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珠》 第1章 第 1 章 囚珠看着小山堂的男人。他已经重复了数次他的请求,只不过珠子暂时想不出答应他请求的条件。 于是一人一珠在耗着。 闻羲依旧面无表情地复述:“让她重生……” 囚珠:“都死透了,没法救。” 闻羲很执着:“天机告诉我你可以。” 珠子不理解,它知道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东西,所以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掌控其他人的生死呢?” 闻羲神色很苍白无力,但不忘纠正它:“不是掌控,是救赎,是挽回。她不该命绝于此,她该好好活着,前一秒她还在笑,后一秒她就灰飞烟灭了,就因为凭空一现的雷劫,仅仅一瞬就消失的雷劫……这一定是天道出了纰漏,这种纰漏是可以挽回的。” 他还真说对了,但囚珠不会明着赞同:“放屁,我这么神通广大都不敢这样说,该死的人不会活,该活的人不会死。” 闻羲僵住,良久后苦笑:“我得回去了。” 囚珠:“不求我了?” 闻羲背光而立,语气恢复了平静无波:“不求了,跟一个废物聊天,我也算是废物了。” 囚珠:“啊啊,你羞辱我!” 闻羲不予理会地往外走,豁然间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他的脊梁骨往上走。 难……难道它要发力了? 闻羲转身。 囚珠化身为一个大风扇在转。 闻羲感觉眼皮如同繁杂思绪一般有些沉重,他闭眼片刻,复又睁眼:“……你果真是废物。” “啊不——”囚珠又变回了浑圆璀璨的样子:“只是想向你展示这新奇玩意儿……” 闻羲面无表情说:“对我有用吗?” 囚珠:“有,你以后买了新房,装修的时候可以添置一下,至于哪里买?找我就行,我是两个世界之间唯一经销商。” 闻羲看了这个浮在半空的珠子许久。 他在这一刻平静反思,自己确实是因为爱人的死而失去了理智。 否则他为什么会来找这个废物珠子。 囚珠的眼睛滴溜儿一转,恶狠狠瞪他:“你在心里骂我!” 闻羲转身往外走去。 囚珠真的要发力了,它在背后发出“嗡嗡嗡嗡嗡嗡嗡”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蓄力,也像只乱飞的苍蝇。 至少闻羲会认为是后者。 倏然间一片金光大作,这金光铺满整个素白的大堂里。 闻羲心中终于有了浮波——也许……这珠子有佛性? 他转身,怀有微弱期许的心登时坠入坟墓。他愤怒挥袖,罡风如尖刀一般劈向墙壁正中。 囚珠惊骇窜开,它毫发无伤,但身后的白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道裂缝在其上。 但那金光并没有散去——它是由一个类似于匾额的东西四周发出的,匾额看起来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闻羲情绪安静下来。他低垂眼帘,玄妙俊美的面庞散溢着些许谋算。 片刻后,他抬头问:“这是什么?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囚珠:“这是屁屁踢投屏。” 闻羲:“?”听起来很俗气,但五个字的术数一定有它的高明之处。 囚珠忽然问:“弥……弥玥对吧?”这是闻羲心上人的名字。 闻羲扫过它一眼,他努力压制心里隐微的愤怒——他叨念那么多次,就这么难记住吗! “好好好——”囚珠于浑圆的身体中伸展出一双小小的手,此时十指正灵活跃动。 也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滴滴答答的声音,总之最后“嗙”的一声,匾额忽然出现了他的心上人。 闻羲愣了一瞬,然后失魂踉跄地扑了上去:“阿弥……阿弥……” 但他只能摸到冰冷的墙壁,绝望与希望交织如磐石,长久沉重地压在他身上。 