陆琼因为何事耽误了,拉着人往外走:“快晌午了,阿姐可要买些干粮,路上饿了可以吃。” 天热没多大胃口,何况陆琼这会儿刚吃完东西,便摆摆手道:“如今不太饿,待回去弄些吃的就成,我们不能这般奢侈,日后也要省点用钱。” 陆萱心里叹气。阿姐今日药钱、糖钱、桶钱就花了七十文,给钱倒是爽快麻利。如今一个干粮也才几个铜板就叫她心疼,真是越发难懂了。 出城前两人还不忘去街道司登记摊贩信息,交了二十文钱,换来一张印有街道司官印的“凭证”,相当是“经营许可证”,这凭证还只管一个月,后边还得再去续钱。 在汴京真是处处要交税,摆摊税、入城税,就连房产买卖也有房产契税。 陆琼还跟人打听盘铺子的事,这城中好地方的铺子值千两,每月租金就要十两,偏小的铺子一月少说也要三两银子! 像济世堂这般大小的铺子就要十来两,而杏林馆则二两足矣。 凭她本事,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盘下一个铺子,还是先把茶饮摊子支愣起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罢。 * 汴京本是干旱之地,前朝建造通济渠引入“汴水”,被记载为“当天下之要,总舟车之繁,控河朔之咽喉,通淮湖之运漕”。 汴河两岸是热闹的街巷,虹桥左右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而桥西贴着城墙边座落了一家“税务司”,税官正坐在堂前,处理公务。 谢洵正往税务司赶,却见方才无意撞到的小娘子从对面的街道司出来,她跟在另一人身后,哭丧着脸,实在是有趣。 跟在身后的青弦疑惑,他家小郎君怎么突然笑了,怕不是前些日去城外累坏脑子了?变成痴呆了。 那可不行,要是夫人怪罪下来,他也担当不起,待会路上就去济世堂给小郎君抓一副药罢,只是这症状是肾虚还是脾虚呢。 谢洵把心思收回,转身进了税务司。 近来朝廷派出的商队带回了不少新奇的事物,其中一样便是“木棉”种子,据说能长出一种叫棉的东西来,采摘后织成棉衣还可以在天冷时御寒。 谢洵听完就对此起了兴致,立刻托关系弄来不少种子,只可惜现下已经过了播种的时节,要等来年才能种植。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税务司内设案桌在堂前正中,一旁案几上点了檀香,缕缕丝烟透过香炉的空隙在空中缠绕,随后消散,归于无寂。 堂前男子头戴官帽,执一笔在纸上书写,一旁小吏正耐心磨墨,淡淡墨香与檀香牵绕堂前,叫人闻了觉得舒心。 这税官也是与谢洵相识的,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行礼:“谢郎前来所谓何事?” 谢洵朝他回礼才道:“我从杭州带回一批新的货物,现下货物还在运回的路上,如今前来是为了提早备案交纳赋税,还望何大人行个方便。” 进城的商人拿了“引子”到当地税务司登记,所售商品还能减免不少赋税,这是朝廷惠民的好政策,税官自是应下这事。 谢洵与税官寒暄几句便从税务司出来,忽地定在街上青砖一动不动。 身后的青弦没注意脚下,一头撞了上去,哎哟一声:“小郎君怎么停下了……” 谢洵拧紧眉,颇为嫌弃地跟他拉了段距离:“若是有眼疾该去找郎中,而不是撞上来。” 青弦边揉头边在背后小声嘀咕:“方才那小娘子撞了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到了我这就被训了。” 谢洵背着手,只是看着青弦笑。 可青弦被这一看,却也知道小郎君有些不耐了,立刻提着心吊着胆,不敢再作祟,只想起来一事:“夫人先前叫人传话,说小郎君再不成亲,她便在家中设宴,请全城世家大族的小娘子来,为小郎君挑选佳人……” 左右还是谈他的亲事,自谢洵弱冠以来,母亲无一日不是在操心这事。这次去杭州也叫他有了喘息的间隙,如今更是没耐心听完就甩开衣摆,迈着步子离开。 青弦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小郎君怎么就走了……夫人可是说了,要把他关在宅里直到亲事有着落了,如今小郎君回去可是自投罗网啊……唉!” * 她们回去时便是傍晚,正好赶上暮食。 家里还留了些石榴花,便打算做石榴花炒肉。陆琼除去花瓣、花蕊、花蒂后,留下六角花萼,端进灶房撒上粗盐备用。 陆萱则蹲在灶头前加柴,用打火石点着干稻草,咻一下丢进去,火便慢慢起了。 四周安静,只有烧柴声、水沸的咕噜声。 陆琼打破这寂静:“明日便要去汴京摆摊,可不准起晚了。” 陆萱倏地挺直腰板:“肯定起得来。” 瞧她一副小大人模样,陆琼也笑:“到时挣钱了就到城里盘下一间铺子,给你买大宅子住。” 听这话,陆萱收回笑,心里开始发堵,慢慢往灶口添柴。 她才没把阿姐的话当真,汴京虽大,可地位高贵的人如此多,又怎么会有她们二人的藏身之处,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今日她可是见识到,汴京城里到处都是花钱的地儿,勾栏瓦舍、茶坊酒肆,稍不留神,钱袋里的钱就没了。 灶火渐大,锅壁温度升高,发出滋啦响声。 陆琼把最后一小块腊肉取来,切成薄片,葱、蒜也切成末装在碗里,在锅中倒入些许猪油,把腊肉放进去煸香,加上调料与石榴花大炒就能出锅。 香味四溢,勾得陆萱口水直流,迫不及待拿碗来,夹一块肉,肥瘦相间,咸香可口,嚼劲十足。 她再尝一口石榴花,眼睛瞬间亮了,味道虽淡,沾了肉香也别有滋味,忍不住又下了大半碗饭。 阿姐虽然不聪明,但是做的菜都好吃极了! 陆琼见她吃得欢,也跟着笑,盛了一勺料汁浇在饭上,金黄透亮,也跟着食欲大增。 好在去汴京摆摊的事总算有着落了。 3、小宰羊 惦记着进城出摊的事,陆琼天还没亮就醒了,摸黑到灶房起火,在甄上摆了点红薯、两个鸡蛋当作早点。 身上穿了薄薄的褂子,风一吹就凉飕飕的,她又钻进睡房里翻找衣物。她衣裳都是偏短窄的,袖口也紧。 找到一件尚好的绿罗窄袖穿在身上,把衣衫用勒帛束好,梳了双垂鬟,垂在头的两侧,看起来利落不碍事。 出来时,便见陆萱也起了,正蹲在井边用刷牙子蘸了点青盐制成的牙粉洗漱,两眼还微眯着,像是没睡醒。 陆琼见了也心疼,虽说这时的人十几岁便能当家,可终究是在长身体的孩子。要是她们住在城中,就不必贪黑起早去赶路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汴京谋生,不如这两日就去找牙人赁房。恰好这会儿锅里的红薯也熟了,散发出淡淡香味,陆琼到灶房用筷子插了根红薯,拿给昏昏欲睡的陆萱:“你就在这坐着,阿姐先去做饮子。” 陆萱小脑瓜子像小鸡啄米一般频频点头,反应过来后又摇头,叫人看了喜庆:“我要跟阿姐一起去做。” 陆琼也笑出声:“好,跟阿姐一起。” 她先把紫苏叶泡水养着,洗净后沥干水放入簸箕备用,早先的药包也一个个拆开,都一齐搁在灶台上。 陆萱往锅里舀了些水,就要溢出来:“阿姐,是不是要开两口锅,这锅不够用。” 陆琼手里拿了甘草片,见水快溢出来也皱眉,可另一灶并不常用估计堵了不少灰,眼下也没时间去通烟道:“无事,分两次煮,时间应当够用。” 先撒半簸箕紫苏叶,再放陈皮、甘草片、半罐子糖霜,用长匕搅拌几下,下边灶口也不停加柴。锅中水多,烧了好一会儿才出现鱼眼泡儿,小声咕噜响,这是还未煮沸,也叫“水嫩”,待水面的泡儿如鼓浪翻滚时就可减柴了。 淡淡的辛香扑鼻而来,还有点像薄荷味儿,清凉醒神。 就连陆萱睁不开的眼也掀开一条缝。 大半锅水太重了,两人合力也难抬,陆萱在桶上放上滤布,一手抓着一个角,形成一个漏斗。 陆琼则用木勺一点点把饮子舀出来,倒入桶时放慢动作,不然这水会溅到身上,容易烫起泡。 有了经验,第二锅也很快煮好了。 陆琼也把香橼洗好,在俎上切成薄片,全放杵臼里,左手扶着陶臼,右手握紧石锤榨出香橼汁来,酸味也在四处散开来。 把小半碗香橼汁倒进饮子里,瞬间从茶色变成玫粉色,若是盛在琉璃盏里定是好看极了。 陆琼也舀出一碗来,尝了尝,入嘴清爽酸甜,末了口齿留香,看来她这手艺还没退步。 陆萱也跟着尝了一下,温润的饮子流淌喉间,叫她两眼发光:“阿姐,这饮子可真不错,可以开一家饭馆了。” 她原先以为阿姐是在折腾,可今儿尝过这紫苏饮后,便觉得卖饮子这事可行。只不过要挣大钱还差了些,毕竟城里有手艺的人不只阿姐一人,何况有些铺子还有祖传秘方,她们可是比不过。 也只能是卖个饮子,糊糊口罢了。 一切都备好,陆琼在竹筐里装上十个竹筒子,陆萱那也带着个小木盆,到时可去河边取水来洗用过的竹筒子。 两人各握一头竹竿,担起木桶就去赶路,虽盖了木板,还是要稳着步子提防饮子洒出来。 做好这些,天才蒙蒙亮,给了车夫十个铜板就进城去。 “昨日说到,吕小郎遇了孽畜,险些遇害,还是用长枪才死里逃生……吕小朗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只记得‘吕岩’这个名字,就跟人进了城,谁知两袖空空,身上没有一个铜板,连馒头都买不起……” 尽是些市井人家,那日的说书先生还站在榕树下给人讲书,围了不少人。 陆琼的摊位摆在龙津桥桥东,夹在豆腐摊和胡饼摊之间。 卖豆腐的是位年轻娘子,身形纤细,下穿合围裙,腰间悬挂淡青绣囊,正掀开一层纱布,露出里边水嫩的豆腐来。 陆琼卸下背篓,看着人家冒热气的豆腐,吞了下口水,要是加糖做成豆腐花也是好吃到流口水。 那娘子刚开摊,就有人走上前来买:“金娘,你今儿怎么迟来了?等你好些时候了,我小儿闹着要吃你家‘小宰羊’哩!” 时下百姓习惯把豆腐叫“小宰羊”,认为豆腐的营养价值可与羊肉相提并论。 且这时百姓比起前朝更好食素,水嫩豆腐自是受人欢迎,可做豆腐的工艺繁杂,陆琼也没这手艺活,也没磨豆腐的石磨,只能干羡慕。 金娘用菜刀切下一块方正豆腐,不好意思笑:“我家郎君昨日去替人搬家了,要过些日才回来,今早没人帮着推磨,费了些时候。” 那婶子也接下豆腐装到竹篮里,打趣她:“那金娘明日可记得起早了,待你家郎君回来叫他替你出摊。” 这厢陆琼也摆好摊子,拿上盆就往河边走。龙津桥附近有石阶,走下去有块平坦的地面,不少妇人蹲在河边捣衣,撒上皂荚,用木棒拍打衣裳,你一言我一语,捣衣声也此起彼伏。 蔡河河水清澈,水流不快,游船经过激起阵阵涟漪。陆琼提起裙摆,俯身蹲在石砖上,逆着水流便装了不少水。 远处传来吆喝声,她起身望去,成堆货物摆在岸上,纤夫把货物拉上船,还有漕船停泊卸货,稍小客船也接连离岸,这便是汴京的埠头,水运极为便利。 捣衣妇人的包髻上插了花瓶簪,见她站起来有些突兀:“小娘子可是初次进城,没见过这么多船?” 陆琼点头,就是影视剧里也没这般壮观,指了前头的货船:“边上最大的船装的是什么啊?” 妇人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了然说道:“那是城北谢家的船,堪比官府的漕船,运的当是别处带回的货物。谢家祖上是开染坊的,积了不少钱财,如今汴京不少成商铺都是他们家的。还开了芸香楼,那可是汴京最大的酒楼,整日人满为患,好生热闹。” 芸香楼便是陆琼昨日见的酒楼,确实气派,可她听人说一碗水都要二十文,比金子还贵,不过也是夸张了些。 陆琼朝那妇人道谢,捧着盆笑道:“我在这桥边卖紫苏饮,还要忙着出摊,就不叨扰婶子了。” 妇人把衣裳浸水里,冲净皂荚液:“忙去罢,我也要赶着回去了。” 回去时金娘的摊子排了有几人,而她的摊子冷清得很。陆萱见她回来了,赶忙接下她手里的盆,放到地上。陆琼也掀开木盖来,淡淡清香就争先飘散出去,隐隐盖过了豆腐香。 那金娘是头个往这瞧的,抻长了脖子:“小娘子做的什么,闻起来好香。” 陆琼用匕舀上一竹筒来,递到她手里:“不过是些紫苏饮,娘子不妨尝尝看。” “这怎么好。”金娘笑着摆手推脱,见陆琼硬要给,就收下了,就这竹筒边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味道不差。 “小娘子手艺不错,跟别家熟水一个味儿,不对,好像还更好吃些。” 陆琼这才松了口气,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手艺,而是怕这时的人跟她口味不同,不过这下也能安心了,随后还与金娘寒暄几句也开始出摊了。 街巷阡陌叫卖声络绎不绝,茶坊酒肆下笙歌鼎沸,卖货郎走街串巷吆喝着,耍杂戏班子倬刀装鬼,尽是物阜民安的好光景。 陆小娘饮子坊也招揽了好几位客官。叫人齐齐排好,陆琼盛了份透亮色粉的紫苏饮给眼前这位小郎君,好生笑道:“小郎君拿好,用过后还请把竹筒子还与我。” 小郎君年仅十六,刚从憋闷的国子监出来,听闻周遭开了新摊子,便前来品尝一番。 谁知叫卖的是两位秀气小娘子,虽做活不太利索,可熟水卖相甚好,接过陆小娘递来的竹筒子,他谢过后便尝了小口。 先是香味上浮清窍,再是酸甜滋润喉间,他双眼亮了亮:“小娘子这紫苏饮与我吃过的有些不同,好似更清爽,还带着酸味,再来一碗!” 陆琼只笑不语,紫苏饮里加了香橼,当然带着酸味,后世里哪个饮品是不加柠檬酸的,既能提鲜还能丰富口感,酸味与甜味对峙着,叫人欲罢不能。 见她露出笑,小郎君耳尖也蹭红,以为是自己这般模样引人发笑,矜持起来:“方才有些失礼,还请小娘子莫怪,可否再来一份?” 陆琼便又笑着给他盛一份。 客人还回的竹筒子都搁在盆里,陆萱蹲在地上用丝瓜瓤挨个洗净,再摆到竹筐里倒扣放好。 陆琼也得空数钱,今日陆续来了些人,卖出有二十来份,她一份定价四文。用了不少料所以比绿豆水卖的贵一些,有人嫌贵也有人愿意买,现下也差不多回本,后面卖出的就是纯利润了。 这些年攒的积蓄不多,平日余下的钱被她存进扑满里,也就是存钱罐,大致也有好几百文,过几日再攒些钱,应当也能在汴京赁下一间房了! 4、紫苏饮 初次摆摊,她们的紫苏饮是到下午才卖光,挣了近两百文,算是开了个好头。 收完摊,二人肚子也饿,便花钱买了两个胡饼。 在桥上逛着,闻着热乎乎吃食的香味,又忍不住掏钱买下炙羊肉,随后见水晶皂儿小巧精致,也尽收囊中……一来二去,钱也所剩无几。 陆萱本想阻止,可也不过是十来岁的人,根本抵不住美食的诱.惑。 直到回去路上,她才开始懊悔,嘴里却塞了一大块胡饼,手里也握着另一半流油的胡饼:“早知就不来摆摊了……” 陆琼倒没这觉悟,竹签扎了一块冒着热气的炙羊肉,闭眼嚼起这外焦里嫩的肉,一边啧啧感叹:“汴京的羊肉真不一般,烤久了也不柴,还放了香料,舌头都要腌出味来!” 炙羊肉的香味浓郁,陆萱也忍不住尝一块,肉香混杂了一股胡椒香,吃着便想不起方才的悔意。 替她们赶路的车夫也跟着馋了一路,尤其是一股风吹来,这味道便更香了,只想着赶快回去,好往肚里填点好吃的。 半个时辰后,陆琼才能落地,今日做了两趟“摇摇车”,屁股都坐僵了,下来走动走动才缓过来。 她家院子围着木栅栏,右边是口井,左边留了一块地种菜,尽是些菘菜、韭、茄子、番薯…… 家里没有田地,平日的主食还要到村里的市集换,不然便是到山里采野果子,采草药换钱。 在她来之前,原身家里有几亩地,农忙后原身爹便会接些木匠活,母亲则养蚕织布,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却也不用为吃穿发愁。 陆萱八岁时,父母便接连逝世,竞也没有别的亲人往来,那时原身才十二岁,便扛下家里重担,不仅要照顾妹妹,还要下地做农活。 本就饥一顿,饱一顿。半年后还发大水,原身她们来不及抢收,田地被淹,抱着谷子在地里哭。 最后家里断了收入,只好把地卖给别人。 操劳过久,原身为挣钱还瞒着陆萱去上山采药,遇上雨天淋湿了身子,到夜里就烧起来,寒热交加,受不住,再次醒来时便成了现在的陆琼。 还记得初见陆萱时的模样,身子瘦弱,毛发干枯,小脸还蜡黄,身上的衣裳缝得歪歪扭扭,鞋子也是不合脚。 后来才发觉她也没好到哪去。 不过如今都过去了,她们也是可以在汴京城里谋生的人! * 有了经验,陆琼也不必像昨日般手忙脚乱,一切都有秩序地准备好,透亮的紫苏饮很快也出锅! 汴京也从寂静中醒来,早起赶路的、贩卖早点的、埠头的纤夫、桥下画舫也都动起来。 排队进了城门,陆琼跟陆萱便兴冲冲挑着紫苏饮赶去龙津桥,这回比昨日还早,卖豆腐的娘子还没来呢。 赶早的好处是清静,可摆摊的却要避开这点,陆琼见这会儿冷清,也泄了气。 许是汴京人都爱熬夜的缘故,早起的人并不多,唯有埠头的号子声还在响着。 陆萱闲得无聊,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头不自觉往前倾,脑瓜子便也一坠,猛地一惊,这才算彻底清醒。 到日上三竿,食客才多起来,总算有事可忙。 “魏盼,走快点,还要赶回去……” 前来的妇人身后跟了位小娘子,跟陆萱相仿的年纪,只是看起来更加瘦小,唯有一双眼睛还透亮着。 陆萱也被吸引住,对上眼神,那人还朝她笑。 妇人还在跟陆琼交谈,用手指勾起竹筒子,颇有些嫌弃:“这竹筒子瞧着有些脏……” 陆琼心里一沉,却还是笑着:“是从山里砍下的竹节做成的,用完都会用水洗净。” 旁边确实摆着干净的木盆,里边的水也清澈,见不着一点污物。 许是没办法,那妇人便买下两份饮子,可要先尝过才肯给钱。 想着也不吃亏,陆琼便给她盛了两份,送到她手里,妇人却将剩下一份给了旁边的小娘子。 小娘子额上被热出汗,发丝都贴在脸颊上,先试探性地饮下一小口,砸吧嘴,有点甜,也有点酸,这才将余下的饮子喝下去。 喝完还朝陆琼笑,叫人看了舒心。 妇人倒不讲究,来不及细细品尝,便一口闷下去,不过见她这般,想必是合她口味。 许是在回味,她眼珠子转了两下才道:“味道还行,就是分量太少,不过也凑合。” 好在不太难缠,临走前也把账结了。 * 城外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城,车马上插了大纛旗,写着“三合镖局”,乃是运送钱财、护送身份高贵之人的镖局。 镖局的镖礼则取决于货物价值,护送钱财越多报酬也越高。 普通镖师一月能分到五六两银子,时而还会有额外分红,常常引起他人羡慕。 见桥头有卖熟水的摊子,镖头使唤杂役去买些来,其余人则守在镖车旁。 陆琼头回见镖师,忍不住多瞧一眼,却被那镖头凶狠的模样吓到,心里一惊,赶忙收回视线。 谁知他们的杂役却来与她谈话,要了好几碗熟水。杂役一人自是端不过来,陆琼端了两个竹筒子也跟着去。 她鼓起勇气,朝那把玩镖头递了一碗:“客官请慢用。” 镖头也只看着彪悍,实则是讲礼之人,道谢后一饮而尽,嘴角淌了几滴水,直接用袖口擦去。 他原是六扇门的捕头,身手不凡,离开官府后便去做镖师,行走江湖,如今却想收手不干,找个安稳的地方渡尽余下光阴。 坐他身旁的是新镖师,眉上不知为何断了道疤:“这熟水真不错,酸甜酸甜的,不像阿狼做饭,吃盐也是淡的。” 镖师日夜兼程,在荒凉之地往往要平地起炉灶,亲自起火做饭,全是糙人能把饭菜煮熟就是不错了,如今进城自是要犒劳一下。 断疤还了竹筒子又道:“可惜只有熟水,要是能来份鲊脯就更好,就是茄子鲊也可香到十里八街都能闻到。” 鲊脯是当下流行的菜肴,将食材用酒洗,擦干后跟调料一块装入扁坛内,腌出卤水洒净,便可以长期保存,相当于腌制食品。 用酒洗可是极为奢侈之事,凭陆琼的本事还做不出鲊脯,但能将她的紫苏饮跟鲊脯相提并论,也叫她高兴不已。 陆琼笑道:“如今还只是小本经营,往后挣钱了定会再添几样新品,小郎君到时可来尝尝。” “往后的事才说不准,如今城外不大太平,也不知何时能再来汴京。” 汴京不仅有城墙护着,还有重兵把守,自是太平。别处收成不好再加上赋税重,去当山贼的大有人在,住在当地的百姓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听这话,陆琼的心跟着一沉,颇有些感慨,不论兴亡受苦的总是百姓。而她也并不奢望过多,能在汴京有一席之地便足矣。回头见陆萱守在摊子,撑着下巴努力睁眼的模样,她的心跟着陷下一块。 不好扰人歇息,陆琼与断疤闲聊几句便离开,顺便替其余镖师又续上一份。 而后杂役去别的摊子买了胡饼,他们很快便继续赶路,赁船走水路离开汴京。 5、通济坊 陆琼把竹筒子都收在盆里,忽然听见陆萱惊呼:“是碎银子!” 她双手在裙摆处蹭几下便跑去看,用泛红指尖捏着一小块银子。 她们平日都用铜钱,毕竟白银产量少价值高,只有富人才会带银子出门,后来朝廷成立“交子务”,大宗交易都改用“交子”,比银两更方便。 像她们这开小摊的,收的尽是些铜板,还是头一回有银子,更别说交子。 金娘可比她们有经验的多,从担子拿出戥子帮忙称:“估摸这有一钱,不过这是九成银,还得往下压。” 这可是意外之喜,陆琼赶忙把碎银子藏好,一钱足银可值百文,就算是掺了杂质的九成银,也有八九十文。 往后生意做大了,还要备个戥子和剪子,不然客人来了连钱都付不了。 谢过金娘后她还顺便买了块豆腐,毕竟也馋了有小半天了,如今有钱自是要犒劳一番。 金娘摊上还剩了两块豆腐,给她挑了块瓷实的,笑道:“小娘子头回出摊,往后有不懂的也能来问我,咱相互帮衬。” 陆琼也笑着应好,便把豆腐装进背篓。 见桶里还剩有几份紫苏饮,干脆不卖了,早早收摊回去,叫陆萱搭把手,一起把盆里的脏水倒掉。 还记着要去找牙人看房,她把钱袋的钱都数出来,一共挣了两百文,除去成本钱路钱还净赚一百多文,算是开了好头,往后日子定会越过越好。 恰好家里还剩了些药材,今天就不必去买,陆琼分了一部分钱给陆萱:“到杂货铺去买糖和香橼来,还是一样的份,买完就回这等我。” 陆萱拿了钱可高兴,听这话却有些不解:“阿姐怎么不一起?” 陆琼已经背上背篓,提着空桶:“阿姐要去找牙人看房,这两日尽早搬进城里。” 先前听阿姐提过这事,陆萱心里也期盼着,攥紧了钱袋点头:“阿姐放宽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好。” 见她这般小大人模样,陆琼也发笑,揉了下她的头,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交易市场的中间人被称为“牙人”,牲畜交易、房屋土地典当都需经牙人的手,有他们见证的交易契约更为妥当,要找牙人就得去“邸肆”,相当于中介机构。 朝廷也设有“店宅务”,为百姓官员提供住所,租金低廉,相当于后世的“廉租房”。 可汴京人多,不知几时才能轮到她们租赁,私人邸肆则价钱不定,从百文到数十贯不等。 陆琼找金娘打听过,最近的邸肆就在芸香楼后,她穿过龙津桥,给钱找叫花子带路,才看到低矮简陋的建筑,顶上牌匾醒目写道——“百牙阁”。 内里装潢简朴,帐房先生低头拨弄算珠,另一手对账本勾画:“小娘子要做什么买卖?” 陆琼朝他问好才道出此行目的:“想找供两人住的宅子。” “等着。”说罢,帐房先生往后边叫人,“阿戈,来人了。” 被叫阿戈的人掀开玄色帘子,从里屋出来,朝陆琼行礼道:“小娘子想要怎样是宅子?” 陆琼也回礼,笑道:“价钱不高够住两人,能生火做饭,最好靠近龙津桥。” “龙津桥......” 阿戈思索片刻才道:“城南通济坊有一处合适的宅子,偏小没有茅房,赁一月五百文,小娘子若是接受这就可去看一眼。” 五百文也就是半贯钱,对陆琼来说勉强能负担得起。 她此番前来只想打听房屋租赁价钱,不过能实地考察自是更好,何况陆萱也在等她,正好一同前去,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 那厢陆萱早把东西买齐,全搁背篓里放好,就等陆琼回来。 金娘在她们走后不久也收摊回去,只剩陆萱一人蹲在石砖上发呆,她双手撑着脸,忽见阿姐跟在一人身后走来。 她起身凑到陆琼身边,瞥一眼阿戈,小声道:“阿姐,这是谁?” 陆琼便把事情缘由说与她,陆萱从未见过汴京人住的宅子,听完也跟着兴奋。阿戈在前头带路,两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陆萱压抑内心的激动:“阿姐,这总共要多少?” 陆琼压低嗓音:“赁一月五百文。” 陆萱瞠目结舌:“我们没钱啊,该不会被牙人拐走买人吧,我听说牙人背地里尽做些买卖人口的行当。” 陆琼示意她小点声,还安慰她道:“贩卖人口是违返律法的,再说这牙人也是正经邸肆里找的。” 见她镇定自若,陆萱也放下心来,一想到日后就要搬到汴京她就高兴,迈着步子紧紧跟在牙人身后。 陆琼见她这般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处房屋都挨得紧密,阿戈带她们左拐右拐,才来到外观简朴青砖绿瓦的房子。 前屋主是为官者,因父亲去世,需辞官返乡三年,便将房子卖给现屋主,牙人也只是帮忙租赁与人。 阿戈推开门:“就是这了。” 陆琼抬高腿跨过门槛,里边可比外头看起来大一些。 中间四方露天院子,往里走是堂屋灶房合用的主屋,堂屋两边各通一间狭窄卧房,只设有一张空木板床,所幸都开了扇窗,才不至于逼仄阴暗。 她跟陆萱交了下眼神,两人心下都满意得很。 做牙行的也是精明人,阿戈见她们便知是相中这宅子,斟酌言语道:“小娘子若是满意,立马就能办契约,不耽误时候。” 陆琼故作沉思:“这不是小事,可否暂缓几日,容我们回去好好商讨。” 阿戈也不急,笑道:“小娘子若是看中这房子,咱自会给你留着,可五日后还不做决断,咱可就赁给别人了,到时可没得反悔了。” 这正合她意,陆琼拿出十个铜板当是带路的报酬,阿戈也顺势收下,牙人就是靠收牙税、牙祭来挣钱,相当于中介费。阿戈有事要先走,她们也跟着出宅子。 巷子走道不宽,人多时便摩肩擦踵,出门即见左邻右舍,不像村里房屋之间隔得远。 邻家娘子推开门来,原是早先卖豆腐的金娘,她肘间挎了竹篮,见到陆琼二人也愣在原地,陆琼便上前解释缘由。 金娘了然,反应过后也欣喜若狂,拍手叫好:“那感情好,我住这也才半月余,跟旁人也不相识,正愁平日没人作伴呢。” 邻里关系自是最重要的,陆琼也想跟她拉进关系,更何况金娘为人不错,二人又闲聊几句才肯分开。 耽误的时候多,陆琼便到集市买两张胡饼当干粮,花三十文买一斤猪肉,路过杂货铺还买十个碗。 毕竟竹筒子还是不大方便,若是再遇上挑剔的,自是会流失一部分食客。 背着一大框东西,她们最后才赶着出城的车匆匆回去。 天热豆腐易变质,陆琼便用井水养着。 断疤的话也叫她看清摊子的短板,饮品单一,无法吸引更多客人,而老客人吃腻后便不再来,不过她也才第一天出摊,能不能留住客人也难说。 陆琼心里叹气,眼下还要赶在七日内跟牙人签契,不然搬进城的事又要耽搁。在乡下遇见好事的婆子还要被说亲,实在遭不住了。 念着竹筐里的猪肉还没处理,她又转身进了灶房。 陆萱蹲在地上做鸡食,往里面加了瘪谷、野胡豆,用木棍搅和起来。 后院圈了块地,养了两只鸡,分别叫大黄、小黄,每日都会下几个鸡蛋,算是她们的储备粮。 见她抬头朝自己笑,陆琼心情转好,把框里猪肉提起来:“咱今儿做糟猪肉,萱儿还想吃些什么?” 陆萱轻咬下唇,似是苦恼吃什么好,紧缩的眉头忽地展开:“吃豆腐,跟鸡蛋一起炖,浇在饭上很鲜甜。” 陆琼把猪皮上的细毛刮去,点头:“好,就依你的。” 回程路上吃了胡饼垫肚子,如今也差不多消耗尽了。 陆琼怕她饿,也不敢再耽误时间,把猪肉放水里洗净,拎到俎上用竹刀切成两份,稍小份的用来做糟肉,剩下的腌成腊肉,日后也能吃。 她先把猪肉冷水下锅,沥水后再加葱、酱、盐、花椒、醪糟一起炖。 糟肉关键就在醪糟,不能先撒进去蒸,要先用纱布包起来。小火慢炖片刻,取出放凉,切成小片后再撤掉纱布,醪糟全浸到肉里,焖上一阵即可上桌。 豆腐是陆萱亲自做的,还非要用刚从鸡窝里捡来的鸡蛋,据说是大黄下的蛋。 先把豆腐放进锅里,再淋上一层金黄蛋液,炖上一刻钟就出锅了,整块的豆腐被炖成块状,汤汁也跟着浓稠。 陆琼先把糟肉端上桌,收拾好碗筷就叫陆萱出来。 6、绿豆糕 陆琼迫不及待盛一勺糟肉酱汁浇在饭上,香味扑鼻而来,她尝一口,真鲜!肉也嫩,肥而不腻,叫她停不下来。 陆萱口味偏淡,吃了有小半碗饭,突然觉得有些咸,就去舀了碗紫苏饮,喝完便说解腻了,还能再来一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叫陆琼想了个主意,紫苏饮配上点心,既能饱腹还能解渴,干脆明日就试试。 下午两人都睡得沉,陆琼醒来后便提着竹筐出门,先去采了紫苏叶,再跟村里人买了绿豆、面粉,打算做绿豆糕,回去立即把绿豆泡上水,还顺便通了个烟道。 存钱的扑满藏在床下,她跪在地上取出来,用木棒敲碎,一堆铜板撒出来,粗略估计有近一贯钱,够租下那间宅子了。 次日天还未亮,陆琼便把绿豆去皮放锅上蒸,陆萱则去煮紫苏饮。两人忙活半天才把绿豆糕做成,放到竹编食盒里,像昨日一般搭牛车进城。 城里人赶早,街上飘散着各种香味,勾得人垂涎三尺。 卖粥的人揭开锅,盛了碗热气腾腾的胡麻粥:“小郎君接好。” 青弦道过谢后便端碗到矮桌上,见谢洵正坐着阖眼养生,他摇摇头。 真不知他家小郎君为何出来遭罪,还连累他跟着风餐露宿,可他面上也不敢有任何怨言,轻声道:“小郎君,早点都端来了。” 谢洵这才睁眼,这两日被关在家中,没怎么吃东西,如今闻到胡麻香也跟着馋了。挖一勺到嘴边,胡麻香也盈溢在口齿间,不知不觉便下肚半碗。 半夜撺掇青弦一起翻墙出来,如今这家也是回不得。 事发突然,身上并没带多少银两,若是去酒楼也会被母亲的人抓回去,只能躲在小摊里用食。 谢洵放下勺子,在桌上留了五个铜板便起身,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没有闲钱可以挥霍。 青弦追上他家小郎君,嘴里念叨:“小郎君这是要回去了?夫人应当还没发现,现在赶回去正好。” 谢洵心里在筹算别的事,并没理会,反是叫青弦跟人打听邸肆在哪。 青弦本想应诺,又察觉不对,小郎君打听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离家出走?但被谢洵催促,他也只能照做。 大抵是百牙阁名扬天下,只找一人便有了下落,青弦回去给谢洵交差,也不敢多问一句。 谢洵也正如青弦所想,要找一处隐蔽的地方住下,算不上离家出走,只是想清静一段日子。 而青弦跟在后边思索,到底是背叛他家小郎君,还是直接跟夫人告密好。 龙津桥人流如织,陆琼出摊也有些时候,紫苏饮搭上绿豆糕还真引了不少人光顾。昨日读书的小郎君也来了,还买了好几份回去说要给同窗尝尝。 陆萱在一旁手忙脚乱,给客人递碗、收铜钱,还要看着摊子的东西不叫人偷去。 待人少了,陆琼捏捏她圆脸,心疼道:“会不会太累,要不先歇会儿。” 忙着数钱的陆萱摇头,发髻一甩一甩活似拨浪鼓:“挣钱才不累,咱还要尽快搬进城呢。” 怎么会不累,从起来到现在就没歇过,方才陆琼就见她站累了蹲下缓缓,如今不肯说也只是怕人担心,下次要带把椅子来。 正想着,隔壁金娘就搬来一张小矮凳,还是竹条编制的,小巧精致,她朝陆萱笑道:“小娘子坐下歇着,若是累坏了还叫你阿姐担心。” 陆萱听完这话便瞧一眼陆琼,见她点头也道谢收下矮凳,还自作主张给了金娘一块绿豆糕,可金娘怎会好意思收下,忙着推脱。 陆琼也跟着道:“金娘就收下,你前日不还说了,往日要互相帮衬,现在只是给个糕点就不要,那我们还怎敢要你的椅子?” 金娘说不过两人,便收下了,她也好奇陆小娘子的手艺怎般,虽说做的熟水不错,可这糕点不同,从泡豆到加佐料,都需要把握好度。 这般想着她也咬了一口,绿豆清香扑鼻而来,留在舌尖的是甜味,好吃是好吃,就是有些噎,叫她想来一份熟水。 金娘本想忍着,可陆小娘子的紫苏饮一直散发着香味,最后还是没忍住买了一碗。 街上行人渐多,陆琼也有些忙不过来,不久桶里就只剩下半碗熟水,便想收摊了,见有人上前走里,她面露歉意:“今儿的紫苏饮都卖完了,还请客官改日再来。” 沈卿刚下学堂,便听见学生聚在一堂,聊近日新开的熟水摊出了绿豆糕,都想前去品尝,闲来无事,他也跟着前去。 他朝陆琼行礼:“鄙人无意冒犯,想知小娘子明日何时出摊?” 陆琼也没生疑,毕竟问她何时出摊的人不少,没法给确切回答,只能含糊说下雨不出摊,平日上午出摊,所幸那人得了答复便离开了。 她也趁机叫陆萱一起收摊,把碗都放在竹筐里,打算再买些桂花做桂花糕,不然总吃一样也会生腻,这般想着东西也全收好,提起桶就准备回去。 谁料金娘摊子来了位妇人,气喘吁吁:“金娘,霜姐儿病了,额头烫得像在锅里烧开了,你娘还不管她,你可赶紧回去瞧瞧。” 金娘前些年生了个女儿,取名柳霜儿,她与丈夫柳海岩进城挣钱,便把霜姐儿养在娘家,月月不忘寄钱回去,谁知她娘会这般对霜姐儿,心里越想越难过。 金娘搀着那人的手,眼里含着泪花:“好婶子,霜儿可还在我娘那?” 妇人也握着她手,摇摇头:“霜姐儿如今接在我家,这会儿叫杏姐儿照看着。” 杏姐儿是婶子的大女儿,乖巧伶俐,金娘自是放心的,眼下要急着回去,可她摊子还没收,要耽误不少时候。 陆琼也知道金娘的顾虑,主动帮她收摊,正好先前也去过她家,金娘含泪道谢,转身急遽离开,路上踩到石块还趔趄一下,吓得妇人忙搀着她。 见金娘身影隐入人烟,陆琼也卸下东西,叫陆萱在原地等着:“待我回来再一起去药铺抓药,应当用不了多久。” 陆萱应了声就去帮着收摊,四板豆腐都卖得差不多了,全叠好放担子里,加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足足装了有两个担子,陆琼蹲下身挑担,还好不沉,不然她真的扛不动。 说书先生今日在桥下出摊,一袭长衫手里握着折扇:“靖州杨家给及笄小娘子说亲,乃是门当户对的世子,谁知这新娘子成亲前半夜出逃,叫府里上下不得安宁……吕岩这几日在酒肆打杂,好容易才挣钱到邸阁赁了宅屋……” 陆琼接连听了三回,没想到本朝的人也偏好狗血故事,见旁人都抻长脖子聚精会神,她摇摇头走了。 还未到午时,坊里的人都外出挣钱,遇不见几人,陆琼循着记忆找到金娘家。 昨日没来得及打量,今日才发现金娘家比她看上的要大些,她把担子放进灶房,瞧见院子墙角下的石磨,边上残留了白沫,应当是金娘磨豆腐的工具。 不好耽误时间,陆琼赶忙离开,刚关紧们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那人好像是阿戈? 7、桂花糕 城北离皇城近,房屋租金也更贵,谢洵权衡过后决定住在城南。 阿戈带领二人来到通济坊,与先前陆琼看上的宅子同属一条街。 街巷拥挤,人来时几乎贴着墙边走,青弦与谢洵私语:“小郎君,这巷子是否太窄了些,方才险些无落脚的地儿,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谢洵并非养尊处优之人,先前跟随商队前去杭州,路途遥远且船上住宿不好,也都坚持下来,如今只是换个住所,更加不是难事。 反倒是有些兴致盎然,他道:“无碍,我觉得这处很好。” 入门便见四周宽敞,一口水缸陈设在中间,方便雨天汇集雨水,左侧依次是茅屋、水房、灶房,正中是供人休憩的堂屋,右侧是两间敞亮的卧房,其中稍大一间还有屏风隔断,分出一小处做书房。 谢洵伸出手指点在案桌上,抹了一手灰,但好在地砖干净,不会潮湿阴暗滋生蚊虫。 见谢洵皱眉,阿戈朝他解释道:“先前也有赴京赶考者租赁此处,后来落榜只能返乡,附近也有国子监和不少学堂,方便小郎君结交同好。” 谢洵对外自称是参加秋闱的秀才,需寻一处静谧的院子,便于备考。既然找到合适的住所,他便叫青弦随着阿戈回百牙阁签订契约。 尘埃落定,阿戈与谢洵告别后便带着青弦出院子:“出朱雀门是龙津桥,国子监、太学便位于此处,别处也有瓦子,平日都是座无虚席。龙津桥夜市向来热闹,小郎君若是缺少物件可以到这买。” 见青弦对此淡漠,他也噤声。还未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唤他。 “陆小娘子?”阿戈语声诧异。 陆琼应下道:“可是我看中的宅子有问题?” 听到这话,阿戈便知她是误解了,忙道:“并非,我这是要带这位小郎君回去签契来着。” 陆琼这才瞥见青弦,相貌端正,气质不凡,朝他点头。正好今日带了钱,她便决定跟他们一同前去百牙阁签契,阿戈自是迫不及待答应。 怕冷落他们,阿戈路上也不忘攀谈,先是道通济坊的百姓,有在龙津桥或州桥摆摊的,也有经营铺子的,给人当学徒的,进京赶考的。陆琼边听边点头,得了回应,阿戈也说得更起劲。 刚走出巷子,他又停下道:“相国寺离这不远,后日便是开放日,可与人交易物品,二位若是感兴趣可以前去。” 随后一行人便到百牙阁,无需多久便签好字画完押。 出阁后,陆琼将牙契叠好收进里衣,用手捋顺衣裳,这心里的大石头才总算落下。 回到家也不停歇,她跟陆萱需尽快收拾屋子,最好赶在明天搬进汴京,不然多耽搁一天就容易生变故。 陆琼先到后院的鸡圈去捉大黄,反正明日就要搬家,正好用鸡来践行。大黄平日没少活动,肉都很结实,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捉到,手下一对翅膀拼命扑腾,还掉了不少鸡毛。 放到院子,叫上陆萱一起处理鸡,烧水烫鸡毛,没多久便拔完毛。 陆琼在光鸡上划几道口子,用粗盐擦在鸡腔内,加入姜、葱、酒腌制,需等上两刻钟才能下锅,余下时间正好去收拾行囊。 见陆萱卧房门没关紧,她便走上前去,陆萱正在叠衣物,夏天穿的素纱衫、淡黄短衫、及膝裥褶裙,以及冬天的嫩粉对襟袄,总共也没多少衣裳。 对襟袄还是丝棉填充的,用的是茧子下脚料。这些年陆萱一直长个子,衣裳短了又改,旧丝棉也反复拉松,看起来松松垮垮,到时也该置办新衣裳了,正好也能带陆萱去相国寺转转,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 陆琼衣裳也不多,加上一支花筒簪和一对耳坠,一个包裹就能打包好。 灶房里的鸡腌出汁水,在底下铺满姜葱,放锅隔水蒸一刻钟,香味便四溢,把陆萱都引进来:“阿姐,好久没吃你做的盐鸡了。” 陆琼也笑道:“那待会你就多吃些。” 时下流行炉焙鸡,煮熟后加酒、醋、盐,还没有盐焗鸡的做法,她试过一回,吃不惯便做成盐焗鸡了。 盐焗鸡传统做法是腌制后用竹制草纸包好,埋入热盐堆中文火焗熟。她也是偶尔馋了才会做上一回,一则是鸡肉也不便宜,再则是家养的鸡要下蛋,不能随便吃。 陆萱也尤其爱这道菜,表皮金黄香脆,肉质滑嫩多汁,味道咸香,易下饭。 锅里水烧开,陆琼叫她去减柴,揭开锅冒出热气,拿了一根筷子扎进肉里,已经熟透了:“萱儿快去把桌子收拾一番。” 陆萱应声好便出去,一路又蹦又跳。 叫陆琼见了发笑:“看着点,可别摔着了。” 把鸡分成两半,一半切成块状,用盘子盛好,另一半则放在食盒里。 趁火还烧着,陆琼顺手炒了盘韭黄,撒上鸡蛋液,末了添上酱汁,色泽金黄,食欲大增。 陆萱也进来端菜,见还剩一半没切,不解道:“这半边怎么不一起切了?” 陆琼在锅里加水,用丝瓜瓤刷锅壁:“剩下的给虞娘送去,我们明日就走了,总得给虞娘说一声,不好空手去。” 陆萱点点头,端了盘子出去。 桌上一盘鸡、一叠韭黄,两人吃撑了才肯歇手,借着给虞娘送东西的功夫也差不多消完食。 虞娘家比较阔气,院子里种有柿子树,树冠极大,比屋子高出几尺,足足有三层楼高。她们去的时候,院门正开着,虞娘在太阳底下腌菜,摆了一地陶罐子。 “虞娘,”陆琼挎着食盒走上前,“这是在腌芥菜呢?这么早,怎么不等入秋再腌。” 小雪腌菜,大雪腌肉。天冷蔬菜少,还贵,她们就会在小雪前后腌萝卜、腌黄瓜,留到冬天吃。 “离姐儿想吃,不知怎的,天天嘴馋,前日还把我做菜的豆腐蘸糖吃了,”虞娘撒一把粗盐在菜上,“你今日来是要买猪肉?” 不怪虞娘这般问,陆琼很少到虞娘家,每次来都是为了买肉,不然就是托她帮忙带东西。实在是跟虞娘说不上话,若是成婚生子了,还能跟人聊房事。 她跟离姐儿也不是相仿的年龄,平日也就陆萱天天上虞娘家,还没少蹭吃蹭喝,离姐儿也乐意她来,也只有陆萱来,虞娘才肯把好吃的拿出来。 刚进院子,陆萱跟虞娘打招呼就去找离姐儿了,这会应当在闺房里偷吃糕点,虞娘也会闭只眼随她们去。 陆琼打开食盒,笑道:“这是刚做的盐鸡,还剩了半就给你们送来。我跟萱儿在汴京赁了房住,明日就搬进去,如今正好跟你说一声。” “这么突然,”虞娘皱眉,“那你以后不回来了?” 陆琼摇头:“怎么会,我家还在这。” 虞娘点点头,默不作声,把芥菜卷成一团,塞进陶罐里。 那厢离姐儿还在为好姐妹到来而高兴,把虞娘藏好的梨膏糖翻出来,用手抓了几把,吃得嘴角沾满糖霜。 陆萱也拿了一颗含在嘴里:“日后我不能来找你玩了,我跟阿姐要去汴京住。” 离姐儿听着话,边嚼糖边撇嘴:“那你乞巧节不跟我一起吃巧果了吗?还有酥糖。也不放花灯,玩磨喝乐了?” 虞娘整日说离姐儿胖,叫她管管嘴,但其实离姐儿身形很好,虽不是时下流行的纤细身材,放在大唐也称得上是丰腴。这会儿撇嘴,柳眉一皱,还颇有美人之资。 不过很快眉头舒展开,语气欢快:“那我去汴京找你玩。” 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离姐儿把梨膏糖放在糖盒里,到柜子找出两个素锦荷包来,一个递给陆萱:“这个给你,可别丢了,不然我们就认不出彼此了。” 离姐儿最近淘了本话本,跟人分别时要互送信物,多年后重逢凭此物认出对方,她觉得很有趣,就打算效仿。陆萱也收好,跟她发誓绝对不会弄丢。 院里还剩下小黄,陆琼便把它卖给邻人,换来三十文钱,到夜里早早歇下。 次日天蒙蒙亮,陆琼便醒了,除了要做紫苏饮,还加了桂花糕,样式不重,才能吸引更多客人。 陆萱昨夜被离姐儿留宿,这档口还没回来,不过也不碍事,她一人就能做好。 桂花糕也叫广寒糕,陆琼将桂花洗净,撒上甘草水,跟盆里面粉一起和好,再撒上糖倒入模具,便上锅蒸。 陆琼转手又去做葱油饼,当做赶路的干粮。先调油酥,碗里倒入清水、面粉、猪油、盐,筷子搅拌均匀,面粉掺盐揉成团,擀成饼状,抹上油酥和葱花,卷起来压扁,放锅里烙至两面金黄。 她迫不及待尝了一口,薄脆咸香,稍不留意整个都吃完了,装几个到食盒里留在路上吃。陆萱也赶巧回来,睡眼惺忪,定是跟离姐儿聊到半夜了,陆琼洗净手也叫她去洗漱:“趁热赶快吃,我们也要出门了。” 陆萱眯眼点点头,还没清醒。 陆琼也不管她,把锅里糕点切成一块块,分装进食盒里,桂花香四溢,她们也该进城了。 8、揪面片 雇了车夫帮忙搬运行李,除去衣物包裹,还有被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零零碎碎的生活必备品全装在木箱子里,足足有两大箱。 再加上做好的紫苏饮、桂花糕,这板车便无处落脚,陆琼二人只能挨得紧紧的,手肘撑在挡板上,提心吊胆就怕掉下去。 等过了城门,二人立即下车,带着车夫把牛车拉到巷子口,车身太大进不去,最后还是叫车夫帮忙搬到家,所幸她们家离巷子口不远,一顿饭功夫就搬好。 龙津桥等了好些人,其中一位小郎君按耐不住,去问了金娘:“昨日在卖紫苏饮的小娘子去哪了?快要晌午了,怎的还没来。” 托他们的福,金娘豆腐还没卖光,比昨日还剩多了一板,此时心下也担忧陆琼,皱紧眉头:“这我也不知晓,不过她没说今日不出摊,应当会来的。” 小郎君生得秀气,手上握一把折扇,见问不出下落,也只能叹气离开,谁知转身便见到一抹淡绿襦裙。 陆琼整理行囊耽误不少时候,等坐下喘口气,才想起今日还没出摊,又带上陆萱匆匆赶来,朝大家道歉:“今日有事耽误了。” 有些人想讨一碗紫苏饮解渴,等不住便去了别处。 小郎君是最有耐心的,现下也排在前头,要一份紫苏饮,外加四份绿豆糕。 陆琼衣袖挽在肘下三寸,露出光滑细腻皮肤,与淡粉紫苏饮相互映衬,弯起眼眸道:“今日没有绿豆糕,换成广寒糕,正好给小郎君添个好意头。” 糕中搀有鲜桂花,时下被文人赋予“广寒高甲”的喻义,同时也象征着“蟾宫折桂”,凡是赴京赶考的书生都会用广寒糕当做赠礼。 小郎君也不例外,他正准备着三月后的秋闱,平日除去念书就是出来散心,先前偶遇陆琼的摊子,尝过一碗紫苏饮,酸且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觉,叫他疲倦的心神有了片刻喘息,后来变成了习惯。 如今还被碰上好的祝愿,他心下也动容,冲动之下又多打包几份糕点回去,今夜就悬梁刺股,也要把《春秋》再通背一遍。 好容易才招待完客人,陆琼坐在矮凳上歇会儿。搬了行囊还挑了一路桶,她的腰酸痛得不行,只是扭两下就咔咔作响,突然一双手覆上来,轻轻揉按,力道软硬适中。 痛意缓解,她阖起眼道:“萱儿的手法足够去开铺子了,保准不少人光顾。” 陆萱脑袋随着动作一晃晃的,使了劲道:“阿姐净打趣人,给人推拿可累人,我要开铺子也是开药铺,到时给人治病。” 陆琼还没开口,一旁的金娘就笑意吟吟:“萱姐儿好大的志气,日后定能成大事。” 被人夸耀,陆萱也羞怯起来,躲在陆琼身后:“只是胡说罢了,不当真。” 陆琼则不同,她前世见过扫兴的家长,其孩子大多带着自卑和怯懦,做事也不敢放开手脚,如今长姐如母,就该当个开明的家长。 何况陆萱也不小了,先前在上元村是受限于环境,现下来了“大城市”,也该把她的教育提上日程。 前些年托人带了些话本,教陆萱识过字,但离通读古文还差得远。她自己也是半桶水,只会是误人子弟,还得找夫子上门才行,国子监的学生非富即贵,自是请不起,倒不如寻一些落榜秀才来得实在。 这般想着,陆琼面上却笑着道:“那你这是要一辈子留在阿姐身边不成?也不用成亲,到时候我们两人就搀扶着对方走路。” 金娘听了也跟着笑,把陆萱弄得抬不起头。 接近收摊,食盒里还剩了些糕点,陆琼捏住一小块,送到嘴里,桂花清香缠绕鼻尖,就连味蕾也能尝出香味来,放的糖不多,味道淡了些,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也在摊子放置了钱筒,数了数有近五百文,除去成本,也有二百多文的利润。 往常紫苏叶是现摘的,自然不算进成本里,从明日起要到药铺花钱买,成本也是跟着上涨,她打算趁此换新品。不然四文一份的紫苏饮没卖几日,突然涨到五文一份,定是叫人反感,还会赶客。 陆琼数出一百文,叫陆萱去买酸梅汤的药材,外加一罐冰糖,她则留下来把剩下的紫苏饮卖出去。 见金娘也剩了几块豆腐,陆琼撑着下巴:“前几日都卖光了,今日怎么都剩许多。” 金娘盖上纱布,收起空板子:“明日就是相国寺大集的日子,都养精蓄锐着,准备逛上大半天吧。” 说罢又突然想起来:“小娘子的饮子可以多做些,那日人多,用不了多久便能售尽。” 陆琼也笑着应好,随后又问起霜姐儿的病情,金娘说已经好转,还说她与丈夫商讨后决定把霜姐儿留在身边,上午金娘摆摊,柳海岩则在家照看孩子,下午则换过来。 再说上片刻,街上人流渐少,金娘便也离开,剩陆琼留在摊子等陆萱回来。 沈卿上午找过陆琼,见人不在便回去,闲来无事又走到龙津桥,见着陆琼也笑着上前:“可还有剩的紫苏饮?” “还有不少,”陆琼不忘卖力推销剩下的桂花糕,“要不再买些广寒糕,来年定是高中。” 她见沈卿整日文绉绉,言行举止像是读书人,应当是周遭学堂或是国子监的学生,这话定是说到他心坎上。 沈卿愣住,很快又化成笑:“甚好,那剩下的广寒糕都给我罢。” 剩下近十份广寒糕,全用油纸给他装好,共得了四十文,陆琼也准备收摊回去,昨日的盐鸡还剩了不少,今日便做个面食,想起面筋劲道的口感,她也馋了。 “阿姐,阿姐!” 陆琼在和面,才成面絮状,就听见陆萱在院子惊呼,随手倒扣上盆,循着声响出去。 门槛上趴着一只瘦弱的狗,毛发干枯,身上也是脏兮兮,看起来流浪很久。 时下已有不少人养宠物,飞禽猫犬样样都有,市面上不仅售卖宠物粮食,还有专门的宠物美容服务,可见百姓对宠物的喜爱。 就是不知它是走失了,还是被遗弃了。 陆琼没养过宠物,但陆萱好似很感兴趣,狗狗一呜咽她也跟着皱眉:“萱儿是想收留它?” 陆萱当然想,狗狗受累她也揪心,眼含泪水,可怜兮兮点头。 就这样,她们搬来新家的第一天就加入新成员,陆琼还要去做午食便没多管,陆萱则在院子给狗洗澡,还取名叫雪儿。 雪儿是男孩,陆琼本来觉得取这名字奇怪,可陆萱执意便随着她去了,而且雪儿洗净后还真是偏白的。 陆琼在灶台上摔打面筋,还能听见外头传来的笑声,时而夹杂着雪儿虚弱的叫声,这个家越发热闹了。 面是死面,没有酵母粉很难发起来,但是暴露在空气中久了也能发面,不过陆琼做的是揪面片儿,用死面就成。 揪面片在这叫馎饦,是从北方游牧民族传来的,起初是手搓成面片,后来就成了手擀面,就算不加浇头,直接放锅里煮沸,味道也不差。 所谓冬馄饨,年馎饦,这还是除夕必吃的食物。 灶台的锅是屋子本有的,她用水冲洗多次才敢用,往里添水,随着火苗升起,锅壁也冒着小泡。待水咕噜沸腾,把面皮全撒进去,用木匕搅拌均匀,馎饦颜色就变黄,熟了便沉入锅底。 雾气散开,陆琼洗净碗,盛有三大盘,也不知道雪儿应该吃什么,她没有养狗的经验,加上它虚得很,要是吃坏肚子就麻烦了。 盐鸡放在食盒,这会儿也放甄上蒸好,散发着咸香。她看中这房子的原因便是有两个灶口,方便她捣鼓各种吃食。若是可以,她也想叫人造一个可以移动的炉子,到时还能直接在街上做吃的,这几日也在龙津桥见了不少,但还没打听清楚价钱,眼下只能凑合过。 堂屋八仙桌跟灶台挨在一起,没几下功夫馎饦、盐鸡都上桌了。 陆琼隔着门喊人:“萱儿,馎饦做好了!” 雪儿身形大,却是皮包骨,陆萱使点劲也能双手抱起来,哼哧哼哧稳着小碎步过来:“阿姐,雪儿跟我说它也饿了。” 陆琼见她额头微微出汗,笑道:“它怎么跟你说的,学来听听。” 陆萱为了给雪儿讨吃的,皱起鼻子学狗叫:“呜呜呜。” 还真像雪儿呜咽无力的模样,陆琼心都化了,立马就去做狗粮来! 狗好像能吃骨头,但是瞧雪儿那般虚弱,也不知会不会消化不良,要是有互联网,她还能在网上发帖求问,但现下只能去问金娘了。 霜姐儿被带去看郎中了,金娘留在家做午食,得知她们家收留了狗,有些吃惊,但还是传授了养狗经验。 陆琼回去就蒸了几个熟鸡蛋,添了点跟金娘讨来的胡萝卜,压成泥放在盘上。雪儿趴在地上,鼻子跟着香味一动,没多犹豫就舔着盘子,吃得一干二净。 陆琼跟陆萱二人蹲在一旁,头挨着头齐出声:“它吃得真香。” 雪儿有劲了,愿意在院子到处走,陆琼也坐下吃馎饦。虽有些坨了,还是冒着热气,一筷子馎饦,色泽透亮,嚼劲十足,一块盐鸡,咸香可口,喝上一口面汤,中和咸味,叫她忍不住感叹:“要是有可乐就好了。” 陆萱也埋头苦吃,碗里馎饦几乎都下肚,听这话抬起头皱眉:“阿姐,可乐是什么?” 9、相国寺 陆琼没想到自己竟脱口而出,忙找补道:“阿姐说的是磨喝乐,也快到乞巧了,该置办些乞巧之物。” 陆萱眨着眼睛:“乞巧节还有二月多,就是要买磨喝乐也得是七月初才适合,现下才五月中旬。” “是阿姐忙糊涂了,唉这馎饦该凉了,快些吃吧,”陆琼讪讪笑,“今夜好生歇息,明日便是去相国寺赶大集多日子。” 陆萱也期待得很,听这话欢快点头,也不追究到底是“可乐”还是“磨喝乐”了。 东方欲晓,陆琼洗漱完便着手准备摆摊的吃食。 八仙桌上摆满食材,乌梅、山楂、陈皮、桑葚、甘草、冰糖,初生的太阳透过窗边照进来,炉火持续燃着,满是烟火气。 陆萱兴奋得彻夜未眠,现在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差些把柴火放在干稻草上,陆琼在桌上和面,瞥见这惊魂时刻赶忙跑过来:“你这是要把家烧了啊!” 听见陆琼着急的语气,陆萱才猛地清醒,睡意全无,不敢再打瞌睡。 锅里水也不停翻滚冒着泡,陆琼倒入酸梅汤的药材,大火煮片刻,便减柴成小火熬上几刻钟。 酸梅汤比起紫苏饮,味道更浓郁,还没煮开她便闻到香味,乌梅香和陈皮香是最独特的,持续散发着酸香。 酸能开胃,陆琼忙活一早还没做早食,便数出十五文给陆萱:“萱儿到云记胡饼摊买两份胡饼来,要夹肉的。” 陆萱应声好,攥紧铜板就带着雪儿一块出门。 随后陆琼又做上桂花糕、绿豆糕,这两样糕点已经熟练于心,没多久便能上锅蒸。 雪儿的吃食就交由陆萱安排,她买胡饼回来后就蒸了些南瓜,撕了小块胡饼放在雪儿的碗里。 陆琼蹲在堂屋门口,啃了好大口胡饼,汁水流油:“雪儿吃得比我还好,我还没南瓜吃。” 胡饼里夹的是羊肉沫,虽掺了不少粉,却也叫她吃得舒爽,中间薄薄一层馅,四周是蓬松的面皮,咸香可口。 陆萱手拿胡饼,另一手摸着雪儿的背,眯眼享受着:“那阿姐要来吃南瓜不?雪儿好像不太喜欢。” 南瓜原是明代才传入,但陆琼前些年便吃过,她又啃一口胡饼,肯定是哪位前辈在朝廷外交上作出巨大贡献,才造福了她。 吃过早食,二人便赶去相国寺。 通济坊离州桥近,过了桥便能望见相国寺,整座寺外观宏伟,建筑多呈塔状,大门左右各安置有一座瓶状琉璃塔,寺内还有四座小塔。 周遭人满为患,皆是赶往相国寺多行人,陆琼二人也紧紧贴着,防止酸梅汤被打洒。 山门口多是售卖飞禽猫犬类的宠物,还有少见的奇珍异兽,竟然还有大白鹅,抻长脖梗叫,声音灵动婉转,引起不少人驻足。 “这可是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卖货郎提起鸟笼,一手逗着笼里的鹦鹉。 谁知鹦鹉不买账,躲着他的手,还跟着道:“这可是会学人说话的鹦鹉……” 乐得行人笑成一片,有人上前去问价钱,竟要五两银子,惊叹声连连响起,最后被某官员的仆从买走了,其余人也只能摇头离开。 穿过第一道门,便是各种杂货摊,院内更有不少人撑起棚屋,颜色各异,叫卖的商品也各不相同,瓜果、蜜饯、屏风、文玩,如今还多了陆琼的酸梅汤。 “客官拿稳了,”陆琼端上一碗透亮酸梅汤,在上边洒上一层桂花点缀,“配上广寒糕或是绿豆糕更佳,不比宫廷糕点差。” 食客身穿蓝袍白衫,道谢后就着碗边饮尽,一碗下肚仍意犹未尽:“味道不错,可是加了糖?” 陆琼点头,笑道:“客官好眼力,我这乌梅也是精挑细选的,过干会带着苦涩,加糖也难去掉苦味。” 她也不怕把秘方说出来,酸梅汤的方子算是人尽皆知,可不是谁都有本事辨认药材好坏,就算能煮好一碗酸梅汤,也不能掌握好酸梅汤的比例,更别提熬成大份拿出来卖。 酸梅汤开胃,叫人越喝越饿,放在一旁的食盒还散发出阵阵香味,食客们便又顺手买了好几份糕点,一上午过去便卖得差不多了。 见院内行人络绎不绝,陆琼也跟陆萱感叹,若是天天都是开放日多好。 卖蜜饯的妇人也挣得盆满钵满,脸上容光焕发,听这话也笑道:“小娘子想来,待下月来便是,若成日开放,法事可要忙坏了。说起来,寺里平日还要举行斋会,备上几百人的茶点、果子、吃食,这法事本事也不小。” 陆琼听了也咂舌,叫她准备这么多吃的还真不行,没想到寺里的人这般厉害,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跟他们合作,她就相当于后世的承包商? 毕竟餐饮最挣钱的就是做大买卖,像过去学校食堂里,明明味道一般还能卖出十多块一份,有了固定客源,收入也能稳定。 越想越觉得心里痒,她打算日后生意做大,有铺子有人手后,就去找相国寺的法事谈谈。 二人赶在午时收摊,随后到寺内别处转上一回,大殿左右是寺院尼姑固定摆摊的地方,陈列有刺绣、绒花、头饰、帽子、假发髻…… 陆琼看上一只簪子,簪头雕有白玉兰,下身点缀着细长串珠,眼光下晶莹剔透。 见她眼睛发直,尼姑将那簪子递与她:“施主若是喜欢,可拿来试戴。” 陆萱道谢后便将簪子取过来,戴在陆琼的小盘髻上,衬得人越发秀丽:“阿姐戴着真好看。” 尼姑又拿来一面铜镜,陆琼见了也欢喜,就买下了,也给陆萱挑了几样头饰,转头又去了成衣摊。 腰间盘缠渐少,换来一身鹅黄暗花抹胸、雪青色素衫、琥珀色交领襦,陆琼手上大包小包,还在佛殿后的资圣门前买书和笔墨,陆萱也提着包裹跟在后头。 上午吃的胡饼都耗尽了,她们离开后院便去前殿找吃食。 附近的烧饼摊排满人,摊主从盆中取出一小团剂子,擀成饼状,刷上一层油便架起火炉烤,烫得油滋滋响,翻面便见面饼成了金黄色,里边夹了梅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把食客都引来。 陆琼早上才吃过饼,跟陆萱换下眼神便摇头离开。 也有脱颖而出的清淡之品,各种醪糟丸子陈列在院前,一对夫妇在摊上操劳,郎君替人盛丸子,娘子负责收钱招徕客人:“客官可是要洛神酒丸子?” 远远望去也有四五样丸子,他们将这些运来也是不容易,对比起来,陆琼觉得她最近过得有些安逸了。 她询问那娘子,得知有桂花酒酿圆子,也有绿豆酒圆子、洛神酒圆子、红糖酒圆子,陆琼便要了绿豆酒圆子,陆萱不能喝酒,则去别处买了肉馒头。 说是馒头,其实是后世的包子,叫法不同,有肉馒头自然也有素馒头,肉馒头也分羊肉馅、猪肉馅、蟹黄馅,陆萱买的是猪肉馅的肉馒头。 陆琼坐在小娘子提供的矮凳上,单手捧着碗,舀一勺圆子吃,沾了酒气绿豆也变得更香醇。 她也知道做法,应当是先把绿豆浸水,泡软了去衣,上锅蒸成软糯粉状,跟糯米粉一起和水揉成面团,分成小剂子搓圆,这不难做,但要搓这么多圆子也是累人,比她煮酸梅汤累多。 陆萱在一旁啃馒头,嘴里含糊不清:“阿姐,我方才瞧人还帮忙送馒头,说是送到什么府上。” 陆琼笑道:“那是闲汉,替人买东西的。” 帮人跑腿的在这叫闲汉,自宋朝商业迅速发展,百姓生活丰富多彩,跑腿的闲汉也越来越多,像她们摊子没卖几日,客源不固定,自然没人会想叫闲汉专门来买。 街上铺子则不同,招牌醒目,食客一瞧便记住某记包子,某记香饮子,她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能盘下铺子。摆摊以来挣有一贯多钱,除去成本、日常花销,还剩半贯钱。 在汴京讨生活比她想得更难,年底还有房税、住税,样样都需钱,就是冬天的木炭也要费上半贯钱。 陆琼化动力为食欲,把剩下的圆子都吃净。 ……… “小郎君,我们就回去吧,这拖得越久夫人就越生气。” 青弦在后边急得团团转,他家小郎君不知怎的,非要来相国寺看热闹。 现下商业兴起,可士农工商的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小郎君自幼学习四书五经,亦是天资聪慧,年纪尚小便中举,本以为能夺得会元之名,却怎料直接落榜。 夫人心疼他,怕他想不开便不敢再提科举,小郎君倒是得寸进尺,游山玩水去了,从南向北,处处都有他的足迹。 现下夫人还不忘为他铺路,在京中挑选佳人,只为小郎君的仕途着想。 可小郎君做的是什么浑事。 谢洵可不知青弦在腹揣他,依旧观察着,发现大集内人流最多的便是院内,尤其是卖香料茶叶、珍玩字画的。 还想再走走,视线一转,好似看见熟人了? 10、拨霞供 谢洵认出那是在街上遇见的小娘子,那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赔礼道歉,却没想今日相国寺人多,转眼她的身影便没入人海。 …… 离开相国寺后,陆琼叫陆萱先把东西带回家,她则去了肉铺,打算今晚吃火锅,时下还有个“拨霞供”的美名,不过是围着火炉吃肉罢了。 彼时宋王朝丢失燕云十六州,黄河上游的牧场被异族占领,羊肉价格居高不下。 陆琼这些年也吃不起羊肉,只买得起鸡鸭鱼肉,这也是普通百姓的主流选择,而兔肉也因价钱便宜,肉片鲜亮成为涮火锅的主要荤菜。 州桥有两家肉铺,彭家肉铺和明记猪肉,陆琼随便挑一家买了半斤猪肉、半只兔肉,转身又去买了些瓜果蔬菜,荤素搭配才能营养均衡。 可惜没有牛肉,不过就算有她也不敢买,按大宋刑律,擅自杀牛会进牢狱,毕竟在农耕社会,牛还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工具。 临近傍晚,通济坊里的住户也跟着热闹起来。 陆琼刚进巷子便听见坊里有人在争吵,没瞧见人,倒是碰见金娘探出头来,她卸下背篓问道:“金娘,前边这是怎么了?” 金娘依在门上,掩嘴压低嗓音:“隔壁裴家在吵架,裴家儿子早早就懂事,他娘去世不久爹就娶了新妇,有了后娘可不就有了后爹,这日子怎么会好过。” 陆琼还想八卦两句,隔壁大门就开了,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神紧紧盯着她,叫她心里落了一拍,那人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身出了巷子。 “可吓人,”金娘也后怕地拍拍胸脯,声音有气无力,“裴小郎君跟他爹可不像,也不知道怎么长成这样的。” 瞧她那副模样,陆琼反倒笑出声:“你也太胆小了。” 金娘也不跟她吵,见背篓里放了不少肉和菜:“你这是要摆摊卖肉?” 陆琼摇头,笑道:“这是要吃的。” 真是不会过日子,金娘咂舌,就怕她哪日把家底败光了,苦口婆心道:“琼姐儿,你还是省点钱好,汴京比不得乡下,处处都是花钱的地儿,何况你还有萱姐儿要养……” 要是像她这般下去,出不了几日就要揭不开锅了,万一生个小病,耽误挣钱不说还要花好大一笔钱,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对着人讲,只是心里念叨几句。 陆琼可不知道她的顾虑,脸上挂着笑,转移话题:“霜姐儿好些了?” 说起女儿,金娘眉头才舒展开,点头道:“好多了,今儿还念着要吃东西,我方才正打算去买些蜜饯来着。” “那正好,叫霜姐儿一块来,”陆琼拎起背篓,“我这买了不少菜,天热吃不完要坏。” 金娘还想推脱,陆琼又拿霜姐儿来劝她,想着人多热闹,她便应下了,带上自家的调料也跟着去了。 陆萱坐在干稻草扎成的狗窝上,怀里抱着雪儿,先是把脸凑过去,又是用手心给狗狗顺毛,斜阳照在一人一狗身上,其乐融融。 陆琼进来便瞧见这样温馨的画面,身后还有霜姐儿和金娘的窃窃私语,心里好似被填满了。 “阿姐,你回来啦,我刚刚给雪儿喂过吃食了。”陆萱捧着雪儿爪子朝人挥手。 雪儿也跟着叫两声:“汪汪汪!” 霜姐儿才六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到雪儿就走不动,也跟着去撸狗,还好雪儿性格温驯,趴在地上乖乖被人摸背。 陆琼关紧院门,叫陆萱照看好霜姐儿,便带着金娘进了堂屋。上午赶早,锅里还没来得及洗,金娘便主动包揽下活,她则去处理食材。 盆里放满水,依次洗净肉备用,猪肉切成两份,一份用来做涮肉,另一份加淀粉做绣丸,也就是肉丸子。 时下的猪肉.色泽透亮红润,都是新鲜宰的,用刀切成薄片,再卷成卷儿,在盘上摆好,毕竟吃火锅的仪式感还是得有。 见金娘洗好锅,陆琼才想起家里没有合适的炉子,金娘便回去把自家小炉子拿来,驾在八仙桌上,下边放上木炭就能不断加热水。 金娘切着萝卜,听见堂屋外传来的笑声,有些欣慰:“霜姐儿以前就贪玩,也不怕生,没想到被我娘养了半年,不仅瘦了,还不怎么说话,这几日才好些。” 陆琼不能感同身受,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听她倾诉,时不时也跟着点头。 很快食材都备好,就差肉丸子没做成,没有绞肉机确实费力。她先用刀把肉剁碎,加一点水到盆里顺时针搅拌,再加入生粉、胡椒粉一起搅成糊状,水还不能加多,不然太稀就不能成型。 陆琼左手捏肉料,顺着虎口眼挤出,右手拿勺子刮去,就成了丸状,每刮几下勺子便要沾上清水,免得肉馅粘在勺子上。 金娘也一起捏丸子,见她手法娴熟也夸赞:“小娘子手真巧,日后谁娶了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陆琼也只是笑着不敢应下,先把锅里水烧开,把生丸子都过一遍水,不然到时候太厚煮不熟。 “阿姐,能吃了吗?”陆萱闻着肉香就跑过来,围着陆琼身后转。 见肉丸变色,陆琼用长木匕把丸子捞出来:“再等等,你去把柜里的青梅拿出来,跟霜姐儿一起分分,每人只能吃两颗,不能贪多。” 上回芒种做的腌渍青梅还剩了大半罐,这两日忙得晕头转向,差点就忘了。 她也擦净手,取了一颗来吃,含在嘴里也酸甜可口,越发想吃饭了。 随后开始备蘸料,时下条件有限,只能添半碗芝麻油、蒜末、椒、酱,还切了些花生碎,分成四小份,金娘也顺手端上桌。 上午煮的酸梅汤她还留了几份,也一起摆出来。 陆萱早早就带着霜姐儿去洗净手,二人乖巧地坐在椅子上,雪儿也蹲在陆萱身边,眼巴巴地张嘴看着她。 “你也馋了。”陆琼笑着揉它头,随后把给他留的肉丸放碗里。 金娘已经见怪不怪了,除了富贵人家,也就琼姐儿舍得把肉给狗吃。见霜姐儿双眼发亮,盯着兔肉流口水,她也乐出声,替她挽好袖子:“想吃什么跟娘说,娘夹给你。” 待最后一盘肉端上来,陆琼才挨在陆萱和金娘中间坐下,叫大家赶紧动筷子。 水咕噜咕噜冒泡,她趁机下了半碗肉丸,还放了些萝卜。 来宋朝多久,她便有多久没吃过牛杂,吸满汁水的豆腐串、炖烂的萝卜块……心里叹气,现下只能靠这火锅解解馋了。 霜姐儿扎了时下流行的三角髻,头上盯着三个角。以陆琼的审美来看实在有趣,笑着给她盛了碗萝卜汤,还添了不少肥猪卷,因为没有肥牛卷只好用“肥猪卷”安慰自己。 霜姐儿小声朝她道谢,有些腼腆。学人蘸上酱料,猪肉便染上酱色,鲜香透亮,咬一口,嘴角都沾了一圈油。 “霜姐儿慢点吃。”说罢金娘从腰间掏出一块布,擦去霜姐儿嘴上的油。 不过这琼姐儿的手艺真好,就是她也吃了不少菜,连她平日不喜欢的萝卜也觉得好吃极了,更别说那蘸料也是香得很。 桌上四人就数陆萱吃得最欢,先夹一块兔肉,再塞一口肉丸,嘴里烫起泡也不愿意吐出来:“阿姐做得绣丸最好吃,还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陆琼正在啃萝卜,听她话手都要拿不稳筷子,天天做还了得,只是剁肉就费不少力,更别提还要挤丸子,要不是金娘帮忙,她也不会想做丸子。 “下回再说,今儿这些还不够你吃呢?” 吃到一半,炉火便小了,金娘靠近灶头,便主动去取炭,陆琼也跟着去。 “金娘,这附近可有谁木工活好的?” 金娘握着铁钳子,刚开一个口子,听着话也思索着:“你这是要打家具?要打架子床还是供桌?” “不是,”陆琼摇头,“想要打一乘推车,我见街上有人推着车摆摊,下边还能支火炉,看着好使。” 金娘夹一块木炭到簸箕里,嘴里道:“其实裴小郎君就能打。” “是谁啊?” 金娘解释道:“就是方才吓人的那个,你要是胆子大,明日午时就能去他们家看看。” 陆琼也有印象了,想了想还是问:“没其他人了?” “有是有。” 金娘顿住片刻才道:“不过他们是老木匠,专门给你打推车至少要花上两百文,再加上你这木料怎么也要个一百文,没个三五百下不来。裴小郎君就不同,他自己偷学的,手活不比别人差,但年纪小没人愿意找他打,你要是现在去,说不准一百来文就能弄好。” 世上最可怕的就是穷,陆琼手里钱不多,要是全花在小推车上,她摆摊的本钱都要没,那还是找那姓裴的人好。 再追着金娘问清他的底细,陆琼便决定明天收摊后就去找他谈,说不准真能剩下一大笔钱。 “阿姐,火要灭了!” 听见陆萱催促,她们才端着些木炭过去,才添了好几块炭,用蒲扇扇两下火便起了,没多久水又沸腾起来。 11、扒龙舟 窗外旭日东升,拨开晨间云雾,街巷里嘈杂声渐起,木门开合声、卖货郎叫卖声、小儿嬉闹声…… 搬来汴京,她们便不用早起赶路,陆琼今日也起得比往常晚,在被窝磨蹭几下才肯下床,披上碧青窄袖衫便进了灶房。 灶台旁放置有一口缸,她到缸里打上水,拍在脸上,丝丝清凉带走夏天的燥热,满足叹道:“真舒服!” 芒种之后便是端午,这天也叫天中节,晨起还要在门上挂花草。 昨天用过晚食,霜姐儿还依依不舍又跟雪儿玩弄好久,惹得众人打趣她,金娘则留下帮忙收拾灶房,还顺嘴提一句端午的事,不然陆琼也要忘了。 前几年刚来,她很多节日都搞不明白,先是记错时间,再是因后世习俗不同弄出不少笑话,后来虞娘过节都会把她叫一起,如今虞娘不在还真有点不习惯。 陆琼也只是感慨一番,很快就裁下一张红纸,把艾叶、菖蒲捆成一束,用草绳悬挂在院子大门上。 即便是过节,她们也要准备摆摊。龙津桥在蔡河上,今日赛龙舟街上定是人满为患。到时候观看龙舟的人渴了累了,不知不觉就会在她摊上花上钱,定是赚得比平时多。 陆琼只是想着便觉得美,赚钱的事怎么会累,手下动作更有干劲。 糕点要用的馅料早早蒸好。又因酸梅汤最好煮,她便把药材泡好水,沥干放入锅里,倒上水药材都浮在表面,盖好锅后便生火加柴,待酸梅汤凉后才好加冰糖,昨日在相国寺是叫食客按口味自己放糖,反响还不错,往后也能如此。 大抵是心理作用,陆琼搬来新家后总觉得这灶房比原来的好用。上元村那条烟道经常堵,尤其是遇上雨天,烟雾就会弥漫四周,常常把她呛得不轻。不过也可能是刚用不久的缘故,总之这几日开火都很顺利。 灶房走出几步便能见到院子,雪儿也早早醒了,正趴在青砖上乘凉,毛茸茸的尾巴跟着贴地,看起来很惬意。 陆琼笑着捧一勺水倒入它碗里,顺手摸摸它的毛,比先前光滑许多,再摸几下好狗便要去做早食。 粽子在这叫“角黍”,大多是三角状的,外皮包裹着粽叶,再用麻绳捆好。按照风俗,早膳是要吃粽子的,可她们昨天荤食吃多了,糯米又不不易消化,还是吃清淡些好。 陆琼打算煮些粥,先淘米,沥出的淘米水倒在空器皿,可以用来洗衣除垢。在汴京生活最不方便的就是院里没有井,还要走几步去外头打水,也幸好她们住在河边,不敢想提桶走几里路有多辛苦。 不久米也跟着下锅,加一点盐,搅匀后在上边支架子,再放上几个洗净的鸡蛋便成。大黄、小黄下的蛋早吃完了,这些是她昨天顺手买的,一文两个,见不贵便花钱买三十个,够吃上一阵子。 街坊邻居出门的愈来愈多,陆萱也跟着起来,洗漱好便过来帮忙做糕点。 为挽留食客,陆琼可谓是费尽心思,先前的绿豆糕、广寒糕已不算什么,今日又添上枣泥馅、红豆馅的山药糕,上锅蒸只需要生火的功夫,前边的准备工作才是繁杂。 陆琼手艺越发好,昨日在相国寺还有人以为她是厨娘,问能不能到他们家做事。她肯定是拒绝的,给人打工哪有自己当老板好,不过面上却是一脸可惜,说上一番道理才委婉拒绝人家。 一旁陆萱负责给红枣去核,装了有一小碗,打成泥后添油、加糯米粉,揉成光滑小团子,红豆泥也是如此。 “锅里的粥应是煮好了,你看看去。”陆琼手下还在压山药泥,加上熟糯米粉拌匀,分成两份,一份枣泥陷的,剩下的都是红豆陷,放入模具压成型便好。 绿豆糕、桂花糕也不难做,更何况都烂熟于心,形成肌肉记忆了,因着端午的缘故,她便做多了些。 加上枣泥山药糕、红豆山药糕很快就装满四个食盒,每个食盒各有两层,约莫能放二十份糕点。一份五文,全卖光就能有四百文,酸梅汤也是五文一份。 陆琼独自傻笑,她这摊子都能改名叫“五元店”了。 不过她这些料子用的都是中上等,成本还得减半,剩下的才是利润,若是算上柴火、租金,这钱还得再减减。 酸梅汤很快也煮好,陆琼分了好几个器皿放凉,便见陆萱还在清粥上撒了把桂花,屋里散发着香味。 二人围坐在八仙桌旁,吃过粥才出门摆摊。 金娘这些日出摊晚,街上已有不少人,叫卖的摊贩、埠头卸货的纤夫、围桥看龙舟的行人…… 她是吃过早点才来的,还带着霜姐儿一起。霜姐儿病都好全,能够出门吹吹风,现下也帮忙扶着担子,虽帮不上忙也憋红了脸使劲,嘴上学纤夫喊着:“一二,起。” “跟紧娘走,别走散了。”金娘也费力挑着担,今天多做了一板豆腐,沉了不少。 霜姐儿攥紧金娘衣摆,糯糯地应声好。她脸圆圆的,头上绑了红花绳,脖颈挂着金娘用五色丝线编好的“长命缕”,发髻垂在两边活似从画里走出的小仙童。 龙津桥连通内城与外城,人流自是络绎不绝,叫卖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陆琼将打包好的糕点递给食客:“客官,一共十五文,请慢走。” “阿姐,扒龙舟要何时才开始?”陆萱说完便啃了一小口粽子,她吃过粥又馋了,路过卖粽子的摊子忍不住缠着陆琼要了一份。 这家粽子花样多,不仅有角粽还要锥粽、筒粽,馅料也是层出不穷,大多是甜口,蜜饯的、夹了果子的、包杨梅的、赤豆馅还有银杏的。 陆萱选了夹蜜饯的,咬一口便连着果肉一起,香香甜甜,软糯的糯米夹了有嚼劲的蜜饯,好吃到停不下来。 陆琼也没亏待自己,买了份赤豆馅的,这时还没见过夹肉的粽子,可能是不流行,一早上光忙着收钱还没来得及尝,闲下来还要回陆萱话:“阿姐也不知,不过见这河两岸人愈来愈多,许是快了。” 金娘也正好赶来,二人各自忙着出摊,没功夫聊天,互相点头也算是打过照面。 步入五月,百姓对饮子也越发喜爱,再过一月多就能用冰,届时香饮摊也会更多,连酒楼店铺也会开始做饮子卖,陆琼生意不一定能有这时好,不过眼下还不用愁。 今日出摊没多久便卖掉大半酸梅汤,比她先前预估的要好,转眼间又卖出几份,还搭上几块糕点,陆琼把其中一个食盒盖好,放到背篓里。 大宋的百姓太爱吃甜食了,广寒糕清淡少人买,甜到发腻的红豆山药糕和枣泥馅的倒是受人欢迎,一下就卖光。 就是酸梅汤也要多加糖,有位小郎君加了近十块冰糖,把陆琼吓得不轻,后来便不让客人自己加糖,每人固定三到五块,否则她的糖没几下就能用光。 她们摊位靠桥,抻长脖子也能看见不远处放了龙舟,六七艘并成一排,每只龙舟上都是彩旗飘扬,挂着红灯笼点缀。龙舟竞渡时,鼓声四起,浪花飞溅,场面格外壮阔,龙舟争先抢后,才领先又被赶上,围观的行人也提心吊胆。 桥上人挤人,陆萱也撇下摊子去凑热闹,跟着人一起喊。霜姐儿见了也闹着要去,金娘怕她被人挤散了就哄着她,还去买了根冰糖葫芦。 待竞渡结束,众人才渐渐散开,陆琼期间还不忘推销酸梅汤,现下也是一点不剩,正高兴着便见广寒糕还有四五块,她跟陆萱都吃腻了,就都分给霜姐儿吃。 霜姐儿左手抓着糖葫芦,右手捏着糕点,嘴上沾了糖,一吃糕点就粉上一圈白的,引得路人也发笑,都乐意去金娘那买一份豆腐。 陆萱从桥上下来,陆琼也收好摊,盖上木盖,叠好碗便要走。 金娘借此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去找裴家人时千万小心,他们家新妇杨三娘是个碎嘴,莫叫她给碰见,不然日后会到处嚼舌根。” 男女之间容易生是非,陆琼也懂这个道理,但还是感激金娘愿意跟她说上几句,弯起眸子道:“我都知道的,谢谢金娘。” “裴小郎也是好的,”金娘叹气,“性子冷,但是热心肠,先前在埠头搬过活,还帮过我家郎君,就是眼神太凶了,说话也冷冰冰的,不然凭他手艺怎么着也能收徒开店了。” 陆琼再次点头应好,跟霜姐儿挥手道别也加入过桥的队伍。 回去路上还去买鱼,因着过节,价钱还涨了五文,陆琼便觉得她今日不涨价亏大了。 “小娘子,你还是见识少。” 卖鱼的郎君拿刀刮鳞片,乐呵着:“天中节人多,不只是住在汴京的人会看龙舟,就是城外也不少人赶来。这几日的客栈都人满为患,勾栏瓦舍座无虚席,不愁没钱赚,你就是卖得再贵,也有人买账。” 陆琼心道一声奸商,面上却笑着接过挂鱼的草绳,叫陆萱给他二十五文。 正要离开便听见身后传来争执,还伴随着物件破碎声:“这是我娘花大半积蓄盘下的铺子,我想卖就卖,想关就能关。” 见陆琼直勾勾地望着对门,卖鱼的郎君边磨刀边道:“他们家原先是卖汤饼的,手艺好得很,谁知天公不作美,那小娘子的母亲前阵子生了病,不知哪来的亲戚全跑出来,跟这小娘子抢铺子。” 陆琼不解:“这不是有红契呢,他们在这撒泼应当也是徒劳。” “哼,”卖鱼的郎君恨恨放下刀,“有何用,他们整日在这闹,生意都做不成,三天两头闹一回,连我们也受影响。小娘子的娘日后也要用钱,现在还有前些年攒的积蓄撑着,但住在城中一日便要多花一日钱,迟早得坐吃空山。小娘子还要照顾她母亲,也不能把铺子开起来,只好把铺子赁给别人,可现下她亲族这般闹,谁还敢去接手。” 街边还在不断争吵,陆琼扯着陆萱衣袖往人少的地方走,她还要去裴家找人定制小推车,也不知道会不会撞上杨三娘。 12、小推车 忙活好半天,终于回到坊里,房屋拥挤的好处是庇荫地多,像龙津桥那般便是会暴露在烈日下,也好在她们只是上午出摊,太阳还没这么晒。 推开门便见雪儿守在院门,尾巴摇得欢快朝她们奔来,围着二人打转。 陆萱也半跪在地上,抱起雪儿,摸摸它乱窜的头:“雪儿今日壮了不少,都有肉了。” 那厢陆琼把东西放进灶房,又从钱筒数出些钱,急匆匆跨过门槛:“我去办点事,萱儿顺手去洗净鱼,把血水冲掉便好。” 陆萱点头应好,跟雪儿缠缠绵绵打闹几下才去做事。 通济坊四通八达,共有五条巷子,陆琼住在靠里的宅子,去龙津桥必须经过金娘家,那一带房子较宽敞,通常都是住了好几口人,更有的还是四世同堂。 现下正是饭点,家家户户都在开火做饭,菜香飘散在巷子里。 面前迎来一辆独轮推车,陆琼只好靠着墙走。上边放了些瓜果蔬菜,都是挑剩下的,零散的萝卜、黄瓜,还有一小篮桃儿,越临近盛夏,果子也越发多,单李子就有二十多种。 快出巷口,才见到裴家,对比别家热闹的过节氛围,裴家的宅子便显得冷清。陆琼在墙外停留片刻,只能听见细小声响,像是在敲打东西,除此之外没听见有女子的声音,杨三娘应当是过节去了。 门上装有铺首,她用手轻轻叩响铺首衔环:“有人在吗?” 院里敲击声停下,过了许久才有人开门,果不其然是那日的小郎君,今儿穿了短褂,露出结实的小臂,见到陆琼也面无表情,似是在等她开口。 这人性子真冷。 陆琼只好朝先他行礼,才道明此行目的,从车的样式到资金预算全说出来。 裴玉思索片刻才有反应,眉头轻拢:“你说的车我从未见过,怕是要费不少功夫,还有你这钱也是不够的,单两个轮子就要八十文才做得来。” 街上最常见的推车便是方才遇见的独轮车,前头一个轮子,后边两个把手,下边还有两根短木支撑,正好构成三角关系。 陆琼想要的是跟后世小吃街差不多的推车,下方用木板围起,中间掏空可以架炉子,两旁堆杂物,可以省不少劲。 既然能做,那就不必怕花钱,她安慰自己这是为了更好地挣钱。最后跟裴玉谈到三百五十文,先付一百文当定金,其中还包括买木料的钱。 解决完一大心事,陆琼才回去处理食材。 鱼已经洗好放在盆里,她要两只手才能完全握住,先用刀切成块状,放入姜、葱、盐、酱、酒,搅匀后再静置半刻。 “阿姐,”陆萱从别处回来,就兴冲冲跑进灶房,把手里的五彩绳给她看,“这是金娘给的,我与阿姐正好一人一个。” 说完就把其中一根绑在陆琼手腕上,还欣赏好一会儿。 陆萱先前趁洗鱼的间隙,用糯米粉搓了不少圆子,放锅里蒸了一小会儿便好,撒上桂花便给金娘家端去一份。金娘见她两手空空,便给了陆萱端午用的五彩绳,可以祈福辟邪。 见她高兴,陆琼也跟着笑,刚想去拿面粉,发现手上沾湿不方便:“萱儿去舀碗生粉来,再拿些鸡蛋。” 陆萱应声好,便风风火火跑到柜里取出面粉,全倒进空盆子里。陆琼也打入两颗蛋,用筷子搅成糊状,跟鱼块混合均匀,便能准备下锅。 她做的是炸鱼块,得费不少油。火烧起来,油也在锅里噼里啪啦地响,鱼块被炸成金黄色,定型后翻面,炸两次就能出锅,外表酥脆,里面鲜香。 引得陆萱这个小馋鬼早早就守在旁边,一出锅就迫不及待夹了一块,刚放嘴里就眯眼感叹:“好酥好脆!” 陆琼尝了一块,味道有些咸,不过也能下饭。 后来几日,她们上午照常出摊,傍晚也会到州桥卖上一时辰到香饮子,有了固定客源,收入也越来越稳定。 州桥夜市比龙津桥还多人,陆琼的摊子已经不能满足食客的需求,便推出五文一份的杨梅渴水。杨梅捣成泥,用棉纱布过滤出汁水,在锅里熬成酱状,类似浓缩果汁,颜色暗红,加水后便是透亮的淡粉色,味道酸甜,大受欢迎。 夜晚州桥上乘着风,人群熙熙攘攘,酒楼处处鼓瑟笙箫,侣人相伴,对酒畅谈,桥下画舫佳人弹奏,水面也激起涟漪。 陆琼在州桥摆摊的第一天,差点被抓去官府,理由是她没有摆摊的公凭,吓得她立马掏出街道司的盖章。巡吏跟她解释说,这份公凭只能在龙津桥用,不同地点要另外算,在州桥摆摊要再登记一次。 先前龙津桥一月二十文,州桥一月就要五十文。虽然心疼,但她咬咬牙也敲定下来,毕竟这里是汴京最大的夜市,剩下的苦也只能憋在心里。 谁知摆摊第三天就又碰上事,一位满脸胡子的食客扯了个小娘子,非说他妹妹在这吃了饮子后肚子疼。陆琼瞧那位娘子,确实前不久才来光顾过,心里一沉,手心都开始冒汗。 陆萱见那胡子浑身是肉,把衣裳都绷紧了,像是一拳能打飞三个她,也不敢说话。 胡子食客一股凶狠劲,完全不讲理:“怎么也不给个说话?我这妹妹才十六,若是有什么好歹,你这摊子也不用开了。” 夜晚本就多人,他这一嗓子把不少人的目光都引过来,远远望着她们摊位窃窃私语。 “客官冷静些,”陆琼前世也遇见过类似的事,只是突然碰上有些被唬住,这下也反应过来,好生说道,“小娘子是何时到我这吃的?买的可是什么?在这之前有无吃过别的东西?” 她这些天只卖山药糕和杨梅渴水,按理说食材都是新鲜的,制作过程中也没有出现过不卫生的情况,饮子也是常温不加冰,很少会出现肚子疼的情况。 小娘子却是不说话,只怯生生瞧陆琼一眼又低头,反倒是她兄长一直在吵闹,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成份。 陆琼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他们怕不是来闹事的,是想要钱? 可周围人都在看着,若是没有解决好此事,往后生意也难做,她笑起来:“这位小娘子,从方才到现在,我见你虽没说过一句话,脸色看着倒也正常,可是肚子不疼了?” 小娘子嘴唇微张,还未开口便被她兄长一个眼神压制住。 胡子食客还继续耍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种情况是最为棘手的,对方不肯配合,像是来硬碰瓷的。若是前世,陆琼还能用监控自证,现在对方胡搅蛮缠,她怕是要吃亏。 “客官继续这般闹下去,我们就要去报官了。” 陆琼说着便拉着陆萱胳膊,凑到她耳边,假装是叫她去报官,实则是叫她做个样子,到别处随便逛一圈再回来。 不想那小娘子胆子小,见她要去报官就揪着兄长衣袖,小声道:“小娘子稍等,是我记性不好。我不是在这吃坏肚子的,是上午喝了碗醍醐,想必是吃不惯才闹肚子了。” 醍醐是牛乳提炼出的奶制品,也是大好的滋补品,乳糖不耐受的人吃了当然闹肚子,不过时下还没有这个说法,百姓只会觉得是自己吃不惯。 至于这位小娘子说的是真是假,陆琼也不想去追究,双方各给一个台阶,便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可胡子食客还不肯罢休,还是那小娘子才硬气一回,把人拉走才了解此事。 见人都散开,陆琼才松口气。别人耍赖,她不能跟着不讲理,赢了也会被嚼舌根,生意做不长久。可性子太软也不行,别人说什么都被牵着走,今天是长胡子的,明天就是无眉毛的,她生意也不用做了。 好在围观的行人也是站在她这边,也有人识破他们的计谋,都跟着愤懑不平。 可被这么一闹,陆琼也没心思摆摊,所幸杨梅渴水受欢迎,没剩多少,稍微捯饬几下,便收摊回去。 天色已晚,坊里对比街上显得冷清,一进巷子就自动屏蔽掉外头的喧嚣,少有人家在门上挂了灯笼,照着她们二人走了小段路。 陆萱低着头,有些闷闷不乐:“阿姐,方才的人是在闹事吗?” “应当是,”陆琼望着前方,道路越来越狭窄,“不过我们还是解决了,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我们也要加强警惕心。” 怕她越想越深,陆琼笑着道:“裴玉上午说推车做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应当是送过来了,我们赶快回去看看。” 本以为裴玉做好会直接放到门外,却不想她们回去就碰见他等在外边。 陆琼见到推车眼里就装不下别的,车把光滑平整,打了腊不刺手,比她之前做的竹筒子好上太多,上手摸了好几下才满脸笑意道:“小郎君,你做的太好了,跟我想的是一样,甚至比我想的还好!” 平时情绪内敛的裴玉,被她这般直白夸赞也有些不习惯,只是天色晚不太明显,只说自己有事要做,收下钱便转身离去。 陆琼也把车推进院里,观摩好久才肯去做晚食。 13、汤饼铺 端午过后,汴京常常下雨,她们的推车用了几日便放院里闲置,故而这两天都窝在家里,除了置办生活用品,哪儿也没去。 堂屋外的雨淅淅落下,在屋檐下形成一道雨幕,所幸天不热了,凉快不少。 用过午膳,陆琼半躺在长椅上,下边垫了张干稻草填充的长垫子,软乎乎的。上午撑伞去包子铺买了笋肉馒头,即便下雨铺子里也生意兴隆,蒸笼一掀,热气腾腾,食客都争先买光,掌柜收钱的手都发软,她可太羡慕。 不过陆琼也不差,在汴京也有快一月,挣得钱比过去几年的积蓄还多,还是做生意好啊,商业发展连带着她这样的普通人也能分一杯羹。 院门被推开,金娘撑着伞过来,还提了一篮杏子:“这是贵妃杏,按你说的,都是八分熟,刚刚尝了个酸得很。” “酸才好,”陆琼走过去拨了几下泛青的果子,“做成蜜饯就带点甜味儿,还有嚼劲。” 琼姐儿手巧,也肯花心思在吃食上,金娘做她邻居也时常跟着沾光,又想起前些天聊的事:“龙津桥的公凭真不续了?” 陆琼含笑点头:“州桥离皇城近,夜市更热闹,挣得也比白天多。” 金娘也不多劝,她卖豆腐的当然是白天多人买,琼姐儿又是另外的说法,聊上几句便回去了。 人走后,陆琼也回屋歇会儿,伴着雨声很快就睡意朦胧,醒来时雨便停了。 正好,把杏子做成蜜饯,准备些糕点饮子晚上就能出摊了。 前世她就是喜欢酸甜的东西,来到这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年年都要腌渍各种吃食。先前听到有人卖杏子,就想起吃过的杏干,立刻跟人买了好几斤,还特意选的未完全成熟的,一是好腌渍,再是价钱低,八文能买一斤。 下雨也好,家里能装水的器皿都摆在院里,现在也蓄了不少水,她难得不用跑外边去打水,倒是自在。 杏子全部浸水,搓净表皮,再过几次水便好,难做的是去核。陆琼怕忙不完,把陆萱从被窝里叫过来帮忙,两人用小刀分成两半,掏出核放在一边。 足足忙有半个时辰,最后她的手都是杏子香。 陆萱的手都起皱,小脸也跟着苦兮兮:“阿姐,我们下回还是直接买吧,自己做太麻烦了。” 陆琼心里也苦,有些钱还得是别人赚,本来还想做成了就拿去卖,谁知第一步就难倒她。 去完核还要加糖腌渍半天,用木盆倒扣好,便搁在阴凉处静置,等明天再熬汁水。 接下来陆琼还要洗杨梅,这些天都卖的杨梅渴水,比酸梅汤卖得好,她就不做酸梅汤了,专门做杨梅渴水。就是杨梅也难处理,酸梅汤可以直接买食材熬成一大锅,杨梅还得先洗,买得量多还会碰见几个生虫的,要先挑出来。 陆萱也蹲在地上帮忙挑果子,好的直接放水里,没多久便弄好。 “可以去生火了,顺便把糕点的馅儿一块蒸了。” 霜姐儿坐在凳子上,由着金娘给她梳发髻,依旧是三角髻,左右两边还插了朵小花,咬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金娘嘴里嚷嚷:“琼姐儿又出摊去了。” 下雨柳海岩也不出工,在家织竹编,手上都是印子:“你这是羡慕?” 金娘瞥他一眼:“要不说你是呆瓜,我有什么好羡慕人家的。琼姐儿可不止手艺好,还总是想出巧点子,前阵子还说买六份糕点可以送一碗渴水,可是引了不少人去。” “我就只能卖豆腐了。” 柳海岩嘴笨,说不出安慰人的话,金娘也知道他的性子,发发牢骚就去做晚食了。 车上堆满了食盒、渴水,陆萱摆凳子,左右各两张,陆琼把渴水放在上边,贴上毛笔写的“杨梅渴水”,各种食盒也掀开盖,摆成一排。 陆琼摆摊好几回,每回都有人觉得她车子稀奇,今儿一来就见好几辆一样的车,连挂招牌的地方都一样。 没办法,她也不能搞垄断,不过生意确实没起初好,毕竟客流量分散了,过不了几日怕不是满大街都是这样的车了。 还好她们是有熟客的。 陆琼腰上系了碎花围裙,笑着望向来人:“还是一份渴水?四份枣泥山药糕?” 食客点头,还多加了两份绿豆糕,她把糕点叠在油纸上,用麻绳打包提好:“客官慢走!” 陆萱也在一旁收钱,递渴水,陆陆续续也接待有十多位客人。 陆琼选择在州桥摆摊的缘由很简单,除了人多,再就是离皇城近,常常能碰见富贵人家,给钱大方,有时放下一块碎银子就走人,还不用找钱。 忍不住想,要是天天碰上这种客人,她用不了多久都能发财了。 “阿姐,阿姐?” 陆萱叫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原来是来客人了,赶紧站起来招待人。 小娘子长相端正,五官秀气,梳了双垂髻,衣裳用得是上等布料,腰间挂了藕粉的香囊:“要两份渴水,六份绿豆糕,六份桂花糕。” “好嘞!” 这一下就赚七十文,陆琼脸上笑意更深,正要拿自己碗盛渴水,却被阻止。 递上一个雕漆金食盒,小娘子笑着道:“用这个便好。” 陆琼看着她那发亮的食盒,再对比自己的竹编食盒,人跟人的差距可真大,不过很快就抛在脑后,天大地大,客人最大。 食盒分三层,底下放渴水,中间一层放绿豆糕,最顶层放桂花糕,确保盖严实了才还给那位小娘子。 小娘子拿出一锭银子,看大小能有二三两,见陆琼不明所以,解释道:“我们家娘子近来怀有身孕,吃不下东西,倒是能吃下你家的点心,清爽还不会生腻。往后隔三差五也会叫人来取点心,这算是一月的钱。” 陆琼被这破天富贵砸昏了头,直到人家走了才反应过来,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陆萱反应也不比她小,楞楞地拿着钱,钱筒子都要装不下:“阿姐,这银子放哪?” “给我拿着。”