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生活从做皇帝开始》 第1章 第一章 京都三月,春寒刺骨。 帝王寝宫中,来往宫女内侍神色恭谨、步履匆匆,挨个儿捧着锦帕、温水和暖炉往殿中去。 一碗盛着汤药的白玉碗被稳稳当当端进来,皇帝身边的大宫女秋梨确认过温度后,接过汤药走进内殿。 “圣上,今天新科进士入朝,估计得好一会儿才能散朝。”秋梨满面忧愁,“您风寒刚好,快喝点补药,别再累着身子。” 明黄锦袍披穿上身,被团团围着的人闻言抬头,看到那一碗满满当当的褐色的东西,叹了口气,“端过来吧。” 秋梨面带喜色,“是。” 周遭正服侍穿衣的内侍宫女纷纷俯身让道,秋梨递上补药,皇帝接过去,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闭眼抬头一饮而尽。 苦死了。 李君和皱眉,憋着气,差点吐出来。 简直是比黑咖还要酸苦十倍的浓缩中药。 她轻咳了两声,把白玉碗放到托盘上,赶忙抓起旁边的蜜饯吃了一颗,缓缓嘴里的苦味儿。 秋梨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碗底,差点喜极而泣。 虽然这次圣上的风寒来得又快又猛,几乎要把她们吓个半死,但圣上痊愈之后却越来越配合用药,还更体贴她自己的身子,想必是明白了身体的重要性,也算因祸得福了。 “圣上,早起看您脸色不好,是昨晚没睡好吗?”秋梨问。 李君和抱着手暖炉往外走,摇了摇头。 不过在往前殿去的路上,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似是能滴出水来。 秋梨见了,惊骇道:“圣上?” 李君和没说话,一双眼睛平静如水地看着即将打开的殿门。 她正在做心理建设。 马上要去上朝了,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面对这么多角色。 很烦。 她是一个穿书者,骤然从忙碌的朝九晚六的生活中过来,直接面对的就是一场将她烧得水深火热的高烧,烧刚退,她就又要扮演皇帝在这勤勤恳恳“上班”了。 倒霉催的。 更倒霉的是,她并不是什么手握金手指的主角,更不是有系统辅助的任务者,一切曾经看过的那些特殊的穿书人应有的待遇她都没有。 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中的NPC。 但或许也没那么普通。 毕竟主角未来是要踩着她上位的。 她将是主角杀掉的第一个“boss”。 就在一年以后。 这对刚穿到这里的李君和来说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好在她不会立刻在这场声势浩荡的风寒中病死,坏在她一年之后还是要死的。 幸得有这场病拖着,她一直没有见到除了身边人之外的任何书中人物,也算是给了她整理思绪的反应时间。 而现在,她终于要见到那些可以左右她命运的角色。 尤其是主角。 今年的新科状元,卫琅。 殿门打开,一片安静肃穆。 李君和走过来,面容严肃地坐上龙椅,面着宽阔光明的正殿,受堂下百官朝拜。 自己独坐高位,俯看台下百官整齐下跪叩首,享受他们臣服于高台之上的巍峨皇权的爽感,这大概是每一个人人小时候看古装剧都幻想过的场景。 早朝,本该是一个非常令人激动的画面。 可李君和心情却无比沉重,内心惴惴。 她目光从正前方第一站位的丞相钟书誉开始一点点往后掠过去,最终落到后方一个角落里的青蓝色身影上。 那人正恭敬垂首,束得一丝不苟的玉冠一路顺着笔直的脊背,十分端正,连跪姿都这样的器宇轩昂,一看便是一个公正言顺、为人清明的好人。 也是一年之后将她斩首示众的人。 剧情里,李君和不是一个手握重权、受人敬仰的皇帝。 她是在权宦勾结、大权旁落的局面下的傀儡,徒有皇帝之名,享有明面上的光鲜和内侍们的簇拥。 然而这表面的虚名也是偷来的。 因她是晋容太后,也就是原主生母,在膝下没有皇子的局面中被瞒天过海推上太子之位的一步险棋,从此成为了在先皇骤然崩逝之后顺利上位的皇帝。 一个披着男装的女皇帝。 最后主角将她斩落在龙座之前,石破天惊地说出了她是女子这样一个惊得天下滔天海浪的事实,让他的皇位来得更顺理成章,让人臣服。 李君和远远瞧着那抹青绿色的身影,背后生出阵阵冷意,她握紧手中的暖炉,唤众位平身。 