囚珠收起吊儿郎当,同情而善意地凝视他:“说说吧,你的梦想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 闻羲于墙角跌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要杀了你……” 囚珠惊愕:“这帮不了,你让我把你杀我自己,你这人莫名其妙。” 闻羲面无表情地盯着它,眼神似寒刀。 囚珠恍然大悟:“哦!哦!你想救她……但她没死啊。” 闻羲没搭话,这个废物不值得他多说一句话。 囚珠眼珠子乱转,说出的话类似于自言自语,实际上它在翻网页:“哎呀,我查查,这是个编剧……” 闻羲看到匾额上不间断地换了好几张影像——那是弥玥的脸,她穿着各种异样的衣物,笑容盛放,好像依旧活着一样。 他站起身,最终下定决心说:“虽然我听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我姑且相信你有神秘的能力,请你指条明路,哪怕这条路会让我万劫不复……” “呜呜呜呜感动。”囚珠被这份信任驱动了意气,它严肃地说:“我一定帮你!” 闻羲安静地等着它。 半晌后囚珠发现自己啥头绪都没有,于是又变得吊儿郎当。 它在心里抽自己耳光:他妈的,为什么它就忍不住祝弄人,啊啊啊啊啊啊,难道捉弄人就是刻在它骨子里的基因吗?!!!啊啊啊啊啊,它恨捉弄! 嘿嘿嘿,要不就这样好了。 它忍着笑在投屏上放了几个人的图片——这几个人列在弥玥简介下的人物关系栏里,确切来说都是出演过弥玥剧本的主演。 闻羲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 囚珠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说下去,就是这样!” 闻羲:“找到他们……” 囚珠点头。 闻羲:“他们是谁?” 囚珠被问住了,它看向投屏,按着顺序在读:“是剑中魂、 火中骨 、毒中血 、雷中丹 、药中眼……罡中气 ……” 后面的石中筋、癫中髓、墓中灵……它读不下去了,因为这些名字真是怪异,哪有人这么取名的。 闻羲往旁边走了走,原本落在他白色长袍上的名字此刻赫然落在墙壁上。 他指着这一串名字问:“这是什么?不应该是苏九如……郑南烟……吗?” 古文和简字有共通之处,闻羲能大致认出这些简字。 囚珠阅读都是走马观花式的,这会儿仔一读才明白,剑中魂之流都是弥玥的作品名,她出了一系列这种剧本。 它磕磕绊绊道:“对……没、没错,但也是剑中魂,火中骨……!” 闻羲:“你的意思是……” 囚珠神秘莫测道:“让他们成为它……” 闻羲若有所思:“成为……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第2章 第2章 “阿姬捡了一个伤者回宗,望速归。”通x体虚白的纸青鸟在文关月的手背上扑了扑翅。 它载着灵讯悠然升空,渐化透明——文关月的隐灵决可以让这只传讯鸟隐如无物。 就在纸青鸟快要透明之际,一道银光从文关月身后兀现,须臾间破开它的尾尖,纸青鸟乍然灰飞烟灭。 灵讯失效,姬玉游来了。 文关月无奈回头。 姬玉游背光而立:“小师尊,这种小事有什么好传的?” 她握着流光断,这是她的爱剑,这剑柄上是她无聊的时候刻画的一朵金钩莲。 文关月顾左右而言他:“阿姬的剑术又精进了。” 姬玉游握拳:“略有精进,还是差小师尊许多。” 文关月笑笑,不置可否。 他身着玄衣,襟前绣有两尾文鳐鱼,他的脸像百年前泼墨而成的画作,眉目间带着一股子朦胧高远的历史感。 这便是朝羲宗的镇宗师尊,年仅二十八就已经修至分神后期境界,这世间少有的全能修行天才,符阵道法皆有涉猎。 文关月转回正事:“这可不是小事,圣尊说过,不经他的允许,不得带外人进朝羲峰。” 姬玉游不以为意:“圣尊远游南洲,归期遥遥,他才管不到我们。那人伤势严重,若真任他死在我们朝羲宗外,难免外界说道时不会牵扯到我们。” 文关月微叹气,好意提醒她:“没有什么事能逃过圣尊的眼睛。阿姬,你最好不要忤逆圣尊的意旨。” 圣尊是谁?