陆琼把它装进钱袋,塞到里衣,这可相当是把几千块现金装在兜里,顶上好多人半月工资了。 隔壁卖果子的婶子也凑过来:“方才的小娘子可是谢家的婢子,听说谢家对下人大方,不克扣工钱,还管吃管住,瞧那小娘子长得多好。” “有这么好?”陆琼不大信,哪有不压榨员工还对员工好的老板。 见她摇头,婶子也不急:“要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能混口饭就算好,在人家府里当下人可是顶好的事,小娘子你是没赶上饥荒,可是能死好多人……” 婶子从她出生说起,聊她怎么躲饥荒,又是怎么在汴京扎根的。还聊起谢家,谢家有好几房人,大房住在主宅,其他房都分去别处宅子。大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前年娶妻,就是适才小娘子服侍的人。二儿子倒是不大了解,只知道先前考上举人,之后就没消息了。 陆琼见她说得这么清楚,心里也发毛,这有钱人也难当,一有风吹草动大家都知道,还是当平民百姓好,关起门过日子,冷暖自知。 婶子嘴碎,还说上点别的,聊桥头卖粥的生了几个孩子,谁家考上秀才,陆琼边点头应和边招待客人,见食盒空了,时候也不早了,便跟婶子告别。 食盒叠在一起,挨着桶放在车下边,跟陆萱一人扶一边推这车就回去。 天色越暗,出来玩乐的人更多,街边的铺子大门开着,还不见歇业的样子。 “阿姐,开铺子真好。”陆萱见饼铺灯亮着,娘子就着火炉给食客烙饼,揪一团剂子就能摊面饼,不像她们要在家提前备好,卖光了便回去,卖不完就亏钱。 陆琼当然知道开铺子好。 其实这段时间摆摊挣得钱也不少,虽有些吃力也能盘下一个铺子。就是没见到有人转让铺子,有也很快被人抢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 从州桥到通济坊一条街,能见到先前卖鱼的铺子。 端午那日闹事的铺子早早转租出去,据说一月只要二两银子,这可是在城中心啊,要不是没钱,陆琼怎么说也得拿下。 那铺子后来也是卖汤饼,小娘子的亲人起先还去闹过事,谁知租铺子的人家也不是好惹的,二话不说就去请官府的人来,原来那掌柜的儿子是个衙役,把人关上几日,就没人敢来闹事。 不过这铺子今天怎的这么冷清? 陆琼推着车,刚走到卖鱼的铺子,就被那卖鱼的郎君叫住。 “小娘子,”他压着嗓音,“快过来。” 叫陆萱守在车子旁,她有些诧异:“怎的了?” 郎君道:“先前你不是想要赁下那汤饼铺?” 陆琼点头,皱了下眉:“可这不早租出去了。” “哎,”郎君叹气,“可别说了,他们家的汤饼不好吃,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味道一般,先前的汤饼铺味道可是一绝。前后对比先来,这家的糖饼可不就是不好吃,而且这掌柜脾气大,谁敢上他家吃去,连带着我们生意都不好。” 陆琼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倒是觉得他可怜,先前有人闹事生意不好,现在对门冷清他这也跟着没客人,真的太惨了。 郎君还道:“我昨天才听见他们说要转让铺子,小娘子要是还想赁下那铺子,可得赶紧的。” 见他这么着急,属实是被折磨不浅,陆琼也觉得好笑,跟他说再考虑考虑,便带着陆萱回家去。 14、杨姐儿 这天醒来终于不是伴着雨声,见外边巷子嘈杂起来,陆琼没多磨蹭就下床换身衣裳。 连续下了几天雨,衣服都晒不干,放在屋里也开始生味道。她把积攒几日的衣服堆到盆里,又塞上几根皂荚,才抱着盆去蔡河。 赶早的可不只陆琼一个,路上遇到了别的婶子,还是在她家摊位买过熟水的。 何六姑提着竹篮,脸上笑出褶子:“去捣衣呢,萱姐儿怎么没跟你一起,平时不都是跟在你身后转的?” 陆琼也笑:“昨晚忙坏了,还没起来。” “也就你这般惯着她,谁家不是跟着大人去干活的。”何六姑也只是打趣,不是真的呵斥。说完还跟陆琼预订了五份山药枣泥糕,说是明天拿来招待客人,还要皮薄馅厚的。 坊里的人陆续出去做事,陆琼也走到蔡河边,埠头那依旧热闹,漕船靠岸,纤夫拉船,号子声此起彼伏。 河边捣衣的人家也不少,有的也是常常碰见的妇人,手下捶打衣裳,还不忘跟旁人吐苦水。大娘也住在通济坊,儿子在酒楼做事,女儿是绣娘,整日都在愁小娘子的婚事,一直道还没有相中的好人家…… 陆琼衣裳不多,听着她们闲聊衣服也慢慢洗好,拧干水就放回盆里。 等她把衣裳都晾在院里的竹竿时,灶房就传来阵阵扑鼻的香味,是葱油饼! 在她走后没多久,陆萱也起来做早食,家里还剩下点面粉,干脆用来做饼吃,见陆琼进来,赶紧招呼她趁热吃:“阿姐,方才金娘还端了豆浆来,说是做豆腐剩下点。” 陆琼这才看到桌上摆着两大碗豆浆,还冒着热气,质地细腻,看着就很醇厚。 今儿起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本就饿得不行,这下更是馋了,刚挨凳子坐下,就忍不住先常了口豆浆,豆香浓郁,还带着甜味,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有些甜,可是加了糖?” 陆萱手抓着葱油饼,点头含糊道:“原先味道太淡了,我就放了糖。” 按照她们家以前的条件,油盐酱醋都是省着用的,更别说喝豆浆要放糖,陆琼瞧她吃的津津有味,好似放糖不过一件平凡事,也跟着欣慰起来,她们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以后还要挣更多钱! 吃完早食便要开始准备做蜜饯,经过一夜的腌渍,已经出了不少水,陆琼把腌好的杏子放到桌上,挽起袖子就去烧水。 水沸,杏子放入水中,熬上片刻,捞出杏子放在竹编筛子上,滴滴汁水往下坠。 幸亏今天放晴,放到院子里晒几天就能干,要是遇上雨天,就得用炭火烤,还要时时盯着。 陆萱帮忙搬几张凳子到外边,平着放,陆琼把竹筛夹在凳子腿上,析出的汁水便不会滴在凳子上,还能干得快些。 “阿姐,”陆萱蹲在地上,双手撑得脸变形,“家里的面粉用光了,我们待会儿去买吧,不然下午做不成糕点了。” 陆琼把杏子都拨散开,指尖还沾到杏子水,黏糊糊的,犹豫几番还是开口:“也好,不过还得去那汤饼铺看看,昨天卖鱼的人家说他们正在转让,我们先前不也想开铺子,现在也有闲钱,干脆趁早把那铺子拿下。” 陆萱听这话眼里冒着光,有些不敢置信,拔高了声:“真的?我们真的要开铺子?” 她之前听阿姐提过,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谁能想她们家一月前还在山上采药,现在就说要开铺子,听起来有些不真切。 陆琼见她惊得嘴巴合不拢,有些好笑:“自然是真的,我钱都算好了,那铺子一月要二两。我们摆摊一天除掉成本也有三百文,一月少说也挣有六七两,到时开铺子生意定是会更好。” 家里的钱都被陆琼管着,陆萱也没去算过她们能挣多少钱,现在听到六七两银子更觉得不敢相信,这可抵得上村子里好几口人一年的收入了。 直到出门,陆萱也是懵的,只会跟在陆琼背后做苦力,提东西。 陆琼先去跟小摊贩买了山药,再去杂货铺买的面粉,像往常一般掏出三十文,掌柜却说涨价了,要二十文一斗,两斗是四十文。 陆琼还握着铜板,有些硌手:“怎么突然涨价了?” 掌柜也唉声叹气,说是今年有些地方的收成不好,许多粮食都跟着涨价,除非等到秋收,不然这价钱只会愈来愈高。 听得陆琼心里拔凉,这样一来,她做生意的成本一下就多了不少。 可今晚还要出摊,贵也得买下来,怕后边还要升价,比平时还多买了几斗。 陆萱背着竹筐,开铺子的兴奋劲一下没了,也跟着发愁:“阿姐,这样下去我们还有钱开铺子?” 毕竟一下就花去好近百文,后边还有别的食材要买,也不懂阿姐为什么涨价还买这么多。 陆琼没回答她,只是去买了些山药、红豆、红枣,见糖葫芦还是五文一串,顺手买了两根,到时给霜姐儿带一根。 兜兜转转,她们还是在汤饼铺停下。汤饼铺跟通济坊只隔了一座州桥,周遭铺子人满为患,汤饼铺确实冷冷清清,连苍蝇都不肯光顾,门上招牌还是先前留下的,堂内桌椅也摆得稀疏。 不过也是,儿子是衙役,每月都有俸禄拿,他们做长辈的何必去操劳,还不如放心在家养老。 大门敞开着,屋内就坐了一对夫妻,看起来有五六十岁,应当就是掌柜。还有一位小娘子在擦桌子,没客人可不就是要找点事干才不会显得自己没用。 见陆琼二人进来,那对夫妻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有小娘子肯上前招待:“两位是要吃些什么?” 陆琼也不是来下馆子的,跟她说明自己的来意,就等那对夫妻回应。谁知他们要陆琼按足月的租金交付,也就是剩下不到半月,陆琼要付二两,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她才不会由得他们宰割,从容地笑:“至多一两,你们这铺子开得越久,亏损越多,总之我是不急的。” 陆琼不急,这对夫妻急啊,他们原本以为这铺子旺,才会跟人盘下来。不仅雇了人,还花不少钱买各种食材,除了头几日光顾的食客多,后来就陆续断了客流,铺子里便一点收入也没。 陆萱跟陆琼挨着,隔着他们一段距离说话:“阿姐,他们会同意吗?” “放心,肯定会的,除了我们也没人敢要这铺子。” 果不其然,妇人瞥她一眼便跟她丈夫咬耳朵,刚开始还起争执,脸红了一边,后来也同意了,跟陆琼说好一两,便迫不及待把住在附近的小娘子叫过来。 芸姐儿就是这铺子原掌柜的女儿,好好一个铺子被这家人糟蹋成这般,她心里也不是滋味,总觉得对不起母亲,毕竟是瞒着母亲把这铺子租出去的。 现在听他们说要转让给别人,心里还一喜,她这铺子是要活起来了? 可没想到,等她赶去时,见到的就是两位小娘子,看起来最大的也比她小,脸上素净却也秀气,瞧着就是食指不沾阳春水的,怕不是把这当成儿戏了。 心里叹气,她面上也只能好生说道:“就是二位小娘子要租下我这铺子?” 陆琼站出来,笑道:“正是,方才也与掌柜商讨好,我付与他们半月的租金,这租契就重新起,到时再跟你续下月的租金。” 芸姐儿思索一下便也明白,取来租契,重新起契,还去官府备案,红契一人一份,转让铺子这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待人走后,陆琼才有心思打量起这铺子,灶头就靠墙紧挨着门,两个灶口,一个大水缸,缺的东西不多,油盐酱醋杂货铺就能买,锅碗瓢盆也是。进门右手边就是桌椅,其实这铺子空间不大,摆满五张桌子便有些拥挤,只能够坐二十人。 还想再看几眼,陆萱便扯住她袖子,小声道:“阿姐,有人还在这。” 原先的小娘子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看起来跟陆萱差不多大。陆琼问了才知,这铺子租给她们,她就没人雇了。 见她实在可怜,就问她一月要多少。 杨姐儿眸光微闪,以为有希望:“不多,二百文。” 才二百?陆琼只是停顿片刻,就见杨姐儿紧张起来,想着日后也需要人手帮忙,而且方才就见她干活利索,不是个懒散的人,便将人留下:“一月三百文,若是做得好还能加钱,做不好就只能走人。” 杨姐儿听到能留下就很欣喜,没想到还能涨一百文,激动地忙跟她道谢。 陆琼还要回去做熟水,就叫杨姐儿先回家,明天早上再过来。谁知杨姐儿听这话更不安,忙拿起扫帚就说自己要干活,陆琼怎么说也不肯听,直到她再三解释,陆萱也跟着劝说,才肯放下扫帚。 回去路上,陆萱想起芸姐儿那闹事的亲族,抱紧了怀里的糖罐子:“阿姐,我们有这般难缠的亲人吗?” 说到亲人,陆琼也不太清楚,记忆里原身父母就没出过上元村,可村中并没有她们的亲族,也从未探访过亲人。等她穿来时,原身父母便故去,她就更不知道这些。 不过对着陆萱,她也不能说这些:“应当没有,不过还是注意些,别叫人揪住把柄。” 到家时,也正好是晌午,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街巷里飘散着各种菜香,陆琼她们也卸下东西,准备午食去。 15、送糕点 今日做的是“角子”,也就是常说的饺子,陆琼花二十文买了猪肉,如今全剁碎了装在盆中。 带回来的菘菜还搁在院子墙角,陆萱也格外积极,跑到外边把菘菜拎回来,浸在水里,撕成一片片,再切成丝状,跟猪肉混成馅。 新买的面粉是细面,粉质细腻,一压就是顺滑的印子。陆琼舀了一大碗到空盆里,加了些温水和半勺盐,和成面絮,做饺子皮的得是死面,越韧越有嚼劲。多揉几次就成了光滑的面团,不沾盆也不沾手,还要搁在盆里醒上片刻。 她们房子有一处不好。晾衣杆就占了大半个院子,晒蜜饯的竹筛只能放在堂屋门槛边,等到午时太阳都晒不着,陆琼只好连着椅子把竹筛往外边挪。 杏子还是带着不少水,她随意拨弄、翻开,好让每一块都照到太阳,捏一小块放嘴里,酸味已经没起初大,更多的是甜味。 陆萱也跑出来,带着雪儿在晾衣杆下遮阴,一人一狗紧紧挨着,风吹起时,衣摆扬起又落下。 陆琼也坐在门槛上,想起小时候的衣杆上总会有洗好的床单。她会钻进去,边跑边闻洗衣皂的香味,即便长大模糊了记忆,还是能清楚记得那天的香味。 不过这院子着实小了。在上元村她还能划块地种菜,圈地养鸡养鸭,在这就有些限制发挥了。 汴京的鸡鸭鱼虽说比不得羊肉贵,但也比她在上元村卖得贵,就算现在有点小钱,但还是要斟酌半天才能买。 好在面已醒好,陆琼忙着搓长条、分剂子、擀饺子皮,倒也忘记了前边思索的事。她擀饺子皮习惯一手压皮,边转皮边擀皮,这样的皮便是中间厚四周薄的。 陆萱也没闲着,洗净手也跟着调馅料,打了个蛋黄,边加葱姜水边搅拌,还必须按一个方向搅拌,不然馅料会散,不好包,待馅料吸满汁水就能包饺子。 桌上饺子皮叠了好几撂,陆琼停下手,跟着包饺子,饺子皮放在手心,一勺白菜猪肉馅搁在上头,拉长皮边压实,饱满的饺子就放在甑上挨个摆好。 比起水饺,她跟陆萱都喜欢吃蒸饺子,倒也不会产生分歧。 很快就上锅蒸好,整个灶房都弥漫着香味,有些饺子没包好,不仅破口还流出不少汁水。 陆琼在桌上摆一小碗醋,还兑了酱,饺子蘸些醋,肉香更重,伴着酸味没几下就吃空一盘:“明晚就不出摊,专心把铺子打理好,赶着这几日就把铺子开了,晚一日就多废一天租金。” 陆萱咬一口热乎的饺子,肉汁顺着破口流下:“我们做什么吃的,还是卖熟水跟糕点?” 铺子的经营方向?这确实需要认真考量。汴京城内铺子林立,食铺就占上半数,其中大多又专卖一样吃食,像胡记包子铺、刘姐豆儿水或是张家蜜饯,剩下的就是业务广泛的酒肆,不仅提供各样吃食,时而还有说书、戏曲听。其实后世也这样,酸菜鱼、煎饼果子、煲仔饭、椰子鸡...... 以她们目前的财力,酒楼自是开不起,更何况铺子小,能坐满二十人就算是生意火爆。 陆琼前世开的是甜品店,最擅长的就是研究各样甜点,不过现下材料匮乏,有些限制她的发挥。牛乳价钱高,与黄油类似的酥油也是珍贵,倒是皇家舍得用,开发出不少奶制品,像奶酪、酥酪、杏仁豆腐还有醍醐。 “先看着吧,熟水还是照常做,糕点也是,到时可以多做几样。” 陆萱见她有其他主意,倒也不着急,专心吃起“角子”,这皮真有嚼劲,就算不蘸醋也好吃! 吃完午食,她们便去午睡,这是常年养成的习惯,即便再忙也会到床上躺着歇会儿。陆琼的睡房临近后街,木窗开了一条小缝把风吹进来,心里还想着铺子的事,刚有点念头就进入梦乡。 下午照常要准备出摊,总归是要跟常光顾的食客告知一声,若是运气好还能把他们带到铺子里。 这么想着,陆琼更是干劲十足,把山药倒进木盆里,搓净表皮的泥,盆里的水换了三次才洗好。山药削皮、切块,放到甑上大火蒸,上午泡好的豆子也沥干水,一并放进去。 院里还传来陆萱的笑声,这是在陪雪儿玩沙袋。 陆琼学过几下针法,就把先前不要的粗布缝成沙袋,里边填充了些干稻草,还夹了几块石头增重,当做是雪儿的玩具,它平时待在家都没地方撒欢。 有了沙袋,陆萱就蹲在堂屋前,把沙袋向外抛,雪儿就会跳起来咬住,枯燥的游戏也能玩得乐此不疲。 陆琼这也忙得差不多,近一月的功夫,她已经孰能生巧,不用怎么思考,手下的动作就先做好,压山药泥、包馅料、装模具,没费多少时候就做成。 山药糕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她挑着形状最好的五块装在油纸上,包好绑上麻绳,没多耽误就要给何六娘送去。 陆琼脚刚迈出门一步子,还不忘叮嘱:“熟水还在煮着,水沸了记得灭火。” 陆萱还在给雪儿顺毛,脑袋频频点头:“知道了。” 临近傍晚,白天出坊做事的人回来,手里还拎着各种好吃的,闻着香味,好像是桂花酒! 难怪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陆琼只是闻着都成馋鬼了,见这陶瓮上贴着一个“戴”字,怕不是戴楼的酒。也不是谁都能酿酒,只有朝廷准许的“正店”才能到官家买酒曲,每家酿出的酒又各具特色,戴楼最出名的便是桂花酒,价钱也要好几百。 汴京里能酿酒的酒楼也就几家,都是传承下来的老店。等到她有本事去找官家买酒曲,那她的铺子名气必定不小,啧啧,不说名扬天下,至少在汴京里也能说的上号。 心里做着美梦,不知不觉便走到何六姑家。 因着门槛高,她要提裙摆迈上好几步台阶,推门便是扑鼻的鱼腥味。 门上挂着排排蓑衣、斗笠,院里左边晾着柳条编的罩子,还有用竹竿做成支架的罾网,都是用来捕鱼的工具。 何六姑正好在收网,见陆琼来了还有些惊奇:“这么早来了,我还想着晚上去州桥找你。” 陆琼笑着:“这不是刚做好,见时间还早就顺带送来了。” “难怪跟你买熟水的人多,嘴比熟水还甜,”何六姑把网收到一边,提起一桶鱼过来,“还剩了些小鱼,你想要就带几条走。” 何六姑一家四口全是养鱼的,在城郊有一片鱼塘,前些天下雨还要加固鱼塘,毕竟去年水势一涨,鱼儿溜走近半。好在今年下的是小雨,没有什么损失,这几条鱼对何六姑来说就不算什么。 见推脱不过,陆琼就收下,只是想着下回不能要何六姑的钱,不然越欠越多。 到夜里,出行的百姓便会游画舫,或是到江边闲散漫步,与友人倾谈白日里的琐事,渐渐走到州桥上,驻足于熟水摊,饮一碗冰凉的杨梅渴水,解渴又清暑。 “小娘子今日可是有好事?”沈卿笑着。 陆琼正打包糕点,就差盛上一份熟水,也笑:“说不上好事,就是明日起不出摊了。” 沈卿皱眉:“这是为何,不出摊怎么会是好事?” 陆琼解释:“我在陈记鱼铺对面盘了铺子,明日要去打理铺子,过上几日才能开业。” “这确实是好事。”沈卿这才展开眉头,并对她道贺。 陆琼也没跟他客气,这半月来沈卿没少光顾她的生意,不愧是宋人,就是偏爱甜食。 还不忘跟食客宣传新铺子,并说那日介绍客人来能多赠一份糕点,仅限前二十人。 穿长衫的郎君站在推车前,不大相信:“小娘子说的可是真的?” 陆琼笑道:“到时只管带人来。” 就是其他铺子的食客听了也觉得稀奇,可没听过带人去还能送糕点的,不论信与不信,这名声也都打出去,到时看热闹的人定是不少。 谢家今晚也派人来取糕点,还多要了山药枣泥糕,说她家老夫人爱吃甜的。陆琼帮忙装在食盒里,才对那小娘子解释铺子的事,还好她通情达理,说自己到铺子取便是,还省些路途。 陆琼也差不多准备收摊,隔壁卖果子的大娘也憋不住话,劝道:“小娘子,你怎么能白送糕点,这可是会亏钱的。” 陆琼挨个盖上食盒,放到推车下,知道她是好心,便笑着:“婶子,我有分寸的,定不会亏钱,到时食客一多,就不怕挣不到钱。婶子若是不信,到时便来看看。” 见她执迷不悟,大娘也不多费口舌,心里却想着她早晚要后悔。 第二日天还没亮,陆琼便起了。陆萱也难得没赖床,兴冲冲地蹲在地上做狗食,雪儿则在院子打着转。 因着今天要忙着搬东西到铺子里,早食熬份肉粥便草草解决。陆琼昨天还打了招牌,叫人写上“陆记食铺”,不过最快也要下午能送到。 还未到铺子,远远就望见单薄的身子立在门前,正是杨姐儿,见她们推着车来,赶忙卸下东西,一大袋面粉、半竹筐山药、十只碗。 灶头挨着墙,旁边就是石块砌成的台子,暂时能把粮食放在下边。铺子后边还有个小房间,陆琼打算把这里清空,到时找人打个木柜,用来存放各种粮食。 后门的街巷靠近河边,不用走远就能打水,到时便可在这清洗碗筷。 陆琼带了笔墨,记下店里缺少的东西,甑、盂、箸、案,放调料的陶瓮,柴火、皂荚、丝瓜瓤......林林总总加起来要五百文,先前找人打木料还花了两百文,开店真不容易,要不是前世有经验,她也不敢往这贴大钱。 还想把桌子往外挪,陆琼便跟杨姐儿合力抬起一张桌,没想到她看着细胳膊细腿,力气却这般大。陆琼几乎没出多少力,而杨姐儿还气都不带喘,真是捡到宝了! 陆琼也不敢歇下,润润嗓子便道:“杨姐儿你在这扫扫地擦擦桌子,若是发现有什么坏的物件就记下来,等我们回来再说。” 说完就拿着记好的“清单”出去,陆萱没多跟杨姐儿道别,也跟着迈小碎步赶上去。 未走几步便是杂货铺,还是先前陆琼刚来汴京那家,跟掌柜说好要的物件,店小二就一样样找出来,还帮忙送到铺子里。随后到别处买了不少食材,各种熟水的药材、常见的糕点馅,没多察觉便又花去三百文。 这些天在汴京挣的钱,不到两天就被掏空,只留有下月的租金钱,对陆琼来说算是从头开始,不过也对未来充满期待。 回去时,木匠那边已经派好人送招牌,正等着她回来。陆琼站在门外,仰头指挥两位学徒挂招牌,就在门上正中的位置。 见招牌挂好,陆琼也露出笑,“陆记食铺”很快便能正式开张! 16、冷淘面 不知不觉便忙到晌午,早食吃的肉粥很快就消耗尽。见铺子也整理好,她们就决定在这生火,顺带熟悉灶房的动线。 新买的锅还得先开锅,陆琼便舀水把锅刷一遍,陆萱就在下边加柴,小火热锅,倒点油刷开,要用锅时再洗净就可。 见杨姐儿还在擦桌腿,也不知擦过几次,木料上打的蜡都要被带下来,陆琼干脆把人叫过来:“杨姐儿,你可会揉面?” 杨姐儿瘦小的手还攥着湿粗布,对上陆琼视线又怯怯低下,抿嘴小声道:“会一点。” 陆琼心下也有考量,取出石板下的面粉,盛一勺到盆盂内,笑道:“今儿手劲不足,正好你来揉面,顺带做一道你拿手的面食。” 这也是想看看杨姐儿的本事,毕竟招待客人这事她跟陆萱两人也能忙得过来。不过她总有不在铺子的时候,还得再雇一人帮忙下厨,要是杨姐儿手艺好那更是锦上添花。 杨姐儿听这话瞬时抬起头,时下的女子虽能从事各行各业,但在食谱酒肆里,大多都是干打杂的活儿,能下厨的都是有经验的练家子。 被富贵人家聘为厨娘的女子,厨艺精湛,擅长炸、脍、脯、腌、酱等烹调手法,能挣许多钱,可没少被人羡慕。 杨姐儿也不例外,现在有机会她自然想抓住,朝陆琼点头,把粗布随手塞进腰间,走到灶头旁半人高的水缸,取水洗净手便要和面。 旁边摆着新买的调料,她先取一小勺盐撒在面粉上,再少量多次倒水,搅拌成面絮,见没有散开的面粉便开始揉面团。 陆琼也在一边瞎忙活,把新买的甑、盂用水冲几遍,余光却瞥向杨姐儿,很能吃苦,一直揉搓面团好似也不觉得累。且这手法一见就是常和面的人,随后便放下心来,还多了几分喜悦,毕竟以后她就不用早起和面了。 陆琼也洗净最后的一把木筷,哼哧哼哧拎着一堆东西到桌上晾干。 杨姐儿做事认真,并未察觉到有人观察她,在旁边摊一块光滑平整的木板,好方便她摔面。冷水和面就是费手劲,要搋面、摔面,才能叫面团吸水,增加面的韧性。 醒面的间隙,她还取来葱、蒜,依次剁成碎末装在木碗中备用,油、盐、糖、酱还有些青菜也搁在一旁。 揉面有三光——“面光”、“盆光”、“手光”。杨姐儿见面团醒得光滑柔软,便用木棍擀成薄薄的面皮,再铺上一层面粉折成三叠,很快就切成根根分明的条状。 那厢陆琼清点好家当,便就着桌边坐下,见陆萱整个人焉焉的,眼皮子都睁不开,有些好笑,正想说些打趣人的话,就闻到一股香味。 陆萱也眯眼皱着鼻子,像雪儿贪吃的模样,循着香味望去就见杨姐儿端来一碗面,上边还冒着热气,不禁脱口而出:“好香啊!” 托盘上放着一碗浇着金黄酱汁的面,撒有葱花,不仅卖相好还伴着葱油的香味,陆琼想起前世吃过的葱油拌面,忍不住口舌生津,一双眼紧紧盯着这碗面。 杨姐儿初次给生人露手艺,还有些生涩,腆着声音道:“平时最拿手的就是油葱汤饼,还加了些糖,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灶头还摆着两碗,这碗就让给陆萱吃。陆琼也不怕烫手,没用托盘直接就着碗底端过来,还没坐稳板凳便夹起一筷子。 粗细均匀的面条沾着酱汁,顺滑缠绕在筷子上,热气腾腾,她吸溜一口,便觉得灵魂得到洗涤,不仅揉的面条比她做的有嚼劲,调的酱料也咸香可口,若是有花生酱就更是一绝。不过现在也是真香,真好吃! 陆萱是个小馋鬼更不用说,搬来汴京后总是顾着形象,现在嘴角沾着油亮的酱汁也不肯停下,依旧大口朵颐,没几下功夫便吃完一半。 她也是赞不绝口:“杨姐儿的手艺太好了!” 若不是陆琼在,陆萱都想说杨姐儿比她阿姐做得还好吃。 杨姐儿见她们都满意,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在一旁笑着回话,也挨着陆萱坐在凳子上吃汤饼。 给的分量很足,陆琼二人吃完都忍不住揉肚子,杨姐儿本该是最累的人,倒是比她们矜持多,乖乖收好碗筷就端正坐在一旁。 陆琼喟叹:“你都能去给人家当厨娘了,到我这着实是屈才!” 这年头的厨娘哪个不是年轻貌美,厨艺极佳的,最顶好的厨娘登门做宴席还要上百两,寻常小厨娘一日也要上百文,她竟然才给人一月三百文。 她边摇头,边品一口新泡好的花茶,这日子真舒坦。 杨姐儿两手交叠放在腰前,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着实比先前有底气,却依旧谦卑,笑着道:“是小娘子谬赞,若不是小娘子给机会,我也没办法小露一手。” 陆琼也欣赏她这种不扭捏的态度,毕竟往后还要招待客人,还得学会察言观色,稍加伶牙俐齿。 加上杨姐儿手艺实在无可挑剔,她也吃得舒坦,干脆把这下厨的活儿交给她做好。这样一来,她们铺子就不只有熟水、糕点,还有汤饼,可以满足不同客人的需求。 这般想着,陆琼也满意点头:“还有什么擅长的汤饼,都一并试试,明日开业就立即给食客们尝尝。” 杨姐儿听懂她的意思,赶忙笑着道谢,没敢多耽误就去做多几样汤饼,手下面团越揉越有力道,刀也嚓嚓落下,把面团做出花样来,镈饦、冷淘面、梅花汤饼...... 陆琼二人一样样试过去,最喜欢的是冷淘面,类似于凉面,面条煮好后过冷水,凉爽弹牙,加上调好的酱汁,酸甜爽口,重口的还能多加些花椒,味道丰富不生腻,当时夏日必备吃食。 “杨姐儿这道槐叶冷淘,面片顺滑,加上胡瓜丝、萝卜丝,味道清爽,拌上酱汁却又不会叫人觉得清淡,称得起是上等!”陆琼也渐入佳境,认真品尝,毫不隐藏对杨姐儿的夸赞。 陆萱也边吃边念叨着“香”、“好吃”、“好极了”......翻来覆去已经言语匮乏,但从神情也能看出她这是享受极了。 没有分歧,“槐叶冷淘”被二人推选为陆记的招牌菜,陆琼也给杨姐儿涨到一天四十文,比先前翻了好几倍,杨姐儿也变得更有干劲。 因着一斗面粉能做三十来碗面,加上人工、柴火、租金,一碗素面的成本大致是四五文,她们便决定给一碗面定价十文,加面不加价,另外加肉要多给五文。熟水、糕点还是按原先的价钱,五文一份。 到下午,谢家的侍女托人带话,谢家有事,不必准备她家娘子的吃食,陆琼也乐得清闲,跟着陆萱回去歇着。 与芸姐儿作契那日,她也顺道去街道司注册并缴纳税费,这样下来州桥的公凭便不会再续。 除此之外,陆琼还请人用竹木跟彩帛搭建了一座简易的彩楼欢门,刻上精美图案和花纹,虽比不得酒楼的规模,却也喜庆、热闹,令人眼前一亮。 大门两边还设有灯箱,届时点上蜡烛便能在夜里吸引客人。 本还想找人印刷“宣传单”,但木板的雕刻还需些时日,加上印刷、上墨时间便会来不及,只好作罢。 夜幕降临,通济坊街巷静谧,一抹月光洒进堂屋,陆琼执笔跪在堂前,案桌上叠有十来份纸张,写着广告词——“新店开张,赠送糕点......陆记食铺位于州桥旁,临相国寺,欢迎各位品尝!” 好在陆记食铺不是专营早点的铺子,陆琼昨晚熬了大夜,天蒙蒙亮她才起来,路过胡记包子铺还顺带买了四五个菜包、两个肉馅馒头。 从后门进的铺子,便见杨姐儿早早生火,已按陆琼的叮嘱做好杨梅渴水、绿豆水,如今正冒着热气,整个屋子都是香甜的气味。 陆琼把包子放到桌上,叫杨姐儿过来:“估计你还没来得及吃早食,就给你也买了些,喜欢什么自个拿。” 经过昨日的相处,杨姐儿也没有先前那般拘谨,道谢后便拿了一个素馒头吃,刚出炉还带着热气,吞下就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舒服多。 不愧是胡记,包子皮都是带着甜味的,越嚼越香! 锅上还蒸着糕点要用的馅料,陆萱主动去灶台看火,手上拿着肉馒头就挨着矮凳坐下,见时候差不多就减柴,焖上片刻便能出锅。 期间杨姐儿一直找活干,先是搬东西,再是主动压山药泥。陆琼平时怕烫手,拿山药之前要沾水,杨姐儿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徒手取出好几块山药,再放到器皿中压实,一套动作下来干脆利落,陆萱跟陆琼见了皆为此佩服。 今儿的山药份量很足,加上赠送给客人的那份,总共能做一百多块糕点。余下绿豆糕、桂花糕、小甑糕较为清淡,也能有山药糕的一半量。 趁着铺子还未开,陆琼拿着昨夜费心写好的“宣传单”到街上去,就见州桥下围着三五个人,看着不过十一二岁。其中一位生得清秀,在给旁人说故事,一个故事就能挣两文,瞧着很有经商头脑。 陆琼把他叫过来,弯下身子笑道:“你这故事从哪听来的?” 杜哉把别人给的铜板塞进裤腰带,就听见有人叫他,还是位好看的小娘子,便学着书生模样给陆琼行礼:“听别人说书就能把故事记得差不多。” 这记性也太好,陆琼都有些羡慕。 想着手中还有“宣传单”要发,她干脆就把这活儿交给杜哉,还商讨好给他十文做报酬,若是客人多,午时还能再到铺子多领十文。 杜哉看着就机灵,收好钱就去办事。陆琼也乐意当个甩手掌柜,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回去。 杨姐儿已经开始和面,甑上摆满了糕点,切得方正、大小均匀,粉质细腻,看着就暄软,陆琼稍微摆弄下,也准备开业。 木门一开,屋里香气更是飘到街上。 不到一刻便聚集不少人,昨晚的小郎君确实带着人来,加上他一共是三位小郎君。陆琼还承诺给他们多送两份糕点,小郎君听着心情大好,又见锅里还煮着东西便问那是什么。 陆琼取出三份山药枣泥糕到油纸上,盖好食盒才道:“做的是汤饼,有镈饦、葱油汤面、槐叶冷淘......” 说着杨姐儿便盛出一份葱油汤面,香气四溢,引得众人口水直流,陆萱也绕到灶台,把这份葱油汤面端在托盘一并给食客送去。 品尝的是位秀气的小娘子,见一行人都悄悄看着她,脸上浮起红晕,郎君还念着礼俗不敢直直盯人,其他娘子倒是问出声:“小娘子,这汤饼可好吃?” 小娘子只好点头。 陆琼也瞧出她的不自在,主动解围:“各位客官别光瞧着别人的,好不好吃只有试过才知,今日开业,先来的客官还能饮一碗免费的熟水!” 先前的小郎君听她一说,立即要了一份冷淘面、两份葱油汤面,实在是这汤饼太香了,可不是他想占便宜! 陆琼也记在账上,收下三十文便叫陆萱把人带到墙边的位置,还端上几碗熟水,其他的食客见了也纷纷点菜。 “我也来一份葱油汤面!” “要两份镈饦,还有小甑糕。” “好咧,都给记着。”陆琼忙得晕头转向,几乎插不上话,收到钱也顾不得数直接放钱筒里,可算是知道什么叫收钱收到手软。 经营下来,她也发现铺子的弊端——少了菜单。食客不知道菜品跟价钱,要反复询问,一来二去就费不少时间,不过现下的重任是招待客人,余下的只能日后再说。 杨姐儿手下都忙出飞影,汤饼出了一碗又一碗...... 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端茶递水、收碗洗碗,忙活下来都没间隙吃午食,等到未时客人渐渐散去,她们才能轮流吃上一点汤饼。 17、吃馓子 谢洵刚从画舫上来,便收到旁人递来的一张纸,字迹娟秀,看着便是赏心悦目,忍不住念出声:“新店开张,赠送糕点......” 青弦这些天跟着谢洵四处走动,从未好好歇过,现在只想来一碗热乎乎的汤饼,好慰藉自己孤寂的心灵。 几乎是听到“糕点”二字,他便振作起来,劝着谢洵:“小郎君,今日不妨就到这陆记食铺去,方才就听人说她家汤饼不错,尤其是葱油汤饼,香极了。” 谢洵操劳半天,也有些疲倦,正好去品尝这诱.人的汤饼,收起纸张到胸襟里,便迈开步子去往州桥。 铺子内只剩下三两位食客,陆琼打算等他们一走便歇业,下午回去还能补个午觉。 谁想又来了新食客,还是先前碰见过几次的小郎君,陆琼也好生招待他们:“二位小郎君想吃些什么?” 谢洵见是陆琼也笑着行礼,先前相国寺一别就在州桥遇见过几次,她做的糕点可谓是甜而不腻,实在是符合他的口味。 “一份葱油汤饼。”青弦打断他的思绪。 见陆琼也笑着望向自己,谢洵也不多耽误,清下嗓子便道:“一份冷淘,劳烦小娘子。” 桌上的茶已凉,陆琼便去新泡一壶,添上茉莉花茶末,倒入沸水,淡淡的茉莉花香就萦绕鼻尖。 她还端上一小盘冰糖:“若是味苦,小郎君可自行加些冰糖。” 谢洵道谢,随后便端起茶盏小酌一口,干燥的口舌也算是温润不少。 一盏茶的功夫,冷淘面便做好,陆琼亲自端过去,递给谢洵:“小郎君慢些享用。” 青弦饿得慌,语气急了些:“小娘子,我的汤饼怎么还没好?” 谢洵训斥他:“不得无礼。” 陆琼拿走托盘,心生好感,笑道:“无事,冷淘面是早先就过了凉水的,调好酱汁便可上桌,葱油汤饼则是现揉的面,所以费些时间。小郎君可先饮一盏茶解解饥。” 所幸食客不多,杨姐儿也很快做好葱油汤饼,陆琼把这碗热腾腾的汤饼端到桌上,面皮白溜,葱花点缀,可谓色香味俱全。 青弦立即尝一口,呼着热气:“真好吃!” 谢洵也不甘落后,先是赞叹冷淘面色泽透亮,宛如青竹下生出的枝叶,再是夸赞陆琼的厨艺,总结下来便是很合他口味,下次还想光顾。 好话谁都爱听,但陆琼还是笑着解释:“小郎君误会了,这冷淘是我家厨娘做的,我还做不出这般好吃的汤饼。” 槐叶冷淘的面皮的确不易制作,需取刺槐的嫩叶,掐尖洗净,焯水再过凉水,捣出汁水到面粉中,才能做出淡青色的面皮。陆琼嫌麻烦,从未亲自试做过,但尝了杨姐儿做的槐叶冷淘也立即爱上。 谢洵也自知闹了乌龙,只好讪讪笑:“小娘子亦是手巧,做的糕点甚是美味,还能经营起如此食铺,更是德才兼备。” 陆琼听这话,心里也更美,结账时还多增了几份糕点,反正是新店开业,不怕吃这点亏。 下午闭店,叫杨姐儿跟陆萱先回去,她则去杂货铺找掌柜再要了几斗面粉。今日的食客都太热情,冷淘卖出一份又一份,实在是做不过来。 等到傍晚,来吃面食的人少,更多的是在城内闲逛,买熟水、糕点解馋的,许是在家中享用过晚食,又或是张灯结彩的酒楼更吸引人。 叫陆琼惊喜的是,还有人叫闲汉专门来光顾她家汤饼,幸好要的是冷淘,不然她怕送到时面都坨了。 她一边偷乐,一边帮忙装到食盒:“两份槐叶冷淘,四份小甑糕,两份渴水,小郎君路上慢走!” 送走闲汉后陆琼就更清闲。 早上做的糕点还剩下一些,今日应当能卖光,她给自己拿了两份桂花糕,就坐在角落蘸着茶水吃,化了的糕点不会噎人,还有点像“饼干”泡牛奶的口感。 灶台的火还一直烧着。 她整个人也跟着热出汗,顺手拿一把蒲扇轻轻扇风,就见金娘带着霜姐儿来了,这下糕点不吃,风也不扇,扯着霜姐儿头上的小花绳笑嘻嘻:“你们怎么来了?” 金娘撑着腰笑:”来看热闹,你这铺子上午风头可大,拉新客送糕点这法子也只有你想得出。” “也不算是。”陆琼耳红。 毕竟这是承了前人的智慧,并非她独自想出的“营销手段”,又想着她们一路过来也不容易,便叫杨姐儿做一碗冷淘,给她们尝尝店里招牌菜。 金娘不跟她客气,找地儿坐下便四处打量,装潢朴素,桌椅整齐,灶台干净,一揭锅香气就飘散到整个铺子。 她心情实在复杂,先前两人还在龙津桥摆摊,这才一月,人家就盘下铺子,还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说不上嫉妒,毕竟琼姐儿确实有本事。 在她们聊天的间隙,杨姐儿也端来冷淘,放得料更足,酱汁跟面皮混在一起,金黄透亮,看得霜姐儿口水直流。 霜姐儿不太擅长用筷子,刚夹起几根,面皮就溜下去,金娘给她分短些,还换了勺子才好点。 金娘也得空尝几口,评价道:“这冷淘真不错,怕是揉面就费不少劲,那小娘子手艺也是极好。” 可不是,今日光顾的食客大半是夸杨姐儿做的汤饼,陆琼平时常卖的糕点都衬得不受欢迎。不过能挣钱她就乐意,还得给杨姐儿这个最大功臣涨工钱。 提前道过喜的沈卿也迟来,向陆琼解释说今日有事耽误,随后跟她要一碗镈饦。 鲜香嫩滑的镈饦呈上,陆琼打趣道:“感谢小郎君不辞万里,前来光顾寒店。” 沈卿笑着反夸她:“小娘子心灵手巧,经营得当,日后定是汴京有名的食铺。” 不愧是读书人,夸人都是一套套的,陆琼也发觉今天的人都嘴甜,大概是功成名就后,身边的都是好人? 花言巧语总能讨人欢心,陆琼给她打包几块剩下的山药枣泥糕,面上却是为他着想:“给小郎君增上爱吃的糕点,都是按着口味选的。” 沈卿哑言,想起他先前买糕点时的借口,只好收下,心里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些腻人的糕点,怕是又要便宜学堂里的学生。 说起学堂,他也想起一事,便与陆琼商讨起来:“次月应天书院便要举行诗会,小娘子可有与兴致拿下诗会要用的茶点?” 诗会?陆琼也有所听闻。参与诗会的都是书院学子,他们在会上吟诗作赋,相互切磋技艺,年年都能创作出令众人传唱的诗作。 她这是要提前见识名人的诞生? 有这热闹定是要去看看,没多犹豫便应下,不过还得得到书院山长的允许,她打算这几日就去找山长谈谈此事。 金娘在一旁观察许久,见沈卿离开,才敢拿陆琼打趣:“那小郎君怕不是倾心于你?从进门到出去,视线就未曾远离过你。” 陆琼笑着摆手:“今天进铺子见过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照你这说法岂不是个个都相中我了?” 金娘叹道:“小娘子说话如此孟浪,怎的就不开窍呢?” 说完便摇头,真是郎有情妾无意,可怜那小郎君一片苦心,从龙津桥跟到州桥,现如今还跑来铺子,也是错付了。 陆琼不知她在惋惜何事,也不太在意,乐呵着算账去。 今天卖出八十来份素面,一百多份糕点,加上熟水也卖光,除去白赠的糕点和成本,纯利润也有八百多文!还没捂热,又要数出一半的钱当做明日购买食材的钱,把她心疼得不得了。 不过给杨姐儿结工钱时,却是大方,陆琼没想到今日能挣这么多钱,一时高兴,便给杨姐儿六十文,把杨姐儿也高兴得说不出话。 陆琼怕以后闹矛盾,提前泼冷水:“只是今日生意好才加钱的,日后生意差就按四十给了。” 杨姐儿也明事理,领完钱便帮忙收拾残局,赶着明月一路回家去。 陆琼也跟陆萱挨着肩膀回去,路过州桥的摊子又走不动路,直直盯着人家的馓子看。 “小娘子可要来份馓子,新鲜出炉,炸得酥脆鲜香。”卖馓子的人家手里还在不停和面,抻成细条放入油锅中炸,顿时成金黄酥脆的环形,引得人口水直流。 陆萱不能拒绝这种美味,便扯扯陆琼的衣袖,乖乖叫道:“阿姐。” 陆琼也跟着馋,州桥夜市的美食实在太多,坚持过夜不吃东西的她也尝尝破戒,从钱袋数出十个铜板,跟摊主要两份馓子。 摊主收下钱,边揉面边问:“可要多加糖?” 见陆萱点头,她便多撒一勺糖,慢慢搓成长条,围成环,不过片刻馓子就炸好,一碰就碎,还烫手。 陆琼捏着热乎的馓子,放嘴里便发出酥脆响声,油炸的东西都好吃,热量也高,不过眼下被好吃的堵住嘴,也来不及思考旁的事。 “阿姐,我们怎么不卖馓子啊?” 陆琼揽着陆萱肩膀,轻轻掐住她鼻子:“我们就两个灶口,都用来煮汤饼了,哪有多余的来煎炸东西。再说,我们也不会做馓子啊,到时卖不出去怎么办?全进你肚里?” 陆萱见计谋被识穿,只好笑着把一块馓子塞进陆琼的嘴。 二人一路打打闹闹,寂静的街巷也充满烟火气...... 18、女讼师 六月的汴京正值雨季,陆琼便被一阵淅淅细雨吵醒,在闭店和冒雨上街之间选择先填饱肚子。 晨起天比较凉,伴着雨水就更加湿冷,她赶紧披着外衣到灶房生火,想煮些热乎的早食,正好下着小雨,不用赶着去看铺子。 洗净胡萝卜,切成丁状,盛到碗中备用,再割一小块肉,切成肉片,跟着米下锅煮,等待的间隙便去把晒干的蜜饯杏子装到陶瓮里。 陆萱闻着粥的香味也迷迷糊糊起身走来,捧一碗水,蹲在堂屋前用牙粉洗漱,新下的雨水便会将白沫冲洗干净。 锅里咕噜咕噜响,陆琼便取出几块柴,浇上水熄灭,刚揭锅就被一股雾气糊住脸,舀一勺粥尝咸淡,味道不够便再加半勺盐。 再搅匀几下,便能出锅。 陆萱已经拿着碗来,抻着脖子望向锅里:“阿姐,先给我盛一碗吧。” 本想再焖上片刻,见她这嘴馋的样子,陆琼也跟着乐,给她盛一大碗,差些把手烫得捧不住碗。 趁热把粥下肚,二人都变得暖和起来,不久雨便停,她们就沿着青砖一路走到陆记去。 因着下雨,出门的行人并不多,杨姐儿没敢多做糕点,只有昨日一半多,若是不够下午再忙些,也比卖不出去亏本好。 陆陆续续来了些食客,坐下吃一份汤饼便走。 陆琼闲着无事干,就到灶台处烤火,放几根红薯进去,用铁钳翻烤,火光照亮全脸,泛上一层红晕:“何时才能不下雨,自端午以来,这月便下过好几场雨,连食客都变少。” 杨姐儿还在搓长条,这是位小娘子要的镈饦,手上沾着白面粉,笑道:“也没几日了,听闻皇宫已经开始用冰,再过阵子天再热些,也能跟冰贩子买些冰来。” 可是冰的价钱高啊。 陆琼抱怨到时还要推出新饮品才能吸引食客,像是酥山、冰酪、雪泡豆儿水、冰雪冷元子......有些应付不过来。 见她这般愁,杨姐儿也不敢打趣人,只说采冰人采冰不易,每逢冬至时节,家家户户都在过冬,他们便要在这最寒冷的时候采冰,京城河水结成厚冰,取一尺五寸冰,再运到冰窖储藏。 比起陆琼的苦恼,陆萱就更期待用冰的日子,往年在上元村她们都是靠井水冰镇,还未用上过几次冰,但那种冰凉的感觉已经印在心里,想想便觉得凉快多。 她捏捏陆琼的肩膀,讨好道:“阿姐,我们到时也用冰,雪泡豆儿水不难做的......” 陆琼轻轻“嗯”一声便算是答应了,其实她也馋冰镇的饮品,只是嫌手搓刨冰有些太累人,不过比起挣钱,这些都不算什么。 一直光顾的读书小郎君今天也冒着雨赶来,买几份糕点便又匆匆回去。 陆琼这才想起,应天书院的学生每月初一、十五休息,今天正好十五,承包诗会茶点一事只能过些天再商讨。 说起来,如今的学生也辛苦,一月只有两天假,就盼着过春节,再不然就是田假,像她前世还能有寒暑假,也不用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就是压力大,只能说各有各的难。 先前还说想要给陆萱找夫子,结果这些天陆琼给忙忘了,干脆趁现在问她:“萱儿可想找私塾先生讲学?” 陆萱接过刚烤好的红薯,烫得手里直翻滚,听着话双眼还有些无辜:“阿姐怎么说起这事了。” 思索片刻,她便摇头:“如今铺子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想留下帮忙,不想找什么私塾先生。” 更何况私塾先生不好请,读书人永远压她们一头,就是有钱也难遇到愿意给她讲学的人。 沈二娘坐在靠灶台的位置,还在等她的冷淘,从方才便把她们的话都听进去,可不大赞同:“小娘子年纪尚小,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这世道的女子若是没有才识,便容易上当受骗,我从事讼师多年,见多被夫家骗光家产的女子......” 见杨姐儿调好酱汁,陆琼也亲自把槐叶冷淘端过去,听沈二娘谈起做讼师遇到的事情,帮过不少女子撰写诉状,跟官府打交道,维护百姓利益。 真是奇女子,听得陆琼都想给她拍掌,陆萱也是听入迷的模样,给人端茶递水,就差想要拜人为师。 不过这是件好事,她也总算是有读书的念头。 午时闭店早,陆琼便去何六姑家买一条鲈鱼,准备做一道红烧鲈鱼。 木盆里放着几条肥大的鲈鱼,何六娘捉住一条游得最欢的,用草绳穿过鱼鼻扎牢,鱼尾也绑住,递给陆琼:“小娘子是要做鱼鲙来着?切细片放上盐、酱、醋,那口感可是鲜滑极了。” 陆琼笑着不语,鱼鲙就是生鱼片,她可吃不惯。也不知这鱼生的吃法怎么会从周朝流行至今,后来还成了别国的特色料理? 又跟何六娘聊聊家常,还叫她过几日定要去陆记吃上一回才分别。 处理好鲈鱼内脏,陆琼打水冲几遍,洗出血水后才在鱼身两边划几刀,好方便酱汁腌入味。 许是从小就跟着她长大的原因,陆萱也吃不了鱼鲙,这间隙还在切姜片、蒜片,打算把鱼腥味都盖过去。 陆琼在锅中倒油,加柴大火煎煮,油热下鲈鱼,煎得鲈鱼滋滋响,见差不多便翻面,煎到两面金黄再加作料,蒜末一碰油底,香味就飘到整个院子,把雪儿都馋得汪汪叫。 用过午食,二人便休息。 陆琼起得早,闲着没事去给谢家送糕点。从州桥过御街,在皇宫的宣德门前右拐,见到镇安坊气派的庭门便是谢宅。 陆琼把食盒递给谢家的侍女桃红,听着她说起谢家的事,老夫人昨日生小病,胃口不好,好在陆琼送来糕点,说不准老夫人能吃得下。 在她走后,谢询也匆匆赶回宅子,一路奔向老夫人的院子。 19、蟹酿橙 赵氏正坐在太师椅上,用勺子舀一口蟹酿橙,橙香伴着鲜蟹肉一并入嘴,尝过后才道:“宋娘的厨艺越发好了,今儿的蟹肉格外鲜。” 唤竹叫人将吃净的橙翁端出去,笑着道:“这蟹是一早买的,我见宋娘剔出肉膏装进橙翁里,浇上汁水、酒、醋才入锅蒸,又是酸味,又是肉的鲜香,满屋子都是。” 还未多说几句,便有旁人在门边道小郎君回府了,赵氏忙叫人开窗散味,被唤竹搀扶着半躺在床榻上。 谢洵进来时便见到这幅光景,年近五十的母亲额上又多了几道细纹,面色红润,看着倒是有几分神色厌倦。 心里生出许多愧疚,定是他的事叫母亲操劳过重。 赵氏阖眼,并不打算理会谢洵,唤竹也是站在自家老夫人一边,拿蒲扇扇着细风。 谢洵行礼道:“母亲可是好多了?” 唤竹被老夫人轻轻扯一把衣袖,心里叹气,这对母子又要置气到何时,可也只能依着老夫人的想法:“老夫人近来忧虑过重,茶不饮饭不思,可是消瘦许多。” 谢洵方才正好撞见旁的侍女捧着两份吃空的蟹酿橙,自是知道唤竹的话有假,母亲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口欲,就是他真的往后都不回家,也不能叫母亲少吃一口饭。 可谁叫他有错在先,只能认下这罪名:“是儿叫母亲担忧了,今晚就搬回府中......” “不用,”赵氏睁眼,依旧看不出精神,“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事我日后也不会再管,就是搬不搬回府里,也是你自个的事。” 说完就叫唤竹扶她起身,说是要去照看儿妇便将谢洵随便打发走。 谢洵本想叫母亲待在榻上好生歇息,又想到如今阿嫂怀有身孕,也正是需要照看的时候,收回想说的话徒留原地。 直到暮食,他才见到神采奕奕的母亲,所幸整夜都相安无事,还能与母亲攀谈几句。 次日一早,赵氏被唤竹服侍起身,便问起谢洵。 唤竹递上湿手帕,给老夫人擦净指缝:“小郎君昨晚留宿府中,今儿又早早出去,连早食都来不及吃。” 赵氏哼一声:“随他去,整日不省心。” 唤竹本以为老夫人会难过,谁知吃过早食便要找王夫人、李夫人到府中做客,许是还未死心,想给小郎君找门亲事。 着实无奈,稍作歇息她便叫人去准备些吃食招待客人。 ...... 陆记食铺今儿鱼香味重。 何六姑挑剩下的小鱼小虾全被陆琼买下,一早便提到铺子里。 锅上还蒸着糕点,见缝边冒出热气,杨姐儿就把柴取出到隔壁灶口:“小娘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些鱼儿?” 陆琼捞出小鱼,手上都是湿漉漉的,随口应下:“裹面糊放锅里炸。” 跟鲊鱼相仿的做法,只是少放了酒,夜市里也有不少人做,不稀奇。 杨姐儿帮忙刮鱼鳞,二人刮上一刻钟才清理完。陆琼在盆中撒上酒、一勺盐、葱姜水,待小鱼充分腌制后倒入面糊,搅拌均匀。 锅里倒油,粘上面糊的小鱼下锅炸,香味立即扑散四周。 陆记一开张,就引得行人垂涎三尺。 “小娘子又做什么好吃的?” 陆琼给这位食客盛上一碗飘香的三鲜面,面皮顺滑盘在碗中,笑道:“新炸了一份小鱼当作配菜,若是客官想吃,得多加五文。” 店里荤菜一律加五文,这是入门的木板就写明的,不论新客熟客望一眼便知。 圆脸食客见那金黄的炸鱼秀色可餐,立即点头,又多个了五个铜板。 陆琼也笑着收下,取一个折腰盘,装上四五条小炸鱼,贴心送到客人桌边:“客官慢些享用!” 炸鱼无需多精湛的厨艺,食客也吃得津津有味,酥脆的口感,配上滑嫩的面皮,更是别有一番滋味,末了还把沾了炸鱼味的汤汁喝尽,打一个饱嗝。 陆萱早食吃的不多,两个素馒头便打发,现下更是馋的不行,自己煮了碗汤饼,也蹲在后门就着炸鱼吃。 这下可好,香味不只是飘到前巷,还溢过后巷,来陆记食铺凑热闹的人便更多。 陆琼还得忙着泡茶,食客不小心洒出桌上,从腰间撤出粗布,随手擦净就端上新茶来。 对街卖鱼的郎君也赶过来,要一碗冷淘加一份炸鱼。 引得别人笑话他:“阿枫,你不是卖鱼的,怎么还跑来这吃别人的炸鱼。” 阿枫铺子里空着人,时不时还得回头看:“鱼香都漫过街了,早食还没吃多少,就被这香味弄馋了。” 旁人也赞同:“陆掌柜家的汤饼确实好吃,今儿新炸的鱼也香。” 还没到晌午,炸鱼便全部卖光。 陆琼抽出钱筒数钱,除去买鱼的一百文,还挣了小三百,加上卖出的糕点,就是五六百。她数着一堆堆铜板,笑弯了眼,只可惜明天不一定能买到小鱼,不然还能再多赚些钱。 ...... 应天书院与国子监不同,是个人创办,并非官府所建,上学不仅需要才识还需收取一定费用,便有后世记载名人冷水洗脸,吃隔夜粥块。 别处书院设立与山林胜地,应天书院则在闹市中,过龙津桥便能见到书院门庭,建筑气派,巍峨壮观。 陆琼提起裙摆,迈上台阶,与书童交涉,便有人前来迎接,还好生招待:“山长今日有事外出,女郎有事可与堂长商讨。” 若说山长是校长,堂长就相当于副校长,也能总管书院一切事宜。 二人穿过影壁,从藏书阁绕到东处偏房,这一带是师生学习、生活的斋舍,院里种满银杏树,现下学生都在讲堂听讲,只余下堂长一人坐在石桌上沏茶。 见人来,堂长起身行礼。陆琼跟着回礼,便听见堂长说已经有人提过她:“沈郎君同我提起过你,还带过不少糕点来书院,味道清甜,与下月的诗会有相似之处。” 话音刚落,又道:“只是糕点样式过于少,若是千篇一律,也未免太过枯燥,就是书院学生也吃腻,像广寒糕更是见惯之品,每逢日考、月考,便有不少人相互增送。” 考试吃广寒糕,大概相当是吃油条、鸡蛋可以考满分? 陆琼只是心里想想,还是要与堂长争取一番:“诗情茶助爽,从茶饮到糕点样式,定是离不开诗意,好诗颂好茶,好茶也能作好诗。我也会重新琢磨诗会该用的茶点,譬如荷花酥就能作一首与荷花有关的诗,恰好七月也是夏月,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堂长笑着道:“先前听沈郎君夸赞我还不信,如今这番交谈也能看出女郎是秀外慧中,有慧心巧思的女流,也是难遇的女子。” 陆琼来之前就想好措辞,不过是正常发挥罢了,也笑笑:“若是堂长愿意,余下半月,我还能细细敲打。” 堂长给她倒上一盏茶:“诗会上的茶点还请女郎好生琢磨。” 陆琼也知这事成了,按下心中喜悦,轻轻抿一口茶,好甘甜。 谈成之后便去举办诗会的地点参观,旁边就有一座荷花池,也难怪提到荷花酥就见堂长和颜悦色。收下书院给的二两定金,陆琼便开始想诗会适用的糕点。 陆琼在书院没多耽误时候,现下不过午时,街上行人依旧络绎不绝。 先前的说书先生已经换了故事,这回是讲与历史相关的故事,这个宋朝除了生活上有所不同,其余的并无多大差别。 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便见金娘仍在桥东卖豆腐。 陆琼走上前去搭话:“金娘这豆腐真好看,白嫩嫩的。” 金娘知道她这是在打趣自己,作势要给她切一块:“既然好看,小娘子就买一块好。” 陆琼也顺势应下,指着靠中间的豆腐:“就要这块,越多水越好,不要老豆腐。” 金娘每天都做两种豆腐,一种嫩豆腐,一种老豆腐,嫩豆腐只做一板,因为比较少人吃,松软偏白,一般是用来作汤羹,口感比较细滑,用来拌糖吃也好。 老豆腐水分少,有韧劲,用来煎、炸、酿,若是酿豆腐,陆琼才会选这种豆腐,比起嫩豆腐,汴京人也爱吃老豆腐。 金娘替她装好豆腐,凑过去压低声音:“先前你不是说在州桥遇见闹事的兄妹?” 陆琼也把耳朵凑过去:“出什么事了?” 金娘说今早那小娘子的兄长被人打断腿,是在柜坊跟人玩关扑,把钱输光了,把爹娘留的食铺都当了,现在可谓是一穷二白,还连累了小娘子。 陆琼听着也唏嘘,柜坊真害人。 在上元村也经常见到押宝转盘类的赌法,但最盛行的还是以商品为诱饵的关扑,到特殊的日子朝廷还会顺应民意,准许民间玩关扑,好一个“官放关扑”。 每当这时候,陆琼就会叫陆萱在家待着,千万不能沾上赌。 陆琼回去把豆腐切成小块备用,在油锅上煎几个荷包蛋,切成块,倒入豆腐,煮成奶白的汤汁,香味愈发浓郁,陆萱则帮忙把择好的菘菜放进去,焖上片刻。 下午依旧不开业,陆琼便要开始筹划诗会的茶点,只是这事急不来,所幸还有半月,足够她细细想。 20、炙猪肉 炖豆腐的间隙,陆琼还把堂屋屋檐下的腊肉取下来,还剩下半块,今日正好解决。 陆萱拿来一大捧蒜菜,也就是“蒜台”,宋朝百姓喜欢把嫩白的蒜菜切成一寸长,掺盐一起炒,再加醋、水装到陶瓮中腌制,陆琼昨天也腌了一瓮,剩下的刚好跟腊肉一起炒。 肉难熟,她就先把腊肉放锅煮,陆萱就在一旁打下手,切蒜末,洗蒜台。 两人配合很快就做好,陆琼把煮好的腊肉切开,再放油锅煸炒,肉的咸香便飘满地。 想起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会腌腊肉、制腊肠,阳台下都油了满地油,其实在这也一样,冬至腌肉,而她现在夏月腌肉是因为想吃。 陆琼把最后一勺炒肉盛到盘中,对着院子嚷道:“萱儿快来端盘子!” “好!”响亮的嗓音也传进堂屋来。 炖了许久的豆腐也软烂,舀汤汁到饭上便透着股淡淡的香味,陆琼喜欢吃泡软的饭,尤其是在天热配上一片咸腊肉,更为下饭。 通济坊的宅子是青砖绿瓦,屋顶有坡度却也缓和,比起上元村的草房要舒适得多,但也抵不住夏日,两人不过是吃一顿饭,额上便冒着细汗。 陆萱伴着豆腐汤把最后一块腊肉吃进肚里,素色瓷碗放在桌上“哐”的一声,咂咂嘴仍然意犹未尽。 这阵子忙得紧,陆琼都没在吃食上费多少心思,在陆记有杨姐儿,回到家还累得手脚不能动,只想歇着,顿顿都是草草了事。 现在看到陆萱这么好打发,她顿时有些愧疚,眉间压了压:“萱儿今晚想吃什么?” 陆萱好似要点头,想起什么又摇头:“阿姐不用这般顾着我,现下要紧的是铺里的生意,还有就是诗会,阿姐可有想法了?” 诗会也是陆琼第一头疼的事,接下这门生意有多高兴,现如今便有多苦恼。 应天书院仅学生便有三百余人,这还是除去休假的,她这都相当于独自操办相国寺的斋会了。 陆琼只是粗略盘点,糕点样式、份量、茶盏碟盘就够她费心,还需考虑诗意,到底怎样才能把茶点跟诗意联系在一起? 见她皱眉,陆萱也跟着忧虑,不过还是轻声安慰,抚着她的手:“阿姐莫要再愁,若是拿不准主意还有我,就是我不行还能找杨姐儿。杨姐儿现在可是行家了,如今店里每日要用多少面、多少糖都能提前算好。” 陆琼心里一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陆萱也在跟着长大,本来还想一人操办所有的事宜,现在也想带着陆萱一起,说不定也能有更多的思路。 见阿姐露出欣慰的笑,陆萱便知阿姐从未把她当做大人看,心里叹气,谁家不是十一二岁便当家的,也只有阿姐把她当孩童般看待。 陆萱不自觉握紧腰间的素锦荷包,这两年离姐儿也要谈婚论嫁了,也不知道她在上元村过得如何。 桌上饭菜还剩下一些蒜台炒肉,陆琼把它们放回锅里,防止尘灰掉落。 雪儿也满足口欲,平躺在地砖上,四脚朝天晒太阳。 陆琼拿皂荚在水中起泡,用丝瓜瓤擦去瓷碗表面的油渍,向外望去能见到院子太阳很大:“萱儿把被褥都拿出去晒晒,趁着好天气。” 陆萱顺手揉一把萱儿的头,就应声到卧房搬被褥,院里衣杆早就架好,将被褥衣袍、一甩,再捋平整便好。 汴京的雨季也即将过去,接下来便是酷暑,街上卖冰的风声也越传越多,众人期待着夏日冰凉的饮品,也厌恶着炎热的天气。 一到晚上,陆记食铺的食客也越发多。 原是天热都趁着夜间出来乘凉,从桥边一路过来,热闹的地方除了酒楼还有陆记。只可惜狭小的铺子放不下如此多人,陆琼只好跟裴玉打了四把长椅,挨着门槛放好。 沈二娘也成为陆记的常客,许是性子相仿,陆琼也跟她走得近,常常端着一碗渴水就挨在一起聊天。 不过这几日陆记的食客变多,沈二娘便不怎么来,陆琼也能安心打理铺子,顺带筹备诗会的事,转眼就只剩下七八天。 她单手撑在木柜上,记下需要购买的食材、物件,诗会上的茶选常见的花茶,不同花名也对应不用的意象,方便书院学生作诗...... “陆掌柜,一碗冷淘!”常光顾的食客进门便喊她,随后坐在靠近门槛的位置。 陆琼热情应好,转身见杨姐儿在和面便不去打搅她,自己去竹篮里取出二两宽面皮,在碗中盘好,用胡麻、蒜末、葱花、酱醋拌好,最后淋上热油,再按食客口味加配菜。 天愈发热,比起别的汤饼,冷淘自是更受欢迎,就连食客冷落许久的杨梅渴水也卖得比先前好。 食客也是图新鲜,今儿偏好豆儿水,明日就爱上紫苏饮,无法捉摸。 陆琼刚端上桌,食客便提起一事:“明日便是相国寺大集,许久不见陆掌柜去还有些不习惯,这次可会去?” 在汴京这段日子,陆琼也就刚搬来时去过一次相国寺,当时在那挣得不肯离开,怎么会想到今天就开得起铺子。 花大价钱找裴玉新打的推车也闲置,这“大价钱”自是相对于那时来说。 如今陆记一日的流水便可达上千钱,除去成本也有五六百,她们也有余力扩张铺子,不过目前还不碍事。 稍加思索,陆琼便有了回应,笑着对那食客道:“客人有心了,我们明日也会去的,就是会闭店一日。” 开食铺以来便无一日休息,比上班还累,她也想趁机休假一天。且去相国寺还能扩大铺子名声,何乐而不为? 当晚闭店,陆琼便把杨姐儿、萱姐儿叫在一起,还未说是何事,陆萱就迫不及待拍手道:“今儿可是发钱了?” 见她两眼发亮,不像是假的,陆琼没好气道:“叫你来是说明日闭店的事。” 跟她们解释后,陆琼便在木门上贴上一张纸,告知前来的食客移步去相国寺。 汴京识字的人不少,也不怕他们看不懂。待纸上四角都贴紧门,她拍拍手里的灰便回去睡下。 次日醒来,正是打五更。 在窗边推开一条缝,天还没彻底亮,陆琼被扑了一丝冷意,赶忙合上窗,拉紧肩上的薄衫。 因着许久未出摊,她昨夜在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硬是听着打更人从一更打到二更才朦胧睡下。 不过也不耽误她去相国寺挣大钱。 早食也不可随便打发,毕竟今儿可是持久战。 陆琼在碗中打上四个鸡蛋,搅出一碗面糊,待锅里的油滋啦响,就把面糊摊上去,翻面,刷上一层蛋液,再翻面,再刷蛋液,最后撒上胡麻,切些胡瓜丝裹在里边,算是简易的煎饼。 一共摊了三份,给杨姐儿也带一份。 找出家中所有矮凳,一并塞进推车里,还在上边搭了炉子,届时可以给杨姐儿做汤饼,就是有些小,一次只能做一份。 做好这些,陆萱也洗漱完,啃几口外表酥脆,内里软嫩的煎饼才满足地出门。 陆琼在后边握着把手推车,陆萱就在前头指路,一前一后借着还未隐去的月光前往陆记。 杨姐儿比她们来得更早,把冒着热气的糕点一盒盒搬上车。 在相国寺不方便用水,便只做冷淘要用的冷面。陆琼和面,杨姐儿搓长条、拉面皮,陆萱负责放锅里烫熟,再捞上来过凉水,调料则打算现调。 装上一桶放凉的豆儿水,推车便再也放不下。 好在陆记离相国寺近,穿过几个巷口便到。 陆琼把推车停在内院,还是先前摆摊的地方。先前都是一块板、一个木架子就能摆摊,现下却常见她这样式的车,不过还是许多人舍不得花钱去造一个车,觉得原先的独轮车也能凑合。 很快她们的摊位也摆开,杨姐儿把蒜末、葱花放进炉子煎,蒜香便席卷整个院子,把别家的味道盖住,颇有些“臭豆腐”、“螺蛳粉”的意味。 对厌恶蒜味的人来说不太友好,所幸调料很快制好,待味道散去便没那般冲鼻。 陆琼也开始吆喝,宣传“陆记食铺”。 摊上还支着案桌,所有食盒都掀开盖子,花形的、方块状的、圆的......对应着的是栗糕、枣糕、蜂糖糕...... 她家的糕点每块份量都不小,所以卖五文一份也不会嫌贵,见有人观望却不敢上前,陆琼也想出一个办法。 从推车中取出一把竹刀,找几块糕点切成小块,摆在空食盒上,她这样的动作着实吸引不少人的视线。 杨姐儿在给食客拌面,也搞不懂她家陆掌柜在做什么,最后撒上一勺热油,噼里啪啦响,香味飘向四周。 有娘子本是被这冷淘的香味吸引过来的,最后却看到与其他食盒画风不同的小糕点,便上前搭话:“小娘子,你切这般小是做什么?” 新奇的事物总是容易激起人的好奇心,陆琼也是抓住这一点,再进一步推销自己的产品,捧起食盒给那位娘子瞧:“这些小糕点是试吃的,不需要钱,若是尝过之后觉得喜欢还可以再买。” 试吃?听着就觉得有意思。 旁的人也围观过来,有人惊呼,认出她是陆记的掌柜,别人就问陆记是什么。 陆琼也趁他们试吃的间隙,给铺子打广告:“陆记食铺就在州桥边上,咱家有汤饼、熟水,还有现在试吃的糕点。旁的冷淘也是我们陆记的,若是偏好咸口,能多加些肉,只是要再加五文钱,若是喜欢甜食,就吃咱家的糕点,口味清淡的还可以来份镈饦、买花汤饼......” 长相清秀的女子立于闹市中,也算是一股清流,更何况她口齿清晰,嗓音亮丽,看热闹的也乐意凑上去。 人一多,总有人愿意为吃食买账,免费试吃的糕点很快就被分完,陆琼也卖空好几个食盒。 味道也确实不错,还为冷淘吸引许多食客,尤其是排着队还要闻这诱/人的香味,大多数人都受不住。 她抽出新的油纸,给头个试吃的娘子打包广寒糕,还多添几份栗糕:“客人慢走!” 那娘子也是实诚人,拎着糕点笑弯了眉:“陆掌柜家的糕点着实不错,下次还来。” 其实陆记糕点在一众吃食中很难脱颖而出,全靠陆琼的营销手段。名气大了,就算是难吃的东西,也总有好奇的人赶上前去尝鲜。 杨姐儿的手艺才是留住食客的最后一手,被陆琼这么一吆喝,排队买冷淘的人也越发多。 陆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只会帮忙递吃食,收铜板。 有人见这排着四五人的长队,也跟着好奇,揪着队尾的人问:“小郎君在这可是候着什么?” 小郎君指着一行提糕点的人,昂头道:“这可都是等着陆记的冷淘,这的糕点还能免费试吃。” 问人的婶子往前一瞧,在摊位上分糕点的不就是在州桥的小娘子! 想她那天听陆娘子说要送糕点就不大认可,这才半月,人小娘子就做得风生水起,还真的有人乐意白吃后还花钱买的。 真是大意了,谁能想她真有这般本事,现下说什么也是徒劳,婶子摇摇头,提着两担果子躲到别院去了。 陆琼收摊时,还收获了别的摊位艳羡的目光,目的达成,提早收工! 本想立即回去,出后院时遇见了相国寺的住持,旁人叫他为灵通住持。 陆琼也追着灵通住持,想跟他交谈斋会的事宜:“灵通住持还请留步!” 灵通住持回身,见是风头正盛的陆掌柜,也戏称一句:“陆掌柜的名声,老衲也有所耳闻,如今寻来可是有何事?” 方才众人瞩目,陆琼也未曾觉得奇异,现下被人单独点出来倒有些羞怯,定下心神才与住持道:“相国寺何时要举办斋会,若是有难处,可告知于我。” 灵通住持眉眼和睦,笑道:“陆掌柜有所不知,本寺僧人不乏厨艺极佳之辈,近来有名的炙猪肉便是出自我寺的僧人。操办斋会于本寺来说,不过是小事,劳烦陆掌柜为此忧心了。” 僧人?怎么会和炙猪肉扯在一起? 21、徐妙姑 因着陆琼太过震惊,住持也觉得有趣,恰好也是吃午食的时候,便将陆琼跟陆萱带到灶房去。 相国寺的灶房比陆记宽上几倍,能容纳近百人,墙边共建有五六个灶口,还有额外的炒豆炉、贴烧饼炉、熬粥炉,比陆记更像是一个食铺。 名声在外的慧明僧人便在指挥众僧人做午食,左边僧人择菜,中间僧人切丝,右边的负责放锅里煮,顷刻香味四溢。 就是素菜都能做出花样来,陆琼也是佩服得不行。 不过她此行是想来见识炙猪肉的,可惜杨姐儿先回去了,不然还能一起“偷师”。 灵通住持只负责引荐,余下的还需靠陆琼自己,趁着慧明僧人得空她便上前问候,见他回礼才敢道出此行目的。 慧明僧人年四十,在寺内有二十余年,见过各路人,倒是很少碰见问他如何做炙猪肉的,还是这般年轻的女施主。 也是新鲜事,慧明僧人笑着道:“施主倒是赶上好时候,弟子也正巧要为旁的施主准备这道吃食,若是施主不嫌枯燥,可在此等候。” 陆琼不擅长听文绉绉的话语,却也明白这是准许了,笑着应下。 许是有规训,僧人做午食也很安静,除开切菜声、柴火声、水沸声,便无多余的声响,连带着陆琼二人也静下来。 慧明僧人开始处理猪肉,便把她们叫过去看,不过是前期的清洗、刮毛工作,期间还说起过去的经历。 他早年也在相国寺摆摊,还取名叫“炙猪院”,顶着光头在院内吆喝,且要五斤起卖,挣得可不少。 陆琼听着他的故事,险些闭不住嘴,陆萱也是听得痴迷,僧人会做肉也就罢了,还能挣钱,听起来挣得好似比陆记整个铺子还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今天也算是开眼了。 慧明僧人洗净猪肉,便将一整条猪肉放入冷水锅中,撒上酒、一结葱、八角香料,加柴煮到猪肉从红色微微泛白便可,这是为了给肉去除腥味。 僧人用长木匕捞出猪肉,握刀划开肉块,比划成手指大小:“肉需切成薄厚均匀的块状,不可过薄,太薄容易炙过火,显老,也不能太厚,不然外边熟透了,内里还是生的。” 将猪肉块放在盆中,撒上姜粉、胡椒粉、酱、油、糖霜,搅拌均匀,腌制片刻。 陆琼只是闻着味儿便馋了,这不就是后世的烤肉! 接下来是炙肉的关键,要用竹签串起来。据慧明所道,砍几节竹子,再削成细小签子便成竹签,还能用来制作竹签香。串好后还要架在火上烤,二人也帮忙串肉,表面刷上一层油,香味更浓了。 炙肉的炉子是长条的,下边装着炭,上边能架上肉串,刚好与炭火相隔。 慧明僧人先做示范,四五串肉握在手中,借着炭火将肉烤熟,油滴在炭上便滋滋响,激起一层火花。 陆琼前世没少烤肉,自己找几串也跟着上手,先架上去,听见滴油声就用食指、大拇指一夹,六七串肉便整齐翻面。这面颜色已呈深红,还不停往外冒油,用手一戳就能感到它的酥脆。 最重要的是,还香! 陆萱没见过她炙肉,眼里冒着金光,一脸钦佩地看向炙肉,口水都要流出来:“阿姐,你也太厉害了。” 就是慧明僧人也连连称赞,毕竟他还没怎么传授炙肉的技巧,这位施主便能如此快上手,且卖相不比他的差。 “施主有这般技艺,不妨去院中坐地起摊,说不准就是下一个‘炙猪院’。” 陆琼被夸得乐开花,这可是得到了二十年烤肉经验大佬的认可!结果下一秒便把肉烤焦了...... 陆萱立即大声嘲笑,就连慧明僧人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整盘肉都炙好,见两人馋得双眼发亮,慧明僧人便给她们几串品尝。 陆琼边道谢边接下炙猪肉,心里觉得他也实在可怜,炙肉二十年,却未能亲自尝一番,也难怪现下收手不摆摊了,毕竟面对这般香的炙肉,谁能忍得住不吃? 慧明僧人还有事要做,她们也不多打扰,离开便去别院吃炙肉。 见着冒油的肉块,陆琼先深吸一口,闻着胡椒的辛辣刺.激,还有掩盖不住的肉香,咬一口,外表酥脆,内里爆汁,有些烫,却也不耽误它的美味。 陆萱倒是心急,一大块炙肉直接咬下来,张嘴用手扇风,一边还不忘多嚼几下:“好烫!” 这是要在嘴里再炒一遍?陆琼找别院的尼姑讨来一碗豆儿水,应当是在井中冰镇,还带着丝丝凉意,便端着一碗水稳着小碎步跑回去,递给陆萱:“慢些吃。” 离开相国寺后,她们就在家中歇息,陆琼也趁闲着把家里上下打扫一回。 见给雪儿搭建的狗窝有些破旧,她便找新的干稻草扎成鸟窝状,垫上一块深色麻布,用手一压,不扎手还软乎乎的。 今天也是雪儿的洗沐日,她们需从外边打水,足足打了三回才装满水缸。 因家里剩的皂荚不多,只好取些枯枝烧成草木灰,泡成灰水,浇在雪儿身上,白色的毛都染成墨色,好在它配合,没多久便得一个干净的白狗狗。 陆琼也累得直不起腰,水缸的水还需要打满,要是院里有一口井,她们也能轻松些,但也不能真的去凿井,毕竟这也不是她的院子。 相国寺一日后,陆记也名声大噪,前来的食客变多,几乎赶得上刚开业的光景。 她们也跟相国寺的人建立了联系,尤其是尼姑们很和善,今早还托人送来新做的衣裳,陆琼也叫陆萱回一些糕点。 除此之外,陆记也有位意外的来客。 原先的长柜太矮,陆琼每次写字都要弓着腰,时间一长便会腰酸背痛。所以她费心思画了一张柜子图纸,比寻常的桌子要高,要窄,占的空间不大,方便她在上边记账、写字。 依旧是找裴玉打的木柜,用榫法将几块木板接在一起,还有三个抽屉,左右两边偏小,中间较宽,用来放铜板、账本。下边挖空,冬日可以放暖炉,这样就不会冻脚。 裴玉独自将木柜从通济坊拉过来,陆琼见了本想帮忙搬到铺子里,一旁等待汤饼的粗眉食客把她拦下,撸起衣袖便笑着道:“陆掌柜还是歇着,要是弄伤手谁给我们做吃食。” 粗眉食客膀子肉厚,见着就是常做体力活的,陆琼笑着应下,以及跟在旁边扶着,过门槛还提醒他们:“小心脚下。” 新做的木柜挨着灶台,这也是无奈之举,铺子就是这版小,灶台也无法重新改,只能过几日找人砌道墙,把木柜跟灶台隔开。 “二位忙坏了,来一碗渴水先,新下的汤饼还没好。”陆琼端着两份杨梅渴水到他们手中。 裴玉起先还推脱,说她已经付过钱不好再白要东西,粗眉食客倒是大方,性子也爽快,一个劲地叫他收下,最后也吃掉呈上的三鲜面。 送走食客,陆琼也回到新打的木柜边,陆萱扯下腰间的粗布,对着木柜便是一顿好擦:“他打的家当就是好,耐用还美观。” “耐用也不必擦这般狠,新上的漆呢!”陆琼在一旁哎哟哎呦可心疼。 杨姐儿的声响也不小,手中的面团摔在木板上“哐哐”作响,跟陆萱也是一通气:“新上的漆气味重,多擦几回才好,我瞧萱姐儿手劲还不够。” 罢了罢了,陆琼怎么都说不过两张嘴,抬脚就去把外边的长凳摆整齐。 一道阴影落下,她也抬起头来,口中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这位客官......” 竟是州桥闹事的小娘子,兄长落难,所以孤身一人来“碰瓷”?亏陆琼之前还觉得她可怜。 谁知徐妙姑也只是提着一个破旧的竹编食盒,轻声道:“要一份冷淘。” 来者便是客,陆琼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她赶走,且看她这般也跟寻常食客并无多大差别,淡淡应下便去淘冷面。 陆萱也认出那人,凑到陆琼耳边说话:“这不是那日肚子疼的客人?怎么上我们这来了。” 杨姐儿也跟着八卦,问是何事,陆萱便把那日的事添油加醋说与她听。 杨姐儿面也不和,瞪大眼:“怎有这般无理取闹之人,今儿也是来闹事的?那可不行,得去官府找人。” 说着这架势就是要出去找人,吓得陆琼连忙把她扯回来,小声道:“倒也不必如此惊慌,我见她今日来也并不多大敌意,说不准就是想吃杨姐儿做得汤饼的,毕竟杨姐儿近来也是有名了。” 杨姐儿不是多想的人,听她这么一说也放下心,倒是被夸得脸红,只好把内心那股兴奋劲儿拿来摔面了,又是一阵哐哐响。 陆琼这边也做好冷淘,淋上最后一小勺热油,面皮就被染成秀色可餐的红油色,再给她多添些小料。毕竟那天听金娘说过她的身世,倒也是个可怜人,顺便搭上两份卖剩的糕点。 想起那气人的兄长,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气,将冷淘装回竹编食盒,便拿到徐妙姑手中,像对旁的食客一般,好生说道:“客官慢走!” 徐妙姑瞧她一眼,也感受到食盒的重量,声音轻到几乎听不清:“谢谢。” 22、砌矮墙 在木柜安置好的第二日下午,陆琼便叫石匠来砌墙。 以前没有石灰,都是用黄色粘土来砌筑,而宋代已经能将石灰、黄粘土和水混合成白灰色粘土浆。这种灰浆砌成的建筑较为坚固,若是加上糯米汤还可更牢固,但陆琼对墙体要求不高,所以省去这一步。 她初步的想法是靠墙的灶台不动,隔灶台几步远砌一道矮墙,日后还可以放烹饪好的汤饼。木柜也隔着矮墙放置,这样她们一转身便能将菜品传递出去。 吴石匠是金娘给介绍来的,也是通济坊的街坊,都住在一起好互相帮衬。他还带着一位小学徒,身板精瘦,皮肤黢黑,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瞧着便有股精明劲儿。 需要砌的墙不长,大致与木柜对齐,陆琼花半贯钱便能将材料买齐,粘土砖头、生石灰、黄粘土......全都托人运到大门旁。 碾成粉末的石灰、黄泥土堆在一起,吴石匠在中间挖空,小学徒将打来的水倒在其中,随后还在一旁的铁锅煮石膏,掺在泥浆可以减慢其凝固速度。 和好泥浆,吴石匠便在灶台边用木炭画线,确保尺寸不会偏离。小学徒递粘土砖,吴石匠便将砖平铺一层,用水泥加固,再错缝铺砖。 刚铺好第一层,小学徒就端来一碗水,碗的内部用漆汁画线,放在砖上用以确保墙体是水平的。 灶台处被陆琼事先盖好粗布,但吴石匠很细心,没有将泥浆溅到四周。小学徒也在砌完墙后将卫生打扫好,就连外边遗留的泥浆也用水一遍遍冲刷掉。 陆琼见他们在收尾,便去饼铺买了几份烧饼,总觉得请师傅盖房子都要请吃的,只是她这灶房还在改造,不能立即生火。 近来面粉涨价,烧饼也比往常份量小了,但依旧是五文一份,夹猪肉馅需十文一份,羊肉馅十三文一份。而新出炉的烧饼还冒着热气,散发出浓浓的咸香,小学徒闻着便不停地咽口水。 陆琼把烧饼递给他,笑着招呼人:“二位都辛苦了,这是顺手买的烧饼。” 还把今儿的工钱都结给吴石匠,一共是三百文,小学徒只能分到十来文。这也得夸吴石匠为人忠厚,毕竟大多数学徒都是没有工钱的,跟人拜师还得交束脩,多为十条干肉,并非所有人都负担得起。 等他们走后,陆琼也留下来收拾灶台,这几日还需注意不要撞到矮墙,所以新打的木柜只能摆远些。 旁边就是吴石匠顺手帮忙起的新灶,搭上蒸笼专门用来蒸糕点,也能用来蒸馒头,不过现在也用不了,要多等几日。 阿枫鱼铺的鱼儿贵,陆琼想找何六姑买鱼,打算想上次那般买些小鱼来炸,还是有不少食客好这一口的,这些天都在追着问。 最后检查完灶房,便关紧木门准备回去,顺带把剩下的烧饼带走。 太阳下山,何六姑家已经开始起火,屋顶上缕缕炊烟升起,满院子都是鱼腥混杂着肉香。 何六姑家灶房在堂屋外,上边支有草棚,跟其他屋檐接在一起,下雨也不会淋湿,只是天冷会吹些风。 陆琼闻着满院子的鱼香,见盆里腌制着几条鱼:“你这是做鲊鱼呢?” 何六姑手边已经剁好一盘羊肉馅,撒上葱、姜、盐一起混均匀,倒进油锅滋啦响,还冒着密密麻麻的小泡,掀起一阵烟:“鲊鱼要等好几天才能吃,家里人可等不久,做的是酿鱼,这些羊肉馅再炒几下,熟的差不多就塞进鱼肚里,再架火上炙,香得很!” 这羊肉馅也不知怎么做的,格外香,陆琼顿时觉得手上的烧饼香了,不过还是讲起正事来,找何六姑买剩的小鱼。 何六姑在锅中添了些水,很快就吸进肉馅里,一边翻炒一边道:“你今儿不赶巧,都给卖光了,明天都给你留着,一早就叫人送去。” 陆琼今天也用不上,便不急:“好咧,明天送来再把钱给你,还有这刚买的烧饼吃不完,给你放灶上了。” 何六姑只来得及瞥一眼,嚷着道:“好,都看到了,不过下回就别带东西来了,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的。” 后半句她说的很小声,陆琼也没听见,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回家,毕竟两家同在一个巷子,走几步路就是。 推开院门,便见陆萱在给雪儿做晚食,见她回来也只是抬起头瞧一眼。她们的晚食都还没着落,一只狗便先吃上了!陆琼摇摇头,怎么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一只狗。 很快也不纠结,毕竟何六姑家的酿鱼把她的馋虫都勾出来了,填肚子才是人生大事。 她家灶房可比陆记大多,也好施展身手,虽然没有羊肉,但是上午买的猪肉还剩了一大块。 就做东坡肉! 说起来,在宋以前百姓很少吃猪肉。因为猪圈一般盖在厕所下,加上臭味大,一直被嫌弃,也只有贫穷人愿意吃,大多数人更偏好吃羊肉,就是紧衣缩食,好些天不吃肉也要省钱去买一回羊肉。 直到东坡肉的出现,猪肉才走进各家各户,关于猪肉的做法也越来越多。 陆琼把肉切成豆腐块大小,冷水下锅,这一步是为了去腥,捞出后便准备调料。 再次下锅,淋上提前备好的酱汁,倒开水没过肉面,盖上锅大火焖炖。她认为与红烧肉的区别在于不用煎炒,也需要更长时间炖,出锅后的口感也会更软烂。 雪儿早早吃过晚食,还是守在灶台边对着锅流哈喇子。 陆萱午食吃得不多,现下肚子空着,闻到肉香就更饿了,只好把前段时间晒好的蜜饯杏子翻出来,手伸进陶瓮取出一块来,放嘴边嚼几下,越嚼越饿。 见她吃蜜饯,陆琼也想起没剩几天的诗会,届时也可以摆上些蜜饯干果,可来不及做,只能到铺子里跟人买,还有要用的杯盏盘子也不够,打算明天就去买点。 “阿姐明天要去置办些诗会要用的物件,你到时留下跟杨姐儿看好铺子。” 陆萱嘴里都是蜜饯,腮帮子还鼓起来,只能像仓鼠一样点头。 雪儿好吃的劲儿怕不是学了她...... 陆琼有些庆幸,好在她来汴京能挣钱,不然养活他们还有些压力。 锅里的东坡肉已经炖得出味,汁水都被收进去,猪皮也红得透亮,恨不得立即盛上一大碗米饭,伴在一起吃才好。 因着放的冰糖多,味道也是偏甜,陆萱便在饭上浇了不少酱汁,不吃肉也觉得香极了! 跟着阿姐就是好,整日吃好吃的,又啃下一口东坡肉,薄皮嫩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用过晚食,她们还要赶回陆记。 墙体看上去依旧是湿的,不过也已经凝固定型,不故意撞上去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但陆琼还是用两张椅子隔着,提醒食客小心。 杨姐儿顺手把灶台再刷一遍,地砖也重新用水冲,看起来更加干净,重新捯饬米面酱醋,翻出新盆就开始和面。 最近铺子里汤饼用的各种菜都是跟人提前要的,尤其是冷淘里的胡瓜丝、萝卜丝,在她们开店前送来,一次付一百文。一般上午就能用掉一半多,剩下的也够用,毕竟晚上吃汤饼的人较少。 每天还要用掉六七缸水,单靠她们挑水是不够用的,陆琼便专门雇人帮忙打水。一回就装满两缸水,灶房一缸,后门一缸,一回给挑夫二十文,一日算下来也要五六十文。 挑夫刚挑满水,陆琼便在后门把剩下的胡瓜都洗净,沥干水放在竹篮里,见缸里还剩了一半多的水,想着今天也是差不多够用。随后她把竹篮拎到灶台上,瞬时水渍便浸湿了一圈,顺手取一根准备切成丝。 陆萱过来说有食客要一碗梅花汤饼,因着上午和好的梅花面团已经用光,杨姐儿便取梅花水到面粉中,打算重新和,一旁空出的锅还在热鸡汤,咕噜咕噜冒着泡,香味扑鼻。 擀成薄薄的面皮,杨姐儿一手拿梅花模具压在上边,一块块梅花状的面片便做好,最后全下锅里煮。 “我方才听说徐嫂这几日就要搬走。”杨姐儿把梅花汤饼都捞起来,还冒着热气。 陆琼手下切丝的动作慢下:“鱼羹店不开了?我见她家生意好着呢,就是还没尝过,听说用的鱼都是现杀的,还有独家配方。” 杨姐儿呢喃:“就是这配方好,被人请去做厨娘,一月有几十贯钱......” “这怎么知道的?徐嫂亲自说的?” 杨姐儿道:“徐嫂家的鱼都是跟阿枫买的,阿枫自是比我先知,今儿遇见多说了几句,不过这钱是我自己猜的。” 这怎么遇见的,一个住西街,一个住东街,陆琼觉得他们怕不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也是有趣。 不过做厨娘有做厨娘的好,不用操心物价和开店成本,每月都有固定的进账,就是要处处听人使唤,失去了自由。 陆琼还是觉得自己开铺子好,每天累些,没有确切的休息时间,但精神上却是自由的。 杨姐儿听她这么讲也点头:“小娘子说得是,还是自己做主好。” 陆琼没再接话,心里在想一事,也不知道徐嫂的铺子何时会被人盘下,毕竟那铺子宽敞,想要的人可不少。 梅花汤饼也过了凉水,浇上一勺鸡汤就出炉,陆萱哼哧哼哧端给食客,鸡汤味伴着梅花香在这屋子里散开。 不久,便又进来一位食客要梅花汤饼。 鸡汤味也愈发浓郁...... 23、临暑日 前夜她们到桑家瓦子闲逛,看了许多杂技、曲艺,一直到夜深才不得不回去。 是以两人今日起得晚,早食还未来得及做便要赶忙去陆记。所幸杨姐儿勤快,糕点也做了好几回,铺子里都是一股红枣香、桂花香...... 陆琼啃着新买的粽子,还是红豆馅的,吃完一半才觉得胃里不再空虚,嘴里含糊:“还好有杨姐儿在,不然今天又要迟开业。” 陆萱附和地点头,继续埋头吃两个巴掌大的炊饼,夹着半点肉馅也香味四溢。 杨姐儿揭开锅,灶台冒出一团热气,里面的三豆饮也已做好,黑豆、绿豆、赤小豆拌在一起,炖至软烂,再倒上小碗冰糖,笑着说:“小娘子客气了,本就是我该做的。” 说着便盛出几碗三豆饮来,解暑又祛湿,也是近来汴京人的偏好之一。 “方才挑夫过来挑满水,已经付过二十文,临近午时还会再来一回。” 陆琼点头就当是知晓了。毕竟天更热了,她们铺子用水的需求也变大,做汤饼的、泡茶的、洗菜的还有洗碗的,现在就差在饮子里用冰了。 趁着还未开业,陆琼吃完便在茶桌歇息。 半响,门外有人敲门:“陆娘子,我是来送鱼儿的。” 刚开门便看见两大桶鲜活的鱼儿,都是两指粗细,看起来不少,陆琼叫这位闲汉搬到后门去,方便她们处理鱼儿。 陆琼把买鱼的钱交给闲汉,还给他打包几份糕点和几个铜板,当做是跑腿的报酬,所幸人家也乐意收下。毕竟做生意少不了人情世故,这些点心不贵,却能收买人心。 路过墙角她还顺道搬走一张矮凳,放在后门边上便坐着处理鱼儿内脏,直到陆记正式开张,她才弄完一小桶,剩下的也只能先放着。 平日里铺子扫地擦桌的活儿都是一起做的,可今天陆琼要做炸鱼,陆萱只好包揽所有的活儿。她扯下腰间的粗布,沾些水就在桌上擦净,再把陆记周边的地清扫干净便开张。 灶台边上放着一盆小鱼,陆琼加入盐、胡椒粉、酒、葱、姜片,搅拌均匀。见锅里热油不断滚烫,就把鱼儿倒进去,滋啦滋啦响,鱼身瞬间成了金黄色,椒盐味伴着鱼香弥漫四周。 街上行人被炸鱼的香味吸引了,纷纷进店点单。 “掌柜的,来一碗阳春面,还要加一份炸鱼。” 陆琼一边炸鱼,一边应下。 旁边的杨姐儿也把切好的面皮撂成一堆,取几根长条扁平的面皮放入清水锅中,煮熟了才捞到碗里,用勺子浇上汤汁,还撒上几份炸鱼。 陆琼顺手接过汤饼,绕过矮墙递给食客:“客官慢用!” 转身便见面前撒下一片阴影,她抬起头来,谢洵正逆光走来,衬得银灰色的窄袖衫袍更加有光泽。 他先一步行礼,脸上的笑愈加温和。 陆琼也回礼。 好似有几日未见过这位小郎君了。还以为是自家的汤饼不合他胃口,又或者是他偏爱到州桥上吃小摊的点心?汴京人的想法总是捉摸不透。 “小郎君今日前来,可是要吃些什么?方才新炸了一锅小鱼,咸香可口,算是店里最美味的配菜,搭上一份热乎的汤饼可舒爽了。” 谢洵笑着点头:“就依陆掌柜的。” 陆琼应下便回到灶台,备菜时才想起忘了问他要什么汤饼,转身去看一眼又发觉他眼下的乌青。 罢了,做一份镈饦好了,毕竟他口味清淡。 杨姐儿今天和的面团很光滑,她扯下一小团,又用竹刀分成一小剂子,再拉成小片,见有一碗的份量才罢手,顺手把多余的剂子放回去。 也是奇怪,整日跟在谢洵身边的人好似不见了。不过也不干她事,陆琼摇摇头便把小面片都丢进锅里...... 任何一碗汤饼,撒上酥脆的小炸鱼都会变得更香,本是清淡的汤面也沾了亮油,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发。 谢洵端坐在桌前,汤饼的热气使他的面庞朦胧起来,有些看不清。 陆琼撤走托盘,笑着招徕他:“方才忘了问你要什么汤饼,便自作主张做了份镈饦,还请慢些享用。” “好。”谢洵也笑着点头。 他拿起桌上摆放整齐的筷子,夹起一块炸鱼,只一口便惊叹,外酥里嫩,也不知添了什么香料,咸香适宜,正合口味。 期间店里食客也络绎不绝,新食客老食客都有,陆琼忙着擦桌子、收钱、揪面团。 不知为何,比谢洵晚来的食客都走了,他还等在原地,占着凳子也不走。比旁人讲究多了,用完食还要歇息,可别的食客还要坐下呢。 陆琼把粗布塞进腰间,端着另一份食客要的冷淘,递给客人才走到谢洵边:“小郎君可是有什么别的需求?” 谢洵点头,问起铺子里的饮子。 这是要再来一份饮子?可看他身形也不像是能吃的样子,不过陆琼还是细心招待:“三豆饮如何,正是夏日清暑之品。” 谢洵身子依旧坐直,听她话弯起眸子,似有星光在其闪烁:“可是用了冰?” “自然不是,”陆琼摇头,整个人也跟着晃,“不过七月将至,届时也有人贩冰了,本店便会去买些来,只是不知这冰价如何。” 每年的冰价都不同,因采冰、存储、运送差异而有所波动,若是比往年热,冰价也会跟着上涨。 听说也可以用硝石制冰,制成的冰价格会低些,就是她还未见识过。 谢洵若有所思,不久才道:“谢某结识过一些好友,正准备售冰,若是陆掌柜急需,我也能找友人寻来。” 陆琼振奋起来,迫不及待问他:“可是真的?那能否在三日内找一些?” 其实还要过段时间才有冰可用,毕竟现在还不算最热,提前把冰窖的冰取出来会加剧损耗,只有在最热时集中出售才能某更多利。 但谢洵不怕这些损耗。往年芸香楼都是提前几日用冰,今年不过是顺道分些给陆记,这并不算什么,便点头允诺。 对他不算什么,对陆琼来说却是解决一大难题。因着诗会还有四日举行,她便需要在这几日备好食材。若是可以用冰,那可是能给书院带去一份清凉,不然叫学生边流汗边吟诗作赋,那场面可不太雅观。 可谓是前有雪中送炭,现有暑日“送”冰! 想到这陆琼对他再三道谢。瞬间觉得这人不碍眼了,还想给他装几份糕点,叫他想待到几时便是几时。 直到人走茶也凉,还是觉得谢洵是个好人。 时值晌午,正是铺子里最忙的时候,陆琼收走食客吃剩下的残羹,把碗筷放到后门的木盆中。 挑夫也帮忙打来几桶水,倒进半人高的水缸里,哗啦哗啦响,带走一股炎热。 陆琼把今日的钱先给他,一共是六十文,还端来一碗清凉的渴水。 挑夫袖子撸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一口气饮尽陆琼递给他的杨梅渴水,嘴角流出几滴水,忍不住喟叹。 他把碗顺道放进盆里又想起别的事,便跟陆琼道:“陆掌柜可知旁的鱼羹店要换成什么?” 刚有徐嫂要搬走的风声,汴京人就知道盘下铺子的人是谁,他们消息可真是灵通! 不过陆琼只知道徐嫂要走,别的就不太清楚,便摇头:“郎君可知道些什么?” 见她这模样,挑夫也是一脸同情,高大的身躯来回踱步,犹豫着还是说出口:“三娘汤饼店要搬到这,他们家做汤饼有些年头了,本事不小。尤其是他家掌柜,跟你年龄相仿,也有一门好手艺。” 没想到陆琼不急,还笑着道谢。 挑夫有些不解:“陆掌柜不怕三娘把你生意抢去了?” 陆琼抿嘴笑:“我怕什么,陆记也不比别的差,再说我总不能拦着他们,不让人在这做生意不是?” 挑夫想着也是,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却也更佩服陆掌柜为人了。 陆琼:“不过还是感谢郎君将这番话告诉我,正好上午还剩了许多糕点,我去给你多拿几份。” 见她就要转身去拿东西,挑夫连忙摆手:“哎,陆掌柜不必费心,我将这些说与你并不是为了回报,更何况我还有事要做,马上就要走了。” 说完便不顾陆琼劝阻赶忙提着桶走,毕竟陆掌柜没少给他送吃食,可拿人手短,每回都这样也叫他拉不下脸,再说她现在也有难处,就更不能占人便宜。 挑夫便从正门离开陆记食铺。 一路往州桥走,刚好瞧见徐嫂鱼羹店的牌匾被人取下,铺子里桌椅也被收走,顿时变得空荡荡。而徐嫂还在指挥人搬东西,铁锅、小炉灶、木架子......足足装满了一大车子...... 近来找裴玉打木工的人愈发多,就连杨三娘也看出端倪,没少找他要钱。看在钱的份上倒是对裴玉有好脸色了,都开始关心起他的婚事,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好继母,也就只有少数人才知晓她真面目。 金娘几日前也找裴玉打木床,就看见杨三娘那谄媚的样儿,左一个玉哥儿,右一个好大郎,把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因为是给霜姐儿打的,裴玉没几天便弄好,今天刚好送来,跟金娘合力把木床搬到睡房里,正好靠墙放着。 裴玉刚走,金娘便浑身冒汗,累得气喘吁吁的,忽地闻到一股炸鱼的香味,鼻子一皱:“谁家炸鱼这般香!” 话音刚落,陆琼就提着食盒进来,在院里子喊她,霜姐儿也跟着叫她。金娘听了气也不喘,顺着香味迈出大步。 “你怎么上我这来了?” 陆琼扶着金娘的手臂,笑道:“上午炸得鱼多,顺便带些给你。” 金娘也习惯她这般大方,想着不能白拿人好处,就把家里的鸡蛋给她装回一些去,有来有回才长久。 陆琼:“我这有事想找你帮忙,可不是白忙活,到时会给你钱!” 24、熬猪油 说这么多,金娘只听见“钱”字了,毕竟谁不爱钱啊。 虽说邻里之间应当互相帮衬,可要是有钱也是天大的好事啊。她话都没听全,频频点头连声应好,生怕人家反悔。 陆琼被她这幅样子逗乐了:“你可不问我是做什么,就这般答应了?” 金娘啧一声,满不在乎:“你还能骗我不成。” “也好,”陆琼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缓缓气才解释,“过几日要去应天书院送吃食,份量大,我们做不过来,想找你一起帮忙,就是累些。” “应天书院?” 金娘嘴巴长得老大,怕自己听错还重新问一遍:“可是读书人去的应天书院?” 那是各大才子聚集的地方,跟国子监差不了多少,过往还出过不少名人,也不怪金娘震惊。 陆琼笑着答复她:“是你想的应天书院,先前在我这光顾的沈卿好似就是书院的学生,这门生意还少不了他牵线。” 金娘两手一拍,惊呼:“唉哟,那感情好,沈郎君也是好人,我那日也没看走眼。” 陆琼也不跟她争论,跟金娘约定好明日下午一同试做荷花酥,便提着装有鸡蛋的食盒回去,毕竟午食还没做,陆萱也在家里等着。 且诗会要用的茶点她已想好。 糕点就做荷花酥、桃花酥、梨花酥、广寒糕,饮子有冰雪冷元子、杨梅渴水、木瓜渴水,茶壶泡上常用的龙溪茶,旁边再添些蜜饯,几乎是赶得上宫廷盛宴了。 当然,也是她夸张了些,毕竟王权贵族用的东西就值上百贯,她想的这些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比不得人家。 荷花酥一类的酥点都需用猪油,按后世的话说,就是猪油熔点高,比别的油更稳定,更能锁住水分,自然也更好起酥。 下午也要去采购物件,正好能顺道去买几斤猪肉来,得空了就熬成猪油。 午食吃得很简单,陆琼炒了一道笋丝煎肉,两人伴着饭就吃光,饭后还洗了些果子吃。 夏天的桃子价格降下来,原来要十五文一斤,现在十文就能买下来。她一连买了三斤,桃子个头大,一斤也才两三个。 陆萱以前不爱吃桃,因为要削皮,不然桃子皮上的小刺毛会糊嗓子眼。 可搬来汴京后,她不仅要在铺子里帮忙去山药皮、压糕点,做其他事也不含糊,饭后削皮自然也不在话下,还能切成小块摆成果盘,端给陆琼。 陆琼用竹签插一块桃,又脆又甜,还多汁,真解腻。 “阿姐,何时才去置办诗会那日要用的物件?”陆萱眨着大眼,嘴里塞满桃子块,边嚼边溢出些汁水。 陆琼见不得她眼巴巴的模样,给她扎一块桃子,声音都放轻些:“待会就去,说不准还能赶在暮时回来。” 她本想上午就去的,没曾想炸鱼费了些时候,等彻底闲下来就是晌午了。 陆萱点头:“我也一起去。” “好。” 临近暑日,没有树荫的地方一片炎热,陆琼从堂屋出去,刚迈过门槛就被暑气逼退。 方才在院子里泼的一滩水,没多久便干透,这天可真晒,就连雪儿也躲在灶房乘凉。 她只好换步子回到屋里。瓦房的好处便是冬暖夏凉,窗边开条缝就能有丝丝凉意。 等天不那么热,她们才带着背篓出门。 大多数物件都能在杂货铺买到,茶盏、盘子无需操心,届时应天书院会提供,陆琼只需准备装糕点的食盒,盛饮子的器皿。 还有面粉、糖、各种糕点馅料、茶叶...... 杂货铺的掌柜寻小厮帮忙盘点,还在一旁记账:“五斗面粉一百文,两罐糖六十文,红豆十文,红曲二十文......” 还记得起初刚来汴京,买一斤糖都肉疼,如今花半贯钱都不眨眼。 掌柜也是想到过去,有些感慨:“当初小娘子背着竹筐从城外走到汴京,一路风尘仆仆,现在都能在这有一片天地了。” 陆琼笑着不语,把钱给他:“我先走了,暮时叫人送来便可。” 还去肉铺买了五斤肥猪肉,花去一百六十文。猪肉急用,就直接放在背篓里。 最近陆记一日的利润有三五百,好的时候有五六百,差的时候也有三百,除去租金、杨姐儿的工钱,一月还能有十两。 但花钱总比挣钱快,陆琼也只攒了三四两在手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还想再挣多些。 每日都不敢歇息,一天不开张,食客便会流失一小部分,她根本耗不起。 陆萱就跟在她身边转,路过蜜饯铺还买了蜜饯金枣、花生粘、乌梅糖,零零碎碎花了一百多文。 “阿姐,这些够用了吧?” 陆琼掂量着两个竹筐的份量,也差不多是装满了,其余不够的也只能日后买:“差不多了,现在离暮时还有段时间,回去就把这些猪肉熬出油来。” 陆萱停在原地,有些迟疑:“阿姐要亲自熬?” 陆琼挑眉:“不然呢?” 在陆萱记忆里,阿姐也熬过一次猪油,大概是九岁时。 那天虞娘托人带了一大块肥猪肉,就放在院门口,还是陆萱亲自扛到灶台的。 阿姐醒来就不大对劲,先是说些糊涂话,什么“穿越”,又或是“剧组”,总之尽是些她听不懂的话。 后来又说自己做梦了,拎着一块猪肉就去灶房忙活。结果差些把灶房的干稻草给点着了,对陆萱来说可是不小的阴影。 猪油还熬过火了,最后糊在锅底上,不仅白白浪费一大块猪肉,还把锅熬坏了,还是她拉下脸跟虞娘借钱买锅、买猪肉的。 见陆萱皱眉,陆琼也想起之前的糗事,神色有些不自然,拉着她小臂往回走:“那次是意外,这次准能熬出雪白的猪油。” 到家时太阳不那么烈,地砖只剩下余温,雪儿也趴在地上打盹,听到开门声才迈着腿跑过来。 跟着她们打转,甩着尾巴一同进灶房。 陆琼刚提起一块肉,就感受到陆萱直勾勾的目光,看着就是一点也不放心她。 她也不理会,把猪肉都理好,摆在灶台的盆上。 一块块都是肥得流油,本来熬猪油应该选板油的,但是陆琼去的时候早就卖光,只能买偏贵的肥肉。 先前买的糖用光了,剩下的陶瓮刚好用来装猪油。 陆琼先用水刷一遍,洗掉粘在陶壁上的糖块,再用水冲洗几遍,放在桌上倒着晾干。 转身就见陆萱干脆坐在一旁盯着她,手上还拿着一块湿抹布,像是有什么不对劲就准备直接把锅都丢出去。 陆琼摇摇头,把肥猪肉洗多几遍,切成大肉块,不然容易熬糊,她之前就是没经验切得太小。 熬糊后还跟虞娘取过不少经,就是没有实操过,毕竟虞娘会顺手帮她熬,熬一回就够用大半年,根本不用愁。 切好的肉放锅里焯水,去掉腥味,再沥水,就能开始熬。 肥猪肉出油很快,锅面滋滋冒泡,猪油金黄透亮,油香也弥散开来。 陆琼用长木匕盛出一勺油:“萱儿帮忙把陶瓮拿过来。” 陆萱见一勺勺猪油盛到陶瓮里,心才安下来,不然把别人的家烧了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 她们才刚挣一点钱,别又让阿姐败光了。 余下的猪油渣被陆琼装在另一个盆里,不怕烫还徒手拿一块尝,咬一口就咔嚓响,酥脆可口。 可香! 还拿给陆萱尝尝,不然陆萱总是不放心她的手艺。 见陆萱吃到眉头舒展,陆琼才笑着道:“好吃吧,这下能放心了?” 天气热,猪油很难凝固,她就把一整个陶瓮都放在阴凉下隔水泡着。 所幸猪油熬得成功,等到第二天下午去看时,已经成了雪白的膏状。 刚好金娘带着霜姐儿来了,她们也开始准备炸荷花酥。 荷花酥分三部分来做,水油皮和油酥、酥心。 陆琼把昨日买的红曲拿出来,用来做荷花酥的荷花。 金娘没做过荷花酥,还是头一回见:“用丹曲就能做荷花酥?” 红曲在古时也叫“丹曲”,用在食物中可以改善色泽、口感,是古时的天然色素,做桃花酥也能用红曲。 陆琼洒出一把面粉,中间挖空放猪油和糖,一边搭话:“能,不过这只是用来上色的。” 红曲加水搅拌均匀,洒在面粉中,渐渐地和成淡粉色的面团。还要分成小剂子,揉成一小团静置在一旁。 油酥放的猪油就多些,还不用加红曲水,也是揉成团分成剂子。 陆琼把油酥搓成小球,用粉面皮包在外边,擀面杖压成薄片:“这剂子还要拉长条,才擀几下,叠个三叠,这样才能起几层酥。” 金娘看得眼睛发直:“这么讲究,比磨豆腐还难。” 说归说,但做起来却很勤快,两人一下就把面皮弄好。 荷花酥的酥心用玉米油、糖、蛋黄、椰蓉混成一团,放入擀好的薄皮便可。 陆琼在面团上边切成十字,依次放入油锅中,滋滋响,用筷子帮忙炸开,慢慢地就开出花瓣,等它浮在油面上,一朵荷花酥便做好。 25-30 第25章 贩冰人 新 炸的荷花酥瞧着就 很酥脆,陆琼把它捞起来,盛在干净的瓷盘里,外边层层花瓣泛粉,内里淡黄,胜似荷花。 最厉害的事,它的酥很薄却 不会碎,用手摆弄也不会轻易掉酥。 可金娘也不敢凑近瞧,生怕把它看碎了:“这么多层酥,要怎么保存好?” 陆琼又放了一个粉面团到油锅里,慢慢炸开:“到时放食盒里,不去磕碰应当就 不会碎。” 见油温高了还叫金娘帮忙减柴,不然会裂开,且炸成 脆就 不叫酥了。 这一朵炸完,金娘也跟着上手,第一个没炸开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又反复炸了三四个才出型。 两人 一连炸了近十 个,朵朵盛开在盘中,隐隐有 香味散开来。 见霜姐儿还在院子跟陆萱逗弄雪儿,陆琼赶忙招呼着她 们进 来:“荷花酥都做好了,快些进 来。灶台旁放好了一盆水,你们先把手洗洗,还有 额上的汗也顺道擦擦。” 金娘揪着霜姐儿衣领,一把薅过来,冰凉的手伸进 后项,把霜姐儿冻得一哆嗦。 手心果真扪出不少汗,她 见霜姐儿脸上都是通红通红的,把洗脸帕浸湿才给霜姐儿擦擦小脸,呵斥道:“怎么玩这么久,回头又要换衣裳了。” “小孩都贪玩。”陆琼半靠在门上,见她 们各自忙活也忍不住笑。 金娘拧干洗脸帕,绞出的水也顺势滴在盆中:“出汗了容易着凉,到时可麻烦了。” 全都收拾好了,她 们才开始尝荷花酥。 陆琼前世吃过几回,但还是头一回吃自己炸的,心里也有 些期待,捧一块荷花酥到手心,顺着花边咬一口,味道清淡,只掉了一点 的渣,看来很成 功。 吃到酥心才是甜的,对她 来说甚至有 些发腻,却 是符合汴京人 的口味,见金娘她 们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就 知道。 陆琼觉着这荷花酥倒也不稀奇,还有 些像蛋黄酥的口感。不过是外形精致些,适合摆在宫宴里,吃不着也是赏心悦目。 要是配上一盏茶就 更完美! 霜姐儿吃完一块,嘴边、手心都是油酥,身子朝着陆琼,眼里却 直直盯着盘里的荷花酥,舔舔嘴唇:“琼姐姐做得点 心好好吃!” 小孩便是这般,有 点 心事全写脸上,但又不直说,偏要叫你猜。 陆琼自是知道霜姐儿这般是为何,笑得两眼弯弯,但就 是不戳破,想逗逗她 :“谢谢霜姐儿,下回再给你做好吃的。” 霜姐儿没想到自己这招对她 不管用,咧开的嘴又收回去,又一脸正色地夸这个荷花酥多好吃:“这个花也好看,比外头买的都好看。” 努力到小脸都皱成 一团,把大家给逗笑了。 怕她 舌头也跟着打结,陆琼也不捉弄她 了,把盘子里的糕点 端下来,递到霜姐儿面前:“好吃就 再拿去吃。” 霜姐儿不懂她 们为何笑,只知道自己费尽心思才获得一份吃食,恨不得沉浸在其 中,享受美食。 * 在诗会前一天,陆记旁边的徐嫂鱼羹店便彻底变样。 车夫把一车车配套的木制桌椅拖到陆记旁,一条道放不下还占了陆记店前一小片地。 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门边,指挥小厮把牌匾挂上去:“往左一些,再往上一些……” 搬东西的动静不小,杨姐儿也离得近,手下揉着面团,力道大到整个台子都在震,面上还是担忧:“他们这铺子不会对我们有 何影响吧?我瞧这木椅还是新 打的。” 陆琼心不在焉地切着胡瓜丝,粗细不一也没发觉:“先看着吧,等过几日再看看,明日的诗会才是要紧事。” 再怎么镇静,也不能改变三娘汤饼店着实对她 们有 些影响。因着他们摆放各种物件,陆记不可避免有 些嘈杂,部分食也跟着不愿意上前光顾。 冷清一阵子,才迎来新 的食客,也只是点 了一份渴水,许是天热到不行才肯进 来。 陆萱无所事事,守在外边长凳下数地砖,数到第七十 九块,她 们店前停下了一辆独轮推车,车上放着两个大桶。 货郎肩上披着一块布巾,顶着烈日擦净额上的汗,歇一会儿才把陆萱叫过来:“陆掌柜可在这?” 前几日砌的矮墙早已干透,新 打的长柜也隔着矮墙几步远安置好,陆琼就 站在其 中写账本。 这两日进 账明显低了。因为街上卖饮子的货郎变多,到陆记买银子的客人 就 变少,倒是熟客还愿意来光顾。 而汤饼卖出的份量也有 所减少,加起来比前些天少了数百文。 陆琼手肘撑在桌上,忍不住叹气 ,不久便听见陆萱急匆匆跑进 来,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阿姐,贩冰的货郎来了!” 听到这她也站不住了,立刻把账本收到抽屉里,连着笔一块放好。 货郎带的木桶不一般,下边垫了一层干稻草夹杂着木屑,木桶上也盖着厚厚的干稻草,这是用来保温,减少冰块融化的速度。 外边日头正晒,但陆琼刚靠近,还是感到了一丝凉意。 货郎把稻草取下,放在推车一边,露出里边巨大的冰块,有 金娘家的豆腐板一半大,陆琼见了眼睛都发直。 好想把手伸进 去摸摸! “陆掌柜,这是一位郎君托我送来的冰。” 陆琼点 头,也知道他口中的“郎君”应当是谢洵的友人 了。 那日说好跟他友人 买冰,自然不能占人 便宜,该给多少钱便是多少钱,她 也问道:“这些总共要多少钱?” “那位郎君说一共是两百文。” 这么低?这两桶加起来可不少,够陆琼店里用上七八日,就 算加上诗会也是不在话 下。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明白。那位友人 应当是看在谢洵的面上才给她 优惠。既然如此,她 也就 顺势承下这份人 情,只是下回再买就 得按原价了。 陆琼若有 所思,稍顿片刻便叫货郎等等,回去数出两百文,还多给他十 个铜板做报酬。 又因为一桶冰太重,陆琼便叫他帮忙搬到后门处,不然离灶台太近会把冰烤化。 最后还重新 找了干稻草铺在上边,若是可以她 还想把被子盖在冰上,据说冰窖里就 是这样藏冰。 自从见到冰后,陆萱整个人 都有 些振奋,若是有 尾巴,感觉都能翘上天。 就 是杨姐儿不例外,经常借着装水的功夫去偷偷瞧一眼冰。 陆琼也馋,加上天太热,就 找人 寻来一个锥子和一把锤子,把它们放在水里洗净,对着桶里的冰块敲。 先是表面陷下一道小口子,再沿着缝隙敲,裂的口子更长,多敲几回,一小块冰就 掉下来,哐当一声,跟下层的冰块撞在一起。 陆萱跟杨姐儿就 弓着腰凑近看,两双眼睛直直跟着冰块移动,忍不住吞下口水。 “阿姐,这冰看着好好吃!” 陆琼被她 这话 逗乐了:“冰怎么个好吃法,叫你干吃冰也乐意?” 陆萱手撑在膝盖上有 些累了,但还是笑着点 头:“就 是只吃冰也好,好凉快。” 陆琼觉得好笑。要是真的迷恋上吃冰,那便是缺铁了,还有 些贫血,得赶紧补补。 接下来就 简单,把这块冰敲碎,放在渴水上就 是一道冷饮。 不过陆琼想着已经到这一步,再多做几步也无妨,干脆把诗会要用冰雪冷元子做出来,也免得明日无从下手。 元子就 是各种小汤圆,用糯米粉加上各种馅料搓成 小圆子便可。 刚愁没有 现成 的馅料用,杨姐儿就 把早上蒸好绿豆泥拿出来:“今日不小心洗多了豆子,还有 些没用上。” 陆琼笑着把盘子接过来:“正好,用来做绿豆馅的圆子,再去盛一碗糯米面来。” 灶台上的架子放着齐全的调料,陶瓮里的糖还有 大半,陆琼直接倒了小半碗到绿豆泥里,洗净的手搅拌成 团,硌手的糖粒也融进 豆泥里。 撒上一碗糯米粉,面团的颜色就 变淡,不过并不影响口感。 和好面后,杨姐儿也跟着一起搓成 小圆子。很快一粒粒雪白的糯米圆子都挨个放在板上。 陆萱见还剩一小块面团,主动去开火,把锅里不用的水倒掉,水流顺着挖好的小沟流到外边。 趁着下边的火烧起来,她 就 重新 把凉水倒入锅中。 陆萱怕火不够旺,还拼命塞稻草、干柴,小脸被火烤出汗来,还不肯离开一步。 眼睛也一动不动,火光倒影在瞳孔中,心里祈祷着水快些沸腾。 许是上天听到她 的祈祷,水渐渐开了,发出沉闷的咕噜声。 “阿姐!水开了!可以下圆子了。” 说完就 迈着步子噔噔噔跑到她 们身边,把圆子都捧在手里,倒进 水里。 小圆子都被烫得翻滚着,上下浮沉,水面也不断冒着泡。 不知是被这圆子逗乐了,还是被陆萱这急切的模样都笑了,总之陆琼笑得挤出泪花。 平日“沉稳”的杨姐儿也先她 一步抢过长木匕,不断在锅中搅拌着圆子,防止它们粘在锅底。 小圆子刚浮起来,就 被捞起来,还要过一回凉水,这样才会弹牙,口感更好。 先前的冰也有 些化了,更容易敲碎,陆琼尽力把它们敲成 冰沙样,全放在碗中。 一勺圆子、一勺冰,加上一小碗水,拌在一起就 是冰雪冷元子。 泛着绿豆的淡黄色,小圆子入口弹牙,还有 丝丝凉意浸入心脾,带走夏日的燥热。 第26章 荷花池 诗会定在 巳时 开始,也就是早食过后,所以陆琼她们 天还没亮便 忙活起来。 屡屡炊烟从陆记的屋顶升起,倒水、揭盖、炸油声此起彼伏,屋内一隅还点了几 盏灯,在 墙上映着几 人做事的身影。 灶房开了两口锅,分别煮着杨梅渴水、木瓜渴水,无需炖多久便 都化开。陆琼揭开锅,倒入小半碗冰糖,用长木匕搅拌几 回 ,空气中便 散发着甜蜜的气味,很香甜! 毕竟今儿选的是番木瓜,果皮偏橙黄,比起偏青的木瓜,这种木瓜的果肉更软更绵,即便 生吃也不会觉得硬。 渴水还呼呼冒着热气,陆琼把它们 一勺勺盛进 器皿里,拖到墙角放好,等走时 再把冰块放进 去:“这也能蒸糕点了。” 杨姐儿应声好,就把第一批捏好的广寒糕放在 甑上,架在 锅后顺手掩上木盖,等下一批捏完就放到旁边新起的灶上。 陆萱挨着灶台坐,双膝合作一拢,低头 凑近灶口,时 间一长脸上便 被火烤得通红,手里的蒲扇也跟着一扇一扇。 陆琼好容易才歇一会儿,却见金娘还在 搓圆子,粗略估计只有百来个,份量远远不够,便 重 新取出一些糯米面,打算再和多些面团。 她本来还担心金娘起得早会不习惯,却没想刚到金娘家,就见人家披好褂子等她来了,没多寒暄又摸着黑急匆匆赶到陆记。 金娘把新和的面团拉成 长条,搓细,捏一小块搓成 圆子,听她说起这事笑着道:“我平日 就早起惯了,把前夜泡好的豆子捞出来,就要去磨豆子。” 陆琼搓圆子的手慢了些:“那今日 岂不是卖不成 豆腐了?” 本想着赶快做好,这样金娘还能早些回 去卖豆腐,却忘了做豆腐也要费不少时 间。 不过金娘倒是不在 意,还反过来安慰她,笑一声:“琼姐儿莫急,我家郎君去卖就行,其实平日 里也都是他在 磨豆子,我只是在 旁做监工。” 又道起家事。金娘说他们 夫妻二人是暮春时 节才来的汴京城,只比陆琼早三四月,起先是在 虹桥边上住,后来挣些钱才搬到通济坊。除开日 常花销,他们 会把大部分钱寄回 乡下,所以来汴京半年,还没有攒下什么钱。 说到这,金娘也有些感叹:“汴京太大,寻找挣钱的法子却也不易,还好我能靠一门手艺养家。” 对比下来,陆琼倒是幸运的。 没有养家的负担,就能更快攒钱,盘下铺子后也能挣更多钱。随后她也默不作声,只把手中的圆子加快搓好,如 今说什么都不大合适。 糯米圆子咕咚跳下锅,溅出不少小水花到灶台上,园子捞起来过凉水,就差不多做成 。 她们 昨日 也都尝过冰雪冷元子的滋味了,不仅香甜,还冰凉解暑,定会受到许多人的喜好,所以就多做了些。 荷花酥是最后炸的,毕竟放置的时 间一久便 不酥脆了。 陆琼要敲冰,杨姐儿要准备开铺子,这活儿便 交由 金娘。所幸金娘也早有准备,一次就炸成 酥,荷花酥外表清透,还冒着热气,刚出锅便 被装到食盒里。 待饮子、元子加了冰,应天书院的仆役也恰好派人来接应。 他们 先将装有饮子的木桶搬上板车,随后是蜜饯、茶叶,盛糕点的食盒最后放,叠起来有半人高 。 陆琼扶着食盒,想着近来生意冷清,就是她不在 ,杨姐儿跟陆萱也能照看好:“你们 都留在 这罢,我一人去就行,杨姐儿记得在 食客的饮子里加冰,萱儿也记得收钱记账。” 杨姐儿连连应下,而陆萱这些天写 字有所长进 ,也学会记账的皮毛,只要不涉及算账,就不算太难。 可金娘看着满满一车的吃食,皱起眉:“你一人可忙得过来?” 陆琼擦擦额头 的汗,眯眼笑:“自然忙得过来,金娘你就早些回 去,这会儿还能赶上出摊卖豆腐。” “也罢,届时 也有人帮你,要是忙不过来再叫我,总之这书院离龙津桥也不远。” 金娘说完还是担心,目送着他们 离去,直到过了州桥,没入人海才肯回 家。 * 到应天书院时 ,时 间尚早。 那日 的书童不见,换了别的仆役在 门口等候着,互相行礼后,他叫人把食盒一一卸下,便 带陆琼移步到院内。 她独自提着一份茶叶,听着仆役道起书院的来历,山上、堂长的为人,不多时 便 来到荷花池。 池边设有数张桌案,已提前摆好杯盏、碗盘,看样子是两人一席。毕竟在宋以前还是主张分餐制,不论书院较为讲究,遗留着前朝的风气,就是大型宴席也多为一人一席。 书院的仆役将糕点、饮子依次分好,并 在 高 足盘上放些蜜饯干果,诗会便 可开始。 院内古木参天,树荫蔽日 ,倒也不会觉得炎热,但陆琼还是躲在廊下偷看。 学子们 衣着光鲜,一脸春风,看模样都想在 诗会上一争高下。众人落座,辩论,探讨诗词歌赋,一来一回 ,言辞犀利,见解独到。 陆琼听了一会儿便 觉得枯燥,端起一盘点心到凉亭处,便 见一人席地而坐,身穿粗布衣衫,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旧书。 这人瞧着有些眼熟,总觉得在 哪见过。 可荷花池边只有这一处凉亭,她也不能跟一帮学生同坐一起,看着甚是突兀。这般想着就迈上台阶,托盘噔一声便 放在 石桌上。 好在 一旁的书生并 未受影响,嘴里念念有词:“物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陆琼左手捏了小块梨花酥,刚咬一口,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其中的咸香,酥渣就落了满地。 有些噎,怕吵到人背书,她闷声捶打着自己胸口,好久才缓下来。 又觉得自己吃独食不好,陆琼把糕点推向书生:“这位小郎君,可要尝一块梨花酥。” 杜延拱手行礼,却回 绝了她:“多谢好意,可我如 今口欲已足。” 陆琼消化好一会,才听懂他这是不饿,不想吃。 但 还是想推销一番自家的糕点:“梨花酥有些许油腻,那广寒糕如 何?只有一股清淡的桂花香,用了最细腻的白面,不会过于甜腻。” 许是广寒糕的香味过于霸道,杜延闻着便 不断吞咽口水,早食只吃过稀粥,现下被这香味一勾,还真觉得胃里有些空。 他便 伸手收下,心里安慰自己,这是盛情难却…… 陆琼假装在 看院内学子吟诗作赋,余光却是瞥向他。 杜延早已将书合上,置于石桌边。刚咬一口广寒糕,就见他瞳孔微微放大,眉头 也舒展开来,浑身散发着喜悦的气息。 “若是有些噎,就去盛些渴水来,酸甜可口,还用了冰,很是爽快!”陆琼见他尝第二块,笑着提醒,毕竟自家点心得到认可还是叫人高 兴的。 杜延被人捉个正着,面上有些羞涩,挺直腰背,不作声,却默默将剩下糕点吃进 腹中。 见盘中还剩了不少,便 想带回 几 份给杜哉尝尝。 诗会接近尾声,陆琼也该去找山长要剩下的报酬。找仆役问路,才知山长躲在 一处乘凉。 周边是竹林,路上铺设有鹅卵石,时 下鞋底薄,她每踩一脚都能感受到石子的弧度,算是做了回 足底按摩。 所幸路不长,穿过竹林就见山长坐在 凉亭下,面前摆着几 份糕点、渴水,淡绿琉璃盏上装有透亮的圆子,还有几 块未完全化开的碎冰。 盘上的糕点吃了近半,尤其是荷花酥,一块不剩,只剩下一点酥渣。 陆琼也是头 回 见山长,与堂长年龄相仿,看上去更加正色,却没想到背地里是却如 此偏好甜食。 山长本还想尝一块桃花酥,见她来了收回 动作,还顺手捋平衣摆,沉声道:“今日 带来的点心都不错,咸甜适中。” “福生。” 站在 一旁的书童“唉”一声,便 将袖口里的荷包取出来,递给陆琼:“这里是余下的八两银子,小娘子收好。” 陆琼也笑着收下,挂在 腰间,挨着藕粉的钱袋,跟山长说些无伤大雅的话,谈谈琐事才告别,顺着原路离开。 途径荷花池,还遇见了堂长,见陆琼荷包鼓鼓嚷嚷,打趣她:“陆掌柜今日 收获颇丰啊!” 陆琼问到一股淡淡的油酥味,以为是身上沾染的,便 压下心中疑惑笑着回 话:“承蒙堂长关心,若不是堂长,我也不会走到今天。” “你这话术是跟谁学的?怎么沾染了某人的风气。罢了,我还要去前院处理 事宜。”堂长笑眯眯,说罢便 负手离开,却将袖中的油纸露出一角。 堂长竟偷偷藏了糕点,这般说下来,收获颇丰的应当另有其人吧! 且堂长去的方向,好似是灶房…… 一个山长,一个堂长,都是好吃之人,举办诗会怕不是为了吃? * 前些日 给了二两定金,算上今天的八两,再除去成 本,这一单就净赚六两多,比得上陆记近一月的利润。 陆琼一边走着,一边盘算这笔钱该怎么花。 这月铺子租金二两,街道司有一两税费,宅子租金五百文 ,这样就少了近半,还有一两银子是给金娘的。 她本想这月换个大些的宅子,最好自带水井,还有地方养牲畜。 可如 今花钱如 流水,根本攒不下太多钱。 不过接下来也能过得富足些,陆琼决定去置办些家当,改善下住宅条件也好。 未走太远,就见金娘守在 龙津桥边,板上豆腐也所剩无几 ,朝她笑:“真赶巧,我也正打算回 去呢。” 陆琼笑着不语,把荷包解开来,偷偷塞给金娘一块银子:“这是给你的报酬。” 金娘还未反应过来,捏着手里的银子以为是石头 :“你可真会唬人,哪里捡来的石头 ……” 不对,这手感,怎么还沉甸甸的。她这下也察觉过来,低头 就被这银光闪瞎了眼,心也跟着空了一拍,说不出一句话。 “这,这竟是……银子……” 第27章 绣花鞋 金娘说完便捂住嘴,赶紧把钱塞进腰间,连着钱袋取下 来放进背篓里,还用戥子遮好,不露出半点布料。 毕竟树大招风,要是 这 银子丢了,她 可是 会心痛死。 见她 这 般小心,陆琼拉着她 的手便是 一顿笑,险些直不起腰,缓过来便打 算去置办些日 常物件。 “待会儿我 要去街上逛逛,顺便给家 里添些家 当,你可要一同去?” 金娘点头,干脆把摊子一收,拍着胸脯说也要跟着去。 挣了大钱,可不就得花出去。 七月初七,便是 乞巧节,距今只 剩四五日 ,这 街上贩卖乞巧之物的货郎也跟着多起来。 卖货郎摇着波浪鼓,跟陆琼展示一盒胭脂,把好话全说尽,还夸她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就差说她 倾国倾城了。陆琼被 逗乐了,摇摇头便拽着金娘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他用同样的话术来夸赞另一位小娘子,原来都是 套路!若是 生在后 世,说不准也是 直播带货的好手啊。 剩下 不少摊位亦是 摆着磨喝乐、花灯、巧果……都是 些乞巧之物,不稀奇。 磨喝乐大多是 用陶土、木料捏成的,有坐着大笑的、互相打 闹的、趴在地上的孩童,看起来都充满童真,而泥人的手艺也将这 些磨喝乐刻画得栩栩如生。 陆琼看中一个手持拨浪鼓的泥娃娃,圆圆的脸蛋,特 别讨喜:“这 要多少钱?” 泥人张把刚制成的磨喝乐摆到红漆木架上,还未擦去手上的干泥土,抬头应道:“单个泥人十五文,成双的要四十文,若是 一双一单都买就是 五十文。” 不算贵,何况这 手艺也值得,陆琼便把钱爽快给了,到时就给陆萱一个惊喜。 金娘更是 深藏不露,不仅买了两个磨喝乐,还到别处把巧果、酥糖提前买了,装了满满一背篓,就差花灯。 且每一文钱都被 她 算计好,绝不多花,按金娘说的,过两日 只 会更贵,不如现下 就买齐,届时也不怕买不到。 陆琼觉得也是 这 个理,附和着多说几句。 一路走到成衣铺,陆琼想起平日 穿在身上的布料不透气,在灶房待久便出汗,整日 下 来都不爽快,不如趁此机会去买些薄衣服裳。 金娘也想给霜姐儿置办几身衣裳,就拉着她 一并去,路上还不往倾诉:“六七岁的孩童,身子窜得快,去年做得衣裳今年就短了,再这 样下 去,就得去扯些布料缝起来。” 陆琼也感同身受,陆萱的衣裳就是 她 年复一年缝缝补补来的,属实无奈,毕竟小孩身高窜太 快,还没钱一直买新 衣。 所幸来到汴京就把那些破衣裳换了,不然别人见了指不定要说她 虐待妹妹。 成衣铺的成衣通常是 三百文一身,料子极好的,还能涨到几贯钱,可是 陆琼半月的收入都不止。 不过她 买衣裳讲究实用,选的都是 衣摆短窄的,方便干活,一般这 样的成衣,三百文左右就能买下 ,便顺手挑了件鹅黄色的直袖衫,还有件浅紫的薄开衫。 这 成衣铺也卖鞋子,就给陆萱挑了双碧青的绣花鞋,颜色清新 ,还好看。 陆琼也常常庆幸这 时的宋朝还未盛行缠足,小头履也很少见,寻常的草鞋、薄履、绣花鞋才更为流行。 见买得多,店里掌柜也笑呵呵地围着转,亲自给她 们的衣物耐心包好。 金娘拿在手中,摸着顺滑的料子,又想起过几月天就转冷:“琼姐儿,你家 可有过冬的衣物,待天冷时汴京的炭可要几十文一斤,整日 烧可耐不住。” “还没,等秋收完了再看看。”在陆琼看来一切尚早,往年在上元村也是 十月才最冷,蹲在家 里灶头烤火也能熬过去。 金娘听她 的话急得想跺脚,苦口婆心道:“还是 要尽早找人买些芦絮,不然到时芦絮的价钱都要赶上成衣了。” 她 可是 太 清楚了,有些商人是 如何坑骗百姓的钱,平日 十文的货物,买的人多就会涨几倍不止,要是 粮食也这 么涨…… 剩下 的金娘都不敢想。 虽说他们过冬的衣物大多是 芦絮、丝绵填充,不算太 暖,却也是 件过得去的御寒之物。毕竟有的连芦絮也买不起,天冷时被 冻死的、饿死的不在少数。 陆琼还没应声,守在一旁的掌柜笑得从容:“二位小娘子不妨瞧瞧棉衣,用的棉花可是 来自边疆,比什么芦絮都更暖和。” 说着就掀开门边的帘子,从里屋拿出一件厚厚的棉衣,摸起来很暄软,比不上后 世的手感,却是 陆琼这 几年间见过最好的棉衣。 掌柜也顺势把价钱说出来,竟要一贯多,这 可比陆琼前边花得还多。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棉花种得少,现下 还只 有边疆有,若不是 近来跟边疆商业往来密切,能够传入中原的棉花变多,这 棉衣的价钱只 会更高。 但陆琼也舍不得花一贯钱去买棉衣,更别说金娘,两人相视后 便摇头离开。 因着陆琼还要去铺子里看看,金娘便先提着东西 回去,一路上歇歇走走,不断还手,喘着粗气走了一路才到巷口。 在见到霜姐儿的笑时,她 才恢复了些力气,又把新 买的酥糖取出来,放在霜姐儿手心:“这是酥糖,等过几日娘就带你去看花灯。” 霜姐儿眼 睛跟着发亮,小块的酥糖还放在手心,想迫不及待到乞巧节那日 ,随后 才把糖吃进嘴里,还意犹未尽地舔舔掌心:“好吃!” 再跟她 说些乞巧的事,金娘就提着东西 进屋子。 这 一背篓东西 看着多,却只 花了二百来文,加上陆萱的衣裳,也是 四百多文,剩下 的半两银子金娘准备藏起来。 她 从床底下 取出巴掌大小的木箱子,外头上了锁,解开便见里头放着些碎银子、小簪子、戒指,还有不少铜板。 这 都是 来汴京半年好容易才攒下 的。可粗略看一眼 ,不算上首饰也才二两多。上回霜姐儿生病就花了半贯钱,也叫金娘切身体会到钱多重 要……她 还要再赚更多钱。 藏完钱,金娘情绪也迅速转变过来,兴冲冲地跑去洗新 买的羊肉,虽然只 有半斤多,但这 可是 真的羊,而不是 被 叫“小宰羊”的豆腐。 她 打 算炖一小锅羊肉,剩下 一些放胡椒、酱、盐、面粉腌制,再下 锅炒,又香又酥!一边想,一边把羊肉切成块,等郎君回来也好叫他高兴一番,毕竟家 里也好长时间没吃过羊肉了,这 下 也能补补身子。 与金娘分别后 ,陆琼独自跨过州桥,就见隔壁的汤饼铺已经装修好。 远远望去,铺子比以 往更亮堂,还宽敞不少,崭新 的桌椅也已经搬进去,木料漆得油光水亮。不过铺子里有些冷清,只 有后 门的帘子被 放下 ,隐隐窥见有人操劳的身影。 这 应当就是 三娘了。 就是 不刻意打 听,陆琼也能在自家 铺子里听别人聊起这 位三娘,左右不过是 相貌好、手艺好,光顾的食客多,把人家 夸得上天入地,连陆琼都好奇这 位三娘的手艺了。 不过眼 下 还有更打 紧的事,这 还是 她 头一回不在陆记,也不知道杨姐儿她 们能不能顾得过来。 再回头瞥一眼 门上的牌匾,陆琼就转身走进陆记。 先是 看到杨姐儿认真捞面的身影,再是 陆萱跟食客欢快聊天的场景,看她 们这 般,应当是 一切安好,她 也能暂时把心安下 。 “阿姐,阿姐!” 陆萱没多久便捕捉到陆琼的目光,眼 神瞬间亮了,好似见到盼望已久的人,撇下 食客便跑到她 身边,把今日 如何招待食客,如何敲冰的事全都一字不差讲给陆琼听。 听得陆琼忍不住笑,打 趣她 :“一上午未见,你怎么变成小鸟了,叽叽喳喳叫不停。” 若是 换了平日 ,陆萱定要跟她 斗嘴,但今日 不一般,就决定让着阿姐。 聊完天,陆琼便去存冰的后 门探一眼 ,除去今日 敲下 的冰,余下 的冰块都放在桶里,像先前一般盖上干草。 掀开木盖,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冻得她 直哆嗦,数数还有三大块冰。 陆萱依旧紧紧跟在她 身后 边,伸出手指,算今日 用的冰:“阿姐走后 ,我 跟杨姐儿敲了半块冰,能做四十份渴水。不过冷元子更好卖,害得我 跟杨姐儿今日 不知搓了多少圆子,可累了。” 低着头苦苦叹气的模样,可真是 叫人心疼,偏偏陆琼也吃这 套,揉揉她 的脑袋,又锤锤她 的肩,面上带着笑:“真是 辛苦了,为了奖励萱儿,我 方才还买了双新 鞋,还是 带花的。” 听到有新 鞋,陆萱忧愁的小脸迅速转变为喜色,睁大眼 睛,嘴角根本掩不住上扬,忙着追问新 鞋在哪。 陆琼有些无奈,只 好先按下 这 只 又蹦又跳的小兔子,才在她 期待的目光中把精美的绣花鞋取出来。底下 是 淡雅的月白色,鞋尖微微上翘,鞋面上还绣有并蒂莲,粉白与碧绿交织,很是 好看。 陆萱摊开手,小心翼翼接过,再用手轻轻摸着鞋口镶的珠子,就怕下 手重 一些鞋子就会破。 先前她 常穿的鞋是 草鞋,后 来换成麻布制成的麻鞋,比草鞋耐用,但是 穿久了脚底也会不舒服。不过前些年阿姐用粗布给她 做了一双布鞋,穿在脚上特 别舒服。 更别说这 双看着便贵的绣花鞋,应当是 更舒服。 陆萱赶紧把鞋试上,柔软的绸缎贴着她 的脚背,很舒服,有些大却不打 紧,毕竟还在长身子,穿着穿着便合适了。 眼 里藏不住笑,她 就在后 门这 狭窄的地方来回走动,鞋口的珠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见她 喜欢,陆琼也跟着高兴,靠在墙上一脸欣慰。 送走晌午最后 一位食客,陆琼才从钱柜里拿出一小块银子,这 是 给杨姐儿的报酬,毕竟今日 可是 连着做了好几个时辰。 杨姐儿已经没有起初那般的惶恐,笑着把钱收下 ,忽地“哎”一声,又从旁边的抽屉取出一个荷包:“这 是 今儿食客掉落的,至今还没人回来取。” 银灰色的荷包? 看着有些眼 熟,不过陆琼暂时也想不起来,便顺手把它放入钱柜里,跟账本挨在一起。 第28章 碎金饭 陆记的 冰雪冷元子卖得好,到 晌午时,只剩下 几碗的 量。 陆琼便全都盛出来,笑着给杨姐儿分 一份:“这些你带回去吃,不过今晚我们得早些来,提前 把圆子搓好。” 冷元子里还有细小的 碎冰,杨姐儿眸子闪着光,应声“好”便笑着把手捧在碗壁上 ,丝丝凉意传到 手里。 她昨日就尝过这元子的 滋味,但叫她自己买还舍不下 心 ,毕竟一份就要二十文,还不如买一碗羊肉汤饼。可陆掌柜很大方,连带着她也喝汤吃肉,每月还能攒下 不少钱。 杨姐儿心 里感激,便只好更加用心 做糕点、做汤饼来回报她。别说早些来,就是一整日待在铺子里也不觉得累! 午后照常闭店。陆琼穿过巷子,便见隔壁人家有一颗高高的 枣树,越过墙头,长长的 枝叶被压弯,能看见上 边开着嫩黄的 小花,也许过段时日就能结枣了。 推开门,雪儿还待在枣树的 荫蔽下 酣睡,听见动 静也未醒来,陆萱就跑过去摸摸它的 背。 陆琼把新买的 衣物整理好,放在床榻边的 案几上 ,打算待到 黄昏时再拿去汴河洗。怕记性 不好,她干脆把皂荚提前 取出来,放在显眼的 地方,好提醒自己。 今儿没来得及去市集买肉,家里灶房也没有适合的 食材,陆琼打算找闲汉去酒楼订菜。 好在通济坊有专门跑腿的 闲汉,刚搬来汴京没几日,便有闲汉提着茶瓶来送茶,凡是有需求,无论是传话送信或是买卖交易,都能找他 们帮忙。 平日里,闲汉就提着茶瓶在巷子里游走 ,陆琼站在门边,无需片刻就遇到 。 赶紧把人叫住,并给他 十五个铜板当报酬:“要红楼的 碎金饭两份,香酥鸭子一份。” “好哩。”闲汉把钱收进钱筒,顺手把茶瓶拎起来,想给她倒上 一盏茶,陆琼便摆手回绝。 刚送走 闲汉,就见金娘捧着一只碗走 来,上 边还冒着稀薄的 热气。 “这是羊肉?方才新买的 ?” 陆琼闻着炒羊肉的 香味,忍不住咽了下 口水,更何 况卖相可好,焦黄流油,上 边还撒上 一层芝麻,定是好吃极了。 金娘哎一声,一路顶着烈日赶来,脸颊边浮出淡淡的 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做的 不多,就只能给你这一点来尝尝鲜。” 金娘家也不阔绰,不仅要养着霜姐儿,还要给城外的 家人寄钱。就是夫家也拮据,只是郎君的 爹娘早早离世,也不用操心 别的 事。 陆琼本想回绝她的 心 意,但转念一想,金娘定是想感谢今儿的 事,便笑着收下 了:“要是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操心 午食吃什么了。” 金娘也笑得更欢,少了点紧张:“那也算是给琼姐儿加餐了。” 红楼离得近,不过半个时辰,酒楼的 闲汉就把食盒送过来,揭开盖还热乎着,定是刚做好便马不停蹄地送来。 陆萱赶忙把菜端进去,没多久便换了空碗出来,把酒楼的 碗碟还回去后,陆琼才给了闲汉二百文。 其中一百九十文是给酒楼的 钱,一份碎金饭二十文,香酥鸭一百五十文,香酥鸭份量不少,够她们吃好几日。红楼也算是汴京城里最划算的 酒楼,比起别的 酒楼,价钱更低,份量也更多,只是味道差些。 碎金饭倒是味道不错,也只是蛋炒饭罢了。时下 流行 把蛋黄唤作碎金,毕竟蛋黄呈金色,切碎后跟米饭一起炒,陆琼觉得叫碎金饭着实不错。 八仙桌上 ,金娘端来的 炒羊肉跟香酥鸭摆在一块,一人一碗碎金饭,旁边还有一份化了冰的 冷元子。 陆琼馋这炒羊肉好久,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里嫩滑,应当是先 用调料腌制过,在锅中煎过一段时候,才用大火翻炒,不仅多汁还咸香,碎金饭上 蘸着料汁,更好下 饭! 手艺真好,若不是已有一个杨姐儿,还真想把金娘请过来…… 陆萱吃完一块羊肉,便夹起一个鸭腿,啃下 一片焦黄酥脆的 鸭皮,连着鸭腿的 筋也带下 来,就是咬不开。她跟鸭腿较着劲,皱起脸,边咬住肉,边用力拽下 鸭腿,吃进嘴里才展开眉头。 这香酥鸭着实有嚼劲。 用过午食,再下 一碗冷元子,冰冰甜甜的 ,对陆琼来说,堪比饭后吃冰西瓜。 过几日就是乞巧节,届时也要准备做巧果和饺子。 巧果是油炸的 面食,不难做。饺子则不一般,按照习俗,会在一些饺子里放铜钱、针、红枣,吃到 铜钱寓意发财,吃出针为手巧,吃到枣的则是早婚。 不过放针太危险了,陆琼便把这一个去掉,打算只包铜钱和红枣。 算起来,也该寻杜哉去打打广告了。 * 锅里炖着茄子,咸咸的香味一直散发在四周。 杜哉见时间还早,就忍不住翻出自己藏好的 木盒子,打开后,里边是金光闪闪的 铜板。 全都倒在地上 摊开,他 也趴在地上 一个个数:“五、十……三百二十四!” “竟然有三百多文!” 这都是杜哉新攒的 钱,大多数都是陆琼给的 钱,每回有什么新品要出,都是他 去帮忙。 可还是远远不够,杜哉挠挠头,不知如何 是好。 应天书院的 诗会在临近午时结束,杜延想寻些油纸,便端着盛有点心 的 盘子去灶房。 恰好碰上 堂长从 灶房出来,他 端着糕点的 手无从 安放,只好双手捧着,对堂长行 礼问好,隐约间还问到 一股香味,好似是叫花鸡。 堂长点头,和蔼地笑着:“恒之,又来灶房帮忙了?” “是的 ,堂长。” 杜延是靠天资聪慧才进的 书院,买纸笔便要花费不少钱,是以他 平日便会到 灶房干活,用来换取一份午食,这也是山长准许的 。 与堂长倾谈一番,他 便跟灶房的 火夫要了些油纸,将盘中的 两份广寒糕、一份荷花酥、两份梨花酥叠好,一并用油纸包住。 杜延回去路上 便藏不住笑,这些糕点平日里可吃不到 ,带回去,哉儿见了定会高兴。 这般想着,他 便忍不住加快步伐,很快就见到 自家的 屋顶。 “阿弟,兄长回来了!” 他 们家没有院子,入门便是灶房,桌椅也挨着灶台,墙边各摆着张木板床,一边被褥整齐,一边凌乱不堪。 杜延一开门,便见自家弟弟趴在地上 ,翘着臀,有些不太雅观…… “阿第这是在做何 事?” 适才听见动 静,杜哉便快速把铜板装进木盒里,一股脑塞进柴草堆了。 他 身子有些僵,站起身来才笑着道:“方才不小心 绊倒了,没事。” 说着便转移话题:“对了,你今儿怎么午时便回来了,往日不都是暮时归。” 杜延也不再追问,便把今日诗会的 事一一细说,脸上 的 笑就没少过。 “对了,这糕点你尝尝,味道好极!” 荷花酥只有一份,杜哉选了卖相好的 梨花酥,总觉得味道熟悉,不过天下 糕点是一家,味道相似也正常。 见他 喜欢,杜延便介绍这糕点是陆记的 。 杜哉着实有些意外:“陆记……的 糕点?” 杜延先 夸赞一番糕点,才道:“堂长也说,这位陆掌柜不仅手巧,学识也不浅。你应当好些跟人学习,明 年二月便是童试,莫把功课落下 ,阿兄今日休假,正好……” 杜哉点点头。应天书院可不好糊弄,若此事是真的 ,这陆记的 掌柜也太有本事了,以后肯定能赚很多钱,他 可要跟人打好交情了。 后日,不对,明 日就去找人。 见他 陷入沉思,杜延便觉得欣慰。哉儿总算把他 的 话听进去了,以他 的 悟性 ,明 年的 童试定是出不了差错。 * 晨间的 雾气渐渐散去,州桥一条街上 的 食铺全都生火,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汤饼香、馒头香、胡饼香、糍粑香、蜜炙香…… 与陆记一同开张的 ,还有三娘汤饼店,门边摆着一块木板,写着——“新店开业,赠一份豆儿水”。 杨姐儿也知道这事,见不少路过的 食客都跑到 三娘那去,连镈饦都揪不好,一片长,一片短。 陆琼见了,赶紧点醒她,便继续调冷淘的 酱汁。 见她这般淡定,杨姐儿心 里着急:“小娘子,你怎就不急呢,食客都跑光了!且这开业送饮子的 点子还是你想的 ,她怎么就偷学去了。” 陆琼把加了槐叶汁的 面皮下 入清水锅中,木匕搅拌着,浮出一层雾气,看不清脸:“手长在别人那,人家要学去我也没法子。再说喜新厌旧的 是常态,说不准,食客都是去尝鲜的 ,日后能不能留住还得看手艺如何 。” “你就安心 在这和面、揪面片,铺子生意如何 应当是我该考量的 ,不然今儿味道差了些,客人走 得更多。” 倒也不是给杨姐儿压力,陆琼知道她也是好意,只是怕她乱了神,分 了心 ,这情况会更糟。 前 世她也经历过不少类似的 事,靠新奇的 点子能吸引不少食客,但要长久做下 去,还是靠真本事。毕竟汤饼好吃,即便在犄角旮旯,也总有人闻着味寻来。 杨姐儿知道她向来有主意,便点头不再问,认真干着手上 的 活,很快便无心 思索别的 事。 第29章 乞巧节 自三 娘汤饼店开业以来,陆记着实受到打 击,除了对比起 来有 些冷清,再就是汤饼的 销量不好。 好在陆记还 有 糕点、渴水进账,尤其是步入暑日,冷元子的 需求只 增不减,正好抵消汤饼的 损失。 乞巧节前几日,陆琼便找杜哉推广陆记的 乞巧活动,也在门前摆了块木牌——“乞巧吃角,巧果 巧酥”,还 找人添上些简易的 图案,也是像样,还 方便了不识字的 百姓。 到乞巧那日,天气格外好,陆琼一早便起 来,把院子的 晾衣杆架好,晒上家中所有 的 衣裳、被褥,可 以避免生虫,毕竟前阵子的 雨也下得够久。 她还 把堂前的 地扫净,铺上一层厚厚的 干稻草:“萱儿去把堂屋的 垫子也拿来,放在这晒晒。” 陆萱跑上跑下,早已 出不少汗,但还 是有 很大兴致,因为今日就能见到离姐儿! 她们刚去铺子便要开始和面,陆琼打 算多做些巧果 ,是以刚开始糖便用去一罐,加蛋液揉成团后置于木板上。 时下没有 现成的 “酵母粉”,百姓便会提前把面团放置几日,待发酵好就被叫作“老面”,下回要做面食时揪一块掺到新面即可 。 陆琼早就做了老面,现下切一半到新面团里,再揉多几回,这面就会很快发起 来。 不过今儿杨姐儿很古怪,几次对上视线便移开,还 总是欲言又止。 她很快也无心此事,怕面团发过了做出的 巧果 卖相差,便赶紧揪长条,分成一份份剂子,再压到提前准备好的 模具上。 重点是面团不能加得太满,否则就成了馒头,没有 模具的 形。 而这加了蛋液、糖的 面团,还 呈淡黄色,放在新灶烙至两面有 些焦黄,待巧果 熟了便好。 一出锅,满是面饼的 香味。 陆琼隔着热,把巧果 捏在手中还 是松软回弹的 ,掰成两半,露出里边的 蜂窝孔。 还 带着蛋香,类似蛋卷的 香味,只 是口感更暄软,像小蛋糕,她吃完一个还 想吃,这应当是做成了。 杨姐儿尝过也忍不住夸赞:“小娘子手艺愈发巧,定是织女转世 。” 乞巧,乞巧,就是祈求自己像织女那般心灵手巧,陆琼也喜欢这个节日,不过杨姐儿的 赞美还 是夸张些。 她是否为织女转世 尚不可 知,杨姐儿的 “牛郎”倒是来了。 不过陆琼总会想到另一个“牛郎”,可 惜他 乡无知音。 对门鱼铺的 陈枫登门,还 围着陆琼问:“陆掌柜今儿几时闭店?听 闻今晚汴河有 花灯,城南还 有 香桥赏……” 就差将汴京城所有 活动都列举一遍。 陆琼接过杨姐儿捏好的 巧酥,故意对上杨姐儿的 视线,假装苦恼:“今晚可 是人最盛的 时候,若是闭店,可 就挣不着钱了,还 是罢了。” 陈枫也不能叫人不做生意,再逗留多些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刚把巧酥、巧果 做成,谢家的 侍女桃红也赶来,还 把部 分巧果 装进食盒,嘴角微微勾起 :“上回的 冷元子可 还 有 ?” “有 的 ,这回也是不放冰?” 桃红提着食盒,点头:“多盛些元子,我家娘子惦记许久了。” 起 先陆琼回疑惑,谢家有 芸香楼,为何还 跑到她这买冷元子,后来才知芸香楼不做这样的 元子,倒是有 不少冰酪、酥山等冷食。 可 这些为寒凉之品,对身体不好,平日也会叫厨娘做吃食,可 她家娘子只 想尝鲜,便也不好叫人特意做,到外边买还 方便些。 送走桃红,陆琼便又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前往陆记的 食客络绎不绝,还 有 人订了五十 份的 巧果 、二 十 份的 巧酥,可 将她们累坏了。 巧果 有 不少,可 巧酥不够,做起 来还 费劲,最后还 要捏成不同的 形状,倒是有 个好听 的 叫法——“送巧”,祝愿女子愈发手巧。 比宣传男女爱情来得实在,毕竟在宋代,手巧的 女子容易找事做,待钱攥在手里了,那才叫踏实。 生意实在旺,陆琼午食便在店里吃些汤饼凑合凑合,倒是陆萱还 惦记着红楼的 菜,又托闲汉跑腿买来煿金煮玉。 “金”就是炸竹笋,”煮玉”则是笋煮白粥,一道菜便是竹笋的 两种做法,也是不常见。 竹笋却是寻常食材,不论是间笋蒸鹅,还 是三 脆羹,就连馒头也会夹笋。而竹的 寓意好,相国寺的 僧人便也偏好竹笋,还 生了食笋的 情节,陆琼觉得他 们也是清雅。 吃过午食,陆琼便觉得有 些倦,坐在墙边闭目养神。心里后悔,早知就不硬撑了,还 不如 回去歇息,养足精神再来也不迟。 半梦半醒间,她听 见有 人再耳边谈话,睁眼便见虞娘站在杨姐儿身边揉面团。可虞娘怎么在这?旁边还有 离姐儿。 “虞娘是怎么找到这的 ?” 她离开上元村时,只 跟虞娘说 去龙津桥摆摊,那时还 没陆记,后来便忘了告诉虞娘一声。 “寻人问的 ,那人认识你,就带我们来这,”虞娘在光滑面团上压印子,“不过你这铺子真大,汴京也变了许多,我险些都找不着路。” 虞娘上回来汴京也是好些年前,近来城中商铺林立,有 所变化也是寻常,只 是心里隐隐有 些落寞。 见到熟悉的 人,陆琼也变得话多,还 好奇她们何时回去? “离姐儿非说 要来,惦记好些日了,昨夜还 睡不着,今儿起 晚了还 怪我不叫醒她。所幸就在入城处订了客栈,明日再回去。” 虞娘还 说 ,她来之前替陆琼看了眼屋子,屋顶完好,只 是院前的 菜地生了杂草,倒也不碍事。陆琼还 趁机问虞娘不少上元村的 事,都是些家长里短,无非是谁家娶了新妇,谁家盖了房子,谁家挣了大钱。 可 她还 是听 得津津有 味…… 离姐儿跟陆萱早早便不知所踪,好在离姐儿年纪不小,陆萱还 知道路,倒也不会叫人担心。 眼见着天热,进店的 食客便少起 来,陆琼打 算提前包些饺子,不然等食客一多就忙不过来。 包了百来个饺子,有 白菜猪肉馅、韭菜猪肉馅、羊肉馅、韭菜鸡蛋馅,还 在四五个中夹了铜钱,三 两个夹了红枣。 刚包完饺子,店里便有 食客相继吃出铜钱,陆琼还 大方地给他 们免单了,毕竟能吃中的 也是天选之子! 虞娘在汴京还 有 熟人,临近暮时便离开,铺子里只 剩下陆琼跟杨姐儿二 人。 到夜里,街上张灯结彩,汴京河人满为患,全是等着放花灯的 ,旁的 香桥也站着不少人。 食客便逐渐少起 来,而杨姐儿也愁得像是见不着牛郎的 织女! 陆琼也打 算提早闭店,在这待了一日,就是木头也累,便叫杨姐儿早些离开。 杨姐儿瞪着圆眼,确认后才笑着扯下腰间的 围裙,跑去“鹊桥”跟人相会了。 店里还 剩下一位食客,点了份梅花汤饼,还 有 四份巧酥要带走,如 今正细细品尝着汤饼。陆琼等不及,便借着上新茶的 功夫往他 碗里瞧一眼,估摸着戌时就能闭店,忍不住雀跃。 盼着赶紧下工,她到钱柜把账本取出来,忽略掉银灰色的 荷包,想着提前把账算完,就能提早回家。 可 偏偏就在食客吃完汤饼也一刻,店里迎来新食客。 若是旁人,陆琼还 能寻借口把人叫走,可 这人是谢洵,前阵子还 帮过大忙。 不仅如 此,身后还 跟着两位小娘子,看一眼他 的 脸,摇摇头,这副相貌真不叫人省心,容易招蜂引蝶。 陆琼笑着招待:“小郎君想吃些什么?是吃往日的 汤饼,还 是想尝尝今日乞巧特有 的 巧果 、角子?” “那就要一份角子。”谢洵也回笑。 他 嘴角总是挂着笑,也从未见他 有 过失态,倒是她,在灶房里操劳就没有 从容的 时候。 下午掐的 饺子还 剩下十 来个,便全都下锅煮,饺子在水中翻滚,咕噜咕噜,掀起 一阵白雾。陆琼拌匀几下,便捞到碗里,再添上一小勺汤汁,撒上葱花,一碗饺子就端到桌上。 “角子里包有 铜钱、红枣,若是小郎君吃中,便是有 福气。”陆琼说 完还 给他 换新茶。 “多谢。” 谢洵也听 闻过乞巧节吃饺子的 习俗,不过那是未婚女子较为上心的 事,他 在家中还 未做过此事,倒是有 些稀奇。 饺子冒着热气,夹在筷子中没多久便冷下来,谢洵就着饺子边咬一口,味道有 些奇怪。 除了肉香,还 带着别的 味道,低头一看,饺子馅露出红枣来,想起 小娘子曾说 的 ,这是有 了好运? 陆琼招待完另外两位小娘子,也发觉这边不对劲,跑上前去看看,就见饺子中夹了红枣,这是什么运气,剩下的 十 个饺子还 能有 吃中的 。 谢洵持着筷子,笑着仰头看她:“小娘子方才说 吃到红枣便是有 福气,那我这是什么福气?” 饺子汤新鲜出炉,呼呼冒着热气,隔着这层雾,陆琼倒是看不清他 的 全脸。 “这是早婚的 福气。” 许是这答案太过意外,谢洵一时愣住,手一松,筷子夹中的 饺子便掉进碗里,溅了不少水花。 第30章 再相逢 陆琼扯下腰间的粗布,在 桌上擦干水渍,又把先前媒人 对她说过的话术转变一番,弯眼笑道:“谢郎君这般已是适婚年龄,说不准接下来便能喜结良缘。” 谢洵面子薄,还未被打趣几句耳尖便红起来,却还是硬把话接住:“谢某多谢陆娘子的祝福。” 忽地就忙起来,手背探了探茶壶外壁,不想 他顿了顿,才抿嘴道:“这茶好似凉了,陆掌柜可否帮我 换一壶。” 茶可是刚换的,不仅没凉,还烫得很。 陆琼见他手背都红了一片,并没有戳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应声好便把茶壶放在 托盘上。 这人 啊,脸皮薄才好,一眼就能看 穿,交起心 来才不会费劲。 接下来店里都很清静,除去碗筷碰撞声,便是两位小娘子的私语。 淡粉襦裙的小娘子掩面笑着:“可惜没有多余的角子,不然我 也要看 看 能否吃中 ‘早婚’。” 旁的小娘子打趣她:“你整日藏在 家中 ,又看 不上媒人 介绍的小郎君,就是吃到一百个掐红枣儿的饺子,也难成婚,更妄论早婚。” “就算看 破,也不能道破呀。” 说是私语,可这会儿的陆记太安静,一点声响便传遍屋子,剩下的二人 也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 陆琼左手撑在 木柜上,待账本上的墨水干透,便翻下一页,这两位小娘子可真有意思。余光一撇,某人 不止耳尖红,连带着耳根都是一片红,怕不是用耳朵去试探茶壶温度了。 好在 两位小娘子惦记着放花灯,待汤饼吃完,巧果 尝遍,便拉着手去逛汴河。 谢洵也吃净碗中 的饺子,剩下小半碗的汤汁,留下小块碎银子:“劳烦陆娘子了。” 汴京人 倒还是讲礼节,陆琼也笑着把碗撤下,再把碎银子顺手带上。 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她便赶快把木门合上,只开 出一条细缝,回 到灶台,把剩下几只碗叠起来,单手托碗,另一手抓了把皂荚。 铺子后门对着的街巷行人 不多,较为清静,唯有月光发出淡淡的光,陆琼借着月光,从水缸舀一勺水,冲净碗里的浮沫。 旁的木门吱呀一声,探出来一个身子,是施三娘,她手上也抱着盆,稍一弯腰,盆中 的污水便顺着小道流走。 汤饼香也四溢,看 来她的汤饼店正旺着。 下午新做了一锅巧果 ,不料卖到暮时还剩下不少 ,可总不能在 这放一夜,陆琼便翻出一个竹编食盒,把它们都装进去。 离开 时,她便顺手把门边的木牌收走,贴着墙角摆好,路过三娘汤饼店,就见牌匾漆光油亮,屋里坐着不少 食客。 回 到通济坊,巷子里一片昏暗,连金娘家也不见一丝光亮,许是出街逛花灯了。 真有些冷清。 陆琼坐在 堂屋前赏月,尝一块巧果 ,淡淡的鸡蛋香袭来,陆萱不在 ,雪儿也困得打盹,颇有种留守老人 的寂寞感。 直到月光隐去,陆萱才带着新买的磨喝乐回 来,脚上穿的正好是那日新买的鞋,每走一步,珠子便晃动一回 。 她兴冲冲地跑到陆琼面前,绘声绘色地讲述今日的所见所闻:“香桥使用纸包的线香搭成的,还装上了栏杆,扎了五色花,就是不能站上去……” “还跟离姐儿还去斗巧了,穿七孔针,我 比她穿得快。” 听她这样讲,陆琼也觉得有趣,倒是遗憾没去看 了。 直到夜深,陆家的最后一盏灯才灭下。 * 汴京人 夜生活丰富,且不少 食铺开 至半夜,第二日便起的晚。上午过去近半,陆记才陆续有食客光顾。 陆琼挽起袖子,取出盆中 的面团开 揉。杨姐儿昨夜去穿针了,天色暗看 不太清,一不留神就扎到指腹,用力便疼,便叫她去招待食客了。 好在 虞娘前来帮忙,不然她一人 可忙活不来,过惯了清闲的日子,只是站着揉面便觉得腰酸。 “虞娘可是午时回 去?” “约莫是酉时,”虞娘坐在 灶台下的矮凳,借着外头的光择菜,“顶着太阳可太晒了。” 虞娘来之前就交代家人 ,卯时就要把地里的菜浇一次水,要是等到正午,菜都得焉掉。怕陆琼在 汴京吃不到新鲜菜,她还从地里摘了不少 来,有茄子、胡瓜、薤…… 想 起这两日的见闻,虞娘还是不住感慨:“汴京变化真大,到处都是铺子,昨夜腿都走断,还是没逛完汴河的商铺。” “那虞娘怎么没想过也开铺子?” 虞娘摇摇头:“你叫我杀猪容易,但 叫我 打理一个铺子就不行,再说上元村还有不少 地,走了就不知便宜谁,如今村里可都打着地里的主意。” 见她这么说,陆琼便也不再劝,可还是心 疼虞娘,持刀多年,看 着是壮实,却也落下不少 病根,若是不杀猪,只卖肉说不准还能挣得更多。 接近午时,陆琼本想 把人 带去酒楼,可虞娘却拦着她,不肯叫她多花钱,便各退一步,买了不少 菜回 家做。 虞娘跨上台阶,打量四周:“汴京就是好,这院子除了小,不能种菜,还挺干净,连鸡粪都见不着。” 陆琼心 道,是她不想 吗?还不是没地方养鸡,不然能养出一群来,等孵出小鸡后,还能再养一批。不过算下来,无需多久她便能换个大院子了。 雪儿听见动静,从堂屋跑出来,围着她们的腿边打转,离姐儿却被这吓一跳,挥着双手叫它离开 。 陆萱蹲下身,把雪儿身子揽过来,顺着它的背道:“离姐儿莫怕,它乖得很,不咬人 。” 见这狗真的不咬人 ,离姐儿才松口气,却还是躲着,她幼时被狗追的经历可不少 …… 还没等多久,金娘也带着霜姐儿来,几个姐儿便在 院子里玩,逗着狗,吃着昨日剩下的巧果 ,很快就打成一片。 虞娘拎着包袱,跟着走进堂屋,八仙桌擦得一尘不染,两边还各摆了长木凳,不比她在 上元村住得差。 “在 这过得着实不错,原先你说要搬到汴京来,我 还不看 好,以 为你没多久便会回 来。没想 到麦子高了你还没回 ,就怕你是硬撑着,现在 这般也好,你爹娘也能放下心 来。” 不然日子过得拮据,她一人 也照应不来。 陆琼知道她没少 叫虞娘操心 ,便不敢作声,只是站在 一旁笑着。从柜子里找出新茶杯,在 院里洗净便给她们都倒上水,毕竟赶了一路,也聊了一天。 没歇多久,她们便又忙活起来,在 灶房生火做饭。 金娘把虞娘带的茄子切成快,中 间挖空,塞进不少 肉馅,在 锅中 煎上小会儿,滋滋冒出油,香喷了! 虞娘手艺倒是差些,就在 一旁打下手,择菜、洗碗,还要帮忙递各种调料。 一道道鲜香的菜肴便新鲜出炉,霸道地弥散到整条巷子。 临走时,陆琼帮忙把东西搬上车,还买了不少 吃食,留给她们在 路上吃。 车子渐渐隐去,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 送走虞娘和离姐儿,陆琼便直接去陆记,却见杨姐儿站在 外头,两手紧紧握着,有些焦急。 见陆琼走过来,杨姐儿立刻拉住她的手,袖子被抓出印子:“小娘子,不好了,出事了。” “你先别急,这是怎么回 事?” 陆记还未正式开 张,店里也没食客,陆琼把人 带进屋子说话,叫她坐在 椅子上。 杨姐儿这才缓过来,此时也定下心 :“方才遇见芸姐儿,她说要把陆记的铺子当出去,就不能赁给我 们了,往后陆记就不能开 了。” 怎么这般突然,也没有任何风声。 陆琼脑子有一刻空白,还是想 再问清楚些:“你可是听错了?她不是来要租金的?” “没听错,芸姐儿说她娘的病更重了,先前的积蓄也花光了,现在 就剩下铺子,还说我 们就只能租到这月了。” 也就是还有二十日,二十日……陆琼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铺子。 不知事情 还有无回 旋的地步,陆琼决定去找芸姐儿:“萱儿待会就来,你就先看 着铺子。” “好,小娘子也当心 。” 芸姐儿家在 州桥边,离铺子不远,陆琼寻人 打探清楚,便找到她家。 这处房屋挨得更近,毕竟是靠近皇城,芸姐儿家门前空荡荡,只有台阶还残留着上月生出的苔藓。 她站在 门外,听见屋里细小的动静还伴着妇人 沙哑的咳嗽声。 “娘,你先喝些水,慢点喝,别呛到。” 陆琼听出这是芸姐儿的声音。 有人 拍着妇人 的背,妇人 顺了顺气才道:“铺子生意如 何了,你进来日日在 这照顾我 ,万一出乱子可如 何是好。” 屋内安静一会儿,才响起芸姐儿的声音:“不碍事,我 请了厨娘,都忙得过来,就是做不出您做的味道” 妇人 微弱地笑着:“不怕,我 还是你这般大时,也做不出那种感觉,我 娘就在 一旁看 着我 做,慢慢学,直到某日,便突然会做了。” 芸姐儿轻轻地“嗯”了声。 剩下的谈话陆琼没听下去,便离开 了。 30-40 第31章 鸡肉粥 陆琼走后没多久,杨姐儿 便开始淘米,打算煮一锅鸡肉粥。 新打的灶台除了用来蒸糕点,再就是炖菜、炖肉,如今还能 炖粥。往锅中倒米、加水,放上几根柴,不用怎么照看火候,闻到香味便好。 尤其是到夜里,晶莹剔透的大米在水中冒着 泡咕噜响,就倒入切好的鸡肉,滚烫的稀粥把鸡肉从 泛红的血色煮至纯白色。 鸡肉的香味渐渐散开来,勾得街上的行人垂涎三 地,忍不住咽口水,即便是吃过暮食,还是要来陆记尝上一碗鸡肉粥,暖暖的粥下肚,才叫舒坦。 现下陆萱也从 通济坊赶来,正端着 茶壶招待食客:“稀粥五文一碗,鸡肉粥十五文一碗。” 食客本想说一碗稀粥,再要多两份绿豆糕便够。 可闻着 邻座飘来的浓郁鸡肉香,他 肚子也忍不住咕咕响。既然都 来了,那也不能 叫自 己受苦,便把到嘴的话一改。 “那就要一碗鸡肉粥!” “好咧,稍等。”陆萱记下账,随手把账本一塞,合上抽屉,又转身从 柜子拿出新茶叶,准备替食客上新茶。 灶台旁还放着 一个小火炉,上边烧着 小壶水,如今正冒着 气,她把粗布盖在把手上,一气呵成提到边上放好。 上回诗会买的龙溪茶还剩了许多,便一直用到现在。 陆萱先把茶杯用开水冲洗一遍,再投茶,这茶叶颜色偏深,倒入开水,全都 悠悠浮上水面,淡淡的茶叶香也飘散开来。 这茶刚上,杨姐儿 也把鸡肉粥炖好,还按照食客口味添了胡椒、葱花、姜片,掩盖住鸡肉的腥味。 食客远远闻着 香味,直勾勾地盯着 这碗鸡肉粥,见杨姐儿 刚放下便迫不及待握起 勺子。 盛一勺,热乎乎的,还一直冒着 气,到嘴边小心地嘬一口,他 眸子亮了亮。 这粥咸咸的,也有肉香,何况一碗的份量可不少,还顶饱! 那头陆琼奔波半日,白天吃的东西也早已耗光,如今身心俱疲。回到陆记,见到店里灯火通明,食客脸上带着 笑,就连陆萱也努力招待客人。 若是时间能 静止在这一刻多好。 “阿姐!”陆萱只知道她有事出去办,还不知道今儿 发生的事情,如今见着 人便迈着 步子噔噔跑来。 灶台的粥香一直飘散到外边,陆琼吸了吸鼻子,顿时觉得有些饿,抻长 了脖颈往锅里瞧,更香了。 不过一想到这口灶很快也要离她远去,便觉得心里堵。 “萱儿 ,今晚我 去……” 话还没说全,就有新的食客进来,陆萱便又转身忙去了,只是叮嘱她一句:“阿姐,你方才吃得少,锅里还有不少粥,趁热盛些来吃。” 杨姐儿 揉面的地儿 离炖粥的灶台有点距离,便把陆琼拉过来,凑近来咬耳朵:“小娘子,那芸姐儿 可是怎么说的?这铺子还能 继续赁?” “还没找人问 着 ,天太黑了,不方便。” 陆琼没把事情经过仔细说与杨姐儿 听,总觉得这事明天还能 解决。 杨姐儿 也笑着 安慰她:“那回头再跟人问 问 。” 见陆琼笑着 应下,杨姐儿 也彻底放下心。 陆琼坐下后,便给自 己盛一碗粥,还冒着 热气,待吃进肚里才觉得舒服多。 转眼便是第 二天,街上雾蒙蒙的,来往的摊贩推着 独轮车走,而陆琼天还未亮便守在药铺门前。 她先是站着 ,站到腰累了才蹲下,蹲了没多久腿便开始发麻。 怎么人还没来? 先前就见芸姐儿 常常到这一带捡药,难不成是今天有事来不了。 见等不到人,陆琼干脆站起 来,谁知远处的芸姐儿 正急匆匆赶来,眼圈红着 ,面上也是一脸焦灼,定是哭过了。 还没等陆琼叫人,芸姐儿 直接与她擦肩而过,还差点绊在门槛上,又着 急地把郎中叫走。 陆琼也不好把人叫住,只是寻药铺里的学徒问 了一番,才知芸姐儿 的母亲昨夜病情加重,今儿 再叫一回郎中,怕是已经回天乏术。 这叫她也难以相信,明明昨天还鲜活的人…… 不想把人逼太紧,便没急着 找芸姐儿 ,却没想到不久芸姐儿 便主动找上来。 “找郎中那日我 就看见你了,不过当时心里只想着 我 娘,就没跟你说话。” 芸姐儿 声音比往常虚弱,身子也变得枯瘦,脸颊两边还都 陷下去,看着 吓人。 陆琼抿着 嘴默不作声。 芸姐儿 也自 顾自 道:“我 还对不起 我 娘,铺子也没保全,早就当给旁人去了。” 陆琼便追问 这买主是谁,竟是三 娘汤饼店的掌柜,施三 娘。 这可怎么办? 这一瞧便是要把这铺子合并了,届时扩张店面来了。 因着芸姐儿急着出手,这铺子原本值上百贯,如今卖出八十贯,不过对陆琼来说,也是一笔超大的钱,毕竟她现下最多能拿出七八贯钱。 这笔钱虽没治好芸姐儿的母亲,但 也能 体面地下葬,叫芸姐儿 心里也好受些。 这下陆琼也彻底拿不定主意,心里提醒自 己这不能 怪芸姐儿 ,可想到还剩下十几日,这铺子便要转手让人了,就揪心不已。 “施三 娘这是想把两家铺子打通不成?听说这如今的铺子也是买下的,不是赁的。”杨姐儿 听了也愁。 她说着 又看一眼旁边正在收桌子的陆萱,收着 声儿 :“这事萱姐儿 还不知呢?” 陆萱自 是不知,这几日还在琢磨酥山的做法 。店里新进了一批冰,就忍不住试做别的饮品。 酥山卖相精致,底下铺一层冰沙,慢慢堆成小山,上边浇下杨梅果肉、荔枝肉或是李子肉,酸酸甜甜。 好酒的人还能 加入一些米酒,伴着 酒香,冰凉爽口,带走夏日的燥热。 铺子还没开张,陆萱便摸着 黑开始洗果子,削皮,压成果泥,盛到盘子里备用,每回给食客做好一份,便忍不住给自 己偷偷做一点。 陆琼觉得那是水果刨冰的口感,只可惜冰沙不能 再绵密些,碎冰有些大。 但 对汴京人来说,这已是极为奢侈的饮品,一份便要二十文,陆记就是整日开张,也才卖出二十来份。 说着 ,便有一位食客点了份荔枝酥山,那头陆萱应声好就立即去备冰。 看她忙忙碌碌的身影,杨姐儿 也忍不住艳羡:“还是不知道的好。” “不过,芸姐儿 也是个可怜人,当初就是为了治她娘的病才把这铺子赁人的,如今……唉,造化弄人。” 认识芸姐儿 的人都 道她是个省心的孩子,她娘也是有福气的人,偏偏就是她娘这几年身子突然不好,本以为看郎中就能 好,可谁成想会要了命啊。 芸姐儿 本就难过,陆琼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 去找作为讼师的沈二娘出出主意。 沈二娘说,当初跟芸姐儿 定契只赁了一月,一月过后,租与不租全在芸姐儿 。是以陆琼也只能 提前找新铺子,不然就只能 改回老本行,到州桥摆摊去了。 这天陆琼又出去一整日,到暮时才归来。 杨姐儿 已经替她瞒了陆萱三 日,可也着 实有些顶不住:“小娘子,可寻牙人问 到新铺子的下落了?” “还没,”陆琼摇摇头,“找阿戈问 过,近来没有趁手的铺子,有也是偏小的,再不然就是租金高的,一月少说要六、七两银子。” 如今她手上也才不到十两,若是真 拿来盘铺子,剩下的钱也刚够买食材,若是遇上哪日经营不当,不仅倒贴一大笔钱,连招牌就得毁。 杨姐儿 也跟着 忧心忡忡,却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 把心思放在手里的活,和面、揉面……就连哐哐的摔面声也能 叫她暂时安心些。 剩下几日,陆琼也没少走动,得来的消息全是一样的,好似真 的没有出路了。 就连金娘都 看出她的不对劲。 今儿 她来跟陆琼借醋,想把家里的竹筛洗洗,上回晾做豆腐的纱布,结果忘了洗,放屋子里生霉了。 赶巧要用,家里的醋还没了,只好拿竹筛跑过来讨醋洗。 “你家醋放哪呢?” 陆琼在做最后的打算,想得入迷,就没注意到金娘来了。直到人走到跟前,还晃了晃手,这才回过神来。 金娘稀奇地叫一声:“你这几日是怎么回事,听萱姐儿 说,你都 跑外边好几回了,很少待在铺子里,这可不常见。” 许是没有主意,陆琼便把憋了好久的事说出来,皱着 眉:“如今也不知怎么办好?摆摊也不稳定,总不能 就这样搬出城去。” 想起 在上元村的日子,虽不能 挣大钱,却也是轻松自 在的。 晨起 喂鸡,做完早食就去采草药,下午休憩,在家编编竹编,时而还能 到溪边捕鱼,摘野果子,挖挖野菜。 “这都 什么事?”金娘深吸一口气,“既然铺子当给别人了,那就去找买主问 问 ,看能 不能 缓多几日,不然就去州桥那摆摊,照样能 活,不至于搬出城。” 被金娘这么一点醒,陆琼也觉得这些天是有些优柔寡断了,突然觉得眼前的路明亮些,毕竟不会比如今更差了。 第32章 酱羊肉 到陆记时,杂货铺的掌柜托人运来一大车东西,三袋新面粉、五罐糖、胡麻……还有新订的梅花糕点模具。 陆琼抱起一罐糖,不忘叮嘱身后的小厮:“新面放在木架最底层,旁的都放在上边。” 一袋面粉有半人重,小厮蹲下马步,把面粉扛在肩上,稳稳当当地 搬到后门边的木架。 待东西放好,杨姐儿给 小厮几个 铜板,还塞了 一碗放冰的豆儿水:“小郎君辛苦了 。” 小厮笑着把碗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喟叹一声:“真凉快!” 这豆儿水喝下去,嘴里还在回甘,叫他 喝了 还想再来一碗,不过也只是想想,待会还要去给 下一家送货去,不然 钱没挣到,还净花出去。 送走小厮,杨姐儿也绕到木架边,把新买的面拆开 来,用来做巧果。虽说乞巧节过了 ,但还是有不少食客好这一口,每天只做一锅,也能卖光。 “小娘子,这铺子的事可 解决了 ?” 陆琼把空的糖罐子挑出来,再把新的陶瓮摆上去,如 今听到这事也没先前那般急。 “这两日便去找施三娘说去,看 能不能把这铺子保下来,就算她要提高租金,我也得应下。” 先前本就是芸姐儿急着出手,她才用二两拿下的,不过也至多能接受六两的租金了 ,再高就不大值。 杨姐儿点头 ,顺着道:“也只能这般。” “不过小娘子得早些跟萱姐儿说清,近来也有风言风语,怕是听了 不少。” 这也是让陆琼颇为苦恼的事,在事情没彻底解决前,她也不想陆萱掺进来,毕竟也帮不上忙,只能白跟着担心。 陆琼把东西放好,拍净手里的粉尘:“先寻施三娘谈谈,等事情有着落了 再说也不迟。” 搬来汴京后,陆萱也结识了 不少年龄相仿的人,有时她们也会故意转到陆记,好在这待上一阵子,再就是走到汴河上,边赏景边聊天。 “我娘说你们家铺子要关了 ,这是不是真的?” 魏盼比陆萱矮半个 头 ,跟她说话时还要仰头 才能对上视线。 这是因为家里人个 子都不出挑,骨架也偏小。就这样 ,魏盼的娘便整日给 弟弟补身子,可 也不见得长个 子。不过魏盼会也不会干看 着,每回都会给 自己藏点吃的,譬如 煮红薯的多放一根,快熟了 才偷偷拿走。 一旦藏东西了 ,她就会带到汴河吃,坐在石阶上感受风拂过河面,带走夏天的燥热。 起初只有一人,后来便拉上陆萱一起,有时遇上陆琼,还能吃到新出炉的糕点、洗净的果子、冰冰凉凉的渴水。 陆萱出来时带了 几个 巧果,捏在手心软乎乎的,分一半给 魏盼,眼里还闪烁着街巷灯火:“你娘从 哪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娘是胡说的。” 魏盼咬了 一嘴的巧果屑,赶忙咽下去,含糊不清:“不过你真幸福,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这个 吃起来好软,好香。我娘也做了 巧果,就是糖不舍得放,鸡蛋也没多少,跟吃素馒头 似的。” 陆萱知道她爱吃,干脆把剩下的都给 她:“那你先吃着,我还要回铺子里,下回给 你带酥山,放最多的冰。” 魏盼手里还捧着几个 巧果,装都装不下,听到吃的,眼睛都亮起来:“那你快些去,记得下回给 我带吃的!我也给 你带。” 陆萱好笑地 点头 :“知道了 。” 沿着汴河走,一路上都是铺子、摊位,尤其是天色渐晚,出来乘凉的人也越多。州桥处更是灯火阑珊,河面上倒映着稀疏的人影,时时还传来欢笑声。 杨三娘也带着三岁大的裴丫在汴河闲逛,没想到裴丫腿短,走不快,杨三娘也抱不动,就又气又怨:“再不走快点,就吃不成汤饼了 。” 裴丫年龄小,也不敢说话,怕吃不到娘说的汤饼,红着脸噔噔跑,才勉强赶上杨三娘的步子。 杨三娘牵着裴丫走下桥,便瞧见陆萱从 旁边的汴河走来,想起近来听到的风声,勾起一抹笑:“萱姐儿,你走哪去?” 陆萱很少跟杨三娘有交流,即便是在巷子里遇见,也是打个 照面便离开 ,对杨三娘说不上喜欢,也没有几分讨厌,倒是裴丫比她更讨喜。 不过今儿看 见杨三娘的笑,心里却生出一股不舒服,但还是记着阿姐说过的话,不要与人生间隙。 她便笑着:“出来透透气,正准备回陆记,就不打扰三娘了 。” 杨三娘装作不经意,“哎”一声,“你家铺子可 是要跟施三娘一起开 了 ?还真是件好事,毕竟施三娘也是汴京有名的厨娘,有钱人想请也请不来。” 陆萱想起这些天忙得不着地 的阿姐,心里的疑惑更深。方才魏盼的话只是叫她觉得可 笑,可 杨三娘爱打听,还碎嘴,说的事却没有假。 若真如 杨三娘所说,那为何阿姐也不告诉她?不过杨三娘看 着也不像是好心,还是先不要给 她看 出纰漏。 “劳烦三娘操心了 ,这事还得阿姐说了才算。若是三娘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毕竟近来忙得很。” 杨三娘见她没什么反应,倒是心里生堵,只能找裴丫解气,拉着她大声呵斥:“再不走快些,又要赶不上!” 陆萱心里惦记着事,顾不得杨三娘还在后边,便加快步子赶回去,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阿姐她们在聊这事。 原来是真的…… “阿姐,你为何瞒着我?”陆萱心里有气。 陆琼也没想到会被偷听到,看 着她红着的眼圈,一时恍惚,想起芸姐儿,好一会才定下心神,把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事阿姐能解决。” 陆萱听了 这话,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觉得阿姐从 未把自己放心上,在上元村,有事也第一个 找虞娘,来汴京也是早有预谋,到现在陆记出事也同她一起商量。 心里也清楚,这是不想叫她担心,可 还是会觉得难过,杨姐儿知道,魏盼也知道,连三娘都知道,偏偏她不知道。 一行人都挤作一团,却安静得很,前来的食客便不知所措,犹豫后才出声:“小娘子,可 还有剩的酥山,家里的孩儿嘴馋,要两份。” 酥山一向是陆萱在做,她抢先应下:“还剩了 杨梅的。” “那就要两份杨梅的。”食客见她脸上挂着泪,也不敢有再多要求。 陆萱把泪水憋回去,走到后门去取冰,锤子敲得咚咚作响,像是屋子要塌了 ,把跟上去的陆琼都镇住了 。 这下她也算是彻底明白,这是真的生气了 ,还哄不好。转身面对食客,两人大眼瞪小眼,陆琼讪讪笑:“她力 气大。” 怕食客不信,还补充一句:“平日就这般。” 接下来杨姐儿就成了 传话的,陆萱有事就叫杨姐儿,再让杨姐儿传给 陆琼。 杨梅放入盆中,陆萱在水面撒上一把盐,把手浸在水里,轻轻搓着杨梅表皮:“明日要带酥山给 盼儿,还有巧果、梨花酥。” 杨姐儿点头 ,转身便要传话,陆琼就在一旁的灶台过凉面,面皮还顺滑着,有弹性,捞起来就在空中打转。 她先一步应下:“酥山不行,这几日吃多了 ,太凉。” 杨姐儿还没来得及转头 ,陆萱又独自小声道:“偏要,还要带双份。” 这话杨姐儿没听清,陆琼也没听见,以为是陆萱把她话听进去,没那般生气了 ,才放下心去招待食客。 还在冷淘里多加了 一份酱羊肉,鲜嫩多汁,冒着油光。 食客以为端错了 :“陆掌柜,我没点酱羊肉,可 是弄错了 ?” “没弄错,”陆琼心情好,“今儿的酱羊肉煮多了 ,就顺手给 你添了 一份。” 听到是不要钱的,食客才敢放下心来,先尝一口酱羊肉。这羊肉是一大块下锅炖,跟酱汁一起熬,一直炖到烂了 才捞出来切片,又香又软,一口爆汁。 连带着冷淘留下的汁水也被他 吸溜进嘴,意犹未尽,小酌一口茶盏里的茉莉花茶,带走酱汁的腻味,打一个 饱嗝,人生才叫圆满。 临走时,食客还乐呵呵:“陆掌柜,还是你家的酱汁有滋味,我上别家都尝不出这味,不是不够鲜,就是味道淡。” 陆琼笑着把他 送走:“那下回定要再来!” 香料贵,别家不舍得用,她就舍得,更不论 做的酱肉价钱还不高,就是她卖出一份也挣不了 几个 钱,全跟香料钱抵消了 。 不过这全是因为铺子租金低,想起这,她的笑也敛了 些,毕竟还有一个 大难题。 这事一天不解决,心里就跟绷着一根弦似的,时时怕断掉。 临近黄昏那时,挑夫还来打过一趟水,便顺道聊起施三娘的事。施三娘是五六年前来的汴京,三娘汤饼店的名声也是从 前些年打起的,早年才二十几,也跟杨姐儿一般给 人打下手。 “后来呢?”陆琼递给 他 一碗渴水。 难得有人乐意听他 讲故事,挑夫笑着接住碗,饮一口便砸吧嘴。 “后来就攒了 笔钱,到钱庄借钱开 了 铺子。那时还不兴开 铺子,便有人劝她不要冲动,不料她生意越做越好,不仅把钱还清,还在城里买了 处宅子,据说要几百贯!” 这可 是几百贯啊……那这宅子一定很大。 陆琼也想在汴京买房,但她连十贯钱也拿不出,只能在心底里羡慕。 看 出她眼底的羡慕,挑夫把碗一递,怕被人听见还压低了 声:“可 别看 她现在风光,刚发家那会儿还有亲人寻来,说她是克星,把家里人都克死了 。那时人人皆惊,不敢光顾她铺子,也是后来才好起来。” 想起近来的风声,加上他 也没少在陆琼这拿好处,挑夫便安慰她。 “你也不比她差,你也是这般年纪就开 铺子,就算最后铺子倒了 ,这段履历也够你说上大半辈子了 。” 陆琼听到这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今儿不用去陈记换水?” “哎呦,”挑夫敲了 敲脑袋,“我怎么给 忘了 ,还跟你说这么多……” 他 把水桶担在肩上,挥了 挥手,匆匆赶着去汴河挑水。 第33章 竹筒饭 陆琼整晚都在观察着,就怕又惹恼了陆萱,不过到底是相安无事。杨姐儿也总算松口气,毕竟夹在中间不好受。 临近亥时,到店的食客渐渐少了起来,怕是只 有勾栏瓦舍才会更多人。 好在她们如今对吃食的份量把握精准,今天也只 剩下了些冷元子 、枣泥山药糕,还 有一份煮多的梅花汤饼,便都分 成几份各带一份回去。 陆琼见 枣泥山药糕才三两块,直接捏一块在掌心,贴在下巴处送进嘴边,一口咬下去便掉酥。 这是用新打的模具做的,外形看着是梅花状,不仅甜,口感还 紧实,两层山药泥夹了一层枣泥馅,用棉布过筛后还 很 细腻,没有粉感。 就是太甜,她吃完后想倒盏茶解腻,又见 陆萱围着桌子 转,不好靠近,便放下这个念头。 杨姐儿也将自己那份装进食盒,见 铺子 的地擦了,灶台洗好,碗也刷净才道别。 “小娘子 ,夜黑了,我 先 回去了。” 陆琼嘴里还 残留了山药泥,只 点点头:“路上当心。” 待杨姐儿走后,铺子 里还 留了一盏油灯,正悠悠地燃着。 平日话多的陆萱也变得沉默,陆琼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收回,直到闭店,两人都没搭过话。 从陆记到通济坊,还 能 遇见 不少游画舫、赏州桥夜景的行人,夜市里的小摊也正卖得兴起。 陆琼挨着陆萱走,低头便见 月色衬得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忽地鼻尖一动,闻到一股油炸的香味,是先 前卖馓子 的人家,如今还 卖胡饼。 摊主面前摆了两口锅,左边炸馓子 ,右边烙胡饼,排了不少人。有个五六岁的孩童,个子 不高,被一旁的姐姐牵着手,踮着脚也要看锅里的馓子 。 “萱儿可想来一份馓子 ?这是上回我 们吃过的那家。” 陆琼想起刚开业时,挣到了大钱,两人在回去路上便迫不及待买了一份馓子 ,那晚风还 有些凉,不过馓子 很 脆,她们也很 开心。 当时说只 有两个灶口,都要用来煮汤饼,没地方做馓子 ,现在新添了一个灶,却忘了那日说过的话。 卖馓子 的摊主也发现她们,抻长条的馓子 放入油锅,又不留间隙徒手把胡饼掀个面,露出 金黄的一边,锅边升起的热气糊住他的笑。 他在州桥摆摊,常常能 见 到她们回去的身影,不论下雨还 是放晴。有时两人都很 疲倦,路上一言不语,有一回两人都很 兴奋,路上说个不停,还 有一回,只 有一个小娘子 回去,孤单得很 ,就是他见 了也不习惯。 陆萱对上摊主的视线,脚下的步子 顿一下,还 是从馓子 摊路过。 见 她这般,陆琼也只 能 带着歉意回笑,怕她一人有危险,便赶快追了上去。 与州桥夜市不同,坊里一到晚上,便很 安静,只 有回到院子 时,趴着的雪儿见 到她们便冲上来,兴奋地叫两声。 陆萱便上前用手捂住他的嘴:“雪儿,小声些,有人已经歇下了。” 他这才安静下来,晃着尾巴,露出 背面给陆萱顺毛。 起了点风,晾衣杆上的衣裳便轻轻飘着,陆琼抓住衣摆,摸了摸,已经干了,还 留有皂荚的辛味,不过这味道很 快便能 散去。 邻家的枣树又茂密了不少,枝叶伸得更长,有些已经开始挂果,淡青色,才小小一个,说不准下回注意到时就又大了些。 陆琼心里感叹时间过得快,也不忘把衣裳收好,等放到屋里,便听见 院子 里有谈话声。 “琼姐儿!”金娘挎着一个竹篮,见 没找着陆琼,就把陆萱叫过来。 她掀开竹篮上的碎花布,露出 里边的糯米,短短圆圆,粒粒分 明:“这是江米,端午那日买来包粽子 ,没想到一直吃到现在。霜姐儿整日叫我 弄来吃,昨日还 吃到肚子 疼,煮了点山楂才好受些。” “这还 够吃一两顿,可不能 叫霜姐儿看到了,就拿来给你 们吃,没事还 能 包个粽子 。” 陆萱只 好收下,见 金娘越说越多,有些应付不来她的热情,脸上泛起红晕。 好在陆琼即使出 现,还 叫她先 进去:“萱儿先 拿到灶房去,就放在桌上。” 金娘方才与陆萱已经说得够多,但见 到陆琼还 是如狼见 到羊一般,眼里冒着光,拉着人便是小嘴叭叭。 “霜姐儿贪吃得很 ,上回的巧果没两天就吃完,乞巧节还 新买了一回,多花了几十文 ,早知就不提前买了,省下的那点差价还不够新买的钱……” 她咽咽口水,末了还 来一句:“你 是不知,裴家今夜吵起来了。” 这话题似乎跳得有些快? 不过陆琼还是配合地说了句:“可是裴玉跟杨三娘吵起来了?” 金娘挑挑眉,那样子 好似在说她料事如神,挽了挽衣袖,神兮兮道:“杨三娘给裴家小子寻了门亲事。” 见 到陆琼八卦的模样,才满意地说下去:“是跟施三娘的。” 裴玉? 和施三娘? 这两人八竿子 打不着吧。 陆琼有些不信:“是金娘听岔了?施三娘可比裴玉大上几岁呢。” 裴玉好似才不到二 十,不过宋时的男子 十六便能 娶亲,女子 则为十四。但按她见 到的来说,在十来岁便成亲的还 是少数,都是临近二 十才谈婚事。 待听金娘解释完,也知道这是杨三娘的一厢情愿,两人八字还 没一撇,只 是见 到施三娘有钱,在汴京有大宅子 ,便起了贪心。 待云雾遮住月色,院子 暗下来,金娘才意识到夜深了,碰巧陆萱也把空竹篮拿出 来,便依依不舍地道别:“那我 先 回去了,下回再说。” “金娘等等,”陆琼到屋里提出 一只 灯笼,“路上黑,这个你 拿上。” 火光照在二 人的衣裳上,金娘摆了摆手:“我 明日再送回来。” 说完便提着灯笼走,金娘身子 顿了顿,又转过身来,压低声音:“你 钱够不够?若是铺子 那事要钱用,我 这还 有不少,大概能 借你 二 两,还 有些首饰,当了也能 凑个一贯钱。” 陆琼以为她是有事要说,没想到却听了她的“身家”,就连她郎君私藏的钱都给惦记上。 她撑在门边上,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够用的,金娘就不必操心了。” “真不用?” 见 她不信,陆琼便连着解释好几回,金娘这才肯信,只 是离开时还 要一步三回头。 她目送着金娘离开,单薄的身子 走在巷子 中,直到连影子 也见 不着。 其 实陆琼跟金娘认识才没几月,没想到金娘却愿意拿出 全部“身家”来帮她,虽然不能 真的帮上忙,却还 是觉得真好。 见 天上的云雾散去,露出 圆月,明日定是晴天。 陆琼醒来那会儿太阳已经出 来,着急忙慌把鞋穿好,套上橘红的短衫,顺手就把木柜里的陶瓮抱在怀里。 家里的糖一用完,她便会把留下的空罐子 带到陆记去,毕竟店里要用的地方多得很 ,反正店铺后门处就是空地,打的木架也不小,刚好适合拿来存放物件。 不过怎么有些沉呢? 她低头看了一眼,没觉得有何不对,带着疑惑:“是没吃饭饿的?” 不过也没想这么多,毕竟时间紧。到了陆记才弄清,原是陆萱把金娘给的糯米装进去了。 杨姐儿本想用来盛猪油,揭开罐口便看见 满满的米,有些不知所措:“小娘子 ,这里面怎么都是江米?” 陆琼坐在长柜前,用竹刀割捆油纸的草绳,听到“江米”二 字,便隔着矮墙看到了快溢出 来的江米。 陆萱也赶来,拍了拍头:“我 昨晚把江米放陶瓮里了,忘了说。” 也不是大事,陆琼便叫杨姐儿把米都洗洗,泡水里。 先 前在龙津桥摆摊的竹筒子 都还 留着,不知何时拿到陆记了,这下正好做几个竹筒饭。 陆萱还 生 着她阿姐的气,却不会跟吃的过不去,主动把竹筒子 拿到后门去,放盐水里浸,再过水、沥水、晾干。 常吃汤饼的粗眉食客早早来了,跟陆琼打声招呼:“陆掌柜,来碗鸡丝面,面条要多摔几回,才有嚼劲。” 陆琼笑着诶一声,便继续切胡萝卜丝。 这位食客之前帮着搬了长柜,上回水缸漏水,他还 帮忙把面粉搬到外边,就是身形大,面相看着凶了些,心地却很 好。 起初所有人都怕他,后来时间久了,便也能 聊起来。 粗眉食客叫上一壶酒,拔开酒塞子 ,酒香钻进鼻尖,不烈,是清甜的米酒,半壶下肚,鸡丝面也呈上来。 粗细均匀的面皮盘在碗里,鸡肉丝堆在上边,汤汁淡黄油亮,散发出 浓郁的鸡汤味。粗眉把筷子 抵在碗边对齐,夹起一长条,没几下便吃完,实在是不够吃。 洗净的竹筒子 已晾干,陆萱都收到竹筐里,拎回屋去。 眼尖的食客见 了,脸上的两条毛虫便扬起来:“这些竹筒是用来做什么?” “做竹筒饭,”陆琼把腊肉切成片,很 快便闻到咸香,“腊肉、江米、豆子 ,一块下锅煎,炒出 香味了再放进竹筒里,放火里烤,又咸又香,还 有竹子 味,也不腻。” 粗眉听了便咽口水,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下的腊肉,刚吃的鸡丝面又饿了:“你 这要做多久?” “还 要一个时辰,江米得泡水!” 他瞧着有些落寞:“那给我 留两份,我 晌午再来取。” 陆琼笑着打趣他:“另一份是给谁带的?” 粗眉难得扭捏起来,挠了挠头:“只 是吃得多大,方才一碗还 没管饱……” 陆琼噗呲一声,这可真是他少见 的一面,笑完又从蒸笼里挑了四块糕点,抽出 压在陶瓮下的油纸,叠起来包好,再捆上草绳。 “这些就拿去吃,下回定给你 多加些面。” “那不成,这些要跟竹筒饭一起算,不然我 不要。”粗眉也不羞了,急起来还 有些凶。 陆琼也是知道他的性子 ,便顺着他的话道:“好,依你 的,都算上。” 粗眉本名叫孟升,本意是想他走进仕途,之后步步高升,谁想他看书头晕,听书头疼,也不爱写字。 十六岁便去做了防隅军,在火楼值守、巡查,有时还 要去灭火,后来伤了腿,跑不快,才转去埠头搬运货物。 平日里大家都管他叫粗眉,再就是孟粗眉,很 少叫他本名。就是他自己也更喜欢被人唤作是粗眉,总觉得孟升这个名跟他太不搭了,文 绉绉的,他又不是读书人,叫这名字太奇怪。 糯米、豆子 都用水养好,还 包进纱布沥干,颗颗饱满,沾了水也好成型。 一陶瓮的江米,加上半罐子 赤豆、腊肉,搅拌在一起放到盆中,看起来不少。暂时找不到粽叶,便用干净的纱布封口,正好能 装十个竹筒,若是卖得好,日后也能 多弄些竹筒子 。 陆琼本想起个火炉烤,可惜炭不够,只 能 放上锅蒸,一次还 只 能 蒸六个筒子 ,其 他锅要煮汤饼,余下的竹筒饭也只 能 等下一轮。 柴火噼里啪啦烧着,很 快便出 香味,陆萱也按捺不住,搬张矮凳便守在灶边,双手撑在下巴上:“还 有多久才能 好?” 杨姐儿离得近,揭开锅看水烧干了,又多加了几勺,锅里沸腾的水便静下来。顺手用筷子 戳戳筒子 口,纱布陷进去,还 能 感觉到江米有些硬。 “许是还 有一刻钟。” 第34章 洗杨梅 蒸竹筒饭时,她们还听见隔壁三娘店里传来动静。 杨姐儿甩干手上 的水渍,探出头瞧一眼:“她们才开店呢,刚开始泡茶。” 三娘汤饼店近来都是临近午时才开店,一直开到子 时,除了晚上 ,也算是跟陆记岔开了时间。 “等晌午闭店了,我就找她去。”陆琼把 灶台边堆放的柴火挪到墙角,手上 都是木屑。 不然再拖两日,这 铺子 要给人收了去。 一刻钟很快便到,杨姐儿揭锅时,陆萱的魂儿也跟着飘远了。 她们给孟升留了两份竹筒饭,还摆出其余四份供食客挑选,锅里再添些水便又蒸剩下的几个竹筒子 。 竹筒饭的香味与 粽子 相似,咸咸的腊肉和糯米香杂糅一起,凑近时还能 闻到一股竹子 的清香,像是林间的一抹清泉,回味甘甜。 食客正吃着汤饼,如今闻到这 咸香也觉得寡淡,尤其是这 饭还盛在竹筒子 里,叫人觉得新奇。 很快便有第一个想尝竹筒饭的人,她先 试着问了一份的价钱。 “一份三十文,连着竹筒都能 一起带走。”陆琼笑着搭话。 竹筒子 不大,只 比茶盏粗,一个巴掌长,就怕里面放得都是江米,加上 还要三十文,都能 买上 一斤多猪肉了,是以这 位娘子 还是有所纠结。 她还牵着一个小女童,看着不过 六岁,正是鬓年,正巧扎着双垂鬓,两边各插了一支淡蓝的花簪子 ,睁大眼睛望着灶台边上 的竹筒子 。 眼巴巴的,就差晃着她娘手求着买了。 