虽然堂下之人无一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她若在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情况下踏错一步,便将万劫不复。 李君和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她是来上朝的,不是找死。 事实证明凡事都有两面,连人设差也是。 因着她是傀儡皇帝的定位,朝堂之上的大事向来很少会让她定主意,连早朝也都只是走个形式,哪怕今日是新科进士入朝的大日子。 也算是帮着她先摸清楚情况和局势。 “天语阁已将祭台搭好,等三月初八圣上亲临即可。”工部都水司主事躬身,“今年春天必定风调雨顺,和乐安康。” 然后又有人冒出来说今春作物良好,是去岁丞相提出的扩大耕田的功劳。 被提到的钟书誉顿时满脸微笑站出来称自己不敢邀功,最后还关心了一下李君和的身体,表明为人臣子的担忧之情。 李君和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听着文武百官给她汇报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时而冒出来的恭维之声,只觉得眼前发黑,头顶也有些被钝器从里面敲击的闷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闭眼歇了一会儿。 等胸口那股闷闷的感觉过去后,她抬眼,和一道从台下来的目光直直对上。 李君和心中一凛。 卫琅。 主角不卑不亢对上圣上的目光,恭谨微笑了一下,颔首行礼。 无论从表情还是行为,都举止乖顺,挑不出错处。 李君和的手缓缓收紧,不咸不淡撇开了眼。 装得真像。 她心道。 发高烧晕乎的那几天,她勉强把脑子里混乱的剧情摸清楚,也对主角有了大概认识。 主角卫琅是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出头的当朝天才,十二岁一副山水画卷名动京城,十六岁一篇赋论惊动朝野,到如今科举更是一举状元,顺利入朝为官。 只是这位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除了长着一张可堪匹配才学的芙蓉面以外,更有着一颗对当朝带着磅礴恨意的心。 也难怪一年之后在将她斩首以后,更是将京都官员府邸杀得杀、砍得砍,京都主街道血流成河,伏尸千里。 他现在可能已经在心里把我的死法安排好了。 李君和心里冷哼。 她虽然确实对当下局面束手无策,更尚未彻底理清朝野中人。 但她并不想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了。 她要活着。 “新晋状元何在?” 清凌凌一声落下,堂下众臣皆抬头,望见天子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卫琅微抬起头,朝前一步,抬手躬身,“臣在。” 李君和眼中笑意浅浅,目光同时瞥向站在前面的工部都水司主事。 她记得都水司是主管江河治理、漕运一类,现在管起什么所谓的天语阁祭台,不过是因为他和天语阁都是丞相的附庸,而这场盛大的祭奠更能以“诚意”为名在暗地里收上来不少百姓奉承。 同每年修缮河堤一样,都是一块被他们虎视眈眈的肥肉。 李君和嗓音温和,“朕记得你现在隶属翰林院?” “回圣上的话,正是。”他躬身道。 翰林院编撰这个官职给新科进士已属上等,天子近臣的后花园,仕途顺利的话可以一路到封侯拜相。 但给咱们的天才主角显然是远远不够。 李君和笑了笑,“卫卿大才,这个从六品的官职对于你实属不合适。” 她看向都水司主事的位置,“要不你连工部都水司主事一并做了吧。” 都水司主事猛地抬头,望着圣上笑吟吟的脸,连忙跪下,“圣上,臣——” 他话音戛然而止,看见前方的钟书誉缓缓抬手,言语稳重,“圣上,临近春汛,工部都水司一职事关重大,万不可如此轻率决定。” 这话说得着实不好听,但显然无人在意。 李君和轻点着头,像极了无所事事的昏君皇帝,“年年汛期都有一个现成的章程在,朕看谁干都一样,再说吴卿年事已高,前些日子还摔了一跤,朕给他一个闲职,让他在家好好养病,岂非更好?” 钟书誉眼角轻笑,保持沉默。 都水司主事立刻开口,“多谢圣上爱戴,但臣心系朝中事务,若赋闲在家,恐不能眠,还请圣上为状元郎另择职位。” 李君和看了眼卫琅,见他面容沉静,除了方才轻挑了下眉以外再无反应。 还挺沉得住气。 