圣尊闻羲,境界大乘,修的非刀非剑,非法非佛,修的是意——意若鲲鹏,瞬至万里,盖覆千倾。 千倾之下,微末动静,皆入神识。此等修为天下独一。 “可是小师尊……”姬玉游抬眸,一双点漆瞳专注地盯着文关月,少女的眉间拢着春意,凉凉的,却又无比清新漂亮:“那个人看起来快要死了,我还非救不可了!” 她挑眉,神色轻描淡写却极为笃定:“圣尊不在也就算了,圣尊在的话……那就更不会驳斥我了不是吗?” 这话不假,文关月知道。 圣尊性子冷清,说一不二,独独对姬玉游宽怀若谷。 他凉凉地说:“也罢也罢,我的面子薄如纸,反正你从来不听我的,我便随你去看看吧。” 掠影移形,两人片刻而至姬玉游房门前。 文关月正要推门而入,被姬玉游硬生生拦住——她指着隔壁笑:“放大师兄房间里呢,我的屋子日撒香露,床铺兰草,衣入沉香,捡的这个人有点腌臜,没舍得放我屋里。” 他们进了大师兄房间,文关月看到床上躺着一个黑气附体、皮陷骨兀、暗容狰狞的人,宛若活骷髅。 他沉默片刻:“是挺腌臜的,大师兄指定谢谢你。” 姬玉游好生心痛:“我用流光断将他运回来的。” 文关月心痛地看了看流光断:“委屈它了。” 流光断颤动着:“嘤嘤嘤。” 文关月将目光挪向床上人,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几息后又挪开:“已经死了。” 姬玉游气愤:“都怪你,拖延时间。我捡他回来的时候还有呼吸和脉搏。” 文关月:“没用,已经身死魂灭了。” 姬玉游收起气愤,不解:“小师尊还请解惑。” 文关月低语:“他的魂魄都没有了,按理说他的身体会被死气侵袭瓦解,但是这股死气似乎徘徊缠身,被阻在外。” 他伸直左手,手掌朝下,在他掌心的红瘢处有光弥散开来,红瘢形似紧闭的眼,跟随着手掌的挪移从床上人的头颅开始扫视。 这种扫视能够透过表皮,深入内体。 文关月带着神识的扫视挪移到凹陷的腹部时骤然停住,一弹指顷,文关月便了然地收回手掌。 “他的丹田处盘有两条蛇。”文关月的语气里终于有了波澜,“大概率是噬魂蛇。” 噬魂蛇是上古邪物,古籍记载其出没之境是南洲密林。 密林之下终年无光,适合它们趋寒喜阴的性子。 但南洲凡人修士本就不多,噬魂蛇又以人魂为养料,吃着吃着导致这个地方没有魂魄转世,于是南洲变成无人之境。 没了养料的噬魂蛇逐渐寥寥,又因内部夺食残杀,硬生生把自己搞绝迹了。 姬玉游摸下巴:“这么说来,这个人是被噬魂蛇害死的。” 文关月:“不一定,噬魂蛇噬的是死魂,不食生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噬魂蛇的阴灵之气保了他的尸身不腐。” 姬玉游打量着床上人的脸,揣测道:“鼻中有血,凝固堵塞,唇口紧闭无翕张,噬魂蛇不会是生前就在他体内盘滞吧。” 文关月赞许地点点头:“还算有点脑子。”他的神色又忽而凝重起来:“若是他体内只有一条噬魂蛇,还可以用巧合来圆说,但同时出现两条噬魂蛇,便是事有蹊跷。看来是有人想刻意将他变成盗灵人。” “盗灵人……”姬玉游想了想:“宗内古今阁的炼魂经里有提及盗灵人的豢养秘术。” 文关月右手举起,并指掐诀,指尖向床尾虚空一划,幽蓝焰火顷刻间将床上人的履鞋化为齑粉,露出一双线条笔直的脚。 这种笔直极为怪异,是从腿骨到脚尖毫无弯弧的笔直,不是常人之形貌。 “果真是个鬼修。”文关月吹了吹自己的指尖:“鬼修体质阴寒,不通天不沾地,是个蕴养噬魂蛇的好炉鼎,极大可能从噬魂蛇破壳伊始,便寄居在他的体内。” 姬玉游环臂胸前,悠悠然道:“盗灵人可是移动的灵脉,如今出现在朝羲峰结界外,看来是有人冲着我们宗门而来啊。” 姬玉游捡到这个鬼修的地方就在半峰的宗门结界处。 从闻羲设立宗门到现在,还没有人能破开结界闯进来,这个鬼修也不例外。 鬼修被豢养成盗灵人后,躯体便成了灵气蓄而不耗、聚而不污的绝佳容器。 容量之深厚如山脉如江河,而远非浅薄的人体可比,用移动的灵脉来形容很是贴切。 第3章 第 3 章 “若是来偷朝羲宗的灵气,那便是有来无回的必死局。”说这话时,文关月眸中有寒光慢溢,但他话题一转,又幽幽道:“阿姬想偷跑出去。” 