娘子 见状便也咬咬牙,从腰间掏出一个钱袋,数出铜板来:“成,就来一份。” 钱一收,杨姐儿便把 竹筒子 呈上 来。 这 竹筒只 能 上 锅蒸一次,不好再重 复使用,一是竹子 的清香会变淡,二是容易滋生细菌。因着是一次性的,她们便用柴刀劈成两半,好方便客人享用。 热气袅袅升起,露出金黄的糯米、油亮的腊肉,很快竹叶的清香也在四周散开来。 每一块竹筒都配了一双筷子 、一个勺子 。 娘子 便在众食客期待的眼神中挖起一小勺,入口软糯,腊肉咸香,与 竹香交织一起,够味却不会生腻。 “怎么样?”旁的食客也一动不动地盯着竹筒饭。 还有食客已经开始捂钱袋,就怕忍不住便花多一笔。 娘子 不语,还多吃一勺,待唇边沾上 油光,才笑着点头:“味道好极,本以为江米会生腻,却没想呗竹香冲淡了,连腊肉也是肥而 不腻。” 陆琼也及时附和:“若是腻了,可叫我们换一盏茶,也能 点一份渴水来解腻。” 这 样下来,还能 多卖出一份饮子 ,多赚一笔钱! 在她们谈话的间隙,小女童已经将那份吃光了,那娘子 也是被提醒了才发觉,皱着眉头,拍了下她的手。 “你可是不准再吃了,江米吃多容易积食!” 小女童嘴巴一撇,小声地辩驳:“可还没吃饱……” 这 委屈模样,叫围观食客的心也跟着化了。 “她还在长身子 呢,就让她吃个够!” “是啊,也才没几个钱。” 娘子 哪能 说得过 七八张嘴,心想钱不是你们出自然不嫌贵,但还是冷了心,不叫小女童再吃。 陆琼也觉得再吃下去会出事 ,毕竟这 江米委实 把 霜姐儿吃积食过 …… 想起她刚穿来时,家里好几回揭不开锅,后来挣了钱,还跟人买糍粑,许是太过 好吃,陆萱还偷吃到肚子 难受。 听起她说这 事 ,陆萱也愣了,沉默很久才肯小声道一声:“是阿姐记错了,我才没有偷吃。” 见她终于肯搭话,陆琼也跟着笑,便顺着她:“是,是我记岔了。” 最后娘子 和小女童各退一步,将剩下的带回家吃,也幸好这 竹筒子 也是没有别的用处了。 过 了这 个插曲,竹筒子 也卖得差不多,还有食客慕名 而 来,跟友人共享一份,就只 是想尝尝这 滋味。 所幸也没叫他们失望。 也不知谁说了一句:“陆记总有新菜式,不仅吃不腻,味道都不错,放得料也多。” 众人听着也默默点头,心里也觉得稀奇,怎么能 想出这 么多点子 ? 直到晌午过 去,食客才渐渐少去。 陆琼守在钱柜前,脸上 满是笑,耐心数着一块块铜板。 时而 还发出响声,铜板相碰是清脆的,碎银子 碰撞是沉闷而 有力的,不过 都好听! 今儿也算是挣满了十贯钱!还都是现钱,就算这 铺子 不开了,也能 回上 元村躺平一阵子 。 但挣钱真叫人过 瘾,她还是想把 铺子 继续开下去,好早日换上 新宅子 ,实 在不想从院子提着桶去打水了…… 等到闭店,孟升还没来,陆琼见时候不早,便先叫杨姐儿回家,陆萱也带着一个竹筒子 回去,顺道拿了几块瘦的猪肉,给雪儿当午食。 又想起雪儿近来越发圆润的身子 ,这 也算是跟对人了,整日吃好睡好,过 得还挺滋润。 屋里没有食客,陆琼便坐在外边的长凳歇着,正好屋檐下遮住烈日,风一吹,还有些凉快。 不过现下的三娘汤饼店正热闹着。 陆琼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孟升才急匆匆赶来,身上 的袖子 挽到小臂上 ,露出结实 的肌肉,怕是刚搬完货物。 他不好意思笑:“陆掌柜,方才有事 耽误了。” “无事 ,也耽误不了多久。” 陆琼笑着转身,见灶口还有些余火,便取来粗布,盖在竹筒各一角,替他取出两个竹筒饭来。 “都给你放锅里蒸着,是带回去,还是在这 吃?” 竹筒子 还冒着热气,孟升做了一早上 的活,早就饿得不行。 他盯着竹筒子 ,两眼放光,发觉陆琼还在等他回话,这 才腆着脸笑:“带回去,带回去。” 陆琼便抽出两根草绳,在竹筒两头绑上 一圈,中间打 个死结,方便拿取。 送走孟升,她便把 锅里剩的水舀到木桶里,一口气提到后门的街巷,倒在青砖上 ,污水便顺着沟渠进了钱眼。 本想这 会儿找施三娘谈谈,可人家铺子 正忙着,不好耽误。 便又拖到晚上 闭店,陆琼才有机会跟施三娘见一面。 她对三娘也只 是道听途说,从未主动接触过 ,是以不清楚三娘的为人。 许是三娘手里掌握着陆记的生死,陆琼在见她前还是有些忐忑。 提着一盒糕点、一袋茶叶,便赶去三娘家。 施三娘虽有钱,却不住在城北,而 是选择盖在城南外的宅子 ,倒是离州桥有段距离。 庭门宽广,两座石狮子 立在石阶两旁,有些气派,倒是像三娘的作风。 传闻中的三娘倒不知门外有人登门拜访,正在院子 里的菜地除草。 为何白天不除,晚上 除?只 是觉得白天太晒罢了。 门外传来咚咚声,施三娘把 手里的草搁一边,拍开手上 的泥,不料吃了一嘴:“呸、呸……” 这 时候还会有谁来? 陆琼在门外等了许久,夜间有些冷,本想改日再来,门却在这 时开了。 她见过 几回施三娘,自是知道三娘的相貌,只 是这 位娘子 的身上 沾满了草,还有黄土。 如此不拘小节,怪不得能 成大事 。 陆琼也很快便反应过 来,把 带来的礼品呈上 ,自报家门,随后便笑着道出来意:“听闻施三娘也是花了五年踩在汴京扎根,而 我们陆记才开不久,根基不稳,也很难再寻一个适合的铺子 ……” 施三娘一见到她,便觉得合眼缘,在听到她此行的目的后,也是笑了:“你是想继续赁下这 个铺子 ?” 陆琼不知她为何笑,愣了片刻才正色道:“正是,若是三娘有何需求,尽管提出。” “小娘子 年纪不大,口气也不小。” 施三娘也只 是看着和善,伸出手来算账:“我把 铺子 赁你,一月至多五两,可若是将两家铺子 打 通,说不准一共能 挣到八十两,孰轻孰重 ,我还是知的。” “可两家铺子 打 通需要不少时日,少则半月有余,多则一月,再加上 石料、人工,花的钱可不少。”陆琼分析一番。 三娘听了也点头,这 些确实 是前期要细细考量的。 见她听进去,陆琼便进一步解释:“况且,铺子 的生意并不是扩张便能 有起色,三娘的铺子 已经有不少供食客落座的席位,也是正好够,甚至有余。” “若是打 通了两家铺子 ,增加了席位,也很可能 与 原先 并无两样。” 这 倒是施三娘没想到的。她这 才仔细瞧一眼陆琼,面上 平和,可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倔强,是个聪慧的女子 。 倒是她小瞧了。 也叫施三娘想起一位故人,若是她还在世 ,孩子 应当也是这 般大。 只 是睹物思人,她便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怕被人看穿,硬是逼回泪水,轻轻“嗯”一声,语气少了方才的锋芒。 “你说的有些许道理,但我还是要将两家铺子 打 通的……” 陆琼听她这 么讲,心里的石头跟着一沉,以为是没希望了,又听见她道:“不过 ,还有些细枝末节未敲定好,在这 之前你还能 继续赁这 铺子 ,但要重 新定下契约,每月租金嘛,至少五两。” 施三娘本就不打 算这 么快打 通铺子 ,只 是城中有人说些三言两语,传得多了,就把 人小娘子 吓到了。 不过 她前些年也是这 般过 来的,不失为一段很好的磨炼。 陆琼的心也跟着落下,又升起,知道三娘把 话说全 ,才彻底松懈下来。 心里的激动无法表达,她只 能 一遍遍地跟施三娘道谢。 施三娘打 断她:“这 铺子 也开不久,或许还有一月的时间,也可能 是一年,在我放弃打 通铺子 前,这 些都说不定。” 不过 也总算是将陆记暂时保住。 笼罩在陆记的阴影被揭开,所有人都松口气,也变得更 有干劲。 杨姐儿在知道陆琼要去找施三娘后,整夜辗转反侧,直到夜半三更 才睡着,好在如今有了个不错的结果 ,也不算是白忙活。 陆萱便更 不用说,她是除了陆琼最关心铺子 的人,心里虽还有些气,可人人见了都知道她心情不错。 有食客点了份酥山,她便去后门敲了块冰,刚要放进盆里,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她。 “陆萱,”魏盼睁着一双小眼睛,扒在门框上 ,“你这 几日怎么没来找我,不是说好给我带酥山的。” 见到她手里的冰,更 是好奇起来,蹦到陆萱身边,伸出一双手,想碰又怕弄脏:“还没在暑日里碰过 冰呢,往常过 冬,汴河就会结一层厚厚的冰,除了一小块地,剩下的全 是采冰的人,都不能 靠近。” 陆萱笑了声,又沿着冰块的一角敲了敲,一小块碎冰便掉下来,捡起放到魏盼掌心:“这 给你,只 是比井水凉了些,摸久了手还会疼呢,我做酥山都不敢用手碰。” “我知道,”魏盼打 量起这 块透明的冰,独自喃喃,“不过 还真不一样。” 魏盼没事 做,便留在铺子 里帮闲,哪里需要人手便去哪。 陆琼也不怕得罪陆萱,直接夸赞她:“盼儿做起活来,比萱儿要利索,还勤快。” “等食客少了,你们就出去玩,我给你们钱。” 她也知道魏盼在家的处境,汴京的女子 好强,能 挣钱,可还是不被家里重 视,处境不差,但也好不到哪去。 至于卖女求荣的事 ,陆琼没少听,可也无能 为力,毕竟自己也是在讨生活。 魏盼在哪都放得开,唯独面对陆萱的阿姐,总会装上 几分矜持,小声道:“不、不用了,我跟萱儿就是随便走走。” 可陆萱早已看穿,揭她的短:“阿姐,她先 前想要吃酥山来着,我忘了给。” 被她这 么一打 岔,陆琼也隐约记起,好似是有这 么一回事 ,当时忙得晕头转向,转眼便忘了。 “成,你们要什么吃的自己拿,酥山也是萱儿最擅长的。”陆琼看出魏盼的要强,便也装作不知,没拿这 点去打 趣人。 还悄悄给了陆萱十文钱做零钱。 这 也是她清楚陆萱的为人,给了钱也不会乱花,这 一点很是省心。不然一边忙着挣钱,一边还要纠正妹妹的用钱观念,不出半月身子 便会被累垮。 下午陆记闭店,陆琼便打 算整日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想去。 结果 人还没歇多久,金娘便跑过 来聊家常了,主要还是裴家的事 。 正好,方才有人刚提来几桶杨梅…… 陆琼心里憋着坏,对金娘笑:“你来的刚巧,我这 有件好事 。” “什么好事 ?” 金娘以为是说事 来着,没想到她说完便转身进屋,跟进去才知,灶房摆了整整两桶杨梅,看得她眼冒金星。 “你说的好事 ,不会是叫我帮你洗杨梅吧?” 陆琼依旧笑:“不止,还要去核压成果 泥。” 没办法,金娘还想跟她继续聊裴家的事 ,只 好认命坐在矮凳上 ,有气无力:“成,先 洗这 一桶。” 待盆里倒满水,金娘才开口。 “杨三娘可不要脸,昨儿还是前儿,又到处传裴玉的亲事 ,这 回不是施三娘了,是坊里的一位小娘子 。” 怎么还带换人的? 陆琼也是看不透这 位杨三娘,见过 花心的,没见过 对儿媳花心的。 “这 回她可踢到铁板了,那小娘子 的娘可是徐九姑,直接跑上 门去,先 是把 裴家小郎君骂一顿,再是喊话杨三娘,说她再败坏自家小娘子 名 声,就叫她出不了门。” 金娘说得绘声绘色,手里的杨梅被她弄掉地上 ,装作无事 又捡起来,还差点放到干净的水里。 那兴奋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事 人。 不过 陆琼也记起这 位许九姑了,只 要去蔡河洗衣,十次能 碰上 六回,她家小娘子 还是绣娘来着,称得上 是心灵手巧。 陆琼有点馋,顺手塞一颗杨梅进嘴,好酸:“那裴玉岂不是被连累了?” “可不是,”金娘连连点头,“不过 他这 两日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捣鼓什么,就怕杨三娘安分没几日又闹出幺蛾子 。” 不过 在陆琼看来,裴玉的爹责任最大,把 全 家丢下,也不知跑哪去,若不是偶尔寄钱回来,还以为死在外头。 跟金娘聊着天,很快便把 杨梅洗好,也差不多压好泥,二人手上 还染成淡粉色。 “你这 手真细,染上 色还更 好看了。”金娘比对着两人的手。 陆琼刚要回话,便听见院子 外有动静。 循声跑出去,就见陆萱扶着魏盼回来,还把 她手搭在自己肩上 。 “这 是怎么了?” 陆萱看起来有些心虚:“我给她吃了酥山,没多久她就肚子 疼。” 陆琼着急问道:“盼儿这 是吃了多少?” “……大约是两份?” 陆琼还想训斥她一顿,金娘就过 来帮手:“先 把 人扶到床去。” 第35章 做月团 家中只有两张床,便决定将魏盼扶到陆萱的卧房里。 见脚下 有台阶,陆琼提醒:“小心 台阶!” 卧房里没有帐幔,只安置了一张木床,还有张案几,平日 穿的衣裳便放在 旁边的大木箱。 陆萱先去铺开床褥,金娘和陆琼则合力把魏盼弄在 床上。 见她看 着脸色苍白,也无力说话 ,陆琼便拖出床塔下 的盆。 “我去烧点 水。” 等她走后,金娘探了探魏盼额头,有些凉,又 捂了捂手心 ,也是冷的:“萱姐儿 你在 这看 着,我去弄些生姜水来。” 生姜水能祛寒,也能缓解吃生冷之品带来的疼痛,平日 淋雨着凉也能煮来喝。 陆萱认为自 己帮不上什 么忙,便应声留下 来。 一行人都在 忙活,就连雪儿 也乖乖守在 院子,不给众人添乱。 服过生姜水,魏盼便躺回床,陆琼给她盖好薄被子,把装有开水的汤婆子覆在 被褥上。 见她缓过来,面色不再那般苍白,陆琼也得 闲去追究此事,带了点 气:“先前不是说过不要贪凉,怎么还一连吃了两份酥山?” 许是心 虚,陆萱低着头沉默。 陆琼本想再说几句,就见金娘在 使眼色,也知 道不好在 魏盼面前说教,心 里叹气,叮嘱她们几句便出去把剩下 的杨梅处理好。 接近暮时,魏盼也恢复得 差不多 ,至少小腹不疼了,不用人搀扶着也能走。 陆萱便打算先送她回家,再去陆记帮闲。看 着脚下 的青砖,她有些愧疚:“是我不好,连累你受罪了。” 本来这酥山是一人一份的,可她吃完一根红薯便吃不下 ,剩下 的酥山还不好浪费,魏盼只好全吃尽。 不过魏盼并没有怪她,反倒是笑着:“虽吃了点 苦,但前头的酥山可甜了,两个甜头换一份苦吃,我还赚了呢!” “你也别想太多 。”她说着便拍了下 陆萱的肩膀。 知 道她这是在 安慰自 己,陆萱心 里更是没半分好受,还想再说些什 么,魏盼有些不自 然地指着巷口。 “我到了,你也快些回去,你阿姐还等着你呢!” 魏盼住的地方在 通济坊后边,离州桥有一段距离,租金更为便宜,倒是屋子大一些,也能住下 更多 人。 别处院子还透出一丝光,陆萱便也放下 心 来:“那好,你也小心 些。” 近来一到晚上,陆记的生意便不太好做,三三两两的食客到店,点 一份冷元子便走,或是带走几份糕点 ,倒是谢家还一直派人来取吃食。 杨姐儿 也闲着无事,把灶台处的水渍擦了又 擦:“怎么不见萱姐儿 ?” 陆琼便把今日 的事细细告之,末了还叹声气:“方才好似叫萱儿 丢人了,在 盼儿 面前训了她好几回。” “萱姐儿 不是那般小气的人,说不准心 里还怪罪自 己。” 杨姐儿 也把她们近来的相处看 在 眼里,两人可都是闷葫芦,可她也不好掺进去。 “也许吧。”陆琼心 不在 焉,随意翻看 账本。 杨姐儿 忽地凑过来,小小声:“不过这酥山也不多 ,就是两份也不能吃坏肚子,可是……那个来了?” 那个? “就是癸水啊……” 这么一想,方才好似也见到魏盼衣摆下 有一抹红,只是布料深,看 得 不是很真切。 怪不得 她难受,也不知 有没有备好月事带,还有草木灰…… 次日 一早,陆琼推开门,走到院子便闻到一股香味。 谁起得 这般早? 灶房里开着火炉,炉上架了一瓦锅,发出闷闷的响声——咕嘟咕嘟! 旁边开着小窗,屋里的雾气都往小窗那飘去,陆萱的身 影也在 期间若隐若现。 这是田螺姑娘呢。 难得 见她起这般早,陆琼忍不住打趣:“这是给谁准备的?” 其实不说也知 道,昨夜见到陆萱便提了一嘴魏盼的事,想她这粥也是特意给魏盼做的。 陆萱揭开锅,甜糯的香味扑满了整个屋子,便见锅里加了红枣、红豆,还煎了一个蛋,滋滋地响。 “阿姐,我先去给魏盼送吃的。” 在 汴京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玩得 来的人,自 然是要用心 些。 “成,”陆琼替她找出食盒,“晌午记得 来一趟陆记。” 陆萱先前没去过魏盼家,也是昨儿 才知 她的住所。 沿着通济坊的后巷走,尽头右拐是另一条街,这条街毗邻汴河,倒是热闹,且离虹桥不远,出城方便。 食盒很重,除了粥,还有一些干枣、鸡蛋,这都是方才装上的。她还没来癸水,但阿姐常说到了这几日 得 养身 子,不能吃少,也不能着凉。 到巷子时,陆萱的小臂已 经发酸,正想寻人问 魏盼的家在 何处,便听见不远处的院子发出响声。 魏盼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别跑,看 我不捉住你!” 还差犬吠,便是鸡飞狗跳了…… 这处院子里比陆琼家大一半,左边圈地养鸡,右边种了些菜,如今这鸡跑出来,还在 啄菜地里的菜叶! “哎呀,你帮我拦住它,上你那去了。”魏盼也顾不得 问 陆萱为何来,见鸡都要跑出院子了,赶忙叫人一起捉鸡。 陆萱还没应下 声,这鸡竟展开双翼,扑腾扑腾地飞到她身 边,还盯上了手上的食盒,不停地咯咯叫。 魏盼放轻脚步走过去,找准时机便扑上去,一把抓住鸡的两翼:“这下 跑不了了吧。” 落了满地的鸡毛,就连两人身 上也沾了不少。 “你这鸡怎么跑出来的?”陆萱提着食盒,看 魏盼把鸡捉会鸡圈里。 其余的鸡也咯咯叫,低头啄米,魏盼见状赶紧跑出外头,把栅栏关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长吁一声。 “方才喂鸡,不小心 被它偷跑了。” 说着还拍拍胸脯,一边后怕一边咬牙:“好在 是捉住了,等十五那天就把它宰了吃!” 他们平日 不宰鸡,毕竟可以捡几回鸡蛋,若是吃了就没有,便会等到过节再杀。 陆萱在 上元村时也是这般,只是近来日 子好了,想吃什 么便去铺子买,倒是没有为吃肉发过愁。 “对了,这是给你做的,用大枣跟红豆炖的粥。” 魏盼早早便注意到这份食盒,如今接过食盒,便坦荡地笑出声:“正好我还没赶上吃早食。” 大枣煮熟了更加软,魏盼吃了一颗便眯起眼来,真甜! 粥也是香的,还是甜的,比她家过节吃的糖酥还甜。 碗里的粥一点 不剩,魏盼吃得 全身 暖洋洋的,不禁感叹:“你可真幸福,每日 都能吃这么多 好吃的,等我长大了也要开家食肆,还要开成全汴京最大的!今日 吃糟蟹,明日 吃鱼鲙……” “开店可累人,日 日 不得 休息。”陆萱忍不住泼冷水。 人人只看 到表面的风光,可是打理铺子的艰辛又 有几人知 。 得 早起备食材,洗地擦桌子,应付难缠的食客,处理卖剩的吃食,闭店时还要算账,到夜里还要愁第二天的生意…… 魏盼却是知 难而上:“只要能挣钱,这些都不算什 么。不然像我弟,花大半积蓄去上学,却什 么也学不会。昨儿 还要钱买纸笔,也不知 是用在 何处,开口便是要一两银子,真败家!” 这钱给她都能做一笔生意了,说不准还能挣不少。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露出个矮墩墩的身 子,是魏盼的弟弟魏荣。 陆萱先前跟魏盼在 汴河边玩,遇上了魏荣,他在 知 道陆记跟她有关后,便跑去点 了一桌子吃食,结果不想付钱! 见他想吃霸王餐,陆琼便说要去报官,这才把他唬住,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拿钱了。 从此魏荣便跟她,跟整个陆记结下 仇,还没少跟他娘抱怨,连带着也生魏盼的气。 这回见到陆萱,自 是没有好脸色,他哼一声:“怎么,陆记要倒了,所以上我家偷吃了?” 一副小人得 意的模样,陆萱见了也恨不得 撕烂他的嘴脸,心 里堵着一口气。 魏盼知 道他们不对付,便叫陆萱早些回去。 等魏荣要进屋,魏盼菜把他叫住:“你这会儿 为何不在 书院?娘给的钱都去哪了,不是说买纸笔了?” 魏荣脸上的肉都挤作一团:“少管闲事,这钱我想怎么花酒怎么花。你可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净帮着外人,娘都说你养不熟!过几日 就叫娘把你卖给许三去!” 许三是住在 巷子里的鳏夫,不仅年纪大,脾气也不好,还有不少儿 女,去他家就是去吃苦,旁人都是拿这话 来吓唬自 家女儿 。 可魏盼知 道他说的这话 不是威胁人,是真想这般干,他这人便是如此恶毒! …… 除开陆记的汤饼少人买,这个八月初过得 很平淡,转眼便是中秋。 因着要做月饼,陆琼提前跟掌柜订了一批新模具,还进了不少新面。 此时的月饼叫“小饼”,也叫作“月团”,不过汴京人平日 就会吃月团,并不是中秋节才特有的。 这月团跟后来常说的月饼还不大一样,馅料往往是油酥和糖混在 一起,跟她们先前做过的酥点 相仿,还未出现五仁馅的、豆沙馅的月饼,甚至是冰皮月饼。 所以陆琼便准备做五仁、豆沙、莲蓉馅的月饼,都是些寻常食材,却能做出花样来。 杨姐儿 看 着灶台上的莲子:“小娘子是说,我们要将这些打成泥?” 这可是一大盆! 莲子已 经泡了一夜,等煮烂后应当能打成泥。 陆琼哼哧哼哧提着桶水,脸憋得 通红,费力往锅里倒水:“这是要做莲蓉,掐在 月饼里做馅,可甜了!” 汴京人爱吃甜食,这还不能拿捏他们? 第36章 过中秋 莲子上锅后,陆琼也把泡好的红豆放到另一边去蒸,还顺手扯了条围锅布堵住缝隙,能 够让锅里 受热更 均匀。 接下来便开始准备五仁馅。 许多人都不爱吃五仁,可她还是要做,总觉得缺少五仁月饼的中秋不完美,毕竟从 小到大不是吃着五仁长大,也是听惯了大家 聊五仁。 五仁通常是杏仁、核桃仁、橄榄仁、瓜子仁、芝麻仁,不过这些仁儿价钱都不便宜。陆琼也没买很多,打算做个几 十个便收手。 “萱儿看着火,杨姐儿来帮我和面 。” 陆萱早就被这香味勾了魂,欢快应声好便噔噔跑过来看火,攥着手坐在灶口前,一脸兴奋,还被火烤得通红。 杨姐儿倒不是馋,而是好奇小娘子说的“月饼”该怎么做,本以为是常见的月团,还想着能 做出个什么新鲜模样,就被方才的莲子吓到了。 不过还是觉得有 意思,只 是不知小娘子怎么想得出弄这么些个馅儿的? 面 粉是首要的,先往盆中倒了小半盆,还加了不少油、糖,最关键的一步是倒枧水。 用草木灰加水煮好,过滤掉渣,把干净的部分取出来,便是枧水,同碱水差不多。 加了枧水的月饼更 好上色,饼皮也不会 过软或过硬,尤其是现下条件简陋,很难把握火候,容易把月饼烤过。 杨姐儿边揉边感叹:“这比做酥点 还麻烦。” 幸好不是日日做…… 陆琼手上都是油,皱着眉:“所以不常做,不过这价钱定是要再贵些,一个……一个就卖十五文好了。” “十五文可是太贵了?”杨姐儿有 些犹豫。 毕竟一个糕点 也才五文,对比起来,一斤猪肉二十文都算便宜了,且这月饼还没月团大呢,就比角子大一点 …… 陆琼笑着:“五仁的才贵,其他的馅儿卖八文一个,对比起来,客人说不准都觉得八文也不算贵,买得更 多了?” 这也算是一种营销手段。到时还有 更 便宜的糕点 对比着,人人都倾向于卖中间价位的物品,这样买八文的人便会 更 多。 毕竟古往今来,消费心理学都是门 不浅的学问! 杨姐儿听得迷迷糊糊,不过小娘子自 有 一套,便不再纠结,很快手下便和出一团淡黄的面 团,表面 油亮,不沾手。 馅料也都备好,豆沙一盆、五仁馅一盆,莲子泥也跟糖、油炒成 一盘莲蓉。 三人围成 一桌,各自 包成 一个小团子,刷油,再按到模具上一压,便成 了月饼。 陆萱最爱的是莲蓉馅,先前在上元村便尝过这个馅儿的月饼,很甜,也很香。只 是那会 儿钱不多,每回 只 做几 个,还要分给别人,根本不够吃。 这下便也想起离姐儿,上回 乞巧节见过一次,就再也没见过。 此时最懂她的人便是陆琼,在掌心搓了一个小圆团,压在模具上才安慰她:“等月饼做好,你给盼儿带几 块,若是店里 不忙,你们 就一起去赏花灯。” 杨姐儿也跟着说一句:“上回 汴河就有 很多人放花灯,今晚定是更 热闹,再不然去相国寺逛逛,那儿的摊位也多,炒栗子、蜂糖糕、糖葫芦……” 一说到吃的,陆萱低沉的情绪也很快消散,立马笑着说好:“我还要带几 份月饼走。” 这贪吃的小猫样,把杨姐儿都逗乐了。 “成 ,”陆琼也笑出泪花,“每样都带一份去。” 最后五仁馅还多了不少,陆琼便做成 一个超大的月饼,就是不知哪位幸运儿能 买到。 待月饼都上炉烤,陆记才正式开张。 迎来的头位食客一袭蓝袍,手中还摇着纸扇。他三天两头便会 来一趟,每次只 买糕点 ,只 有 上回 才破例买了一份酥山,说是家 中的妻儿喜欢。 月饼的香味很浓郁,他刚跨过门 槛便闻到了:“什么东西这般香?陆掌柜可是又琢磨出新样式了?” “做了些月饼,客官可要瞧瞧?” 陆琼给他说起月饼跟月团的区别,还有 口味,更 是搭配了别的茶饮来推销。 “若是腻了,还能 沏一壶茶,淡淡味儿。” 蓝袍食客其实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月团跟酥点 事 相似之物,不过还是礼貌地笑:“月团还能 做出什么样?” 陆琼也没去纠正他的叫法,正好月饼也新鲜出炉,便开锅给他瞧瞧。 食客探过头去,这外形与旁的糕点并无两样,只 是表皮金黄,有 些地方更 焦,不过嘛……委实很香,都把人看饿了。 见他有 些动摇,陆琼便取一个五仁的出来,寻刀切成 八个小块,用竹签插好:“不妨来试一小份?” 每回 出新品,她都会挑出几份来做“免费试吃”,一是新奇,二是能 拉新,总之是利大于弊的举动。 食客也见怪不怪,“嗯”一声,矜持点 着头:“那便来一块。” 五仁月饼切成 小份后,露出内里 的馅儿,香味便更 浓,碎核桃、碎杏仁等混在一起,除了香还是香。 尤其汴京的商品就没有 差的,陆琼挑的原料也是顶好的,味道自 是好极。 这饼皮瞧着硬,却 又是软的,咬下去口感细腻,起初会 有 些奇怪,毕竟混合了多种仁儿,可入嘴后越嚼越香。 食客也忍不住点 头,没多注意就多尝了一块,等反应过来时却 见陆琼对着她笑,反倒是有 些不好意思。 他合上折扇,清了清嗓子:“这味道不错,只 是我吃不惯。不过我的夫人倒是喜好这类甜腻的吃食,就替她带两份。” “好,”陆琼依旧笑,“还有 别的馅儿可要都来一份?” 送走这位食客,杨姐儿才敢走上前:“小娘子你可真厉害,一来一回 就叫人把这五仁的买走了。” 陆琼把钱收进柜子里 ,打趣她:“那你可得好好学,说不准日后用得上。” 杨姐儿本想挠挠头,又想起小娘子说的,在店里 要讲什么卫生来着。 最后她也只 是摇摇头,不好意思笑:“我可用不上……” 陆琼没去纠结她说的话,替陆记推广好几 日的杜哉正好找上门 ,这几 日的“推广费”也得给他结了。 “一共是一百文……我给你折成 碎银子了,好方便你带回 去。” 杜哉双眼都直了,只 会 盯着钱发笑:“好,下回 可要再找我。” 双手郑重地结果碎银子,捂在胸口上,再这样下去,他明年便能 攒够钱了!心里 忍不住乐。 “杜哉?杜哉?” 杜哉“诶”一声,不明所以,抬头便见一袋油纸裹着的糕点 ? 陆琼递给他,没好气道:“方才叫你都不应声,还以为你魂儿被勾走了。这是方才做的月饼,里 边有 三份,有 五仁的、豆沙的、莲蓉的,算是给你的中秋贺礼。” 杜哉也不在意她说话的语气,毕竟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何况还有 免费的糕点 ,这可算是全天下不错的美事 。 待到日头更 盛,出行的人便更 多,陆记也迎来一趟又一趟的食客,店里 三人的脚就没停下过。 …… 到夜里 ,谢府亦是这般热闹。 府里 张灯结彩,还在后院设宴,请了不少亲族友人前来赏月。 谢家 的老爷身子不好,出来坐上一会 儿便回 里 屋歇着,只 有 赵氏还坐在主桌招待来客。 谢洵坐在一旁,叫人把酒撤下,亲自 给赵氏倒茶:“喝酒伤身,还是吃些茶点 较为好。” “中秋佳节,不喝桂花酿还算什么过节。”赵氏有 些不满,却 也没叫人再端上新酒。 唤竹也很有 眼色,把好消化的糕点 端上前,便在一旁哄她开心:“小郎君也是在担心您。方才王府的徐夫人不还眼红您来着,小郎君们 都在跟前,就是孙儿也快出世,可不是要儿孙满堂了。” 说到孙儿,赵氏心里 也舒坦些,便又想起儿媳来,朝另一边轻声道:“慕儿,你方才不是说想吃州桥的糕点 来着?怎么还没卖到?” 何慕被众人盯着,也有 些不自 在,坐在旁边的谢湛替她回 话:“桃红方才刚去的,许是要等上片刻,毕竟今夜的汴京人多。” 赵氏也能 理解,便不再纠结。 没多久,桃红也回 来,还带回 一份超大的糕点 ,把院里 所有 人的目光都吸去了。 “这是什么?怎么这般大?” 汴京的糕点 向来都是小巧精致,还是头一回 见比盘子还大的,就是在场最从 容的赵氏也忍不住惊叹。 桃红也回 话:“这是陆记新做的糕点 ,说是仿照月团做的新品,里 边放了不少馅料,杏仁、核桃仁……说是适合全家 一起分着吃,寓意阖家 欢乐。” “阖家 欢乐,阖家 欢乐,”赵氏嘴里 念叨着,“这意头好啊,还从 未跟人分着吃同一份糕点 ,实在是稀奇。” 说完便叫人把刀拿来,非要亲自 给大家 分,每人一块,其乐融融。 谢洵也分到不少,在知道是陆记的新品,心里 更 是期待,还没等赵氏开口,便忍不住先尝了一口。 很香,也很软,不同的馅料混在一起,却 是一种新奇的口味。 心里 也忍不住疑惑,陆娘子到底是怎么想出这般多奇怪的点 子? 第37章 猜灯谜 赵氏用不得过 腻的吃食,却还是捏一块在掌心细细品尝。 待她吃净,唤竹才把 新点的茶端起,笑着 送上 :“信阳进贡给 朝廷的茶,大朗前日立了功,便被圣上 赏赐,如今正好用来解腻。” 贡茶以北苑为首,其龙团凤饼工艺复杂,茶饼上 印有龙凤图案,更 是象征着 身份尊贵,而信阳茶也 不失为淮南茶之首,两者也 算是各有千秋。 赵氏望着 茶盏里的沫饽:“信阳茶,茶叶细圆挺直,如今磨成粉倒也 看不出 。” 前朝的煎茶法传到宋时,就演变成点茶,从炙茶、碾茶到击拂,需要费不少心思,也 比单纯的泡茶要麻烦。 一旁的谢洵听见,便宽慰她:“这茶香独特,即便不点茶香味也 浓郁,若实在想,下回便叫人专门泡一盏。” 赵氏也 明白,世上 没有两全的办法,无论是品茶还是别的事,便敛下心思,沿着 茶盏边轻轻抿一嘴。 想起一事,她便叫人撤下茶:“你近来可是在忙?” 府里请了乐师,在院中 弹奏,伴着 缓和的琴声 ,谢洵点头:“在寻一片好的田地。” 这些日他都在寻人打听,木棉的种植条件极为苛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亦要因地制宜,选择适宜的田地。 赵氏也 有所耳闻,与 辽、金、夏设立榷场后 ,这些年过 冬的衣物 也 愈加丰富。不仅有裘衣,如今还有比丝绵更 暖和的棉衣,若是能将此在中 原推广起来,也 是一件好事。 这回也 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叹道:“只可惜你日后 很难喝到北苑进贡的茶了。” 谢洵明白她这话是何意,但二人难得聊起这些时没有起争执,便不想多解释。 赏完月,府内的宾客便也 渐渐散去,谢洵与 兄长一齐在庭院倾谈,还小酌几杯,聊起从前,也 说到往后 。 夜里凉,加上 他们 也 不是贪杯之人,便叫人热了一壶芸香楼的琼液,原料为黄酒,味道鲜爽清香,不失醇和,没有米酒甜,却也 没有清酒烈。 “自小你便是极有主见,还记得八岁时,母亲便问你我要做什么,你说要成为祖父那般有谋略的人。如今看来,我顺了母亲的踏入仕途,而你也 着 实跟祖父很相像……” 说到这,谢湛嘴角稍稍扬起,边上 淌了一滴酒,划过 下颚,很快归于平淡。 小谢洵的形象在谢湛眼前鲜活起来,如今落到沉稳许多的谢洵身上 ,便也 忍不住叹一声 …… 他放下手中 的酒杯,搭在谢洵肩上 :“今晚汴河应当 热闹,你不妨去散散心。” 谢洵酒量不好,只是一点酒便会上 脸:“那阿兄呢?为何不一起?” “我?”谢湛笑出 声 ,“你还未成家,自是不懂……” 虽喝了酒,可人还是清醒的。中 秋应当 是与 家人团聚的日子,谢洵便给 青弦休了假,现下只能独自沿着 街巷走。 到相国寺,一路与 人摩肩擦踵,摊贩从后 院摆到前院,这日街司不设界限,道路两旁亦是各据一方的摊位。小吃摊则最为热闹,还有便是卖花灯的摊位,玉兔样、方形灯笼状、荷花的…… 瓷器摊的摊主与 人争论:“客官,您仔细瞧瞧,这可是正宗的汝窑出 品,全汴京城也 找不出 第二件!只要二十两!” “釉色虽好,但你这纹路不够流畅……”许是遇上 了哪位行家,瓷器摊的摊主也 算是被人看穿。 声 音逐渐远去,谢洵也 走到陆记,也 不知从何寻来了灯笼,还叫客人来猜字谜。 陆琼取下一盏灯笼,上 面附了纸条:“白如玉,滑如脂,煮一煮,香四溢。打一食物 。” 离她稍近的小娘子举手,并说出 字谜:“小宰羊!” 远一点的妇人啧一声 ,抢着 道:“这明明是肥猪肉!又白又滑,熬成油可不就是香喷了,就连剩下的猪油渣也 好吃,脆脆的,咬一口 嘎吱响。” 说得众人口 水都要流出 来,不过 这谜底到底是小宰羊还是肥猪肉? 被大家紧紧盯着 ,陆琼手心捏了一把 汗,毕竟两人说得皆有道理,不论答案是哪一个,都不能叫人满意,最终也 只能揭开 字谜:“写的是——豆腐?” “那这算是谁对?”食客窃窃私语。 “小宰羊不就是豆腐,豆腐也 是小宰羊……” 见大家都支持“小宰羊”,那妇人也 不干了,拍一把 桌子:“肥猪肉才对!你这谜底是错的。” 食客自动分成两派,一派认为是小宰羊,一派认为是肥猪肉,陆琼怕他们要把陆记给吵翻了。 陆萱找魏盼玩去了,店里只剩下她和杨姐儿,杨姐儿哪里见过 这等场面,被吓得一哆嗦:“小娘子,这可怎么办?” “不必怕,我自有办法。” 陆琼拍拍手,叫众人看过来:“既然双方都各圆其说,也 找不出 破绽,那便是两个都对。” “那都能拿一个月饼?” 问话的是那位“小宰羊”娘子,陆琼自是点头,等这一风波过 去,店里才恢复原状,猜灯谜活动也 接近尾声 。 “最后 一个灯谜,听好了。红颜小小粒,相思寄千里。” 食客一一抢答,可都不是正确答案,就在陆琼以为要提前揭晓谜底时,人群中 传来骚动。 往日低调的谢洵穿了藕粉圆领袍,配上 那泛着 水光的眼眸,意外地有些可爱? “这郎君好生俊俏。” 这般说,谢郎君怕是又要脸红了。 陆琼摇摇头,不过 也 是免费的招牌,每回他一来,陆记的生意便会好上 不少,她总不能跟钱过 不去。 这么想着 ,便笑着 把 人叫过 来:“谢郎君可知谜底为何物 ?” 谢洵身上 的酒气早已散去,只余下些冷气,笑着 直视她的眼眸:“方才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今日的谢郎君好似更 胆大了? 陆琼先一步移开 视线,轻咳一声 :“谜底是……不对,灯谜是红颜小小粒,相思寄万千。谢郎君可知?” “红颜……此物 应当 为红色,外形小巧,还能与 相思关联在一起……” 谢洵眼带笑意,眸子里好似有星星在闪,隔着 一层朦胧的水雾,令人看不真切。 “那便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关于红豆,陆琼最为熟知的诗并非这句,可总觉得谢洵这句更 有意味。 “不错,谜底便是红豆。” 这回食客总算是没有产生争执,毕竟宋人偏好文雅,这诗一出 ,众人便陷入“相思”的意境里。 陆琼问他要什么月饼:“五仁如何?不过 豆沙也 不错,绵软细腻,柔滑中 不失颗粒感,层次分明……” 毕竟后 世的豆沙大多是科技,可比不上 她亲手一点点压的红豆泥。 见她对豆沙如此夸赞,谢洵便笑着 点头:“好,要豆沙的。” 今夜食客对豆沙的热情有所减少,陆琼表面不说,可内心还是会有几分落寞,总觉得是自己的手艺不被人认可,如今又多了一人选豆沙,她自是高兴不已。 马不停蹄地招呼他坐下,又跑去木柜,想拿出 最好的茶来,可惜茶罐里只余下点碎渣,太寒碜了。 她抱着 空茶罐,眼巴巴望着 杨姐儿:“店里可还有别的茶?” “许是今夜人多,杂货铺的掌柜忘了托人送茶叶来,方才去问过 ,说是早早卖光了,店里的也 正好用完了。” 杨姐儿瞧她忙活半日,如今还这副可怜模样,真叫人觉得稀罕,也 不知是为何,总觉得这与 谢郎君有关。 不过 有酒,还是桂花酿,倒也 拿得出 手。 “只是这酒跟寻常的不同,有些烈。” 陆琼依旧抱着 茶罐,眯眼思索着 :“桂花酿……也 不错,正好是中 秋,而且桂花最香了。” 杨姐儿后 边的话便也 没听清。 谢洵今夜已经喝过 两回酒,可又不忍叫她失望,便硬着 头皮喝下去,毕竟是桂花酿,是甜酒…… 可入喉怎会如此辛辣,倒像是掺了桂花的烈酒。 “如何?” 因忍着 呛意,谢询面色瞬间通红,却硬是平淡地道:“这酒……味道好极。” 见他喜欢,陆琼又给 他满上 ,还督促他快些喝。 等她走后 ,谢洵便觉得有些晕,硬撑着 太阳穴才不至于倒地。 即便是中 秋,陆琼也 是在亥时前闭店,这也 是门学问,毕竟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何况她还跟陆萱约了去汴河放水灯的。 店内食客所剩无几,只见谢洵桌上 还剩了半块豆沙月饼,酒也 剩了半杯。 不过 她可以理解,谢郎君定是暮食吃多了。 陆琼轻轻拍着 他的肩:“谢郎君,本店要歇业了,可要尽早回去?” 在这等了不少时候,谢洵也 缓过 来,只是反应有些迟缓,旁人问话,要好久才能回应。 他迟疑地“嗯”一声 ,随后 反应过 来才道:“方才失礼了,我这就回去。” 说完便起身,向外迈着 步子,一路还同手同脚。 店里忽地发出 噗呲一声 笑,不知是谁的。 离开 陆记前,陆琼还顺带把 剩下的月饼都装在食盒里,打算明日带走。 先前跟陆萱说好,明日便要回上 元村,毕竟过 了小半年,是时候回去看一眼。 第38章 放水灯 今夜州桥被 围得水泄不 通,桥上行人络绎不 绝,桥下画舫川流不 息,汴河边上水灯也是接连不 断…… “阿姐!看这边!”陆萱站在人流中,笑着朝她挥手,另一手提着盏花灯,是常见的玉兔灯,额间用朱砂点了一颗红痣,还透着光,衬得墨蓝衣裳更加明亮。 街上行人皆是去放水灯的,陆琼跟他们倒也算是同一方向,便能顺着人流过去。 到了才知,魏盼尚未回去,金娘也带着霜姐儿在看汴河的水灯,不 过大多是纸糊的“荷花”,底座则是由竹子编成的,不 稀奇。 看起来霜姐儿似乎跟金娘闹脾气了,努着嘴,把头撇向一边,就是不 看旁人一眼。 “这是怎么了?”陆琼悄悄给金娘问 话。 金娘一直摇头,还不 忘挤眉弄眼,示意她不 要再问 。 汴河灯火通明,可人流扰动,四周嘈杂,陆琼便也没领悟她的意图,还拉高了声儿:“霜姐儿怎么苦着个脸呢?” 霜姐儿听这话便扭过头来,撇着嘴,委屈得很,眼里很快闪出泪花,好 似就要落下来,看得陆琼心痛。 见这模样,金娘绝望地闭眼,自家 女儿尽丢人了,只好 把缘由都 说出来。 陆琼听了便忍不 住发 笑,原来是想放水灯。可先前路过别的摊子时,霜姐儿便忍不 住买了花灯,也就是陆萱手里那个,现在来了却后悔,想换成水灯。 金娘没好 气道:“小孩子哪能这般哄着,又不 是什么富贵人家 ,难不 成日后要月亮我 都 得摘下来?” 陆琼不 赞许她的做法:“这算什么事 ,想要就给她买,不 值几个钱。” 说完还拍了拍霜姐儿的肩,凑过去小声说:“别听你娘的,我 们待会就去买一盏。” 听这话,霜姐儿脸上早就挂上笑,两人的头挨在一起,像两只在悄悄密谋的小猫。 水灯是纸糊的,再点上烛火,不 到十文便能买一个,说起来,花灯还更贵一点,要二十文一盏。 因着过节,陆琼一高兴便给所有人都 买了一盏,总共花了四十文。 金娘见说不 听,便只能跟着去。 不 过这水灯还能写字呢。她还不 会写几个字,倒是两个姐儿都 能落笔,也写出一手不 差的字。 光想可写不 了东西,便胡乱在纸上画几笔,也算是将 心里的寄托都 一并写下。 霜姐儿便不 必说,早就笑呵呵,尽管在纸上糊成一团,众人看着也乐。 好 似只有陆琼觉得这算是抽象派画作? 写完字,她们从 桥边的台阶下去,依次将 水灯放在汴河上,浮光掠影,照在所有人的心里。 …… 铺子提前雇了人帮忙打理,加上杨姐儿也能独当一面,陆琼便打算在回去待个三 五天,正好 赶上秋收,也是农忙时节。 这次她们要带的东西不 少,先是吃食就数不 尽,戴楼的酒,红楼的碎金饭,各种蜜饯鲊脯,中秋的月饼,还有些不 可或缺的调料…… 原本的屋子还有被 褥,但小半年未用,应当生了味,还不 如从 这带回去,反正夏天的被 褥也不 厚。 再收拾几件换洗的衣物 ,两人便兴冲冲出门去! 这一次还雇了载人的马车,回去一趟要付一百文,不 过也是值了,至少有个帘子遮挡太阳。 出城的车子早在巷子口等候,陆琼提着大包袱上车,额头也出了不 少汗。 没歇几下,她便拉着把手,一脚蹬上车,还不 忘转身将 陆萱拉上来。 车夫是隔壁村的人,一行人边赶路边闲聊,聊到秋收,说村子里今年收成不 大好 ,种粟的人也少了,有的人改种茶树,说能挣大钱…… 出了城门,遇见一片专门种茶的地,赶在中秋前采摘的茶叶,味道淡,香味也平,不 比春茶甜,也没有夏茶涩。 过了茶地,便能看见大片的田地,沉甸甸的谷子压弯了谷穗,满地金黄,一路上都 是谷子的香气。 眼见就要到了,陆琼却有些紧张,不 自觉攥紧了手里的包袱。 直到车停,双脚踩在地上,望着四周熟悉的环境,她才有了真切的感受。 上元村也开始秋收。除了金黄的稻子,再就是不 少人在地里种的番薯。 等这几日收完粮食,还要清理田地,把剩下的秸秆和杂草都 除去,等翻耕,才能播种新的小麦。 “这是……陆小娘子?”周二娘刚从地里出来,头上包着碎花布巾,身上还沾了不 少谷粒,一双手被 晒得黝黑,脸上也是泛着红,许是在地里从早忙到今。 上元村虽不 小,却没住多少人家 ,谁家 有几口人,哪家 出了点事 ,不 必十传百,一出门便能知,尤其是被 周二娘这般碎嘴的知道了…… 周二娘也清楚陆琼去汴京了,如今见着人也是好 奇得很,逮着人便问 不 停:“你在汴京的生意怎么着了?摆摊能挣着钱不 ?城里的房子大不 大,有没有这片地大?” 陆琼有些不适应她的热情 ,笑着拉下她的手:“二娘,我 这才回来,东西还没放呢,等下回再跟您说?” 周二娘这才见到旁边的陆萱,手里也是提着大包小包,身上全是汗,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便赶紧笑着给人让路:“那你们先忙,不 着急。” 陆琼手上挽着一个木食盒,里边装得是月饼,一揭盖,香味便从 里飘向远处,就是地里也应当能闻到。 “二娘,这是我 做的一些吃的,没带多少,您就拿一个回去尝尝。” 月饼还冒着油光,下完地的人本就累,肚子也饿,哪能禁得住这诱惑。 何况周二娘平日还抠得很,饭菜不 舍得放油,肚里是一点油水也没,就想着今儿下地多吃了一碗稀粥。 她吞了吞口水,直直盯着食盒里的月饼:“这怎么好 ……” 嘴上说着,手却伸向了食盒,好 在二娘也不 是好 占便宜的人,就是心里再怎么想,也只拿了一个。 周二娘手里握着月饼,跟她们闲聊几句,等人走了,才望着背影痴痴道:“这汴京真有这么好 挣钱?” 陆琼回去时,便见院子的杂草长高了,屋顶上生了点蜘蛛网,桌上落了灰,别的倒没什么。 行李一放,她们便开始打水,把屋子里里外 外 都 打扫一遍,再通通风,等霉味散去了,才敢坐下歇脚。 “还是自己家 住得舒坦!” 陆萱却趴在桌上,脸也皱成一团。 昨夜睡得晚,今儿一早便被 叫起来收东西,早食还只吃了点街上买的胡饼,这下也是饿得不 行。 陆琼也饿了,便用指头戳了戳她胳膊:“家 里也没什么能做吃的,不 然去找虞娘问 问 ,看能不 能换点什么?” 往年秋收,虞娘院子里总会晒着不 少粟,屋里还会放些新收的番薯,整个屋子都 是丰收的味道。 想起香甜软糯的番薯,陆萱肚子也跟着叫了,两人眼神一对上,便收拾着要走人,也不 忘把月饼带上。 谷子要一条条割下来,还得晒,晒完要脱壳,余下的秸秆、谷糠还能喂给牲畜当饲料。 虞娘家 这会儿早就收好 谷子了,正赶着铺在院子里,金黄的谷子粒粒圆润,散发 着独特的谷香。 她赤着脚,踩在滚烫的地上,背对着院门耙谷子,察觉身后有人靠近,还以为是离姐儿,“这一天又跑哪去了,也不 帮忙收谷子,下回就不 用回家 了……” 依旧是原来的虞娘,嘴上说得狠,回回却还是心软了。 纸老虎一只。 这一形象蓦然浮现在眼前,陆琼便忍不 住笑出声:“是谁惹虞娘生气了?我 替你教训他。” 这声音? 虞娘手中耙子抵在地上不 动,转过身来,见是陆琼跟陆萱两人,眼神有一瞬间诧异,很快恢复平静,反应过来便继续耙谷子。 “怎么想着回来了?这也没谷子给你们收,还是城里生意不 做了?” 陆琼也习惯她这般态度,把手负在身后,笑着围着院子走:“生意好 着呢,如今雇人看着。” 那这趟回来瞎折腾的? 总之没出事 ,虞娘便也不 多问 。 第39章 断簪子 在陆琼穿来之前,虞娘便跟原身的娘走得近,两家的地挨在一块,经 常一块下地,一块采桑,就是打了只野兔,也要分 着吃。 后来原身爹娘去世,虞娘也没少照顾她们,可原身自尊心强,有事也瞒着虞娘。 有一回天冷,家里柴火不 够少,陆萱着了凉便生病,原身才披上薄褂子去找虞娘借钱。 虞娘一推门,便见 她身上穿得少,只有草鞋还 塞满干草,脸上还 发 白,一直哆嗦着。看 得人难受,心里觉得可怜又 可悲,还 不 敢多想就赶紧把人叫进里屋,往怀里塞热汤婆子,倒热水…… 还 是当时的屋子,不 过这回她们是围在火炉边烤红薯,树上的柿子早已红透,也正 是吃的时候。 从汴京到 上元村的路程不 长,陆琼她们到 的时候还 没到 晌午,不 过家家户户也开始准备午食。 虞娘家向 来吃得晚,今儿却早早开始生火了。 院子里都是烤红薯的香味,焦黑的外皮,看 起来还 被烤得有些发 硬,陆萱耐不 下心,徒手便去取,一连哎呦好几声,还 不 停喊烫,红薯却稳稳拿在手里。 “太烫了,你放地上去。”陆琼还 在看 着火,一边担心她。 “烫着了?井边打了一桶水,去缓缓。”虞娘在灶房听 到 动静,便隔着院子喊。 “没事,已经 不 烫了!” 陆萱摆摆手不 在乎,毕竟再烫也比不 过饿肚子难受,把红薯掰成两份,露出 橙黄的内瓤,还 热乎着。 用火烤的红薯香味更浓,她先吹凉一会儿,沿着边缘咬一口,很软,入口便化在嘴里,香味渐渐蔓延在舌尖,吃进肚还 有一种暖暖的满足感。 陆萱眯起眼来,这是一种幸福的味道! 陆琼也觉得舒服,一路上少不 了颠簸,坐在马车里还 晕乎乎的,若不 是走得慢,怕是胆汁都要吐出 来。 她手中还 剩下半截红薯,鼻尖也蹭了点灰,见 虞娘还 在灶台忙,装作不 好意思笑:“虞娘,我们吃完红薯就走。” “走去哪?家里头估计连能烧的柴都没。”虞娘面无表情地擦灶台,当她不 知道陆琼心里在想什么 ? 内心所想被揭穿了,陆琼也不 恼,只是跟陆萱一块偷着乐。 火炉旁堆着好几片红薯皮,地也被蹭黑了些,虞娘啧了一声,端着污水跨过去:“别吃太多,留点肚子……” 虞娘手艺好,最后做了鱼豆腐汤,炖了茄子,还 用番薯叶炒了道小 菜。 陆琼给每人桌上装了碗鱼豆腐汤,一共四碗,不 过快到 晌午了,还 不 见 离姐儿回来。 “听 说后山有一片长满了枣,估计是跟人打枣去了。” 虞娘舀水到 锅里,用丝瓜瓤围着锅壁刷,带下一层油污,嘴里小 声喃喃:“自家种的柿子不 吃,非要到 外头弄一身泥……” 很小 的时候,虞娘便带着离姐儿在这边生活。 起初这个院子很荒废,她便把离姐儿用布巾裹着,背在身上,然后用锄头一点点把院子打理出 来。 后来种下这颗柿子树,又 开始一年年盼望着。等 离姐儿撒腿满地跑时,柿子树也开始结果了,她便是守在院里,吃着这儿的脆柿子长大的。 可后来总是跑外头去,山上的梨,溪边的桑葚,即便长得歪七扭八,也会觉得比院里的香。 等 到 夏天,离姐儿便会跟同村的到 溪边淌水,每次回家衣裳都是湿的,虽说捉了不 少小 虾小 鱼,却还 是逃不 过虞娘一顿骂,可嘴上说得再狠,又 舍不 得打一下。 如今她再也不 会弄脏衣裳了,可也不 会跟在虞娘身后边,眼巴巴地等 柿子吃了。 虞娘把锅里的污水倒了,灶台擦一遍,没烧完的柴火洒点水,“刺啦”一声便灭了,徒留下一缕炊烟。 这鱼豆腐汤鲜香嫩滑,还 淋了一些蛋液,全浮在汤面上,最后撒上一层葱花提鲜。 “鱼是瘸腿李提来的,也不 知从哪买的,足足有两斤重。”虞娘就着碗边喝一口汤。 陆琼夹一筷茄子放在饭上,拌均匀,饭便全染上了红油,加了点碎肉沫,就着饭吃,一口下去,咸咸的,也香。 “李叔还 卖着鱼呢?我以为这么 累会不 做下去。” 陆萱饿得慌,只会埋头吃,鼻尖都是汗,虞娘拿来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 “吃苦也总比挨饿好,你看 萱姐儿,被你饿得跟好几日没吃饭似的。” 陆萱也点头,嘴里含着一块鱼肉也要附和一句:“我不 要挨饿!” 陆琼:“……” 除了今日,她可有缺过一顿饭? 算了,她干脆低头把碗里的饭都吃干净,擦擦嘴角的油,这一顿才是吃得舒爽。 一到 秋天,地里的南瓜便熟了,虞娘用镰刀割断藤蔓,摘下一个个小 南瓜,陆琼跟在后边用竹篮接住。 不 过有些重,她废了不 少劲才提起来。 虞娘弯着腰,一边走一边摘南瓜:“这些一块带走,切成块炒来吃,放粥里炖也成。” 在虞娘家蹭了不 少吃的,陆琼便跟陆萱留下来帮忙晒谷子,正 好虞娘家有好几顶斗笠,一人戴上一顶,跟着一起耙谷子。 因着虞娘家的地不 多,便比别人早一天收完,如今再晒多半月,等 谷子干了,就能脱壳。 直到 谷子都翻了个遍,离姐儿才回来。 下午的太阳很大,虞娘眯着眼看 向 来人,是刘婆子一家人,还 有不 少村里人也跟着…… 早些年,刘婆子就是村里出 了名的性子差,好撒泼,还 爱跟人胡搅蛮缠,三天两天,不 是跟人吵架,就是别人的作物碍她眼。 有一回还 特意寻天最热的时候,带着一桶水把人家的地浇死了,被别人捉住了,就说是好心帮忙,便也不 能拿她怎样。 虞娘家跟刘婆子没多大往来,倒是离姐儿跟她孙女江素有过交际。 不 过这气势汹汹的,不 会是什么 好事。 一行人走到 虞娘跟前,刘婆子还 摆出 一副可怜样,唉声叹气:“虞娘啊,你家离姐儿跟你就是一个模子刻出 来的,手脚没个轻重,把我家素儿的簪子给摔烂了。” 说完还 把江素手中的木盒子打开,粗糙的手取出 半截金发 簪,余下的一半还 放在盒子里。 虞娘盯着断掉的簪子看 ,不 知在想些什么 。 见 她不 回应,往日话 多的离姐儿也沉默着,不 再看 一眼虞娘,只是挺直了背:“才不 是我弄坏的!它本就是坏的。” 陆琼也信她说的,先不 说这般金贵的东西没放好,再就是簪子一摔就断? 那这金子未免也太脆了…… 刘婆子一改往日的作风,反倒是苦口婆心道:“我也知道离姐儿不 是故意的,但我家素儿过几日便要出 嫁,这些都是人家给的聘礼,届时肯定是要一并带走的,可如今……唉。” 不 知为何,这副模样叫人觉得不 舒服。 跟她走得近的婶子唱白脸,说话 不 饶人,声音有些难听 :“不 必跟人说这些,既然摔坏了,赔钱就是了!” 其余人也附和着。 “是啊,过几日就出 嫁了,如今碰上这事怎么 说都不 好。”这话 是碎嘴的周二娘说的。 就连平日里跟虞娘关系不 错的婶子也出 来和稀泥:“虞娘,你赔钱这事便过去了……” 不 说离姐儿跟虞娘,陆琼被众人这般围着也生出 不 适,可离姐儿只是倔,也不 解释,虞娘更是看 不 透,一句话 也不 说。 而刘婆子见 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心里偷笑,却装作一脸愁。 “素儿那夫家是汴京人,前几日才叫人带的聘礼,猪肉五斤、羊肉也五斤,桂圆红枣、绸缎茶酒样样不 差,金银手镯各一对 ,可就是这簪子最值钱了,还 是素儿未来婆婆特意给的……” 谁也不 知道江素的夫家如何,毕竟这年头流行厚嫁,聘礼、嫁妆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凑齐。 可这簪子一瞧便知道不 便宜…… 虞娘家是有点小 钱,但要赔这簪子也得拿不 少积蓄。 沉默许久,虞娘还 是开口:“簪子要多少钱?” “不 多,二十两就够了。”刘婆子笑着回话 。 本来同行的人都是站在刘婆子这边的,但听 到 这么 多钱都张大了嘴:“这么 个簪子就值二十两?” 周二娘也睁大了眼,这要种多久地才能挣到 二十两。 这下大家都有点眼红,知道江素的嫁妆值钱,可也没想到 能值好几年的收成。 刘婆子也明显感觉到 众人的眼神不 大对 劲,赶紧抱紧了怀里的簪子,生怕被人抢去了。 按理说这簪子是江素的,可她却一声不 吭,全是刘婆子一人在说。 陆琼觉得这事有蹊跷,便叫陆萱把离姐儿带到 屋子里,顺带把装有月饼的食盒拿出 来。 “刘婆子,这也不 是笔小 钱,现在也拿不 出 来,不 然缓两日再说。” 刘婆子听 了自是不 肯,眉头一皱,就要露出 原本的性子,陆琼把她话 给堵住,赶忙叫众人一块吃月饼。 “秋收大家都忙坏了,如今还 要抽空来,也是辛苦,不 妨先尝一块月饼。” 食盒揭开,露出 精致小 巧的月饼,每一个都印上“陆”字,不 过他们不 认字,只看 到 月饼外皮金黄,透出 油光,远远就能闻到 一股油酥味在四周散开来。 村里人一见 着吃的,就忘了方才的事,毕竟对 他们来说,看 热闹只是一时的,吃才是天下第一大事。 很快全都围着陆琼一人,刘婆子跟江素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吹冷风,没人理会。 “琼姐儿,这‘月饼’是什么 ?可是汴京里才有的?” 还 剩下八九个月饼,陆琼挑了个烤得均匀的,用竹刀切成好几块,露出 淡黄的莲蓉:“倒也不 是在汴京才有,这是我自己做的。” “这能好吃不 ?” 说这话 的人倒不 是有恶意,而是没见 过这类吃食,觉得新鲜。 周二娘早先便尝过这滋味,如今也舔了下嘴角:“这月饼好吃极了,不 仅像,还 甜!” 听 她一讲,多少有些信了,但还 是要尝过才知道。 “琼姐儿,你这月饼怎么 做的,这是放了多少油?”说话 的婶子嘴可挑,见 她尝了不 少,便知道味道不 错。 陆琼只说要用许多油跟糖,没把做月饼的配方说出 来,不 过他们听 到 要用这般多料,全都摇头了。 真败家!这些油跟糖都够一大家子吃上半月了。 也有人觉得她这是有钱了,便开始问 摆摊的事。 陆琼笑着解释:“汴京里有街道司,若是要去摆摊还 得先交钱。” “还 得交钱?那还 是算了,若是挣不 到 钱岂不 是亏了。” 其他人也是这般想,觉得陆琼如今是打脸充胖子,定是挣不 到 钱才回来。不 过他们吃完月饼便散了,毕竟地里还 有不 少活,陆琼也才得空找离姐儿问 清怎么 回事。 “这簪子真是你摔坏的?” 第40章 捉鱼儿 离开前,虞娘还给了一蓝子菜,有方才摘的南瓜、几根红薯、几把菘菜、半袋米和面,陆琼不好白拿,便在 桌上留了一小块碎银子。 回家放好菜,她便打算带着陆萱跟山脚下的樵夫周买些柴。 他跟原身父母交情不浅,陆琼一向都是叫他周叔,往常过 节也会有往来,不过 今儿的月饼全分完了,只能空手来。 樵夫周一人住在 这,平日除了上山打柴,便是到 河边网鱼,如今家里还摆了自己做的罩子、罾网,散发着一股很淡的鱼腥味,不仔细闻也发觉不了。 陆琼看上了院子里摆的小鱼篓,指着墙角问:“周叔,这鱼篓能卖给我不?” 樵夫周脸上有道疤,皮肤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迟疑了下才开口 :“你要 这篓子做何 ?” “捞鱼去。”陆琼不好意 思笑。 樵夫周听着话皱眉,径直走到 墙角,把这鱼篓提起来:“一个破篓子不值钱,你就拿去。” 陆琼本不好意 思,可周叔不肯要 钱,脾气一上来,连声音都变高 了:“你要 是这样,我就不卖柴给你。” 怕他真 的不给柴,陆琼便收下了:“那谢谢周叔了,下回给你带吃的。” 一捆柴有些重,樵夫周便低头用手搓的麻绳绑起来,嘴里小声碎碎念:“都瘦成竿子了,还给我带吃的,不把自己饿死算好,这要 是叫他们 知道了,又得担心死……” 陆琼没听见他在 说些什 么,走在 前边抬,而陆萱在 后边拖起来,鱼篓也用绳子挂在 腰间。 临走前还跟樵夫周笑着告别:“周叔,我们 走啦!” 樵夫周一脸平淡,却也目送她们 离去。 陆琼蹲在 地上,这些柴樵夫周已经处理好,都劈成几块,如今都堆在 灶台边。 可原先的柴受潮了,如今还没干,若是直接点着容易冒烟,扔了吧还怪心疼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些搬到 院子里,正好这几日都是晴天,晾晾应当也能用。 回到 灶房,就见陆萱盯着竹筐里的南瓜看,手指划过 瓜皮的纹路,轻轻皱眉头,还叹了声气。 陆琼把南瓜取出来,选南瓜跟挑西瓜一样,瓜熟不熟拍一声便知,声音闷响就是比较熟的。其实南瓜通风放几日会更甜,不过 现下她们 也没这个时间。 见陆萱还在 不停叹气,许是在 担心离姐儿,她便打趣道:“皱眉头可是要 变成小老头!” 陆萱双手撑着下巴,随意 应付一句:“也不知道雪儿在 汴京如何 了?从未离开他这般久。” 陆琼也知道这是个借口 ,但还是安慰:“你是在 担心这事?不过 雪儿在 金娘那定不会出事,还提前备好不少吃的,饿不着。若是担心,那我们 后日便回去。” 方才离姐儿也解释了当时的情形,算是好心办坏事。 江素在 村里人缘好,离姐儿想着日后很难见面,便买了份糕点带过 去,顺道看能不能帮上忙,谁知会不小心碰上放在 桌上的木盒子。 这盒子的锁扣摔坏了,金簪子也掉在 地上,还成了两半。 不过 离姐儿认为簪子本来就是坏的,可惜没有证据,还攀上刘婆子这样的人,也只能认栽。 虞娘也打算把这钱赔了,不然怕会连累离姐儿日后的名声,只是这钱太多了,一下子很难出来。 她们 也帮不上忙,留在 那也是碍事,便提早回来。 怕陆萱被这事影响到 ,陆琼抱着南瓜起身,顺手放在 一旁的桌上:“你去院子里打些水,待会做南瓜粥,正好你也念叨很久了。” 一有事做,陆萱也很快忘记这些烦心事。 南瓜粥很衬秋天,无论是金黄的颜色,还是暖和的口 感,做起来也简单。依陆琼看来,这绝对算是秋天的第 一碗粥。 还剩了一小半的南瓜,她也去皮切成块,放锅上蒸,熟了后打成泥,加糖跟面粉一起肉成团,再分成小剂子。 陆萱也在 一旁帮忙,就是南瓜泥太烫了,只好一边呵气,一边揉。 见她这副模样,陆琼也憋着笑。 去年秋天,她们 也在 院子里种了南瓜。摘下的第 一个也会做成南瓜饼,在 锅里下油煎,做成的南瓜饼外酥里嫩,味道香甜,咬下去里边很烫,却也很软糯,不会腻。 不止是陆琼家,别处也升起了缕缕炊烟。 “灶台里的柴灭了!这粥熬过 火了。” 趁着黄昏还有一点光亮,刘婆子便搬了张矮凳,坐在 院子里编竹篓,一不小心,锋利的竹条划过 指尖,很快就出了血。 “唉哟,这破竹子……” 江素听这动静,赶忙从灶房出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端详,轻声说:“阿奶,要 不还是点盏灯,天太暗了。” 刘婆子抽开手,皱眉头:“点灯不用钱啊?还有那南瓜粥好了没,别糊了给浪费了。” 江素知道她性子向来是这般,便也没放在 心上,扯了一块布条,给刘婆子的手包上。 “我一直看着火,方才就好了。” 刘婆子未说出口 的话被堵住了,顿时哑言,只好找别的事。 她把脚边的竹编都踢到 一边去,又见江素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没好气道:“你明日去把那钱要 回来,别让她们 赖了。” 说的就是今儿在 虞娘那的事。 江素低着头,不敢对上刘婆子刻薄的眼神:“可这簪子明明就是坏的……” 而且也不是什 么聘礼,是她逝去的娘留下的嫁妆,以前就弄断了。 刘婆子捂着胸口 ,一副喘不过 气的模样,对着天哭:“我也是老了,说不动你了?你娘身子不好走得早,我托人给你寻了门好亲事,没几日就要 出嫁,家里头就剩我跟你弟,不留点钱以后还怎么活?” 一提起她娘,江素便没法子,心里也觉得陆萱是无辜的,不应该牵连进来,只好咬着唇,不说话。 刘婆子见她沉默,也知道是有些动摇,便小声哭:“当初你娘下葬,可是我扯着一个脸皮子跟人一家家借的,如今还没还上……” “命苦啊我……” 虽然刘婆子在 村里没有好名声,但对江素来说,却是最亲近的人,她心里也是放不下刘婆子的。 最终江素还是妥协了,叹一声,无力地道:“这事明日再说,先吃粥,不然就快凉了。” 这话简直是良药,刘婆子瞬间不哭了,气也顺了,拍拍裤脚就到 灶房去,也不怕烫,徒手就去揭锅,迫不及待盛一碗粥放凉。 原先还担心她的江素:“……” …… 秋收这几日,天也凉下来,陆琼带回来的被褥太薄了,结果半夜被冷醒,只好翻出从前的厚被子来。 有一股味儿。 不过 眼下也只能凑合。 陆琼搬了一床被褥到 隔壁睡房,陆萱也冷得直哆嗦,加了一层被子才好些。 入秋后,离冬天也不远了,等 回去汴京还得置办些新被褥、厚衣物 ,不然这个冬天没法过 。 次日天刚亮,陆琼便被邻家的鸡鸣叫醒。 昨夜两人说好要 去河边捕鱼,陆萱也早早起来了,套着外衫一脸兴奋地去井里打水。 她刚要 洗漱,便被这水冷到 发颤:“阿姐,这水好凉。” “这几日天冷,等 回到 汴京,我们 还要 去买过 冬的衣裳。” 陆萱额上的刘海湿了不少,听这话龇着牙笑:“那我要 买新袄子,还要 填满芦花。” 芦花? 陆琼笑她没出息:“给你买最好的棉衣,用得可是别处运来的棉花。” 陆萱有些疑惑:“比芦花还暖和吗?” 寻常人家过 冬用的都是干稻草,再好一点的便是芦花,她从未听过 棉花。 陆琼拨开她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着点头:“自是,等 你见了便知。” 很快陆萱也不再纠结,把鱼篓系在 腰间,便走去河边,路上还一蹦一跳。 各家田地都在 收谷子,只有她们 还能得空去捉鱼。上元村的河水不深,赤脚下去,也才没过 膝盖,这水很清澈,水下的石头都看得一干二净。 陆萱在 别人地里挖了点蚯蚓,全装在 小竹筒里,取一点放在 鱼篓里,便把篓子放进水里。 怕鱼篓被水冲走,陆琼还找了一个大石头,用草绳把石头跟鱼篓绑在 一起。 捉鱼也有技巧,选的时间也要 巧妙,一般是早上或是黄昏时容易捉到 鱼,若是选在 正午去,天太热,鱼儿不会出来,只会躲在 阴凉处。 如今便是正好。 “有鱼儿了!”陆萱等 了好半天,才看到 一条鱼,忍不住大声些。 结果鱼儿受了惊吓,跑了。 “啊,又跑了……” “嘘!” 鱼儿还没游走,陆琼便直接用鱼篓网住它,有些沉,费了点劲才把篓子从水里提上来,一脸“慈祥”地看着这鱼:“这下午饭有着落了!” 陆萱扒在 鱼篓边看,结果被扑棱的鱼甩了一脸水,皱着眉嫌弃地跑远了。 陆琼看她比自己还要 狼狈,笑得更欢了。 两人沿着原先的路走回去,正聊着这鱼是清蒸还是红烧,或者是炖汤,便看见了江素蹲在 河边洗衣裳。 她好似洗完了,提着竹篓要 起身,跟陆琼二人对视上还有些不自在 ,很快便避开她们 ,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过 陆琼二人也没把这当回事,毕竟如今的要 事是满足口 腹之 欲。 临近晌午,许多人都下完地,打算往家里赶,碰上陆琼她们 ,还能聊上几句。直到 快到 家,二人还因为鱼儿的做法争执起来。 “炖汤好……” 陆琼不赞同:“还是红烧吧,昨日才吃过 鱼汤。” 说完没得到 陆萱回应,一扭头才发觉离姐儿蹲在 院子外。 好似眼圈还红着? 40-50 第41章 红烧鱼 离姐儿脸也晒得通红,陆琼赶紧把人叫进去 ,在 桌上倒了一杯水:“下 回直接进院子,别傻站在 外头。” 许是等了不少时候,离姐儿接过 水便咕咚喝下 去 ,喝急了下 巴还流了一滴,落在 衣摆上,布料也深了一片。 见她几次给陆萱使眼色,也知道二人是有话要讲,陆琼便寻了一个 借口:“你们进屋聊,我去 灶房做饭。” 这话跟圣旨似的,刚说完两人就 撒腿跑进屋,还把房门关上了。 不过 两人聊会儿也能轻松些。 鱼篓还搁在 灶房里,这鱼儿有一阵子没碰水,如今也有些焉,只有腮帮子还一鼓一鼓的。 怕死 了不新鲜,陆琼便放水里养着,结果刚碰水,鱼尾就 摆起来。 这鱼难不成是成精了? 不过 也难逃被红烧的命运,姑且就 让它多游几下 。 昨日虞娘给的菜还剩了把菘菜,今儿正好一块煮了,一道红烧鱼,一道水煮菜,也算是荤素均有。 用惯了汴京的灶头,回来也有些不适应,可 毕竟是住了好几年的屋子,没多久便习惯了,那熟悉的手感,好似从未离开过 一般。 红烧鱼也不好做,前期准备工作繁杂,处理鱼、划几道口子、撒上几搓盐、姜片,最后全身抹一遍黄酒。 粗糙的颗粒感印在 掌心,酒的味道也散开来,叫陆琼闻得晕乎乎的,不过 也更期待鱼的滋味。 锅里热着油,嗞嗞冒出响声 ,还弹出几滴油。 趁着油热,陆琼也把鱼倒进去 ,很快接触锅壁的那一面就 煎得金黄,最后再撒上余下 的调料,加半碗水,只要熬至汤汁浓稠便好。 许是闻到香味,陆萱也跑进灶房看,两手扒在 门框上,探出头来,皱着鼻子,像只贪吃的小狗:“阿姐,好香啊,还要多久能吃?” 也许是她太过 可 爱,陆琼只是见到便忍不住笑出声 ,把灶口里的柴减去 一根:“再等等,就 快好了。” 不过 离姐儿哪去 了? 听这话,陆萱避开视线,揪着门框上的木刺:“离姐儿回家去 了。” 陆琼也没当回事,毕竟两家也隔得不远,如今回去 正好赶上用午食。 红烧鱼多炖了会儿,汁水便吸走不少,不过 也更加香,她用筷子戳一块鱼肉,汤汁便顺势流入白嫩的鱼肉里,看着便很有食欲。 放的调料足,陆萱也吃了大半碗饭,嘴边还沾着一粒米,随着她说话一动一动:“阿姐,我们在 这多待几日吧。” 陆琼挑走一根鱼刺:“怎么突然说这事?昨日不还想念雪儿来着。” 陆萱被问倒了,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上话,只是埋头吃鱼肉。 怕她被鱼刺呛到,陆琼也不为难她:“那便再多待一天,不然这铺子就 要易主 了。” 得了允诺,陆萱脸上才挂着笑,安心吃起饭来。 饭后陆萱又跑走了,陆琼在 家闲着无事干,便把家里的被褥带到院子去 晒,贴着被褥还闻到一股暖洋洋的味道。 在 汴京就 没有停下 过 ,如今闲下 来,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便又去 别家串门,聊聊家常,还顺回来一些果子,几个 鸡蛋。 吃过 晚食,陆琼跟陆萱又在 村口溜达,毕竟在 上元村可 没有丰富的“夜生活”,一到点,家家户户也都 灭灯休息。 正当夜深人静,陆家院子却传来动静。 “阿离姐?” 陆萱背着背篓,提着绣鞋往院子走,路上黑灯瞎火,只有月光还有点光亮。 离姐儿没回声 ,只把人拉过 来,还压着嗓音:“小声 些,别把你姐吵醒了。” “东西都 拿齐了?” 陆萱点头:“备齐了。” 离姐儿在 前边带路:“那走吧,我知道一条近道。” …… 晒过 的被子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陆琼缩在 被窝里,睡得正香,忽地听见一阵动静。 咚咚—— “开开门,离姐儿在 你这不?” 这是虞娘的声 音?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子里还暗着,只有窗边还透着一丝光。可 外边还在 拍着门,便也顾不得别的,匆匆穿上鞋便去 开门。 头次见虞娘这么着急,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离姐儿呢?” 见陆琼出来,虞娘握着她的手,便要闯进屋子,一边找人。 陆琼才发觉事情不简单:“离姐儿没回去 ?” 虞娘虽然语气激动,说话还是清晰的:“下 午跟萱姐儿一块出去 后,傍晚才回来。这几日累我便早早歇下 ,起夜的时候想着离姐儿会着凉,就 去 看一眼,谁知人不见了。” 被她这么一说,陆琼也发觉家里少了个 人,不只是离姐儿,陆萱也不知道跑哪去 了。 大半夜的能上哪去? 黑灯瞎火,若是不小心掉进河里,那可 怎么办? 两人越想,心里就越不安。 陆琼也坐不住,干脆翻出家里的油灯,是用铁制成的,价钱不高,如今还剩了点油,估摸能撑到天亮。 两人分头找,虞娘去 离姐儿常去 的地方 ,陆琼就 沿着河边找。 走到山脚下 ,还惊动了樵夫周,听到陆萱不见了,还气得说一长串话:“净会瞎跑,又是去 河边捞鱼,又是便也离家出走,一天天都 叫人操心。” 带头去 下 河捞鱼的陆琼一声 不吭,只敢站在 一旁。 到底还是担心人,樵夫周便寻了个 木棍,在 粗的一头绑上布条,还抹了点油,这样能烧得久。 一直到天亮,还没见到两人的身影。 这下 村里人也有不少跟着找,有些实在 没空,毕竟秋收就 忙不过 来。 村里市集开得早,江素起床便去 买菜,还跟一位婶子买了点肉,打算回去 跟别的菜一起炒。 刚付完钱,便听见旁人在 聊天:“昨晚离姐儿离家出走了?” “陆家小女也跟着不见了……” 剩下 的话江素还没听完,便立刻回去 ,连装菜的蓝子还没来得及放下 ,便拉着刘婆子的衣袖。 “会不会是因 为簪子的事?若是两人出事了可 怎么办?” 刘婆子“呸”一声 ,斜眼看她:“说什么呢?这是跟你没关,别多管闲事,赶紧把肉洗了。” 这下 江素也对她这反应失望了,不管刘婆子怎么说,冲进灶房把竹篮放在 桌上,随后又跑了出去 。 “这都 什么事……” 刘婆子把先前剩下 的竹编拿出来,刚编了一会儿,又划在 手指上,就 在 原先的伤口旁。 不过 她也只是皱了下 眉,继续往下 编。 可 怎么也编不好,心烦。 刘婆子叹口气,把未编完的竹篓放在 一方 ,把锁住的木柜打开,里边都 是些调料和食材。 盛出一碗米、两勺盐、半勺猪油,猪肉也切出一小块,剩下 的都 放回柜子里,还不忘上锁。 刘婆子往外喊:“江笙,等会儿喂完鸡,把院里的叶子扫一扫,要是我们没回来,自 己煮粥喝,放点肉去 ,调料都 给你放桌上了。” 收拾好一切,她也跟着出门。 …… 从陆家离开后,离姐儿跟陆萱两人便沿着小路上山,准备去 寻一些草药,等采完就 拿到汴京去 换钱。 这山不高,只是小山坡,借着月光也能勉强看清路。等到了分岔路口,离姐儿也不确定走哪条。 陆萱一时后悔跟着跑出来,苦着脸:“我们这是要迷路了?” 又困又累,若是没跟来,这会儿还在 暖和的被窝里躺着。 夜晚的风有点大,吹得旁边的树叶哗哗响,听得陆萱也跟着发抖,抱着自 己胳膊缩在 一边。 离姐儿叫她别担心,陆萱还以为能有什么法子,就 见她找了块石头,抛向空中,尖的那头指向右边:“就 走这边。” 陆萱:“……” 上了贼船便不能下 去 ,只能认命跟在 后边。 还真的阴差阳错,被她们找到一片林子,四周还长了几株眼熟的草药。 “白术……当归……” 陆萱一边碎碎念,一边寻找草药。 离姐儿不认识几种草药,主 要还是靠陆萱,不然她今晚就 自 个 儿来了。 见陆萱盯着一株瞧,便用胳膊肘碰了下 她:“这是什么?不就 是些野花……” “这好像是当归。”陆萱打断她。 附近可 不止一株,离姐儿听得就 差高兴地跳起来,赶紧蹲下 跟着一块采,为了省时间,两人还用镰刀把整株都 割下 来。 陆萱总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来。 等把这一片都 割完,两人也都 累了,本想着赶在 天亮前回去 ,结果靠在 大树下 睡着了。 离姐儿是最先醒来的,还是被一阵刺眼的阳光照醒的,起初还没反应过 来,等看清了周身环境,便推了推旁边睡得正香的陆萱:“快起来……” 陆萱还在 梦呓:“阿姐,我想吃鱼……” 等彻底清醒时,两人都 着急忙慌地下 山,路上还蹭了不少泥。 下 了山两人也不敢慢下 来歇息,一路小跑到乡道,却碰见了刘婆子。 见到她,陆萱第一反应是躲起来,拉着离姐儿就 要往别处跑,便听见刘婆子很大声 叫住她们。 两人的心都 颤了。 站在 原地一动不动。 刘婆子也赶忙走过 去 ,见两人衣裳除了脏一点,脸色还通红着,看起来并无大碍,才松口气。 想到自 己找了她们一上午,心里又上了一股气,拉高了嗓音,好把两人训一顿:“你们半夜上哪去 了,叫我这个 老婆子好找。” 看起来就 是个 恶婆婆,训得离姐儿两人跟个 呆木头似的。 情绪本来就 紧绷着,还被刘婆子这么一吓,她们眼里便要闪出泪花。 见人眼圈一下 就 红了,刘婆子也被唬住了,只能虚张声 势:“有什么好哭的……” 剩下 的话也堵在 嘴边,因 为她见到虞娘正往这边赶,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而且后边还跟了一大群人…… 第42章 红薯粥 不止是虞娘,还跟来 了陆琼、樵夫周,就连其他村民也循声 赶来 。 见这么多人,刘婆子 也后悔自己 方才说这般大声 。 樵夫周方才准备上山去寻人,便挂了把 锋利的柴刀在腰间,被这日头一照,发 出的光亮还险些 闪瞎了刘婆子 的眼。 加上他脸上那道疤,还有不容忽视的气场,刘婆子 的气势都 弱了一大截,毕竟在村里就数樵夫周最难惹。 刘婆子 被他凶狠地盯着,胆子 都 跟着吓破了,只敢弱弱说一声 :“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方才碰见了。” 最后还小声 叨叨:“谁知她们 还没聊几句便哭了……” 虞娘也不管她是怎么回事,毕竟离姐儿她们 没事才是要紧事,上前摸着离姐儿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离姐儿有些 心虚,一直低着头,一边又害怕她娘会责怪自己 ,还连累陆萱也跟着受罪。 不过虞娘只是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遍,见只是衣裳弄脏了,没有任何伤口,才松口气。 眼眶倏地就红了,费劲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一句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预想的责骂没有发 生,离姐儿才敢抬起头,碰上虞娘湿润的眼眶,心里一惊,又难受又愧疚。细细一瞧,才发 觉虞娘的脸色不好,眼底乌青更重了,也不知何时鬓角竟有了白 发 。 可她先前从未在意 过…… 离姐儿吸吸鼻子 ,稳住气息,逐字逐句:“可是,我衣裳脏了,难洗。” 虞娘笑出声 :“衣裳不难洗,从小到大已经洗过多少回了。” 离姐儿也想起自己 过往的性子 ,也轻轻扬了扬嘴角。 而陆萱原以为自己 阿姐也会这般,谁想把 自己 遭遇说出来 到会遭受嘲笑…… 陆琼眼角溢出泪水,有些 哭笑不得 :“所以你们 半夜去上山,就是为了把 这些 东西带回来 ?” 说完还嫌弃地挑拣出像样的“草”? “当归,最重要的是它的根,你们 把 它的根留在土里,这是要做什么?” 陆萱也开始懊恼,难怪当初总觉得 有些 地方不对劲,却不知道为何。旁边的离姐儿更是遭受打 击,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夜袭后山”竟然拿了些 用不上的东西回来 ,还出动整个村子 的人找。 真丢人…… 本来 还很紧张的氛围,被这一笑笑没了。 周二娘也跟着找了一上午,得 知俩孩子 没事也能开得 起玩笑:“哎呦,你们 可要叫全村人笑话哩。” 不过也叫离姐儿跟陆萱放松了些 。 想着一夜未归,两人在外也没法弄吃的,陆琼便问她们 :“饿不饿?困不困?” 离姐儿这会儿正愧疚着,还好面子 ,便腆着脸摇头:“不饿……” 才说完,肚子 便顺势咕咕叫…… “哈哈哈。”又惹得 众人捧腹大笑。 就连虞娘也是一脸哭笑不得 ,却也很无奈,拍下离姐儿肩上的枯叶:“那我们 回家去,给你做好吃的。” 离姐儿红着脸,轻轻点头,“嗯”一声 ,声 若蚊蝇。 看热闹的人跟着散了,也赶着回家做饭去,耽误了一上午,下午也要做更多农活。 方才众人的谈话,刘婆子 都 在场,一直拧着眉,直到他们 散去,才叹一声 赶回去。江素在一旁看得 一清二楚,不明白 她在纠结什么,喃喃道:“这又是何苦?” …… 回去路上,陆琼觉得 是自己 过去太过纵容陆萱了,该给她一个教训,竟敢离家出走! 可怜陆萱尚不知晓,回来 便去换了身衣裳。陆琼想清一切,便跑到灶房去烧水,洗热水也能缓缓紧张的情绪。又到灶台点柴,生火,往锅里放米、盐、水,还有半截红薯。 时间紧迫,只能将就填填肚子 。 说起来 ,她才是最累的人,没睡好便找了一夜,毕竟陆萱她们 好歹还在山里睡了。 不过这两人也是心大,荒郊野岭也能睡着,也不怕野兽侵袭,若是运气不好……真不敢往下想。 炉子 里的水比粥还快沸,陆琼用湿布巾搭在把 手上,倒在桶里,叫陆萱提过去洗洗脸。 “你这绣鞋成什么样了……” 陆琼用食指把 她的鞋拎起来 ,一脸嫌弃:“这是在汴京买的鞋,原本是碧青色,如今都 是土了,你这是用鞋来 采药了?” 陆萱把 脸打 湿,一副听不清的样子 ,这是要装聋作 哑呢。 陆琼想起自己 还没训她,摆起脸色来 :“下月的零钱都 没了。” 还没说完,陆萱便抬头打断:“可是……” 从上月起,陆琼隔几日便会给陆萱十文做零钱,每回都 是到手就花光,有点钱全买吃的去了,还总觉得外头小摊比陆记的糕点好吃。 陆琼坚决:“没有可是,你今天只是运气好,若是在山上遇上毒蛇,你就回不来 了。” 毕竟原身的爹便是这样去世的。 陆萱也自知闯祸了,不敢再 反驳一句,默默擦干脸上的水渍,把剩下的污水倒在院子里。 等她回来 时,陆琼已经把 煮好的红薯粥盛出来 放凉。 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一直散发 出香甜的味道。陆萱的味蕾也很快被唤醒,屁股刚挨上板凳便拿起勺子 盛一口送倒嘴边。 眯起了眼,长叹一声 :“好好吃……” 陆琼怕红薯太少不够甜,还加了点糖,如今味道正好,软糯的红薯、暖暖的粥,吃进去瞬间觉得 被填满了。 两人才吃掉一碗,便听见院子 里有声 响。 江素推开木栅栏,手上挎着一个竹篮,盖着一片布,不知里边是何物:“想着你们 还没吃些 什么,便带了些 豆角、萝卜,还有一小块肉。” 说完便揭开布,露出里面的食材,肉还很新鲜,带着些 血水,只是为何往这送呢? 陆琼不敢收下,总觉得 不合适,再 加上昨日那般情形…… 江素也知她的顾虑,笑着解释:“阿笙也给离姐儿那送了一份,都 是阿奶给的,平日这些 菜都 是锁起来 ,不叫我们 碰的。” “且这萝卜啊,还是阿奶准备用来 做腌菜的,毕竟小雪也很快到了,便提前准备了些 。” 陆琼不太信这是刘婆子 准备的,更像是江素为了“收买”她们 给的,不过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应当再 回绝了。 见她肯收下,江素才松了松紧绷的肩膀,笑得 更真诚:“你在上元村还能待多久?” 说着还扭捏起来 ,陆琼知道她是想问能不能赶上她的婚事,可离开陆记有些 时日了,再 拖着不走,早晚要出事,便婉拒了。 江素收起笑,也明白 她在汴京还有许多事要做,便不再 为难人:“好,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送走江素,陆萱才从屋子 里跑出来 。 陆琼提着竹篮,捡出一根萝卜来 仔细瞧,连泥都 被擦得 一干二净,背着陆萱道:“方才躲在门 后边偷听多久了?” 陆萱皱着眉:“我们 明日就要走?” 放下手中的萝卜,陆琼转头看她:“你还想在这待几日,怕你要闯更多祸,还得 我来 收拾烂摊子 。” 这话一出便叫陆萱彻底闭嘴,乖乖低头跟着进屋。见她大气不敢出,陆琼嘴角勾起,久久下不去。 不过江素给的萝卜真不错,今儿的晚膳也有着落了。 虞娘家也有人拜访,便是江素的弟弟江笙,但更令人在意 的是另一层身份——刘婆子 的孙儿。 与刘婆子 不同,她的两位孙儿都 跟儿媳像,长相清秀,说话也是温声 细语,但也没人敢当着刘婆子 的面调侃二人。 说起来 ,也算是刘婆子 强悍的性子 护着他们 一家子 。 可虞娘才不怕刘婆子 ,连着江笙也不给好脸色,拿着扫帚赶人走:“你来 做什么,害得 我家离姐儿还不够多?” 江笙连连后退。他也不想来 的,可是阿奶那凶悍的眼神,谁见了不害怕,若是不来 ,今儿出去就别想回…… “虞娘,这是给你的,别拿扫帚了。” 他用带子 束起的长发 ,如今松了不少,急着躲扫帚的模样也叫人看了发 笑,格外狼狈。 虞娘冷笑:“你帮我给她带话,赔她家的钱一分 不会少。” 江笙有些 摸不清头脑,不过揭开粗布看一眼里边,都 是他爱吃的,便犹豫地道:“那这些 还要不?我阿奶第一次这般大方,连肉都 舍得 送人。” 还提这事? 就没见过这般没眼色的,虞娘都 被气笑了,等意 识到自己 笑了才收住嘴角,想着都 要赔这般多钱,拿她一点吃的也是应该。 虞娘咳一声 ,面无表情:“那给我拿来 吧。” 本想自己 独吞了的江笙:“……” 直到江笙离开,虞娘才揉揉自己 的脸,总是木着脸,脸也会僵。很快又挑起竹篮子 里的菜来 ,茄子 、豆角、竟然还有肉……茄子 就跟肉一起炒,豆角先放着,其余的日后看着办。 江素没耽误多少时候,比江笙先到家,远远望去便见到自家屋顶升起一缕炊烟。 阿奶也在做吃的。 刘婆子 身上系了墨蓝围裙,是她亲手做的,裙带也是从别的废弃布料里裁出来 ,倒也不违和。 见江素回来 了便随口问一句,末了才矜持问上一嘴:“江笙哪去了?怎么比你晚回来 。” 刘婆子 家离虞娘家更近,按理说江笙会是先回来 的,她自是生疑。 江素接过她手里的竹刀,把 剩下的萝卜给切了,竹刀撞上菜板,噔噔响:“许是有事耽误了。” 刘婆子 撇她一眼,一把 夺过竹刀:“碍手碍脚的,这不用你,你去看着火。” 刘婆子 经常紧绷着脸,江素还非要调侃她,笑着:“那就当是阿奶怕我伤了手。” 没多久,被她们 念着的江笙才迟迟归来 。 第43章 醉仙楼 因 着二人的“离家 出走”,离姐儿打断簪子这 事 也有了解决的余地,刘婆子也没再咄咄逼人,没再提何时还钱。 陆琼在上元村的日 子也很 快过去,如今二人也不得不动身返回汴京。 临走前,陆琼还仔细打量一遍院子、屋内以及灶房,原先 的柴依旧没干透,犹豫过后 ,还是决定放回柴堆里,说不准下次回来便能点着了。 “阿姐,车夫已经来了,还有虞娘、离姐儿,都在等着……” 院外传来陆萱清脆的声音,陆琼应了一声好,才轻轻把门关上。 意外的是,樵夫周也来送行。 陆琼想起之前的话,不好意思道:“周叔,忘了给你带吃的的……下回一定记得给你带。” 说到后 面,她都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樵夫周见她像只鹌鹑一样,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觉得好笑,不过面上看不出表情,风吹起他发丝,遮挡了半边脸:“你还是先 照顾好陆萱,别叫她在汴京里半夜跑出来,听说城里有宵禁,会 抓人。” “这 两 年早没宵禁了,”陆琼忽地笑起来,打破沉寂的氛围,“周叔也得跟人多聊天,不然 连城里变了点都不知。” 樵夫周也不说话,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陆琼被看得发毛,懊悔自己竟然 敢去惹毛他,轻咳一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朝着虞娘道:“若有事 ,可以找找周叔帮忙,再不行,还能叫别人进 城里给我稍个 信。” “离姐儿也是……” 短暂相处了几日 ,便要面临分别时,心里也会 格外低落。 离开前,陆萱还附在离姐儿身上说了几句话,直到车夫催促才肯向 众人挥手。 路边的谷子都被收净,原先 是金黄一片,如今变得空荡荡,徒留村民赤脚在地里翻土,等待新一轮的播种。 伴着风,二人也渐渐来到熟悉的城门。 街上百姓也换上稍厚的衣裳,也有人只是在外头多套了一件长衫,不求华丽,只求暖和些。 一下换了新环境,陆萱还不适应,刚下地便愣在原地,直到闻见街上胡饼的香味,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 扯了扯陆琼的衣袖,有些期待:“阿姐,我想吃些东西。” 在汴京小半年,她们一般都是在家 或是陆记解决吃食,很 少在外头吃,如今也是起了新鲜感,想起到酒楼吃。 因 着今儿要赶路,陆琼整夜辗转,偏偏就是睡不着,如今也正是累了,需要找地方歇脚。 “那去醉仙楼看看,正好离这 近。” 醉仙楼,其 装潢如其 名,外边琼楼玉宇,内也大有乾坤,还为 不同酒附上新名,例如将桂花酿称为 “广寒玉液”,还有别的“清若空”、“十洲春色”、“流香”,诸如此类。 二人刚踏入酒楼,便听见四处传来杯酒碰撞声、谈话声。 “客官,当心脚下!”酒楼里小厮左手托着一个 盘子,右手提着酒壶,还能分神招待新进 来的客人。 大堂中央起了台子,帷幕连到酒楼最顶端,听闻这 处皆是些瓦舍常见的技艺,如今台上还请人演曲子。 这 钱花得值。 一楼座无虚席,她们便被人带到二楼,点了醉仙楼的招牌拆,还有两 份熟水。 陆琼在研究四周环境,二楼的席位与旁边用了屏风遮挡,却也不影响观赏大堂的表演。 小厮上新茶,倒满两 个 茶杯:“客官慢些享用!” 赶了一会 儿路,两 人都有些渴,也不管新茶多烫,吹两 下便试探地饮了几口。 “阿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杜哉!”陆萱忽地扯了几下陆琼的衣摆,激动地指着下边看。 杜哉? 陆琼疑惑,循着方向 望去,那人有些眼熟……好像真是杜哉?身旁说话的是方才的小厮,不过看两 人谈话的姿态,不像是在招徕客人。 杜哉又是为 何会 从醉仙楼出去? 难不成除了在她这 做“推广”,还在别出开展了新业务? 没了看头,陆萱便撑着下巴,呆呆望着楼下:“说不准,毕竟他近来还在给人讲故事 。” 陆琼倒起了兴致:“这 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盼儿说的,”陆萱无聊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好似今年三月起,杜哉就在汴京到处跟人讲故事 ,这 一带小的都知道他。” 陆琼点点头,若有所思,杜哉确实一直在挣钱,倒也不知一个 小孩,要这 般多钱做什 么。 很 快她也没空去想,别的小厮已经把菜给上了。 第一道是茴香汤,再就是荤菜川芎蒸子鸡,还有香橼饮、杏仁豆腐。 茴香汤加了豆腐、肉、鸡蛋,味道清爽,也不失鲜甜,在秋天品尝倒也有不同的滋味。 陆萱爱吃肉,先 尝了蒸子鸡,一股草药味便涌上来,立即皱着一张脸:“好浓的草药味……” “川芎味道不算重了,你是没尝过花旗参鸡汤,那才叫一个冲。”陆琼也尝了块加了川芎的蒸子鸡,吃尽兴了还眯起眼来。 这 川芎蒸子鸡是碰不得了。 陆萱叹气,幸好后 来还添了道杏仁豆腐,至少能不挨饿。 醉仙楼的点心也不错,陆琼打包了几份带走,待会 还要去金娘家 把雪儿接回来,毕竟也总不能每回都带陆记的吃食,感觉有些寒碜。 金娘在院里歇息,她前些日 生意好了些,学人找裴玉打了把躺椅,没事 就躺在院子里,霜姐儿便在一旁跟雪儿玩。 霜姐儿坐在地上,摸着雪儿的背,抬头看向 金娘,不解:“娘,你说雪儿的毛为 何这 么滑,比别的小狗都好摸。” “这 是琼姐儿她们养得好,没人养的野狗身上都没肉……” 霜姐儿才六岁,但她已经知道野狗的意思,没有爹,也没有娘,更没有屋子住,还会 被人欺负。 也有人有爹娘,可还是会 被打。 雪儿忽地凑到她怀里,叫一声:“旺……” 霜姐儿便很 快忘记那些事 ,把雪儿叫进 屋,打算给他喂点吃的。 “金娘!” 金娘睡意朦胧,好似听到了有人在唤她,倏地睁眼,已是黄昏了,身上还盖了件衣裳。 回过头去,便见霜姐儿蹲在门槛前,朝她笑。 等陆琼进 来,二人才开始寒暄,聊起家 常,譬如近来天气转冷,多添些衣物,还有新带来的点心…… 金娘对吃最是上心,笑得也更加欢了,还聊起裴家 来:“听说裴家 小郎君近来在四处收徒,中秋那几日 可是接了不少单子,如今热手得很 。” 裴玉也才十八,身上便是有一股狠劲,像野草一样不断生长,一有机会 便拼命往上攀,有如今这 番成就也是应当的。 陆琼也附和几句。 随后 还聊起裴玉的爹,说是中秋那日 回来了,不过又吵起来了,说是还带回了一个 人,惹得杨三娘把整个 家 搅得天翻地覆。 裴玉这 几日 为 了寻清静,在外头租了间房,还把杨三娘的女儿裴丫带走了。 陆琼没想到他这 人想得挺周到,只评价一句:“还算好心。” 金娘也点头:“好在裴玉愿意把丫丫带走,不然 整日 见爹娘吵,长大了可怎么好。” …… 夜里的汴京依旧灯火阑珊,趁着月圆,这 几日 游画舫的人只多不少,州桥上更是人挤人,若不是有街道司的巡吏在管控,怕是要出不少乱子。 陆记这 几日 的生意一般,许是少了掌柜的缘故,也可能是中秋后 众人对月饼的热情退去。 