她无所谓道:“并非是叫你赋闲在家,方才丞相也说了今春修堤是何等的重要,卫卿才高八斗,又年富力壮,朕确实也想看看他能耐几何。” “至于吴卿,你可以从旁协助嘛。” 钟书誉皱眉,“圣上。” “好了。”李君和站起来,轻咳了两声,“朕意已决,有什么事情你们私下商议。” 这是没得商量的意思了。 钟书誉放下手,脸色随之沉下来。 吴主事抬头,同他对视了一眼。 李君和没管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下了朝就飞快走回内殿,刚关上门,那股喉咙深处的痒意怎么止都止不住了,她手背抵住嘴,扶着门框,硬生生咳到弯下了腰。 最终咳到头脑发晕、眼前生花,这才停下来一些。 秋梨满眼忧色望着她,赶紧把她扶到塌边坐下,倒了杯温茶。 李君和一杯茶水下肚,暖意瞬间顺着五脏六腑淌满全身,这才舒服了一些。 “平常为朕诊治的太医都有哪些?”她放下茶杯。 秋梨顿了顿,“圣上,只有刘真刘太医。” 李君和愣住,只有一位? 难道是为了隐瞒她的女子身份? 她知道剧情中,秋梨作为从小在她身边服侍的大宫女,是知道她身份的人。 现在看来刘真也是。 “朕这会儿乏了,要睡一会儿,下午传刘真来。”她嘱咐。 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坐的时间久一会儿就会累,根本支撑不住她去做任何事情。 想要自救,这样的身体可不行。 趁着现在外朝的目光全聚集在卫琅这个显眼的靶子之上,她要赶紧养养自己的身体。 顺便……整理下身边的人。 榜前隔日更,上榜随榜更,v后日更。 ——25.10.31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说是要睡觉,但李君和其实根本没睡着。 之前生病的时候还能因为病重昏睡过去几个时辰,现在她心事重重,哪怕头疼胸闷很不舒服,却也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她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一面铜镜之前。 镜子里的人瘦削无力,腰身之处空荡荡,肩颈脆弱到仿佛可以一只手捏断。 这样的身体,哪怕是穿再合身的衣服也显得宽大。 今天上朝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龙袍腰肩处皆有些宽松,并不合身,或许之前是刚好合适的,只是她大病一场之后又消瘦了些,而衣物局新的衣物正在赶制。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着镜子中这张同自己长得一样但却过分苍白瘦弱的脸。 心里的难受潮水般袭来,简直要压过她胸口的闷痛。 她不知道在她穿过来之前,原身到底是怎么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囚笼里活着的。 她只能确定,她绝不能这般活。 身后的殿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秋梨蹑手蹑脚走进来,猛然看见本该在床上酣睡的人正站在窗边,吓了一大跳。 “圣上!万万不可赤着脚,这地上的寒气会侵入体内的。”秋梨连忙捧了龙靴过来,李君和对她这股服侍人的热情感到惶恐,接过来自己穿,“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她想着秋梨或许是有事,“是刘太医来了吗?” 秋梨应道:“是,正在殿门外候着呢。” 今年春三月冷得很,哪怕紧闭门窗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寒意,李君和赶忙叫人进来。 不多时,身着太医院褐色衣袍的刘真便被领进内殿。 李君和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知道她身份的刘太医。 出乎她的意料,刘真并不是垂垂老矣的老伯,反而甚是年轻,而且眉目清秀,除了身量比之同龄男子有些窄瘦,以及双眸中蕴着像是怎么也化不开的忧愁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正当意气风发之时的少年郎。 李君和惊讶挑眉,“我病了几日,昏昏沉沉不得见,竟未想到刘太医也是如此的憔悴。” 刘真正欲搭脉的手顿了一瞬,他沉默着,等搭上李君和的手腕才缓缓道:“承蒙圣上关心,臣只是两夜没睡好,歇息几日便可。” 