姬玉游:“咳。我去半峰玩,你别胡说。” 文关月:“偷偷摸摸不是你的性格。” 她飞给他一个凉薄的眼刀:“好吧,我是光明正大地想下山。” 文关月微笑:“按规矩,你还不能下山。” 姬玉游神色怅然:“考核其他师兄时用半力,考核我时用全力,不明白你为什么故意针对。” 朝羲宗自立宗以来,宗门内加上她仅十名弟子,每一名弟子下山前都要接受文关月的考核,考核过了才有资格下山。 这些弟子们各修其道,各行其境。 比如大师兄是占修,二师兄是符修,四师兄是阵修……在出宗门前,与文关月对决,决胜便可离宗。 到目前为止,只有姬玉游数次与文关月竞剑,且屡败。 究其原因,一是姬玉游修的是剑,而文关月几多修为中最擅剑。 二是文关月有意阻拦,当他付之全力时,以姬玉游目前的金丹境界,本来就没办法与其匹敌。 三则,姬玉游之前年弱意轻,没想着出宗门。但眼下她年过十九,越界离宗的意愿与日俱增。 对于文关月而言,他知道自己快拦不住她了。 “三月七,朝羲聚。”文关月嘴角勾起微弧,眉目间氤氲的暖意将孤澹的气质遣散了不少。 他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是一年一次的宗门聚,你的师兄们也快回来了……此次聚完,你便随他们下山吧。” 姬玉游兴奋地抱住他。 过了一会儿她问该如何处理这鬼修与噬魂蛇的共存体。 文关月本想掐个南明离火诀把他烧个灰飞烟灭,但姬玉游提议暂不动他,等宗门聚时再和师兄们一起商议商议此事。 文关月想了想,同意了。 朝羲峰并非世间最高峰,却有世间最无双的宗门。 朝羲峰原本也不是朝羲峰,三百年前的朝羲峰灵气稀薄,人迹罕至。隐于群山而坐落无名。 直到有一天,圣尊闻羲赋予了它朝羲峰的名字。 世间大能的到来可使穷山僻壤变洞天福地,世间大能的赋名可使它一跃成为世间最令人景仰的圣地。 闻羲进阶渡劫期的第九重雷劫从万里高穹劈下,彼时山鸟晓音骇翼,电流星散。 狞雷如利锁般裹住圣尊,接天连地的银光柱以外,有无数如紫金蛇般的乱流齐进峰心,竟生生将朝羲峰的灵核劈了开来。 禁锢千年的灵气喷涌而出,形成了后天灵脉。 闻羲渡了雷劫后身虚气弱,索性留在朝羲峰栖丘饮谷修养生息,后来又起了兴致自创了宗门。 他创立宗门非常随意,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淡水之交飞星道长传个灵讯:“我今儿个立了个宗,你看叫朝羲宗如何?就先这么着吧,过些天万一我离开朝羲峰,这个宗就作罢。” 言里言外天高云淡,轻如鸿毛。 但飞星道长哪能把这位圣尊当鸿毛啊,任你言语再轻描淡写,我自当锦绣珠玑,可不敢等闲视之。 于是也就一个月落日升的功夫,朝羲峰脚来了浩浩荡荡数千人,清虚门,擎天宗,无涯宗等望宗名门皆聚其列。 仙盟盟宗也来了三分之二。 在峰顶的闻羲烦死了都:“来意为何?” 山下声洪如钟:“恭贺圣尊成立宗门。” 闻羲莫名其妙:“携物乃何?” 山下:“仙符、灵石、神兵、玉器。” 闻羲不再问什么了,他知道山下人图什么。 宗门图的是把自家爱儿送入朝羲宗,成为圣尊亲传弟子。 仙盟图的是将朝羲宗拉入盟内做掌舵者。 闻羲在峰巅孤坐,没有任何赏面的意思。他冷笑了一会儿,用意念出招。 顷刻间,意如梵音沉沉压下,把山下人压制得耳鸣目涩,气堵血滞,喘不过气来。 闻羲适时收手:“都回去吧,本尊闲散惯了,不入盟,且本尊也不收徒。” 顿了顿,为了不打脸,又改口道:“收徒只收有缘徒。”给自己留个台阶方便以后下。 意修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不说其他人,就说飞星道长这种化神期大拿也吃不消意念攻击。 这个时候他只能暗骂自己多事,本想借这个机会给闻羲拍个众星捧月的马屁,结果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也不怪人家撂了个无情蹄。 飞星道长运气缓神后,面对众人,他摸着长须强行挽尊:“诸位不可多生痴心妄想的心思——你们何德何能,能与圣尊有缘?