还是杨姐儿在打理 ,雇了两 个 帮工,一个 招徕客人,一个 替她打下手,备菜、蒸点心、看火,最为 重要的和面杨姐儿还是亲力亲为 。 方才帮厨的小娘子没洗净手便碰了碗,被杨姐儿看到了,便训斥一番:“灶台的一切都需工整、干净,不得有任何污秽……” 身后 忽然 传来一阵笑声。 杨姐儿本有些气,可这 笑声好熟悉?转过身去,果真是小娘子回来了,语气激动:“小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 几日 我是睡不好也吃不好,打理 店铺可太难了。” 见她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陆琼笑出眼泪:“可方才我还以为 是谁在店里训人呢?原来是杨掌柜,可真是有本事 !一点也看不出难的样子。” 杨掌柜……不,是杨姐儿也腼腆起来:“这 也是按照小娘子嘱咐的来,不算什 么。” 陆萱见她这 般扭捏,也在一旁偷笑:“阿姐,你就莫打趣杨姐儿了,就快要抬不起头了。” 等店里一忙起来,这 事 才算过去。 穿过州桥,贺玄清一路负着手,连连叹气。方才与友人在汴河说起前几日 的秋闱,委实是有些惆怅,本还有自信,可聊完后 ,总觉得有些地方发挥失常了。 走进 陆记,便看到眼熟的小娘子,才算是有了几分高兴。 陆琼也认出他,是她在龙津桥摆摊的头一位客人,后 来也跟着到陆记,可不知为 何,这 几月却很 少见他。 听她这 般问,贺玄清也笑:“陆掌柜有所不知,这 月初九到十五正是秋闱的时间,前段时日 便也是被耽误了。” 陆琼懂,这 是闭关去了。 不过,谢洵好像也要参加今年秋闱来着,为 何他就这 么闲,三天两 头便能来一回,总不能是真的喜欢吃吧? 贺玄清还在不停解释:“……下月初,考试结果便能出来,近来也是忧虑不断,先 是恐发挥不当,再是怕辜负家 中长辈的期望……” 原来不论是古人,还是后 世的学生,都会 焦虑啊。 第44章 陶瓷锅 昨夜没来得及盘点账本,今儿陆琼便早早来到陆记,翻开账本,发 觉近来好似挣了不少? “七月十二,酥山二十六份……八月初二,酥山二十份,杨梅渴水三十份……八月十七,酥山两份,粥点二十份……” 近来酥山、冷元子还有一系列渴水卖得愈加少,反倒是粥饮卖出许多。 还没仔细想,便听见“哐”一声,回 头见是杨姐儿把切过肉的竹刀收起来,换一把洗净的刀来切胡瓜。 先 前便跟她提过,切肉食的刀具应当跟素食的分开,当初杨姐儿还不理解,觉得麻烦,好几回 还忘了。 看起来如今也习惯了,见她终于把自 己的话听进 去,陆琼也觉得欣慰。 账本还摊开在眼前,她把手 撑在下巴处,指尖也跟着一点一点敲打着脸颊。 雇的帮厨还在,也没有叫他们提前走,毕竟是花了钱的。不说手 艺如何,至少叫她们不那般累了。 可现在面临新问题,天冷有什 么应景的吃食? 凡是要用冰的都从菜品里取消了,如今也该添新样式了,还得是吃了便叫人觉得暖和的。 正想着,孟升便径直走来,指节敲敲木柜板:“陆掌柜,来一份鸡丝肉粥!” 陆琼被这一声拉回 现实,合上账本,才笑着招徕:“近来可是太忙了,自 打乞巧过后,就再 也没见过。” 孟升挠挠头,高大的人也有了娇羞样,黝黑的皮肤透出一点红,乐呵呵:“有事耽误了……” 看这模样,是有喜事? “好。”陆琼也不打趣人,转身 跟金娘说一声,便把孟升带到靠后门的桌子。 桌上还有些未擦干的油渍,许是帮工偷懒了。 趁孟升没注意到,陆琼先 撤下腰间的布,迅速一擦,随后若无其事收在手 里:“可要上新茶?” 孟升摆摆手 ,仰头大笑,声音沉闷如滚雷碾过胸膛:“不要茶,这种 天得喝酒才尽兴!” 陆琼便应他要求热了一壶梅子酒,店里的酒都不烈,只要克制些,小酌几杯也不会醉。 等店里人更多,陆琼观察发 觉,点粥食的意外多,这叫她想到后世的“粥底火锅”,若是能搬到陆记来,也不知受众如何? 干脆去订做几个“火锅”试试。 从前的人吃火锅所用的锅主要是用青铜制成 的,多为贵族使用。 等到汉代与唐代,陶土以及瓷土烧制而成 的陶瓷锅更受欢迎,价格更低,平民百姓也能享用起,到了宋朝便更不用说。 陆琼趁着闭店,打算寻人订做两个,本以为要费些时日,未曾想已有现成 的,不愧是走进 市井小民的吃法。 掌柜指着一批陶瓷锅,细细道来:“这出自 耀州耀,虽比不得汝窑,却也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好物,毕竟咱也不能跟官家比啊。” 陆琼点头,伸出手 贴到锅壁上,摩挲几下,外壁光滑。 像掌柜说的汝窑,也只有皇室能用,还不准民间仿制,外头买的,不是假的便是要掉脑袋的。别的还有定窑、龙泉窑,不过都是文人士大夫在用,样式文雅,放在她店里画风不搭。如此下来便只有这耀州窑的合适。 最后先 买下两个,陆琼跟掌柜付好定金,便说好第 二日托人送到陆记来。 这一条街离州桥有些远,更靠近虹桥,亦是商铺林立,因着离城门近,客栈也更多。 陆琼沿着街巷走,转角便在一家客栈遇见裴玉,真 的带了一位学徒帮手 。 许是帮客栈打了几套木具,样式繁杂,比以往的都要精致,且客栈的小厮也出来帮忙,几人小心翼翼,生怕磕到碰到了凳腿桌脚。 裴丫也带在身 旁,也不哭不闹,手 里抓着一块梨花膏,时不时嘬一口,黏在手 心了,便直接舔干净。 有些乖,比小时候的陆萱乖多了。 裴玉刚搬完一趟,出了一身 汗,怕裴丫觉得无聊,便在她前面蹲下,替她挽起贴在嘴角的碎发 ,点了点她鼻子笑她是只小花猫。 “怎么吃得满脸都是糖渍,黏糊糊的。” 裴丫只会笑,双眼弯起来像小月牙,把剩下的半块沾满口水的梨花膏递到裴玉嘴边:“咯咯,糖……” 都是口水,还泛着光,裴玉下不去嘴,身 子不自 觉往后仰,推开裴丫的手 ,才迟疑道:“我 不饿,你 把剩下的都吃光,就带你 去吃上回 的角子。” 听到他不吃,裴丫也没失落,一口塞在嘴里,这突然的举动把裴玉都吓坏了。 “小心些,别噎到了……”裴玉剩下的话都堵在嘴里,因为裴丫很快便把糖嚼干净了。 他不懂,还是说孩童的牙口都这般好? 裴丫吃完梨花膏,还张大嘴给他检查,随后用黏糊糊的手 拽了拽裴玉的衣摆。 裴玉也不在意弄脏了衣裳,对上她眼睛,轻声问:“怎么了?丫丫。” 裴丫手 指还拽着他衣裳,纠结了一小会儿,才慢吞吞道:“角子,给娘……” 看她期待的眼神,裴玉也知道她是想杨三娘了,毕竟出来好几日了,只是没想到她这段时日还能乖乖待在身边。 不忍心叫她失望,裴玉轻轻掐了下她的脸,哄着道:“等明日可好?届时不止带上角子,还有别的……” 一长串话下来,裴丫也不能全都听懂,只知道今日不能见到娘。眼里立刻淌出泪水,像掉串的珍珠,一滴滴迅速往下坠,最后还是没有再 提起这件事。 裴玉牵着她的手 ,吐出一口气,也不知明日该如何应对。 …… 陆琼并不知道裴丫后来哭了,按往日常走的路线回 到巷子里,路过裴家,还听见不小动静。 许是又吵起来了,昨日便闹出不少笑话,不知今日又是在闹哪一出。 她便摇摇头,一路提起裙摆,避开青砖的缝隙走回 去。 推开门便见邻家的枣树结了不少枣,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树枝,说不准过几日她们家也能来个丰收! 忽地背后传来开门声,陆萱正提着小半桶水回 来,许是一路洒了不少…… 她气喘吁吁,额上还冒了不少汗,脸蛋起了红晕,刚跨进 院子,便松手 把桶放下。 “阿姐!太累人了,前几日在家里头走两步便能到井里打水,如今还要跑这般远,累人……” 井…… 陆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后才开口:“那我 们这几日就换一个新院子,这里确实不太方便。” 如今还好说,若是等天更冷,还下着雪,去别处打水便更加不方便。 陆萱先 是呆住,再 是睁大眼睛,一双星星眼看着陆琼,压抑着语气里的激动:“当真 ?” 陆琼笑她:“这还能有假?” 兴奋过后,陆萱又冷静下来:“可我 们还有钱吗?” 阿姐说要去订新的锅,还不止一个,这便要花去不少钱。且施三娘要的租金不少,每月便要花去五两银子,若是再 换一个好一点的院子……她们还会有钱? 想到她跟阿姐可怜兮兮,拿着一只破碗,站在街上跟人讨钱的样子,便打了寒战。 不行,可不能叫阿姐把钱都败光了。 为了避免留宿街头,陆萱坚决摇头:“阿姐,如今我 们才有点余钱,不能这般随意花,铺子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棉衣不买了?取暖用的炭也不要了?还有街道司的公凭,过两日还得去续……” 陆萱小嘴叭叭,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 陆琼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按她这思路,以后她打理铺子得亏不少钱。 “这事你 就不必担心,我 们钱只多不少。” 怕她继续念经,陆琼赶紧把人叫进 去,毕竟水缸还等着她们“喂饱”呢。 本来说好次日才将 陶瓷锅送来,结果到傍晚的时候,掌柜便提早叫人来了。 跑腿的小厮笑道:“咱家掌柜怕你 们急用,听说你 们铺子开张了,便叫我 们赶快送来。” 是这般说,却也是怕陆琼反悔,早早把剩下的账结清了才安心。 不过他们也细心,搬运的时候格外小心,听陆琼吩咐放在靠墙的两张桌上。 陶瓷锅上边隆起,方便烟从下往上出,烟管四周是凹槽,便是蒸煮食物的地方。下边夹层有一个洞口,可以直接往里加炭,也可以在一开始便把炉子端起来,慢慢调整炭火。 实用也不大重,两个成 年女 性便能合力抬起。 等食客到店,见到桌上放了这样式的锅便开始好奇:“掌柜这是要开‘暖锅’,还是做拨霞供?” 陆琼笑而不语,等食客猜了个遍,最后都不耐烦了,才说出答案:“是粥底火锅!” 在座的除了她便没人知道这是什 么东西,不过想着过往做过的新奇菜品,都越发 好奇了。 常来的婶子问:“要何时能吃上?” 陆琼见众人反应不错,也更加高兴,满意地笑:“这陶瓷锅刚到,还没开锅,最迟明晚,届时要是人多了,说不准大家还要等些时候。” 还有不少人追问,等她耐心说了好几回 ,食客才乐意散去,也不知有几人把这粥底火锅挂在心。 亥时一到,陆记准时闭店,可隔壁的施三娘却进 了店里。 陆琼还在研究陶瓷锅,便被这意外的客人吓了一跳,杨姐儿和陆萱也跟着忧心忡忡。 此时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为了铺子的事来? 第45章 钱掌柜 因为施三娘的到访,店里气氛一时陷入沉寂,她们 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陆琼更是皱眉,店里才 有起色,正是挣钱的时候,难道就要就此中断? 她把陶瓷锅摆正,走向施三娘,面 上笑道:“三娘今日前来所为何 事?” 不 想提铺子的事,也不 敢提。 却 没想施三娘只是笑一声,说是见她前几日不 在以为是出什么事了,便好奇来问问。 陆琼这才 松下紧绷的身子,笑得也更为真诚:“只是回家 一趟,耽误了几日。” 施三娘若有所思,不 经意间还瞥了一眼陆萱,才 转回视线笑道,莫名多了一股些亲切:“陆掌柜的家 必定是个好地方,才 叫你们 日日记着。” 不 知是不 是陆琼的错觉,总觉得施三娘一直往她头上瞧,可是有什么奇怪之处? 且施三娘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却 只是夸她今儿 打扮好看。 这是为何 ? 陆琼一直云里雾里,不 明白施三娘是何 意,但她如今也算是“房东”,惹不 得,便笑着收下她的夸赞。 施三娘还问起上元村的风光,有何 风俗、有何 过人的吃食。 说到上元村,陆琼的笑也从眼底漫到眉梢:“汴京之外,所见风光并无不 同 。不 过是心中对此地有几分怀念,说不 上有何 过人之处,到底是有想念的人在。” 也不 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施三娘,眼底竟有些湿润? 施三娘最后留下一句:“若有机会 ,来日定要好好到此地拜访。” 待她离开,躲在一旁的杨姐儿 才 肯出来:“三娘来这就为了与你聊天 ?你们 何 时变得如此亲近了?” 陆萱也突兀地道一句:“我还以为她要来把我们 赶出去 。” 赶出去 ?陆琼不 解,低头看她:“谁告诉你她会 把我们 赶出去 ?” 陆萱自 知说错话,赶紧捂住了嘴,只露出一双无辜的圆眼,直溜溜盯着陆琼看,嘴里含糊不 清:“我才 不 会 出卖离姐儿 的……” 陆琼无力扶额,怎么会 有这般“机灵”的人。 杨姐儿 倒是没留神听她们 的谈话,学陆琼把手撑在下巴处,一边摩挲着:“这施三娘可是在打探消息?” 又一个机灵鬼,陆琼也不 想知道杨姐儿 口中的“消息”是什么,把人叫回去 :“时候也不 早了,如今再不 回去 天 更晚了,到时黑漆漆一片,怕你找不 着路。” 杨姐儿 最怕黑,一听到摸着黑赶路,哎哟一声,先前说的话便也记不 得,最后再把店里一切都 盘点仔细,便跟她们 告别。 陆琼二人也没多耽误,在杨姐儿 离开后便也打着灯笼回去 。 一到夜里,陆家 院子便一片寂静,随后才 传来脚步声。 两 人跟雪儿 玩一会 儿 ,便各自 回到卧房里。 如今陆琼卧房新添了不 少家 当 ,先前找裴玉打了两 套梳妆台,另一张在隔壁间。正中央靠着一面 铜镜,映出她那张清秀的脸,头上插着一支发簪。 借着桌边的烛光,陆琼把这簪子拆下来,捧在手心,阖上眼细细摩挲。 今日施三娘反复打量的许是这只簪子。 可这与三娘有何 关系? 陆琼弄不 明白,便把簪子收到木匣子里,合上,换身衣裳便上床歇息。 身上盖的还是从上元村带来的被褥,熟悉的气味令人安心,她蹭了蹭被窝,很快便渐渐入睡。 好似还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男一女在争执,陆琼站在一边,想要叫住他们 却 是徒劳。 …… 今儿 可是重要的日子,陆记上下、里里外外全都 开始忙活,两 位帮工也在做些简单的琐事,端盘子、泡茶、洗碗、收拾残羹…… 陶瓷锅昨儿 便用开水泡过,里外全都 洗过,不 放过任何 犄角旮旯。 陆琼在灶房掌勺,锅里煮着米粥,一边给杨姐儿 传授经验:“粥底火锅,最重要的便是粥底。如何 熬好一锅粥?便是要看熬的火候、时候,至少得熬上一两 个时辰……” 一锅白粥,并无什么稀奇,杨姐儿 在一旁点头,心里都 记着。 为了让“粥底火锅”打出名声,陆琼还花大价钱买了一批螃蟹、猪下水、还有各式各样的肉,最后是些素菜,还叫其中一位帮工来切成小份。 陆琼手下的刀也为停过,切肉切得手腕疼,啧一声,可真不 容易,若是没有别人帮忙分担,还要更累些。 忽地,她感觉背后一凉,原来是杨三娘悄悄靠过来,还避着旁人小声贴在她耳边道:“方才施三娘又往这边瞧,许是看我们 在推新菜品,她也想偷学……我们 得防着她些……” 施三娘? 陆琼不 解,放下竹刀回过头问她:“三娘的铺子不 是快午时才 开业,今儿 怎么这般早了?” “哎呦,小娘子怎还如此迟钝,人家 这是要偷学!见我们这什么卖得好便要学去,且自 打她来,我揉的面 皮都 没人吃了……” 陆琼也不明白她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想法,还偷学? 这地儿 本来就小,如今还塞了三个人,便催着她到别出去 :“杨姐儿 ,这蘸料还没调呢,快去 备好,客人可是要来了。” 店里只余下切菜声、粥水咕噜沸腾声、食客谈话声、还有人险些把自 己烫着了…… 不 只是昨夜的食客前来,就连钱掌柜也闻声赶来,还带来了一批看热闹的行人。 钱掌柜是附近食肆的领头人,回回出了菜品,都 会 风靡汴京一时,可近来竟多了一位小娘子跟他争风头。 他可不 得好好瞧瞧。 对于汴京的百姓来说,也许一辈子也见不 着一回圣上,却 不 能不 知道厨艺高超的钱掌柜!更不 能没吃过他做的菜! 据传钱掌柜祖上是御膳房的厨子,留了一本薄薄的折子。有人还不 小心瞧见过,这折子写的都 是秘方! 一般厨子的形象都 是敦实健壮的,可钱掌柜不 同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的,更像是别处的病弱书生,也许还是个药罐子。他还为人和善,虽有如此作为却 不 到三十,现如今还未曾娶妻,孤身一人。 旁边的食客如今一脸谄媚:“钱掌柜,你也是来瞧瞧这陆记的新品?” 钱掌柜自 是笑:“恰好路过见这排满了人,一问才 知是有什么‘粥底火锅’,便有些好奇。” 他才 不 会 说,是想知道争他风头的是什么厉害人物。 见陆琼当 中把熬烂的粥端出来,还把米捞出来,只剩下一锅纯白的米汤? 钱掌柜默默摇头,不 过还是接着看。 陆琼可不 知道风靡汴京的大人物在一旁审视她,尽心做好手中的事,把螃蟹洗净,钳子剪开,放在盘中备好。 还有旁的食材也被帮工端出来,依次摆在最靠外边的桌上。 陶瓷锅掀开,早已放了不 少炭,打火石就着干草很快点出一小团火,哗的一声炭便猛地烧着。 不 过这粥亦是热的,很快便能把食材倒进去 。 陆琼捧起一碟螃蟹:“这粥底火锅下菜的顺序也有说法,先下蟹,再下肉,后下素……” 本来还以为众人会 等得不 耐烦,毕竟这也要一定时候才 能熟,可这蟹的香味一直往外散,就是街对面 也能闻着。 一行人都 吞了吞口水,盯着那咕咚着的蟹,不 敢分神。 等全都 下好,陆琼便盛出几小碗来,还不 停冒着热气:“可有人要先来试吃一份,这一锅都 不 要钱。” 食客也习惯了上新菜品便试吃的活动,都 攥紧拳头,准备夺下这一份。 谁想竟有人先出声。 不 过见是钱掌柜,旁人也没了怒气,都 推举他作为试吃的第一人,毕竟钱掌柜不 仅厨艺好,嘴也挑,遇见不 合口味的菜品,定要狠狠挑刺。 陆琼知道这位郎君厨艺不 错,加上众人都 乐意,她也难得不 用费心思选人,便笑着递上粥:“那便请这位郎君先品尝!” 钱掌柜见她这么自 信,心里冷笑,笑一声:“多谢陆掌柜。” 碗里配了勺子,桌也有蘸料,不 过他偏不 用蘸料,在他看来,唯有原味才 能吃出这食材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先盛一勺粥,送到嘴边就能闻到一股厚重的香味,蟹香、肉香……明明很杂乱,却 意外地交融在一起。 而且味道也很鲜,比意向中要好很多。 见他吃了好几口,却 半天 不 说话,旁人也揪心得不 得了。 这到底是好吃还是不 好吃? 在众人炽热的目光中,钱掌柜缓缓放下碗,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慢条斯理地在指尖擦几下,叠好手帕才 不 急不 慢道:“这粥……” 不 好吃? 陆琼也挑眉,看着他一言不 发。 吊着众人的心,钱掌柜才 把话接上:“这粥的火候不 够,还需再多熬一会 儿 ……蟹也选得不 好,这羊肉膻味太重,还有萝卜切得太薄……” “不 过味道还不 错,可以一试。” 这气断的,把陆琼也吓一跳,不 过他也确实把问题指出来了,并非挑刺。 虽不 知道他是谁,陆琼也虚心接受,笑道:“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好好准备,若有机会 ,下回定不 叫钱掌柜失望。” 钱掌柜也回笑,只是笑意不 达眼底:“并非如此,时间仓促不 是借口,若是有心,应当 叫前来的每一位食客都 不 失望。” 陆琼才 没被他的话激怒,不 打算跟他掰扯下去 ,把剩下的火锅都 分出去 ,也拿下了一批新的食客。 第46章 新宅子 陆记的好生意一直持续到夜里,就是下午也难得没有闭店歇息,而陆琼也不止一次捶腰感叹:“幸亏还留下了两个 帮工……” 许是因为席位一直紧张的缘故,竟有些“饥饿营销”的意味,食客都愿意排长队来等。不止是锅不够用,食材也短缺,她低估了食客对美食的疯狂程度。 杨姐儿更是不敢歇手,对着陆琼“抱怨”:“今儿可累人,我的手脚就没停下过。” 又故意探出头去,见三娘那不如往日般热闹,她忍不住得意笑:“这下总算把她风头挤下去,算是争了口气 !” 店里不停有人叫掌柜,杨姐儿还在这“诉苦”,陆琼听了直摇头,不过这也算是幸福的苦恼。 “陆掌柜,你这店里可容不下这般多人了,不打算扩张下铺子?”一位吃完粥底火锅的食客问道,因喝了点酒,脸上还浮起一圈淡淡的红晕。 陆琼数了数眼前的铜板,将近一百文,手一刮,全都“哐当”一声掉进钱柜里。 拍了怕手心,她才 对着食客笑:“等日后有钱了再说,何况还得靠郎君支持本店!” 食客听了这话 ,心里也升起一股满足感,谁不爱听夸赞的话 ?这下可是说到他心坎里去,对陆记也更是喜欢了。 心下决定要把陆记介绍给更多友人。 等食客散去,已是子时,也比平日都晚了一个 时辰,店里只剩下累极的几人。 杨姐儿更是夸张,直接摊在椅子上,仰着头,没有下午那般的得意,只是叹气 :“再也不要了……太累了……” 陆萱也累得不成人样,靠着墙便 能睡着。 只有两位帮工还在尽职尽责,把余下的桌子都擦净,污水也给倒了。 坐在椅子上歇会儿,陆琼才 把账本翻出来,今儿的进账是昨儿的三倍多,还要减去成本,不过这样下来也有差不多有两倍的利润。 往日看得眼花的账本,如今也变得可爱起来,尤其是一页页翻过,意味着钱也更多。 鉴于这回“粥底火锅”的热潮许是会持续几日,陆琼也决定多雇几天帮工,还给他们涨了钱。 等他们都离开,陆琼才 把睡得正香的陆萱叫起来:“还不起来?有炙羊腿吃……” “羊腿……在哪?” 陆萱睁开眼,还未完全清醒,魂儿也是飞的。 陆琼摸摸她的头,笑她:“梦里有,赶紧走 吧,再不走 明 日起不来。” 回去得比往日晚,加上天冷,街上便 也更冷清,不过勾栏瓦舍、酒楼画舫还是在夜夜笙歌,热闹极了。 她们互相挨在一起,取着暖一路笑着回去。 等快到院子时,陆琼发觉不对劲,院子外怎么坐着一个 人? “阿姐?”陆萱害怕,想到些什么吓人的事,扯了扯陆琼的衣摆。 陆琼伸出手指,“嘘”一声,便 踮着脚,提着灯笼慢慢走 进去,几乎没有声响。 那人好似感觉到了,猛地一抬头,许久未见光,还用手虚掩住眼睛,直到看清人,才 惊喜叫出声:“小娘子?你可算回来。” 陆琼也才 看清这人的脸,不敢置信,随后迟疑道:“阿戈?” 在决定换一处宅子后,陆琼便 趁机去百牙阁找了一回阿戈,当时只说尽快帮忙寻,没曾想这般快便 有结果。 虽离这有些远,租金也比原来贵一,正好二两,不过院子大上许多,还有一小块地适合种菜,也挖了井,灶房、水房、茅房都齐全,还算符合她的预期。 阿戈坐在灶房旁的八仙桌前,方 才 等了不少 时候,如今才 有空饮水,润润干燥的口舌:“这不是碰巧了,给我找到了,还有便 是……” “便 是什么?”陆琼指尖摩挲着杯壁。 阿戈犹豫不决,最终挠挠头:“就是小娘子能否尽快搬走 ?我这还有别的客官找上来,想要住你这的宅子。” 陆琼也能理 解,只有业务多,才 能拿到更多钱,不过最近陆记正忙着,还得拖几日才 得空,便 说了个 时日:“三日后可行 ?近来有事腾不出时日。” 就算太迟,阿戈也只能应下,不过也总算是能给另外的住客答复。 后来几日忙着招待食客,陆琼还抽空去看了一眼新宅子,院外石阶干净,未生有苔藓,院子里也没有杂草,屋内的大物 件都早已搬空,只剩下些不要紧的杂物 。 “阿姐!”陆萱围着整个 院子跑,不知见了什么,噔噔噔跑过来,身 后的裙摆也扬起来。 陆琼也慢悠悠走 着,叫住她:“可是见了什么?这般高兴。” 陆萱一脸激动,眼底的欢喜就要溢出来:“这有一颗枣树,还结了不少 果!” 枣树……邻家便 有一颗枣树,也不知道是这边的甜,还是邻家的甜。 离开通济坊时,最舍不得的人便 是霜姐儿。 她蹲在地上,摸着雪儿的头,眼里的泪一滴滴往下坠,雪儿也乖乖蹭在她怀里,这下便 直接哭出来:“就不能不走?” 陆琼被她眼巴巴盯着,心生愧疚,却 不知道怎么哄。 金娘则觉得丢人,把霜姐儿拽起来:“你这是做什么,琼姐儿还得赶时间,再这样,待会儿的她们给的糕点我可就送人了……” 唯有吃才 治得了,也唯有金娘才 懂霜姐儿的性子。 听到吃的要送人,霜姐儿擦干泪水,从地上起来,把金娘手里的食盒紧紧抱在怀里,虽一言不发,却 也表明 了自己的选择。 徒留雪儿一人趴在地上,察觉到“小主人”的决然,尾巴也停在空中,好似有些迷茫。 陆琼心里的那点愧疚也没了,扶着金娘的手笑不停:“霜姐儿可真有意思 。” 金娘:“……” 为了搬家,陆琼还特意把铺子交给杨姐儿打理 ,如今知道她的本事,陆琼也放心得很。 还雇人来帮忙搬运家当,运了好几趟,才 终于等到最后一趟。陆琼还里里外外检查一回,确保屋里没有遗漏的,这才 出院子。 不过却 碰上杜哉往这赶,还有杜延? 杜哉这半年来便 一直忙活一事,那便 是换一处宅子住。 他们现下的住处,不止小,还有些不便 ,与 邻人之间隔得近,毫无隐私可言,也容易跟人起冲突。 就连杜延平日温习功课也没有多余的地儿,只能借着应天书院的亭子多念点书。 他虽从未抱怨过,但杜哉却 是看在眼里,每回邻家一有声响,他便 会皱眉,等再次静下心来念书,别处又传来新的动静,不得安宁。 所以杜哉便 开始攒钱,给他换一处清静的地儿。可谁能想到,先前住在这的会是陆记的掌柜? 杜哉见到陆琼第一眼,便 惊了,心道一声糟了。 还没来得及阻止,陆琼便 先出声,指着他们二人:“杜哉,杜延?你们怎么会一块来?” 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同一个 姓,还长得这般相像,只能是两兄弟了。 不过杜延好像有些疑惑:“陆掌柜与 阿弟相识?” 陆琼也没想到有这般缘分,笑着开口:“先前陆记……” 杜哉即使拦下她的话 ,皮笑肉不笑:“阿兄!先前你不是说陆记的糕点好吃?我便 偷偷拿钱去买过几趟,没曾想陆掌柜记下我了。” 还给陆琼使眼色:“是吧,陆掌柜?” 这下陆琼也看出不对劲,顺势应下,装作有些记不清:“好似是这么回事……” 恰好这时车夫也催促,她便 指着身 旁的行 李:“我还赶着搬东西,日后有机会再聊?” 说完便 赶紧跑,等走 远了,陆琼才 敢回过头去,那两人还在院子外说话 。 不过这事对她来说也算是过去了,搬家要紧! 新宅子旁边是镇安坊,也就是谢家住的地方 。不过她家简陋些,何况还隔了一条巷子,只是平日去陆记要路过谢府。 先前来时,便 跟陆萱打扫过,把遗留的杂物 都清走 ,还洗了一趟地砖,如今也干净许多。 陆萱方 才 便 留在这收拾,家当搬运的时候难免落了灰,便 从井里打水,把物 件都擦一擦。 雪儿一到新家便 撒腿到处跑,累了便 道枣树下歇着,眯着眼打瞌睡。 灶房是最先整理 好的,陆琼见时候不早,便 用带来的面粉做了些煎饼,还蘸了点鸡蛋液,外头金黄焦脆,撒一把胡芝麻,更香了。 陆萱闻到味儿便 风风火火跑来,刚到灶房们,便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眯起眼来:“好香……也好饿……” 陆琼也饿,但比她更能抗,笑着把锅里的煎饼刷一层油,翻个 面,便 “嗞嗞”响。 等出锅,两人也顾不得形象,更顾不得烫手,陆萱更是一边嗷嗷叫,一边往嘴里塞,都说不上话 。 待屋里安排妥当,她们便 到附近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不过陆琼先前便 来过几回,倒也算适应。 与 通济坊也并 无什么不同,只是这一带物 价更贵,她们去成衣铺买了两身 棉衣便 决定回去。 落日照在街上,行 人渐稀疏。 陆琼左右手各提了一份包裹,本想叫走 在前头的陆萱慢点,却 看见远处有一个 熟悉的身 影。 是谢洵? 好似还刚从谢府出来。 第47章 梨汁膏 直到回到宅子里,陆琼依旧想不清,谢洵为何会从谢府出来,除非是府中的人? 何况他也姓谢? 想起先前有人好似提起过,谢家有两个郎君,大郎君为官,小郎君……好像考上举人便没风声 了?这么一想,好似也能说得通,那想必谢洵有可 能是谢家的小郎君。 不过为何说他还在准备秋闱?还隐瞒身 份?难道他都 喜欢玩“扮猪吃老虎”这一套? 不过这事 与她无关,便不再去想跟谢洵有关的事 ,只是以后对这等大人物要更加谨慎。 可 次日醒来时 ,她便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这几日陆琼一直在反复淘米、炖粥、再淘米……今儿可 算是好些,这粥底火锅的热潮可 算退去不少,她也起了兴致,捣鼓起梨汁膏。 入秋后,汴京便一直干燥,早上起来脸便紧绷着,时 而还会嗓子干,正巧梨能润肺,熬一些梨汁膏还能防燥,叫这段日子好过些。 前朝妃子还用梨汁膏来养颜,可 这对陆琼来说是过于奢靡。 再到市集买二十斤秋梨,蜂蜜两升,姜半斤,这便花去近百文,可 肉疼! 所有秋梨都 需削皮、去核,用平日捣杨梅的石臼捣烂,最后用粗布过滤,梨汁入锅,加姜汁,文火熬至有些粘稠,下蜂蜜搅匀,便可 。 本 以为买得够多,她做完才 发觉,这只是一罐的量。 杨姐儿也觉得吓人,“嘶”一声 :“那前朝的妃子要耗光多少梨?这梨膏也这般能‘吃’梨汁,全都 没了,方才 可 是捣了许久。” 陆琼没回话,挖一勺梨膏,是琥珀色的,闻起来有一股涩意,还带着药香味,沁人心脾! 刚把梨膏封存,便见许久不来的沈二娘到访。 陆琼端了一盏新点的茶,装作生气:“大讼师这般忙,连抽空来小店的机会也没?” 许是从别处赶来,沈二娘还喘着气,饮下半盏茶,才 道:“这些日着实忙,昨日还接了一桩和离的案子!” “和离?”杨姐儿听到这个可 来劲了,恰好店内食客不多,干脆也端把椅子坐着听。 陆萱也喜欢听她讲在讼师生涯遇到的事 情,也跟着坐好,睁大眼睛,就等沈二娘讲和离的事 。 “郎君在外日久,竟带回一位面 生的小娘子,娘子便要和离并带回先前的嫁妆,可 郎君却不肯。” 杨姐儿不解,瞪大眼睛好奇问,可 这事 找讼师有何用? 沈二娘道:“这你有所不知 ,妇欲离而夫不愿,此案得请讼师帮忙,代拟‘陈状’,还能争回嫁妆,分家产。” 杨姐儿似懂非懂:“这对那娘子来说是好事 ……” 陆萱分明听不懂,却也跟着摇头晃脑,沈二娘觉得有些可 爱,摸了摸她的头。陆琼则在一旁若有所思,总觉得好似在哪听过这事 。 不过沈二娘也没说太细,毕竟吃完早食还要忙着给被人办案子。 …… 明日便是九月初,正是秋闱放榜日,店里也有不少人在讨论,陆琼听着这些琐事 也觉得有趣。 “段家二郎可 能夺下榜首?” “这是可 说不准……” 还悄悄聊起先前科场舞弊一事 ,据说当时 连累不少人,还把春秋两闱停科一回……对朝堂来说是一句话,对寒窗苦读的书 生却是要多耽误三年。 等谢洵来时 ,店里聊秋闱的食客早已散去。他远远便闻到一股很浓郁的香味,只见桌上都 架了一个陶瓷锅,可 是在做暖锅?不过却有些不同。 没想到半月未来,陆记竟发生如此变化,说不准下回便是要扩张铺子? 陆琼还在碾茶叶,因着铺子挣钱,店里的茶也换了新品,价钱是比先前贵上一些,不过得了许多老食客的称赞,也算是件好事 。 忽地余光瞥见靛青的衣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发现竟是谢洵。 这般赶巧。 想到他真实身 份,还有秋闱……陆琼便笑得比往日都 深:“谢郎今日可 是要点些什么?” 许是入秋了的缘故,谢洵竟觉得背后一凉,随后矜持地点头:“多谢陆掌柜,一份梅花汤饼便可 。” 难得有人要汤饼,在一旁偷听的杨姐儿抢先应下:“郎君稍等!这就替你和面 。” 近来要汤饼的食客不多,毕竟三娘那的味道更好,唯有这的糕点、粥食还能留住客人。杨姐儿最近和的面 还没先前一日多,可 闲坏了,这下总算能施展一番。 陆琼点茶,最后撒上一小撮桂花,墨绿的茶面 伴着嫩黄的桂花,别有滋味。 放下茶盏,她才 装作不经意提起秋闱:“明日便放榜,谢郎可 会担忧?” 谢洵正好捧起茶杯,还未饮,便被这话吓得呛到,一时 激动,茶盏还溅起水渍到后背。 他早已忘了先前说过的话,如今该如何圆? 见谢洵脸蹭地红起来,还有些不安,陆琼笑意更深:“中秋那日,郎君还有心思光顾本 店,可 见考得不错,明日一同去揭榜,如何?” 谢洵装作镇静,可 背后早已湿了一片:“陆掌柜所言差矣。” 陆琼也跟着演:“此话怎讲?” 谢洵也不知 接下应当如何回话,若说实话,可 会叫人觉得自己是个虚假之人,可 放榜后,仍会被戳穿…… 自以为想了个妙计。 他便摇头,再是叹一声 :“自幼愚笨,读再多书 也无法学会,许是要落榜,怕叫小娘子失望了。” 竟为了圆谎而自损,陆琼都 被他这不要脸的程度折服,气笑了,还得安慰他:“郎君莫要说这些丧气话,来年还能再考,说不准便考上了。” 谢洵也满脸愁苦:“秋闱三年一次,这次落榜,还得再等三年……我 不适合这条路,还是就此作罢好!” 是否有些入戏太深,这位郎君? 还好杨姐儿及时 解救,捧着一碗新鲜出炉的梅花汤饼,笑出眼纹:“郎君的汤饼来了,可 是揉了小半天 ,定要好好品尝!” 她一脸“慈祥”看着两位,心里默默比了两根指头,这才 叫登对。 见他们 都 沉默,杨姐儿笑着摆手:“可 是我 碍着你们 ?我 这就走……这就走。” 被当众打趣,对陆琼来说不算什么,可 谢洵眼见着便要熟透了,分不清是汤饼在冒气,还是他给热的。 她便收起心思,不再打搅谢洵:“郎君慢些享用,不必急。” 谢洵不敢抬头,僵硬地点点头。 …… 谢府书 房里,案桌上点了一盏醒神的香,烟雾渐渐萦绕四周。 青弦将商队近况交代一遍:“此次从汴京起,到西域需一月余,年底返程……这西域葡萄干能以十倍差价换取江南丝绸……” 半天 没得到回应,他的视线也从书 信移开,顿时 失语。 头一回见小郎君心思不在公事 ,可 是在哪丢了七魂六魄?上回郎中开的药到底是不行。 “郎君可 要……” 谢洵却摆手,打断他:“明日再说。” 他走了,青弦才 道出未说完的话:“……稍作歇息。” 每当惆怅之时 ,谢洵便会到庭院里坐会儿,如今石桌上摆着一壶酒,还是中秋留下的桂花酿。 杯中倒满,却迟迟没有饮酒的意味。 一直到夜深,谢湛才 赶来,还自顾自倒上一小杯,酌一杯才 笑着:“方才 从朝廷赶来,便听说有人失魂落魄,这是怎么了?” 而谢洵只是叹气。 谢湛依旧笑道:“可 是与母亲起争执?” 他还是一声 叹气:“只是撒了点谎,发觉如今圆不回去。” 这叫谢湛越发好奇,还是头回见他撒谎:“何人叫你如此大费周章?” 这般愁,定是在他心中占据一定分量。 谢洵没回话,只是不解。为何今日会觉得难为,还会如此犹豫不决?想不清,只好望着月光出神,总觉得心里不安。 …… 在大宋,搬新住所要办“暖房”新宴,陆琼便决定夜里闭店,把众人请到新家。 院子清出一块空地,跟杨姐儿一起把堂屋的八仙桌搬出来,可 沉了! 陆萱跟霜姐儿在大枣,一人一竹篮,踮着脚拉下树枝,就差攀上树去摘枣了。还落了一地,霜姐儿捡起地上的枣,在衣袖处蹭蹭,便直接咬一口,很脆,也很甜,好吃到眯起眼来! 金娘带了点东西,说要在门槛下埋小麦、谷子还有铜钱,陆琼不懂这是何意,不过也是好意头。 焚艾草、熏新灶,陆琼还用新锅熬了红糖圆子,还是习惯地撒上桂花点缀。 待忙完一切,她们 才 借着月光围坐一团。 桌上摆着炙羊肉、煿金煮玉,还有些素菜,金娘给霜姐儿夹肉,自己也不忘添菜,说起裴家的事 :“方才 来时 ,他们 可 是又吵起来了,还要闹和离!” 对这件事 ,陆琼也没什么看法,毕竟早先听沈二娘说那案子时 ,内心便有预感,如今也算是意料之中。 可 金娘却愁,菜也没心情吃:“也不知 丫丫该如何是好……” 随后聊起别的事 ,冲淡了先前的悲伤。 待众人离去,夜也深了。 临睡前,陆萱突然 提起江素的事 :“素姐儿这会儿应当在汴京了。” 陆琼不明白她是何意,可 是在担心?便继续听着。 谁知 陆萱下一句便叫她慌了神:“阿姐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成婚,虞娘说等别人孩子能走路了,也不知 阿姐能否成亲。” 陆琼掐她脸,没好气道:“这事 轮不着你愁,明日还要早起,快去睡……” 比起这事 ,她更想知 道江素的簪子如何了,离姐儿跟虞娘真的把钱赔了? 等陆家的灯火彻底灭下,已是子时 。 第48章 放榜日 放榜这日,全汴京的百姓都在讨论秋闱,就连陆记也跟着热闹。为了图个好意头,许多食客还点上好几份广寒糕,总之陆琼是受益最大的人。 杨姐儿不懂何为会式,何为乡试,倒也知道上榜即为举人,前途无限,汴京里不少人家就是拼命也要攒出科考的钱。 可她仍然不解:“小娘子,你说有这些钱为何不用来做买卖?” 陆琼也停下 手中的事,思索一会儿才 道:“士农工商,‘士’便是首位,就是汴京里的富商,在科考开放后,依旧一拥而入,这地位向来是不等的。” 杨姐儿似懂非懂,却也没 再追问 ,毕竟这段话便叫她思索许久,只是默默念叨着“士农工商”几个字眼。 见她还在纠结,陆琼也不想继续深入,毕竟今儿的栗子选得好,可不能浪费了。 近来州桥的夜市也开始叫卖炒栗子,陆记自是不能落伍。 昨夜新 买了一个旋纹铁斧,专门用来炒栗子,抹去内壁的水渍,她使劲搬到灶台旁,委实 有些沉。且这斧深一尺二寸,可以容下 许多栗子,不止受热均匀,还能防止栗子蹦出。 还没 等重阳节,用菊枝烧的炭便有不少,陆记也购入一批,用来炒栗子,不仅有股淡香,还能去焦味。 “阿姐,方才 见着杜哉了。”陆萱顶着烈日进来,所幸如今天 凉,晒些太 阳还暖和些。 陆琼在给栗子开口,用竹刀划成十字,这样 好炒些,也好剥壳:“见到杜哉怎么了?” 陆萱搬着矮凳坐在跟前,一讲话,两条垂鬓便跟着脑袋左右晃:“他看着愁眉苦脸的,见了人都不打招呼。” 讲着还生起气 来,哼一声:“我下 回也不搭理他,叫他不理人。” “唉,盼儿说得没 错……” 见她支着脑袋,脸上被挤出肉来,陆琼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手已伸出去,才 想起还在处理栗子,只能作罢。 “盼儿跟你说什么了?如今都有事瞒着阿姐了。” 陆萱收起脚,坐正来,仰着头嘚瑟:“我这是不想事事打搅阿姐,再说盼儿便有许多事瞒着她爹娘,不过都跟我说了。” 或许这就叫闺中秘事? 陆琼顿时生出吾家有女 初长成的感悟,还颇有点长姐如母的实 感。 栗子开完口,便放入木盆里,还要用冷水泡上一阵子,这间隙陆琼便跟着食客聊天 ,顺带套出喜好,并无不同,皆是偏好甜食。 除此之外,还聊到不久后的重阳节,登高、赏菊、辞青、打糍粑…… 不过对陆琼来说,此刻的要紧事是炒栗子! 三年生槐木制成的铲子,前端开三岔口,在翻炒时才 能破壳却不伤仁,先放炭,等冒烟便加入栗子,边炒边撒一撮淡黄的药粉,香味渐渐散开来。 不少栗子还爆了口,露出淡黄的栗子仁,叫人立即想咬上一口,好体会那酥软的口感。 栗子还有“听栗赌茶”的玩法,蒙眼听栗爆声猜火候,不过这也只是文人才 有的闲情 雅致。 与糕点不同,炒栗子则是用桑皮纸包住,能散热,也能防潮,还需在外捆香蒲草,三日内尽早使用,不然便会失去酥脆。 陆琼特意在靠门的灶台边炒栗子,这香味一出,十条街都能闻着。 眼见着对面陈记鱼铺的掌柜一直抻着脖子,杨姐儿也按耐不住,攥着腰间的裙摆,想买下 第一份炒栗子,说是带回给家人尝尝。 陆琼便在一旁偷笑,也就只有杨姐儿还自认为藏得好。 食客点了酒,未饮几杯便与旁人争论起来:“‘解元’是了不得,可能被主考用朱笔圈住‘魁星点斗’的‘文魁’更是有特别之处。” 深色衣袍的食客听见这话,立即放下 手中未吃净的广寒糕:“这话怎讲?解元为榜首,不比第六好?” 饮酒食客还未说话,旁的小郎君便接话:“若说好,不得是‘坐红椅’,正好是乡试最后一名,这运气 属实 好……也不知今年何人占据榜尾?” 其余两位食客皆是无语,可坐红椅也不是人人能当的,三年内不得参加会式,还得付“保名银”防止除籍。 待店里食客变少,陆琼翻开账本打算把昨日的帐补上,却发现 墨没 了:“杨姐儿,铺子你先看着,我去东街买些墨。” 杨姐浑身都是栗子香,把新 包好的栗子递给食客,忙得手脚不能停:“好,小娘子放心去!” 陆琼带上一小把碎银子,便迈着步子出门去。 东街的买卖以古玩字画居多,再就是些小药铺,她随意寻了一家进去,木柜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但与她来说,能用就行。 刚出门便见到熟悉的身影,好似是江素?身边还跟了一位陌生男子,想必这就是她那位下 了重聘的郎君。 还是出城门的方向,不过算起来今儿也是她回门的日子。 …… 离汴京二十里外,虞娘家也在炒栗子,整个院子皆是栗子香。 送走琼姐儿她们那日,江素还特意找来了,也跟离姐儿说不再追究断簪子的事,可这却叫她愧疚起来。本来刘婆子那般对她,离姐儿还能生出一股气 ,如今这股气 散了,不对的人只剩下 她一个。 离姐儿跟年轻时的虞娘很像,为人仗义 ,却也容易冲动 ,如今倒因为这事沉淀下 来,性子也更稳重。是以在她说要做买卖、弄生意时,虞娘也同意了,叫她放手去做。 离姐儿在捣鼓她的炒栗子,虞娘也在忙活。 这些天 谷子也彻底晒干,等收起来便能拿去脱粟壳。她把谷子撒入石碾槽,攥住枣木推杆,石碾轮外侧压碎粟壳,嘎吱响,混着草屑飞扬。 撞击声听着清脆,那便是要把米碾碎了,得加谷子,若是听着闷,便是谷子太 厚,要拨弄开来。 如今院子里既有粟香,也有栗子香…… 离姐儿寻不到桑皮纸,便用芭蕉叶包成好几份,一份卖二十文,她还能挣六七文,听着不多,但对离姐儿来说,这也是天 大的钱! 她挎着竹篮,放满刚出炉还烫手的栗子,沿着溪边下 去。 却见着了江素! 离姐儿揉揉眼睛,待朦胧散去,那道淡青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还真是江素! 正好她做了炒栗子,便想给她送一份,提着竹篮一路小跑过去。 在宋朝,回门吉时应当选在出嫁第三日的辰时,意味“三阳开泰”,不过江素路上耽误了,便错过吉时。 带些团圆糕、“三色绶”酒坛、干果盒便算是回门礼。 刘婆子见着两人自是高兴,好容易才 笑一回,连忙叫两人坐下 ,江笙也端上一直热着的茶。 江素的郎君在汴京做生意,有一家铺子,算不上富有,却也比汴京大多数百姓过得滋润,刘婆子见两人那是越看越喜欢。 想着也该吃午食了,她便拉着江素到后院的灶台去。与别家在前院圈地不同,刘婆子家在后院种菜,还挖了一口井,旁边起了一个草棚子,下 边就是灶台。 江素蹲在井边择菜,跟刘婆子从 汴京聊到家里,一不留神便提到簪子的事:“阿奶,你有去找过离姐儿没 ?” “不是说好不提这事了……”刘婆子脸上也没 了笑意。 即便知道她不开心,江素还是要说:“这事本就是你错了,明明就与离姐儿无关……” 刘婆子被人指出错,还真挂起脸来,扯下 腰间那布满补丁的围裙,一把摔在灶台山:“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好歹,我活该行了吧……” 转身便被吓一跳,竟然看到离姐儿站在后门处,刘婆子不自觉往后退一步,眼神看向别处,绕过她走进屋子。 江素也察觉不对,见离姐儿来了,许是背光的缘故,看不清神色。一不留神木盆里的菜都放作一团,刚择完的也混在一起。 江素收起心思,干脆把菜都端到灶台上,跟离姐儿打招呼:“今儿怎么来了?” 离姐儿先是盯着她,再笑着把竹篮拎起来:“方才 炒的栗子,本想拿去换钱,正巧看你回来了,就想着先给你送一些。” 原来如此,江素看着她的笑,一处嘴角还陷进去个小窝,失了神,等她再次唤她时才 勉强笑:“你怎么想到做这些?先前不是最怕麻烦了……” 离姐儿放下 竹篮,摊开了另一边手,装作轻松:“只是想这么做了,周围人都有事做,难不成我如今还要天 天 下 河捞鱼、爬树摘果子?” 看她并无不对,江素才 放下 心来,两人在后院聊起过去。 有回离姐儿带着大家去后山,谁知竟下 起雨来,家里晒的谷子都没 来得及收,几个跟着一块跑的小孩都被爹娘打了一顿,唯独陆琼逃过一劫,后来还是她找江素给大家拿了药油…… …… 陆琼回到铺子时,离闭店还有一小会儿,可杨姐儿先前买的栗子已不见踪影。 “杨姐儿,你方才 偷懒去了?把一袋栗子给吃空了?” 这一大口锅按下 来,杨姐儿着急忙慌自证。见她慌成这样 ,陆琼还是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 放过她。 随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还带着笑:“从 洲桥下 来,便听见陆掌柜的笑声,可是有什么喜事?” 见是谢洵,陆琼也笑着对上他的眼眸,稍稍歪头:“在说今日放榜之事。那谢郎君这般开心,可是上榜了?” 第49章 说童趣 “可是陆掌柜亲自炒的栗子?”谢洵坐在墙角的桌子,面前摆着一盘冒热气的栗子,发出焦香味。 陆琼还 热了壶桂花酿,端到桌上,笑着点头:“谢郎说中了,这些是方 才做的,如今还 脆着,正是宜吃的时候。” 说完便到了一杯桂花酿,淡淡的桂花香伴着酒味漫在四 周,熏醉了人。 谢洵想起上次中秋喝得桂花酿,后来头痛了一日,如今也心有 余悸,不过攥紧的手最后还 是放了。 店里无新的食客需要招徕,陆琼便与 他攀谈起来:“既然落榜了,那谢郎近来在做些什么?” “只是些举足轻重的小事,不敢在陆掌柜面前造次。”谢洵脸上挂着笑,叫人揪不出错来。 陆琼心里冷哼,却 也不揭穿他。想到他作为 谢府的郎君,也不知儿时怎么过的,可是整日关在学堂里念书? 提到童趣,谢洵也沉默,倒是耳边红了起来。 这是有 些什么?陆琼越发好奇,虽未说什么,可发亮的双眸叫人难以忽视。 谢洵轻咳一声,才缓缓开口:“若陆掌柜想知,那我便说与 你听。” 八岁那年,谢洵跟同窗在学堂后院闲玩,有 人不知从何 带来几根红薯,一行人便烤起红薯来,结果把周边的草点着了,不仅引来了堂长,最后还 被训了一顿。 他母亲知道后,把谢洵禁足在府内,还 叫他抄了一月的《论语》,最后不仅倒背如流,还 练出一手好字。 陆琼听到他把学堂点着了便觉得好笑,竟把她曾经想做的事给干了:“真不能以貌取人……” 谢洵被笑得抬不起头,抿着嘴,端起一旁凉了的桂花酿,饮下去便有 些醉意。 最后还 添上一句:“不过那日的红薯格外香甜。” 听到这陆琼也拍了下手,眼里闪着星星:“其 实我也曾做过相似的事,不过有 些不同。” 初次下厨,她还 “炸”过厨房,可后来也越挫越勇。懂了火候、先下后下、调味,最后还 敢抛开菜谱钻研,偶尔会做出“黑暗料理”,却 也会有 意外的发现。 陆琼换了种说法跟谢洵讲,讲完也怀念起前世。 许是察觉到她的悲伤,谢洵也给她到了杯酒,嘴角牵起:“小娘子在厨艺上确有 天 分。” 陆琼倒不知他有 何 可夸的,便也跟着笑。 先前“粥底火锅”的热潮过后,陆记也得以恢复原状,这日便还 是下午闭店。 新赁的宅子有 这样的好处——清静。 虽说先前在通济坊也不错,可总归还 是有 不便之处,如今院子更大些,四 周围起高墙,隐蔽性也更好。 陆萱在灶房熬粥,陆琼就在院里捣衣,手洗虽累,但不用到外头打水很是方 便。 “阿姐,”陆萱端来一小盘洗净的枣,还 带着水珠,“这枣可甜!” 陆琼蹲在地上,张嘴被投喂了一颗带红的枣,脆脆的,也甜甜的,最后把核吐在手心,放到一旁。 这院子有 些空,前头的地也没来得及种,先前只是除了草,还 顺带翻了地。 “我们今儿买些种子?” 学着她的样子,陆萱也蹲在一旁,嘴里还 嚼着脆脆的枣:“可能买些什么?进 来天 冷,都种不活。” “种些萝卜,到时候腌萝卜吃,还 有 菘菜,这也能腌……” 陆萱还 没回话,忽地脸皱起来,动了动鼻子,猛地站起来,冲进 灶房,只听见她懊悔的声音:“我的粥糊了……” 最后这粥也吃不下,又 重新煮了点面,一直捣鼓到未时才吃上饭。 春困、夏倦、秋乏、冬眠……一年四 季,陆琼的午后皆是睡过去的。等醒来时,院子便起了风,把刚晾的衣裳都吹起来,她闲着无事,便打算带上钱去市集挑种子。 通济坊在西 处,而如今的住所则在东处,也临着东街,上街、出行皆是便利。 不论是做何 买卖的,大多都会炒上几份栗子,也能很快售空,还 有 些摆了酥琼叶,为 隔夜蒸饼,烤酥后蘸些蜂蜜,便是一道不错的茶点。 陆琼不大喜欢,一是太甜,二是容易吃得手脏。也不打算在陆记推这道茶点,实在麻烦。 四 周人声鼎沸,她也沿着街边走 ,还 要注意避让行人,只能慢些。 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很快又 没入人海,见那高大的体型,有 些像是孟升?不过怎么还 挑着担子? 虹桥附近皆是小吃摊,徐妙姑早就支起摊子,见孟升来了,赶上去帮忙卸下。 “孟大哥,可是有些累?要不下回还是我自己来 ?”见他满身汗,徐妙姑有 些担忧。 孟升蹲下,绕过竿子把担子放下才起身:“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扛得起。” 这两 个大竹筐,一份装了些果子,另一份是刚熬好的浆水,都不是徐妙姑一人能提起的。 旁边摊位的大娘也笑:“小娘子就甭管了,你郎君乐意做,就叫他做,不然往后这事都丢给你了……” 徐妙姑低着头,声音细微,却 怎么也说不出:“他不是……” 旁人就爱打趣小娘子,笑成一片:“今儿不是,明儿说不成便是了!” 许是孟升皮糙肉厚,听见别人打趣也看 不出半点反应,只是手下的动作更急了,差点搞混了好几样东西 。 终于闲下来,便见对面的糖葫芦摊来了位客人,他也迈大步向前,只丢下一句:“我给你买糖葫芦去!” 徐妙姑跟在后边根本拦不住他,便也放弃,唯有 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的忧虑。 裴丫仰头看 着草把子上的最后一根糖葫芦,眼里亮晶晶的,指着最顶端的糖葫芦,就要叫人拿下来,却 被一只大手率先夺去。 那人长得凶巴巴的,眉毛粗,像枣树上掉下来的毛毛虫,黑乎乎的,裴丫对上他的视线,心里吓得一咯噔,眼泪倏地就落下来。 孟升哪里见过此等场景,一手拿着糖葫芦,另一手不知该如何 安防,明明是想安慰她,语气倒强势起来,像是在军营里使 唤下属:“你不准哭了!” 他一凶,裴丫也哭得更凶狠。 还 引来旁人围观,孟升心里发慌,想着女 儿家的泪水真多,真难哄。 徐妙姑也闻声赶来,抢过他手里的糖葫芦,递到裴丫面前,轻声道:“可是要吃糖葫芦?” 徐妙姑长相温和,透过那双眼睛却 能看 到她的坚定,温柔的声线也带着力量。 裴丫的泪早已止住,只点头,乖乖用圆润的手掌擦干泪水。 叫徐妙姑也跟着动容,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裴丫便张嘴,因着是用大山楂做成的,她一口咬不下,只能啃下一块糖衣,酥脆香甜,便很快笑起来。 徐妙姑也摸摸她的头:“多吃些,这都给你。” 等裴玉从铺子里出来事,徐妙姑已经把人安抚好,便跟他解释一番。裴玉觉得不好白拿人东西 ,想给钱,徐妙姑却 推脱了。 等回到摊位,徐妙姑才侧身问孟升:“孟大哥,你怎会跟一个孩童争吃食?” 孟升脸也臊,心里有 万只蚂蚁在啃,却 又 支支吾吾,最后才小声道:“这不是买来给你……” 徐妙姑也不知如何 说他好,对上孟升乌黑的眼眸,坚定地道:“孟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下回不可再这般了,既叨扰了旁人,也会连累我。” 听到“连累”二字,孟升急了,他岂能想到会造成这般局面,明明方 才还 好好的,想为 自己辩解,但对上徐妙姑那双眼,也就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也只能闷闷地“嗯”了声。 想起糖葫芦的钱还 没给,徐妙姑便掏出几个铜板:“孟大哥,这是方 才买糖葫芦的钱……定要不收!” 见此,孟升也只能收下。 虹桥另一头,陆琼还 在挑种子,天 冷能选的种子属实不多,唯有 萝卜、菘菜、葱、蒜、韭……她便都来了点,尤其 是萝卜,毕竟生腌萝卜的滋味可好了! 买完种子,便开始分配土地,萝卜占三 行,菘菜两 行,余下的各占一行。 随后陆萱拖了几根竹子来,放到院子正中,喘着气:“先在地里围一圈栅栏吧,不然雪儿会跑进 去。” 陆琼也觉得有 理,取出柴刀,简单劈成好几根半人高的竹节,不过两 根竹节间缝隙挺大,只能防得住“君子”。 撒种、浇水,一切便弄好了。 陆琼打了水,叫陆萱一块过来洗手,等吃完暮食,还 要去陆记一趟。 “方 才我还 去找魏盼了。”陆萱把手按在水里,有 些凉。 陆琼点头,把余下的种子收起来:“那怎会这般快回来?” 自从搬来东街这,离魏盼家也更近,过了东街便是,陆萱也时时去找她玩,二人便沿着汴河走 ,走 到尽头再往回走 。 陆萱的手依旧按在水中:“魏盼跟她娘吵起来了。魏荣明年考童试,这几日却 不去学堂,便想叫她娘不要再给他花钱……” 如今魏盼身上穿的衣裳还 是夏衣,去年的袄子穿不上了,还 没来得及改宽,这天 就冷起来。 陆琼看 出她的想法,叫她把手取出来:“着凉了会生病,赶紧擦干净。” 陆萱欲言又 止,最后擦干手便去卧房待着,不知捣鼓些什么,直到暮食才肯出来。 焖了些肉,还 炖了豆腐汤,汤里加了些鸡蛋、小虾,除了鲜还 有 嫩。陆琼喝了小半碗,决定明天 到市集买些低廉的海货,给陆记的粥底火锅提提鲜。 “萱儿觉得如何 ?虽比不得南食店,不过虾皮熬粥、熬汤皆不错。” 许是心里有 事,陆萱喝了口汤才道:“挺好。” 反应如此平淡?陆琼摇摇头,把剩下的豆腐汤倒进 碗中,这才叫人间美味…… 第50章 重阳节 汴河是连接江南与汴京的重要运河,沿海海货也借此转运至京城,主要为干贝、虾米、咸鱼、海蜇等 干货。 活鲜运送成本极高,常由船舱注水的“活水船”或冰镇短途运送,唯有宫廷或富商才享用得起。 在汴京卖海货的商贩不多,却也形成海货一条街,有几家专营海货的店,陆琼平日 便会去买低价干货。 鱼贩拿出干成条的海带:“客官瞧瞧,新来的干货!味道鲜香,保证醇正!” 摊子里 全是虾皮,不然 就是海带、紫菜……有些寒碜。 陆琼便摇头,挑挑拣拣,走了几家才找到些虾米。许是天冷,见不到从沿海运来的活鲜,倒有小 坛的酱蛤蜊,不过是酒楼常用的,她如今还用不上。 另一鱼贩常年日 晒,脸上不仅粗糙,还有些干裂,把方才拿出的干贝放回 去,遗憾道:“若要活鲜,得等 来年了,过阵子汴河全是冰,船都走不动,如今埠头全是到岸的,就没有离开的。” 先前陆琼都待在上元村,自是不知道,前世生活在沿海也不缺海鲜,如今还真 是馋了。 汴京人常吃的还是淡水鱼虾,像汴京的鲤鱼、鲫鱼,再就是用黑鱼切成片模仿蛤蜊肉,算是“假活鲜”。 吃不着,陆琼也只能遗憾点头:“那 真 是没赶上时候。” 不过鱼贩又道:“不少酒楼有地窖,许是存放了不少干货,说不准比我这齐全。” 随后还推荐了点别的干货,陆琼最后也算是满载而归,带了一小 袋虾米、几条咸鱼,还有些海味姜豉,可以用来作调料,也能当 配菜。 这些海货里 ,就虾米好做,用来熬汤底、熬粥都不错,不仅能提鲜,还有很浓厚的海味,陆琼闻着倒也觉得舒畅些。 杨姐儿家境一般,平日 也就过节吃过碎虾皮煮的汤,还没闻过这般咸香的,手下还揉着面,却抻长了脖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陆琼在汤底里 撒虾米,还吞了下口水。 陆琼把汤底分成两锅,一份不加,一份加虾米,毕竟还要考虑到吃不惯海货的人。 知道杨姐儿馋,陆琼便先把熬好的粥盛一碗给她:“小 心烫!” 不过今儿是重阳节,陆萱早早拉着魏盼去登高插茱萸,也不知何时才回 来。 杨姐儿吃着粥笑了:“萱姐儿许是快回 来了,这海味怕是传到十里 开外了。” 也是,陆萱总能赶上好吃的。 陆琼也给自己装上一碗,鼻子刚凑上去,咸香味更重了,加上天冷,一碗热乎乎的粥下肚,她也更有干劲了。 先来的食客点了一份镈饦,汤底加了海货,还没尝便忍不住夸:“这香味太浓了……” 陆琼笑着端上一份菊花酒,刚从炉子拿出来,还热乎着:“客官若是觉得好吃,可别忘了替本店介绍给别人……” 全汴京也就她这般实诚,把食给客逗笑了:“定是按照陆掌柜的吩咐做。” “菊花酒也香极……” 陆琼笑着点头,毕竟这可是从戴楼买的菊花酒。 因着重阳佳节,家家都买酒,戴楼的人还涨价了,一坛酒比以往贵了十文钱,可叫她心疼死。要不是官家不许私自酿酒,她也不用花大价钱买。 杨姐儿见她气得不轻,笑着道:“待年节到了便好,那 几日 谁也管不着小 娘子酿酒。” 年节也就冬至、春节这几日 ,若不是民 间有喝酒的习俗,这官家说不定也不准! 陆琼便撇撇嘴:“定要酿个 一百坛!” 待到做重阳糕时,陆萱跟魏盼才赶回 来。二人裙摆处皆沾湿了,还在头上簪了一朵嫩黄的菊花,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菊香。 陆琼赶紧拉着她们进来,却感受到魏盼只穿了两层单衣,她也愣住了,随后叫二人到灶头烤火取暖。 比起重阳糕,汴京人更喜欢叫狮蛮糕,也源于宋代独特的装饰风俗。 在糕点上插彩旗、撒糖霜,再用木制模具压印狮子或菊花样式,里 边则用栗子、松子、石榴籽做馅,形状也与狮子相仿。 杨姐儿将糯米粉、粳米粉混在一起,这样制成的糕点软糯不粘牙。米粉也不得过干,不然 蒸后易裂,还加了糖、各种果仁,都得提前蒸好。 从锅里 出炉后,一股雾气往四周散开,众人皆能闻到一股黏腻的香味。 待凉了些,陆萱压模具,魏盼帮忙撒糖霜,最后放到盘子里 ,“狮蛮糕”才算是做成。 谢府里 的狮蛮糕更为繁杂,彩旗、狮纹、果仁皆用上品,刚出炉的第 一份便被送进赵氏的院子。 屋子里 冷,唤竹叫人把门窗都关 上,笑着呈上糕点:“宋娘怕老夫人忌口,还特地把糯米粉减去不少,这样不会粘牙,也不会吃伤了。” 卖相实在不错,赵氏也抵挡不住,吃完才发觉盘里没剩多少了:“宋娘只做了这些?” 唤竹收好盘子,点点头:“往年二位郎君都不吃,宋娘便不做了。” 听这话,赵氏失了神,想起从前:“……他们缠着我做狮蛮糕,也不知从哪学来,叫我在他们额上贴一片狮蛮糕。” 不过那 时她没答应。 …… 到午时,陆记座无虚席,每位前来的食客都必点一份狮蛮糕,再就是顺带要一壶菊花酒,来不及热了,他们便直接要生酒。 一位娘子跟陆琼借了竹刀,把狮蛮糕从底部切下一小 片,贴在她女儿的额上,怕掉下,还用手掌压实了。 小 女童一动不动,像是被定住了,娘子见了觉得好笑,只是在嘴里 念着:“岁岁平安……” 见娘子笑,小 女童不知为何,却也跟着笑。 魏盼家中有事,便提早回 去,徒留陆萱一人搬着矮凳坐在灶房处,望着那 对母女发呆。 陆琼突然 走到面前,也在她额上贴上一片狮蛮糕,看着她笑而不语。 陆萱呆住了,随后才缓缓展开一个 笑…… 别人买酒,陆琼会觉得正常,可杜哉来买酒,她会觉得出奇。 “杜延准你买酒?” 杜哉只笑:“这叫先斩后奏!” 陆琼啧一声 ,还是把酒拿出来:“只此一例!” 杜哉近来忙极,陆琼都喊不动他,也问不出个 所以然 ,便放弃,不过听杜延说他要参见明年的童试,许是在忙着备考。 望着杜哉离开的背影,陆琼总觉得他不像是这般安分的人…… 说起来,陆记在汴京还算得上是特殊的存在,别处的食肆,食客皆是些市井小 民 ,到她这却引来了文人吟诗作赋。 是以菊花酒添了一壶又一壶,作了什么诗陆琼也不知,只知道他们夜里 才肯散去。 陆琼把酒壶收起来,手都发酸,摇头评价一句:“这哪是文人,这是酒鬼才对!” 不过回 想起过往的大诗人,饮酒作诗的确实不在少数…… 等 转身陆琼才发觉杨姐儿不见了,竟跑到鱼铺去了,还端着方才给她的糕点,好在阿枫也回 礼了,不过这二位也是越来越放肆了。 陆琼叹一声 ,便跟着手里 的酒壶、酒杯一块去冷清的后门。 “陆掌柜!” 抬头便见是施三娘在唤她,最近与三娘的往来愈加紧密,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 施三娘叫她等 在原地,随后从屋里 拎出一份食盒,还有一壶用麻绳缠住的酒。 借着月光,陆琼才看清她的脸,只听她笑着:“重阳本是与家人团聚的日 子,不过我……总之这份算是给你的重阳礼。” 三娘笑起来,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陆琼也不知这是为何,只是笑着收下。 施三娘见她收下,笑意更深:“里 头的菊花酒,可是我亲自酿的,比外头的好喝!” 民 间也少不了私自酿酒的,只要不被官家查出,可陆琼还是惊讶,她竟敢把这等 要紧的事说与她。 …… 重阳过后,汴京像是扑了一层冷气,走在街上都会冻得直哆嗦。 陆琼在院子里 种的菘菜也长出不少,有些还已经摘了一轮,都被她先存放好了,今儿没事便正好来腌菜! 说是小 雪腌菜,可她也怕时间赶不及,还不如趁闲时把菜都处理 完。 灶房门窗紧闭着,陆琼挨着火炉坐便也不觉得冷,还暖和。 门嘎吱一声 ,陆萱提着一桶水进来,不少冷气也趁机钻进来,本还暖着的陆琼发了冷颤。 陆萱也一直叫着“冷极了”,“外头都快结冰了”……不过离结冰还早着,至少要等 小 雪过后。 时下腌菜用的调料花样多,不止是盐、还有酱、醋、酒糟,再奢侈些,还会加些香料,陆琼最常用盐腌,一来是省事,二来是风味纯正,也吃惯了。 她捡了一颗晾至半干的菘菜,一层层擦盐,铺到陶瓮里 。 陆萱也有样学样:“可地里 的萝卜何时才好?” 陆琼把陶瓮放到墙边,最后压一块重石:“再过一月,也差不多能好。” 萝卜比菘菜麻烦,不仅要洗,还得削皮、切块,最后才能腌。 搬完最后一罐陶瓮,陆琼的腰也累得直不起来,想到地里 的萝卜,她忽然 有些后悔种太多了…… 50-60 第51章 羊肉汤 小雪这日 ,汴京寒气初凝,汴河两岸边都结了层薄冰,不过河心仍能通航,暂且不碍事 。 断疤胸前抱着一把大刀,许久未合眼,如今也是困倦不已:“这些小贼真难伺候,非要走水路,害的我 一路没 能好好睡一盹。” 镖头刘善坐在船舱,饮下刚热好的茶,升起的雾气遮住了脸庞,待散开后,才 将眼神 停在断疤脸上,虽未开口却 将人震慑住。 断疤依旧不服气,只是声音更为低弱:“本就是,官府漕粮前几日 便 停了,谁还走水路,若遇上冰灾,一个不长眼撞上去,那就是人货皆清。” 好在船也靠岸,镖师们都尽快卸货,刘善也不去追究,只督促人赶紧把货搬下船。 断疤刚一松手,便 闻到一股肉香,闭眼循着香味嗅去,发觉是旁的这位郎君身 上传来的,便 直直盯着他。 孟升也感受到一阵不容忽视的视线,捂紧了衣间藏好的肉饼,哼哧一声:“你要做何!” 二人都是虎背熊腰,眼神 碰撞间便 擦出火花,刘善在一旁也很快发现不对劲,把断疤往后拉:“勿闹事 !” 断疤便 也泄了气,可肚子还饿着,闻着那人身 上的肉饼更馋了:“只是觉得这位郎君身 上有股香味……” 孟升这才 掏出半冷的肉饼,饼皮还有油光,里边掐的是酱羊肉,虽凉了些,可还是香喷了。 “你想要?” 断疤吞吞口水,忙点头,这般动作加上他的形象显得有些滑稽。 孟升笑出声,最后指了路:“往里走就是州桥,那一处皆是热乎乎的吃食,要我 这干巴巴的做何。” 他这可是徐娘子做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才 没 别人的份。 说完还不留情面把人赶走:“快到别处去,别挡了我 的道!” 若是往日 ,断疤被人这般对待定要大发雷霆,可眼下填饱肚子才 是正事 ,在船上吃了一月多的干粮,可叫人难受。 也不是没 有热食,可再好的食材到了他们几个手里都不能吃,还不若多买些干粮。想到那人说的热乎乎的吃食,断疤又忍不住咽口水…… 陆记的香味飘散到四周,原来是灶房熬了一锅羊肉,刚一揭盖,雾气便 都散开来,正好糊住了陆琼的视线,她只好用 手扇开一些气,才 算好些。 这些羊肉皆是北方来的,肉质肥嫩,膻味也轻,加上大宋推广“栈羊”,也就是阉割的公羊,如今的羊肉可谓是一点膻味也无。 稀奇的是,在膻味一事 上,宋朝不同人亦有不同见解。 文人雅士视其为粗鄙,北方游牧民族则认为是天人风味,富有之人用 昂贵香料彻底去膻,平民百姓则常以重 盐、辛辣调料佐食。 不论 如何,陆琼还是坚持洗血水来去除膻味。 才 给新来的食客盛好一碗羊肉汤,便 听见外头有些吵闹,声音由远到近,这才 露出真面目,竟然是镖局的人! 陆琼记得领头那位,是半年前龙津桥处眉上断疤的镖师,最后一位则是沉默寡言却 气场吓人的镖头……这么多铺子,怎么就刚好进 了她这一家。 再说镖师一路艰险,不过见他们也只是脸上糙了些,想必这次路途顺利。 断疤起先还皱眉,等陆琼到他们眼前,他才 惊呼:“好似见过你!” 虽说路上遇过不少人,但在龙津桥的那回是他离开汴京前的最后一顿,可不就是忘不掉! 想起这般渊源,断疤也敞开了笑:“小娘子摇身 一变,竟做起了掌柜,了不得!” 陆琼也笑,问他这次从何而来,打 算在汴京待多久。 “从杭州来,下次走得是来年了,如今水路也快不通,不过偶尔会跑周遭的野路……” 陆琼也知道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就等着饱餐一顿,也不多耽误,叫杨姐儿端来一煲羊肉。 断疤闻着香气,忍不住再深吸一口,眼底竟有些湿润,豪迈地 拍一桌子:“这等场面,可少不了酒!” 陆琼也知道他意思,便 把正热着的米酒端上来,怕不够,还叫陆萱多热了几壶酒。 给几人都满上,唯独镖头刘善摆手:“上茶便 可。” 陆琼便 给他新上一壶茶,她也懂,毕竟做镖师的要有警惕性,若是都喝得不省人事 ,那货都要叫人劫去。 断疤喝一杯酒,便 来一口羊肉,吃欢了,吃热乎了,也吃尽兴了,与人聊起来嗓音便 大了些。 杨姐儿在灶房也没 法安心,皱着眉,凑到陆琼边小声道:“他们可不会吃霸王餐吧?” 陆琼取出羊肉汤里的木匕,甩了甩汤汁,笑眯了眼:“才 不会,他们可不是这样的人。” 断疤哐当一声把酒杯放下,叫杨姐儿吓得不轻。 陆琼本想笑,却 也想起半年前自己也曾这般害怕过…… 待镖局的人走后,陆记也冷清许多,外边冷,连着屋里也冷,便 给墙边加了一个火炉,这才 暖和些。 趁着没 人,陆萱搬来一张矮凳,用铁钳子加了几块炭,呼了一口气,便 烧起来。 还没到午时她却有些饿了,便 洗了几块芋头,放到炉子上烤,没 多久芋头皮便 被熏黑了,用 筷子一扎,已经熟了。 煨芋头跟烤红薯一般,口感细腻,只是没 那般甜,陆萱将它掰成两半,还没 来得及尝,手里另一半便 被抢去了。 还听见陆琼得意的笑声。 陆萱便 只能叹一气,认命地 把手里剩下的半截芋头吃尽。 …… 天越冷,在被窝里待得越久,人也越会不想起来。陆琼在床上赖了一小会儿,直到街坊邻里的动静传开,她才 磨磨蹭蹭下床。 套了件水蓝袄子,便 赶到灶房去生火。 瞥见旁边的腌菜坛子,她这才 想起院里的萝卜,也不知何时能长出来。 陆琼又抱着汤婆子便 急匆匆跑到地 里,只见叶子都茂盛着,不少萝卜也露出一点头,过几日 就能拔了! 腌萝卜的滋味——酸脆、鲜甜,只是一想,她便 开始口舌生津…… “阿姐,”陆萱从外头回来,还带回了一份炒栗子,关上门便 也挤到灶房,“这是魏盼给的。” 陆琼没 回话 ,还在捣鼓腌菜,最先腌的这坛也有近二十日 了,早该腌好了。 虽说有过不少腌制的经验,在开坛子时还是会紧张,陆萱也在一旁屏住呼吸。 所幸腌菜坛里只有酸香味,没 有刺鼻的腐臭,菘菜看着也还脆着,见不到软烂的,出的水也清,没 有白膜,这是做成了。 陆琼这才 松口气,笑着抱起菜坛子:“今夜吃腌菜!” 陆萱也馋这腌菜许久,等了小一月,如今终于能尝上一回,心里也高兴极了,跟着忙上忙下,便 忘了方才 在街上遇见的事 。 是以裴玉在东街开了间铺子,这事 陆琼过了好几日 才 知。 她平日 都不会经过东街,一般是直接往州桥去,偏生有一回赶去市集采购,这才 发觉新开了一家铺子,牌匾上题着——木作坊。 附近都是药铺、食肆,或是古玩字画,这一木作坊设在此处,便 显得突兀,不过也是投机取巧的法子,也叫人更加注意这家铺子。 还没 仔细瞧,便 见穿得像小团子的裴丫从里边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具。 见到陆琼,还扬起笑,一直抓着她的衣摆不放。 本想说怎么没 人管裴丫,便 见杨三 娘从里屋出来,对着旁边的学徒道:“可别弄坏了……贵着呢。” 等裴玉一出来,杨三 娘又转变态度,一口一个玉儿,好似他们关系有多亲近。 “丫丫哪去了?”裴玉语气有些急,本想叫杨三 娘少管些店里的事 ,忽地 便 发觉裴丫不见了。 杨三 娘也察觉了,急得直跺脚:“方才 还在的……” 陆琼也适时出声:“丫丫在这。” 见裴丫在外头好好的,裴玉也眼见松了口气,杨三 娘则赶紧跑上前去把裴丫抱回来,拍了拍背,嘴里反复念着“没 事 了”。 “三 娘,你可得看好丫丫了,谁来就跟着谁走,下回可没 那般好运了。这外头冷,说不准哪天就被冻死街头了……” 杨三 娘更怕了,抱着裴丫不敢松手:“你可别吓我 ,我 不经吓……” 裴丫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的,也抱紧了杨三 娘。 可陆琼这话 才 不是唬人,这几日 城里就冻死了人,也有不少饿死家中的,等下了雪只会更多。 秋收的存粮耗尽,近来粮价暴涨,陆记生意也不好做,好在官府很快便 开仓赈粜,这才 平抑了粮价。 此外,官府也向流民发“衲袍”,虽不能御寒,却 能避体。相国寺也尽力而为,为城中百姓发放棉衣,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回去铺子便 跟陆萱说其中这事 ,不过原来她早就知道,可听到杨三 娘也在,这才 长大了嘴,眼里满是惊讶:“三 娘竟然也跟着一起……” “不过也好,丫丫总是跟着娘好些。” 每回给食客新上一份羊肉汤,都少不了闲聊几句:“陆掌柜,羊肉都吃腻了,何时能吃到糟蟹?” 陆琼收起托盘,擦去方才 渐出的汤渍,弯眼笑着:“等汴京下第一场雪了,也就能吃上了。” 却 没 想,这雪说下便 下了…… 第52章 糟螃蟹 小雪之后 ,大 雪也如约而至,离冬至还有些时日,汴河却早已结了一层厚冰,官府立马派凌人立于其间,指挥采冰人采冰。 为保证冰的纯净,便在 汴河上游围了一条界,防止百姓误入,陆萱便拉着魏盼在 岸边观看,她还是头一回 见采冰。 魏盼呵着冷气:“若是我们也能采冰,就能做冰酥……明明夏日的汴水是随便用的,怎么结冰了就要钱了?” 陆萱知道她说的是夏天 的冰,价钱确实高,不 过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凌人要俸禄,采冰也要人力物力,而冰贩子也要挣钱,。 不 远处采冰人用冰镐凿开冰面,长锯切割冰块,待冰浮起来,其余人便用钩叉将冰块撬起,顺着水流拖向岸边。 魏盼便指着汴河道:“不 谈久远的事,就眼前的冰也不 准我们采,还围起来。我自 己采,也不 叫他们帮忙,怎么连这也不 许?” 陆萱也不 知如何争论 此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汴河在 浩浩荡荡地采冰,这头陆琼也在 自 家地里忙着拔萝卜,她等了好些时日,如今终于成 熟了。 从地里拔出一根萝卜,扯下头顶的叶子,拍走表皮的泥,陆琼才满意地欣赏着:“这根不 错,白白胖胖,头顶圆润,下边尖儿也肥,是个好萝卜……” 萝卜有多种做法,炒、炖、盐腌、醋腌……陆琼打算做醋腌萝卜,酸甜可口,还脆! 今日总共收了五六十 根萝卜,算是大 丰收!井也结了一层冰,要点火才能打上水来,待萝卜洗净后 削皮、切块,倒进大 陶瓮里,加醋、盐、花椒,最后 封上。 好在 腌萝卜比腌菜快,过几日便能吃。 去陆记时,还提了一桶活蟹,全 是刚从市集跟人来的,花了大 价钱! 见桶里活蟹还在 舞弄着钳子,杨姐儿唉哟一声 :“天 冷的活蟹就是更贵,瞧着模样,怕是快不 行 了,得赶紧用酒糟封了……” 她们早托人提前买好酒糟,是活蟹一半的量,陆琼都 给端出来备用,跟黄酒一块下锅煮,加盐、糖、花椒,先开文火煮,这酒香便飘到整个屋子都 是。 食客正等着上菜,先问到这酒香,便好奇问一嘴:“陆掌柜又在 捣鼓什么吃的?” “做糟蟹呢,选的都 是雌蟹,还是活的。” 锅里酒糟沸了,陆琼便减柴,直到火灭,把渣滓滤净,糟卤才算是调好。 杨姐儿见机也拿出陶瓮来,铺上一层竹篦,再放入蟹,腹甲得朝上,不 然膏黄会 流失,撒些姜丝、葱白,最后 倒入糟卤,直至没过蟹体,便能封上。 等冬至过后 ,糟蟹便也差不 多好。 见如今吃不 着,食客便收回 心思,只想赶快吃上热腾腾的汤饼…… 这日谢府的人有事耽误了,陆琼便提前去送吃食,做了藕粉桂花羹,还有些小糕点,全 是不 伤胃的吃食。 她也跟府里的娘子何慕见过多次,可每回 谢湛都 在 外办公,今日倒是守在 何慕身边。 不 过二人虽是亲兄弟,谢湛长相偏清冷,而谢洵则更为温和。 许是怕她不 自 在 ,何慕还把谢湛给请出去。最后 屋里只剩下她们跟桃红三人,怕何慕累着,桃红拿来靠枕,垫在 贵妃榻上。 许久没见,何慕更加圆润了,脸上笑意更深,没有前阵子的疲态。陆琼也知道她的不 易,只能在 吃食上花点心思,叫她舒坦些。 不 过何慕叫她来也不 过是想找个谈心的人,谢府手艺好的厨娘不 少,宋娘就是其一,先前遇上还聊过几句。 陆琼也挨在 贵妃榻边坐下,将食盒放在 案几上,刚一揭开,桂花的香味便散开来。 她做的藕粉桂花羹卖相差些,不 过味道纯正,毕竟藕粉是亲手做的,不 是预制的冲泡粉。 “宋娘做的定不 比我差。” 何慕尝了一勺藕羹才道:“可宋娘到底是要操办府中所有人的吃食,我才不 好叫人专门给我做一份。” 陆琼笑她:“所以你就找我来?” 何慕嗔斥一声 ,眉目间露出恼意:“你分明知道我不 是这个意思……” 待放下藕羹,又看着隆起的肚子叹气,她皱起眉头:“真想念冰酪,今年就没尝过冰镇的饮子。” 陆琼收起吃剩的藕羹,叫桃红撤到一旁,笑着:“等奴儿出生了,我日后 给你做一份。” 何慕这才笑起来,因着许久没与 外人说话,跟陆琼这一聊便是到了傍晚。 陆琼借着府里的光,拎着食盒从院门出来,却碰上了赶回 家的谢洵。 比起谢洵的诧异,陆琼倒是颇为淡定,还能笑着跟他打招呼:“谢郎可是回 府了,平日里都 见不 着人。” 听她这般说,谢洵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世早就被人看穿,想到前些日子说的那些话,便觉得窘迫,只想找个洞藏起来。 月下昏暗,谢洵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唯有眼睛还亮着,直勾勾地盯着人。 被盯着的陆琼却移开视线,匆匆绕过他身边:“锅里还炖了汤,我要早些回 去……” 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 谢洵鼻尖,久久不 能散去。 …… 冬至还是宋人的“亚岁”,是一年之中较为重要的节日,民间还有“冬至大 如年”的说法。 这日南郊祭天 、百官朝贺,祠堂祭拜、互赠“冬至盘”…… 可对陆记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推出冬至新品——冬至团。 团子还分荤的、素的,不 过也都 是常见的做法,大 致就是糯米粉裹上不 同的馅料。荤馅为猪肉末、冬笋丁、香菇碎,加酱汁炒熟,素馅有桃仁、胡桃,或是红豆沙加糖炒制而成 。 这一个个糯米团子还裹上了黄豆粉,圆润精致,软软糯糯,叫人想上手抓一个尝尝。 陆萱也这么做了,最后 吃得满嘴都 是粉,还意犹未尽:“若是加了芝麻味道会 更好……” 陆琼忙着做冬至团,见她没几口便吃掉三两个,真想敲敲她脑袋:“还想偷吃呢?” 陆萱扯了一抹笑,趁机再拿走两个团子,得意地笑:“我拿去给魏盼尝尝!” 见陆萱撒腿就跑,陆琼还想把人叫回 来,杨姐儿却笑着:“萱姐儿这般真讨喜,叫冬天 也没那般冷了。” 说的也是,热闹点总比冷清好。 先前做的糟蟹,今日也好了,早就搀这一口的食客也特意来了,还是冒着雪来的。 “上回 说等下雪了,就能吃上糟蟹,可别食言了!” 陆琼就等着人来尝,便取出一份糟蟹来,放到盘中,蟹壳呈琥珀色,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笑着递给食客:“这便来了!” 膏黄凝如玛瑙,食客一瞧便知道此为上品:“糟蟹卖相真好!来碗米饭,要粳米的!” 糟蟹性寒,配上粳米还能祛寒提鲜,若是好酒之人,还会 嫌酒味不 重,要热上黄酒一块吃。 米饭沾上酒味,食客深吸一口,才就着糟蟹肉吃进去,吃到皱眉头,又连着把余下的糟卤都 浇在 饭上,金黄流油,可为色香味俱全 …… 不 用问,便知是合胃口,陆琼也放心离去,忙着准备下一位食客的吃食。 新来的食客是谢洵,虽撑着伞来,可衣襟还是被雪打湿了不 少。 自 打那日戳穿身份后 ,他便没事就往陆记跑,三天 两头就能来一回 ,这是要坐实自 己“无所事事”的纨绔名头不 成 ? 来者便是客,陆琼也不 能赶人走,还得耐心招待:“谢郎今日想吃些什么?” 谢洵拧紧眉头,好似做了什么重大 决定,才郑重地点头:“就糟蟹吧,方才一进来便问到一股酒味。” 酒? 陆琼总觉得他来这几回 ,好似都 喝酒了,说不 准还是个酒鬼,又在 他“纨绔子弟”的名头上加添一笔。 给他端上新开的糟蟹,陆琼也有些疑惑:“宋娘做的糟蟹不 好吃?先前到谢府,正好碰见她在 叫人做糟蟹,算上日子,如今也是好了……” 昨日才吃过糟蟹的谢洵:“……” 沉默半会 儿,他才攥着拳头随口说一句:“宋娘近来心思都 在 阿嫂那。” 这倒有意思起来,何慕可是说宋娘心思在 整个谢府来着。 不 过陆琼倒是清楚宋娘的为人,这府里上下,不 论 哪一个,她都 不 敢懈怠。 宋娘年三十 好几,与 别的厨娘不 同,她并非自 幼便学做厨娘,而是从淮南逃荒过来的。那时蝗灾严重,淮南粮食减产,便打算一路逃到汴京,路途艰险,遇上盗匪便与 家人走散,最后 跟着几位小娘子一同走到汴京。 可灾后 官府要遣返她们回 到原籍,宋娘与 其余人又走散了,最终被赵氏留在 府里,这一留便是十 来年。 想起来也是唏嘘不 已,陆琼也不 追问他宋娘的事,改问他何慕的近况,得知一切安好后 便离开。 谢洵来时才下的小雪,如今却越下越大 ,整个汴京都 裹上一层银衣,马车碾出一条雪道,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看样子,眼下是走不 了……” 陆琼也将手伸出去,冷得她打哆嗦,跟着点头:“雪更大 了。” 第53章 腊八粥 陆琼换上碧青的袄子,配上银白的绣花鞋,撑着伞一路走到陆记,刚收好纸伞,外头的雪便更大了。 好在杨姐儿早早就到店里 ,屋子里 的火炉都点 上,稀疏的几颗炭还在不停燃着,灶房处炖着粥,下边加了不少柴,更为暖和。 外头雪花如絮,落在青砖上,转眼便将整条街覆上一层薄薄的霜。 杨姐儿捂着被火烤暖的手 ,眨了眨眼:“萱姐儿怎么没来?可是病了?” 店里 没人,陆琼也挨着火炉坐,伸出手 掌来取暖:“去找魏盼了,许是要过 一阵子才能来。” 说 来便来,陆萱跟魏盼两人拉着手 跑进屋子,一边嗷嗷叫:“这雪咬人!把我 冻坏了” 然后一股脑地 钻到灶房里 ,陆萱就差把整个身子贴到灶口 ,好一会儿才肯笑着道:“真暖和。” 整个屋子都充斥着炭火味,不难闻,还叫人觉得安心。 前 段时日谢府迎来喜事,陆琼也无需再去送吃食,便能专心待在铺子里 。 今日还是腊八,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腊八粥,出门的百姓便更少了。 不过 陆琼还是打算熬腊八粥,将提前 泡好的大米、小 米、豆子、红枣、莲子、核桃、桂圆放到锅里 ,添一勺水,放上盖,只 需等一阵子便好。 她坐在灶火前 ,有些无聊地 撑着下巴,眼皮渐渐开始打架,便不知 不觉陷入睡意。 梦里 有一男一女 ,虽看不清脸,可手 边也放着一碗腊八粥,好似在对着她温和地 笑…… “阿姐,粥要糊啦!” 陆萱的惊呼把她从梦中拉回来,梦里 的一切也瞬间忘记,只 记得一碗腊八粥。 杨姐儿也赶来,把柴都取出来,顺手 舀了水浇灭,魏盼也手 忙脚乱地 用木匕搅拌粥底,好在没有真的糊了。 陆琼这才彻底清醒,接过 魏盼手 里 的木匕,顺着方才的角度继续拌匀,各种豆子、谷子早已 软烂,混杂着各种色调,红豆的暗红、红枣的深红、莲子的乳白、桂圆的琥珀色…… 盛一份到碗中,香气愈发 浓郁,谷香、果 香混杂在一起,散发 出一股甜腻的香味,热气腾腾,闻起来让人觉得暖和,带走冬日的寒气。 哐的一声放在桌上,恰好外头的雪也停了。 陆琼几人围着火炉,边烤火边吃腊八粥,口 感软糯绵密,吃到红枣是甜的,吃到核桃又是脆的,大家都安静吃着,默契地 没有闲聊。 直到断疤的一声吆喝,打破了陆记的沉寂。 “饿了,饿死我 了……总算是能吃上,都怪阿狼,做的腊八粥豆子都不熟,别给我 肚子吃坏了!” 断疤先进来,紧接着的是做错事低头不语的阿狼,刘善则镇定许多,其余人虽不像断疤那般莽撞,却也藏不住笑,终于不用吃阿狼做的“黑糊粥”了。 听他这么一说 ,陆琼便也知 道,阿狼想给大伙做腊八粥,谁知 没煮熟? 这当口 断疤已 经领人坐在正 中的位子,整个店里 也就只 有他们几个,别人都赶着回家吃腊八粥呢! “腊八粥来了!”杨姐儿手 里 捧着一个大托盘,上边刚好摆着两碗腊八粥,陆琼也紧随其后,挨个递上。 她刚来,断疤便抢着夺下碗,还烫着手 ,也顾不得这般多,拿起勺子舀一口 到嘴里 ,猛地 拍了下大腿,语气激动极了:“这才叫腊八粥!又香又甜,吃得我 想到野外跑两圈!而阿狼今早做的那是味同嚼蜡……” 阿狼摸不着头脑,眼神清澈:“哪有蜡?” 坐他旁边的镖师笑他:“说 你做的粥跟蜡一样难吃。” 本来反应淡淡的刘善听了这话却皱起眉头,几次欲言又止,陆琼总感觉她看懂了。 味同嚼蜡……用在这好似也不无道理。 除了腊八粥,还上了些荤菜,最后来几份山药糕,几壶酒,一行人便聊起来。 阿狼被逼着喝了点 酒,抱着吃剩的碗哭起来,眼泪连着鼻涕落下来,这场面看着狼狈极了。 “想吃阿奶做的腊八粥了!” 断疤砰的把酒杯放下,大力地 拍拍他的背,嗓子洪亮:“男子汉大丈夫,不准掉眼泪!” 阿狼擦了一行眼泪,抬头看他一眼:“难不成 你就不想你妹妹?” 断疤也愣住,好似断线的木偶,忽地 又活过 来,灌了一口 温酒,才抱着酒壶哭嚎:“可怜的巧儿,一年到头见不着几回,一个人在家可怎么办,也不知 瘦了还是胖了,来年可要挑个好夫婿……” 他们在哭,杨姐儿也在灶房处说 闲话,悄悄瞥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压低嗓音生怕他们听见:“他们怕不是受刺激了?” 耳力好的刘善也皱了眉头,这下终于忍无可忍,左右手 各提着两人的衣襟,带着怒意:“你们再胡闹下去,就出去。” 阿狼被训了,即便还醉着,也像只 鹌鹑一样不敢动了。 断疤比刘善壮一点 ,打了个饱嗝,最后才一脸哀怨望着刘善:“我家巧儿断不能找你这样的夫婿。” 等陆记安静下来,也陆续来了新的食客,点了一份热乎乎的梅花汤饼。 断疤手里拿着一份山药糕,在他大掌的衬托下,糕点 显得更加小 巧精致,刘善吃完一块,他便连着往嘴里放了两三块,嚼得嘴边都掉了酥。 他喝了口酒润嗓子:“陆掌柜,你这还有汤饼呢?” 陆琼点 头,笑着应付他:“可是也想来一份?” 断疤难得摇头:“今日吃的够多了。” 阿狼也没点 眼色:“隔壁好似就有一家汤饼店,叫三娘什么来着,谁家好吃些?” 断疤拍桌子,一口 咬定:“那定时陆掌柜的好吃,我 看隔壁的就是……” 恰好施三娘走进来,披了一件云锦雪白斗篷,发 髻上落了些雪花,拎着一份食盒,笑得明媚:“隔壁怎么了?” 断疤看愣了,呆呆道:“隔壁做的汤饼定是比这儿的好吃。” 这话引得众人发 笑,施三娘也捂嘴笑,笑够了才提着食盒到陆琼面前 :“方才做的腊八粥,我 知 道你也做了,可这是我 做的,是不同的。” 陆琼便收下,也回了一份自己做的腊八粥,像是在过 年互换礼品的亲戚。 明天要拜灶王爷,她们便在夜里 做麦芽糖。 早几天便将麦子泡水,如今也发 芽了,陆萱跟魏盼二人合力把发 芽的麦子抬到灶台上,下面还滴着水,把石砖都染深色了。 糯米在白天也泡了几个时辰,杨姐儿沥净水,便倒进锅里 ,加柴至大火煮烂,直到软糯黏腻了,才把糯米盛出来。 陆琼则把麦芽都拔出来,捣碎、捣烂,汁水也不停流,跟熟糯米混在一起,加水搅匀,静置一夜。 冬日天色较快暗下来,她们便比以前 早回去,几人簇成 一团,互相取着暖。 先把魏盼送回家,刚要离开,便听见里 边传来争吵声,许是魏荣又做什么了…… 陆萱欲言又止,陆琼却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 祭灶的糖瓜粘要用到麦芽糖,昨夜的麦芽糯米也发 酵好,用纱布过 滤,流下琥珀色的糖汁,不过 还尚未成 型,算不上是麦芽糖。 糖汁下锅煮,一直熬,陆琼也一边搅拌着,不一会儿,热气也顺着旋转的水面往上浮,连带着四周的空气也跟着香甜。 陆萱也不知 从哪蹦出来,忽地 用手 圈住她的腰,整个人都贴着她的背,还蹭了蹭。 糖汁也熬浓稠了,陆琼用一筷子沾了点 糖,刚伸出来便凝成 型:“今天怎么了?” 魏盼今日也没来,平日这会儿两人早就手 牵手 躲在一处闲聊了。 而陆萱支支吾吾半天,只 说 是想吃糖瓜粘了。 “若想尽快吃,你可要出点 力,帮我 把木模拿来。” 陆萱便乖乖照做。 麦芽糖凉了些,倒入模具里 ,撒些芝麻、桃仁,最后切成 长条。 陆琼先给自己切了一小 块,还有些余温。 因着麦芽糖熬久了,凉了以后便是脆的,而糯米又是软的,便是外脆内软,甜而不腻。 剩下的便先要去祭灶,摆在灶台上,杨姐儿对着灶嘀咕:“灶王爷,保佑我 们事事顺意……” 糖瓜粘,就是要用甜食来粘主灶王爷的嘴,好叫他多说 些好话。 陆萱也跟着学,对着灶台一脸认真:“灶王爷,保佑我 每天都有好吃的。” 陆琼站在二人身后,眼角发 酸,只 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平安顺遂。 腊月便在扫房子、冻豆腐中过 去。 后来金娘也不在龙津桥摆摊,改去绣坊做绣娘了。虽比卖豆腐挣得多,却也没有多少空闲的时候,不过 霜姐儿也更为懂事,待在金娘身边也不吵不闹。 一年便也在打打闹闹中到了尾声,转眼还有几日便是春节,陆琼也给杨姐儿休了假。 这日便带着陆萱到东街置办年货,还遇上了杜哉二人,也赶着买年货。 杜哉在选鱼,挑了一条最为肥美的,这鱼他一眼便是相中,鳃还是鲜红的,定是新鲜。 “就要这条!” 而杜延却离得远,想着他再过 两月要去考童试,定要抓紧学习,便指了别处:“书斋还有些不错的书,你还没读过 。” 陆琼本想上前 打个照面,谁知 陆萱听到读书二字,便立马拉着人跑了…… 最后兜兜转转,买了些糖、蜜饯、一些药材,还到官家买了不少酒曲。不过 春节放开后,买酒曲的人也比往日多上百倍,陆琼排了半天才轮上。 好在两人带了点 亲手 做的葱油饼,这才没在晌午时饿肚子,旁人没那般机灵,便只 能望眼欲穿,揉着肚子咽口 水…… 第54章 屠苏酒 自打裴玉开了家木作坊,生意也愈加好 ,他也常常要外出。今儿便早早起 来熬了一锅红豆粥,又怕来不及顺两个枣便出门。 而杨三娘还在卧房里睡着,连裴丫醒了也不知。 住在镇安坊旁的陆琼也在此时醒来,却不想离开被 窝半分,可还要赶着做屠苏酒,便带着些怨念起 来。 掀开被 窝,冷气也钻了进来,冻得 她 手脚不利索,穿在身上 的棉衣也冰冷刺骨,好 似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不过捂多几刻也就热了。 再过六七日就是春节,是以最迟今日就得 做屠苏酒,不然就赶不上 祭酒。 这样一来,新买的酒曲也用不上 ,不过往后也可以用来酿别的酒。 陆琼便也不操心这事,到灶房里,从一堆坛子里找出腌萝卜,这萝卜已经析出澄澈透亮的汁水来,冒着一股鲜香的酸味,闻得 她 忍不住生津。 便夹了几筷子到碗中,当时切成大块,所以腌得 久了些,不过如今全都腌熟了,还腌透了,也不会 有生萝卜独有的怪味。 先 前腌的时候,还加了不少糖,现下吃起 来便是酸甜可口。 陆琼吃完一小 块,便忍不住又再尝一块,脆脆的,也爽口。还带着一点点辛味,就连腌出的汁水也有股甜味,加上 天冷吃起 来还觉得 冰凉。 不知不觉便把一小 碗都吃净,果真还是太 馋了,所幸做得 多,还能吃上 小 一月! 放下碗,也把坛子封上 ,她 便到灶台去,用面粉加水调了个面糊,摊在锅上 ,算是煎了个饼,最后还撒上 芝麻,这会 儿陆萱也闻着味赶来。 “阿姐做的饼香到我在梦里都闻得 见 ……” 陆琼指了下她 的鼻尖,憋着笑:“我看呀,油嘴滑舌倒是真!” 陆萱也不再闹,却贴着她 走,雪儿也跟着她 们打转,尾巴不停甩着。 “吃完可就要帮着干活,今天要把新买的酒都用了。” 陆萱瞪大了眼,退了几步远:“全都做完?那岂不是要做一天……” 嘴里埋怨着,可手下却毫不迟疑,啃完煎饼,又匆匆夹了几块腌萝卜,便跟着做屠苏酒去了。 屠苏酒最为重要的除了酒,便是药材,大黄、白术、桂枝乌头……按照比例配好 ,全都装到干净的纱布里,扎紧口,然后放到酒坛里。 陆琼选的是烈酒,只是闻着便受不住,陆萱也在一旁掩鼻,生怕被 酒味呛到。 两人合力把酒倒入新酒坛里,直到没过药材,酒也快封顶了,最后做了两小 坛,还有一坛是金娘托她 帮忙做的。 一共要泡上 好 几日,期间就放在阴凉处便好 。 陆萱抱着酒坛出门,陆琼便跟在身后,两人说着元日那天的事。换新衣裳、守岁、贴窗花……陆萱还约了魏盼去逛庙会 ,据说夜里还有烟花看。 走到相 国寺,陆萱停下来:“那阿姐呢?不想出去?元日的灯会 也比往常盛大,说不准……” 陆琼侧头,笑着问她 :“说不准什么?” 而陆萱却神神秘秘,最后什么也没说,看着她 笑。 金娘还住在通济坊,先 前走惯了不觉得 有什么不便,今儿再走,却觉得 过道太 窄,两人并着走遍容不下旁人。 路过裴家,倒是冷清,离了杨三娘,这里即便还住着人也觉得 有些薄凉。 “金娘!” 陆琼敲着门叫,陆萱也在一旁乖乖抱着酒坛子,用尽全力,就怕失手把坛子摔了。 许是人在院子里,她 们刚喊人,门便开了,是金娘的郎君开的。见 是陆琼,柳海岩也把门再开得 大些,几人打声招呼便找金娘去。 进到屋里,便见 金娘在缝荷包,身边的小 竹篮里已经放了三四个,小 巧精致,选的布料摸起 来也顺滑。 陆琼走近了看,是个“福”字。 写字好 的人,缝的字不一定美,毕竟刺绣是一门要功夫的手艺,而金娘这段时日在绣坊待久了,手艺也精湛不少。 金娘也放下手中的活,笑着把人拉过来:“你总算把酒做好 了?” 陆琼也是理 直气壮,反以为荣,笑着:“这不是忙着置办年货,铺子里也有许多琐事要忙,这几日还不能歇业……” 金娘嗔她 一眼,还没来得 及开口,外头便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在哭,还伴随有争吵声。 也顾不得 谈“偷懒”的事,二人对上 视线便冲出院子去。 巷子处裴家的门紧闭着,可杨三娘却瘫在地上 ,捂着胸口不停哭,一边拍门:“丫丫病了不看一眼,人不见了也不见你着急……” 大门依旧闭着,唯有门上的铺首衔环跟着轻叩几下。 门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一袭深色长袍的郎君从里走出来,却不愿离开院子一步,还带着一丝不耐烦:“裴丫不见 了,你找我有何用?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报官……” 杨三娘本以为他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他是铁石心肠。 一时也愣住了,方才流下的泪也凝在脸上 ,突然觉得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好 似从未认识过。 他好 像只是来打发她 走,丢下这句话,大门也再次被 关上 。 砰的一声。 陆琼二人这时也才赶来,想要将她 从地上 扶起 来,杨三娘却固执地自己站起 来。 往常觉得 杨三娘性子不好 ,今日却觉得 她 有些可怜。 金娘走近了些,怕惊动了她 ,便轻声道:“三娘,若是累了,可要到我屋里坐会 儿?” 杨三娘这才抬起 头,木讷的眼神也才有了点光,自顾自走进了今年家。 原是今早裴丫不见 了,三娘找遍了也没找着,裴玉如今也在汴京四处问人,她 便想着找裴怀仁一块找,谁想他会 是这般态度。 陆琼端来一杯温水,放到杨三娘手中,不小 心碰到她 冰凉的手,怕是在外冻了许久。 可杨三娘却跟没事人一般,陆琼也是头次见 她 这样。 她 向来都是得 意的、嗓音尖细的、被 惹恼了还是骂回去的……不该是现在这般。 陆萱在一旁瞧了也觉得 难受,方才就应该往裴家扔块石头,把他砸死才解气。 所幸她 只是在心里想,不然叫陆琼听见 了,也要吓一大跳。 杨三娘也不想多提那人一个字,只是摩挲着手中烫人的杯壁,喃喃道:“若是下雪了,丫丫找不到住的地方……” “都怪我不长记性,那天才险些丢过一回。” 陆琼也没想到她 竟一语成谶了,可若是傍晚前还找不回来,怕是凶多吉少。 可她 不能当面对着杨三娘说这般的话,便握住三娘的手,安慰她 :“定会 没事的,我们也一块帮忙寻人。” 金娘也点头,陆萱虽没回话,却也是默认了。 见 她 们都帮着自己,杨三娘才觉得 心里堵着的那口气顺下来,含着泪勉强笑出来。 金娘本想出动全家一起 ,却被 陆琼劝阻了:“你就在家歇着,还要看着霜姐儿。” 最后还是放不下,她 便叫柳海岩一块找,自己留在家中,同时也帮忙盯着裴家。 …… 龙津桥处飘着小 雪,走在街上 便能感到刺骨的凉意,即便如此,摊贩依旧推着车,一边叫卖,一边搓着手取暖。 “炒栗子、煨芋头……一份十文……” 附近便是一家客栈,足有三楼高,临近傍晚天色也渐渐暗下,小 厮便早早把灯点上 。 天冷歇脚的人也多,店里忙不过来,掌柜便对着外头的小 厮道:“阿木,这些吃得 你给三楼的客官端上 去。” 扫雪的小 厮立刻“唉”一声应下,便放下扫帚,端起 一盘糖瓜、一份年糕上 去。阿木自小 身子板瘦小 ,干不了粗活,不过掌柜见 他手脚灵活就留了下来。 不多时,他便到了三楼,楼梯右转便是客房,连着好 几间住的都是镖师。 平日他们除了吵了点,被 旁的客官投诉过,给钱却很 大方,阿木也被 打赏过一回,所以对这种 废腿的活也不排斥。 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镖师们不喝酒,倒是点起 甜食来,虽有些不解,阿木也还是安分地把糖瓜端进去。 刚放下盘子,一个钱袋便被 抛过来,听这声响,有不少铜板! 阿木笑着点头:“各位爷慢用!” 待他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会 儿,刘善才皱着眉,细细打量眼前在吃糖瓜的孩童,有些无奈:“这人是从哪来的?” 断疤在一旁投喂,见 吃完了糖瓜,又递上 年糕,傻笑着:“我在街上 捡来的。” “捡来的?” 刘善眉心一跳,许久也未能平复,吐出一口浊气:“你叫人爹娘怎么办?” 许是他平素就面无表情惯了,面对小 孩也是这般,一时声音大了些,竟把人给吓到了。 裴丫眉头一皱,眼里就要溢出泪水,嘴也瘪着,委屈死了。 断疤恶狠狠地瞪一眼刘善,扭头又对着裴丫笑:“多吃些,若是饿了,我们点份羊腿吃,这客栈住得 一般,但 是羊腿不错,撒上 胡椒、盐、料酒,放火里烤,香得 流油……” 他刚说完,屋子里便响起 几道吞咽声,就连裴丫也张着嘴,眼见 口水就要流下来。 刘善见 他们这副馋鬼样,有些不忍直视,便摆了手,随他们去。 断疤也看懂他意思,立即把方才的小 厮叫回来,今儿要吃羊腿! 第55章 过春节 客栈里的羊腿是蒙古羊与湖羊的杂交品种,一条成年羊腿有四五斤重,足有成人小臂那般长。 庖丁把 去腥的羊腿摔在大木盆里,哐当一声,紧实的羊腿肉便微微弹了弹。随后 抓了一小撮淡黄的粉末,徐徐撒下来,均匀落在羊腿上,一股辛香便在四周散开来。 “酒!”庖丁伸出手来。 阿木应下,便赶忙到一旁取出酒坛里装的黄酒,混着 粗盐,跟庖丁一同擦在羊腿上。方才已经特意嘱咐过是给 小儿吃的,他便放少 了许多 酒,只是用来提味。 最后 用银签扎孔,往里掺汴京特有的葱白泥、蜂蜜水,腌足半个时辰。 两人合力把 腌至酱色的羊腿架到转龙架上。庖丁被火烤得 冒汗,皱着 眉淋一勺卤汁,下边的火龙直直往上窜,“滋啦”一声,羊腿烧焦处便开始嗞嗞冒油,肉香也跟着 钻入二 人鼻尖。 庖丁早已习惯这般场面 ,将熟透的羊腿卸下来,阿木也在一旁不停吞口水。 给 庖丁端盘子这活不好做,阿木只能按耐住快到蹦出来的食欲,小心翼翼地将冒着 热气、流着 油脂的羊腿送到三楼去。 “各位爷!旋炙羊腿来了!” 门轰的被打开,镖师伸出一只青筋明 显的手,接过大盘子,门便合上了。 阿木没来得 及叫人,看着 紧闭的门,喃喃道:“还以为能多 赏点铜板子……” 屋内不仅有整条烤羊腿,还上了些果盘、紫苏熟水、梅子饮。 裴丫饿了一日,方才只吃过几块糖瓜,根本不顶饱,可她也不敢开口,是以从被断疤捡回来至今,一句话也没说过。 见她只会睁着 大眼 ,一眨一眨的,众人以为裴丫是个哑巴,都可怜她,把 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给 她。 断疤还把 最爱的刻刀拿出来,锋利刀尖对准裴丫,险些将人再次吓哭。好在烤好的羊腿也适时呈上来,这才将人安抚好。 镖师有各种铁制刀具,可切羊腿还是要用竹刀,这样才能留住味道,不损肉鲜。 念及裴丫在,断疤也难得 没点酒,改喝紫苏饮,猛地灌了几口,砰的放在桌上,嗤一声:“这饮子太淡了,不得 劲!” 刘善睨他一眼 ,视线又回到羊腿上,用竹刀割下一小块到碗里,不紧不慢道:“若想喝酒,这羊腿也别吃了。” 说完便将装着 羊腿片的碗递给 裴丫,顺带盛了一碗熟水。 裴丫便乖乖点头,用手抓来吃,外皮焦脆,肉质鲜嫩多 汁,香味入喉,吃得 她忍不住轻轻晃脑袋。 断疤见她吃得 欢,也憋回欲说的话,却暗自下决心,下次定要在刘善这找回场子来! 解决完口腹之 欲,他们才想起一个难题。 裴丫今夜睡哪? 他们本来是想报官的,可夜里不便,还得 核验身份,这样一来得 耽误不少 时候,便想着 等到明 日再说。 最后 断疤站出来,笑着 拍胸脯:“小时候便是由我哄着 巧儿睡的……该由我来看着 。” 刘善双手抱在胸前,好似不大信任他,其余人也是相同的态度。 断疤急了,不停嚷嚷,叫裴丫吵得 捂耳朵,不自觉远离了他,靠向 刘善那边。 最后 还是刘善给 裴丫新 找了间客房,却整晚未合眼 ,一直守在床榻边。 …… 陆琼在汴京到处寻人,熬到后 半夜也实在撑不住,且夜里飘起大雪,天色也暗,根本见不着 眼 前是路,只能回家去。 待天一亮,拖着 疲倦的身子煎了一份饼,便又匆匆出门去。 杨三娘却着 了凉,被他们劝在家歇会儿,金娘和承担起照顾金娘的重任。 二 人本来还有些嫌隙,可经过一夜,该厌恶的也忘了,该恨的也淡了,唯有一点情谊生在心里。怕她想不开,金娘也不停安慰,还跟她聊起丫丫过往的事,那般乖、那般讨人喜。 还有五六日过年节,陆记却只有杨姐儿、陆萱守着 ,不过也忙得 过来,还有闲时担心起裴丫来。 杨姐儿也见过丫丫几面 ,现下也有几分忧伤:“外头冰天雪地,就是大人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正说着 ,陆琼也赶回店里,身上的碧青棉衣被染湿了,还带来一股冷气。 “如何了?”杨姐儿端来一碗热饮子,还加了点姜片,散寒取暖。 陆萱也一脸期盼地望着 她,陆琼却无声摇头,随后 店里也陷入寂静,唯有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报官也无用,节前官府正忙着 ,没余力受理此事。 “陆掌柜!” 循声望去,断疤带着 一行人来陆记,身上还抱着个……是裴丫 陆琼眨眨眼 ,真没看错,就是裴丫!顾不得其他,立即上前去,再次确认这小孩的脸。 “丫丫怎会在你这?” 断疤本还高兴着 ,想着要吃上热乎乎的吃食,谁知一来便被人质问,面 色也顿时不好。 察觉到语气不对,陆琼也定下心来,将来龙去脉问清楚,得 知裴丫昨日稳妥,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 叫杨姐儿热一锅粥,呈上糕点、米浆,而陆萱也赶去寻杨三娘了。 许是见到熟悉的人,裴丫终于笑了,陆琼问话也愿意出声。 拿来一份炒栗子,陆琼顺着 开口剥壳,“咔嚓”一声,便露出琥珀色的栗仁,香得 一旁的断疤直流口水。 她递到裴丫面 前:“丫丫,你昨日怎么从家里跑出去的?” 裴丫将栗子握在手上,不太烫,还有炭火的余热,双眼 弯成月牙:“找哥哥……” 她一张口,断疤就目瞪口呆,来回踱步,最后 忍不住坐在裴丫面 前:“你不是哑巴啊?” 见他来,裴丫又恢复缄默的状态,埋头啃栗仁。 陆琼也没好气瞥一眼 断疤:“你才是哑巴,她只是在生人面 前不好说话。” “成,”断疤也无话可说,哀怨地站到一旁嘀咕,“那是谁吃了我近半月的分红……” 待他们用过午食,杨三娘也赶来,看起来面 色好了许多 。见到裴丫,她立即扑上去,还险些被绊倒,好在两人都没事,便抱着 人也不撒手。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杨三娘这才怕了,不停地道谢:“好在老天爷保佑……” 断疤嗤一声:“自己没看好人……再说分明 是我们找的,关那破老天什么事?” 这话当着 众人的面 说,也没控制声量,在场的人都听入耳,刘善微一皱眉,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杨三娘身子顿住,许是不习惯,直到离开前也未跟他们说过话,只是将身上的余钱都留在桌上。 …… 时值春节,家家户户都洋溢着 节日氛围。 院子里传来捶打声,陆萱双手握着 木槌,声音清脆:“这年糕何时才好?” 陆琼手里也握着 相同的木槌,弯腰用指腹压了压,还有不少 米粒:“再多 打几下,打光滑、打粘稠,才好做年糕。” 元日除了屠苏祭酒,最费神的便是打年糕,为了吃上亲手做的年糕,她们特意买了个石臼,比陆记压山药泥的还要大上许多 ,也更重。 陆萱刚打几下,便又换成陆琼打,随后 两人歇了一阵子,才继续捶打。这年糕称不上是光滑,却是有弹性,二 人都默契地决定到此为止。 打好的年糕还不停呼着 热气,陆琼忍着 烫意,取出年糕来,揉成长条,切成一块块。年糕或炸、或煎、或蒸,味道都好极。 等放凉的时候,她们还搬凳子到旁边的枣树挂几盏灯笼,只等夜里点着 。 “雪儿别跑……给 你带上。”陆萱还逼着 雪儿戴上她做的“围巾”,一人一狗便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锅里刷油,陆琼把 切成片的年糕放上去,嗞嗞响,用木铲压一压,声音更响了,还生出烟来。 翻面 ,便见年糕带点金黄,再冒多 几次烟,出几次响声,她便盛到盘中。 出去便见陆萱两边发髻系了红绳,眉心画了一个红点,身上穿着 藕粉的棉衣,像精致的小人。 “可别弄脏新 衣了!”见陆萱去端刚做好的东坡肉,陆琼眉心一跳。 陆萱却着 急忙慌,刚放下盘子又钻进灶房:“我还约了魏盼,待会州桥有灯会……” 许是感受到年节的氛围,雪儿也跟着 叫两声:“汪汪汪……” 陆琼便笑着 摸摸它的背。 二 人吃不完太多 菜,便只做了东坡肉、炙羊肉、煎年糕,几道素菜,桌上还摆着 一壶酒 、几颗枣、一小盘栗子。 屠苏酒药味重,陆琼倒了两小杯,跟陆萱分着 喝,许是加了糖的缘故,还带着 甜味,正好与草药的辛味中和,喝完便觉得 身子暖起来。 不过陆萱喝不惯酒,猛地灌进去,便被呛到了:“这酒好烈……” 陆琼赶忙倒了杯水,叫她缓缓,再夹了块年糕,蘸了糖吃。打的年糕更有韧劲,还有一股粳米的香味,口感软糯,也不粘牙。 待吃过晚食,陆萱把 金娘做的荷包塞进腰带里,匆匆出门。 陆琼一人闲着 ,便拿着 一根蜡烛,挨个把 树上的灯笼点上,泛着 淡黄的光,照亮了清秀的脸庞。 “琼姐儿!” 是金娘的声音,这个时候来可是有什么事? 陆琼隔着 院子应一声,握着 蜡烛便去开门,只见金娘跟霜姐儿站在外头,笑吟吟地看着 她。 “……听说今夜相国寺、汴河都要放烟花,琼姐儿,你去不?” 第56章 烟花会 汴河处川流不息,桥上、岸边全是围观的百姓,水面倒影着清冷的月光,画舫上琵琶声、吟诗声不断。 常年做豆腐、推磨子,叫金娘练出好臂力,是以今日能一手抱着霜姐儿 ,一手拉着陆琼往岸边挤。 好容易才能挨着汴河,她 也能稍微歇会儿 ,随后塞给 霜姐儿 一块糖瓜粘,指着游过州桥的画舫:“这画舫好,我们 待会也坐一回。” 四周皆是人,陆琼需提防与旁人装上,随口应付着:“成 。” 可烟花会也不知几时才开始,一行人也从起初的兴奋到现在的无趣。 霜姐儿 的糖瓜粘都吃完了,金娘怕她 耐不住性子,便 又掏出一块胶牙饧:“你慢些吃,这可是最后一块了。” 霜姐儿 可不懂这些道理 ,塞进嘴里便 嚼起来。胶牙饧比糖瓜粘还要粘牙,这是因为放的麦芽糖比糖瓜粘多。 “牙掉了……” 霜姐儿 手里的胶牙饧还嵌进去一颗小牙,嘴也微张着,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是下边的前牙少了一颗。 金娘立即笑起来,将那前牙用指尖捏出来,打 量几下才道:“新年第一天,霜姐儿 牙也掉了,可是吉兆,来年定要顺风顺水……” 说完便 放到袖口擦擦,乐呵地放进钱袋里,收紧口,才仔细塞进腰间。 陆琼也为霜姐儿 高兴,毕竟这是她 第一次换牙,可是人生大事,便 摸摸她 的头,霜姐儿 也露着牙傻乐。 因着没出血,霜姐儿 也不觉得痛,便 继续吃着胶牙饧,只是更加小心了,就怕再掉一颗牙。 正巧有一艘画舫靠岸,一部分客人下船,金娘也带着霜姐儿 她 们 靠近画舫。 汴河的画舫皆不大,船夫便 只在岸边搭了个跳板,陆琼提着裙摆,小心跨步,噔一声便 踩在船板上。 画舫沿着汴河游览,若途中 要下船,需先付钱,一趟要二十文 。 随着画舫缓缓离岸,船上之 人也能感受到水波在轻轻拍打 着船身,陆琼挨着朱红色围栏,欣赏汴河的风光。 起初霜姐儿 还有劲头,只过了半刻就觉得没趣,金娘便 把人带进船舱,里边铺有坐垫,桌上也摆着茶水、点心。 陆琼一人在船篷外吹着风,风轻轻拂过水面,带来丝丝凉意,叫她 清醒些。 忽地画舫上传来一阵骚动,四周行人推攘起来,她 也被挤向别处,稍不注意便 撞到旁人。 陆琼被人扶着双臂,等站稳了才看清来人,是谢洵。汴河波光粼粼,光影也照在他 的脸上,有些不真切。 这时画舫轻轻晃了下,陆琼的心也跟着一荡。 一声轻响划过夜空,紧接着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绽开,星星烟火照亮了整条汴河,谢洵的眼里也映着烟花的余晖。 行人还在往这挤,他 也只能紧贴着陆琼,低头对 上她 视线:“你身后在放烟花。” 陆琼这才转过身去,又一朵烟花绽放,随着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她 的心也跟着悸动。 随后便 下船了,却不知烟花何时结束的。 画舫的客人皆上岸,岸边等候许久的人也如愿上船。 待四周清净了,陆琼才发觉金娘跟霜姐儿 都不见了,许是有事先走了。 正好跟谢洵顺路,便 一块走回去。 “糖画……画玉兔、画桃花……一份十文 。” 糖画摊前围满小孩,糖画摊主手握一木匕,手腕微微倾斜,勺子里的糖浆便 滴出来,在石板上轻盈流转,一只老虎便 被画出来。 小女童伸出手接过糖画,给 了摊主几个铜板,便 笑着地离开,陆琼看着也想起她 小时候的样 子。 见她 盯着糖画摊一动不动,谢洵以为她 是想要,便 朝着糖画摊走去。 陆琼也只好跟过去,便 听 见一堆小孩对 着他 道:“大人也会卖糖画?” 本以为谢洵会生气,却不想他 嘴角上扬,手里还握着摊主找剩的几个铜板:“大人也是从孩童过来的,也会想念幼时尝过的滋味。” “可我爹说过,男子长大后,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 谢洵低头看向出声的小男孩:“你爹说的不对 ,不管是长大还是幼时,都不该拘束,应当……” 见他 好似要跟一群小孩争论起来,陆琼有些无奈。加上二人在这太过瞩目,已经有不少行人朝这看,便 赶紧把人拉走,连糖画也来不及拿。 等到了较为清冷的地方,陆琼才抬头看向谢洵:“看不出谢郎还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竟然跟孩童讲理 !” 谢洵负手,跟着她 的步子走,叹气:“只是可惜了糖画,还没来得及做。” 许是惦记着“未出世”的糖画,等到了卖团子的摊位,陆琼便 忍不住买了份澄沙团子,最后也在镇安坊分别。 她 回去时,便 见树下挂的灯笼尚未灭,还发着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屋子里没亮灯,本以为陆萱还未回来,背后竟然钻出个人影,得意地笑:“阿姐竟然比我还迟回来,可是约了谁出去?” 叫陆琼吓一跳,拍拍胸脯,缓了下菜瞪一眼她:“你可是想换一个阿姐?” 陆萱笑着摇头,可那股兴奋劲却出卖了她 ,忽地皱了皱鼻子,闭着眼道:“我闻到一股香味,可是背着我偷偷吃了浮元子?” 一路嗅,最后发现是陆琼手上提着的油纸。 见藏不住,陆琼便 拿出来:“你可真是有好鼻子,比雪儿 的还管用!” 被她 们 提起的雪儿 早早入睡,身上还穿着陆萱亲自做的“新衣裳”,时不时还发出打 盹声。 随后两人搬来椅子,挨在树下坐,借着灯笼的光拆开油纸,一个个圆滚滚、小巧的糯米团子便 露出来。 澄沙团子里头是豆沙馅,与汤圆类似,不过个头要大上许多,在外头裹上一层糯米粉,煮熟便 能食用。 陆琼买回来这份都凉了,看着卖相一般。 陆萱洗净手,抓了一个到手里,吃惯陆记的豆沙馅,如今吃外头的便 觉得少了点什 么 ,许是馅料没放足的缘故。 “这糖放少了些,若是多加点糖会更好……” 陆琼咬一口团子,嘴边沾了一圈糯米粉,却说出相反的话:“我觉得正好,软糯香甜皆适宜。” 糯米做的团子容易吃腻,陆萱吃了一个便 不肯再吃,倒是陆琼还比平日多吃上一个。 …… 元日刚过,陆记便 也重新开张,可依旧在节日氛围里,她 们 铺子便 也应景,上新了浮元子、年糕、胶牙饧…… 这日陆记正准备酿酒,做几坛子桃酒。 陆琼叫人运来酒坛,洗净内壁、擦干、晾在后门处。再叫陆萱一块选桃子,把外皮破损的、为成 熟的挑出来,余下的便 是甜度高的。 刚洗完桃子,陆萱便 乘机偷了个桃儿 ,放在嘴里狠狠咬上一大口,汁水便 顺着嘴边滋出来。 陆琼早已习惯,将余下的桃子去皮、去核、切成 小块、捣碎,桃肉用纱布裹住,手一用劲,淡粉的汁水便 顺流到纱布底部。 屋子里都是浓郁的桃子香,还未放酒曲,便 先醉了人。 待放了酒曲,还加了熟糯米,这样 一来酒味只会更醇厚,最后封顶,过上八九日便 能酿好。 后来陆萱也不知去哪,只剩下陆琼在收尾。 “阿姐!有人来了……”陆萱忽然喘着气跑进来。 陆琼用湿布在酒坛外擦一圈,擦下不少溢出来的汁水:“来人你招待便 是,叫我有何用?” 陆萱还没顺气,胸口起伏着:“她 说是娘的妹妹……” 原身娘的妹妹? 陆琼没印象,可也不能放着不管,湿布随意一放,手里的水渍擦在围裙上,便 匆匆出去。 墙边坐着一位娘子,看起来才过三十,年纪上倒也对 得上。 许是经常在外劳作,皮肤有些粗糙,身上衣裳有些旧,不知穿了多久,至于长相……陆琼也看不太出,毕竟她 对 原身娘的记忆也不深。 见她 来了,程娘也只是抬头看一眼,便 继续埋头喝粥,还没吃下去又往嘴里塞一块饼。 陆琼只好再次打 招呼,耐心询问:“你真是我娘的妹妹?” 程娘咽了一大口饼,差点噎着,陆萱也顺手递上一杯茶,是新泡的,正烫着,那句“小心烫”刚出口,程娘便 一口闷下去,直接吐了出来。 她 不停扇风,眼泪都要出来,叫陆琼她 们 看着揪心,这回倒是杨姐儿 端来了凉水。 缓了缓,程娘才开口,只是舌头还有些不利索,倒也没有怪罪谁:“算是她 妹妹,以前跟着一块到上元村去的。” 她 只肯说到这,再多的却不肯开口,陆琼倒还好,跟原身的娘无多大感情。 可陆萱不同,这些年虽懂事不少,却时常会想起逝去的爹娘。不过时间一久,记忆也渐渐模糊,如今被重新翻出来,压在心底的情感便 再也藏不住。 见她 可怜,程娘也依旧铁石心肠,不肯再透露半个字:“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何意义,还不若给 我多吃几块饼。” 陆琼多问几句别的,才知道她 如今还没找到住所,便 将人安置在龙津桥的客栈。 回来路上,还恰好碰见施三娘,提着一壶屠苏酒,也不知是给 谁的:“琼姐儿 上哪去了?” 因藏着心事,陆琼只能勉强笑:“方才有亲人寻来,才将人安置好。” 第57章 浮元子 施三娘有事要出门 一趟,不好打扰,陆琼跟她闲聊几句便回 陆记。 明日便是上元节,全 汴京的食铺都在想尽法子招徕食客,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 陆记自是不例外 ,早已想好上元节要推出的新样式——浮元子。各种馅料都有,芝麻的、豆沙的、枣泥的,不过陆琼也觉得可惜,毕竟现下花生还未传入中原。 再说浮元子,也就是元宵、汤圆,追究起来,吃元宵的习俗还是从大宋传起,糯米粉包上各种馅料,便做成不同口味。 杨姐儿站在灶台旁,在锅里刷一层油,嗞嗞冒着热气,手一弯,碗里的芝麻便全 都下锅里,油温过高,便噼里啪啦响,香味也从内散倒屋子外 。 路过的行人皆抻长了脖子瞧,皱着鼻子,就想知道是谁家这般香! 陆琼见 状也得意,毕竟陆记出品,全 是上品!随后也忍不住笑着夸赞杨姐儿:“手艺愈发精湛,真怕哪家酒楼跑来挖我墙角!” 杨姐儿洗净手,便已经开始揉糯米皮,听闻这话,腼腆地笑:“小娘子别总是打趣人,比起那些手艺好的厨娘,我还差远了。” 见 她耳尖开始泛红,陆琼也知她是真的不好意思,便也放过她,挽起袖子,也跟着倒水做糯米皮。 杨姐儿搅着面粉,她便在一旁倒水,一不小心水加多了些,又从碗里倒了点 糯米粉。 很快,光滑的面团便揉成,盆里、手心也一点 不沾粉。 正是忙时,陆萱却去找魏盼玩了,陆琼想着节日的氛围也没过,便由着她去。不过还是叮嘱几句:“外 头 若是下雪了,弄湿衣裳就得赶快回 来。” 陆萱从锅里顺走一袋炒栗子、一袋煨芋头 ,塞进棉衣里,呵着气便冲到街上:“知道了!” 杨姐儿扯了扯糯米皮,柔软有弹性,望着她欢快的背影,也泛起笑意:“萱姐儿整日都生龙活虎,到底是随了谁?我瞧小娘子就比她沉稳多了。” 还能随谁,原身爹就是个欢脱的性子,若硬要说,陆琼还真觉得自己跟原身娘有些像。 这样一来,便不可避免想起方才的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罢了罢了,先做好今日的浮元子,旁的食客可是等得熟水都凉了! 炒完的芝麻还得碾碎,陆琼又得拿出千年不变的石臼,倒上芝麻,不断捣成碎,直到接近粉状的质感,加糖再搅拌一回 ,便可倒上猪油。 比起别的油,猪油会更加醇厚,香味更浓,也能让芝麻馅更香滑。她凑近一闻,忍不住深吸一大口,真的好香。 豆沙馅、枣泥馅也如法炮制,放在一旁备好。 趁这间 隙,杨姐儿也将糯米皮分成大小相近的剂子,还撒了些糯米粉,防止糯米团粘在板子上。 屋檐外 飘起小雪,染湿了青砖,州桥上的行人皆走快些,只想赶紧找到歇脚的地儿。 陆记正烧着炉子,不仅暖,还避风,只因她们铺子的门 小,却不影响汤圆的香味往外 飘。 一位郎君裹紧衣裳,吸了吸鼻子,循着香味便走进一家店,坐在位子上,这才展开紧绷的身子,手脚也渐渐回 暖。 陆琼立马端上新茶,还冒着热气,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客官可要来份浮元子?明日便是上元佳节,不妨提前尝尝鲜!” 郎君不说话,点 点 头 ,却见 伸手握住茶盏的手发红,定 是在外 待了许久。 陆琼离开时,便把火炉靠他哪出移了点 。 一碗浮元子,芝麻、豆沙、枣泥全 混在一起,熬出的汤汁味道淡,便加了些糖,为 了好看,还撒了一小撮桂花。 郎君话不多,尝了热乎乎的元子,才说出进门 第一句话:“掌柜,你家的元子是咸的?” 咸的? 陆琼自是摇头 :“我家元子都是甜的,没有咸的。” 还没弄清楚,许久不见 的钱掌柜也来访,对她的行为 鄙夷:“陆掌柜这般做生意不行,任何一位客人都应当认真对待,是咸是甜,尝了才知道。” 陆琼便给郎君盛了一碗新的浮元子,在加糖时才想起来,方才糖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这是盐…… 见 她失手了,钱掌柜终于 扬眉吐气一回 ,面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对待吃食上,你还差了些。” 随后又满意地点 头 ,找杨姐儿要了份浮元子。 看不懂他这是为 了哪出?陆琼暗自摇头 ,一脸疑惑地离开。 钱掌柜从陆记离开后,心情依旧不错,直到回 自家铺子里。 钱记是小有规模的酒楼,虽比不上大酒楼,却也是汴京小食铺的领头 羊,有不少人前来,只为 尝一回 他做的吃食。 可不知何时开始,钱掌柜便不掌勺了,再也没人尝过他的手艺,如今倒铺子里的,一是念旧,二是想拜他为 师。 毕竟他手中的方子,可是叫人惦记许久,也不知会落在谁手中。 下午雪便停了,陆琼取了新糯米粉,重新做了点 汤圆,在锅里倒水和糖,放柴烧到小火,直到“咕噜咕噜”冒着泡,糖也煮化 ,便下醪糟。 才放不久,一股酒味便浮起,汤圆也跟着下,一个个小圆子便咕咚入水。 为 了丰富口感,还加了打散的蛋、红枣、枸杞,因着普通的糖有些寒凉,便换成了红糖,熬出的糖水也带着暗红色。 装到食盒,扣上盖子,陆琼便带上纸伞去谢府。 谢府门 前覆上一层薄薄的雪,侍从带她进入后宅,引到何慕的院子。 便见 桃红取来一些红罗炭,放进火盆里,再用铁钳把镂空的熏笼罩在上面,防止炭灰飘散。 何慕坐在太师椅缝补衣物,许是想到什么 ,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见 陆琼来了,便放下手中的衣物,把她叫过来。 陆琼知道她整日闷在屋里,加上雪日,不好出去散心,便说去上回 的元日,游画舫、看烟花、逛灯会…… 说起享乐之 事,她便忍不住笑,这一欢快的情绪也感染了何慕:“待早春的雪过了,我也要去坐一回 画舫。” 还聊到踏青、春耕之 事,这一话题也引起何慕的兴致,便提起谢洵来。说他在四处走动,忙着木棉种植的事宜,也差不多有结果了。 陆琼点 头 ,原来中原已经开始种植棉花了。 想到食盒还搁在一旁,便揭开来,所幸还冒着热气。何慕也趁热吃了不少,咬一口便流出乌黑的芝麻馅。 “浮元子还有韧劲,你的手真巧。” 见 她喜欢,陆琼也叫她多吃些,待斜阳落入地砖她才离开。 方才说到棉,陆琼也想起程娘单薄的衣裳,不知她在客栈待得如何,可还适应。 趁着日暮尚未归山,她也攥着荷包去附近的成衣铺卖两身棉衣,都是偏深色的,符合程娘的气质。 等过了上元节,汴京的雪也就会少上许多,至少比不得腊月那般频繁。 龙津桥的客栈有好几家,唯有一家有三层高,本来程娘还不肯住的,说是累人。不过她一摆架子,陆琼便不管她,竟将她制服了,也就是吃硬不吃软。 陆琼提着两个包裹,还带了一份亲手做的浮元子,刚到三楼,便听见 程娘跟人起争执了。 “你这鱼不新鲜……”程娘叉着腰,对着小厮一顿骂,脸都气歪了,还喘着气。 阿木也是无妄之 灾。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找来活鱼,既不是皇宫贵族,有专门 养鱼的冰窖,也不是沿海的人,可以到海里捕鱼。 可掌柜常说,不能跟客人起争执,便只能埋头 被训斥。 最后实 在忍不住,便回 一句:“腌鱼就是不新鲜的,放陶瓮里腌了好几日的。” 他可是瞧庖丁做过好几回 了,有一回 还是他帮的手。 谁想程娘听了更气,眼见 袖子挽起来,可是要动手打人! 好在陆琼及时赶来,把人给拉走,又跟小厮道歉,还跟被打扰的住客道歉。 陆琼把人推进屋子,关上木门 ,才长呼一口气:“程娘,你就给我省点 心吧,才不到一日,便要跟人动手?” 屋里物件齐全 ,八仙桌上还留有一份尚未动过多少的腌鱼,程娘坐在凳子上,替自己倒了一盏茶,却被陆琼夺去,一口饮尽。 她本想开口,可见 到陆琼那熟悉的眉眼,便只是皱了下眉,便再给自己重新倒一杯。 歇了一会,陆琼才把给她带的棉衣拿出来,还有浮元子。 棉衣布料顺滑,程娘刚拿到手便小心翼翼地摸了好几户,忽地叹一声,把衣裳紧紧贴在胸口。 陆琼瞧见 她偷摸抹泪了,便出把食盒打开来:“可别摸坏了,这还有我做的元子,还没彻底冷下来,如今吃正好。” 程娘难得没有反驳,衣裳整齐叠在一旁,便尝起元子,有些不合口味,刚想皱眉,却见 陆琼面目表情盯着她看,顿时泄气了。 而她的听话,也让陆琼展开眉头 ,终于 能舒心些。 回 到家,还要去喂鸡,鸡圈里共有三只鸡。为 了纪念在上元村的两只鸡,也取了相仿的名字,阿黄、小黄、大黄,如今一个个都肥嫩着,就等着明天过节出栅栏! 现在只差决定 怎么 吃,蒸鸡太清淡,炸鸡太繁琐,炖鸡倒是鲜嫩,烤又更香…… 第58章 药膳鸡 昨夜从龙津桥一路走到东街,见卖货郎的摊子 摆了不少 灯,便买了两盏,皆是鱼灯。 还做得栩栩如生,鱼嘴张着 ,鱼尾往上翘,灵动极了。 陆琼一早起来,便挂在 门上两旁,一左一右,鱼嘴相对。这叫年年有“鱼”,而她们家还是两条,那便是双倍! 天一冷,陆萱便总是窝在 床上不肯起,叫也叫不动,所幸铺子 里有杨姐儿,便也随着 她。 可今日不同,上元节的食客定要比往日还多,陆琼故意把手伸出去,放在 水里浸上一刻,指尖刚挨到水边冻得不行,直跳脚。 一路跑到陆萱的卧房,见她还在 睡梦中,便把手伸进她被窝里,只见陆萱嗷嗷大叫:“阿姐!” 陆琼的手也顺势捂热了,笑着 把她叫起来:“说好的今日要来帮闲,还不起就再 来一回……” 陆萱整个人缩进被窝里,转身背对着 她,一副不听的摸样。 不过最终还是屈服在 陆琼手里,眯着 眼套上衣裳,便去洗漱,水还冻着 ,牙一沾上又忍不住嘶一声,这下彻底清醒了。 来不及做早食,便到东街买了包子 ,正好碰上杨三娘,裴丫也站在 一边被她牵着 ,见她们来了,还咧着 嘴笑:“买馒头 ……” 杨三娘给完钱,也转头 看见陆琼二人,便扯了个笑。 裴丫穿得圆滚滚,面色红润,一瞧便知道被照顾得很好,许是上回的事也给他们长记性了。 裴玉一早也出门了,杨姐儿还得回去看铺子 ,便先走,而裴丫也在 身后蹬着 小腿跑。 陆琼买了豆沙包、笋丝包,还到水磨豆坊买了碗豆浆,呼呼冒着 热气,像是会把嘴烫出泡来。 不过在 这种天气里,饮一碗热乎的豆浆,全身都跟着 暖和。 笋丝包加了猪油,红油都渗出到包子 外皮,陆萱呵着 气,咬下一口笋丝,还切了胡萝卜,带着 甜味。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陆记前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杨姐儿手握竹扫帚,轻轻扫过地 面,嗦嗦作响,雪被推开,露出湿润的青砖。 程娘也说要来帮忙做元子 ,可等到日上三竿了,也见不着 人。 “定是胡乱说的,她就不像是勤快的人。” 陆萱小嘴说个不停,自从知道程娘并非是她亲族后,便胆大起来,连长辈都干编排。 陆琼把新搓的元子 端上灶台,隔着 一段距离道:“你 日后说话得小心 些 ,这话叫人听了算什么。” 被人训了,陆萱高兴不起来,拉着 脸,就连最爱的芝麻馅也没干劲做了,胡乱搅一通。 杨姐儿取了个剂子 在 手中,捏成小碗状,把馅料一点 点 掐进去,笑得直不起腰。 也是在 这时,程娘一脸倦意近来,见她们在 包元子 ,便上前坐下。捏起一小个糯米元子 ,放在 手心 压了压,瘪成一个饼状:“看起来也不难做。” 陆琼见她手脏便去碰元子 ,气得锅里水开了也没下元子 ,压抑着 怒意:“程娘!” 这才第二日,又给她找麻烦,若不是念在 她的身份,早给她轰出去了。 程娘只好去洗净手,不过也是挨一下水就起来,最后被陆琼盯着 洗了好几回才罢休。 杨姐儿莫名喜欢她,便亲自教她包汤圆,在 手中放上剂子 :“先搓圆,再 按在 中间,扯出一个口来,慢慢转成一个窝窝……” 程娘手上有几道疤痕,新旧皆有,手一直在 抖,捏成厚度不一的窝窝,只能 放不到半勺馅料,不过最后收口也是圆的,算是做成了。 看着 与杨姐儿“差不多”的元子 ,程娘也笑出来:“没想到我还挺有天赋的。” 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做了件大事。 陆琼忙得没空歇脚,元子 刚煮好一锅,又端来新搓好的,而程娘包的好几个还露馅了,把熬得汤汁都染成黑的了。 不过今日魏盼怎么没来?往日过节,她都是最积极的。 提起这,陆萱便长吁一口气,放下剂子 ,愤懑不平:“魏荣下月要参加童试,她娘说等考上了家里养不下两个人,叫魏盼嫁人去。” 杨姐儿听了直摇头 ,却沉默着 ,而程娘则忍不住,说要是被她碰上这种人,可要打得她满地 找牙。 陆萱本伤心 着 ,却被她这动静吓了一大跳,话都不敢说一句。 陆琼扯住程娘的衣袖,留下深深的印子 ,带着 威胁的意味:“你若是离开这铺子一步,下回便不用来了。” 程娘这才安分坐下来,小声嘀咕着:“跟你娘一点 也不像……” 许是她随口一说话,却给陆琼心底抛了个石子。 上元这日,食客果真比往日多,而她们忙起来便也想不起烦人的事。 时至晌午,也终于能 喘口气,程娘便偷偷盛了一碗汤圆,还只挑芝麻馅的,旁的枣泥、豆沙都不要。 见她没惹事,还乖乖端着 碗坐在 靠墙的位子 上,陆琼便也没意见,何况其余人也跟着 盛一碗。 施三娘好似也闲下来,还跑到陆记串门:“你 们这真热闹,我到现 在 还没吃上元子 呢。” 陆琼也早已习惯她的到访,顺手递给她手中的汤圆:“新盛的,还热着 。” 背对着 门坐的程娘却竖起耳朵,总觉得这声音有点 耳熟,不过元子 真好吃,就算肚子 有些 撑,还想再 来一碗。 “三娘,你 家铺子 怎么不做浮元子 ?” 陆琼刚说完,就听见墙角传来一声动静,砰的一声,程娘竟连人带着 碗给跑了! 算了,她做什么都不稀奇,便继续跟施三娘闲聊。 施三娘却不解,下巴指向程娘离开的方向:“不去追?人都跑了。” “她是我先前说到的亲人,”陆琼笑着 摇头 ,还指了下脑袋,“就是这儿不太 清醒……” 施三娘点 头 ,望着 冒热气的浮元子 若有所思 。 …… 汴京外的家家户户也挂起各式灯笼,有到市集买的纸糊灯笼,也有亲手做的竹编灯笼。 虞娘家的院子 还飘出一股酒香,离姐儿在 火炉上加了几块炭,火苗便蹭的窜上来,用铁钳夹着 酒壶,隔着 一段距离热酒。 见酒壶微微便色,她便取下酒来,忍着 烫意揭下木塞子 ,倒在 碗里,经过加热的酒香味更浓了。 离姐儿先凑前去闻一闻,脸也跟着 变红,不知是火烤的,还是酒熏的。 她最近靠炒栗子 、烤红薯挣了点 钱,时而也是干闲汉的活,给人跑跑腿,不过挣得少 ,毕竟村里人都不愿意花钱叫人送东西。 离姐儿饮下一口酒,便一直踌躇着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 :“等春耕了,我就到汴京去。” 像琼姐儿一样,她也能 在 汴京寻得一片天地 。 本以为虞娘会同意,却没想她脸色一下变了,不太 高兴,甚至有些 生气:“不准去。” 离姐儿放下酒,激动地 站起来:“为何?只是去汴京,又不是做什么,我与琼姐儿也没差几岁,她能 ,为何我不准。” 虞娘不解释,依旧坚持:“不准去。” 望着 她的眼神,离姐儿只觉得喘不过气,把自己关进卧房,可去汴京的心 愈加强烈。 虞娘顿了许久,才蹲下收拾洒了一地 的酒,在 堂屋坐了许久,又走到院子 里喂鸡。 “先吃大黄,它最肥了!” 陆琼跟陆萱钻进鸡圈里,一个在 前,一个在 后,势必要把“大黄”捉住。 “大黄”看着 重,实际上跑得可快,两翼一展,便扑向陆琼背后,只能 抓住它一根鸡毛。 最后演变成“大黄”溜着 二人走,最后花上不少 时间,它还是难逃一死,被陆琼用麻绳紧紧捆住爪子 ,唯有两翼还在 不停扑棱。 院子 也覆了一层雪,好在 井口盖了厚厚的稻草,这才没有结冰。 打了水,提到灶房,烧开水,把鸡给处理后,陆琼给切成小块,再 放入冷水中,加姜片、酒,焯水去腥,水开后撇去浮沫,捞出鸡块备用。 浮沫含有血水、杂志,不撇去容易生腥味,而且汤汁的卖相也不好。 最后把鸡块放入瓦罐里,加上当归、红枣、莲子 ……炖上小半时辰,在 快要好时,把养好的枸杞倒进去,毕竟过早放枸杞会煮烂,口感也会差。 陆萱乖乖坐着 ,桌子 早擦了,碗也摆好了,就等鸡汤来了。 陆琼隔着 布把瓦罐端上桌,还垫着 一块布隔热,这时外头 便有人敲门。 她放下瓦罐,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风便呼呼往里吹,冷得她直哆嗦,赶紧又放下窗。 “阿姐,是谁啊?” 陆琼摇摇头 ,决定先出去看一眼。 裹紧衣裳,一路小跑到院子 的大门,便见到程娘独自站在 外头 ,换回了原先单薄的衣裳。 待她进来后,陆琼便把门关紧:“你 怎么不穿我买的棉衣?” 程娘脸还被冻红了,左顾右望,四处打量这院子 ,也不回她的话:“真好,院墙也结实,比原先的要好上许多。” 陆萱这时也出来看,躲在 木门后,探出个头 来,只露出一双眼睛,随着 程娘的身影到处转。 待程娘走到门口,还被她眼睛吓一跳,捂着 胸口,没好气道:“谁家小孩这般吓人……” 进了屋子 ,有火炉不断烧着 ,噼里啪啦响,这才暖和许多。陆琼把火炉上的屠苏酒取下来,给程娘倒了一杯,陆萱也缠着 要一杯。 这酒本就不烈,喝上几回还会上瘾,不过平日里都被陆琼锁着 ,她想偷喝也找不上。 程娘自顾自倒上几杯,才问出困惑了一日的话:“今日的三娘是谁?你 们什么关系?” 本是一句平常的话,可她早上着 实有些 反常,陆琼也警惕了些 ,笑着 说:“不过是隔壁汤饼店的掌柜。” “那还关系这般好?背地 里不使绊子 就算不错了。” 总之程娘才不信她说的,见闻不出所以然,便闷头 喝酒。陆琼怕她喝出毛病来,盛了一碗鸡汤,炖得久,肉都炖软了,还嫩滑着 。 一碗下去,替代辛辣的酒,程娘胃里才好受些 。 第59章 糯米糕 喝完酒,吃过晚食,见外头 没下雪,她们便到 院里烤火,架起 火炉,放上几根红薯,围着火发呆、闲聊。 有点冷,却也感到 暖,烤红薯也格外甜糯,陆萱程娘二人吃同一根,还互相掰断,最终都争着吃最大那份,而 陆琼则独享一根。 后来飘起 小雪,落在火炉上,发出“嘶嘶”的声 音,雪便化了,火也弱了。 陆琼感叹真美,程娘却在一旁骂骂咧咧,往炉子里不停加木炭:“雪刚停又下雪……” 所幸还有陆萱在欣赏雪,陆琼便想跟她聊一番,却见她红薯剩了半截在手 上,打起 瞌睡来了…… 入夜又下了一会儿雪,醒来地上还是湿润的,而 门上挂着的鱼灯早就灭了。 程娘也因着天黑在她们家待了一夜。陆琼坚决不肯跟人一起 睡,便只能委屈睡着的陆萱跟程娘一起 。 许是酒喝多了,程娘醒来头 便疼得不行,还发现自 己被陆萱挤到 床榻边,就差一个翻身便要掉下去,揉揉太阳穴:“这家伙,睡相比我还‘好’……” 给陆萱推到 床中间去,还把被褥盖严实了,才悠悠出门去。 真冷,比不得卧房里有炉子来得暖。 她呵着冷气,便闻到 一阵香味,灶房的门也没关紧,露出一条缝来,隐约可见蒸汽争前 恐后地往外钻。 陆琼站在灶台边,手 中刀没停过,噔噔剁着肉馅,见程娘来了,也把她拉过来打下手 。 “面 都和好了,给我端过来,还有桌上的葱姜水……” 程娘也瞧不出个名堂,干脆听从她吩咐,在剁好的肉馅加入葱姜水。待水一点点吸收了,又撒上几搓粗盐、酱,最后用勺子挑了半勺雪白如 脂的猪油。 陆琼不停搅拌着馅料,灶头 的柴火还在烧着,热得她全身出汗。 最后还叫程娘把面 团擀成薄片,切成小块,做馄饨的皮要很薄,这样口感才滑嫩。 程娘按着她说的,切成小块,最后包上肉馅,她刚包好一个,陆琼便掐好四五个了,动作极快,看得她眼花。 陆琼得意地笑:“我都做好多年了,就是闭着眼也能这般快。” 程娘也难得没反驳,毕竟这是事实。 锅里炖得是鸡汤,如 今也正好煮开了,陆琼把包好的馄饨下锅,几声 “噗通”,全都如 水里。 宋代的馄饨跟后世 不同,肉馅放得少,更注重汤底的鲜美,一般用鸡汤或是猪骨汤来熬,刚好昨天吃剩了鸡汤,用来做汤底正好。 不过陆琼喜欢吃肉,所以除了熬汤,馅料也没少包。 她用木匕搅拌着锅里的馄饨,热气呼呼往外散,伴着鸡汤的香味,还有一点葱花、胡椒的味道。 陆萱也跟着起 了,在院里打水洗漱,顺便给雪儿、阿黄、小黄喂吃食。 她们还给鸡搭了鸡窝,用竹子、稻草搭了个小棚子,四周堆满了稻草,只留有一个小口,这样就不会被冻到 。 灶房里,程娘也帮忙把盛着馄饨的陶碗端到 桌上,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给摔了,碗摔了事小,可这汤会把人给烫下一层皮。 陆萱则反过来,在鸡窝里捡了一颗蛋,兴冲冲跑进来,脸上笑着:“小黄下了蛋!” 小黄是母鸡,她们买来主要是为了下蛋,等 下不动了,才会宰来吃。 陆琼听了也高兴,赶上去看,这可是搬家来下的第一颗蛋,今天就给煮了吃。 程娘见她们心思都在那颗普通的蛋上,用筷子敲了敲碗:“再不来吃,汤都要凉了。” 馄饨热气腾腾,陆萱坐在桌前 ,吹凉了才放进嘴里,一大口肉,不仅咸香,还带着胡椒的辛味,吃得她眯起 眼来。 馄饨皮几乎是透明的,还能看出里面 粉嫩的肉馅,皮薄却韧。 程娘也吃爽了,喝一口汤便叹一声 :“鸡汤还鲜着,幸好昨夜没给倒了。” 因着昨夜上元节,汴京人都熬到 半夜才睡,是以除了汴河边上凿冰打水的百姓,街上并无什 么行人。 陆记也没多少食客,程娘闲着无事干,便跟挑夫提着桶到 汴河打水。 一月的汴河,空气还弥漫着刺骨的冷意。冰面 尚未化开,挑夫握着铁凿,嘿呦一声 往下砸,砸开一个小口,但还没凿开冰面 。 累了便停下来闲聊:“你是陆掌柜新雇的帮工?” 说完没等 程娘回话,便又挥了下铁凿,自 顾自 道:“不过你可真走运,陆掌柜为人厚道,对 人大方 ,上回我忘了来挑水,她也没责怪我,还叫我雪天要小心。” “杨姐儿也走运,遇上这样好的掌柜,不过这都是羡慕不来的。”挑夫叹一声,又往下砸,陷下一个小小的坑。 程娘等 不及,一把夺过铁凿,叫他走开,双手 握住木柄,憋着气,一下就劈进冰层里,“咔嚓”——冰破了。 挑夫看愣了,最后大笑一声 ,竖起 拇指来:“没想到 小娘子力气如 此大。” 程娘不理他,吭哧吭哧把木桶往下一丢,手 里拉动着草绳,把装满水的桶提起 来。 待桶都装满水,她才扬起 眉来:“当年我可是村里捉鱼的老手 !” 二人挑着满当当的水回去,尽管再小心,还是免不了洒出些水来。 程娘脚刚迈进去,便听到屋里有人在笑,还有男人的声 音。 陆琼方 才在蒸糯米,断疤便带着一位小娘子进来,原以为是他的妻子,结果是他的妹妹。 不怪她误解,实在是他们太不像了,一个虎背熊腰,一个身子纤细,断疤说话气粗,巧儿说话则是温柔极了。 庞巧娘抿着嘴笑:“阿兄只是性子有些急。” 笑欢了,她们才聊起 正事,不过也不是要紧事。只是庞巧娘从城外搬到 汴京了,毕竟一人在乡下有诸多不便,而 她也想在汴京寻一份工挣钱糊口,不像总是靠着断疤养。 断疤说到 这还挺直了腰板,用不同的话夸了巧娘好几回,弄得巧娘一脸羞涩。 随后话音一转,断疤挠挠头 :“不过下月汴河的冰就会化开,我要跟着镖局出城去,不能留在城中照看巧儿,想拖你们帮忙看着点。” “放心,巧娘交给我正合适。” 杨姐儿也喜欢极了,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尤其是最近萱姐儿老往外跑,盼姐儿也没空来,她都没人能聊天。 断疤笑呵呵:“那就成……” 后来他有事,便先走了,巧娘无事则留下来,帮忙做糯米糕。 锅边塞了几条布,用来堵住缝隙,防止里边的蒸汽跑出来。 庞巧娘虽看着瘦弱,力气倒不小,比杨姐儿还强了点。 陆琼啧啧连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庞巧娘跟杨姐儿还有一点相似,就是夸不得,一夸便会脸红,像是触发了什 么按钮。 揭开锅,上边升起 一股热腾腾的水雾,忽地又一下散开来,只留有余热在这四周。 满满一整锅糯米,晶莹饱满,表面 都镀上一层水珠,好看极了。 庞巧娘跟杨姐儿把锅里的米都倒在木桶里,陆琼趁热撒上一陶瓮的糖,陆萱则在一旁握着长木匕搅拌,憋着劲,把脸都憋红了。 糯米糕既可以用糯米做,也能用糯米粉做。糯米粉做的口感更细腻,也较为好做,揉成面 团,搓剂子,包馅料便可。 用糯米做的口感更软糯,也会更有层次感,不过也繁琐些,这些糯米可是泡了好几个时辰,最后也蒸了小半个时辰。 还未开始加馅料,陆萱便皱着鼻子,好似口水都要流出来:“好香啊,方 才放了好多糖,一定甜极了……” 惹得众人生笑,皆看着她乐呵着,程娘则在一旁烤火,顺带给大家煮茶。 馅料有豆沙的,也有红枣、芝麻馅的,喜欢硬一些的,还能加上桃仁,口感也会更丰富。 糯米本就是熟的,包好馅料,压实便可,不用再重新上锅。 凉了些,陆琼便用竹刀切成块,塞一小块进嘴里,软糯极了,也带着糖的颗粒感。 陆萱也从背后钻出来,伸手 取下好几块,因没做好准备却被烫得嗷嗷叫。 陆琼拍了下她的手 ,笑道:“这下叫你偷吃,看你下回还敢不敢……” 又分出好几块,放到 食盒里,余下的都放回锅里,热一些口感会更好。 庞巧娘要寻一份活做,陆琼便叫她去绣坊看看,陆记是暂时不缺人手 ,别的地方 更合适。加上金娘也在绣坊,也有人互相帮衬。 庞巧娘自 无异议,却还是有些担忧:“金娘这人如 何……” 若是性子不好,她怕会处不来,那还不若到 别处去,给人打打下手 也行。 想到 金娘,陆琼便捂嘴笑:“这你倒是放心,金娘看谁都热心,就怕你应付不过来。” 知道金娘为人和善,庞巧娘便也放下心,一连吃了好几块糯米糕,最后还沾到 鼻尖上。 又是一阵打趣…… 待庞巧娘走了,陆琼也立马赶到 金娘家,跟她说了这事。 如 她所料,金娘高兴极了,抓着她的手 :“这可太好了,我在绣坊没什 么玩得来的人,都说不上话,这下终于能解闷了。” 第60章 百花糕 与金娘说过此事后,庞巧娘就跟着一块去绣坊了。 宋代的绣坊分 官办和民间绣坊,最出名 的官办绣坊便是文绣院,专供皇室、贵族服务。 而金娘待的是民间绣坊,起初是靠牙人介绍入坊,绣庄是位长相 清秀的娘子,整日待在绣坊,私下为人和善,可对 待绣品却极为严苛。 好在庞巧娘针法 不错,应绣庄要求在绣布上施展了平绣、打 籽绣等针法 ,动作娴熟,绣面平整,这 才叫绣庄也满意了,便留了下来。 过了上元节,程娘却极少 来陆记,像是在躲着什 么人,不过陆琼也没多余的心思 放在她 身上。 这 天晚上,钱掌柜又闲着没事,自家 铺子不看着,跑来陆记说要一份羊肉汤。 陆琼也见怪不怪,毕竟他这 人就是难以 捉摸。见杨姐儿在择菜,她 便亲自去锅里舀一碗羊肉汤。 焯水的羊肉,撇去浮沫,最后放入锅里,加姜片、葱一块炖,这 锅炖了一个多时辰,早就软烂了。 最后撒上葱花和一些小料,新鲜出炉的羊肉汤便能呈上桌。 在这 间隙钱掌柜到处巡视,摸摸桌上有无灰,又打 量了灶台的调料,最后还颇为满意地点头。 陆琼觉得他不像食客,倒像是来“监察”的,就差领口挂个小牌。 上回推出粥底火锅时,他还说做的羊肉膻,这 回倒要看他能挑出些什 么毛病来。 钱掌柜也终于安分 坐下,望着眼前这 份色香味俱全的羊肉汤,矜持地点头,这 才伸出矜贵的手,舀一勺汤。 加了姜片的羊肉汤更加暖胃,尤其是外边刮着风的时候。 这 回他肉没尝几块,汤倒是喝完了,却还是随意点评几句:“肉炖得不做,入口即化 ,倒与上回相 比有所长进,膻味也轻了……” 吃完后,他便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铺子。 杨姐儿这 才去收拾碗筷,一边忍不住嘲谑:“钱掌柜整日来我们铺子,他那是要倒闭了不成?” 上回说她 做的羊肉膻,可是记了很久。 这 话没压低声音,旁的食客便笑 着道:“不论谁做的,到他面前可都是蹬鼻子骂一脸的。” 这 话引起杨姐儿极大的共鸣,跟着那食客激动得说了好几句,待陆琼提醒才知道不妥。 不过等店里忙起来,她 转头便忘了这 插曲。 二月初,汴京转暖,万物复苏,汴河也有了化 冰的迹象。 断疤他们也快要离开汴京,临走前托陆琼做一些干粮,好带在路上吃。虽然走水路也能靠岸,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船上,开火什 么的并不方便,何况也没有好厨子在身边。 是以 陆琼在一早就赶去陆记,杨姐儿也被她 叫过来,这 会儿正靠在灶台边揉面,出了不少 汗:“他们胃口也真大,一人就吃掉三四 份。” 陆琼在摔打 面团,木板也跟着一震,撒在表面的面粉扬了起来:“倒也算是寻常,他们忙起来便是没日没夜的。” 做了好几种饼,有肉饼、葱油饼、鸡蛋煎饼、胡饼。 做肉饼的面团加了老面,用来发酵,这 样做出的饼暄软些,肉馅分 羊肉和猪肉的,都分 别加了葱姜水、酱、胡椒,一个饼里就塞了有不少 肉馅。 断疤说不差钱,她 便做多了些,各有二十份。不过也要吃点素的,就做了葱油饼,刷上油酥,到锅里煎便好了,也做了二十来份。 像鸡蛋煎饼就不能用面团来做,面粉得加多点水,调成糊状。 摊煎饼实在太香,油酥味、焦香味都混杂在一起,还有面饼的香味,陆琼刚煎完一个饼,也忍不住尝了块。 尤其是葱油饼,她 擀面时还卷了几回,撕下来便起了好几层酥,两面都烙得金黄,嚼起来也有韧劲。 还给他们带了先前酿的桃酒,够他们喝上个小半月。 镖师们得先去埠头搬运货物,只能叫别人来运过去,陆琼不放心,便也跟着去。 这 几日,河渠司的官员反复到汴河探查冰的厚度,等冰化 至三寸以 下,便准备“开河”。 日头正盛,冰层也出现龟裂,号角响起,鼓声也跟着起。数十名 壮汉推着冰槎破冰而行 ,槎头包着铁,一碰到冰层便撞碎了冰,“咔嚓”,河心的冰便裂开,随后派人疏浚河水,避免淤塞。 见汴水流动,围观的百姓也跟着吆喝,第一艘驶入河道的船是官府的漕船,用以 运送粮食,随后才是民间的商船…… 还有些机灵的小贩,趁机售卖热腾腾的姜糖水,就连陆琼等久了,也忍不住来上一碗。 别说,喝下去就舒服些,整个人都暖起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在这 摆摊呢,又少 挣了一笔…… 而断疤跟庞巧娘也没多少 时间温存,便有些不舍:“巧儿,你在京中好好的,若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立马回来!” 不过也是些安慰话,待出了汴京,两人也算是彻底断了联系,还不若被贬的官员,至少 还有个固定的住所。 但庞巧娘也给足回应,一直笑 着。 最后闲聊几句,断疤便也上了船,趁他没注意,庞巧娘还跟刘善扯上几句:“阿兄平日说话惹人烦,还请你多担待些。” 刘善脸上看不出神情,没说话,只是点头,随后转身上船。 见他这 样,庞巧娘的笑 意也淡了些,说完便离开。 望着她 落寞的背影,陆琼直摇头,这 恐怕是妾有情而郎无意…… 埠头的人渐渐散去,街巷里又掀起新的热闹,今日除了开河,还是花朝节。 不少 食铺推出百花糕,商贩则在摊位摆出簪花、花钿、上元节余下的花灯。 回来路上,陆琼还顺手买了芍药,打 算摆在铺子里。 街上不少 孩童手里抓了一把蒲公英,一吹,便飘到四 周,有人脸上也沾了些,惹得旁人笑 成一片。 百花糕,却也用不上百种花,再说惊蛰刚过,汴京盛开的花也并不多。 汴京人常做的百花糕,选用梅花瓣、玫瑰酱、梨花嫩叶,其中梅花瓣是去蕊后盐渍的,玫瑰花是糖渍的,梨花嫩叶则要焯水,不然会有股涩味,也带着毒性 。 食材备好后,陆琼将花瓣与蜂蜜混合,制成花酱,还加了点桃酒的醪糟。 杨姐儿把糯米粉、粳米粉混在一起,最后撒上茯苓粉拌匀:“今年汴京的花开早了,往年这 时候,汴河的迎春花还没开呢。” 方才去汴河,陆琼也见到堤岸两旁开满了嫩黄的小花,便点头附和。 米浆调完,她 便撒上花酱,见浓稠了,就倒在模具里,随后上锅蒸。 杨姐儿往灶口塞了好几根柴,直到火旺了才收手。 不过蒸糕点就得用大火,不然做出的糕点会松散、发黏,大火蒸的糕点弹性 也比文火高,也更省柴火。 陆琼虽不缺钱,但也是能省则省,毕竟谁会嫌钱多。 坐下歇一会,点上一盏茶,墨绿的茶面透着一股涩味,她 端起来吹气,沿着茶盏杯缘小饮一口,眉头一皱,果真有些涩。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百花糕便蒸好了,玫瑰的香味更浓,不过入口是清甜的,还很松软,与桂花糕一类的糕点口感相 像。 放出炉,店里食客便买了不少 ,糕点一类的吃食,还真是陆记的招牌。 食客喝着桃酒,尝着百花糕,一边闲聊:“下月便是春耕,朝廷还延后了科考。” 民以 食为天,虽然本朝商业兴起,但农业才是根基。 另一食客也附和着,末了还用“这 桃酒香甜”收尾。 临走前,他们还打 包带走几块百花糕,这 样的食客有不少 ,晌午不到,做好的百花糕就全都卖光,杨姐儿也赶着做下一锅。 陆琼则在捣鼓别的茶饮,香橼切成片,泡上清水,加一点蜂蜜,有些像后世的柠檬水了,不过尝起来还是太涩、太酸,最后还是放弃了。 倒是陆萱被她 哄骗得喝下一大口,最后脸都皱成一团,还不断吐舌头:“好酸……” 杨姐儿也在一旁跟着笑 ,笑 够了才递过来一盏茶,陆萱喝下去才觉得缓过来,只是那股酸劲儿却一直消散不去。 等她 再次回味,咂咂嘴,好像还真有点好喝。 不过陆琼早就拎着食盒上街去了,赶着去给谢府送些百花糕。 谢府的梅花开得正盛,她 刚走进院子,恰好有风吹来,淡粉的梅花便落了一地。 何慕也总算是出来赏花,闲聊几句,才知谢洵去看田地了,只是要劝说百姓种木棉,还真是一件难事。 毕竟科考都得为春耕让步。 也正如她 们所料,谢洵着实碰壁了。 他前脚刚走,刘婆子便往地上呸一声:“劝人不种粮食……我看这 种人就该遭天谴!” 江笙装听不见,还尝着谢洵送来的糕点,这 可是汴京带来的,定要不少 钱,要是有一份熟水就更好了,毕竟光吃糕点有些干巴。 自从阿姐嫁人,他就吃不到好吃的糕点,自己尝试做过机会,谁知阿奶竟说他浪费粮食,最后做都不让做。 刘婆子骂完人,才觉得心里堵着的气顺了些,又见江笙还在吃,便上前拍了下他的头:“鸡喂了,地扫了?整日只知道吃。” 江笙顿时觉得无辜,想着已经打 了一顿打 ,便将手中余下的糕点塞进嘴里,空出的手还不忘多拿几块。 气得刘婆子去拿扫帚,追着他满院子跑:“混小子,给我站住!” 听这 话的江笙跑得更快,嘴里的糕点酥掉了一地。 与刘婆子家 的热闹相 反,虞娘家 则陷入一片寂静。 离姐儿觉得春耕无论种什 么都无所谓,毕竟她 日后要去汴京,便安心吃着糕点。 虞娘看一眼她 ,便转身进了屋子,扶着酸痛的腰无力叹气。 …… 汴京街巷弥漫着花香,卖货郎担着新折下的桃枝穿行 在街巷瓦肆,在湿润的青砖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到夜里,陆记也在墙边、门边、屋檐处挂上几盏花灯,迎合着节日氛围。 陆萱还去商贩处买来花钿,贴在两颊边,一路笑 着冲进来:“阿姐!过来贴花钿……” 花钿有金钿、翠钿,也有鱼鳞钿、纸钿,陆萱买的便是用五色纸剪的花子,不止给自己贴了,也给陆琼跟杨姐儿买了一份。 她 脸上喜庆得很,两颊有,额上也有,就差贴满了。 这 对 习惯后世简洁妆容的陆琼来说是个冲击,不亚于小时候文艺汇演在脸上化 红腮红…… 是以 她 拒绝在脸上贴着东西,没想到杨姐儿也跟着劝说,不停笑 :“小娘子,今日可是花朝节,你贴了这 花钿,说不准来铺子的食客就更多了……” 陆萱也一脸怨恨,好似她 不同意,就要生闷气了。 许是拒绝不过,又或是想挣多点钱,陆琼叹一声,最后还是点头了。 好在只贴额上的,随后用铜镜一照,便见两眉间一抹红……还有些真不错。 先前酿的桃酒也快上完,百花糕也再一次卖光,直到半夜,食客才肯散去。 今日生意太旺,店里食客都不够位子,这 也叫陆琼起心思 ,铺子好似有些小,或许该扩大一下店面了。 也想起另一桩奇怪事,去年说要扩张铺子的施三娘,不知何时起再也没提过。 不过最紧要的是,该从哪找适合的铺子? 她 这 一想,便越发不可收拾…… 60-70 第61章 龙须面 铺子的事急不来,但额上的花钿得先取下来,贴的时间久了,总觉得有些 闷。好在当时是用米浆贴的,现在也容易取下来。 陆琼到灶房的木架子取一根皂荚,泡到水里,用手搓出小 泡沫,一点点抹在额上,色纸做的花钿便被沾湿,一下就被手带下来。 院子里也时时传来笑声,陆萱还在陪雪儿打 闹,最 后两个小 家伙身上都脏兮兮的。 “汪汪……”雪儿的尾巴飞快甩着,咧着嘴呼气。 陆萱承受不住它 的热情,一双手忙按住它 的身体:“你都要要把握扑到了。” 早春时节,除去汴河的冰化 了,她们家院子的井也跟着暖起来,覆在井盖上的稻草也被她取下。 陆琼打 上一桶水,把一人 一狗赶到屋子里,便准备去起火烧水。 “阿姐,我今日不想 洗浴……” 身后的陆萱撒着娇,陆琼也态度坚决:“前 些 天冷,都只 擦脸了,如今你衣裳都脏了,再不洗就是只 ……” “鬼啊!” 刚转身便见到一个黑漆漆的人 影,脸上挂着三个红色的花钿,叫她吓得不轻。 尤其是陆萱还对着她咧嘴笑,更 吓人 了。 方才陆琼为了省事,没点灯,现在倒是吃了亏,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 :“你走路没个声响?” 这下洗浴的事更 是没得让步。陆萱本还想 为自己辩驳几 句,但见她那眼神,到嘴的话又硬生生憋回去。 临走时,还碎碎念:“怪不得程娘都走了,定 是被阿姐吓跑了……” 这些 天二人 都睡得早,今日倒是拖到半夜才肯灭灯,不过还是得早起。 在陆琼一连呵欠几 回后,杨姐儿也忍不住问:“小 娘子昨夜没睡好?” 锅里的清水沸腾着,小 泡不停翻滚,发出咕噜的响声,沉闷不已。 陆琼再次呵欠,眼角跟着湿润:“做了一夜的梦。” 少见她困倦的样子,杨姐儿也有些 不放心,停下手中揉面的动作:“可要回去歇息?如今店里有我跟萱姐儿,定 是没多大问题。” 杨姐儿近来着实能独当一面,先前 连和面都要看人 眼色,现在很多事都能自己做主。 前 不久她不在时,杨姐儿还解决了一桩恶意闹事的,三言两语就将人 唬住,根本不怕事。 陆琼也觉得欣慰,不过这会儿也清醒多了,便笑着拒绝:“倒也不必回去,这几 日回春,正是食客多的时候,多挣点钱,夜里才能睡得安稳。” 见她精气神好多,杨姐儿便露出一个笑来:“那我今日就多用点劲,做多点汤饼,好叫小 娘子多挣点钱。” 杨姐儿便把面团揉到光滑,揉到柔软而有弹性,才喘一口气,随后又把白花花的面团搓成 长条,分成 大小 均匀的剂子。 每个剂子也跟着搓成 长条,她把指头伸进装有猪油的陶瓮里,抹在面条上,油亮顺滑,也不粘手。 双手握住面条的两端,随后拉长,在空中甩动,面条便均匀变细,对折,再拉长,反复几 次,直到面条细成 丝状。 让陆琼想 起龙须糖的做法。 一时手痒,便也学着她拉长面条,结果 没控制到力道,中间断了几 根,落在案板上还压出几 道印子,身上也险些 沾了粉。 旁边碾茶的陆萱幸灾乐祸,刚要大笑就碾到手,痛得她嗷嗷大叫:“疼死了!” 这下换陆琼笑话她了,最 后还是心软,给她揉了揉:“叫你不用心,下回小 心些 。” 杨姐儿也习惯她们如此,低头笑着,随后抓一把面粉,撒在面条上,甩开多余的粉,放入烧开的水中。 锅中升起雾气,缭绕在灶台四周,杨姐儿握住木匕,轻轻搅动,细长的面条便跟着在锅中转动,渐渐变色,浮起,香味也跟着出来。 捞出过凉水,面条也会更 筋道。 在调酱汁上,陆琼也算是个高手,先倒酱、醋、花椒、葱花,最 后淋一层热油,加到汤面里,一碗热气腾腾的龙须面便出炉。 偏好吃荤的,也能在汤面放几 块肉片,喜吃素的,便加胡瓜丝、萝卜丝。 不过做龙须面也是麻烦,陆琼学了好一会儿才能拉出稍微细一点的面条,至于中间断过几 回也不必再算。 做到手腕隐隐发酸,她才肯停下来。 见杨姐儿还被热到挽起袖子来,露出的小 臂也随着甩面的动作抖动,便佩服不已。 她何时才能达到这种水平…… 随着科考被延后,困在学堂的学生也有闲心出来走动,出了应天书院,刚过州桥,便说 着要去尝龙须面。 碰巧有人 提议去陆记,众人想到半年前的荷花酥,便不停咽口水。 二月二,龙抬头,但陆琼认为过了也能吃龙须面,左右不过是求个好意头。 不过杨姐儿的手艺真好,她吸溜一口顺滑的面条,根根细长,从头一直吸溜到尾,再饮一大口汤汁,终于圆满了! 喝完最 后一口汤,还在回味着咸香的味道,店里便进来一群书生气十足的学生。 怕不是刚从书院出来的,有几 个还很眼熟,年前 可没少来,一边吐槽学堂的夫子古板,一边又被吃食折服得连叹好几 声。 尤其是腰间挂着靛蓝荷包那位郎君,前 几 日才来过吧。 陆琼把碗筷收拾好,便迎上去,笑着把他们引到空位子上。 靛蓝荷包的郎君把手中的折扇放到桌边,点了几 份常点的菜,外加一碗龙须面。 “一碗龙须面,还有一份饮子。” 饮子……新改良的香橼饮还没人 尝过,她方才试了,觉得不错。一边又怀疑是她对自己过于包容,可经过昨日那事,陆萱说 什么也不肯再尝。 想 到这,陆琼也笑得更 热情:“新推出的香橼饮,可要一试?” 尚不知有何危险的郎君也笑:“那就要香橼饮,陆掌柜的厨艺我们都放心。” 陆琼满意地点头,见杨姐儿做龙须面去了,她也开始捣鼓香橼饮。 昨日选的香橼不好,壳都太硬了,这回选了能徒手捏的动的,可比起柠檬还是很硬。 她用竹刀切,也得费很大劲,手都压红才切成 两份,放入小 瓦罐里煮,加糖,酸味微微发酵,才转至文火。 香橼饮比龙须面早上,郎君也期待着,只 是过于烫,不过也才转暖,饮子还是热的好。 沿着碗缘吹气,一股热气便迅速浮起来,糊住了郎君的脸,凉了些 ,他才小 心地饮一口。 舔舔嘴,在陆琼和众人 期盼的眼神中,又喝上一口。 靛蓝荷包的郎君对吃一事向来上心,这回也跟着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味道如何?” 他终于舍得放下碗,与桌面碰撞出声,点头道:“好喝,都赶得上酒楼做的饮子。” 评价真高! 不过陆琼听了也开心,不管是在奉承,还是说 真话,好话总叫人 高兴。 来不及搭话,别的郎君又插一嘴:“陆掌柜为何不来书院掌勺,书院新来了厨子,不过手艺一般……” 书院竟然还换人 了? 陆琼有些 惊讶,还以为书院里的职位都是铁饭碗,不过她也不想 困在一隅里,还是现在的生活适合她。 便笑着:“说 不准是新厨子还没适应,总要时间磨合。” 靛蓝荷包的郎君也点头,思索过后才道:“昨日做的胡饼就不错,味道好多了。” 话音一落,他又开始打 趣:“陆掌柜手艺这般好,若是开酒楼了,一定 比芸香楼还旺。” 年轻郎君的嘴就是甜。 陆琼被他们哄得说 不出话来,笑到脸发僵,随后才轻轻揉了揉脸颊。 直到他们离去,她都还在想 着开酒楼的事,可像芸香楼那般倒是异想 天开了,不过扩大店面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汴京的第一场春雨,来得巧,也来得不巧。 得益与这场雨,陆琼可以光明正大地睡懒觉,可也会感到愧疚,若是有食客满怀期待地冒雨而来,却发现闭店了,该有多失落。 许是受她情绪感染,雪儿也难得没有到处乱跑,乖乖地趴在她脚边。 春困了…… 她也怀着愧疚进入梦乡。 雨后的空气不仅湿润,还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就连院子的枯树也长出新芽。 去年藏在地窖的萝卜还剩了些 ,虽然不新鲜,但还能拿来炖汤。 陆萱也跟着饿了,便缠着陆琼做牛肉炖萝卜。 选了一根正够两人 吃的萝卜,刚准备削皮,陆萱却拉住她的手,讨好地笑:“阿姐……能不能再多拿一根?” 陆琼抽回手:“这萝卜很大,两根就有些 多了。” “不多,我一人 就能吃光。” 有些 反常,但为了弄清她在做什么妖,陆琼就顺着她点头:“牛肉可要放多些 ?” “要!” 陆琼迫不及待点头,随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才冷静下来,勾着手指,一脸腼腆:“还是依阿姐的。” 洗了萝卜,削好皮,切成 块,放在一边备用,生萝卜的辛味也久久不能散去。 切好的牛肉馅放锅里,加酒、姜片,在水里煮至变色,捞出来备用,再放热锅里炒熟,加调料炒出香味,炒出焦黄色。 见差不多了,陆琼便抬头,陆萱也很有眼力见地捧着水来,倒进锅里,没过牛肉。 等煮开后,陆琼便把柴火减去一些 ,用小 火炖上半个时辰。 炖好后,萝卜才跟着倒入,等到萝卜软烂,牛肉也酥烂,便发出“噗噗”的轻响,而锅里的小 泡不断冒出又破裂。 香味鲜甜,是萝卜、牛肉混杂在一起的独特 味道。 陆琼舀一勺汤汁,咂咂嘴,咸淡适宜,若是有丸子会更 好。 至于肉,她选的是牛腱子肉,这块筋膜多,不过炖了后只 会更 软糯,还很有弹性,更 爽口。 出锅后,陆萱也帮忙端到桌上。陆琼也拿出年前 剩下的桃酒,二人 坐在堂屋,听屋檐下的雨声,淅淅沥沥下着。 桃子的香气萦绕其间,还带着清甜。 第62章 三合一 一小壶桃酒快饮完,萝卜与牛肉却还剩下不少 。 陆琼舀了汤汁浇到米饭上,米饭上色后也更 有 食欲,牛肉炖得很软,入口即化,萝卜也吸满汁水,因为太烫,只能 小心翼翼的咬下一小块。 陆萱也在默默吃着,时而 发出喟叹,以为她没看见,还偷偷饮下最 后一口桃酒。 渐渐地雨便停了,牛肉炖萝卜的味道却停留在四周。 陆琼也准备把余下的菜收走,天不热,放一夜说不准还能 吃。 可陆萱却有 些反常,主动把这活拦下,嘴角扬起,歪头直视着陆琼:“这些我来收拾就好,方才下雨耽误了时候,阿姐还是早些去铺子,说不准客人都等久了……” 倒是想看她在捣鼓什么 名堂,陆琼看破不戳破:“那就你 来,我还不急,待会再去。” 本还高兴着,可听到她后面的话,陆萱的笑一下就僵了,不过倒没再执意下去。 便也没注意到陆琼的笑。 雨后的空气 带着冷意,刚回温的气 候一下也降了,风一吹过来,两人便拉紧了衣襟。 陆琼把堂屋的门关上,只露出一条缝隙。 屋子变暗后,就到柜子取出油灯,点亮后也跟着有 了一丝暖意。 旁边摆了张案几,放着一盘腌萝卜,而 她摊在躺椅上,时不时用竹签扎一块吃。 大雪时腌的萝卜,年节前就吃完了,后来心里念着那种酸甜的滋味,便又重新腌了。 等过阵子再暖些,院子里的地又能 种了,不止有 萝卜,还有 豌豆、南瓜…… 见陆琼不紧不慢,陆萱却急得像热锅的蚂蚁,从灶房出来,进了堂屋,回自己卧房,最 后又踏进堂屋。 陆琼总算歇够了,这才放过她:“这下能 走了?” 陆萱却眼神飘忽,说话也开始支支吾吾:“可……” 话还未说尽,隔壁便发出好大一声响,是从陆萱卧房传出的。 有 人在? 只是扫一眼陆萱,她就像只鹌鹑样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从堂屋出去,青砖还是湿润的,各房之间的屋檐连在一起,若是下雨还能 避雨,可也免不了被风吹。 卧房门还紧闭着,不过陆琼也只是稍用力,门便推开了。 熟悉的牛肉炖萝卜的香味也扑鼻而 来,瓦罐摔烂了,汤汁也撒了一地。 看得她眉心直跳。 陆萱也紧跟在她身后,撇了眼四周,才主动站出来认错:“是我把这瓦罐端进来的,许是没放稳,给摔了。” “真是如此?” 陆萱犹豫地点头。 陆琼扶着桌边坐下,看到门后的一抹衣摆,愣了下才道:“你 没有 事瞒着我?” 陆萱顶不住压力,却缄默不语。 屋子里的气 氛一下降至极点,一人坐着,一人站着,都不说话。 倒是门后的人站不住了,小心翼翼推开门,往日灵动的眼神带着一丝内疚。 见是魏盼,陆琼也不自觉松口气 。 魏盼往前走几步,双手紧紧攥住衣摆:“是我叫陆萱不要说的……方才也是我打烂了瓦罐,这钱我会赔给你 ……” “你 要怎么 赔?”陆琼打断她。 魏盼低下了头,下唇被咬得泛白。 陆萱真以为她这般小气 ,不耐烦起来,还有 些生 气 :“这有 什么 好赔的,只是一个瓦罐,没了就再买,阿姐你 又不缺这点钱……” 陆琼知道她是好意,但 心里却不舒服,提起另一事:“魏盼在这呆了多久了?她家人不会担心?” “她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该不会是你 教坏人的吧?” 这下陆琼是真生 气 了,眼见就要寻东西去打人,魏盼便忍不住出声:“是我自己走的,不怪陆萱。” 魏荣本是二月要去科考的,可因为春耕延后了,家里就要多花一笔钱。 可钱不够,就想跟钱主借,只是利息过高,有 倍称之息,借一就要还二。魏盼自是不肯,跟家人吵起来。 偏偏这时魏荣还火上浇油:“那就把你 卖给隔壁许三!” 气 得魏盼离家出走,如今算下来也有 好几日了。 不过陆琼倒是好奇她们是如何 藏这么 久? 说到这,陆萱也忘了方才是如何 置气 的,得意地笑起来:“我都是趁阿姐到铺子忙偷溜回去,给魏盼带吃的,夜里阿姐睡了,就把剩下的菜拿出来热,不过有 些吃不够……” 陆琼简直是被气 笑的:“所以你这回就叫我做多了?” 陆萱便勾着手指,朝她讨好地笑。 既然弄清这事,陆琼也不再追究二人瞒着她的事,只有 一个顾虑:“你家人真的不会担心你 ?” 魏盼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但 他们比较关心魏荣,我的事都不上心。” 早就知道魏盼不容易,可见她这般平常说出来,陆琼心里也有 点难受。 “那就留下吧,不过你 可要跟陆萱挤一个屋。” 魏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愣了,还是陆萱扯了扯她衣袖才缓过来。 她们对上眼神,相视一笑,都在想总算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陆琼都看在眼里,可将 来还有 更 多事处理,既然她把人留下,麻烦也迟早会找上门。 不过现 在最 大的麻烦是地上的汤汁,得有 人清理,魏盼便主动揽下这活,毕竟也是她失手了。 等她们到陆记时,杨姐儿都等到呆了,痴了,见她们来才算有 点反应。 灶台上留着一份面团,正在醒面,陆琼便叫魏盼来打下手:“你 去净手,再跟我一起和面。” 魏盼点头,迫不及待跑去水缸舀水,顺着水流把指缝都洗净,擦在干净的粗布上。 杨姐儿也上前看热闹,顺带给新来的食客端一份镈饦,撒上一小把葱花,冒着热气 ,葱的辛香也跟着散开。 刚端上桌,雾气 也便遮住食客的脸,只听他笑:“你 们这铺子不大,还要四个人一块帮忙?” 杨姐儿也顺势看向 灶台,魏盼睁大眼睛跟着学拉面,陆琼手中的面也玩出花样来,折了好几回,又拉成长条,而 陆萱坐在一旁看火,撑着下巴有 些无趣。 心下一笑,杨姐儿道:“天冷,人多挤在一块还暖和。” 食客也不笑了,跟着点头:“这倒也是。” 晚上虽没下雨,可还是有 些许凉意,出门的百姓也比往日少 ,她们在陆记守到亥时便准备回去。 陆萱睡相不好,陆琼刚穿来的时候便知道了。 有 一回她生 病,陆萱说要守着她,却在梦中将 她被子抢走,害她刚痊愈的病又复发。 这两日魏盼跟陆萱挤在一张床,定是没睡好,陆琼便想着多拿一床被褥,不过是旧的,年前换下的,还有 些味道。 卧房里点了灯,带着暖意,陆琼理好被褥才起身:“若是被褥不够暖,你 就跟我说,我明日去打一床新被子。” 刚要转身出去,又想起一事,魏盼傍晚还没吃东西,当时都打洒了,应当吃的不多。 “我去煮碗面,正好陆萱前几日又捡了几颗蛋。” 魏盼乖巧地点头,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倒是陆萱也跟着凑热闹:“我也想吃面!” 陆琼弹了下她额头,直到她嗷一声,才没好气 道:“你 方才可是吃了多少 ?” 陆萱揉揉额头,夸张地叫起来:“哎呀,好疼啊,只有 吃一碗面才能 好起来。” 在家吃跟在铺子里不同,陆琼一般都是和面,就擀成薄面皮,叠几叠就用竹刀切下,方便快捷,比拉面容易多。 她在锅里撒蛋液,煎到金黄了,陆萱便叫起来,跑去舀水。 才倒水,便下面条,锅里“咕嘟”冒泡,面条跟鸡蛋粘在一起,汤汁也跟着粘稠。 在最 后加了一撮盐,一滴胡麻油,便没额外加调料,依旧很鲜香,陆琼最 后也跟着盛了小半碗。 灶台的烛火被陆萱挪到桌上,几人围坐在一起,认真地吸溜面条,汤面很干净,还伴着一点鸡蛋碎。 睡前的一切都很美味,即便是简单的鸡蛋面,陆琼最 后还多吃了半碗,直到打了个饱嗝,才有 负罪感。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叹气 ,后悔跟着一块吃了。 …… 隔着几条街的魏家,一早便是鸡飞狗跳,没有 魏盼早起给一家子做早膳,就只能 跟着饿肚子。 魏荣昨夜就没吃饱,翠娘做的饭菜都不合口,尤其是她盐不舍得放,油也不舍得放,最 后就跟清汤寡水似的。 翠娘喂完鸡,还要扫院子,见魏荣还站在灶房门口,气 也跟着上来,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 把魏盼拉出来:“都怪那贱骨头跑了,真是白养了,可别叫我给抓住了……” 气 顺了,才勉强扯了个笑脸,对着魏荣夹着嗓子道:“今日怎么 还没去上早课?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魏荣却皱眉,一脸不耐烦,指着灶房一点油水也没的锅:“肚子空着,还怎么 去,今日不去了!” 说完就转身进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许是睡觉去了。 翠娘捶着腰,干脆把扫帚也扔了:“这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怕魏荣落下课,便掏出塞在腰间的钱,数出五个铜板,到街上去买几个包子。 包子铺的掌柜有 些无奈,把铜板还回去:“你 这只有 五文,买不到五个肉包子。” 翠娘白他一眼:“就你 家包子金贵……” “给我换成笋丝包子,这下总行了吧。” 翠娘说完便肉疼地多掏了几个铜板,加上腰带嘞得紧,上边的肉都挤出来。 回到家时,她还不停叨叨:“竟要三文一个,我做一个都不用一文。” 魏荣的卧房是家里最 大的,也是最 好的,翠娘手里拎着包子,边开门边嚷嚷:“给你 买了包子……” 本以为魏荣还在床上,谁知竟好端端地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祖宗保佑,要出状元了! 翠娘手抖动不已,念着包子是花了近十个铜板买的,她才死死攥住油纸袋。 怕惊扰到魏荣,她放轻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荣儿可是学累了,先吃点包子休息下。” 魏荣依旧头都不抬,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书,顺手从油纸里取出包子。 翠娘借机上前瞄一眼,她不认字,但 见到不是小人画也放心了,临走前还贴心地关上门:“荣儿今日就待在家,好好学,少 去一日也不碍事。” 魏荣吃得满嘴流油,翻开一页,手里的油渍也留在纸上,看到精彩内容也噗呲笑出声。 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嘴上也都是油,还掉了一根笋丝:“这人写 的故事还真有 意思。” …… 陆家也赶着早,尤其是魏盼,天蒙蒙亮便醒了。 余光瞥向 睡得正香的陆萱,她蹑手蹑脚下床,提着鞋到门边,收着力推开木门,穿上鞋,才松口气 。 把昨日收进屋的衣裳重新挂在屋檐下,捋顺褶子,下雨也不会打湿多少 。 春天的笋长得快,不过几日,东街的市集便都在叫买着,价钱也比先前低不少 。 陆琼也到街上买了不少 ,昨日中午还切成丝清炒了,味道清淡,口感脆嫩,也鲜。 她还喜欢用蒜末来炒,不过陆萱不喜欢蒜味,只能 退而 求次,撒上葱花来提味。 不过今天陆琼刚起,还没洗漱,便叫魏盼到灶房把余下的笋洗了,切成丝,用来做包子。 还割了点年前腌剩的腊肉,切成丁状,这会儿陆琼也进灶房了。 笋丝有 涩味,她就先焯水,最 后加腊肉、腌菜拌成馅,放入热锅里,挖一小勺猪油煸香。 魏盼也没闲着,自个到柜子里取出一碗面粉,还有 早就发酵好的老面,先倒水和新面,揉成面团。 陆琼把锅里的馅料盛到碗里备用,见魏盼手里的面也差不多好:“撒点盐再揉几下,这样才有 筋道。” 魏盼一边照做,一边把她说过的话都记在心里。 昨日在陆记她就学到许多,在家做和在铺子做的确不同,铺子做得量更 大,也更 难掌握火候以及调料。 好在杨姐儿厨艺精湛,她有 何 不懂问 杨姐儿便可,大多时候听了一遍就懂,不用再麻烦人。 陆琼也觉得她在厨艺上有 天分,至少 比陆萱好多。 陆萱是个闲不住的人,也很难耐下心去做一件事,让她为学做龙须面而 费上几个时辰更 是不可能 的。 等陆萱醒来的时候,笋肉包子便蒸好了,皮薄馅大,呼着热气 。 陆琼掰开一个,汁水便顺着边缘流出来,还很烫,不过味道好极,腌菜是酸的,肉是咸的,春笋夹在其中口感也脆极。 空荡荡的胃瞬间便被填满,做什么 事都有 干劲了。 …… 杂货铺的掌柜叫人送了一车货物来,两大袋面粉、一袋糯米粉、两罐糖、一打竹签,还有 别的零碎的小物件。 整个铺子都出动了,皆放下手中的事到外头去搬东西,往日面粉这种大件的是托送货的小厮扛的。 可今日来的是个身板小的,怕他一不小心把腿给摔折了,杨姐儿便把人赶一边去,跟陆琼一头一尾地般进去。 魏盼怀里也抱了一罐糖,还能 空出手去拎竹签的绳子。 几趟下来,她们红着脸,不停喘气 ,陆萱作为出力最 少 得人,便给几人端上一壶茶。 尤其是到陆琼这,她笑得竟有 些谄媚:“方才听人说,城里出了一本好看的话本……” 尾音拖长,就等着陆琼问 :“是何 种话本?” 若是无趣的话本,那还是算了,虽然没什么 可挑,但 不代表她不挑。 陆萱嘿嘿一笑:“讲的是恶霸娘子与落魄书生 之间的事。” 陆琼听了,眼睛都开始放光,立马掏出钱来:“那你 快去买来,现 在就去!” 杨姐儿也被她这举动惊到,除了上回一日挣到一两银子外,从未见小娘子如此激动。 魏盼也好奇,不过倒没表露出任何 情绪来。 歇了一阵子,她们也要继续手中的活。 现 下魏盼来了,和面的活便交给她,杨姐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时而 会说上几句,但 主要还是在掌勺。 陆琼拆开新买的糯米粉,用干净的碗挖出好几趟,倒在盆里,见差不多有 小半盆才停下。 加水、糖,揉成面团,再分成小剂子,擀成薄片,包上红豆沙,收好口,压成饼状,外皮撒一层胡麻作装饰。 包了一锅的量,便放油锅里煎,待两面金黄,外皮鼓起即可盛出来。 …… 临近醉仙楼的书肆、书摊、书坊,甚至是书船皆围满人,众人手中皆拿着一本话本—— 《为官之道》,不过只是书名正经,内容却是书生 为官前被恶霸娘子困住的事。 “写 这话本的必定是老手……啧啧,太精彩了。” 这人刚付钱便翻开书看了起来,边走边看,面色也转变得精彩,就连撞人了也不自知。 好在那人也是奔着话本去的,倒也不追究。 陆萱紧紧攥住钱袋,挤在一行人里,被围得水泄不通,眼见书摊里的话本一本本减少 ,她也心急如焚。 轮到她时,书摊主还一脸笑呵呵:“小娘子你 可走运了,这可是我这摊子的最 后一本!” 陆萱迫不及待给钱,一把夺过那话本,最 终二人皆满意了。 等下她身后的客人都一脸失望,也有 人带着羡慕的眼神望向 她,叫她走路都抬起头挺直腰板了。 回去的心按耐不住,她也一路忍不住笑,终于见到陆记的牌匾了,才惊觉州桥到醉仙楼的路原来有 这本长。 “阿姐!魏盼!杨姐儿!”她把人都叫上一遍,才带着喘意停下脚步。 陆琼也藏不脸上的笑,目光迫切地看向 她怀里:“可是买到了?我听说现 下话本存货不多,许多人都跑空了。” 便见陆萱点头,额上的汗还来不及擦,就掏出塞进衣襟里的话本,还是崭新的,尚未翻过页。 幸好是在宋朝,印刷术、造纸术都发展了,话本也不缺,不然她就真的要在这无趣极了。 “第一回,沈娘子巧遇杜郎君……话说大宋年间,汴京城里有 一富商沈金,膝下有 一女,唤沈茹。性子乖戾,向 来说一不二,平日里带着家丁出门,横行霸道。” “时值清明……听见轿子外有 人喝彩,掀开轿帘,见一青衫书生 立于条案前,约莫二十出头……” 说到这便停下,陆琼一把合上书,围观的人还没从话本里出来,皆在回味:“今日就看到这。” 不过还剩了点面团没做,再耽误下去,都要发成包子了,她便把人都叫到灶台去,尽快把剩下的给做了。 魏盼是收心最 快的人,面皮在她手中柔软无比,轻易就能 拉扯出各种形状,也许是糯米面延展性好,包的馅料也多。 陆琼见她掐得好看,忍不住夸:“盼儿是我们之中做得最 好看的,手劲也巧,不会掐破了皮。” 陆萱也暗暗较劲,面皮拉得更 薄,豆沙馅多加了一勺,收口也不错,正当她得意时,另一手压在上面,边缘就漏出馅来。 好在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做不成也就放下了,待会儿吃才是要紧事。 而 杨姐儿却沉浸在方才的话本里,好奇书生 会怎么 看待沈娘子,他们最 后又会怎样发展…… 粘火勺在中原不流行,却也有 类似的吃法,毕竟汴京人对于吃也有 一套研学,就没有 他们没试过的吃法。 一个份量不小,但 一锅也能 煎十来个,刷上油,贴在锅壁上,滋滋响,面皮便发焦,越发香了。翻面,露出焦脆的一面,便顺着锅壁滑入底部,油也被溅得四处飞。 粘火勺盛出后,被堆叠在盘子中,热气 腾腾,连带着盘子也烫手。 陆萱在一旁忍不住咽口水,看起来馋极了,立即伸抓了两个,烫得手发红,也不肯放手,另一个便递给了魏盼。 魏盼也眼巴巴地望着,粘火勺外皮油亮焦脆,还一直散发着酥香:“这是给客人吃的……是不是有 些不太好?” 陆萱先咬了一口,软糯极了,豆沙馅也甜,像煎的浮元子,嘴里含糊:“你 先拿着,吃了再说。” 可魏盼还有 顾忌,直到陆琼也点头,跟着尝了一个粘火勺,她才接过陆萱手中的。 大家都在吃着,铺子里的食客都吃着手中的,馋着灶台里头的。 魏盼肚子里也暖和着,她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真希望永远都这样幸福。 店里来了一个新食客,面生 ,从未见过,扛着一个大背篓,穿得不多,却也遮得严实,风进不来。 两颊被冻得通红,手心也粗糙,递铜板的时候还被蹭了几下。 陆琼叫他坐下,笑着介绍店里菜品:“小店里有 糕点、熟水、汤饼、粥点,糕点、熟水五文一份,汤饼一碗十文,加肉多收五文,粥点十文一碗,现 下还有 新出锅的粘火勺,一份三文。茶水不收钱,若是要上酒得二十文一壶。” 周敬宗愣了下,并没记住多少 ,不过粘火勺的名气 在这期间挺独特:“那就要粘火勺,再要一碗素汤饼。” 素汤饼在陆琼看来就是素面,只有 面皮,外加一点油和盐,但 胜在便宜,只要六文一碗,量大的得多收两文。 没想到他个头不小,却只吃这点,虽然还加了一个粘火勺。 不过陆琼也服务到位,先倒上一盏热茶,周敬宗便咕咚饮尽,随后便端来一碗汤饼,还多加了一点腌萝卜,这样入味些,不会寡淡,粘火勺则是从方才的盘子分出来的。 周敬宗吃汤饼速度很快,没几筷子便夹完了,最 后连汤汁都一点不剩,吃痛快了,才咬一口粘火勺,没想到这玩意儿这般软,吃了眼睛也发光:“像我家娘子做的元宵,就是没这个大!” 既然说到娘子,陆琼便顺着他的话问 下去:“你 娘子不在汴京?” 周敬宗还没来得及嚼,赶紧咽下去,饮了茶才道:“在乡下,我是趁着农闲才来汴京的,从大雪起就在汴河采冰,算上来,也有 好几月没回去,就是年节也没空。” “现 在回去正好赶上春耕。” 他还给女儿带了些汴京才有 的玩物,从竹筐里掏出来一个小拨浪鼓,两边鼓面还画了小仙童,语气 得意:“这可是汴京最 抢手的,花了二十文才抢到的,还有 这个纸鸢,正好赶上清明,也有 风……” 最 后还不小心拿出一盒黛粉,周敬宗也难得害羞起来,声音也柔和了:“这是给娘子带的,她惦记许久了。” 陆琼也跟着笑,两眼弯成小舟:“你 家娘子见到定是高兴极了……” 周敬宗也被夸得高兴,连着买了好几份吃食,桃酥、桂花糕、粘火勺,若不是不方便带走,他连熟水都想来几份。 本就满满当当的竹筐,如今更 加沉了。 见魏盼正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发呆,陆萱端来一碗香橼饮,扯了下她衣袖:“你 还没尝过这饮子呢?阿姐最 近新做的,比紫苏饮好喝,有 股酸味,但 又是甜的。” 她不知道怎么 形容这种滋味,总之就是好喝! 提到吃,魏盼的思绪也断了,被眼前透亮的饮子吸引了,小心捧到嘴边,酌一口,舔了舔沾在唇边的水渍,眼睛立马亮了:“真的是甜的!” 香橼酸极了,她以前生 啃过一个,把她算出苦水来,用来炖汤也嫌,没想到这样做成饮子味道还不错。 