声音也出乎李君和的意料,并非臆想中的清脆朗朗之声,反而沙哑无比,不堪入耳,像是被玻璃划了嗓子,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习惯了。 李君和笑笑,“虽说今年春冷天寒,但好歹是春天,冰雪都化冻的季节,冰溜子从屋檐上滴水落下的声音确实吵闹,好在也只这两日的功夫。” 刘真颔首,并未搭话。 李君和心道这个刘太医虽说是自己人,但却少言寡语得很,对待她也不同其他内侍或臣子一样恭敬,难不成是因她的女子身份是他手中的把柄,因此才有恃无恐? 由于原书篇幅不长,李君和能得到的除了主线以外的有效信息并不多,更何况她这个角色生来就是给主角铺路踮脚的,作者更是少描写她身边的人物关系。 导致现在的很多信息,都需要她自己慢慢摸索。 “我的身体如何?”等搭完脉,她忍不住发问。 现在没什么比让她的身体恢复健康更重要得了。 刘真眉眼闪过一丝难言,他抬手行礼,低头回道:“圣上本就体弱,前些天的风寒又伤了根基,现在的头疼不适完全是因天冷寒气入体导致,须得慢慢养。” 李君和忍不住,“慢慢养是要多久?” 刘真声音平静,“长则两三年,短则一年。” 那还养个屁,到时候还没等她好多少呢就已经被卫琅那个狠人给刀了。 李君和喉间一痒,差点气急攻心,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抓了两把头发,有些心烦气躁,秋梨见了,立刻握了木梳帮她重新将长发打理干净。 梳子一下一下拂过她的侧发,她的心跟着静下来,目光也随着梳子的频率一寸一寸扫过刘真低垂着的眉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皇权的畏惧、没有对皇帝的讨好、更没有对她这个傀儡木偶的不屑。 李君和穿过来后见到的所有眼神,她统统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无任何情绪的平静。 死气沉沉,但又不像是完全麻木。 不然那股萦绕在眉间久久不散的忧愁是从何而来。 “刘太医,你在朕身边多久了。”她问,仿佛是一时兴起,想要回忆往昔。 刘真颔首,“圣上五岁生辰入驻东宫之后,臣入了宫。” 入宫之后便一直跟在她身边。 李君和心下骇然。 他就像是专门因为她而来。 既如此,那恐怕是原身母后为了隐瞒她的身份而做的一些保障。 虽想到了这些,但李君和心头却萦绕着一层古怪,她心知多问无益,便让刘真先离开了。 等他走后,秋梨一脸止不住的高兴,“圣上如今的脾气变好了不少。” 李君和眉头一跳,“什么?” 秋梨在她身后坐下,抬手为她揉太阳穴,轻声道:“圣上之前总还是排斥刘太医为您把脉探体,还老是对他说些不好听的话,如今您终于意识到就医的重要,秋梨为您感到高兴。” 李君和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里面的信息,殿门外就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跪到她面前道:“圣上,常栖公公来了,正在正殿书房等您。” 李君和皱眉。 书中原身这个皇帝当得不行,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这个红袍大宦常栖。 常栖原本是先帝手下亲侍的小徒弟,在她成为太子之后,先帝大手一挥将常栖指给她成为了东宫的掌事太监。 然而在先帝病危驾崩之后,先皇后也随之驾鹤西去。她这个尚处于十二岁还没被完全教养好的太子就这样落入了群狼环伺的境地。 原身可以说是被太监带大的。 只是这个太监原本就是个嫉恨自己师父能在御前风光的心胸窄小之人,等他成为御前大太监之后,眼瞅着他这位皇帝身体虚弱到有今日没明日,他作为天子亲侍的野心和胃口随之变得越来越大,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尊卑礼义廉耻这种小事,只有权力富贵,更别说能发觉他的掌中之物李君和本不是男子这样天大的秘密。 幸好他是个脑子笨的。 李君和心想。 她沉着脸来到书房,看见常栖身着鲜艳红袍,脚下的炭火烧得正旺,他大腿一伸坐在软榻上喝茶,表情动作无一不显惬意。 见着圣上来了,他也不急着行礼。 “圣上今日气色看着好些了。”常栖站起来,笑眯眯道。 那双狐狸一般奸邪的长眼里满是被权势富贵养出来的泰然。 好似他本该踩在皇权之上。 