且都自行回各自宗门吧。” 于是乱鸦归巢,闹剧收场。 飞星道长回头就收到闻羲灵讯发来的斥责:“长舌老道!我只说给你一人听,结果全天下都知道了!” 重望高名的飞星道长被训得老脸一红,愧臊难当。 创立宗门之后,五十年内,朝羲宗内就闻羲一个人。 五十年后,闻羲给自己留的台阶终于派上了用场。 闻羲收了自己的第一个徒弟,苏九如。 这个徒弟收的不容易,闻羲在修界走遍了都没找到,除了这个名字,他没有任何线索。 于是他又回到朝羲峰的小山堂。 废物囚珠浮在空中睡得浑浑噩噩,不知天地为何物,那不知道闻羲又进了小山堂。 它的哈喇子从半空落在地面,地面铺满莹莹灵气。 闻羲没张嘴,而是用意念出声:“醒醒。” 囚珠睁眼,盯着某一方向用了一点时间回回神。 随即它望向闻羲,一抹微笑在它脸上荡溢开来——美人又来了。 闻羲问它:“苏九如在哪里?” 囚珠很迷茫,这迷茫很真实:“什……什么?” 闻羲感觉自己被诈骗了,他打算用三个问题给这个废物最后一次机会:“我是谁?” 囚珠打了个寒颤,这是被闻羲无意间外散的冷意给侵袭了,它当然记得眼前人:“闻羲……” 闻羲:“我的梦想是什么?” 囚珠很想摸下巴,但它没有下巴:“一统天下。” 闻羲笑笑:“给你个提示,弥玥。” 囚珠听着有点耳熟,它本可以好好思索,但吊儿郎当支配了它,它笑道:“弥月鸡西有哇,把酒问青天呐,青天!青天大老爷,包拯!你想做包拯!你的梦想是荡平天下不公之事……” 闻羲:“好了,我没有问题了。” 囚珠松了一口气,果然对了:“没问题就好,我最害怕被提问了。” 闻羲抬手,手中聚起数支无形意针,囚珠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针飞拢,将它圈在中间。 意针缩聚,囚珠被困在其中,无数针尖戳进它的体内。 闻羲指尖微拢,悬浮的意针骤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囚珠的晶核被伤,它痛得快要死去。但它心中另有谋算,于是哈哈大笑:“没用的,我无形。” 闻羲:“哦?对你没用是吗?” 囚珠做鬼脸:“没用。” 闻羲利用利用意针释出另一个杀招。 囚珠感觉到晶核进一步碎裂。它依旧面上笑嘻嘻:“没感觉。” 第4章 第 4 章 闻羲又换了杀招。 囚珠都快被这些轮番上阵的杀招折磨休克了,它一直在翻白眼。 闻羲感觉自己收到了极大羞辱与蔑视。 他手一挥,意针瞬间消失。 囚珠大喘气。随即它看到闻羲双手运诀,一招“意动山海”顺势而出。 囚珠浑身颤抖,因为这一定会很疼,但同时它心中暗喜他终于上当了。 这个招式是专门针对灵识的杀招,可以轻轻松松让一个修为极高的修士变成痴呆。 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出招期间闻羲自身的灵识防御会松懈。 囚珠拖着自己残破的身体,迎接了“意动山海”,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顺着他的意灵钻进了他的体内。 闻羲错愕地收了招,他恍惚听到自己体内发出了嘿嘿嘿的笑声,这窃笑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囚珠听起来很虚弱,但狡诈得逞的声音令闻羲愤怒。 “滚出去!”闻羲试图凝聚灵识,将它驱逐出去。 囚珠沿着闻羲的灵脉穿梭蹦跶:“不出去,好不容易进来。” 闻羲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这是灵识被严重侵扰的征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而坐,双手结印,运转宁心静气法诀。这法诀冰冷而强大,囚珠渐渐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它承认自己低估了闻羲的能力——这个世间罕有的意修的灵识太强大也太纯粹了。 