二人头挨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铺子里的食客也时时朝她们望去,心情也不自觉美些。 …… 家中添了人后,陆琼食材也会多买一份,为了犒劳两个勤劳的家伙,还从上午挣到的钱划出一部分,特意跟鱼贩子买了条肥嫩的鲫鱼。 尤其是鱼腹那儿,她两只手都难握住,回家就立即握着竹刀柄,把刀面拍向 鱼头,使劲了两三回才拍晕,鱼尾才停止扑腾。 见魏盼跟陆萱蹲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琼便觉得好笑:“你 们快去切豆腐,顺带把锅给洗了,待会儿炖鲫鱼汤吃!” 想起鱼汤的鲜香,陆萱舔舔嘴唇,坚定地点头,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魏盼便被拉走了。 处理鱼费了点时间,院子留下的血腥味也很难散去,最 后撒了些草木灰才除味,连竹刀也用皂荚水洗了几回。 蹲得久了,陆琼腿也发麻,缓了会儿才好一些,灶房的门没关紧,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透过门缝,只能 看见两人背对着她在捣鼓些什么 。 魏盼扯了下陆萱的衣袖:“这不太好吧?” 陆萱赶忙捂住她的嘴,刻意压低声音:小声点,别让阿姐给听见了……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陆琼也好奇,有 什么 事是要瞒着她的,便推开门,免不了发出木门的吱呀声。 陆萱便像惊弓之鸟般回头,两眼瞪大,被吓得不轻,还不忘用身子掩住身后的东西,扯了个笑:“阿姐杀好鱼啦?” 陆琼歪头笑,露出手中被处理干净的鱼,鱼鳞刮去,内脏也掏空,洗净血水。 一步步向 她们逼近:“你 们身后藏了什么 ?” 魏盼已经抬不起头,唯有 陆萱还在死死挣扎:“没什么 ,只是在准备鱼汤……哎呀,阿姐的衣裳都湿了,还不快去换一身!着凉了就不好!” 她真是越发诡计多端了! 陆琼摆手,说无碍,执意走到她们身后,就见桌上的豆腐被切得四分五裂。 只剩下小小一份,其余的都被拿来做豆腐花了,两份都撒了不少 糖。 为了炖汤,她选了嫩豆腐,正好适合做豆花,如今倒方便她们“犯罪”了。 这下鲫鱼汤只能 用一半的豆腐了。 陆琼正愁,鲫鱼汤该加点什么 来提鲜。 陆萱却以为她生 气 了,把精心调制的豆腐花往前推:“阿姐,这份软豆腐给你 ……” 魏盼也咱在一旁担忧,眉头紧皱着,就怕陆琼责怪人。 见她们知错了,陆琼便噗呲笑出声,却装作训斥人:“既然都做好了,那就不许浪费,罚你 们吃光,不过也得留肚子和鲫鱼汤,毕竟这鱼可不小。” 陆萱立马松一口气 ,拍胸脯的模样格外讨喜。魏盼也望向 她,渐渐地眼里也泛起光,笑了起来。 方才忘了在鱼身两侧划几刀,陆琼便重新补上,这样也更 好入味。 先倒油,放姜片炒香,再下鲫鱼,可以去腥,也能 增加香味。煎成两面金黄,也能 给鱼皮定型,避免炖汤的时候鱼皮破了,汤也能 更 清澈,更 浓白。 陆琼倒水,没过鲫鱼,添一点酒提鲜,陆萱她们就在灶口看火,见火势不够,就往里添柴。 汤色转白了,才下豆腐,等入味了,就能 放调料。 香味愈发浓了,陆琼就叫她们把柴都减去,再撒上一把葱花,便出锅了。 再炒上一道春笋炒肉,盛一小盘腌萝卜,今儿的午食便做好了。 魏盼跟陆萱早就摆好碗筷,皆乖乖坐在桌前,等她把最 后一道菜端来,就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鸟。 可爱极了。 雪儿也在旁边趴着,认真啃着她从铺子带回的猪骨头。 陆琼感觉心里被填满了,现 在就差多挣点钱了! 怀着要挣大钱的心,她一连喝了两碗鱼汤,汤很鲜甜,但 又后悔没加点腌菜,这样也算是一道酸菜鱼。 汤有 些烫,魏盼便想等吹凉再喝,倒是夹了不少 春笋,但 都避开了肉。 陆琼都看在眼里,陆萱有 些迟钝,不像她这般敏感,所以根本看不出,也注意不到。 不过性子是很难改变的,只能 慢慢等,说不准哪天就变了。 吃过午食,几人便到院子消食,顺带把地给翻了,刚有 点暖意,杂草便生 了一片,还得先除草。 也怪她天冷的时候,忘了翻耕,叫草根都埋在地里,来年才杂草丛生 。 陆琼在前头握锄头松土,陆萱跟魏盼两人就在身后拔草,一片地便很快除好草。 可惜还没选好种,只能 等过几日再种菜。 一番功夫下来,她们都出了些汗,还得清理掉身上的泥土。 陆萱跟魏盼地衣裳有 些脏,只能 去换身衣裳,好在魏盼“离家出走”还记得带换洗的衣物来,这下也正好用上。 陆琼在院子等得久了,便去敲两人的门:“再不出来,我就先走了!” 陆萱急得应下,听语气 好似在穿鞋了:“就好了!再等等……” 陆琼摇摇头,有 些无奈:“比我还磨蹭。” 不过这回果真没等多久,她们便借着月色上街去。 而 东街也恢复了往日的繁闹,推车叫卖的比年节前多,州桥上灯火通明,桥下画舫川流不息…… 第63章 煮玉蕈 锅边升起雾气,缭绕在四周,一靠近,便觉得 整个人也浸润在水气之中。 杨姐儿捏住木盖的把手,刚掀开,热气便铺散开来,逼得 她上半身往后仰。 锅里的粥“噗噗”响,晶莹饱满的粥米,在墙壁油光的照明下也泛着 光,粥里加了玉蕈,也就是蘑菇,还有些小虾小鱼,满是鲜香。 而另一口锅正被刷上一层油,随着 灶口的火不 断烧着 ,也跟着 滋滋响。 魏盼包好一个粘火勺,便递给陆萱压成饼状,陆琼则负责放入锅里煎,压实,变焦,翻面,再压实…… 杨姐儿端着 热乎着 的粥饮走出灶台,杯碗碰撞声也愈加大,还有客人的倾谈声,有些嘈杂。 食客好似放下了茶盏,发出哐的一声,缓了缓才 出声:“再加一份粘火勺。” 杨姐儿笑着 应下,顺带把托盘撤走,刚转身便听见外头 传来一阵笑声。 金娘牵着 霜姐儿进来,身后还跟着 庞巧娘,几人都笑吟吟。 不 知谁说了句:“陆掌柜可真是大忙人!” 陆琼把最后一个粘火勺盛出,放在盘子中,外表焦脆,不 停冒热气,端上桌,便笑着 迎接她们:“你们怎么来了?” 金娘揉了揉手腕,叹一声:“都怪绣庄突然叫我们赶工,一直忙到夜里,暮食都没吃,正好路过,便想着 到你这讨一份吃的。” 陆琼摸摸霜姐儿的头 ,低头 对她笑:“霜姐儿也没吃?” 霜姐儿点头 ,腆着 脸笑,她近来又 长 高了些,也更加抽条,脸上的肉少了,轮廓更加清晰。 “那你们就等着 ,给你们上店里的招牌菜!” 陆琼叫人坐在空位上,倒上一盏茶,才 想起来问:“上回不 是说眼睛疼?我这还有些枸杞,给你们泡上。” 金娘揉着 发酸的腰,舒缓了才 道:“今日更是,连着 绣了一天,不 过巧娘比我厉害多,看一日都不 会疼,也不 会出错,方才 还被绣庄夸了。” 说这话倒不 是嫉妒,只是有些感叹,还是年纪小些好,又 想到早几年时,她眼神也这般好。 陆琼也没上心,随口“诶”了声,便到灶台里沏茶。 抓一把菊花到茶壶,再放枸杞跟龙眼,开水“咕嘟”倒入,独属菊花的涩香便淡淡散开,沁人心脾。 她以前不 喜欢大□□,味道有些怪异,现在倒觉得 菊花的香味特别 ,细细品来,也有一种韵味。 杨姐儿也趁这间 隙做好一碗梅花汤饼,两碗龙须面,最后端上一份粘火勺,堆了三 块。 “各位娘子,汤饼来了!” 金娘惯会提供情绪价值,刚上汤饼便是一顿夸:“面条真细,汤饼也小巧,看着 就好吃!” 杨姐儿也笑着 回应,二 人有来有回。 霜姐儿对大人间 的谈话,生疏地用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刚到嘴边,就掉进碗里。她叹一声,继续费劲,这回终于 咬到面条了,眼睛便弯起来。 而庞巧娘端正坐直,笑着 看杨姐儿她们闲聊。 陆琼便趁这时把菊花茶端上,分别 倒在三 个茶杯里:“下回可以带些点心,这样即便晚了,也还能点点肚子。” 随后也加入她们的谈话,聊到绣庄多严苛,绣错一根线也不 行,必须拆了重做…… 不 过等铺子来食客,她便要去招徕,忙一会儿,闲一会儿,堆叠的粘火勺也卖光。 见时候还早,陆琼便想着 再做一锅,正当 她揉面、掐豆沙馅时,许久不 见的熟客来了。 是应天书院的沈卿。 除了冬至的时候,还打过照面,陆琼也有一段时日没见过他。 许是跟书院其他人一般,在忙着 科考吧,说起来也真是用功。 陆琼也会对读书人更有好感,便笑着 问他:“郎君近来可是在忙学业?” 沈卿也笑:“陆掌柜说的正是。” 他笑起来两眼会弯成月牙状,格外好看,陆琼见了心情也美 :“可要来一份枣泥糕,我记得 你每回来都要点上一份。” 她不 是故意记的,只是以往卖剩下的,都是他打包带走,便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沈卿不 知,脸上笑意更深:“那剩下的便一并 给我。” 这话一出,误会也更深了,两人都朝着 对方笑。 送走沈卿,陆琼便见身后几人都一同探头 ,皆朝她这边看,除了霜姐儿。 金娘招手,小声把她叫过来:“琼姐儿……” 神兮兮的,陆琼心里道一声。 人刚过来,便被拉到中间 坐,左边是金娘,右边是庞巧娘,杨姐儿站在斜对面,魏盼、陆萱二人也全神贯注着 。 陆琼对这一形式感到好奇,挑眉:“怎么,三 堂会审?” 在外不 好谈男女之事,金娘便压低声音:“你与沈郎君方才在聊些什么?可是……” “可是什么?”陆琼右手端起一盏茶,吹凉了才 饮下。 金娘一脸着 急,轻声拍着 桌面:“就是谈婚事啊!” 陆琼口中未咽下的茶险些喷了出来,满脸震惊:“怎么就谈上婚事?” 她是错过什么了? 不 对啊,她还能错过什么,每天就是上街、打理铺子……再就是在家种种地、捣鼓吃的、顺便撸一撸狗,好像也没别 的事了。 到底是谁在传她谣言! 陆琼也严肃起来,在四周巡视一圈。 庞巧娘一脸认真,排除。魏盼更不 可能。金娘还在不 可置信中,也不 是。杨姐儿亦是云里雾里。 只剩下一人……陆萱正准备溜走! 陆琼一把揪住她衣领,温柔笑着 :“上哪去?给你倒上茶,我们慢、慢、聊!” 陆萱觉得 阿姐这笑真渗人,却只能苦着 脸,把事情缘由说出来:“每次他来,阿姐都笑脸相对,加上那位郎君长 相极佳,也对阿姐笑,我就以为…后来金娘问了,我便这么说的。” 真是谣言可畏,陆琼摇头 :“幸好人家沈郎君不 知,不 然若是叫他知道了,我还怎么面对他。” 既然是一场乌龙,便也放过她了,可还是气不 过,便减掉她这月的零钱。 陆萱也放弃抵抗,这半年来已经被减过很多回零钱了,便叹一声,坐在灶台前看火。 见陆琼脸色不 好,金娘也不 敢再提,不 过在她心底,觉得 二 人还挺般配的。 到夜里,陆琼面对铜镜卸下头 簪,又 想起方才 的事…… 随后便彻夜失眠。 …… 雨后春笋冒得 快,玉蕈也不 甘其后。 不 过玉蕈多指银耳,或是上等的菌类,如今市集里常见的便是普通菌类。 香菇一早便有人送到陆记,陆琼将它们泡在水里,打算先 熬高汤。 煮玉蕈的汤底一般使用鸡肉、鸡架骨或者是猪肉、猪骨熬,跟别 的并 无不 同。洗净、切成块,倒入清水里,魏盼便帮着 看火。 熬汤时,陆萱便帮忙洗香菇,撕成小块,更入味,才 一会儿,她便闻到汤底的香味:“好香……”。 听见这话,陆琼也知道汤底差不 多熬好,果真见锅里的汤色透亮,开始咕咚着 ,便放入姜片、香菇,叫魏盼取走一部分柴火。 最后倒入小米酿成的黄酒,水的动 静也下去了,继续煮到香菇变得 软烂,入味,还加了些红枣、枸杞,味道也会更有层次。 出锅前,陆琼用勺子盛到碗里,吹凉了,才 尝尝味:“有些淡了。” 她便加点盐,顺手搅拌几下,炖上小半会儿就出锅。 酒煮玉蕈不 仅美 味,也养生,更是文人雅士偏好的佳肴,不 过到了陆记,全都沦为市井的吃食。 卖相亲民,价钱也亲民,便迎来不 少书生前来品尝。 不 过见了他们,陆琼总会想起杜闲人的话本,可惜附近没听过类似的事情。 有点可惜。 这帮是城南私人学堂的学生,鲜少到这边闲逛,今日也是临时起意。 郝晓仁便是其一,个子瘦小,夹在其中也不 显眼,旁人在闲聊,他也不 插话,只埋头 吃汤饼。 对他们说到的话本一事,并 不 关心。直到灶台那边传来笑声,一道熟悉的身影将他吸引了。 那是魏荣的姐姐? 郝晓仁眯起眼来,可他记得 魏荣说他姐离家出走了…… 他把这事记心里,飞快地把余下的汤饼吃光,对着 旁人说一声,便很快离开。 …… 虽是早春,可夜里的气温仍旧地,有时还会有霜冻。 这日醒来,陆琼便打算趁着 去铺子前,带着 两个小帮工把菜种子种了,这样便能提高成活率。 许是起得 早,加上两人昨夜还熬晚了,她们便接连打呵欠,眼下的乌青也重。 陆琼在地里挖了小坑,魏盼便撒种子,陆萱提着 小竹筐,在后边无精打采,站着 都能闭眼打瞌睡。 直到雪儿也跟着 在地里撒腿跑,还学陆琼刨地,将刚播好的种子翻出来,陆萱也跟着 嬉闹。 陆琼一直埋头 挖,等回过身来,就见到眼前一片狼藉,偏偏二 人一狗都无辜地睁着 眼前看她。 陆萱身上沾了不 少泥,不 明所 以地问一声:“阿姐怎么停下来?” 罢了,不 过就是重头 再来…… 随后叫陆萱在一旁摁住雪儿,效率也高了不 少。等播种完种子,陆琼便在竹筒下钻几个孔,做成一个简易花洒。 水流顺着 洞眼滴下,便不 会浇坏种子。 不 过还是耽误了时候,去陆记的时候都日上三 竿了。 第64章 寒食节 汴京的食客皆贪新鲜,使得酒煮玉蕈很快成为 陆记最受欢迎的菜品,几乎每日都抢空。 后来她们便会提前备好食材,这样等食客来时就 不至于手忙脚乱。 今日杨姐儿 带着陆萱去后巷的水缸择菜,期间还 叫挑夫到汴河打水,费了大半缸水,玉蕈、红枣、枸杞才依次洗净。 提起水里的竹筐,水便顺着漏孔往下流,杨姐儿 端着沾上水珠的香菇进店,跟陆琼说一声,便又出去处理别的食材。 她们洗香菇时也 顺带撕成块,这方便了陆琼,熬完汤汁就 能直接倒香菇。 可 她还 是觉得,这道菜用银耳比香菇好上许多,不论是口感还 是味道…… 魏盼生着火,脸上被火烤得发红,睁大眼睛好奇问:“银耳长什么样?” 这几日总是听 陆琼念叨银耳,可 她还 未曾见过,就 是听 也 是初次听 。 “哐当”——陆琼把锅盖严实,雾气都被锁在里边。 “银耳……长在特定的树上,可 惜汴京没 有。看 起来像鸡冠,边缘卷起来,有点白,也 有点透,干的时候容易碎,泡在水中会变大,熬煮后会更 嫩滑,像‘燕窝’!也 像豆腐……” 现在不常见,野生的也 就 西南地区较多,人 工养殖也 得再等数百年,总之她是等不到的。 要 是她能培养出来,都能靠此发家了,毕竟堪比“燕窝”啊,可 偏偏她对此一窍不通。 挣大钱的机会就 从眼前溜走,还 真是心痛!陆琼压住胸口,对上魏盼不解的眼神,讪讪地笑一声。 “银耳还 能跟梨熬汤,加上糖,就 更 鲜甜,也 嫩。” 秋天的梨她也 没 少吃,个个香甜多汁,可 惜今年的秋天很短,转眼便入冬,现下只剩下梨干、梨膏。 不过于她而言,梨干过干,梨膏则太甜。 听 说近来梨园的梨花开得正盛,洁白如雪,微风吹过,便落了一地,引了不少人 去观赏,毕竟现在的汴京人 也 只能望着梨花来解解馋。 听 她讲完银耳,又说了梨,魏盼也 跟着饿了,不停咽口水,好想知道银耳吃起来是如何。 二人 皆沉浸其中,直到锅里的汤汁沸腾,热气也 沿着锅缝隙钻出来。 陆琼这才揭锅,香菇的鲜香也 扑鼻而来,再倒一碗提前备好的黄酒,酒香便也 融入其间。 汤汁透亮如泉水,没 有一丝浑浊,可 以看 清汤面下的玉蕈跟红枣,还 有稀疏几颗枸杞浮在汤面上,颇有些山间避雨的意境。 火灭,整锅汤也 静下来,陆琼握住木匕的一头 ,轻轻搅动汤汁,酒香愈发浓郁,随后盛一勺到碗中。 趁现在食客不多,她便把这份递给魏盼,魏盼也 正好馋着,弯起眼来道谢。 再给自己盛一小碗,闻着酒香,陆琼沿着碗缘喝汤,像是在喝稀释过的甜酒,等回味时酒味也 更 香醇,玉蕈也 被酒腌入味,弹软滑口,也 怪不得是文人 墨客的心头 好。 等铺子忙起来,她们就 没 时间伤春悲秋,梨汁还 是银耳也 全抛之脑后,眼前只有招待不完的食客。 隔了几条巷子的坊里头 ,郝晓仁敲响了魏家的院门:“魏荣!” 许久也 没 等到回应,他也 沉下心来,毕竟也 不是头 一回。魏荣总是这般,一件事要 催促好几回才做,现如今估计还 躺在床上看 话本呢! 果真是过了一刻钟,魏荣才把门拉开,脸上不高兴,许是因为 被人 打扰了清净:“怎么是你?” 他们学堂跟应天书院不同,像郝晓仁这种家境不富裕,也 没 闲钱供他上学的并 不少。而他人 却机灵,跟一帮“阔少”混成朋友,蹭吃蹭喝,时而帮忙跑腿,上学的钱也 就 凑齐了。 即便魏荣态度不好,郝晓仁还 是笑脸相对:“找你有事说……” 见他不感兴趣,郝晓仁拦住门,依旧笑着:“跟你姐有关。” 魏荣关门的手顿住,眉头 拧紧,打量他一眼,最后还 是把人 放进来。 院子有些凌乱,鸡圈里的粪秽有段时日没 清理,都风干在地上,还 剩了些虫子,而门上也 挂了顶落灰的斗笠。 一路上,郝晓仁都皱着眉。 桌上摆着几只茶壶,魏荣挨个揭过,皆是空的,啧一声:“没 水了。” 郝晓仁这才展开眉头 ,露出笑:“我不渴,说完就 走。” 魏荣脸上横着肉,鼻孔哼出气,斜眼看 他:“才不是给你喝的……罢了,你说了赶紧走。” 郝晓仁也摆正姿态:“州桥那家陆记食铺你可 知道?昨日跟人 到那吃汤饼,本还 说着话本那事,突然就 瞥见一个身影,我瞧着那人不就是你阿姐?” “我就立马吃完汤饼,想赶到你家去,谁知你家一盏灯也 没 点,我就 走了。” 说得好听 ,可 魏荣知道他的为 人 ,哼一声,便进到里屋,把上回看完的话本拿出来,拍到他怀里:“这话本送你看 了。” 郝晓仁知道他这是在赶客了,便接住话本,收进里衣,寒暄几句便走开。 他这次来其实不图什么,只是觉得家人 不见,魏荣会着急,谁知他竟没 多大反应。 在郝晓仁刚走没 多久,翠娘便在外头 破口大骂,方才摆摊的小贩又缺斤少两 ,指头 捏着一块肥肉:“这点肉哪有六两 ?” 见她还 在骂,魏荣的眼珠子滴溜转,随后在院里傻笑,叫翠娘吓坏了,赶忙问候:“可 是读书读累了……” * 才过半日,除了土壤的水干了些,地里并 无多大变化。 而今早捣蛋的罪魁祸首还 趴在一边,眼皮子耷拉,看 起来有些无精打采。 陆琼叉着腰,指着雪儿 训斥:“真是越发有长进了,竟敢到地里捣乱……” 雪儿 无力地呜咽一声,尾巴也 不轻轻晃动。另外两 个一听 心便软了,帮着它说好话。 陆萱给雪儿 顺毛,摸摸下巴,心疼着:“它都瘦这么多了……阿姐,你就 给他吃肉吧!” 魏盼也 跟着狂点头 ,好像她不同意就 是罪人 。 本来还 想罚雪儿 今日不准吃肉,也 不准啃骨头 的,可 见这形势,也 只能妥协。 陆琼便把铺子剩下的肉骨头 取出来,一整块都给雪儿 ,它便立即翘起尾巴,欢快地甩着。 简直是成精了! 午食焖了锅糯米饭。先 切了腊肉、豆子进去煸香,出油了才下泡好的米。米选了两 种,用糯米和粳米,这样焖出来的饭既不会太软,也 不会太生硬。 陆琼偏好这种焖饭,从前学校的旁边就 有卖豌豆饭的小摊,她每回来不及吃早饭,就 会卖一份。 可 任她再怎么做,也 做不出当时的味道。 许是春天的暮时比冬天来得晚,州桥上便站满了赏景的百姓。汴河两 岸柳枝随风摇曳,天色渐渐暗下,明月也 从江畔升起,给汴京增添了一抹冷色。 可 汴京人 出行的心依旧不改,街巷的摊贩叫卖着,行人 也 络绎不绝。 陆记却传来轻柔的读书声:“见到那位书生,沈娘子便想将他的字画买走,书生好生拒绝,并 说,这是旁人 提前预定的……” “沈娘子抛下装满银两 的钱袋子,说要 请书生到家中作 画,被当众拒绝后,恼羞成怒……” 魏盼听 得入神,却有些费解:“书生被这般羞辱,沈娘子也 被当众下不来台,日后定是要 两 看 相厌了。” 杨姐儿 也 赞同,可 还 是很期待后续的发展。 不过她们还 是得去灶头 忙了。 陆琼把话本跟账本放在一起,关上柜子后,便有食客前来。 这位郎君要 了一份酒煮玉蕈、一份广寒糕。 杨姐儿 跟陆萱都在忙,她就 叫魏盼端一份糕点来,随后去后巷看 水缸还 剩多少水。 月光清冷,倒映在水面上,也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还 未来得及欣赏,店里却传来争吵声。 “啪啦”一声,好像有杯盘被打碎了。 顾不得水缸,陆琼拉开门便冲进铺子里。 地上还 真碎了个盘子,倒霉的食客便是方才点了份广寒糕的,好在不是酒煮玉蕈,不然会被烫一层皮。 见人 没 事,她也 松口气,上前去问究竟怎么了。 魏盼蹲在地上,想把碎片捡起来,不过杨姐儿 已经拿了扫帚过来,还 给食客赔偿道歉,退回钱给他,重新换了份糕点。 食客也 有点气,任谁摊上这种事也 高兴不起来,收了钱便走了,也 没 要 赔偿,只留下一句:“掌柜还 是先 处理好家事!” 旁的食客虽未被波及,却也 心生不满,可 陆琼也 来不及管。 可 家事是何意? 这般想着,陆琼便也 见到新来了两 位客人 ,正坐在一旁的位子上,而魏盼也 躲着他们。 年纪稍大的娘子,她见过几回,是魏盼的母亲,不过是怎么找到这的?她对翠娘印象一般,可 想到魏盼在家的处境,也 生不出什么好感。 铺子其他食客仍在私语,且不停看 向这边,陆琼也 扛不住,只想尽快解决这事。 魏盼低着头 ,许是吓得不起,话也 说不出。 好在杨姐儿 还 在场,瞥一眼翠娘,才愤懑道:“那人 自称是盼姐儿 的娘,要 把她拉走,当时盼姐儿 正给客人 送糕点,手上盘子没 拿稳便摔了。” 她没 刻意压低声音,翠娘也 听 见了,亦是没 好气:“魏盼是我生的,我养大的!” 陆琼也 差不多理清这事,把魏盼拉到身后,便也 没 看 见魏盼愣住的眼神。 “可 你也 不能在这闹事,更 何况还 有这么多食客在场,若再继续胡搅蛮缠,我就 报官了!” 听 到“报官”二字,翠娘也 心生怯意,想着就 这么算了,可 又不甘心,死死咬着牙。 魏荣拉住她胳膊,附在耳边出主意:“不必怕,届时就 告她拐卖人 ,把人 骗走了,这样闹大,她铺子都要 开不成。” 上回他在陆琼这可 是吃了不少亏,还 叫学堂的人 取笑许久,这些他都时时记着,现在总算找到机会一雪前耻! 就 算不能坑她一笔,也 得把魏盼叫回家,毕竟他这几日可 是受了不少罪。 翠娘也 另有打算,思索一会儿 也 点头 。 见他们有底气,魏盼心里也 打颤,他们定是在筹备什么,说不准还 会连累琼姐儿 她们。可 听 他们的回去,那就 真的再也 没 机会出来了。 手心被攥出血痕,她却毫无感觉,直到陆琼把她手给分开。 “那便报官,看 谁会被抓!”翠娘这会儿 也 不怕事。 魏盼依旧不知所措,也 不明白为 何她的家人 会这般可 怕,还 不若陆萱她们半点好。 铺子里食客皆在看 热闹,说不准还 有人 在戳她脊梁骨,这么一想,她的心也 跟着凉了半截。 陆琼拉住她的手,对着她无声做了个“没 事”的嘴型。 “既然翠娘也 只是想魏盼回家,”她看 一圈四周人 ,见他们反应平淡,“那就 问魏盼是怎么想的,正好有不少人 在场。” 翠娘刚要 反驳,便见周围的食客皆点头 ,想说的话便堵在喉间,有些不甘。 众人 都望向魏盼,连眼前的汤饼冷了也 不在乎。 “小娘子,你想跟她回去,还 是留在这?”一位妇人 忍不住出声。 不过在她看 来,留在这才是最好的选择,能学一门手艺,也 能挣钱,若是回家去,指不定要 遭什么罪。 在场的有不少食客皆是她这种心态,可 选择权还 是在魏盼手中,而她也 迟迟不能抉择。 翠娘见魏盼选不出,便抹了抹眼,拼命挤出几滴泪水:“盼儿 啊,这个家不能没 你……” 魏盼哪里见过她哭,心一下就 慌乱了,同时也 见到身后的魏荣,脸上有些不怀好意。 灶房里的杨姐儿 也 急,方才食客要 的冷淘还 没 做好,也 不怎的,这面怎么揉都不得劲,还 要 安慰同样皱眉的陆萱。 “盼姐儿 定会留下的……” 可 也 知道这事难说,毕竟任谁看 到爹娘哭,还 能狠下心来的。 一不留神,灶口的火也 灭了,她又着急忙慌地到后巷搬柴。 那边魏盼还 未做决定,倒先 问翠娘一句:“这几日家里可 有人 喂鸡,挑水,浇菜?” 陆琼也 忍不住失落,可 也 不好阻止。 翠娘以为 她选了自己,立即喜上眉梢,脸上还 挂着泪,一时可 笑极了,也 诉起苦来。 “你不在我们家真是一团糟。魏荣也 不会做事,连水都不会烧,更 不用说做饭。我跟你爹在外头 忙完回来,还 得烧水做饭……” 她沉寂在喜悦里,还 在为 争过陆琼她们而得意,便也 没 见到四周食客对她的鄙夷。 尤其是见到魏荣满脸富态,身上的肉挤成一团,而对面的魏盼却个子矮小,单薄得很,谁见了都心疼。 陆琼也 眉头 拧紧,若是叫魏盼跟翠娘回去,她心里定会不安:“你可 做好决定了?” 杨姐儿 跟陆萱也 紧紧盯着魏盼,眼里的担忧都要 溢出来,魏盼心下一笑,点点头 。 见她要 开口,店里的嘈杂便顿时安静下来。 翠娘一脸得意,就 等着她回话。 “我要 留下来!” 这些年,魏盼对他们一直怀有希望,幼时总觉得她再做得好一些,爹娘就 会对她好些。 但魏荣就 能轻松得到她费尽力气却无法得到的。她以为 是爹娘不喜欢勤快的孩子,可 她刚想睡个午觉,便会被娘拉起来给地松土。 慢慢的,她也 学会“机灵”点,把粮食藏起来吃,没 事就 往外跑,这样就 能少干点活。 现在总算能暂时摆脱了。想清后,魏盼顿时觉得一身轻”。 翠娘却仍骂着,嘴里吐着“白眼狼”、“孽障”等字眼。 最后还 是好心的食客帮忙把人 拉走,魏荣也 觉得丢人 ,便也 拉着人 离开。 在魏盼选择留下后,陆琼才算松口气,终于能笑出来。 陆萱也 赶忙跑过来,可 怜巴巴的,她可 真怕魏盼回去:“你要 是走了,就 没 人 在晚上陪我聊天了。” 魏盼噗嗤笑出来,哪里会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而陆琼却拍了下她肩膀:“我可 算是知道,为 何你们眼下的乌青这般重了!” 不久,店里切菜声、水沸声、交谈声也 渐起,陆记也 总算恢复往日的气氛。 * 清明前便是寒食节。这日要 禁火,汴京人 都在提前准备冷食,像是麦粥、枣糕一类的吃食,还 有青团也 一并 做了。 糯米粉倒入艾草汁,便顺势和成面团,揉到三不沾的时候,便能包馅料。 杨姐儿 舀一勺芝麻碎到面皮里:“我以前还 尝过肉馅的清明团子,不过现在都是豆沙馅的。” 陆萱猛地抬头 ,不可 置信:“这也 太怪了……” “这世 上奇怪的事多了去。”杨姐儿 小声说完便继续包团子。 青团刚出炉,便有食客点了一份,嘴里塞着软糯的青团,含糊不清:“真香……不过何时才能吃上酥山,这天什么时候热起来?” 同行的食客忍不住笑:“往年天热的时候,你不还 吃着冰酪惦记秋天的炒栗子……” 二位食客的争论,陆琼听 得不真切,毕竟她忙得晕头 转向。 明日清明要 回去祭祖,加上杨姐儿 也 没 空,这几日只能关铺子,是以还 有许多事要 打理。 第65章 清明节 汴河两岸的杨柳垂到河上,倒映着绿影,画舫游过,掀起阵阵波澜,拨动 赏景人 的心弦。 柳树下围着三两人 群,尤其是偏小的娘子郎君们,折下柳枝,编成柳环戴在头上,互相打闹着。 那日翠娘闹过事后,陆记也受到影响,冷清了有几日,魏盼憋不住心事,整日愁眉苦脸。 陆琼便安慰她:“就算没有翠娘,也常有难缠的食客闹事,很快便会过去 。” 毕竟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大事,比起牢狱之灾,说这些是小巫见大巫都算轻浮了。 可魏盼依旧心事重重,也不知在想什么,连话本也不读,直到清明前几日,她心情才好起来。 见青团、乳饼、枣糕提前备好,也不缺人 手,陆琼便叫她跟陆萱出去 踏青,到汴河或是去 梨园赏花,顺带也能散散心,这段时日魏盼估计都憋坏了。 也正如她所想,魏盼见到满街的春意也笑起来,可谁想却在州桥遇见翠娘,只是她看起来脸色不好,比往日消瘦许多 ,看到魏盼也不敢上前。 陆萱也发现翠娘了,顿时拉下脸,带魏盼往别处去 。 那日看热闹的食客不少,最后还传到坊里,众人 皆知道 魏家 对女儿不好,都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翠娘自是知道 邻人 对她态度转变,一来二 去 也受不住,便跟人 吵起来,最后也连累魏荣在学 堂的名 声。 学 堂的人 带着鄙夷问魏荣:“听说你娘对你姐不好?那你是不是也欺负她……你肥得流油,你姐却还饿肚子。” 其余人 也发出吁声,让魏荣无地自容,从此 不再去 学 堂,整日在家 无所事事。 而翠娘刚跟人 互掐一顿,回来见到他跟大爷一般,更是没好脸色,加上她知道 魏荣看的是话本,更气了。 谁知魏荣也对她发脾气:“还不是怪你,叫我在学 堂丢尽脸!” 说完便进 了卧房,关门时发出砰的一声,震落了门上的灰。 翠娘被吓愣住,瘫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到底是造的什么孽……一个个都是孽障,不孝子!” 魏荣在屋子也没法清静,翠娘的哭声穿透力太强,他就算是堵住耳朵也不管用,干脆跑出院子。 翠娘见门被推开,还以为魏荣不忍她坐在地上,刚准备起来,就见魏荣飞快地从身边绕开,连一个眼 神都不肯给她。 翠娘也不起了,彻底摊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院子。 魏荣孤身走在坊里的巷子,总会对上邻人 的目光,一着急就绊了石子,还打了个趔趄,背后忽地发出一阵笑声。 他走得更快了。 …… 陆琼端了一份青团、一碗麦粥给食客,也闲聊几句,不外乎是明日祭祖,若是赶上下雨,就会有诸多 不便。 人 走后,她便去 收拾桌面,却见茶杯里的茶一点没少,许是不喜茶的食客。 陆琼叹气,又浪费了好茶叶。 “不过那秋千有些低了。”陆萱也从汴河回来,手上握着几根柳枝,跟一旁的魏盼聊个不停。 魏盼头上还戴了柳环,听她说完才点头。 见两人 身上都出了薄汗,陆琼端来两杯清水,放了些香橼汁,算是简陋版的香橼饮。 陆萱也是渴得不行,端起杯子便咕咚喝尽,一滴不剩。 “梨园的花还真开了不少,还有人 挂了秋千,只是人 也很多 ,都坐不上……” 魏盼也一脸遗憾。 见她们有些失落,陆琼也想起院子里的枣树,高度尚可,树干也够粗,干脆拍板定音:“我们也能在树上挂秋千,等清明回来,就找人 打一个秋千。” 陆萱听了立即高兴,脸上的喜悦藏不住:“那我可要整日都坐在秋千上!” 陆琼也无奈:“成,你就是挂在树上都行。” “谁挂在树上?” 金娘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身后依旧跟着霜姐儿,还有庞巧娘,她们三人 可真是分不开。 不过霜姐儿额上怎么红了?眼 睛也肿着,许是哭过。 金娘摆手,叫霜姐儿坐在椅子上,碰了下她额头,霜姐儿便嘶的一声往后仰。 “还不是学 人 玩蹴鞠了,旁人 都比她高一截,正好蹴鞠就踢到她额上,也没避开,就砸到额头了。” 陆琼听了也觉得疼,摸摸霜姐儿的头:“疼不疼?待会儿给你煮元子吃。” 反正她小时候就怕疼,偏偏她小脑好像没发育好似的,经常平地摔,裤子磨烂一条又一条,膝盖也擦破皮,都不能随便动 ,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霜姐儿摇头,声音却糯糯的:“我已经长大了,不怕疼。” 金娘看不下去 ,执意拆她台:“也不知道 是谁哭得方圆百里都听见了……” 见霜姐儿恼羞成怒,众人 皆觉得好笑,而金娘也知道 得罪人 ,开始哄着霜姐儿。 杨姐儿趁这会儿把青团递上,一盘盛的是豆沙馅,另一盘是芝麻馅的,可外表看起来并无不同,笑着道 :“这豆子泡了几个时辰,也碾了许久,豆沙才会这般绵密。” 金娘又跟杨姐儿互相夸赞起来,手巧,心也细,还耐得住心。 青团的皮厚薄适中,豆沙放糖后也格外甜,至少对陆琼来说是这般,不过却也被青团皮中和了不少,她吃了两个也不觉得腻。 霜姐儿更不必说,她可是吃糯米吃到肚子疼的人 ,左一个豆沙的,右一个芝麻的。 青团软软糯糯,在嘴里嚼几下,艾草香也渐渐散开,她还吃到眯起眼 来,最后忍不住感慨:“比娘做得好吃多。” 金娘白她一眼 ,赶忙咽下嘴里的乳饼:“你可真是小白眼 狼……” 听到“白眼 狼”这个字眼 ,陆琼也抬起头,瞥一眼 魏盼,好在她并无多 大反应。 吃到最后,盘中的青团只剩下豆沙馅的,不过也正常,像芝麻馅的青团也是店里最受欢迎的。 陆琼也把这记在心里。 正要撤下盘子,金娘却哎哟一声,拍了下大腿:“我记得有什么事要跟你说来着……” 她竟然 给忘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庞巧娘便适时出声,声线温和:“绣坊旁的巷子,好像有铺子要转让。” 经她提醒,金娘这才想起。不过那铺子是间成衣铺,加上是道 听途说的消息,并不知道 可不可靠。 陆琼若有所思点头。她确实想换一个稍大的铺子,只是绣坊那的食肆不多 ,也不知道 生意会如何。 思索一番她才抬头:“等清明过了再说,若是还在便是有缘。” 这事于金娘来说并无多 大干系,既然 她有打算,便也不多 费心思。 …… 即便节前天气再好,每逢清明这天还是会下雨,也给汴京城铺上一层悲寂的底色。 檐下看不清雨水,地砖的水花也很小,向 外望去 只能看到一层薄雾,有些朦胧。 而地里的种子也冒出芽,□□地扎根在土里,经受着雨水的洗礼。 魏盼伸出一只手朝上,点滴雨水拍打下来,很快便浸润手心,见雨势不转小,拧紧眉头:“这可如何是好?” 陆萱双手捧了碗肉粥,吹凉后喝一口,肉粥的咸香,还有胡椒的辛味也跟着上来,胃里暖和多 了。 “放心,若是回不去 ,我跟阿姐正好留下陪你。” 魏盼也被她逗乐,不过也知道 这是在安慰人 ,若真回不去 ,那逝去 的先祖该有多 难过。 许是听到她们的期盼,这雨很快便停,陆琼也把提早备好的行李带上,跟陆萱坐上马车回去 。 而魏盼则留在家 中,顺带也能照看雪儿。在她们走后,魏盼还煮上一碗酒酿元子,倒也乐得清闲。 路上空气湿润,携带者 泥土的气息,还混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与汴京的繁闹不同,这里颇有些归园田居的意味。车轮碾过水洼,激起一阵水花,旁边的土地也更加湿。 回到院子,四周依旧杂草丛生,处处皆浸润在湿意中。陆琼也管不及,赶紧去 看灶房的柴,好在是干的,还没受潮。 这趟回来,不仅带了祭品,也带了些肉、面、调料,毕竟不能像上回般去 别家 蹭吃。 而她们一路没少折腾,加上下雨路上不好走,马车也比往日慢了些,而且朝食吃的粥也耗尽,如今便是饥肠辘辘。 见屋内灰尘也不少,陆琼打量一番也有了主意,便叫陆萱去 打些水:“我们先清灶房跟堂屋,做好午食就能吃。” 陆萱早蔫了,听到吃猛地抬起头,眼 神也有了丝光亮:“我想吃春卷!” 为了吃,她憋了一股劲,风风火火冲到井边。见水面落了不少东西,陆萱便先用吊绳的木桶打捞出浮物,干净了,这才费劲打上水来。 灶房里,陆琼也在通烟道 ,毕竟小半年没用,里边定是积了不少灰,近来春雨也多 ,直接生火多 半会起烟。 其实灶房并不用怎么清扫,用水擦多 几回,便也干净。唯有锅炉要仔细清洗,小物件还搬到院子里用水冲洗,最后再用开水烫一遍。 剩下的堂屋便交给陆萱,扫地、拖地,擦擦桌、抹抹椅也就差不多 。 陆琼把从汴京带回的食材摊开,分成好几份,她常做的春卷要用到面粉、鸡蛋、胡萝卜、香菇、菘菜,皆依次洗净切成丝备在碗中。 而陆萱也正好从堂屋赶来,跟着一块帮手。 第66章 去祭扫 春卷可炸、可蒸,不过 炸的油腻,蒸的倒是鲜甜,更适合在 清明时节食用,若是窗外 飘着细雨,再品一盏茶,那就更享受了。 过 去 在 汉代,粮食多为粟、黍,筋道较少,等到了宋代,作麦粉法、作米粉法成为主流,这样做的面粉筋道也会较多。 而做春卷皮的面粉,就需要筋道高些 ,这是为了增加面皮的韧性,包馅料时才不破皮。 陆萱往灶头塞了几根干柴,生 了不少烟,锅里的水很快便冒着小气泡。 水声渐起,火灭。 陆琼取一碗面粉,倒开 水,扮成絮状,余下的面粉用盐、清水调匀,混合成光滑的面团,分成小剂子,刷上油,还得醒上半个 时辰。 待灶房里静下来,便又听见屋檐下有滴答声,她出去 看一眼,方才搬出去 的小水缸也蓄了不少水。 面醒完,压扁,刷上一层油酥,最后撂在 一起,一并擀成薄皮,随后放锅里蒸,熟了,春卷皮便也做好。 香菇、胡萝卜、菘菜、鸡蛋也依次炒好,分开 盛在 碗中。 陆萱觉得馅料太少了,便求着陆琼:“阿姐,我想多吃些 肉!不然下午会很快饿,还没找到爹娘的墓,我就得晕在 山上了。” 打量一眼她的体型,陆琼也煞有其 事 点头:“若是你晕在 路上……” 本以为阿姐同意了,陆萱正要笑,下一刻便听她憋不住笑:“那你还是少吃些 ,不然我还搬不动你你了!” 陆萱听完气得不行,扭头不理人,一边还用余光观察陆琼。 最后她们还是切了一小块猪肉,切成肉丝,炒成酱肉,鲜嫩多汁,染上酱色也格外 有食欲。 陆萱这才满足,不过 她不爱吃香菇。往往是抓一片春卷皮,就包满酱肉、胡萝卜、炒蛋,卷起来,再蘸调料,一口便塞满,腮帮子也跟着鼓鼓的。 陆琼沏了茶,还放了茶肆做的干梨花,浮在 茶面做点缀,也给陆萱倒一杯,笑着抹掉她嘴角的酱汁:“你吃这般急做什么?没人跟你抢。” 在 汴京时,她也非要跟魏盼争,连不喜欢的菜都 要夹来尝尝,也会吃得急,现在 两 人分开 了,这点却没变。 陆萱嘴里的春卷还没咽下去 ,含糊不清:“唔……好次!” “吃完先喝茶缓缓!”陆琼怕她给噎到了,总喜欢嘴里吃东西时说话,说了也不改。 梨花香和茶的涩味皆散开 ,陆萱饮下一口,咂一咂嘴,涩味淡去 便回甘,还有点好喝,就伸手再倒了一盏茶。 下午一直有雨,等雨小了,她们才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背着竹筐上山去 。 路上不好走,两 人都 拿了一根木棍撑在 地上,留下一个 个 小坑。 原身 爹娘的墓地就在 这小山坡中,沿着小山道往上走,便能看到一个 分叉口。她们往右迈入草丛里,走一段路就见到李子树,树上李子有些 青涩,还带着透亮的水珠。 陆萱踮起脚,拽下树叶,摘一个 李子,谁知树上的水滴便全 都 抖下来,二人身 上皆湿了。 面对陆琼的凝视,她选择主动认错,撒娇一笑:“阿姐……我是瞧这李子新鲜,便忍不住摘一个 ……” 陆琼摇头,叹气后转身 ,真是拿她没办法,今日也不能跟人置气,还有要事 做。 李子很酸,陆萱咬下一口,便被酸到牙打颤,余下的就被她扔到地上,滚到杂草堆里。 两 个 墓碑挨得很近,定是有人提前来过 ,周边的杂草都 被清走,还留下未烧尽的香烛,一碗酒。 陆萱轻声道:“说不准是周叔来过 。” 也可能是程娘,陆琼在 心底道。 她重新点上香,可很快便被细雨淋灭,升起一缕淡淡的青烟,只能作罢。 摆上糕点、果盘,重新倒上酒,对着墓碑跪拜,旁边的陆萱也跟着做一遍。 若是以往,陆萱刚到就会哭得喘不上气,现在 长大了,倒也会藏住心事 。 离这不远处还有一块墓地,墓碑没有刻字,引起陆萱疑惑,问过 那是谁的墓。 每年清明,陆琼都 会带着陆萱去 扫墓,见陆萱不解,便笑道:“这太偏了,她的家人说不准找不到了,我们这样也算是做好事 。” 陆萱也就不再问了。 下山时,雨虽停了,可路上泥泞不好走,稍不留神便会滑倒,她们便互相 搀扶着走,最后鞋底也沾了不少泥。 回家需路过 田地,陆琼隔老 远便听到周二娘的嗓门:“那人真是不怀好心!” 旁边的妇人压着嗓音:“我见别的村子有不少人应下这事,我们要不……” 周二娘撑着锄头,抻长脖子,架势不小:“我们祖祖辈辈皆是种谷子的,怎么能换种棉?再说你有听谁种成了,别到时候收不到粮,还交不上税!” 妇人没再说话,可她心里还是觉得这事能成,一辈子种地能有什么出路,可棉能做衣裳,也能换钱,说不准比种粮好。 不过 这话也只能藏在 心底,说出去 可是遭人骂! 等陆琼走近时,周二娘她们便散了,也问不出有用的话来。 她倒是好奇,是谁有这股傻劲去 劝人别种粮,这不得被农家人拿锄头追着砍? 回去 换了身 衣裳,她们便在 堂屋里架火炉,驱散湿意。而陆萱头发也湿了,如今便披散下来,借着炉火烘干。 陆琼不知从哪端来一个 铁架子,放上前日做的青团,炭火也慢慢燃起,有些 发硬的青团也软糯起来。 她想起前世吃过 的青团,全 是外 婆寄来的,卖相 称不上多好,可味道纯正,馅料也足,是她爱吃的花生 芝麻碎。 用蒸炉加热后,外 皮会变得很烫,咬一口,芝麻便会流出来。 “唉哟……” 陆萱也急不可耐,伸手取了个 青团,就被烫到了,却不舍得松开 手。 旁边还有另一个 炉子,上边烧着瓦罐,里边的粥正“噗噗”翻滚,鲜香也跟着散开 来。 …… 周敬宗上午便去 祭扫过 ,回来后匆匆吃过 午食,便又扛起锄头去 地里。 他家地不小,光靠锄头翻耕是得费好些 日,就跟邻人借了头牛,还送了点从汴京带来的东西。 牛是老 牛,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周敬宗则握住后边的铁犁,犁铧翻起土壤,脚下的土也跟着松动。 隔着一段距离,村里人在 指着他说闲话,他也能猜出说的是什么。 不过 日子都 是各过 各的,周敬宗给老 牛卸下铁犁,牵着回家去 。 刚进院子,里屋的人听见木门声也出来。 周敬宗蹲下,揉了下女儿的头:“瑶瑶在 吃什么?” 瑶瑶伸出肉乎乎的手,露出掌心的蜜饯,对他笑着:“在 吃枣干。” 再聊上几句,妻子便把人赶回屋:“外 边冷,待会儿要着凉了……” 瑶瑶便对他们做了个 鬼脸,跑回屋去 ,但周敬宗还是看见门缝后藏着的人影。 不过 他注意到妻子描了眉,便拉起她的手,声音比方才还轻柔:“用的是从汴京带回的黛粉?真好看……” 林娘想把手抽开 ,可偏偏他握得更紧了,只能白他一眼,倒有些 恼羞成怒的意味:“瑶儿还在 看。” 周敬宗执意笑,换了个 站位,挡住身 后的视线:“这下看不见了。” 真不想跟他闹,林娘再次白他一眼,想起方才别人跟她说的话,眉心也拧紧:“你真要种棉?可我听人说这种子只能在 西洲才能活,还有那位郎君的话……” 周敬宗低头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抚平她的眉心:“谢郎君是汴京人,还能骗我们不成?他去 过 西域,也到过 江南,比我们这些 乡野之人要见多识广。” 见林娘还是担心,他便打趣:“家里还有积蓄,也有存粮,饿不着,大不了我再去 汴京一趟。” 林娘也知道他的本事 ,可要放下心还是不易,再说,去 汴京采冰也难,本该窝在 家里取暖,却跑到外 头受冻。 回来时脸都 冻坏了,她险些 认不出人。 瑶瑶这时也推开 门,对他们笑着:“爹,娘,锅里的鸡汤熬好了!我要先尝第一碗!” 周敬宗点头,也跟着笑:“成,第一碗是你的!” 林娘拍下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就惯着她吧,越发没大没小了。” 她倒也就忘掉先前的烦心事 ,而周敬宗先进屋,忙着到灶台把鸡汤盛出来。 …… 今儿起得早,赶了半天路,下午还去 祭扫,这般下来,两 人都 累得不轻。 陆萱喝完鲜肉粥,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喟叹一声:“再也不嫌铺子的活累了,跟今日一比,还是太轻松了。” 炭火噼里啪啦响,铁架上多放了几串肉,油脂滴在 炭上,小火龙也窜起来。 肉块微微发焦,散发出独特的焦香,陆琼撒上一小撮调料,还有一点盐粒,刷上一层油,肉香便伴着辛味,愈加浓郁。 听到陆萱的抱怨,陆琼便故意与她作对,看着炭火熏着炙肉,头也不抬:“等回汴京了,你可不准偷闲了,也不准带着魏盼也跟你胡乱跑。” 这可是要了陆萱的命,她立马撤回方才说的话,人也机灵了点:“都 累人……你瞧我这都 瘦了,还有手,都 要抬不起了。” 陆琼把烤好的肉递给她:“少来,我见你摘李子时的手劲可不小。” 陆萱也不还嘴,咬下一块肉,肥瘦相 间 ,椒盐都 腌入味,又咸又香,好吃到她舌头在 发麻。 她们收完屋子,便在 堂屋歇着消消食。而陆萱也真是累坏,坐在 椅子上一直犯困,许是屋子里的肉香还未散尽,她在 睡梦中也是砸吧嘴。 次日醒来,天便阴沉沉的,一直下着小雨。 她们打算过 两 日再回去 ,今日就先去 看望周叔。毕竟他在 村子里,除了卖鱼时会跟人说上几句话,平日就是闷在 家。 上回还说要给他带吃的,陆琼可都 惦记着,这次便准备了不少。 青团就是必须的,像周叔这种人是不会费心思去 做的,只会嫌麻烦……还有在 陆记做的各种酥点,买的蜜枣、密杏、黄酒。 第67章 桃花鳜 上元村也在雨中渐渐苏醒,不止几处人家炊烟袅袅升起,就连山间 也云雾缭绕。 山脚下寂静,唯有周叔家还有声响。 陆琼刚走近草屋,便 听到阵阵敲击声,捶打一声,便 顿住,随后轻轻地落在木板上。 院子浸润着湿意,地上也还落有细小的木屑,也得益于下雨,这 才不至于到处乱飞。 樵夫周戴了 斗笠,衣袖挽到小臂上,随着捶子落下,小臂的肌肉随之搏动,几滴雨水便 也凑巧拍打在肌肤上。 见她们来 了 ,樵夫周才放下手 中的物件:“下雨怎么还出来 了 ?也不穿件蓑衣……” 陆琼戴了 斗笠,不过雨势很小,几乎不碍事,倒是手 中的食盒还用粗布盖着。 樵夫周赶紧叫二人进屋,因 着灶台就挨着堂屋,他走到炉子边点火,打算烧一壶开水。 “周叔方才在打什么?”陆琼抱着茶杯,饮下一口热茶,身上便 有暖意回流,连被雨水冻僵的手 也暖和起来 。 樵夫周见她们的手 都 冻着了 ,眉头一皱,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随口回一句:“不过是一个木盒。” 陆琼也知道周叔跟原身爹都 擅长木活,这 倒也没什么不解。 说着便 把食盒打开,糕点的香味便 散开来 ,摆了 一块荷花酥、两块枣泥糕、四块桂花糕,揭开第二层,便 是蜜饯跟青团,最后陆萱再笑着抱上一壶酒。 樵夫周见了 直皱眉:“你这 要 花多少钱?你在汴京不会是染上什么不好的……” 陆琼立马打断他:“周叔!你觉得我是这 般浮浪的人?” 见周叔依旧拧眉,像是对她不信任,陆琼也坐直身子,清一声嗓子:“今时不同往日,我在汴京也是有铺子的人,除了 这 蜜饯跟酒,其余的皆是我铺子里做的!” 樵夫周也放下这 事,并不好奇她这 铺子开得如何 。 转身走去靠墙的木柜前,把手 已经有了 磨损,却丝毫不影响使用,他从里边拿出一个油纸袋,里边是芝麻酥。 “别人给的,我不爱吃。” 见他强装自然,陆琼也看出这 是借口,便 笑着:“成 ,不爱吃,那就给我们。” 樵夫周还问了 祭扫的事,陆萱便 争着回答,还提到墓前的酒。 可周叔眉头却皱得更深:“我是夜里去的,比你们还晚。” 那这 人会是谁? 陆琼心里倒是有人选,不过程娘既然没跟她们碰面,定然也是不想让人知道。 喝完茶,她们也该离开,毕竟周叔也还有事要 做。 只是临走前,陆琼叫了 声周叔:“周叔有机会也去汴京看看。” 樵夫周坐在凳子上,依旧显得他人高大,淡淡地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 最后她们还在周叔这 顺了 一条大鱼,用麻绳绑着鱼嘴拎回去。 路上雨停了 ,乌云也散去,像是要 放晴。山脚下有不少田地,蛙声一片,也有稀疏人影在劳作,排涝、抗锄巡视水路、补苗。 只是这 人怎么有些眼熟? 谢洵换上短衣,身上沾了 不少泥,就差头上戴一个农夫专有的粗布了 。 他也跟陆琼对视上,一瞬间 愣住,见他像呆木头,陆琼便 忍不住笑了 。 她把鱼丢给陆萱,陆萱还有些不满,只能威逼利诱:“回汴京就把这 月的零钱都 给你。” 陆萱这 才肯接手 ,左手 是周叔给的芝麻酥,右边还拎了 一条鱼,叹一声。 可阿姐给的实在太多。 陆琼走上前,才发觉还有一人也在,是在汴京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敬宗。他比谢洵还像农夫,农具全都 上齐。 见她靠近,谢洵的脸红也红起来 ,不过令她嫉妒的是,这 人晒了 大半日,竟没有黑一点。 许是察觉到她“炽热”的视线,谢洵假装镇静:“未曾想会在这 跟陆掌柜相遇,还是此般光景……” 陆琼偏要 向前走一步,歪头朝他笑:“是如何 的光景?” 身后的陆萱还拎着东西,双手 都 发软了 ,心里嘀咕:“阿姐这 是怎么回事,竟跟无关 紧要 的人聊起来 了 ,说好回去做红烧鱼的……” 可惜她的嘀咕没能传到陆琼那,如今她正盯着谢洵闪躲的眼神。 谢洵咳一声:“那是……” 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便 想指着远处耕作的老牛说话,却因 没站稳,被脚下的湿泥弄滑倒了 。 沟里的水还没排尽,便 溅了 一身泥,格外 狼狈。 谢洵低头,望着湿透的衣摆,不知是否该庆幸,今日穿得是短衣,否则还得拖着一身湿漉漉的长袍走一路。 陆琼倒没想嘲笑他,可难得见他这 般倒霉,也是忍不住笑,藏都 藏不住。 唯有周敬宗担心谢洵,忙着去拉他一把:“谢朗这是如何了?可是摔着了 ?” 这也是明摆着的事。 谢洵倒是坚强,自己 撑着站起来 ,后续便 也只能先到周敬宗家换一身衣裳了 。 陆琼她们也跟着去,这 才知道曾与林娘有过几面之缘。 林娘不用耕作,除了 上市集,很少到家以外 的地方走,再说村子里的人家也不少,自是没到过周敬宗家。 反而还在她这 买过桑麻,用来 做过几身衣裳,也算是旧相识。 院子十分干净,路面整洁,两旁的空地种了 些菜,屋子旁各有一桃树、梨树,桃树长出嫩叶,梨树则开满花儿。 瑶瑶怕生,一直躲在林娘身后,陆萱也跟着挤眉弄眼,逗弄她,瑶瑶便 也忍不住探出头来 。 正好周叔给的酥糖也在手 中,陆琼便 拆开油纸来 ,笑着招手 :“这 有芝麻酥,你可要 来 尝一块?” 瑶瑶望着那酥点,像绿豆糕一样 瓷实,粉质细腻,且这 芝麻香一直钻向她鼻尖,根本抵抗不住,便 抬头望一眼林娘。 林娘也笑,在外 人面前还是给面子的:“只准尝一份!” 沏了 茶,她们便 围着院子坐一圈,那两位郎君倒是在院子后换洗衣物,一时之间 还来 不了 。 每盏茶都 放了 几片梨花,淡白与透绿的茶水相适应,茶香便 也四溢,连不好茶的陆萱也饮尽。 林娘听说过陆琼的事,便 问汴京之事,虽说周敬宗去过汴京,可他只会埋头做事,哪会想着好好看一眼。 每回她问,只能得到“房子大”、“人多”、“商铺的多”的答复。 陆琼会心一笑,放下茶盏:“汴京自是比这 大上许多,挣钱也更加容易,不过花销也比这 多。” 林娘也知道这 些,可想到陆琼在汴京的事迹,倒也对进城有更多期待。 不知不觉间 ,她也道出声。 陆琼安慰她,也是鼓励她:“若是想去,何 不跟周郎说一声,以他性子,定是会叫你去。” 听她讲完,林娘眼里也放着光,好似已装下汴京的灯火,可转头一想,田地还在这 呢,走不开。 来 不及细说,陆琼便 听见周敬宗他们出来 ,谢洵也换上新的着装,这 倒让她想起在汴京装“落榜书生”的时候。 没想到她们本是路过,最后还留下一起吃饭。 梨树下便 是秋千,一瞧便 是周敬宗做的,而麻绳上的花藤自是林娘缠的。 瑶瑶带着陆萱去荡秋千,大人则着手 准备吃食。周敬宗是眼里有活的,直接将陆琼带来 的大鱼拿去宰杀了 。 灶房里都 是女儿家,谢洵不方便 进去,就在院子打转,最后还是周敬宗叫他进去才离开。 林娘取下丝瓜瓤,顺着水在锅壁上刷洗,正跟陆琼说笑着,便 瞧见突兀的人进来 。 谢洵一进来 ,屋里便 冷清下来 ,好似他破坏了 氛围。 还有另一人也不在状态,林娘便 心下明了 ,笑着叫这 两人出去择菜:“你们在这 怕是会耽误我做事。” 恰逢清明时节,蒜薹也抽出,刚好做一道蒜薹炒腊肉。 陆琼弯着腰,费力抽出一根青葱的蒜薹,用力过猛还趔趄一下。 谢洵也下意识伸手 ,不过她很快也稳住身子,便 只能落空了 。 等陆琼抽蒜薹过瘾了 ,擦一把汗,回头便 见谢洵手 中也抓了 一把,都 够他们一行人吃上两顿。 林娘要 做炒肉,陆琼便 接下做鱼的活。 这 鱼叫桃花鳜鱼,逢清明前后,桃花盛开之时才最为肥美,也确实是肥,陆琼双手 都 握不住。 她准备生火,谢洵也非要 帮手 ,前后忙活,火终于在他不懈努力下生好,还调制了 油盐酱醋,葱姜蒜也皆备好。 林娘切着蒜薹,朝他们这 望,藏不住笑:“看不出谢郎还懂灶房之事。” 经这 几日,她也知道谢洵的身份,还感叹过他为人踏实,也不会因 家世而骄纵。 谢洵伸手 加柴,火一下旺起来 ,恢复往日的端庄形象,矜持笑:“先前随商队去过不少地方,路途不便 ,也要 常在船上生活做饭,就跟着学 了 不少。” 在陆琼感叹他都 是公子哥了 ,还如此拼命之时,林娘也跟着接话。 “谢郎这 般的郎君还真适合做夫婿。” 陆琼再次感叹,林娘话术转变之快,便 听见林娘笑着问她:“陆娘子可是这 般认为?” 不过她也只能点头,就在林娘的窃笑和谢洵的不自在中。 院子升起炊烟,肉香也四溢。 她们先炒了 蒜薹与腊肉,才蒸了 桃花鳜鱼,放了 姜片、酒去腥,抹了 盐、酱,最后撒上葱花,鳜鱼的鲜与嫩才出来 。而腊肉也腌入味,咸与香都 被炒出来 。 第68章 樱桃煎 陆萱喜佐料多 的 菜肴,也偏好口味重的 ,像清蒸鳜鱼她吃了几块便作罢,反倒是炒腊肉更合心意。 不过 吃多 了油腻之品,也会觉得不适。 好在林娘的 手巧,拿出 年 节前晒成的 梨干,煮了一小煲梨水,放了糖,加了莲子,还加了几滴香橼汁,开胃还解腻。 放凉了,才盛到木碗里,汤汁透亮,偏淡黄色,而梨干泡了水也蓬起来。 陆琼谢过 林娘,捧起木碗小酌一口,好甜,酸味倒是不显了,只有饮尽时,才能 尝出 一丝酸来。 而陆萱也跟瑶瑶亲近起来,聊起汴京的 吃食,二人倒是趣味相投。 瑶瑶舔净嘴唇上的 梨干水,眼睛瞪大:“冰酥酪真有这般好吃?” 陆萱的 木碗空了,又盛了一碗,对着她摇头 :“我也不知道,还没尝过 ,做冰酪的 牛乳有些贵,不过 应当 是好吃的 吧……” 有一回路过 酒楼,她就听见出 来的 食客不停回味,夸赞冰酪的 滋味有多 好,醇香,冰凉,好似比酥山还好吃。 林娘也假装呵斥瑶瑶:“昨日想 羊肉,今日想 冰酪,明日是不是就想 吃水晶脍了!” 若不是听说圣上赏赐过 大臣水晶脍,他们也不知道这道菜。 据说原料是鱼胶,而鱼胶则需大量鱼熬制而成,也唯有皇宫贵族以及富商才享得起。 这一行人里,也只有陆琼懂,便笑着解释:“其实冰酪也不贵,不用牛乳便可,汴京也有人用羊乳、马乳做,只是味道差些。” 不过 马乳也少见,虽说管家准许农家人饲养马,可那还是给军中 养的 ,是以不能 私自取马乳。而羊乳就方便多 ,周边就有农户家里养了羊,再不然也能 到集市去买。 林娘便向她讨教了用羊乳做冰酪的 手法,打算日后做一回。 “羊乳腥味儿 重,得多 加糖,若是没有冰,可加酒酿汁,再放到井里放凉。” 周敬宗也全程皱着眉,林娘见他听得认真,手肘碰了下他:“你会做了?” 不出 所 料,周敬宗摇头 ,林娘被他这副呆愣模样气得不轻,可这倒逗乐了众人。 谢洵还要回汴京,便早早离开,陆琼却留下闲聊好一会儿 ,还跟林娘学到很多 事情。 临走时,空了的 手又再次拿满东西,见陆琼喜欢梨干水,便把亲手做的 梨干给了一小罐,还有一小壶桃花酿的 酒。 陆琼回去便尝了一小杯,跟桃子酿的 不同,桃花酒更偏向于桃花的 清香,而桃子酒则是果酒,果肉香更浓郁。 而后几日,她们也去了虞娘家,虞娘看着比以往更憔悴,离姐儿 也情绪低落。 不过 虞娘说没事:“春耕这几日就是比较累,还得选种……” 陆琼便把这事放下,当 日就收拾行李,准备回汴京。 她收完东西就推入陆萱的 卧房,襦裙叠好放在身旁,汴京陆萱一下瘫倒在床上,望着头 顶的 帐子叹气:“时间真快,又得离开,我跟离姐儿 还没说上几句话,为何 我们不能 都在汴京呢……” 陆琼替她把余下的 整理好,两边袖子对齐,腰带叠好塞进裙子:“说不准等你长大了,你们就都在汴京了。” 每回陆萱有疑惑,都会被阿姐一句“长大”给打发,她这些年 也习惯了,不过 转眼也就不纠结了。 马车是午后出 发的 ,碾过 漫长的 乡道后,不过 是吹了阵风,她们就听见守城人的 声音,城内摊贩的 叫卖声不断传来,这也意味着汴京的 夜晚即将来临。 …… 回来这些日,汴京再没下过 雨,许是春雨过 了。不过 汴京的 雨势也不猛,比起南方连绵不断的 雨,汴京的 只是阵雨,时而还是小雨。 对铺子开张也更为有利,百姓乐于出 行,累了渴了就会想 到店里歇脚,若是见到清凉的 饮子,还会想 来上一份。 加上临近立夏,也初见转热的 征兆。在外待上几个时辰,人便顶不住,得赶紧找庇荫处躲着,此时饮子就变成了灵丹妙药。 杨姐儿 给食客端上豆儿 水,清甜还解暑。而铺子里的 动静也小,食客本还烦躁的 心,此刻也静下来。 魏盼跟陆萱捧着话本,找了靠墙边的 位子坐着看,面前摆有一小盘樱桃,还沾了水珠。 樱桃极难保存,放三五日便坏,价钱也极为高,堪比名贵药材,陆琼也是馋得很,才狠心买下。 这还是运送途中磕了碰了的,或是快熟透的 ,像红中 带黄的 樱桃才是极品,价格也更美丽。再便宜些的 ,就是制成蜜饯的 樱桃,虽能 保存得更久,滋味却不比得新鲜樱桃。 杨姐儿则把果肉厚实的都另外留下来,摘下蒂,用竹签稍尖的 一头 戳进樱桃的 顶部,挤出 核来。 “没想 到绣坊那的 铺子竟值千两!” 陆琼手里也没停,不断地摘蒂、去核,随手丢进另一干净的盘子:“是一千五百两,我就是挣一辈子的 钱,也攒不到这般多……” 这跟要她在后世寸金寸土的市中心买房一样,就是首付也付不起,搞不好还成“首负”了。 想 到这,陆琼也叹气:“那掌柜还叫我去找钱主借钱。” 听到“钱主”二字,杨姐儿 也激动着,拼命甩着头 :“可千万使不得!” 陆琼也笑着说好,她本就不打算借钱,只是吐吐苦水。 陆萱她们刚吃完盘中 几个樱桃,加上话本也看得差不多 ,便跑过 来围观:“我还以为樱桃煎是放锅里煎呢!” 魏盼皱着鼻子,嗅了嗅空气中 香甜的 樱桃香,也跟着点头 。 陆琼去来一盆清水,撒上盐,拌均匀,处理好的 樱桃便倒入其中 ,清透泛光,樱桃也是个个小巧玲珑。 “待会儿 就下锅煎了,不过 还要先 放糖。” 樱桃用盐水除涩后,她便用小竹筛沥干,倒入瓦罐中 ,放糖、蜜糖。 宋时的 樱桃果肉更软,味道酸甜,不过 汁水较少,熬煮过 程中 她需要不断搅拌,直到析出 汁水,煮至浓稠,咕噜咕噜翻滚着,最后大火收汁。 魏盼跟陆萱二人也一动不动地盯着,毕竟过 去从未尝过 樱桃,也很少见到樱桃,是以皆感 到稀奇。 “阿姐,这要何 时才能 好?”陆萱已 经等不及,隔了矮墙就在那抻长脖子。 魏盼也学着探头 ,她们就像两只小馋猫。 杨姐儿 在一旁看火,眼角都笑出 褶子来:“也快好了,再等一会儿 ……” 陆琼也笑,把熬好的 樱桃盛如玉色瓷盘中 。 因着是她们自己吃,便不用特意摆盘或是压成饼状,撒上糖,随后在顶上放一樱桃点缀即可。 几人用勺子分着吃,樱桃的 果肉格外软烂,在蘸了糖后也带着沙粒感 ,既酸也甜。 像是在尝盐渍梅子,只不过 是将梅子换成樱桃,从酸咸变为酸甜,也更软。 酸甜开胃,陆琼觉得用来酿酒也不错。 一句玩笑话,陆萱却真的 在认真思索:“那这得把铺子给当 了……” 即便过 了快一年 ,可在她心里,阿姐还是那个“败家”的 阿姐。 …… 初八,是佛陀诞生日,汴京人常把这日称为浴佛节,许是因为要用清水沐浴佛像。 不少汴京人皆到附近佛寺祈福,祈求往后顺风顺水。 陆琼也决定歇业一日,到相国寺走一遭。而陆萱对“沐浴佛像”一事不感 兴趣,便早早拉着魏盼跑走了。 寺内供奉有一尊太子像,立在池子中 ,边上挂有长木勺,陆琼也学着僧人把水浇在太子像上。 等她走到主寺最大的 佛像前,便瞬间落泪,莫名升出 一股委屈的 情绪。 住持也在身边,朝她行礼,微笑着:“佛前落泪,即是有缘。” 也不管陆琼作何 反应,他说完这句便离开,朝别 的 僧人走去,像是临时走来,只为说这句话。 陆琼抹完泪,心里也嘀咕着,难不成她以后还会出 家不成? 想 也知道是不可能 。 不过 她的 心也平静下来,就连要祈祷何 事也忘了。倒是对寺内的 斋饭感 兴趣,便想 着趁现在人少,赶紧去尝一尝。 谁知她一转身,就见谢洵站在不远处,隔着行人与她对视上,还笑着。 他是陪家人来的 ,闲来无事便到处转,正好就碰上了。 陆琼提出 邀约:“谢郎若是无趣,不妨跟我去尝相国寺的 斋饭?” 谢洵也不负期待,笑着点头 :“那便与陆娘子一同前去。” 僧人在院外放生、义诊,把人都引走了,斋堂倒是没什么人,陆琼也乐得清静。 佛寺常见的 斋饭便是乌米饭、罗汉斋、素烧饼、素灌汤包子,而相国寺作为皇家寺院,还有菊花豆腐、莲花豆腐羹、苏东坡肉等吃食。 陆琼每见一道菜,便忍不住分析一番:“乌米饭,用南烛叶染米,传闻可以延年 祛病。” 谢洵便点头 ,或是笑着,时而还会提出 疑问。 给足情绪价值,陆琼也觉得此行聊得很投合。 谢洵也提起别 处的 寺庙:“我曾到过 杭州的 灵隐寺,同是素菜,却有大不同,本寺重于仿荤,而他寺轻油盐。” 在他提到灵隐寺时,陆琼也愣住,她前世便常去那儿 逛。 谢洵不解她为何 沉默,也紧张起来:“可是有不对之处?” 陆琼摇头 ,可知道离开相国寺,也没能 解释,也无法说清。 她只是有些惦记尝过 的 罗汉面了。 第69章 新铺子 从 相国寺回来后,陆琼便想循着记忆做一道罗汉面。 陆萱跟魏盼一人拎一个 小竹篮,从 后巷噔噔跑进来,喘着气:“这些都 洗好了……” 竹篮里的香菇、萝卜、春笋皆沾了水,陆琼便笑着点头,叫她们摆到灶台上。 而杨姐儿 是揉面的老手,自 是在一旁打 下手,面和好,醒面,抻长条,对 折,再 拉长,这细面跟龙须面的做法相似。 不一样的是配菜,罗汉面全是素的,豆腐碎、胡萝卜丝、春笋、玉蕈。其中春笋等食材是作为浇头,汤底则是玉蕈高汤。 锅里水正沸,咕嘟咕嘟翻小泡,听着沉闷,陆琼便把切好的香菇放入清水里,汤汁是鲜甜透亮的。 杨姐儿 在另一锅煮面,面熟后过凉水,沥干,盛到碗中备好,借机瞅一眼:“这汤色着实好看,就是看着味道太寡淡了。” 本还想说有些没食欲,临到嘴边又换了个 说法。 陆琼搅拌着锅里的高汤,随后撒一撮盐:“放了浇头就不淡了。” 随后换锅,热好后倒油,她先放了香菇、胡萝卜丝,不断煸香,再 下豆腐碎、春笋拌炒均匀,淋上酱汁染色,放糖提鲜。 素高汤倒入面中,再 淋上新出炉的浇头,味道尚未尝,香味已先出,卖相也好,素白的面与酱色的浇头,比方才有食欲多。 杨姐儿 也是这般认为,只可惜这一碗是食客的,她也只能在心里馋。 刚给食客端上,他也觉得 新鲜,用 竹筷夹出细面,长长吸溜一口,好似没有尽头,吃过瘾了才狠狠夸赞:“太鲜了,我向来是不吃这种清汤寡水的……” 杨姐儿 又在心里点头,汤饼不加调料怎会好吃。 陆琼从 不与他们相争论,而杨姐儿 向来也是墙头草。 等店里食客少了,她们也各自 盛了一碗,杨姐儿 这会儿 才不说是清汤寡水,还一脸惊叹:“怎会连春笋也入味了?” 对 此 ,陆琼只有一个 词能回应,那便是——真香理论。 许是立夏将至,街上已有不少果 子摊在卖枇杷,个 个 果 实饱满,看着便是熟了。 见州桥那有人吆喝,陆琼便给钱陆萱,叫她们去买枇杷,本想买一点来尝鲜,谁知陆萱竟将钱花光了,还一脸无辜地 摊手。 陆琼争不过她,却还是心有不甘,叹道:“这只是怕你们钱不够……” 千算万算,却忘了陆萱是大馋猫了。 好在午后传来好事,邸肆的牙人帮忙寻了个 好铺子! 阿戈嘿嘿笑:“只是位置没这处好……” 见陆琼皱眉,他立马补上:“不过大小、租金倒是合适!” 位置在临埠头的地 方,也就是离龙津桥更近,倒也不算偏僻,只是出了内城。 可租金只要十二两,细究起来,还比现如今的铺子划算些,毕竟比这儿 宽了一倍多。 陆琼也难得 纠结起来,就怕新选的铺子生意不好,带不走熟客,也迎不来新食客。 她前世也见过这种事,在原先的地 址生意火爆,换了新店面就熄火了,也是难琢磨。 “你容我先好好想,明日再 给你答复。” 阿戈也知道这事不易,便笑着:“若是掌柜有疑虑,不妨跟我去看看铺子,说不准就觉得 合适了?” 陆琼还是回绝了,阿戈也不强求,饮完眼前的茶水,便跟她道别。 待人走后,在一旁偷听的食客也忍不住皱眉:“陆掌柜,你这若是换了地 儿 ,我要上哪吃去,别家的糕点可没这般好吃。” 还没等陆琼回话,别的食客也跟着附和,大多还是熟面孔,倒叫她更为难了。 她也只能先安抚他们,笑着给各位换上新茶:“诸位别急,这事还没个 定数,再 说,龙津桥也离这不远……” 面上说不急,实则她夜里辗转反侧,一直到半夜才有睡意。 醒来便见陆萱跟魏盼二人早早起来,还把衣裳晾在院子,雪儿 也喂了,早食也正准备着。 她们坐在门槛上,捧着一小盘枇杷,剥了皮才塞嘴里,陆萱许是挑了个 酸的,脸立即皱巴巴的。 陆琼便将枇杷夺过来:“早食没吃就吃枇杷,小心肚子疼!” 去年就疼过的魏盼,也讪讪把即将塞嘴里的枇杷放下。 陆萱则无所谓,跟陆琼打 闹着,想跟她抢盘子,不知谁动 作大了,盘子便没拿稳,“啪啦”摔在地 上。 四周也瞬间静下来。 望着碎成一地的瓷盘,陆琼愣住。 陆萱少见她这般,也着急,却又不敢大声惊动她:“阿姐……我不吃枇杷了。” 陆琼也回过神 ,笑着摸摸她的头:“没事,少吃点就行 。” 正好灶房也传出香味,定是粥熬得 差不多,她便进灶房了。 揭锅,雾气四溢,粥里放了香菇、胡萝卜丁,见没放葱花,陆琼到地 里割点葱,洗净后切成碎,撒一把到粥面。 不久便都 坐在堂屋里,各自 端了一碗粥尝着。 陆萱握着勺子,在粥里轻轻搅动 ,迟疑地 问出声:“可是牙人的话叫阿姐烦心了?” 说完便拧紧眉,不错过陆琼神 情 的任何变化。 陆琼却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少见你这般正经……不过我都 已经想好了,你快吃,不然 粥要凉了。” 见她不是装的,陆萱便点头,吹凉了眼前的粥。 而陆琼也确实想好,在听到阿戈介绍完铺子后,她其实就有了盘下的念头,只是顾虑也多。 一夜过后,她也想得 差不多,许是方才瓷盘碎了,倒一下将她惊醒,更想去看一眼那铺子。 气温回升,街上的行 人皆换了薄衫,许是衣裳轻了,人也更轻盈,便也爱四处走动 。 到了陆记,她们像往日般忙活,蒸糕点、炖粥、和面、煮汤饼…… 店里新进了茶叶,陆琼还得 研究沏茶、点茶的手法,取一小抓茶叶,放入碗中,细细碾茶,茶的涩意也渐渐出来。 杨姐儿 闻着茶香,端来一壶新煮的开水,顺手倒在碗中,暗绿的茶水便上浮出白沫:“小娘子可是想好了?那铺子一月得 十二两……” 好似比绣坊那千两的铺子好不到哪去。 陆琼并不清楚她的顾虑,轻轻点头:“方才去看过了,倒也不算偏僻,可是进城门后,入城内的必经之路,说不准客人也多。” 何况那铺子原先也是食肆,倒也不用 怎么修整,添置新家当,再 新砌几个 灶台,其他零碎的物件没多久也能买齐。 见她这么说,杨姐儿 也不只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忧,不过她也只是听吩咐做事,干涉不了。 新铺子要办的事宜不少,在这期间,铺子暂时还搬不得 ,除了要抽空去看一眼进度,陆琼平日也待在陆记。 雇的帮工是先前砌矮墙的吴石匠介绍的,先是见上一面,陆琼也得 讲清自 己的要求。 铺子被划分为三个 区域,最靠外的左边,靠前门的是灶房,靠后门的用 来放置杂物,灶房出来便是大堂,右转即是掌柜算账、收钱的地 儿 。 也要像别的酒楼一般,放置一个 大木架,用 来摆酒,或是别的物件也成。 至于大堂的桌椅,她还没想好。 不过在此 之前,吴石匠他们得 先铺一层地 砖。原先的太久了,墙上也得 修整,烟道、屋顶也需检查,这些便要费去不少时日,也花了陆琼不少积蓄。 随着天愈加热,也得 给工匠们提供解暑的吃食,她们便在铺子里做紫苏饮。 紫苏皆是从 药铺买的,倒也省事,半斤就能熬一锅,再 加几个 香橼挤出的汁水,放凉了就叫人送去。 这段日子,陆萱跟魏盼最积极,常常两头跑,从 州桥到龙津桥,再 折返回来。 “他们还在铺地 砖……” “吴石匠在灶房起灶台……” 店里食客笑她们不嫌累,她们反而还越跑越欢。 陆琼正给食客端豆儿 水,还附上几个 枇杷,便听食客笑道:“你这铺子还有阵子等哩!” 她也知道,撤下托盘,微笑着点头:“可不是,只盼着暑日前能弄成。” 谁想铺子没盼成,倒把离姐儿 盼来了。 这日陆萱向往常般去新铺子当“监工”,手里甩着钱袋,不过钱袋里没几个 铜板,也不怕人抢走。 魏盼倒安分些,不紧不慢跟在身边。 龙津桥离南熏门最近,常有马车经过,叫卖的摊贩也不少,可陆萱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腌梅、酸李……” 本就不大的声音,在周遭嘈杂的叫卖声中愈发不显,可陆萱还是认出那人是谁。 是离姐儿 ! 起先以为是认错人,可等她走进,才敢确定这就是离姐儿 ! 她立即把魏盼撇下,朝离姐儿 走去,语气兴奋:“离姐儿 !你怎会在这?” 谁知离姐儿 见她来了,有些愣住,随后支支吾吾,就是不解释为何来。 不过陆萱也不在乎,见她脚下摆着不少陶瓮,应当就是她说的“腌梅”、“酸李”了。 干脆把人也拉走:“你先别买了,这天太晒了,先跟我们走吧,阿姐见了你肯定也高兴!” 可离姐儿 有些迟疑,加上陆萱身边还站了个 眼生的。 陆萱在汴京待久了,性子也更急,直接将人拉走,离姐儿 便叹一声,也只能跟上。 第70章 鸡汤面 落日透过 门缝照进 来,灶房的锅气也被晕染成暮色,一点点攀升,直至雾气消散。 杨姐儿正看 着灶火,时时搅动锅里的高汤,浮在 汤面的玉蕈也跟着转动,丝丝鲜香飘散开来。 另一灶台上,陆琼我这竹刀,迅速落下,胡瓜便被拍扁成小块。 最 后浇上秘制酱汁——酱、醋还有花椒。 堂食的食客早已等不 及,手腕搭在 桌边,手指时不 时叩击桌面。而陆琼也没叫他再次久等,很快便将生拌的胡瓜端上来:“还蘸了醋,许是 有些 酸。” 食客皱着的眉头才松开,拿起筷子笑道:“酸才开胃,最 近天热,都吃不 下热食,如今这道菜正好!” 他夹起最 底下的胡瓜,被酱汁充分浸泡,也最 是 入味,胡瓜新鲜,既脆也甜:“太过 瘾了!” 吃到一半,便觉得肚子更空,需要用热食填满,他又点了一份烧饼:“记得给我夹羊肉!别又跟上回似的给我漏了。” 杨姐儿摔了下面团,面粉便四处扬起,还豪爽地应了声:“好咧!” 同行的食客笑他:“可别吃饼觉得干巴,干脆再上份豆儿水得了。” 陆琼就笑着端上两份豆儿水,见他们不 解才道:“这两碗不 要钱!” “成!掌柜今日定是 遇见好事了……” 陆琼笑着点头:“过 些 日子,我们铺子要搬到龙津桥处,还请二位客官常来!” 食客讨了好,自是 点头应下,还说会给她们做推广,等开张那天,要叫多些 人来:“这汴京里头,就没我刘大壮不 认识的人,衙役都得给我三分薄面……” 在 他夸夸其 谈时,陆萱也带着离姐儿回来,一路风风火火,喊得整条街都能听见:“阿姐!你瞧谁来了!” “到底是 谁叫你这般大费周章。” 招待好两位食客,陆琼这才转过 身去,竟是 离姐儿? 不 过 她最 先注意到的,是 几人身上都出了汗,脸颊两边贴了不 少 发丝,赶紧叫她们进 来歇着。 而离姐儿脸上还挂着两坨红晕,红得吓人,像是 差点被火烧着了。 灶房还剩有不 少 豆儿水,便立即盛了三大碗,端给她们:“你们都还渴着呢,先喝点饮子解解渴。” 她们手刚碰到碗壁,便都急不 可耐喝起来,皆是 一口饮尽。 离姐儿更是 ,咕咚咕咚喝完才喘口气。 见陆萱唇边有水渍,就快要流到衣襟上,陆琼赶紧提醒:“你快擦擦!” 陆萱用衣袖胡乱擦一把,回味着方才豆儿水的香甜:“阿姐是 不 是 在 豆儿水里多放糖了,怎感觉比上午的甜?” 陆琼收起桌上的碗,听这话顿住:“都是 一锅煲出来的,依我看 来,是 你现下太馋了!” 陆萱做了个鬼脸,想起从前:“我吃过 最 好吃的豆儿水还是 虞娘做的,我跟离姐儿趁着虞娘下地了,到井里偷吃她藏好的豆儿水,那滋味现在 都还记得……” 从进 门到方才,魏盼一句话也没说,比往日还沉默,见杨姐儿还在 灶房忙,她说了一句便离开。 而离姐儿也是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感,唯有谈到虞娘做的豆儿水时,才抬起头。 陆琼都看 在 眼里,按下心里的困惑,本想再问问,陆萱又兴冲冲端了盘胡瓜来。 “生拌胡瓜,可好吃了!离姐儿你尝尝。” 说完便将一整盘泛着汁水的胡瓜推过 去,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酸香,在 不 停地激发离姐儿的味蕾。 她忍不 住咽下口水,手不 听使唤地拿竹签戳了一块,溢出的汁水滴在 桌上,酸味更浓了。 胡瓜的清脆,醋汁的酸味,酱汁的咸,花椒的辛,皆意外地融合在 一起,酸甜可口。 陆萱也扎了一大块,嚼胡瓜时还发出清脆的响声,含糊不 清:“还是 阿姐做得好吃……比豆儿水还要好吃!” 铺子里本还静着,被她这一嚷嚷全都热闹起来,连灶房处的魏盼也望向这,却见她跟离姐儿有说有笑地吃着胡瓜。 食客也跟着夸赞:“小娘子这话不 假,我本还觉得胡瓜有古怪的味道,以为只有胡人才爱吃这玩意,今天尝了之后还真不 同,味道也真不 错!” 陆琼倒是 知道他说的“怪味”是 什 么,不 过 是 胡瓜里分泌的物质,尤其 是 没长熟的胡瓜里最 多。是 以在 做之前,就得挑好瓜,选表皮深绿的、摸起来刺刺的、捏起来硬实而不 软的,这样的瓜才比较新鲜。 胡瓜两端的尖尖也得先切去,这两端的分泌物最 多,提早削掉也能减少 涩味。 再就是 做法,她更喜欢生拌胡瓜,而不 是 清炒胡瓜,多放醋或者香橼汁也能中和掉异味。 但她也不 会跟食客说这些 ,做出一道符合食客口味的吃食才是最 重要的。 不 过 ,陆琼吃过 最 清甜的胡瓜,还是 姨娘种的,算起来也有一年没吃过 ,现在 一想起来,还真有些 馋。 “离姐儿今日可要回去?这天眼见就要黑了。” 陆萱也才想起这事,杨姐儿一样拍一下自己脑袋,再“哎呦”一声:“我给忘了这事,净顾着把你拉到店里来了,若不 然 你这会儿都赶上回家的车了了……” 她立即愁起来,跑到外头去看 ,西边还有半边太阳,可天也跟着暗下来。 离姐儿见她急死了,这才出声:“我搬来汴京了。” 这话太轻,众人没听清,离姐儿便又再说了一遍。惊的得陆萱嘴巴合不 拢,陆琼倒是 有所准备,可证实后便忍不 住有些 担忧。 “那虞娘呢,她没跟着一起?” 陆琼问出众人最 想知道的,陆萱也抓心挠肺地等着离姐儿回话。 离姐儿只敢轻轻点头。 在 陆琼的步步追问下,她才肯道出现下的住址,虽不 是 像救济所般的“破庙”,却也差不 多,是 “破屋”,只是 租金便宜,一月只需一百文。 陆琼忍不 住感叹离姐儿的厉害,她知道汴京住了不 少 底层百姓,皆在 艰难讨生,可也从未到过 到过 那种地方。只见过 某些 街道两旁违建的棚屋,既不 能御寒也不 能躲雨,官府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只因贫民太多,没有地方可去。 而像离姐儿说的“破屋”,倒能勉强遮风挡雨,可等天冷了,照样顶不 住。 陆萱听完便两眼蓄满泪水,握着离姐儿的手:“你还是 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陆琼忍不 住扶额,感觉家里成收容所了,她也挺喜欢离姐儿的,先不 说吃住如何解决,这次属实是 有些 过 分。 她们上回瞒着大家跑到山里去就给人造成不 少 麻烦,现在 离姐儿一人来汴京,虞娘说不 准会急成什 么样。 “虞娘可知道?还有田地该怎么办,眼看 着芒种也快到了……” 陆萱点头说虞娘知道,见大家沉默,她心里却生出一股烦躁:“我只是 想到汴京挣钱。” 陆琼望一眼她带来的腌梅和酸李,叹一声气,总觉得是 自己开了这个头。 这么耗下来,眼见天也彻底暗下,陆琼更不 放心她一人回去,就算是 在 汴京的“破屋”。 离姐儿却不 太肯:“那地方有些 挤,不 太适合这么多人去。” 最 后是 陆琼跟着去的,穿过 几条街,这些 破屋皆是 临着城墙、河道的,灯火也不 多,破屋里的街巷十分狭隘,若是 个头大一点,真就是 贴着墙走。 离姐儿住的地方还算不 错,这也是 相对而言。何况太小了,屋子里只能摆一张木床,一张小圆凳,像灶房、水房、茅房都没有,平日生火就在 中间 放炉子。 许是 觉得简陋,离姐儿都不 敢直视陆琼的眼神,有些 后悔带人到这了,见她还在 打量,离姐儿忍不 住出声:“其 实我住这挺好的。” 从一进 来,陆琼的眉头就没展开过 ,她话也不 说,收拾着离姐儿的东西:“你也别住了,不 说这地儿小,周遭鱼龙混杂,不 安全,天一黑就什 么都摸不 着。” 说完心里也忍不 住吐槽,就是 她本科刚毕业时住过 的城中村都比这好上千倍。 见离姐儿一动不 动,就干站着,她又皱眉:“你也快跟着一起收拾,若是 叫虞娘知道你住这,指不 定要怎么难过 。” 提到虞娘,离姐儿也总算有些 反应,愣愣地跟在 身后,帮着把东西收好。 离开这巷子,她们便直接回家,陆萱跟魏盼也早早回来歇着,都换了身衣裳,坐在 院子的秋千上荡着。 魏盼手中捧着一盘剥好皮的枇杷,两人分着吃,随后迸出汁水来,剩下的核就吐在 枣树下。 见院门开了,她们这才急匆匆从秋千下来,陆萱有些 失望:“阿姐,怎么只有你一人回来?” 陆琼便移一步,露出身后的离姐儿。 “离姐儿就暂时跟你们一起住了……” 陆萱听完就兴奋起来,牵着离姐儿往里走,介绍院子种的菜、秋千,平日在 哪生火做饭,水房怎么用。 “还有这,我们今晚就睡这!” 离姐儿看 着她指着的床,迟疑道:“我们三人一起?” 陆琼也适时出现,靠在 门框上,颇有些 幸灾乐祸:“这床对你们三人来说是 有些 小,不 过 挤挤也就睡下了。” 陆萱还被快乐冲昏头脑,拍拍胸脯自信道:“阿姐说得没错!” 说完屋子便静下,离姐儿肚子里的咕咕叫也更加突兀。 见她脸蹭的红起来,陆琼拍了下她肩,出了屋子:“我去给你们煮些 吃的。” 中午她们把养肥的小黄宰了,熬了碗鸡汤,陆琼用着浓香的汤做汤底,身后的三小只也挤进 灶房,说要帮忙和面。 最 后陆琼只帮忙把鸡汤端出来,余下的全是 她们几人做的,尤其 是 魏盼,揉面、拉面的手法越发老道,几乎都能独自掌勺了。 鸡汤太香,连着面也染上浓郁的香味,她们连汤汁也没放过 ,全吃得一干二净。 陆琼也吃了小半碗,加她们收拾完便进 屋睡觉,本以为能睡个安稳觉,谁知后半夜陆萱却悄悄爬上她床。 眼底下挂着乌青,哭着道:“太热了,睡不 着……”【`xs.c`o`m 网】 70-78 第71章 立夏日 天 色微明 ,薄雾渐散,院子 里的一切皆陷入寂静之 中,唯有灶房的烟道正 升起袅袅炊烟。 木门敞开,露出一道忙碌的身影,揭开锅,刷一层油,发出刺啦响声。 陆琼握着竹筷,搅拌着碗中的面糊,见锅热好,手腕一压,碗里的面糊就倒进 锅底,嗞嗞冒着响儿,定型后再翻面,在 金黄的一面撒一层蛋液,面皮也喷香! 离姐儿便是 这时走进 来的,许是 昨夜没睡好,眼底也有乌青,不过倒比半夜突袭的陆萱要轻。 “她们还没起呢?” 陆琼把摊好的煎饼盛上来,再次刷油、倒面糊。 离姐儿摇头,随后留下来看火,见火小了就加柴,不一会儿脸也烤得发红。 陆琼用余光打量一会儿,离姐儿除了加柴时眼里有点反应,余下时间都在 发呆,不过倒比陆萱耐得住寂寞。 外头院子 里也渐渐有了动静,有人打上水来,用了牙粉,陆萱还跟雪儿对骂起来。 过了会儿,饼都煎好,离姐儿帮忙端出去,旁边瓦罐里的粟粥也炖好,陆琼用粗布盖住两边的耳,隔着热也端出去。 临近夏日,天 色也亮得越发早,晨起的风都是 凉爽的,她们便在 院子 正 中搭了个小木桌子 ,饼、粥、碗筷全 都布好。 陆萱又跑进 堂屋,搬出几张小矮凳来,幸好是 竹编的,一手拿两张矮凳也不成问题。 旁边的晾衣杆上的衣服也飘起来,随后又落下,一股皂荚香也隐隐传来。不过还是 煎饼的焦香更胜一筹,因为陆琼怕过于寡淡,便调了蘸料。 还仿照了酱香饼的做法,酱、蒜末、葱、糖、面粉、几味在 宋朝能买到的香料,撒上芝麻碎,最后倒入热化的猪油,刷在 面饼上格外香。 陆萱眯起眼来,一口饼蘸上酱,再喝下一口粥:“饼做得太好吃了!若是 再咸一点就更好了!” 她吃的粟米也就是 常说的小米,熬成粥后带着鲜甜,吃完饼再喝清淡的粥,这样就会中和掉咸味,也不会过于油腻。 离姐儿也吃得很香,与陆萱喜欢蘸酱后再咬一口不同,她喜欢先撕下一块饼,能见到饼皮起有好几层酥,再蘸酱,最后全 塞嘴里。 “快点!准备走了!”陆琼填饱肚子 后就坐在 秋千上,等着她们收拾饭桌。 陆萱收起小板凳,左右手各扛两把,魏盼去收碗,放进 皂荚水里,离姐儿就顺手把几个盘子 刷干净。 看着她们跑上跑下,陆琼也感觉有几个小帮手还真不错。 连带着杨姐儿也享福,魏盼已经揉过百回 面,一切都是 下意识的动作,这会儿刚取了面粉,加盐、倒水、拌成面絮、和成光滑的面团。 杨姐儿便也能歇一会儿,跟着陆琼探讨新铺子 的事:“那得雇人啊!我们应当忙不过来……” 陆琼翻开账本,今年 进 账比往年 要多,也着实挣了不少,听她这么一讲也点头。 “雇人这事,先缓一阵子 ,不过厨子 得加一个,这可 是 最重要的事!” “雇什么人?” 许久不见的杜哉前来,身后还跟着他阿兄杜延,这两兄弟的性子 还真是 差的远! 陆琼合上账本,叫杨姐儿去泡新茶,便对着他们笑脸相迎:“是 在 聊新铺子 的事,店面扩张了,着实缺人手。” 杜延对她行了礼,满是 赞叹:“陆掌柜不仅才识过人,打理食铺也有一手!” 面对他的夸赞,陆琼也微笑着点头。 杜哉倒是 觉得二人的寒暄虚伪,赶紧打断:“这门边太热了,我们快进 去聊!” 一说起热,杨姐儿新沏的茶也被撤下,换了放凉的香薷饮,味道清苦,末了回 甘,杜哉喝了一小口便不肯再碰。 帮手的陆萱瞧见了还在 心底偷笑,强压下笑意,才把冷淘端上来。 这二位皆是 熟客,自 是 不用特意招待,陆萱也就闲下来,便把上回 还未读完的话本掏出来,魏盼跟离姐儿也凑在 她两边。 “上回 看到书生后悔,连夜去找沈娘子 ……” 几人全 身贯注着,一时皱眉,一时咬牙,不知看到何处,又噗嗤笑出来,最后抹着泪。 陆萱啜泣着:“书生都去找她了,为何沈娘子 还执意要嫁人……” 魏盼眼里也有湿意,却没有她这般明 显:“许是 被书生伤透了。” 陆萱合上话本,有些 愤懑:“写这话本的杜闲人才最该骂,竟然在 最后让他们分开了!” 听到“杜闲人”这字眼,在 吃冷淘的杜哉猛呛了声,脸都憋红,不断拍着胸脯,听到这动静的杜延也跟着紧张。 “阿弟可是噎着了?” 杜哉猛点头,心底却有些 无语,只能把那碗不再想碰的香薷饮喝尽,最后嗓子 眼都隐隐作痛。 陆琼也适时端了碗渴水,泡了干梨和糖,此时便浮在上边:“杜郎这是 被那话本气 到了?不过这话本写得可 真好,叫人看了抓心挠肺的,还偏偏断在了沈娘子将要嫁人这段。” “你说,这不会还有下册吧?” 旁边聊话本的几人也倏地把头转过来,皆看着杜哉。 而杜延还游离在 这之 外,疑惑不解:“这应当问写这话本的人才是 。” 杜哉轻咳一声,附和着点头,表示自 己并不清楚。 陆琼也轻笑:“就随口一问,可 还要再来一份汤饼?或是 别的糕点?” 杜哉哪敢再点一份,立即摇着头,就怕她真的继续上菜。而这也引起杜延的疑惑,若是 往常,阿弟早就迫不及待点头应下了…… 看话本的几人也回 过头,聊沈娘子 与书生多凄惨,还不断得骂写书的杜闲人。 随后这几日,离姐儿都跟陆萱二人挤一张床,可 每到半夜热起来,陆萱就会悄悄爬到陆琼的床上。 陆琼也被惊醒好几回 ,实在 受不住,便斥巨资找裴玉打张新床,正 好陆萱卧房里还容得下另一张床,不过得把屋内的家当都重新布局。 而裴玉的日子 也过得不错,自 从裴丫丢过一回 儿,杨三娘性子 也变了,许是 经受这般多后,对人也温和起来,不过偶尔也有急性子 的时候。 陆琼正 跟三娘聊着,旁边的裴玉也按照她说的要求准备打木床,突然店里就进 来一位面生的人。 三娘说那是 跟裴玉相识的人。 郎君一来便说上许多要求,听得陆琼直皱眉,不过裴玉话少,又或是 对自 己手艺自 信,是 以对这些 刁钻的要求都无所 谓。 在 郎君把价钱一压再压时,杨三娘便忍不住出声:“许三!你把裴玉当什么,谁家钱是 大风刮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 你赌钱输了还找裴玉借钱!这事我还没跟你娘说,要是 告诉你娘,说不定腿都给你打断!” 许三被杨三娘破口大骂,却也不敢还嘴,谁不知道裴玉的后娘多凶,可 他也是 头一回 碰上,没敢跟裴玉道别就连滚带爬跑了。 裴玉眉头都不皱,只是 看了眼三娘,随后又继续打木床。 目睹全 程的陆琼也忍不住佩服,终于知道裴玉为何不说话,这是 知道三娘会出手啊,不过看得她也解气 :“三娘,也记得替我看着那木床!” 杨三娘也立即应下。 这床果真在 第二日便叫人送来,陆萱也如愿成了家里最金贵的人,每日跟皇帝翻牌子 似的,决定是 跟魏盼一块睡,还是 跟离姐儿挤一张床。 夜里灭灯后,卧房里还是 传来悉索声,陆琼也知道她们不会安分,特意跑来瞧一眼,听到里面笑声不断,连带着她也莫名笑起来。 这下困意全 无,便挎了竹篮到地里摘豌豆,许是 今年 气 候好,年 节后播下的豌豆种过了三四月便熟,收成也不错。 路过院子 ,雪儿正 趴在 堂屋前的地砖睡着,还打了盹,它原本是 睡在 堂屋的窝里,一到夏日就非得在 外头睡,许是 这样才凉快。 陆琼进 了灶房,借着明 亮的月光翻出面粉跟糯米来,还有香菇、腊肉也提前备好,明 日起来便能做个糯米烧麦。 初升的太阳攀过地平线,阳光也一点点钻进 灶房,落到热气 腾腾的锅灶上。 陆琼提前蒸好糯米馅,余下的就叫陆萱她们一块做,咸香的糯米馅包进 面皮,最后收一个小口,露出一点馅儿便可 。 下锅蒸,糯米的香气 也更浓郁,直到水快烧干,魏盼才把柴都取出来,陆萱也捧了水来,刺啦一声,柴火便灭了,升起一道细细的黑烟。 她们吃了好几个,余下的都装到食盒里,打算带到铺子 里,要是 饿了也能随时吃。 立夏也在 打打闹闹中到来,而铺子 的修整也终于告段落。 这日见店里人少,陆琼也起了去看铺子 的心思。 不远处有位大娘支了篷子 ,卖力喊着:“绿豆水……三文一碗!” 一路过龙津桥,她便想起去年 这时候还在 桥边摆小摊,用着简陋的竹筒子 盛熟水,食客来了也没地儿可 坐,好认识了金娘她们。 龙津桥旁的铺子 也有所 不同,好几家成衣铺换成了食铺,有卖果子 的,也有卖鱼羹的,好有一家只有个牌匾,写着……冰铺? 这是 要在 她新铺子 边开一家冰铺?看样子 应当也在 修整中,只挂了个招牌,连门都没开。 不过这样一来,往后铺子 的冰也不必愁了。 第72章 冰酥酪 陆琼进铺子时,吴石匠蹲在灶膛前,正细细打量着,随后用铁锤的后柄敲了下石砖,发出厚实的噔噔响。 见她来了,吴石匠从灶膛前起身,指着灶台:“这屋子刚修整好 ,还有一股味儿 ,许是要过阵子才能开张……还有这原先的灶膛,我方才瞧了眼,倒也挺结实,只是这烟道有段时日没用,也不知堵了没。” 原先的青灰方砖碎了不少,便把碎的挖走 铺了新的,而灶房容易积水,特 意 在灶房的方砖表面刷了一层青釉。 后门出去还有个小院子,换走 的碎砖都堆在这,就等着新购一批鹅卵石,混在一起铺在地上 。 吴石匠跟在身后不停叨叨,陆琼只是点头,摸摸墙,敲敲砖,不过她并不懂里边的门道,只是觉得应当这么做。 虽然院子不大,她却莫名觉得适合搭个炉子,还能弄露天烧烤,边聊天边吃。 后来吴石匠还叮嘱了不少事,陆琼也挑着记了些 ,毕竟她也有过开铺子的经验,无非就是锅灶的事,都不难。 因着要等味儿 散散,开业这事又 推迟好 几日,而施三娘也不催着她们搬铺子,反倒还惦记着她们。 不过这事已 成 定局,反悔不了。 这一等便到了端午节,汴京人皆在扒龙舟、挂艾叶、戴五彩绳……而踏入陆记门槛的人亦是络绎不绝。 铺子里糯米飘香,她们做了蜜枣馅儿 、豆沙馅儿 、羊肉馅儿 、咸蛋黄馅儿 ,最受欢迎的自是羊肉粽和 豆沙粽。 相同口味的三角粽子皆用草绳捆在一起,食客点了也方便取下。 为了做粽子,几人皆早起忙活,早食也没来得及吃,闲下来便各自拿了粽子吃。 蜜枣馅儿 的软糯,吃到枣儿 时也香甜,份量也足,陆琼吃一个便饱。陆萱她们三个还分着吃,只为尝不同口味。 不知谁说了句:“还是肉馅的好 吃……” * 端午过后,汴京又 像往年般下起雨来,且这雨势还不小,就连街上 的石砖都积了不少水。 杨姐儿 揭开木盖,一股雾气往外扑,露出小巧的桂花糕,跟人唠叨着:“这雨何时才能停?都下了好 几日,家里衣裳都晾不干,汴河的水也涨了许多,听人说画舫都快过不去。” 桌上 摆了新买的羊乳、糯米酒,陆琼先将羊乳倒入瓦罐中,架在小炉子上 煮开,乳香也变得浓郁起来。 “只要铺子开张那天不下雨,才不管它这几日一直下。” 一说到新铺子,杨姐儿 脸上 就忍不住洋溢着笑,憧憬着在新灶房掌勺的那天,听说地砖还上 了釉,也不知道踩在脚下是什么感觉,点了点头也附和 着:“小娘子说得都对,那这冰酥酪要何时才好 ?还有这冰要几时才用?” 冰块敲碎放在木盆里,被人放在隔了灶台好 一段距离的地方,唯有这样才能不那么快化 冰。 