它原本想鸠占鹊巢,但如今它认为自己可能要被同化了。 “喂……闻羲……”囚珠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疲惫和茫然,“手下留情啊……” 它不再乱窜,而是被闻羲那磅礴的灵识牢牢束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毫无抵抗性地沉溺其中——囚珠在他识海中沉沉睡去。 闻羲本来想杀死它,但他察觉自己竟然能隐约感知到囚珠的感知。 两种感知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融合。 一种从大梦中彻底苏醒的感觉贯穿他的周身。闻羲笑了笑,他走出小山堂,按照囚珠灵识中的线索,去找了苏九如。 文关月在自己的书房里作画,笔下是圣尊闻羲。他从容收笔,然后拿出几张各有年数的画摆在一边。 这几张也都是闻羲,文关月用他明察秋毫的双眼流连于画作之间,他看见且清晰地辨明圣尊在日月相推之下容色有微小的异变。 这种异变不在于具体的五官变化,而在于神情,具体来说就是文关月觉得圣尊最近几年会偶尔出现吊儿郎当的流俗之气。 文关月摇摇头,他认为还是以前那个严肃庄重的圣尊会比较好一些。 他把几张画作重新卷起来。倏然间他顿住,因为他察觉自己布下的四方结界有异动。 这异动并非蛮力冲撞的震荡,而是一种渗透,那必然是姬玉游来了。 他的袖袍微动,那几卷旧的画轴被瞬间扫进桌边暗袋。 姬玉游从窗外伸进头来,一副审慎而难以言喻的表情:“小师尊,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想你,你没事画圣尊干什么?” 新作仍铺在桌面,文关月:“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没事画你。” 姬玉游左手疾抬,指诀一出,新作飞上半空。 它的下面是另一张画作,姬玉游摇摇头:“你画都画了还说什么,还画这么传神……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和圣尊之间到底谁更变态。” 文关月从容尽敛,神色一愠:“说什么呢!你说我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诋毁圣尊。” 姬玉游早就发现圣尊的某些怪诞行径大概只有她知晓。 她跳进屋里,作了个道歉的揖礼:“sorry小师尊,是我口不择言。” 文关月也不止一次说过她了:“你说的什么东西?” 这个词只有姬玉游知道,她是从闻羲那里学到的。 姬玉游是小师妹,也是唯一一个从婴孩到长大都在朝羲峰的人。 过去很多年里,囚珠因为晶核受伤只能在闻羲体内沉寂。如今囚珠不仅全然愈合,还和闻羲达成共生,它的一些怪诞言语时不时在姬玉游面前漏出来——且只在她的面前漏出来,所以其他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鸟语。 她心念电转,顾而言他:“小师尊,我从竹林过来,日光尚好,陪我去练练剑吧。” “竹林过来?”文关月凝神想了片刻,他随即掐诀,房屋四周忽然亮起微光,原本无形的结界呈现出半透明的光壁。 显化的四方结界赫然出现两个漏洞,一个来自竹林方向,另一个来自宗门方向。 两人无声相觑,知道有其他人入侵了。他们一刻也不犹豫地往卧室飞身而去。 在此之前,文关月把尸体从大师兄的卧室抬到了自己的卧室,他们猜测来者是为了这具尸体。 果真如此。 他们一前一后进屋,作为后者的姬玉游还算惊喜:“大师兄!” 背对着她的苏九如应声回头,他的容颜清美端和,透过窗的春日曦光映在他脸上,平白生了一种遗世仙气感。 只是右手拿着一柄短刀。 他的左手腕被文关月牢牢握住,后者眉头紧蹙,一时间呈僵持之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道,姬玉游一边欣喜一边又嫌弃地皱鼻头:“什么味儿?” 苏九如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地笑,声似雪浪倾山:“小师妹可还安好?” 姬玉游走近:“当然安好,大师兄怎么回来这么早?” 文关月替苏九如答了:“为了做居心不良的事。” 苏九如一双乌黑的明眸深沉而神秘,他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关月总是不信任我……我无非就是回宗情怯,想先来找你叙叙事。” 朝羲宗是先有苏九如,再有文关月,所以宗里只有苏九如直呼其名。 文关月松开他的手腕,斜睨他:“现在宗里就我和阿姬,你的意思是你怯阿姬?” 姬玉游连忙摆手,谁怯谁还不一定。 苏九如哈哈一笑。 姬玉游无语,半晌后问:“大师兄,你拿着刀干什么?” 文关月闻言立刻将床上鬼修的帛衣掀开。他灰白的肚腹上面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三寸豁痕,倘若用手拨开豁口,便能清晰看到腹壁下的藏精之处。 苏九如失笑:“你动作倒是够快的。” 姬玉游又看不透大师兄了。 苏九如有时候真的令人匪夷所思。听说他曾极力暗阻了每一位师弟师妹的到来,包括她在内。 起初大家以为他是想做圣尊的独门弟子,因此对其他人心存排斥。 后来等每一位师弟师妹正式拜入宗门后,他又变得雅量高致,包容爱护。以姬玉游个人的感知来说,这不是装的。 苏九如被她盯得有点儿心虚,弱弱解释道:“小师妹,不可深究占修的做事行径。” 姬玉游:“占修占修,占修就可以怪诞,且这种怪诞有理,我真后悔没有修行占卜。” 苏九如弯了弯嘴角,笑了一声。 文关月在姬玉游来之前就从他手里夺走了一颗黑丸,此刻黑丸在他手里抛上抛下:“南明火种,你拿它是想烧了这鬼修肚子里的噬魂蛇吧。” 第5章 第 5 章 噬魂蛇乃上古邪物,非南明离火或天炉真火奈何不得它。 姬玉游恍然:“大师兄你果然居心不良。” 苏九如悻悻:“这怎么能叫居心不良,邪物现世,必有妖异,除去它是天意所定。” “别总是拿天意所定来搪塞,”南明火种又一次被抛起落下,文关月一把抓住后收回:“害鹤见雪被吞入妖蟒口中也是天意所定吗?” 鹤见雪在朝羲宗排行第九,拜入宗门前是西岐国前朝镇北侯的独子,随着前朝覆灭新旧更迭,镇北侯全族被杀,唯有鹤见雪被圣尊闻羲救了一条命。 闻羲拧着魂不附体万念俱灰的小侯爷离开了西岐都城,顺手丢给苏九如。 闻羲叮嘱他和随行的文关月把小侯爷带回朝羲宗,自个儿又云游去了。 那个时候苏九如正破了一个小境界进入元婴中期,灵力机能更进了一层。 虽然当时整个修界元婴中期以上的修者不多,但也不足为奇。 让文关月惊骇的是,他亲眼见证了苏九如的占卜境界被强行渡入天演境。 天演境占修者,即便只是初期,也同样拥有惊世骇俗的能力。 如果说世间的发展规律是一条长河,垂直于长河的每一个定刻点都有星罗棋布的灵域,灵域代表着该定刻点下不同地域的小世界。 微演术可以对未来某一定刻点下的某一灵域进行推演,当占修强大到完全推演出精准结果后,他便可以启动灵域置换术。 也就是将推演出的灵域与当下灵域置换,让未来某一时间的事情提前在眼前发生。 文关月口中所述的那条妖莽只在悬池秘境中出现过,而悬池秘境的开放时间按理是在半年后。但苏九如强行将半年后的灵域置换到了当下,致使这半年内出现夏雪聚、冬日炎的两次反常奇景。 玄冬之际,悬池秘境并未如约开启,当时赶来历练的修者们面对夏景不知何解,这事在当时真是遐迩皆闻。 苏九如为了将鹤见雪丢进秘境中,在天演境界尚且不稳的状态下,就贸然动用灵域置换术,文关月当时不可谓不震惊。 文关月的话虽犀利,苏九如不以为意:“自然是天意,那个时候,天意告诉过我,见雪会平安无虞的。” 文关月:“半个字都不会信你的。” 苏九如看向姬玉游:“你呢小师妹?” 姬玉游:“可以信半个字。” 信任令苏九如有点儿惊喜:“哪半个字?” 日从时出。姬玉游:“日……你娘嘞,大师兄,你还干过残害九师兄的事?” 苏九如隐隐咬牙:“不叫残害,叫试探。我说了,见雪会平安无虞。” 姬玉游目色忽如炬:“那你在试探天意?” 