瓦罐里的羊乳也煮开,陆琼边应下,边熄火:“加了酒酿水才需用到冰。” 煮开的羊乳放凉,她用竹筷揭去浮在面上 的皮,再倒入浑浊的酒酿水,搅拌均匀后再次放到锅里隔水蒸。 乳香味伴着酒味愈加浓,陆萱本还在洗果 子,端着一竹篮枇杷便进来,嘴里不断嚷嚷:“好 香的乳味!” 她把枇杷随手搁在桌边,扒在灶台边上 看,简直是望眼欲穿:“现在可能吃了?” 陆琼笑她馋,但还是应声:“还烫着,你去把冰水端来。” 冰块碰撞发出哐当声,清脆悦耳,陆琼把盛了冰酥酪的碗放入冰里,水不多,是以不会漫入碗中。 末了,在雪白 如脂的酥酪上 放几朵桂花作点缀,越发诱人。 “我要先尝!”陆萱迫不及待舀了一大勺,羊乳的醇香便也跟着散开,身后的魏盼跟离姐儿 也望着余下的冰酪咽口水。 见杨姐儿 也这般,陆琼抿嘴笑,转身到靠后巷的木架上 翻出新碗,用水洗净,擦去水渍,给她们各盛了一份。 “冰酪要凉才好 吃,若是嫌羊乳味太重了,下回就多放点醪糟水,不过酒太多了也不好 成 型,味道也不好 。” 离姐儿 双眼发亮,谢过后接下她递来的冰酪,杯壁传来丝丝凉意 ,缓解了她内心的燥意 。 乳香也浓郁,她用调羹挖下一勺,入口即化 ,回味香甜,还有淡淡的酒香。 杨姐儿 也尝了口,惊喜道:“一直觉得羊乳腥,如今加了酒倒也能接受。” 冰酪的香味太过霸道,就连食客也忍不住问:“这是在做什么吃食?” 却只能得来掌柜的笑:“搬新铺子那日便能知晓!” 等天一放晴,她们便托人来搬铺子,原先的桌椅不动,只搬走后来新打的木具,锅炉、碗碟、调料,还有杂七杂八的物 件。 见铺子逐渐被搬空,恢复原状,陆琼也想起一年前的样子,这牌匾好 似昨日才挂上 ,现下又 被人取下。 “阿姐!都搬好 了,我们快走 吧!”陆萱跟在板车后边一脸兴奋。 杨姐儿 手里也提了好 几样东西,说是怕路上 磕碎了,任由陆琼怎么劝也不肯撒手。 魏盼也跟离姐儿 亲近起来,一人提着竹筐的一边,边晃边走 。 新铺子不仅宽敞,还凉快,许是因为房梁更高,走 在新铺的地砖上 ,几人颇有些 进大观园的模样。 大堂的桌椅是找裴玉打的,好 在他有学徒帮手,做了好 几日便成 ,足足有十来张桌子,这铺子竟也放得下。 “灶房的地真好 看!我都不敢踩在上 边。” 杨姐儿 对自己的地盘最上 心,毕竟这可是单独的灶房:“就跟酒楼似的,我就是大庖丁,手下有好 几个打下手的,我往这一站,手一伸,人家就知道要拿碗给我……” 陆琼的手被她缠得紧,也只能笑着点头:“是,届时再给你多雇几个帮工,切菜一个,择菜一个,端盘子一个。” “端盘子是我的活!”陆萱也顾不得转悠,赶紧跑过来。 见她只有这出息,陆琼没好 气道:“那你干脆也把碗给刷完!” 陆萱又 嚷嚷起来,铺子里也闹个没停,余下几人便看着她们笑。 铺子第二日便要开张,陆琼还需做许多准备,食客早已 告知,也跟杂货铺的掌柜沟通好 ,新鲜的食材一早也能送来。 可她总觉得有事情 遗漏了,只能在铺子四处转,可物 件也早都摆好 。 灶房共有三口大锅,还额外有专门熬粥的炉子,蒸糕点的大甑,干柴也堆在一处,方便取用。 后巷的院子也铺好 碎砖跟石子,见找不出问题,陆琼便把门关 上 。 搬铺子便花去一整天,出来时已 是傍晚,从州桥遥望远处,红染的落日沉入汴河,照得汴京也呈一片暮色。 小摊贩推着独轮车,停靠在桥边叫买着,酒楼的灯火也跟着亮起,桥下画舫传出动人的琴声。 画舫游向落日,琴声也跟着消散。 * 开业这日,相识之人皆来了。 灶房的窗朝东开,一早便有日头照进来,落在釉面地砖上 。 杨姐儿 把糕点都蒸上 ,嘿呦一声竹蒸屉就叠在上 方,下面的炉子也噼里啪啦烧着火:“这蒸屉是大了不少,比以往都费劲了……” “那给你雇个高些 的帮工如何?” 陆琼在准备今儿 的羊肉,全都切成 块,用调料腌制,再串到竹签上 。 杨姐儿 捂嘴笑:“那倒不必,已 经够了。” 新雇的帮工早就在忙活,一共有两人,一个在灶房帮忙,一个则在大堂招待食客。 若不是遇上 小娘子,杨姐儿 才不敢想有朝一日会成 为掌勺的,还是在这么大的铺子里。 大堂也聚了不少人,陆琼正准备出去,金娘便带着霜姐儿 、庞巧娘一块儿 来,手里还捧着一盘枣糕。 “这是巧娘做的,我本想空手来,她却说这样不太好 ,这不显得我像是来白 吃白 喝的?” 金娘这番话一出,陆琼便笑得直不起腰,庞巧娘就惨了,一直叫金娘住嘴:“我才不是这意 思。” 正说着,往日跟在谢洵身旁的郎君也来了,却没见到本人。 青弦身后跟着几位小厮,抬了盆栽来,朝陆琼行礼:“今日郎君有事,托我送来贺礼,祝陆掌柜生意 兴隆!” 陆琼心里有些 失落,叫他们摆在门外后,从灶房里拿出一份食盒:“新做的糕点,定要替我转交给谢郎。” 待他们走 后,一旁两眼放光的金娘才上 前,扒着她手不肯放:“谢郎是谁?” 陆萱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剥了个枇杷放嘴里:“就是一个不太聪明的人,还会掉沟里!” 金娘立即摇头:“千万不能选脑子不好 的做夫婿……” 陆琼掐住陆萱的后项,恨恨道:“说好 去端盘子的,怎么又 偷吃上 了?” “阿姐,大家都看着呢!” 陆萱双手护着一盘枇杷,溜到后院去,很快就不见踪影。 被这一闹,方才的话题也忘了,陆琼叫她们进去做,还端了一个果 盘,全是新鲜果 子,还用碎冰垫着。 新来的雇工却跑过来,鼻尖上 蹭了灰,一脸焦急:“烟道好 似堵住了!” 陆琼也来不及管金娘她们,跟着走 进灶房。 偏偏就是这般倒霉,三个灶口都堵住了,如今都冒着烟,也不敢继续加柴火。 杨姐儿 还被呛两声:“许是前几日雨下大,烟道进了不少水。” 陆琼这才想起,吴石匠也说过这烟道会堵,可她竟把这事忘了。 见墙上 有竹竿,陆琼便从灶膛伸进去,在里边划拉几下,好 似通了? 她心里一喜,立即叫人放柴进去,出的烟也小了,正要继续通下一个时,方才的烟又 变大了。 这时在大堂招待食客的阿姚也跑进来:“食客都等急了,全在问何时才能上 菜。” 第73章 开业宴 陆琼再划拉一下 ,这下 真的行不通:“三 个灶口皆堵死 了,若要疏通,得费不少时间。” 可她们耗不起。 金娘撸起袖子来,夺过陆琼手里的竹竿:“家里的灶头也经 常堵烟,比这难处理多,琼姐儿 放心,我立刻给你通了!” 她把竹竿往前一捅,碰到烟道转弯的石砖,再用力顶,好似有 希望了。 随后却 见金娘的笑僵住了,有 些哭笑不得:“我好似把竹竿卡在灶膛里了……” 陆琼却 笑不出来,也只能叫金娘先停手,等 人 来通烟道。 而杨姐儿 也趁着间隙朝外望一眼,大堂内着实等 了不少食客,有 些看起来已是不耐。 灶房里挤满人 ,她也只是匆匆探出头便回来,攥紧手来回踱步:“这可等 不得,方才好几位已经 点了羊肉,都等 着我熬羊肉汤!这要是做不来,可不是砸了招牌,还是开业第一天……” 杨姐儿 说的也是众人 的顾虑,皆望着陆琼,毕竟她才是掌柜,也是这儿 的主 心骨。 帮工也只会打下 手,见这势头不妙,心里一沉,浑身没了干劲。 陆琼也在想两 全的办法,接下 来必定要上菜,不能叫食客再等 下 去! 只是灶台不能用,可灶房里还有 别的炉子,糕点也刚蒸好…… 陆琼笑了起来,忽然想到一个法子:“杨姐儿 ,你去铺子有 的冰都拿出来,我们多摆些果盘,阿姚到市集去买些羊乳来,有 多少要多少。” 杨姐儿 与她相 处一年,大致能懂她的意图,笑着点头,便去把地窖里藏的冰找出来。 阿姚虽不懂,也不敢多耽误时候,拿着钱就冲出去,找最近的羊贩子。 见金娘还待在原地,陆琼也有 事要她帮忙:“先前吃拨霞供的炉子,金娘可还留着?” 金娘正为自己 添乱而愧疚,如今有 需要她的地方,自是高兴不已,连着点了好几次头:“都有 的,我这就拿来。” 后院里的小家伙们也玩得正开心,霜姐儿 坐在矮凳上添糖葫芦,陆萱则拉着魏盼跟离姐儿 不知在捣鼓什么。 陆琼四处打量,走到正中,喃喃自语:“这儿 不错……” 先前修整房子时,也把院墙给重新盖了,还余下 不少砖,她叫陆萱搬来几块,蹲下 围成四方的形状,见着大小,正好够放下 一口大锅。 陆琼拍去手上的灰,转身进屋,阿姚也把羊乳买回来了,足有 小半盆,约莫够做几十 碗冰酪。 后院便有 一口井,陆萱几人 打水上来,把新买的果子挨个洗净。 陆琼负责摆盘,在盘子下 铺一层冰,放上枇杷、杨梅、桃子,盘底也冻人 ,她端了几盘手便失去知觉。 食客有 些不解,指着眼前的果盘:“我点的是酱羊肉,可不是什么果子!” 反应不算大,陆琼也在心底松口气,很快便又笑着:“今儿 有 些不同,先从冷食吃起,我们也给大家准备有 一份果盘,皆是不要钱的。” 说着便跟杨姐儿 将果盘呈上,每张桌都有 一盘。 天热,食客也容易躁动,可眼前的果盘也将人 的火气降下 去,偏生还有 几位难以应对。 “你这东西打发叫花子呢?我是听说你这的羊肉新鲜,做的酱羊肉好吃才来的,送了点果子就能算了?” 他讲的不算小声,连后院的陆萱也听见动静,就见那人 膀子宽厚,还压了陆琼一头。 她心里害怕,却 也担心阿姐,忙着跑上前,凑到陆琼耳边小声道:“他这是在闹事吗?” 陆琼拉住她手,示意她别出声,对着那位食客道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若是郎君等 不及,不妨去别的食铺看看?” 食客没先到她这般说,顿时没了话 ,同行的人 也觉得丢人 ,将他拉下 :“你可安生些,全都看着呢……” 这事翻篇后,陆琼也得去处理更棘手的难题。 金娘的炉子也到了,加上铺子里有 的,一共在灶房搭了三 个炉子,只能架小一点的瓦罐,煮羊肉是绝不可能的。 灶房的帮工阿芙夹了炭,放在炉子上,刺啦一声火龙瞬起,瓦罐里的羊乳便开始热开。 后院也没闲着,庞巧娘帮着金娘照看霜姐儿 ,防止她胡乱跑。陆萱几人 则把石砖堆得更高,方便加柴火。 阿芙跟杨姐儿 二人 把铁锅抬起来,一路小碎步,陆琼也跟紧她们,还得提醒二人 脚下 的门槛:“小心脚下 ,还有 台阶!” 石砖是平铺的,堆得再高也稳当,铁锅架在上方也不会摇晃,陆琼这才露出笑:“接下 来就能做羊肉了。” 那头的冰酪也放凉,瓷碗置于 冰块之中,尤其冻手,不过香味也更甚。 端到食客面前时,也引得不少人抻长脖子,乳白的冰酪,鲜甜也清凉,带着一丝酒味,竟也能叫人 熏醉了。 陆琼站在大堂最前方,朝食客笑:“这是铺子新推的菜品,诸位可是最先品尝的,也是不要钱的,待吃完这份冰酪,酱羊肉就能上了!” 又是不要钱? 这一话语皆浮现在食客心中,方才有 的气也全散了,只有 眼前的冰酪。 一勺下 去,乳白的冰酪便顺着调羹边缘滑入,入口即化,既有 醇厚的乳香,也有 酒香。 就连方才火气重的食客也在品味,没等 别人 吃第一口,碗中的冰酪便吃去一半,还不忘跟旁边同行的人道:“好在我方才没走,不然就吃不上免费的冰酪。” 有 了这碗冰酪在前,食客也对接下 来的羊肉更为期待,皆不停地探着头,朝后院望去。 靠后院的墙上开了几扇窗,如今也敞开着,能见到院子里忙活的场景。 杨姐儿 正在烧水,先把羊肉焯水,去掉腥味,挂沫后倒去锅中的水,洗净再刷油。锅一热便发出滋滋响声,陆琼也顺势把切好的蒜末倒进去,煸香,香味也透过门窗传入大堂。 这下 就算冰酪吃完,也没人 催着她们赶快做,只不停咽口水,期待着接下 来的羊肉宴。 焯水后的羊肉也有 些泛白,全下 热锅里翻炒,过一阵子,杨姐儿 放酱、糖、盐,炒出酱色最后加兑了面粉的水,让汤汁更粘稠。 陆琼见差不多,就用手肘碰了守在旁边的陆萱:“替我把这些柴拿走。” 陆萱便照做,还顺手用水浇灭。 锅下 的柴减去一半后,大火转为文火,盖上锅盖,炖上片刻即可。 噗呲噗呲—— 众人 的视线又重新回到铁锅,陆琼便揭开,一股雾气涌上来,酱羊肉的香味也飘到铺子外。 羊肉都吸满汁水,酱香十 足,她拿起木匕,再翻几下 收汁,随后撒上一把葱花点缀。 盛到盘中,便见羊肉软烂嫩滑,酱汁也将瓷白的盘子染上色,食客皆一动不动地盯着,直到她们将酱羊肉端上来。 阿芙一直在灶房待着,在她们做酱羊肉时,一人 便把众人 的米饭蒸好。 不过份量不多,毕竟用的是往日蒸糕点的炉子。 陆萱扒在窗边,见大堂的食客吃得如此尽兴,不顾礼仪,用手抓着羊排,轻轻咬在羊肉上,便轻易将骨头脱去,她就格外羡慕。 “阿姐,我也想吃羊肉,把酱汁都淋在饭上,一定格外好吃……” 陆琼从身后拿出一只碗,里边装了半碗酱羊肉,弯起双眼:“早先就给你留好了。” 陆萱有 些犹豫,想说魏盼跟离姐儿 怎么办,便见她们皆围坐在院子,边看火边尝着酱羊肉。 不过她们在院子待不久,铺子的食客有 好几十 ,还得收走残羹剩饭,也得一刻不停将碗刷洗干净。 一直忙到下 午,她们才有 喘息的余地。 临近暮时,灶房的烟道也叫人 通好。原是这屋子有 些久了,墙上的烟道没有 做好遮挡,雨势一大便倒灌进来,将烟道给堵死 。 陆琼结完钱,将人 送至龙津桥,便见有 人 顺着夕阳走来。 谢洵也朝她行礼,脸上似有 不安:“今日没能赶来小娘子的开业宴,是我之过。” 出摊的小贩推着车,从二人 旁边擦肩而过,陆琼才意识到这场合不太适宜,微笑着:“还是先进去再说。” “上午的糕点,谢郎可有 尝过?”陆琼倒了盏茶,有 些凉,却 也无所谓。 谢洵应是渴了,一口饮尽,好在没有 水渍淌出来,这才笑:“刚到手便尝过,甜而不腻,小娘子还是这般手巧。” 陆琼心底一笑,问他都在忙些什么。 “近来下 雨,木棉的幼苗也跟着积水,不过现在已无事。” 陆琼想起先前一事,笑着打趣他一句:“这回可是没再掉进沟渠里了?” 谢洵低头,许是在抿嘴,声音有 些闷:“没。” 金娘也还没走,刚从后院出来,便瞧见这一幕,斜阳透过木窗照在二人 身上,郎君低头含笑,娘子也媚眼如丝。 这才叫登对! 她也撤回到后院,不敢惊扰到正在谈话 的二位。 土墙隔绝了街上的人 声鼎沸,陆琼一望向谢洵,便忍不住笑:“你先等 着,我给你盛一碗新出锅的酱羊肉。” 谢洵也微笑着点头,直到她的身影被墙体遮挡…… 第74章 入了夏(修) 入了夏,汴京也越加繁闹。 州桥上时时可见驻留的人 ,对着 汴河倾谈,或是与桥下画舫的人 对视。却也待不久,稍立一会儿 便要找庇荫处乘凉。 再多 走 几步路,还能望见陆记的牌匾,铺子里不断传出香味,叫人 忍不住进去瞧一眼。 而杂货铺的掌柜也托人 运来一大车东西,四五袋新面粉、六七罐糖、果子……还有新订的糕点 模具。 待东西放好,杨姐儿 给小 厮几个铜板,还塞了一碗放冰的豆儿 水:“小 郎君辛苦了。” 小 厮笑着 把碗送到嘴边,一口饮尽,喟叹一声:“真凉快!” 待人 走 后,铺子里又陷入一阵冷清。 灶房宽敞,陆琼便在 靠窗的位置摆了套桌椅,闲来无 事便会在 这歇会儿 ,今儿 却望着 窗外失神。 不远处锅中噗噗响,是粥熬好了,阿芙也立即从灶膛前的矮凳上站起来,揭开锅,用木匕搅拌几下。 而杨姐儿 端来一盘切好的西瓜,笑着 把陆琼眼前的盘子推开:“小 娘子可实在 忧心什么?可是忙累了。不过自打开业宴以来,铺子着 实忙,算算日子如今也有小 一月了,转眼又到乞巧节了。” 西瓜还冒着 凉气,淡红的瓜瓤汁水饱满,杨姐儿 手里捧了一小 块,咬下一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琼依旧叹气,她可不是在 愁铺子忙,却也找不到自己烦心的源头。 陆萱跟着 沈二娘去处理一桩案子,至今未归,她一走 ,铺子就冷清下来。 魏盼跟离姐都 各自找活干,擦擦桌子,给食客换新茶,盛饮子,收拾打碎的盘子,还在 后院栽了花,说 是茉莉,却也不见它开。 新来的阿姚跟阿芙也朴实,除了闲下来会跟众人 说 笑,余下时间皆在 忙活。杨姐儿 更是,灶房可是她的地盘,自会更上心。 陆琼算完账本 ,时而会帮闲,除此便找不到可以解闷的活儿 。 正当她再次叹气,陆萱的声音却从街上传进来:“竟要八文一碗!还不若阿姐做的好吃!” 沈二娘也笑:“到底是谁渴得不行……” 她们边说 着 ,也进了灶房,身 上还扑了一股暑气,冲散了屋内的凉意。 在 听到动静时,陆琼便去做了两份酥山,一份淋上羊乳,一份淋上西瓜汁。 陆萱热得脸通红,不停用手对着 脸扇风,见到桌上摆好酥山,便什么也不顾地冲上去:“今儿 吃羊乳的好,还是西瓜的好?” 陆琼拍打下她蠢蠢欲动的手,没好气道:“叫二娘先挑!” 比起陆萱的狼狈,沈二娘一身 清爽,正立于窗前,对着 她们笑:“我不挑,还是叫萱姐儿 先选。” 沈二娘一发话,陆萱也有底气,选了乳香更浓郁的一份便立马坐下,迫不及待地动手。 酥山很冰,冰得她直打颤,双眼还闭起来,不过等吃进去,暑气也散了许多 。 见沈二娘也坐下,陆琼才笑:“今日可还顺利?” 陆萱嘴里含着 冰,抢着 回话:“审讯的人 简直是猛兽!竹乐姐一不开口,他 就拍板子……” 沈二娘也摇头:“我虽不能出堂,却也替竹乐拟了诉状,早先也教了供词,可还是……” 竹乐是市妓,跟人 签契后在 酒楼里给人 奏乐。近些 年日子好起来,也攒了一笔钱,她便想赎身 ,谁知酒楼不肯放人 走 ,走 投无 路之下便寻到了沈二娘。 而陆萱不知从何得知此事,非要缠着 沈二娘一起去。 沈二娘说 完这些 又笑:“不过他 们没能拿竹乐如何,过不了多 久也得放人 。” 见她碗里的酥山要化开,陆琼也笑着 岔开话题:“再不吃,等酥山化了就不好吃了……” 沈二娘也回过神,舀一勺酥山,还带着 西瓜的清甜,拂去方才的燥意。 搬完铺子不久,陆琼便在 牙人 的帮助下去酒务办贩酒的凭证,这样一来店里的酒也能自供,不用额外去卖。 陆记也趁此置办了不少酒翁、果子,随后赴官办曲院购买酒曲,每斤一百六十文,能出近十坛花果酒。 临近七夕,暑气也渐大。陆琼便叫人 把新酒翁摆在 陆记的后院里,晒上几日,好去除窑火气,若不然直接酿酒会有股土腥味。 见今儿 来的食客少,杨姐儿 便说 着 要酿酒,就往后巷的院子放置几个木盆,盛满了桃子、桂花、糯米。 杨姐儿 也搬了张矮凳坐在 树荫下,阿芙阿姚二人 到井边打水,虽说 天热,井水却偏凉,正好能解解暑气。 井水倒进木盆里,便有些许桂花浮起来,荡起一阵涟漪。 另一旁,杨姐儿 面前盛有糯米的木盆也立即变成浑白色,她顺手挽起衣袖,一遍遍地淘洗至水清。 “这米还得泡一两个时辰,正好把这桃儿 给切成片……” 桃儿 外皮有一层小 绒毛,阿姚便先用竹刀轻轻把皮削走 ,全都 堆在 地砖上。 去皮后还需切成块,因着 桃子的味道淡,杨姐儿 还用木棍压扁,压出点 汁水来,这样桃子的香味才更浓。 米、果、桂花的香气四溢,连大堂内打瞌睡的陆萱也抬起头,困意也渐渐散去,见魏盼跟离姐儿进了灶房便也跟着去。 墙边还摆放着 盛满冰的缸,整个灶房都 跟着 凉快不少。 陆琼正在 灶房做浆水,木制的八仙桌上有醪糟、桂花干、一块鲜嫩豆腐,正准备切:“你们来得正好,去缸里敲一盆冰来。” 陆萱贪玩,自是最快应下,步子一迈,垂在 两旁的发髻也跟着 一摇一摆,别提多 鲜活。 挖出一勺醪糟到盘中,酒香也跟着 飘散在 四周。闻着 这股酒香,陆琼便把切成小 块的豆腐放其中入期,最后还倒了些 牛乳。 浆水酸甜,拌上豆腐还更加鲜嫩,陆萱刚把碎冰端来便忍不住抻长脖子看:“阿姐,这浆水何时才能吃?” 魏盼跟离姐儿 不说 话,却也是眼巴巴地看向这边,不过手中的活倒也没耽误,还敲下不少冰块来。 本 就是成品,加了冰就能吃,陆琼便笑着 点 头:“快去拿碗来,现在 就能吃。” 陆萱把冰哐当一声搁在 桌边,就跑去把洗净的碗端来。 见她笑得欢,陆琼也跟着 笑意不止,端起一旁的桂花干,在 每份浆水表面都 放了一小 撮,用来点 缀,也叫香味更浓。 碎冰加入,碗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也叫这个夏天更加凉快。 在 院子的阿姚跟阿芙也被叫进来,跟着 盛了一小 碗浆水,小 心翼翼地往里加碎冰,用勺子轻轻搅动,端到鼻尖便闻到一股酒香,夹杂着 淡淡的桂花香。 入嘴冰凉,阿姚还因这被突如其来的冷意而打颤,自是惹了旁人 的打趣,不过她倒是不在 意,很快便适应这股凉意,细细品尝起这份并冰浆。 窗外的斜阳打进来,落在 灶房的釉砖上,陆琼顺手关上窗,端了一碗浆水出去。 杨姐儿 还在 酿酒,身 边已经 封了不少小 酒翁,只余下几坛空酒翁。 蒸熟的糯米放凉后,还需加酒曲,搅匀后倒进小 酒翁里,她用手压平,并在 正中留出小 坑,若不然等发酵后酒翁容易裂。 跨出门槛,陆琼端着 浆水走 到杨姐儿 身 旁,替她遮住斜阳:“何必这般赶,先歇一会儿 。” 杨姐儿 还是没停下手中的活:“过些 日就是乞巧,可不就得快些 。” 看着 她皱起的眉头,陆琼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还只是个胆怯的人 ,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便点 头。 “那好,等你封完这坛酒翁。” 一坛酒翁不大,抱在 怀里正好,院子里总共有二十多 坛,阿芙她们吃完浆水也赶来帮忙,一行人 多 搬几趟就把酒翁搬进屋里,堆在 灶房里头。 等酒发酵,乞巧节也到了。 天还没亮,陆记的大门便透出烛光,纱窗映出几人 走 动的身 影。 这一年来,陆萱也适应这般早起,披上淡黄的短衫便来准备巧果的面团,帮着 看火加柴,忙得没处歇脚。 “锅里的桂花糕蒸好了……” “来个人 帮忙肉面团……” 陆琼也得去看酒酿得如何,揭开封坛的“老泥头”,酒香便飘出来,这一坛是米酒,闻着 便是一股清甜。 随即她还开了一坛桂花酒,把杨姐儿 给引来了,也学陆琼蹲在 酒翁旁,啧啧连叹:“这酒放到中秋更好!” 陆琼脸上挂着 笑,端起一只碗,握住酒提的末端伸向酒瓮里,舀出清澈的酒液:“届时重新酿便好,如今离中秋还有段时日呢!” 两人 分着 尝了几口,格外清甜,桂花的香气更是扑面而来,没多 久这一晚酒便见底。 杨姐儿 心里也满足,亲手酿的酒跟到别处买的终归是不同,很快便将余下的酒盛进酒壶里,好招待食客。 今年乞巧也做了许多 巧果、巧酥还有角子,还买了许多 羊肉、猪肉,用来做旋煎肉、酱肉。 这些 肉也处理好,陆琼拎起一块羊肉,竹刀落下,切成薄薄一片。杨姐儿 则看着 火候,待锅热了便能煎肉。 这会儿 大堂也来了食客,陆萱便叫上人 一块招待,陆记一下子又热闹起来。 近来天热,点 冰酥、冰酪的人 愈加多 ,灶房里的冰没多 久便耗了一大块,杨姐儿 望着 那口缸,一边往灶口扇风:“好在 旁边就有冰铺,不然想先前那般,没了冰就得关铺子……” 灶口的火烧着 ,锅里的水渍便也烧干,陆琼便刷上一层油,锅壁便滋滋冒烟,笑着 :“可不是,好在 换铺子了。” 杨姐儿 拍拍手上的木屑,取了勺水洗净手,水珠便顺着 指尖滴到地上:“这是要开始煎肉了?那我去把肉端过来。” 旋煎肉的重中之重在 于腌制肉片,先将盐、酱、花椒末、姜汁一并放入碗里,陆琼便握着 木筷搅拌酱汁,再倒入切成片的肉里。 为使肉更嫩,她还叫杨姐儿 端来一盏酒,放入肉里还能去腥。 腌好的肉也会散发出一阵淡淡的酒香,铺在 锅中迅速翻动,煎至微焦,随即便扑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在 大堂招待食客的陆萱也被吸引进来。 “这锅中煎的肉好香!”陆萱皱起鼻子,凑近锅边细细闻。 煎肉肥嫩且流油,陆琼笑着 夹了一块肉给她,空出的手在 下巴处接着 :“那你便先尝尝。” 陆萱迫不及待凑近咬一口,一边嚼,一边呼着 热气:“阿姐做的肉可太好吃了!” 杨姐儿 瞧见她鼻尖的细汗,许是被这肉烫着 了,一时哭笑不得,又怕她真的烫伤了,便去捧了碗水来。 此番场面叫一旁煎肉的陆琼也跟着 笑,忽地想起灶房的冰,便眼疾手快,用木勺挖了几块碎冰到碗中,哐当一响。 “给你也‘降降火’,不然你这一急,总觉得灶房里也跟着 热不少。” 陆萱嗔怪着 看她一眼,随后擦干嘴角的水渍,晃着 两只衣袖走 出去,嘴里还不停叨叨着 :“还是这冰解暑气!” 这模样自是惹了陆琼一番笑,而杨姐儿 对此也是见怪不怪,脸上挂着 笑,收好灶房里零碎的物件,便将旋煎肉一并端出去。 到夜里,乞巧节的氛围才更为浓厚,街上张灯结彩,桥上行人 络绎不绝,桥画舫亦是川流不息。 大堂里也逐渐热闹,灶房里的酒坛子开了一坛又一坛,处处飘着 桂花亦或是桃子的香气,叫人 沉醉其中。 有食客起了兴致,踉跄起身 ,倒一盏酒在 地上,指着 窗外的月光,脸上的红晕隐约可见:“桂醑浮香,天街灯影,还有这清光三万顷……何时还能赏得这般美景?” 同行的人 便将他 拉回座上:“桓兄,莫要再喝,饮酒伤身 !” 劝不住,只能叫人 把这桌上的酒壶撤下,上了些 汤饼、巧果。 这一场景在 陆记上演好几回,陆琼也跟着 劝了几回酒,刚把酒撤走 ,还没进入灶房,去夜市买花灯的几人 便回来了。 “阿姐!州桥摆了许多 花灯,我跟离姐儿 都 看不过来。”陆萱只手拎起裙摆,另一手提着 花灯,眉间的笑意藏不住,眼里还映着 灯火,叫人 目不转睛。 魏盼、离姐儿 也跟着 跑进来,手上皆提了一盏花灯,连身 上的纱裙也是流光四溢。 陆琼还未插上话,陆萱便又将花灯伸到她面前,绥化路得意道:“这还是摊上最后一盏琉璃灯,我多 花了十文才它买下。” 这盏与旁人 的纱灯相比,所透之光着 实更多 ,且这琉璃上的鳞片还能随风转动,灯火便也跟着 流转。 第75章 七夕日 见 这场面,众人皆笑起来,陆琼亦是笑着接过她的花灯:“好,不过得这灯先收起来,方才杨姐儿新做写角子,你们快去尝尝。” 陆萱便说要挂在陆记大门 的屋檐下,还要叫路人都看到 她那盏别具一格的琉璃灯。 “再挂高些!”陆萱挥动衣袖,不停在下边指挥着。 阿芙踩着木凳,魏盼几人在旁边扶着,嬉笑着,时而朝上看,而后她们的花灯皆挨个挂在屋檐下,一只玉兔、一条天狗相伴在琉璃盏的两边,引得行 人纷纷驻足。 挂完花灯,她们的目光便被灶房吸走了,杨姐儿手中刚盛出一份角子来,汤汁色泽清透,雾气腾腾升起。 放下角子汤,她便又到 锅边盛第二份,不忘跟众人叨叨:“这回跟去年一般,有猪肉馅、羊肉馅,还伴了些葱、韭,我还放了不少铜钱,就看谁能这般好运吃中。” 陆萱扬起眉来:“那我就要这份角子!” 杨姐儿竟也笑着附和她:“成,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陆琼便也忍不住呵斥:“可莫要再惯着她,不然 叫我也管不住了。” “萱姐儿心 性 好,只是贪玩,谈不上是惯着。”杨姐儿把灶口 的柴火灭了,生出一缕灰烟,端着碗走来,留下一句,“再说她前些年也没少吃苦。” 陆琼也想起从前,心 里叹一声,便也随着她们去。 灶房的一面墙壁开了扇窗,能瞧见 街巷的灯火与喧嚣。陆萱、离姐儿跟魏盼便围着木桌坐下,面前皆放了碗角子,萱姐儿吃开了,垂在两边的发髻也跟着晃动,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像是广寒宫的玉兔仙女。 只见 萱姐儿捂着下巴“诶哟”一声,随后从嘴中拿出一个铜钱,便又大笑起来:“我吃到 铜钱了!” 在大堂的阿姚跟阿芙二人也被这动静惊到 了,全凑到 萱姐儿身边,叫铺子都热闹起来。 阿姚性 子沉稳,任心 里有几分欢喜,也是不慌不忙赶来,头上发簪的串珠也丝毫不摆。阿芙则不同,一来便拉着陆萱的手说要看她的角子:“你这是羊肉馅的,说不准吃羊肉馅的更容易有!” 杨姐儿捂嘴笑:“这是哪来的歪门 邪理,我在不同的馅儿里都放了铜钱,不单是只有羊肉馅的。” 阿芙用手托腮,盯着窗外的月光叹气:“那我是吃不中了,就凭我这运气……” 不久夜便深,店内食客也差不多散尽,她们就搬了几张木椅到 后院乘凉,边上摆着巧果 、酒酿,还有几份酥山,雪白的冰沙上还放了一颗果 子点 缀。 陆萱带着离姐儿、魏盼到 井边将竹篮提上来,盛着一串新鲜的紫葡萄,形小带白霜,在月光的照映下更加剔透。 见 到 这串葡萄,院子里的人全愣住,痴痴地望着,不停咽着口 水,好似已经尝到 那酸甜滋味。阿芙更是,站在边上就走不动道了。 陆萱竟也不在意这竹篮上的水渍,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朝陆琼讨好笑:“阿姐,何时能吃这串葡萄?” 从西域来的葡萄多为贡品,寻常百姓更常见 到 的是葡萄干,极少有新鲜的。可洛阳的不同,走水路只需三五日便能到 汴京,只是价钱高,时值佳节,价钱还被哄抬至上百文 。 不过也正是因为赶上乞巧节,陆琼才舍得花钱买这串葡萄。 在众人的期待下,陆琼将这一串葡萄接过来,撕开顶上的藤蔓成小串,大家就都像小鸡仔般围过来。 陆萱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葡萄看:“阿姐,我吃一颗就够了……” 魏盼、离姐儿还有阿芙阿姚几人都不说话,杨姐儿攥紧手看着也很着急。 陆琼便也不捉弄人,拎出其中的一小串,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将余下的葡萄放回井时,把手中这一串都给了陆萱。 “这葡萄放不久,既然 买来就是大家一块吃的,我放才分了好几串,你们赶快都来拿一份!” 陆萱眼睛一亮,立即摘下一颗葡萄,力道轻柔,就怕将果 实捏碎了,放进 嘴里,刚咬下,汁水便在嘴中充盈起来,特别甜。 她咂咂嘴,眯起眼来:“比西瓜还甜!” 离姐儿也按耐不住,赶忙向前拿走旁的一串葡萄,这一串便镶有八九个,捧在手心 却似有千斤重。 阿芙眉间藏不住笑,伸手便要去拿,阿姚却皱着眉扯住她衣袖,小声呵斥:“不可,这都顶得上我们一日的工钱。” 阿姚与阿芙并 非汴京人,出生在周边的村落,自 幼便相识,阿姚性 子沉稳,也没少被阿芙带去一同下河捕鱼,或是上树采果 ,傍晚回家时身上全是泥土混着落叶,没少被爹娘教训。 初到 汴京,阿芙便险些被人骗去数百文 ,还是阿姚谨慎,才将这头月的租钱保下来,之后阿芙也不敢自作主张,不论大小事 皆听阿姚的。 现下也不除外,阿芙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串葡萄。 陆琼在一旁将她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起幼时的陆萱也是这般小心 翼翼,生怕多吃了下回便没得吃,她叹一口 气,直接将葡萄递给她们,且不给她们回绝的机会 。 阿姚跟阿芙便只好应下,而阿姚却多一份心 思,想着日后定要多做事 ,就当做是报答。 乞巧的节日氛围持续好几日,陆记上下也忙个不停,就连平日贪玩的陆萱也鲜少出去。 渐渐地,天色转凉,整座汴京城皆染上秋意,百姓也添上稍厚的衣裳,一边怨着今年凉得快,一边盼着中秋到 来。 而陆琼也比往日更常去谢府,一是去同何慕聊家常,二是宋娘的手艺好,一来二往,也能学到 不少本 事 。 只是没几何能见 到 谢洵,不过想也是木棉的事 情耽误了,毕竟入秋后木棉也能收获,若赶在入冬前打好棉花,说不准今年就能穿上新制的棉衣。 她正想着,陆记的大门 也闪过几个人影,金娘牵着霜姐儿走来,一旁跟来的还有庞巧娘,脸上皆带着笑意。 “你们怎么来了?现下绣坊应当正忙着才对。”陆琼立马放下手中的账本 ,面带喜色朝她们走去。 金娘笑着摆了下手:“这几日赶工,连着绣了三天,许是见 我们有些累,绣庄便给我们休了几日。” 灶房里忙活的杨姐儿也端着东西出来,围在腰间的碎花裙湿了一块,许是方才净手顺带将水渍抹在衣裳上,等到 她走近,才看清她手里端着的事 一碗藕羹。 这是用藕粉冲调的,还是谢洵的商队从临安带回的。 临安地区种植有大片莲藕,制作藕粉的藕粉户往往会 选用老 藕洗净去泥,削去表皮,切块压成泥,或用磨盘磨成浆,倒入粗布中过滤,挤压出藕汁。 陆琼也曾做过,不过十斤藕才出一斤藕粉,吃力不讨好,后来便没再亲自 做过。 且滤出的藕汁还需静置半日,待粉沉到 缸底,便将上层的清水倒去,再次加水搅拌、沉淀,得到 的藕粉更加白净,随后将是藕粉块削成薄片,铺在竹席上晒干,碾碎后过筛,才得了细藕粉。 在偏北的地区,干藕粉还能保存半年至一年,而江南地区则是四时皆有,毕竟莲藕量大,制成的藕粉自 然 也多。 晒藕粉得避雨,平日赶上潮湿的梅雨季节更需注意,若不然 藕粉也会 转潮。商户也会 在晴天将藕粉取出复晒,避免吸潮。 取藕粉于碗中,用煮沸的水冲调成羹状便可,不过杨姐儿还在这碗藕羹上洒了一小撮桂花干,闻着更香了,说不准还放了点 糖。 “入秋了,就得来碗藕羹,还热乎着。” 金娘也赶去帮手,闻着桂花香心 里更加明 净,立刻笑道:“可不是,今年入秋得早,今儿起来霜姐儿都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若平日早将被子踢到 床底了。” “霜姐儿这般年纪的都这样,睡觉不安分,长大就好。” 几人也不好杵在门 口 ,陆琼便把人招呼到 灶房,灶口 还烧着火,整个屋子也跟着暖和,比在外头舒服。 方才那碗藕羹给了霜姐儿,毕竟在场的都是大人,不好跟人争,再说大人也扛饿,再过会 儿都用晚膳了。 一行 人便聚在一块儿聊聊家常,霜姐儿就在一旁吃藕羹,连碗底都不放过,用勺子挖干净才罢休,很快便又被打发去后院跟陆萱几人玩去了。 待她一走,大人也放开聊,说到 裴家人,也聊到 几日后的中秋。 一说起中秋,金娘也想起一事 ,手上剥着蒜,用手肘碰下庞巧娘胳膊:“你阿兄也快回来了?这都有大半年没回汴京了。” 庞巧娘便轻轻点 头,许是想到 即将见 面的兄长,嘴角带着点 笑意:“前几日收到 信,也就这几日了。” 原先金娘也觉得镖师好,每月有不少的银两,可这一年到 头见 不到 几回,也不是好差事 ,还是在汴京安分给人做工好,至少日日能见 到 霜姐儿。 想着庞巧娘一人在汴京有些可怜,平日便忍不住多关 照,眼见 她岁数也成了,就差亲事 ,金娘便忍不住给她琢磨…… 陆琼见 金娘发着愣,加上方才的话,也知道金娘在想些什么,毕竟她前不久也被这么关 心 过,不过好歹也推脱过去了。 兴致再高,几人也待不久,加上近来天也暗得早,她们吃过晚膳便说着回去。 只是临走时,金娘把陆琼拉到 一边说话,对她挤眉弄眼:“你跟谢郎如何了?我瞧他又是送这又送那的……还有这藕粉,也是他托人带来的?” 第76章 腊羊腿 不过金娘也只是提一嘴,并非真要刨根问底,随后 见天色不早便离开 了,只留下陆琼一人在堂内发 呆。 她从食客手中接过一个小银块,便从钱柜里抓出四五个铜板,待食客人影消散,才 逐渐回过神 。 杨姐儿没空去关 注这些,今夜的客人格外多 ,许多 离开 汴京的游子也返乡,应当是为了几日后 中秋的团聚。 陆记现如今离汴水近,即便不开 门,就是窗边开 一条缝,也能听见桥下画舫的琴声,不仅悠扬,渐隐后 还在行人的心底留下一丝波澜。 夜深,陆琼平躺在床榻上 ,耳边似乎还有些不清明的声音。 距上 回见到谢洵亦有半月余,只是平日铺子忙没有闲心去想别的事,如今被 金娘拿出来谈,心里倒也有些异样。 她翻了身 子,右手压在一侧,望着窗边清冷的月光,长叹一声。 现下铺子的经营规模愈来愈大,除了常见的糕点、饮子以及汤饼,就是竹筒饭、海货也整日售罄。 生意旺,早起便成了常饭,往往天还未亮,陆琼便要从床上 起来,到灶房把前一日备好的红薯或鸡蛋放到锅里蒸,待陆萱几人醒来正好能吃。 而 陆琼昨夜却被 金娘的话 困扰,直到深夜才 有些睡意,等起来时,便见离姐儿在用粗布抱了一捆柴进了灶房,陆琼隔着一道门叫住她。 离姐儿回过身 子,朝她扬起笑:“昨夜水喝多 了,今天便起早了,顺带把锅里的水烧了。” 陆琼点头,便从井里挑出一桶水,倒在脚边的木盆里,还渐出不少水花。 许是院子动静不小,其余人也跟着醒了,陆萱眼下挂了一抹淡淡的乌青,想来是没睡好,不过陆琼也无心注意。 今天早饭吃得清淡,每人一碗肉粥,外加一个鸡蛋。吃过后 魏盼便主动去洗碗,离姐儿便把灶台收拾干净,陆琼知道她们一直觉得亏欠自己,不替自己做事会过意不去,便由着他们。 从龙津桥一过,街上 的摊贩已 经开 始叫卖月团、桂花酒,还有些新鲜的时令果子,手工捏制“兔儿爷”的泥匠也围了一圈人,皆是年龄小的孩童缠着爹娘买泥塑或是木雕。 人一多 ,便不可 避免发 生碰撞,泥匠的摊子也被 人动乱了,他一气便嚷嚷:“再挤就不捏了!谁也别想买到!” 见他气得胡子都吹翻了,这群吵闹的孩童才 安分下来,连带着整条街都清净不少。 魏盼也颇有些幸灾乐祸:“也就泥匠能治治他们了。” 陆萱跟离姐儿也点头,这群孩童实在太闹人,平日在铺子里没少被 他们折腾。 待她们到铺子时,杨姐儿已 经把前夜提前泡好的豆子端到院子里,一边往石磨里倒豆子,一边加水,底下用麻布裹住豆糊,过滤掉豆渣,留下细腻的生豆浆。 这石磨还是前阵子从金娘家新搬来的,金娘说她整日待在绣房根本没空用,柳海岩也寻了别的活,常常几日不在家,这石磨放在家里就是吃灰,硬是叫陆琼收下。 好在铺子里要做的吃食很多 ,除了磨豆浆,还能将芝麻、杏仁磨成粉,加水煮沸了便也是一道不错的甜食,或是熟红豆、绿豆加糖磨成馅,平日做糕点也能用上 。 得了这么个好处,陆琼便想打听市面上 的价钱,再把银两给金娘,只是金娘说什么也不肯收,还有些生气。 可 陆琼自是不能如此心安理得,便只能隔三差五给金娘家送些吃的,例如前阵子做的桃酥就会额外留两份,一份是金娘的,余下的则是给庞巧娘的。 有了石磨,杨姐儿便习惯先磨豆子,磨成生豆浆再用锅煮沸,有时怕煮不熟,便会再起第 二次锅,煮个两三回才 敢给客人,煮好的豆浆便用陶瓮盛着,怕凉得快还会用稻草盖住,待有人来才 从中取出一碗。 是以来得早的食客都会闻到一股浓郁的豆香,肚子本就空,如今更是被 引得更惨,没多 久新煮的豆浆就卖光。 魏盼记账的本事不差,陆琼忙时便会叫她收钱,陆萱跟离姐儿就招待客人,忙着端茶递水,或是帮着人跑跑腿。 朝阳从地平线升起,一抹红光透过山顶照在后 院,陆琼正吩咐肉铺的小厮把送来的猪肉搬到一旁。 小厮忙完后 抽出腰间的粗布,随意往脸上 一抹,红了一片才 笑着:“这肉还鲜着,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叫我今儿头个送来。” 听他说完,陆琼眉间的笑意也更深。实际上她与肉铺掌柜并无多 少交际,只是他的夫人青娘也是上元村的人,其爹娘还住在乡下,有时便会叫陆琼带些东西,一来二去情分便深了。 想必这回也是受她所嘱托,看来下次回去还得给青娘家人多 带些吃食。 就算情分不浅,陆琼还是把账算清,绝不少给肉铺一个铜钱,连金娘都说亏了,不过她倒是觉得与人的情分是不能拿钱衡量的,一点也不亏。 而今天送来的肉足有四十几,要给近一两银子。 往日都是送二三十斤,现下也是因着中秋将至,舍得花钱吃肉的食客也多 起来,铺子自是要比平日多 备些肉。 肉铺离着有段距离,再加上 小厮也要赶着去下一家,陆琼便把新熬的梨汤端给他,念及小厮年轻体旺,便自作主张往里放了些冰。 梨子被 切成块状,放入水中炖煮,添了些冰糖、杏仁,喝起来甜而 不腻,加了冰之后 滋味更好,少了一分甜,多 了一丝清爽。 小厮也借着喝梨汤的间隙发 呆,陆娘子生得清秀,做人大方 ,每回来不是给他端份浆水就是新做的糕点,也怪不得铺子越做越大,听说去年还在摆摊,现在就是大掌柜了,可 真是了得。 喝完梨汤,他果真精神 不少,再次跟陆琼道谢便离开 了。 随着铺子一天天忙起来,陆琼也将心思收回来,整日都是两点一线,白天出门就赶去铺子,夜深才 回家。 陆萱几人也有些吃不消,便决定中秋前休上 几天,正好回上 元村一趟,离姐儿也决定这次回去后 便不再走。 是以天还没亮,一大家子便醒了。 魏盼虽说不跟着去,却也起了大早,趁着大家还在收拾行李便去起锅烧水,熬了点瘦肉粥,还学 着陆琼的法 子煎了几张饼,表面刷上 一层油,一点葱花,放在锅里煎至金黄酥脆,整个院子都是油香味。 趁这会儿还有空,陆琼把行李清点一遍,几件入秋的衣裳,一壶新酿的桂花酒用麻绳捆好,还有几包给虞娘带的药材,昨天还做了些月饼,不过由于时间太赶,只就做了五仁跟豆沙馅儿的,现下全用油纸包着。 还有几条醪糟鱼,被 她用陶瓮装好。今早还赶去街上 买了数十只螃蟹,留了两只给魏盼做吃的,部分打算直接用来清蒸,来不及吃的就用酒、醋腌制,做成糟蟹,不仅可 以去腥还能放多 一阵子。 入秋后 ,汴京人都吃上 腊羊腿,直接撕下来或是切成薄片,一般是作为零嘴或是下酒菜,还有人不喜欢干硬的口感,会切成片上 锅蒸,再讲究些,便是放入汤中、粥里熬煮,别有一番风味。 她们也在屋檐下挂了两条腊羊腿,这还是前阵子金娘一大早叫她们一块去肉行挑的羊腿子,想着不缺钱,便带着陆萱几人一块儿去,金娘跟庞巧娘也各自挑了两条,金娘一家三口人,两条羊腿子正好够吃,庞巧娘也选两条就叫人觉得出奇。 许是看出陆琼的困惑,金娘扛着一条羊腿子笑道:“巧娘这是给她阿兄挑的,这两日就要回来了,前阵子才 来的信……不过这两条也不够吃啊,他们镖局可 是有不少人。” 很快金娘也不纠结,总归不够还能再买,再说镖师也不缺钱。 街上 来买羊腿子的人不少,陆琼几人险些被 挤出去,还是金娘手快将她们几人的衣袖揪住,这才 勉强立住脚跟。 回去时每人的背篓里皆装了一条羊腿,压得背都弯了,却还是掩盖不住笑意,一路上 嬉闹着回去。 陆萱兴致最高,还在回忆刚才 人挤人的场面,拍着胸脯一脸庆幸:“还好有金娘拉着我,不然我就要被 人挤成肉饼了……” 金娘把沉甸甸的背篓往上 托,被 勒出褶子的衣裳才 顺开 ,听她说完便得意起来:“那是,往年入秋我都是一个人来抢羊腿子,去晚了就没了,那就赶不上 腊羊腿的最好时节。” 其余人也出了一身 汗,不过魏盼还好,她在汴京多 年,没少帮她娘去跑腿。庞巧娘便有些不妙,如今脸还红着,陆琼便提议到铺子歇脚,给大家买了碗羊肉汤,这才 缓过来。 待休息好,陆琼几人把两条羊腿子带回院子,巧娘一人忙不过来,正好见到熟人便一同运回去。离姐儿则帮着金娘一块儿把两条羊腿子搬到金娘家,临走时金娘还给了一大罐梨膏:“这是上 回跟琼姐儿一同买的梨,我给它熬成膏了,你带回去尝尝,添点水搅匀,酸酸甜甜的。” 离姐儿也知道两家关 系好,二话 不说赶紧收下,再聊些家常就离开 。 因着灶房地儿小,陆琼几人将羊腿子放在院子的木盆里,撒上 粗盐,擦满整条羊腿,还加了花椒、姜末、黄酒,腌入味了便用麻绳捆好,挂在屋檐下风干。 现下也有半月余,羊腿子的肉也呈深红色,往年入秋最多 的是腌腊肉,这还是她们头一回腊羊腿。 羊腿子滴着油脂,引得刚出来的陆萱不断咽口水,旁的魏盼跟离姐儿亦是,陆琼忍不住笑:“离姐儿去灶房寻把竹刀来,我割些腊羊腿。” 离姐儿应声,点完头便转身 进了灶房,脚步还略有些急促,险些被 裙摆绊倒。 天还未完全亮,只有一盏油灯发 出微弱的光,照在腊羊腿皮上 ,亮着油光。 陆琼接过竹刀,左手抵住羊腿,右手握住刀子划下一大片肉,陆萱则拎来一个竹筐,又怕油脂渗出外面,还在底边铺了好几层油纸,没多 久,竹筐里便放了好几片肉。 这些年干的活多 ,陆琼的力气也跟着变大,可 还是抵不过一直抬高手,这才 半刻钟,手便酸的不行,见竹筐的羊肉也差不多 够吃就收手。 陆萱抱着大半框肉,嘴角的笑都压不住:“阿姐,这羊肉明天放粥里炖吧,肯定比肉粥香……” 这一年来,陆琼没缺过她一天肉,煎肉、炸肉、炖肉、烤肉等各种做法 都尝过,不过陆萱最爱的还是肉粥,以往都是用猪肉来熬,肉质鲜嫩,稀粥也带着肉香,一碗下肚,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暖身 子,最适合这种带些凉意的天。 若是外头飘着小雪,窝在床边,再搭个小火炉,一边烤火一边喝肉粥,更是自在极了。 只是想着,众人便觉得惬意,立即加快动作,好赶快回到乡下烤火炉。 这条羊腿子不小,是后 腿肉,一条也有五六斤,陆琼割了一大半下来,应有三四斤,足够她们这几日吃了,还留了一小部分给魏盼。 如今上 元村正赶上 秋收,不缺蔬菜水果,陆琼也不打算带些回去,届时拿钱跟人买便是,只带了点糕点蜜饯,加上 前头收好的吃食,加起来足足装满两个竹筐。 竹筐行李都堆在院子,等马车一到就能走人。 陆琼又数了遍行囊,见没有缺漏的才 松口气,到灶房端了碗肉粥喝。陆萱她们也没嫌地儿小,围坐在八仙桌前,正中放了一碟煎饼,每人面前还摆着一份粥,热气腾腾,糊得人看不清前头。 陆琼也抓了一张饼,外皮是一层薄薄的油酥,咬起来咸香可 口,再配一勺粥中和滋味,吃完便觉得整个人精气十足。 以往回村,雪儿就会托给金娘照顾,后 来魏盼住家里后 ,这份担子便落到她身 上 。 雪儿平日的吃食简单,喂一些肉沫蔬菜便可 ,偶尔还会添一些牛乳当加餐,魏盼也亲自喂过几次,是以陆琼并不担心。 俗话 说头伏萝卜二伏菜,整个院子最重要的便是刚播种好的萝卜、菘菜。其中菘菜是移栽的育苗,每行有六七苗,一共种了八行,萝卜就得注意些,等苗生出些真叶后 还得拔掉弱苗、病苗,只留最好的,这期间还得常浇水,毕竟土壤不能太干。 陆琼吩咐好家中大小事,青娘那边也托小厮带来一个包袱:“里边装的是一些吃食……” 恰好车夫也赶来,就停在院子外,陆琼收下小厮的包袱,叫众人把行囊放上 车。 马车悠悠驶出城墙,车内几人昏昏欲睡,等睁眼时,道路两旁便成了金黄的谷子。 跟往年一般,村里能走能动的都下地,不论是老人还是妇孺,能出力的出力,不能的也提着水给大家消消暑。 在这一片金黄之中,也有一些白,那是村民种的木棉,如今也到了收获的时节,正好跟秋收撞在一起。 离姐儿望着那片种满木棉的田地,心里有些差诧异,更多 的还是激动。 陆琼叫车夫先送离姐儿回家,再绕到自家院子,距离上 次回来也有一月多 ,除了院子生了点杂草,门把上 落了灰,别的地方 暂时还看不出太大的变化。 推开 门还是闻到一股陈旧的味儿,她们先把东西都搬进去,顺带把家中所有窗都打开 ,好通风透气,好在现下风大,没多 久那股味儿也就散去。 陆琼准备先把灶房打扫干净,本想叫陆萱去拿把扫帚来,转身 就见她早已 打好水,将粗布沾湿,擦去灶台上 的灰。 好在这两月雨水少,灶房的烟道也没有堵住,很快就整理好,之前藏好的干柴也还能用,不过她还是想先放院子里晒一会儿。 临近午时,陆琼跟陆萱一块儿把所有的柴都搬到院子里,摊开 铺匀,占了小半块地儿。 正好卧房里也通好风,便各自抱了床被 褥,放在庭院的竹竿上 晒,还用藤条拍打被 子,拍了百来下二人才 回屋歇着。 而 外边,陆琼回村的消息早就从村头传至村尾,尤其是在地里的,弯腰收谷子还能跟旁人说上 几句。 “看那片地,白花花种的全是那什么棉花?” “这一亩地看着也没多 少……” 另一人压低声:“是没多 少,可 价钱高。” 起初村里没人愿意将地里的谷子换成木棉,皆认为粮食大过天。 直到近几日才 知道木棉的收成这般好,一亩地可 以卖出近两石大米的钱。可 像他们种地,一亩还不到一石,不少人家暗地里后 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挣大钱! 跟别家不同,虞娘拿了一半的地去种木棉,不过她也没费什么心,有人帮着打理田地,她也省不少事。 是以离姐儿回来时,便见到院子里晒了一大片的棉花,她几乎是无处落脚,头回见这稀奇玩意儿,更是碰也不敢碰。 离姐儿攥紧手中的包袱,暗自叹一口气才 朝屋内喊:“娘!我回来了!” 里边传来一阵响声,像是木头碰撞到了地砖,随后 木门也被 人从里往外开 。 许是这些天秋收,虞娘看起来比先前黑了不少,背似乎也弯了些,也不知是何时,脸上 多 出了几道皱纹…… 离家多 日,离姐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与虞娘诉说,可 现在,她连眼睛也不敢直视虞娘。 虞娘倒是一眼都没离开 过她,本想伸手替她拿包袱,却瞥见手中还残留着炭灰,只好讪讪将手藏在身 后 ,扯了一个笑:“回来的正好,地里的粮昨日就收完了,现下家里不缺粮,我去给你摊个饼。” 见她说话 这般小心,离姐儿心里反倒不是滋味,她抿一会儿嘴,最后 还是没阻拦她,跟着进了屋。 虞娘的话 比以往都多 ,聊到最近的秋收,谁家人手不够,谁家还破天荒地吵起来了,还聊到她是怎么种木棉的…… 离姐儿也在这种氛围下渐渐放开 ,主动谈起在汴京的一切。 第77章 咸杬子 午时一到,陆琼才想起 还没 跟别人换吃食,便拿出早上收好的竹筐,把东西都安置好,一些儿糕点零嘴就放在灶房的柜子 里,腊羊腿也准备找地儿放好。 风干后的羊腿肉有股咸香味,靠近了还能闻到浓烈的黄酒味,陆萱就跟在陆琼身后,一步不停,一双眼都掉进 了羊腿里。 陆琼看她实在可怜,从柜子 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月饼,许是薄了些,有些边边角角好渗出点油来。 恰好裴玉匠活好,今年便找他新打了一批做月饼的模具,还做了几个内径超大的,适合一大家子 分着吃。 而 这次带回来的皆是些小月饼,不过一人一个也正好。 陆萱眼巴巴地看着陆琼掀开油纸,露出金黄的月饼,表面印了“花好”三字,边上还有几条花纹做装饰,这是她专为五仁月饼设计的。 像其他馅儿也有独特的样貌,例如豆沙馅儿的刻有“月圆”,咸蛋黄馅儿的则不刻字,反倒是雕了三四朵杜鹃花。 不过咸蛋黄馅儿的还未做成,因为往年没 有,还是前阵子 觉得莲蓉馅儿口感太单一了才决定 加上去。 现下类似咸蛋黄的吃食便是“咸杬子 ”。早在北魏时期,就出现了盐水浸泡鸭蛋的腌制手法 ,等到隋唐,才开始使用草木灰、粘土来腌制,口感已经接近后世 的咸鸭蛋,直到宋才开始单用蛋黄去做一道吃食。 也有鸡蛋做成的咸蛋黄,但较鸭蛋制成的小,且鸭蛋带着浓郁的咸香,口感沙软,与月饼里甜腻的莲蓉中和,咸甜交织,味道更 醇正。 而 陆琼也想念咸鸭蛋的滋味,便到街上跟人买了上百个鸭蛋,许是养鸭成本更 高,鸭蛋还比鸡蛋要贵上几文钱,可也比羊肉便宜。 买了鸭蛋,就直接在陆记的后院里腌制,洗净晾干,浸入酒中,再裹一层盐,放入空坛子 里封好,等半月以后便腌好,现下也才过了数十天,还要等到中秋才可开坛。 陆萱却等不及,在汴京时便整日问坛子 何时能开,来到这才得以清净,更 别说眼下还有月饼堵住嘴。 灶房嘲院子 开了扇窗,可以瞥见乡道陆续出现人影,每人手中不是提着镰刀,就是肩上扛着锄头,这是秋收的村民赶回家吃午膳。 还见到了相识的周二娘,正好可以换些吃食。 手中的月饼巴掌大,陆琼用竹刀切成两块,拿出一块,便将余下一块用油纸包回去:“只能吃一小块,不然待会儿吃不下午食。” 即便只有半块,陆萱也乐意,迫不及待点头,生怕晚一步陆琼就反悔,挺着胸脯保证:“我肯定 吃得下午食的!” “你也就嘴上说得好听……” 陆琼也不想揭穿到底是谁常常偷吃灶房里的糕点,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待会儿去找二娘买些吃的,你就待在家,顺带看看家里还有没 有什么缺的。” 周二娘家总共有六口人,陆琼拿了三块五仁月饼和三块豆沙馅的,觉得不够又装了点铺子 做好的油酥饼跟几块糕点,出门前还掂了下腰间的钱袋,约莫够买好几日的吃食。 以前都是到集市去买,但最 近都在忙着秋收,集市也没 什么人,是以只能找二娘或是虞娘买。 陆萱捧着一小块月饼,轻轻咬下一口,望着她背影含糊不清道:“怎么不去离姐儿家,这不是更 近吗……” 上元村的秋天不太热,风吹在身上会有些凉,倒是正午的阳光晒得人更 加舒服。 陆琼手上挎着竹篮,空布袋随意塞在缝隙里,空气弥漫着谷子 香,周边视野开阔,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 周二娘家比虞娘家还远,却也离田地近,不过二娘家在山脚下还有一块地,所以方才能见到她路过院子 ,这样看周二娘整天两头跑,倒也不算轻松。 几颗果树环绕着院子 ,其中梨树还有不少果子 ,沉甸甸地挂在树枝上,皆是鲜嫩多汁。 院墙是用篱笆围起 来的,只有半人高,许是上元村民风淳朴,几乎家家户户都认识,是以鲜少有人家里丢东西,也不会像汴京的宅子 ,在院子 围了高高的院墙。 周二娘挽起 裤腿,在井边冲掉脚上的黄泥,一抬头便看见陆琼站在篱笆外,还挎着竹篮,立即甩干身上的水,小跑到院子 外笑着给她开门。 “方才还听人说琼姐儿回来了,你这就跑上咱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 见她这般热情,陆琼也面带笑容:“这几日集市不开,家里又没 什么吃的,所以想找二娘买点,不知道二娘家方不方便?” 周家有六口人,跟大多数村民一样,周二娘的婆婆身体 硬朗,常常跟着一块儿下地。谁知今年却偏偏摔到了腰,不能长期干体 力活,秋收这几日本还想坚持下地,倒是被二娘劝回去了。 二娘的丈夫除了下地,还会去给人家当挑夫,可以挣不少钱,何况还有三个儿女帮忙干活,一家人倒也算富足,能攒下不少积蓄。 可周二娘以前过了不少苦日子 ,现下也不敢多花钱,家里的一切开销皆是精打细算,私下也会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 是以听到陆琼的话,周二娘便是两眼放光,又怕被人听见,赶紧叫人进来:“我们快到屋子里说,凉快些。” 二娘家的灶房在正屋外,隐约可见几缕青烟从里散开,还带着肉香。 屋内陈设简单,入眼便是一张八仙桌,其边角有些损坏,而 常年的擦洗也叫桌面褪去漆色,露出原本泛黄的木色。 正对大门的墙边摆着两张带扶手的木椅,其中一张的扶手上随意搭了块布,上边还有未绣完的牡丹花。 堂屋两边各开了两扇门,共有四间卧房,比起 汴京内八口人住两间卧房好好太多。 周二娘把陆琼请进 门,倒了杯茶,对着她笑:“家里只有些粗茶,是我回来时刚泡好的,现下凉了点正适合尝尝。” 陆琼谢过二娘,把茶杯递到嘴边浅浅抿了一口,茶很淡,不涩,便多喝了几口。 不过想到家中还有个嗷嗷待哺的陆萱,她便把茶盏放下,跟二娘说起 正事 。 二人简单谈几句,周二娘便点头,撸起 衣袖,作势要将家里的所有吃食拿出来。 陆琼笑着按住她的手:“我在这待不久,顶多就两三日。” “才两三日啊……” 周二娘眼里的光亮了又灭,还想着可以多卖一些出去的,不过比起 这个她也关心陆琼的事 ,一脸担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不住久些,可是在汴京遇到难事 了?” 她与大多数村民一般,大半辈子 从未出过远门,左右不过是去邻村走走,而 汴京对她来说就是个无法 到达的地方。 先前听琼姐儿一家去了汴京,她也觉得新奇,可过了一段时日便是担忧。汴京城大,遇上事 还找不到人帮衬,不若在村子 里好,日子 还过得安稳些。 陆琼倒也看出二娘的担忧,笑着摇头:“我只是放不下汴京的生意,这次主要是将离姐儿带回来,总不能中秋了叫虞娘一人在家过。” 见她这般解释,周二娘这才放下心来,又跟陆琼说上几句才转身出了门。 现下二娘家没 人,陆琼也不好干坐着,见茶杯空了就给自己重新倒上一盏,茶还冒着热气,令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没 多久木门被人再次打开,周二娘单手拎着一个竹筐进 来,手指用力到泛白,看起 来就不轻。 里面是半袋面粉,一些米,够两人吃三五天,蔬菜主要是萝卜、菘菜、茄子 、芥菜,一些豆子 ,六七个鸡蛋,新鲜的柿子 、枣儿、梨…… 除了肉,几乎是常见的都来了点。 周二娘见陆琼沉默不语,以为她是不满意,忙着道:“这些面粉是前几日用新谷子 磨的,我家不种 水稻,米没 多少,不过菜也是刚摘不久,刚从地窖拿出来。” 陆琼怕她继续说下去,忙打断:“不是,我只是怕太多了,这两日吃不完。” 原来是这样,周二娘也没 多想,黝黑的面庞挂起 憨厚的笑:“怕什么,吃不完做成腌菜带回汴京。” 说着又想起 自家还做了些腌菜,拍了下大腿,哎呦一声。 “我都忘了前些日腌了些胡瓜,我去拿来……” 见她要起 身,陆琼叫住她,嘴角微扬:“二娘费心了,这些已经够了,萱儿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周二娘也意识到不妥,便不再执着。 陆琼给了钱,还把食盒里的糕点、月饼留下,怕她推脱还提前想好说辞。 “我跟萱儿在上元村待的这些年里,二娘也没 少照顾,尤其是最 近还添了不少麻烦,这些糕点也都是从铺子 里拿的,没 花钱,您就收下吧!” 周二娘自是心动,不过她也没 把陆琼的话当真,这些糕点一看就值钱,就算是铺子 做的没 花钱,可买面粉要钱啊,更 别说里边还有馅儿。 去年吃的那 块月饼,她可是记了很久,当时跟家里人分着吃,每人也就尝尝味儿,根本不过瘾,现在每人能分到一块,她没 多犹豫就应下。 去到外边,田地里已然没 人在耕作,路上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溪边时不时传来的水流声。 今儿耽误不少时间,陆琼也饿得慌,即便身上的东西沉,也还是加快步伐走回去。 院子 里的柴被收走一部分,等她走进 灶房,便见到陆萱已经生好火,脚边就是方才晒干的柴。 “阿姐!我们今天吃什么?”陆萱走上前,眼睛瞥向竹筐里。 陆琼想吃些简单的,打算做个鸡蛋羹,再用羊腿肉煮一锅饭。 陆萱也惦记腊羊腿半天了,二话不说便点头,把米放水里养着,其他要用的食材、器皿也提前洗好。 没 多久,腊羊腿就跟米饭一块儿蒸好,陆琼用锅铲翻一下米饭,底部稍焦的部分就露出来,边上生了层锅巴,蘸着腊羊腿的油脂,香味扑鼻。 不过她想再焖一会儿,这样更 入味,旁边的陆萱却不好意思 地笑:“阿姐,我想先尝一块……” 前些年她们没 钱,但是过节的吃食也会用心准备,买些面粉来做炸物 、糖饼,奢侈点还会熬猪油渣。 唯有一年,田地收成不好,汴京物 价上涨,花去必要的开销,她们便没 多少余钱,加上冬日里烧的柴火不够,陆萱也因此受寒,看病也花去不少钱,后来还跟虞娘借了不少。 好不容易扛过严冬,终于等到春节,家家户户置办年货,陆琼也买了大米回来。 平日为了省钱都会熬成稀粥,可毕竟是过新年,就起 灶蒸了米饭,揭开锅便闻到锅巴的焦香,于她们而 言,那 便是人间美味。 当时陆萱才到她胸前,脸上一吹风就泛红,也像今天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全是期待。 想起 这些,陆琼便笑出声:“好,我给你挑一块脆的。” 吃过午饭,二人便将院子 的被褥收进 屋子 ,晒过后的被子 有股特殊的味道,叫她们也安稳地睡了一下午。 许是秋收到了尾声,下午的上元村也陷入一片寂静,唯有山林的树被风吹起 ,摇晃着身上的枝叶。 次日一早,陆琼带着陆萱去虞娘家,手中提着食盒,装的是糕点跟月饼,陆萱手里则拿着一捆药材,二人还未走进 院子 便闻到一阵酒香。 虞娘不知去哪了,只见离姐儿坐在院前,脚边堆放着两个大木盆,其中一盆刚腌好的猪肉,盆边还放着盐、花椒、黄酒,还用了不少茱萸增加辛味。 离姐儿抓了把粗盐,用力搓进 猪肉里,等她脖子 有些酸了,抬头便看见陆萱对她笑。 “离姐儿,你家的肉闻起 来好香!” 陆萱真的好喜欢腌制的肉,不论 是风干还是烟熏,味道皆好,很是下饭。 离姐儿兴致一般,对她而 言每年过冬都会做,甚至还会生出厌倦,腌肉做多了,手会起 皱,还会脱皮,等天一冷碰上水就更 不好受。 不过面对陆萱,她还是很有耐心:“许是放的腌料多,而 且这肉也是今儿刚送来的。” 即便有腊羊腿,可腊肉也在陆萱心里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不过还没 等她开口,陆琼便知道她的想法 。 “你若是想吃,等回了汴京,我们就跟青娘多买些肉,到时叫金娘也一块儿腌肉。” 这一年来,陆琼也时常感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本以为搬离通济坊后会渐渐断了联系,谁会想到金娘后来不做豆腐,改去绣坊了,而 后也有了更 多牵扯。 还没 来得及想更 多,身后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虞娘带着三五个妇人正往院子 赶,脸上皆挂着笑,见到陆琼站在院子 里,笑意更 深,连脚下步伐都不自觉加快了。 “这不是琼姐儿,还有萱姐儿……你们这是从汴京回来啦?” 一人张嘴,其余人也按捺不住,跟着八卦起 来,先是寒暄一番,接着就是询问汴京的铺子 生意如何。 陆琼也不好拂了众人的面子 ,只好挨个回答。 竟还有人问汴京人是不是都不做饭,不然怎么会有这般多食铺,还有人问能不能养鸡、种 地…… 还是虞娘看不下去,叫大家伙儿离开,不然陆琼也不知该怎么收场。 一行人离开院子 后,还是凑在一起 聊陆琼。 “琼姐儿家的铺子 ,说就开在桥边,整日都有人去……” “你这是听谁说的?” “怪不得她们姐妹身上穿的这般好,这料子 一看就不是麻布做的,得费不少钱!” “那 可不,今儿遇见周二娘,还说琼姐儿给她带了什么月饼回来,说是比肉包子 还好吃。” 众人听到这有忍不住咂舌,有什么会比肉包子 好吃,还这么大方随手送人,不过想到她能在汴京开大铺子 ,又觉得不稀奇。 只是感叹自己没 有本事 ,先前还觉得人家是在胡闹…… 陆琼倒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这会儿还被虞娘硬塞了几条腌肉。 虞娘见她不收,一脸不乐意:“前阵子 离姐儿在你那 儿添了多少麻烦,这些就当做是补偿,再说我这腌了不少肉,我跟离姐儿两人吃到过年也吃不完。” 站在一旁的离姐儿也跟着点头。 正好她们带了不少点心,便当做是用糕点换来的腌肉。 随着朝阳升起 ,晨雾渐渐散去,几人也从院子 移步到屋内。 堂屋修饰整齐,家具摆放有序,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方才带来的药材被虞娘拿到别处,随后叫离姐儿烧了一壶水,沏好茶端给众人。 陆琼抿一口茶,斟酌用词:“虞娘可有想过去汴京看看?如今城内商铺林立,即便是到桥边摆摊也能有可观收入。” 虞娘的确有自己打算:“我打算年底前把这块地卖了。” 陆琼点头,毕竟虞娘的年纪也渐渐上来,过些年定 是没 有办法 下地。 陆萱本在发呆,听到这话猛然回神:“卖地?” “这地好好的,为什么要卖?” 离姐儿倒也没 多大反应,许是早先商讨好的。 而 虞娘也被陆萱这出逗乐了:“卖了地才好进 城,不然这地放这没 人打理 ,过不了多久便荒了。” 说到最 后,虞娘整个人还有些恍惚。 不过这事 也就暂时定 下了,她们何时能搬进 汴京,就要看何时能将田地转卖出去。 许久不见,二人就聊得久了,等回过神来已经临近午时,虞娘便叫她们留下用午膳。 陆琼也不跟她客气,带着陆萱去地里摘了些胡瓜,跟鸡蛋一起 炒。 刚腌好的肉也被虞娘切成薄片,放进 锅里煎,伴随着滋啦声,肉也在锅铲下翻转,煎成焦黄色,香味便四溢。 新鲜的腌肉比风干好的嫩,陆琼也难得多吃了一小碗饭,几人也是吃撑了才肯放下碗筷。 后日便要回汴京,她们便没 在虞娘家多待,一路悠悠走回家,遇见行人还停下打招呼。 临走前还去了周叔家,周叔还是一如既往守在院子 做木工,屋檐下还堆了不少柴,旁边架了把斧头,柄尾上绑了一根褪色的红带子 。 陆琼除了带些糕点、月饼,还有一坛桂花酒,毕竟周叔好酒,一个人就能坐在院中饮完一壶酒。 再说周叔在村中很少与人交往,估计中秋也是独自过,她就想着给他带一坛酒,这个中秋也就好过些。 她们在这待了一阵子 ,不过都是陆琼在聊,周叔在听,陆萱就到处转转。 周叔不常说话,只点头,直到她们要走了,才从屋里拎出风干的兔肉:“城里肉价高,这些你们带去。” 看着他手掌上的几道疤痕,陆琼内心五味杂陈,轻轻嗯了声便收下周叔的兔肉。 在上元村待的时日不久,却还是收到不少东西,一些红薯、晒干的梨片、柿子 、瓜果,各种 腌肉腌菜,还有酒糟的河鲜。 其中有不少是青娘家人给的,还特意叫她在汴京帮着照看青娘,陆琼也都应下了。 随后她们也赶在中秋前一日回到汴京。 夜幕还未降临,城内的节日氛围却已十分浓厚,街上挂着大小不一的花灯,还有摆着各种 糕点、饰品摊子 ,已经吸引不少人前去围观。 这些日子 离姐儿皆跟着她们,这回少了她,陆琼也有些不适应,更 别说陆萱。 回到自家院子 ,天色已晚,她们放下行李便又赶去铺子 。 大堂也是人满为患,陆琼还没 来得及跟杨姐儿几人寒暄,就开始招待食客,一直到忙到夜深。 等闲下来,她们便坐在后院聊天,主要是铺子 的生意,还有一些难缠的客人。 不过也没 聊太晚,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陆琼把后院捯饬一下,便叫众人收拾好灶房赶紧回去。 第78章 中秋宴 入秋后,天也转凉,窗外的风骤起骤停,不知钻了 哪儿的缝隙倏地往里钻。 窝在床榻的陆琼也被冷醒,扯了 下 被褥,不停往里缩,却早已没了 睡意。 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唯有窗外透着一丝光,不过近来天亮得越来越晚,现下 估计也快卯时。 她在被窝蹭一小会儿,才做好起床的准备。 穿过堂屋去到灶房,简单熬了 碗粥,就到陆萱屋子 把她跟魏盼叫醒。 二人皆睡得迷糊,尤其是陆萱,叫了 声“阿姐”又想继续睡下 去,陆琼便把刚淘过米的手伸进去,一下 就将她惊醒。 吃过早膳,她们也摸着黑赶去铺子 。 路上行人不多,皆是低头匆匆赶路的,大 多还是推着车的摊贩,遇到客人脸上就挂着笑,手脚利索收拾着摊子 。 陆琼是先到铺子 的,先去把腌好的鸭蛋黄取出来,挨个摆在竹篮里。 又洗了 个漏孔大 的竹筛,下 边架了 个盆,鸭蛋打碎到竹筛上,蛋清就落到盆里。 做蛋黄月饼不需要蛋清,可直接扔了 浪费,用来熬粥、熬汤也能调下 味道。 陆萱也凑到一旁,双手撑在台子 上,脖子 一个劲儿往前抻:“阿姐,这些就是咸杬子 了 ?” 咸蛋黄都分好,可表面还有一层白膜要洗掉,不然会有腥味。 陆琼取来一盆水,放进一只蛋黄,另一只手轻轻搓去白衣:“差不多,等熟了 味道就相似了 。” 这会儿杨姐儿她们也陆续赶来,陆萱便不待在这碍手碍脚,跟着魏盼去后院准备别的食材。 临走前也不忘跟陆琼道别:“阿姐,我去后院洗莲子 !” 陆琼“嗯”一声,抬起头也只能见到她裙摆,忍不住失笑。 等街巷热闹起来,铺子 的月饼也做好,大 家也能闲下 来去招待食客。 往年有食客到铺子 买过月饼,一直到现在也念念不忘,即便街上也有别的铺子 卖相似的月饼,可还是觉得陆记的正宗。 这就是以往“招牌”打得好,才叫食客觉得陆记的好吃些。 今天的月饼共有四个馅儿,五仁、豆沙、莲蓉、咸蛋黄,起初豆沙的卖得多,一到中午,问起咸蛋黄的也多起来。 陆琼还切了 三四个咸蛋黄当试吃,几乎是一眨眼就被抢光。 在大 堂待久了 ,她腿也累,早上吃的粥还不扛饿,就想着到灶房寻些吃的。 刚有这念头,就发觉眼前落了 片阴影。 抬眼望去,是数月不见的谢洵,见他肤色比以往深了 些,可眼神 依旧坚毅,好似任何事都难以动摇他的心。 陆琼一时失了 神 ,不过也是一瞬,很快就恢复往常。 “谢朗近来可还好?” 谢洵也习惯她的作风,朝她笑道:“一切尚好。” 不知为何,陆琼觉得有些不自 在,若是以往她还能扯些话来应对。 好在谢洵很快说明 来意,原是他母亲去年吃了 月饼,现下 还念念不忘,一大 早便催着他来买,还说要买多些,每种馅儿都要来几份。 陆琼听完也哭笑不得,她还真不知道赵氏喜欢她做的月饼,明 明 彼此也见过好几回了 ,也许是谢家人都如此内敛…… 想着老太太喜欢她做的月饼,还拿出她特意做的大 月饼,是五仁馅儿的,一个就有四五个月饼大 。 “这是我新做的大 月饼,一家人分着吃最 好。”陆琼翻出两张大 油纸才包裹住这大 月饼。 谢洵也点头,今晚府里请人赏月正好用上:“可还有多的?” 陆琼动作一顿,本来是做了 四五个大 月饼的,想着一个五十文,定会劝退不少人,谁知一下 就卖出去好几个,只余下 眼前这一个。 谢洵也看出她的无措,先一步道歉,还朝她笑:“是我突兀了 。” 陆琼却突然出声:“今儿还能做,我晚上给你们送去。” 她是知道谢府今儿要办晚宴,何慕还叫人来请过她,当时她还拿铺子 忙走不开婉拒了 ,可现在……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后悔了 。 何况她一向嫌麻烦,可说出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谢洵好似也被陆琼的话惊住,不过陆琼有心事根本没注意到,他很快便收敛神 色,点头应下 :“好,就依陆娘子 的。” 待他走后,陆琼才彻底松懈下 来。 转身却看见灶房探出几个脑袋来,陆萱扒在门框上,见她望过来还有些心虚,阿芙跟着搭在她肩上,连着魏盼的眼神 也飘忽起来。 倒是杨姐儿较为镇定,对着陆琼笑:“琼姐儿定是忙饿了 ,我方才在灶口煨了 几根红薯,如今还热乎着。” 还额外切了 几根红薯跟剥壳的栗子 一块熬汤,加了 糖后味道更鲜甜。 见大堂暂时不用什么人手,陆琼便叫众人一起歇会儿,正好来根烤红薯。 灶房充满着食物的香味,而煨好的红薯更是香甜,陆琼怕吃不完,就跟陆萱分着吃。 红薯掰开,热气便争先抢后冒出,外皮被红烘烤成焦脆,带着苦味,而红薯心却十分软糯,像是蘸了 蜜一样甜腻。 陆萱吃完红薯,又盛了 碗红薯栗子 汤,顺着碗沿咕咚往下 喝,直到碗里只剩下 一点汤汁和几块红薯。 她舔了 下 嘴巴,对着杨姐儿不停夸:“杨姐儿熬得汤太好吃了 !好甜,比蜜糖还甜!” 杨姐儿心思巧妙,总能琢磨出各种新吃食,陆琼也是自 愧不如。 刚来那阵子 ,她还想着凭借现代 知识在古代 大 展身手,后面才发觉,身为普通人的她,连出入城门都难,更别说在汴京谋生。 好在一切也算苦尽甘来,她现下 在汴京也算是扎根了 。 而杨姐儿也最 爱听人夸她手艺了 ,不过更多的还是感激,若不是琼姐儿,又怎会有现在的她。 想起这,杨姐儿去把汤都端来,先给陆琼盛了 一小碗:“琼姐儿今儿还没得空饮上一口水,现下 天冷,吃下 这碗汤还能暖身子 。” 见她还要去灶台忙,陆琼拉住她的手,弯起眸子 :“你就别忙了 ,快来坐会儿。” 阿芙嘴里塞着红薯,还没彻底咽下 去,跟着道:“杨姐儿今早都没歇过,熬了 莲蓉,又去揉面团,今儿可是做了 好多月饼。” 更别说还要抽空给大 家熬汤水。 阿姚便立即起身,去拿来几只碗,给杨姐儿盛上一份汤。 杨姐儿赶紧接下 ,也叫阿姚趁热把汤喝了 。 因着今儿起得比往日早,陆琼便叫众人午时回去歇息,等申时再来。 陆萱也悄悄揣了 个月饼,打算回去慢慢吃,陆琼倒是见到她的小动作,平日定会呵斥几句,但今日过节,许多事都可以放宽些。 接近黄昏,街巷更是热闹,年轻女 子 皆悉心打扮,不少人头戴梨花样式的发簪,涂上脂粉,还在额间 贴了 花钿。男子 也将发冠理正,腰间 挂上新香囊。 陆萱拎着裙摆,一脸兴奋地穿梭在人群间 ,手里还抓着一本书。 过了 龙津桥,便能见到挂满花灯地铺子 ,她这才放缓步子 ,扬着笑往前走。 一进铺子 ,便再也憋不住,陆萱举起手中的话本朝众人扬了 扬:“杜闲人出新话本了 !” 方才听到大 堂的食客聊起新话本,陆萱便顾不得别的,一下 就奔去书舍,用自 己攒的小金库买下 新话本。 她还不知道讲的是什 么,只想快点跟大 家一起读。 搬了 张椅子 就坐在灶房正中,魏盼、阿芙是最 先围过来的,陆萱清清嗓子 ,翻开话本第一页。 “在真元初年,有位叫挽娘的娘子 ……” 与 上一本不同,这一本是在写 挽娘在汴京的发家史,从村姑一步步成长为大 酒楼的掌柜。 不过陆萱才念到挽娘初入汴京的情 节,还不知道后续发展。 陆琼也待在灶房,她还记得要给谢府送月饼,新做的月饼上锅有一会儿,也还有一刻钟才好。 挽娘也从汴京回来,陆萱几人怕挽娘私藏钱一事被后娘发现,皆提着一口气。 杨姐儿也搬了 矮凳过来,手心攥紧了 擦手的帕子 。 柴火噼里啪啦响着,眼看只剩下 一截,陆琼算着时间 也差不多到了 ,便揭开锅,雾气散去才见到月饼真容。 铺子 有不少人手,她也不用费心,在食盒垫一张油纸,便提着去谢府。 因着她隔三差五就来,府里的人皆认识她,见陆琼来访,还带着食盒便直接带到庭院。 正中设宴摆了 几张圆桌,且座无虚席,陆琼隔着人群与 谢洵对视上。 谢洵身边还坐着几位郎君,许是饮了 酒,几人面上都有些发红。 身着靛青长袍的男子 朝谢洵私语,他也应上几句,很快就撇下 众人,起身走向陆琼。 “这是刚做的月饼。”陆琼握着食盒,稍稍往上提。 谢洵点头,叫侍从接过食盒,并嘱咐:“先放到灶房,等赏完月再同今早的一并拿出来。” 侍从很快便将空食盒提出来给陆琼,她见庭院的人都在忙于交谈,不好打扰,也想赶快回到铺子 ,毕竟离开的时间 长,难免会有所担心。 陆琼仰起头,浅笑着:“既然吃食已经送到,我先回去了 。” 月光落下 ,笼罩着她,谢洵觉得周遭的喧嚣好似离他们远去。 见陆琼不明 所以,他也很快回神 ,稍作思索,便带着人走出庭院。 “你前些日可是回去了 ?” 陆琼看着脚尖走,知道他说的是前阵子 回上元村,本想点头,却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可她也不明 白是为何。 都怪今夜的月光不够圆。 谢洵停下 脚步,整个身子 转向她,只见陆琼抿着嘴,竞也不说话,这也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方才见面时还好好的,这还不到一刻钟,情 绪转变如此之快。 可见她情 绪不好,谢洵的心也跟着沉闷起来。 两人就这般不说话,静静地走出谢府,本该就此分别,谢洵却提出送她走一程。 “今夜人多,独自 走还是要多加小心。” 看着他的眼睛,陆琼说不出回绝的话,便点头:“好。” 巷子 一到就深夜就冷清下 来,何况现下 众人都聚在街上,他们走在路上也显得更为清静。 即便是在街上,可孤男寡女 走在一起,还是令陆琼觉得不自 在,而且她还察觉到自 己不对劲,便也没注意到谢洵将步子 放慢不少。 才走一小会儿,陆琼突然想起金娘的话。 这几月虽没见面,可谢洵倒是往她这送了 不少东西,都还挺合她心意。 但这是何意?是他向来就对别人大 方,还是别的…… “上回的藕粉可尝过了 ?” 陆琼被这话惊醒,侧头望去只看见谢洵嘴角藏着淡淡的笑意。 这时谢洵正好转头,跟她的视线撞上。 陆琼双手提着食盒:“自 是尝过,莲藕的味道本就极佳,磨成藕粉后口感更细腻。” “先前听你提过杭州的罗汉面,便也认为你会喜欢杭州别的菜品。”谢洵向她解释。 汴京人以面食为主 ,偏重 口,善用香料,杭州的菜肴则清淡鲜甜,以大 米为主 ,比起羊肉更常吃猪肉。 这时的杭州人到了 汴京,自 是多有不适。 而汴京人也有口味偏淡的,谢洵自 认是一个,也能理解陆琼会喜欢杭州的菜肴。 陆琼倒是意外,就连自 己也忘记何时吃过罗汉面,却没想他会记得。 平日很快走出的巷子 ,今日却格外长,陆琼悄悄打量谢洵,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放慢了 步伐。 谢洵说起先前在杭州吃过的佳肴:“西湖莼菜做的羹汤,味道亦是极佳……” 随着一声闷响,远处的空中绽放了 烟火,陆琼没听清他在说什 么。 谢洵见她反应迟钝,有些疑惑:“陆娘子 ?” “嗯?郎君方才说什 么了 ?”陆琼抬头,便见他直直地盯着自 己看。 谢洵先是一愣,随后才清楚她是在走神 ,可他竟不觉得失礼,反倒觉得有趣,含笑望着她:“方才聊到西湖的莼菜羹,不知娘子 可曾尝过?” 他靠得近,陆琼有些喘不过气,握紧了 食盒笑道:“自 是没有,莼菜生在江南一带,而我从未去过,若有机会我也想尝一回。” 汴京气候干燥,一到冬季河水便结冰,根本不可能生出莼菜来,唯有气候温润、土壤肥沃的江南适宜。 如今也就皇亲贵族有机会尝到从江南接力运输过来的莼菜,可还是不及当地的鲜美。 前世的她倒是尝过,可惜时间 久远,早已忘记当时的风味。 听到她想去,谢洵便说:“明 年开春,我要随商队去往杭州。” 嗯? 看似随意的话,却叫陆琼摸不准他这话是何意?是要帮她带一些莼菜来?可等到汴京都成莼菜干了 …… 可谢洵依旧望着她,眉眼还是这般温润,就连街边的灯火也不及他眼里的星光,叫人慌了 神 。 不远处有烟火绽开,陆琼的心也落下 一拍,她眨下 眼:“有人放烟花了 。” 说完便快速往前走。 望着她的背影,谢洵一愣,随后才笑出声,默默跟着身后。【`xs.c`o`m 网】 【终章】 第79章 终章 中秋之后,陆琼近乎整日都 在铺子里忙活,一直到节庆的氛围过了后才好些。 这会儿陆琼摊开账本,执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一闲下来,她便忍不住想 起中秋那 夜发生的事,这阵子因为谢洵她都 没睡好觉。 现下她也 快二十,在这朝代都 算晚婚了!回上元村那 几日没少被催婚,若不是她执意拒绝,说不准就要被做媒了。 从来到这时代起,陆琼便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所以这些年开始勤奋攒钱。 现下有适合的人出现,她还真有点动摇。 可 自从那 天分 别后,就再也 没见过谢洵,也 实在搞不清他的想 法,总不能叫她主动去…… “阿姐,巧娘她们人来了!”陆萱忽然拍了下她的背。 陆琼“嗯”一声,放下笔,走 出去迎接镖师一行 人。 镖局本来中秋那 天就该到汴京的,却 因事临时在路上耽误,直到昨日凌晨才上岸。 庞巧娘焦灼的心也 才放下,金娘得知后便提议在铺子里设宴,给他们接风洗尘。 断疤自是应下,其余镖师也 没意见,对他们来说,只要是有歇脚的地儿,都 比风餐露宿好,更何况他们也 知道陆记在汴京名气也 不小。 汴京的酒席一般是几道签菜、鲊作为下酒菜,鱼脍或烤羊为主菜,再来些羹汤,配上馒头或汤饼作主食,最后上熟水。 何况他们也 算是熟客,陆琼便在这基础上加了五味杏酪鸽、糟鱼、旋炙猪皮肉,还上了梅子酒跟桂花酒。 镖师身 形出众,在这街头算是显眼,陆琼一出去便望见了,金娘也 牵着霜姐儿随庞巧娘一块儿来。 待他们走 到跟前,陆琼遍引人落座,这处临街,怕外头风大,窗户都 关上不少,只留了一条缝通风。 断疤一进来便大声嚷嚷:“太 香了,今儿一定要喝醉!” 大堂还有些食客,这会儿皆朝他投去目光,庞巧娘赶紧把兄长拉住,劝人赶紧坐下:“别耽误到大家了。” “还是妹妹关心我……”断疤傻笑着,也 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霜姐儿也 被金娘拉着坐下,头不停转动,好奇地看向众人,恰好跟阿狼对上眼,还咧开嘴朝他笑。 杨姐儿早早盼她来,还专门为她熬了藕羹,这会儿才端过来。 “霜姐儿小心吃,这藕羹刚熬的,还烫着呢!” 金娘用手背贴在碗壁上,果真烫人,嘶的一声立即抽回手,这才朝杨姐儿笑:“有我看着呢,你快去忙吧。” 见人都 落座,陆琼便给他们上前菜,是炖的羊肉汤,只放了姜、葱、花椒,味道也 不算重,正好暖暖胃。 陆萱、魏盼二人也 坐在一起,陆琼也 没叫她们帮忙端菜,毕竟都 忙了好几日。 锅里还有些东坡肉在炖着,陆琼看了会儿火,见时候差不多,就端了个 盘,把东坡肉捞起来。 出去便闻到一股酒气,好在秋天风大,很快便吹淡了。 等放下菜,陆琼便看见谢洵,身 旁都 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坐在其中难免叫人觉得差异。 也 是察觉到她的差异,断疤主动介绍:“谢兄先前帮过忙,这回若不是他,我们在路上还要再耽误些时日。” 谢洵放下酒杯,隔着酒席望向陆琼:“前阵子商队在路上遇到点麻烦,正好遇上他们,便一块儿回来。” 原是这样,陆琼点头,很快又回到灶房,将 最后一份素材端出去。 把菜放好,才发现余下的空位不多,除了谢洵旁边,便是杨姐儿给她留的一个 位子,可 惜旁边挨着镖师,有点挤。 她在心底叹气,选了谢洵旁边的位子落座。 不过二人话不多,桌上主要是断疤跟金娘在说话,偶尔喊他们一两声。 吃完这顿饭,陆琼后背都 出了不少汗,走 出铺子才觉得好受些。 后来几日,谢洵也 经常来铺子,有时是替谢家人跑腿,打包一些吃食便走 ,有时会在铺子待上一小会儿,点一份茶点消磨时光。 整个 铺子的人都 知道不对劲了,陆萱更是胆大,私底下跟阿芙几人在背后谈论此事。 “谢郎君这是看上我阿姐了?”陆琼托着腮,回想 起过往种种,越想 越不对劲。 她们藏在后院,动静稍大些就能透过窗户穿进去,几人皆是压低嗓音聊天。 魏盼想起谢郎的模样,仪表堂堂,比起镖师那 般粗鲁的人,她还是更喜欢谢郎这般的,还算勉强能配上琼姐儿。 阿芙揉了揉蹲麻的小腿:“你也 看出来了?我觉得这像是话本写的,挽娘身 边不就是有个 总是接近她的男子,后来两人还成亲了!” 这话本早被她们翻个 遍,想 起书中写的,就连不常说话的阿姚也 跟着点头。 陆萱仰着头叹气:“可惜阿姐好似没看上谢郎君……” 其余人也 跟着沉默,说到底这是陆琼一人的事,她们也 没法掺和。 不过陆萱还是悄悄在心底把谢洵当做姐夫看了,只要他来,就给二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年底前发生了两件大事,镖头刘善决定收手不做了,去竟那 交子铺当教头,只需保证钱财安全、放收借贷,不必跟着镖局四处奔波,也 算是在汴京有了立身之本。 可 镖局不可 失去镖头,刘善便从中选拔出几位适合的人选,最终才择了一位只比他晚一年入行 的镖师林风。 好在众人也 服气,毕竟林风为人厚道,做事利落,不比刘镖头差多少,大家也 都 恭喜祝贺他。 可 没多久,众人又发现刘善竟与断疤的妹妹庞巧娘亲近起来,而断疤知晓后,也 是气得不行 ,赶紧找人对峙。 刘善也 亲口承认,他对庞巧娘有意,庞巧娘也 站出来劝阻兄长:“我与郎君是真心的……” 断疤心疼妹妹,即便被气的肝疼也 还是笑对她,将 人拉回来,还不忘瞪一眼刘善。 想 他以前对刘善多尊敬,竟然在背后撬他墙角! 腊月,汴京被蒙上一层雪,而街上行 人匆匆,弓着腰将 手心塞进怀里,一边不停呵气,像是要把冷意呵尽。 铺子大,比往年更冷,陆琼受不住便添置了不少火炉,墙角、窗下、正中各摆上几盆,屋子才暖和不少。 断疤虽气极了,却 也 知道巧娘一人在汴京不易,他也 不能时时护着,若要为妹妹择一个 良婿,刘善着实是最适合的人。 冷静下来,就跟刘善说开,要他护着巧娘周全,万不可 委屈了她,刘善也 全都 应下。 没多久便也 商定好婚事,就定在来年二月,皆是天气转暖,断疤也 能在离开汴京前亲自安排巧娘的婚事。 腊月下旬,汴京全城陷入忙碌中,打糕蒸馍贴花花,提前准备祭祀之礼。 陆琼除了要打理铺子,还需分 出心神去置办年货,陆萱整日不着调,还好有魏盼在身 边帮忙。 前些日陆琼还找她谈过,毕竟她与翠娘决裂后便没回过家,也 不知道心里是如 何想 的。毕竟许多人就算与父母有了隔阂,也 还是会抱有一丝渴求的。 可 魏盼却 没有,她直言不想 见到他们,陆琼便也 不再提及此事。 汴京的雪小了,新年也 到了,陆琼便把铺子一关,给大家放上三五日假。 今年也 不用特意到官家处买酒曲酿酒,铺子平日便剩了不少酒,譬如 桂花酒、梨酒、桃花酿、米酒等,她就各带了一小壶走 ,方便招待来客。 除夕夜,陆琼在堂屋搭了炉子,放上酒壶去煨,清甜的酒气也 跟着散开,弥漫在四周。 雪儿方才在院子滚雪地,现下一身 湿漉漉的,陆萱便把它专用的毯子找来,盖在它背上擦干水渍。 雪儿的体型大了许多,陆萱只能环住它,不停摸身 上的毛,雪儿也 配合般呜咽两声。 “你怎么长这么大了,我都 抱不动了……” 陆琼倒了点水在桌上,把抹布沾湿,顺着水渍不断擦干:“雪儿整日吃肉,别说它,就连你也 长高不少!” 脸上的肉也 多了,不像以前那 般瘦削。 陆萱听了也 笑两声。 灶房处的魏盼则取出灶口最后一根柴,浇上一瓢水,“滋啦”一声火便灭了,留下一缕黑烟,不久也 渐渐消散。 天冷,她们做的皆是热乎的菜,正中是一煲炖羊肉,紧邻着一盘炙羊肉,清蒸鲤鱼,蒜薹炒腊肉,鸡羹,爆炒羊肺,外边摆着索饼作主食,还几道清炒素菜、凉菜,跟着一盘盘油酥果子、枣糕。 最后出锅的是东坡肉,魏盼放在特意空出的位置,底下还垫了布垫隔热。 菜上齐,大家都 围桌而坐。 屋外还下着小雪,却 抵不过屋内的热闹,陆琼拎起酒,给陆萱、魏盼倒了一小杯。 不知不觉,她们也 到了喝酒的年纪…… 陆萱有些激动,嗅着酒香,仰头一股脑干了,脸蛋瞬间通红,被辣得只剩下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陆琼赶紧把一碗鸡羹递过去:“解解酒气。” 魏盼早就喝过酒,是以并不像陆萱那 样狼狈,甚至还意犹未尽,又倒了点到酒杯,余下的酒便都 成了陆琼的,不准她们二人再喝。 喝了酒,大家身 子也 热起来,即便是寒冬也 不觉得冷,很快便将 桌上的饭菜横扫一遍。 待雪停了,她们把提前买好的烟花拿出来,在门前扫出一片空地,点燃烟火,整个 院子便被照亮了。 仰望着这片夜空,耳边是至亲的欢呼声,陆琼心里恍惚。 愿万事顺遂,年年如 意。 年味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街上花灯不尽,行 人脸上皆挂着笑,身 上无一不穿着新衣裳。 年前谢家成衣铺新上棉衣,价钱也 比往年低了些,是以引了不少汴京人去买。 陆琼也 借此给陆萱、魏盼各添置了两身 棉衣,一身 嫩黄色,一身 浅绿,给霜姐儿也 买了好几身 ,被打扮成了年画里的女娃娃,惹了众人怜惜。 尤其是陆萱,整日捏着霜姐儿的脸颊,一脸兴奋:“哎呀,哪里来的小女娃,真好看!” 霜姐儿年纪不大,却 也 爱美起来,被人夸好看便跟着得意:“是琼姐儿买的衣裳好看……” “若是有尾巴,估计要翘上天!”金娘在一旁淡笑。 陆琼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没应她的话,把新煮好的元子端上,放下时还隐隐冒着热气:“霜姐儿最好这芝麻馅儿的元子,赶快趁热吃,还有些是豆沙跟枣泥馅儿的,不过只盛了一个 ,若是要,我再去端一份来。” 金娘摆手:“不必这般惯着她,有的吃便好。” 许是被说了一番,霜姐儿神情一般,唯有吃到元子时才露出笑。 夜幕降临,飘渺的雪落在青砖上,打湿了台阶,食客提起下摆跨过门槛,到铺子点上一盏热茶,驱走 身 上寒意。 如 今铺子人手足够,陆琼也 不必时时盯着,正好谢府有晚宴,她便提着食盒一路撑伞去。 进门便见一人立于院前,只听雪花簌簌落在他肩上,沽衣即化 。 似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来,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与陆琼悄然对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陆琼放慢步子,将 手中食盒给了上前的侍女,不忘叮嘱:“天寒,元子许是凉,先送去热好。” 只是说话的功夫,谢洵便来到跟前,垂下眼看她:“汴水处设了不少花灯,陆娘子可 有兴趣一同前去?” 陆琼笑着:“好。” 即便飘着小雪,街上依旧人烟阜盛,顶上烟花声不断,桥下画舫川流不息。 起先二人隔得远,后来为避免行 人便靠近了些。 谢洵买了盏灯,是兔子模样,付完钱便递给她:“我见旁人手中皆提着一盏花灯。” 陆琼便顺手接下,手心还能感受到余温,格外烫人。 “多谢郎君。” 谢洵含笑:“你我之间不必提谢。” 听他这般解释,陆琼也 不跟他客气,见桥下有画舫游过,便拉着他衣袖一路跟上去:“我们坐画舫罢!” 因她要坐,谢洵包下画舫,待斟酒侍女前来上酒,他便抬手叫人都 下去。 见他骨节分 明的手替她斟酒,陆琼却 想 起上回游画舫的时候,那 时二人也 才认识不久…… 酒香飘来,谢洵的视线移向江畔。 对岸传来动静,随后烟花在天边绽放,星光坠下,不过一瞬又升起另一股。 远处嘈杂,谢洵的声音却 格外清晰:“还有一月余,商队便要往南走 。” 烟火跟着他的话一起落下,幽暗的环境闪过亮光,很快便灭下,谢洵的脸庞也 随之隐匿于暗中,唯有酒香能够闻得真切。 陆琼握住玉盏,感受着余温传入手心。 他继续道:“先前听你提到杭州的罗汉面味道不错,不知我可 否有幸与娘子一同去尝尝?” 不知何时,四周变得安静起来,二人也 停下交谈声。 直到雪停,陆琼才望向他,笑着点头。 画舫驶过的水声渐大,好似还听见隔壁画舫的动静,女子坐在俊俏男子身 旁,相视一笑,男子指尖才在弦上轻轻一拨。 女子眼里不似哀怨,掠过男子轻轻笑,如 一滴清露坠入心湖,荡开了涟漪。 “碧云天,黄花地,西 风紧,北雁南飞……” 全文完【`xs.c`o`m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