苏九如沉默。 文关月垂眸,似在思索这句话。 姬玉游抬头望天,大彻大悟:“想到你以前时不时独自痛苦的模样,我既觉得好奇又觉得挺变态——因为大师兄你既没有被夺人所爱,又没有生死别离之事,哪来的痛苦?我一直觉得这痛苦来得古怪又变态。我心想怎么大家都有变态的一面,现在想来,莫非正常的是大家,变态的是我?” 文关月面无表情地看她:“没错。” 姬玉游挠挠头:“也挺好,啊不对——小师尊别打断我,我斗胆猜测一下,大师兄的痛苦源自于何……” “是不是天意所展露的并非大师兄你所愿,所以你想通过改变人的死生寿夭来逆违天道。” 苏九如无声透了一口气,他被窥得心事了。 他用手中的刀柄挠了挠眉棱骨,神情有些复杂:“小师妹不修天机术可惜了。” 姬玉游将他手中的短刀拿走,放的远远的,又问:“这么说来,以大师兄所窥得的天道里,我们都会死吗?” 文关月盯着苏九如,眸色深幽仿若能洞穿人心:“我看未必,但那肯定是一件比死更可怕的事。” 苏九如对此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模棱两可:“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修士视生死为无物,其他的更是不值一提。” 姬玉游将目光落在床上:“那这个鬼修跟天道又有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苏九如倒不打算再隐晦其词了:“他会成为我们的师弟。” 文关月眉峰上扬:“还有这事会发生?圣尊知道吗?看他浑身乌漆墨黑的,圣尊只怕会一脚踢到天边去。” 姬玉游拱手赞同:“小师尊机灵。” 苏九如摊手,不打算解释。片刻后他对文关月说:“对了,让小师妹催动南明火种放进他腹中试试。” “好。”姬玉游乖乖向小师尊讨要火种。 文关月踌躇着不肯给:“火种非火诀,一旦燃起来就无法控制。贸然让阿姬催动我怕她反灼伤自己。” 姬玉游:“小师尊多虑,我哪有那么莽撞?” 她直接从他掌心拈过南明火种,引动灵光涌萦着火种将它凌空包裹起来。 随后心念一动,默谙咒语,火种的黑壳八花九裂,金色明光从罅隙中透出。 她翻转手指,将欲燃不燃的火种引曳进鬼修被剖开的腹中。 遽然间金光漫射,与此同时有滋滋碎声。 姬玉游眼瞅着剖口有异动,一脸狐疑:“不会是烤熟了吧。”话音刚落,腹口金光猝收。 三人两两相望——确切来说是姬玉游和文关月互望,然后再心照不宣望向苏九如。 苏九如摇头,一脸不可说。 文关月转头问姬玉游:“莫非灵力没使够?” 姬玉游尴尬一咳:“有这个可能。” 文关月接过这个活儿:“那我试一试。”他便并起双指,凝出一道灵柱直指鬼修腹中。 “不好——”电光火石之间,两颗金球被急射出来。 文关月擦耳躲过。三人回身望向金球去势,只见身后的房壁以其穿透的圆孔为中心,无声无火向四周灼燃。 文关月立即掐出寒冰诀,阻止房壁燃势,又燕跃鹄踊般闪出房间,他要去冻住金球。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姬玉游语气闲淡:“小师尊好忙啊。” 苏九如点点头:“忙中有序,临危不惧,就是怕回来会数落我了。” “哦?是吗?”他话音刚落,文关月的声音就幽幽出现在他身后。 苏九如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姬玉游朝着鬼修惊呼:“蛇探头!” 二人闻言转身望去——鬼修剖腹处有两个蛇头伸出来,通体银白如玉,无鳞无纹,眼里似嵌入两颗流光璀璨的黑宝石般,一旦望向谁便可夺其心魂摄其心魄。 两条蛇在咄嗟之间又缩进腹中,随之而来的是,鬼修剖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点痕迹伤瘢也无。 原本黧黑如墨的人突然间蜕变为通身雪白。 这种对比过于醒目。 姬玉游有种预感,这鬼修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