李君和从他身旁走过,步履生风,似是没看见他一样。 等她在御案之前坐下,缓缓抬眼看向常栖,这个老太监才仿若突然意识到天家礼仪的存在,抬手粗粗行了个礼。 李君和淡然应了一声,“起吧。” 她手指敲着桌案,强忍内心的不适。 她虽然不清楚原身是怎么与这个从小待在她身边的太监相处的,但从身边内侍口中也能得知一二。 原身很看重他。 能想到这个死太监是怎么哄着年纪尚小、三观都尚未完全形成的原身沉迷吃喝玩乐、不思进取、不管朝政的。 李君和心里冷哼了一声。 她不想像原身那样对着这张驴脸笑脸相迎,但由于自身受限,又不能太怠慢这个权宦。 真恶心,她皱眉。 常栖看到她面上不悦,笑着将手边一堆折子放到李君和面前,“奴才一直说着让圣上保重龙体,少关心这些劳心伤神的事情。” “您看,您早朝上这么一折腾,自己累着不说,又有这么多朝中官员上折子请您收回成命,这不是又要操心费神,还多此一举吗。” 李君和手抚上那些个被摊开的折子,眼睫抬起,笑着将它们统统扫了下去。 纸张书页顿时纷飞,统统抖落在地。 常栖脸色微变,抬眼望了李君和去,只见她笑眼沉沉,脆声道: “哪里多此一举?朕只当它们是一堆废纸。” 常栖默了一瞬,面色无奈,“圣上不要拿国事玩乐,若是您想玩,奴才陪您,朝中之事可不能这般嬉戏。” 言罢,他喊来人将那些散落在地的奏折捡起来。 然后李君和却又是看都不看,直接站起来朝殿外走去,边走还边抱怨,“朕不管,朕是天子。” 她回头,语气不满,“朕只是见卫状元才德兼备,叫了他干活,又不是打了他几十板子,怎么常栖和丞相都这般埋怨于我。” 常栖笑脸吟吟,忙跟上去,“圣上此言差异,这哪里是埋怨,只是您这般行径,会让六部寒心的。” 他接着道:“六部官员各个都是一把好手,您这样直接提拔他人,岂不是坏了规矩?” 到底谁在坏规矩。 李君和想到常栖和钟书誉这俩油腻得跟年夜饭餐桌上的油光肥肉一样的脸和他们恨不得把自己当末世幸存者一样囤积金银粮食的行为,差点把隔夜药吐出来。 不过钟书誉和常栖都如此重视此事,那大概她这件事是做对了。 思及此,李君和又想起这两人歹毒的行事作风。 卫琅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念头在心里刚萌生就被她直接摁下。 主角就是主角,不仅没那么容易死更走到哪都是目光聚集之处。 哪怕她今天不这么做,卫琅这个男频大男主也绝对会做出些什么事情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渐渐放到他身上的。 她只是将其提前了。 李君和思绪绕了一圈,想着不如为此事再加把火。 她转过身,对着常栖笑道:“常栖,朕才没有坏规矩。”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才是规矩。” “吴卿他不行了,自然该为更合适的人退下。” 说完,她扭头走人,轻盈的背影看起来都要比过来时雀跃很多。 第3章 第三章 卫琅三日之内已经遭受了五次刺杀。 刚开始他收到的还是一些书信形式的好意与招揽,甚至有人特意邀请他到京都有名的酒楼小叙,但随着一封封书信落入尘土,他的沉默已经成为了一种表态。 于是虚伪的好意立刻变成了真实的恶意。 春汛之堤事大,他在收到旨意的三天后的一个暗夜,乔装离开了京都。 岐河是北禹中原地区最长的一条河流,每到春天都会越过最北边的高山疾驰而下,既为两岸沃土带来生生不息的生机,又同时产生随时被毁灭的隐患。 卫琅来到岐河边上一个小村镇,变换了名姓在此住下。 今年的春天比之从前实在太过寒冷,卫琅来镇上找房子住时,不少人抱怨今年春冷,作物都不冒头,有的人到现在还不敢脱下厚衣服,再这样下去,家里为过冬准备的保暖的东西都要不够用了。 卫琅面无表情从他们身边路过,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天寒地冻的时候是百姓最不好过的时候,今年这种情况更是将这种煎熬活活拉长到了三月。 然而在皇宫里,连下人住的卧房都暖如春阳。 他走到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前台,面无表情问附近可租住的地方。 客栈不大,老板就是前台小二,更是镇上信息面最广的牙人。 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把卫琅上下都打量了个遍。 哪怕是再小的店面,经营的老板也是个商人。他见来人虽然长得一般,但脸上干净,穿得也干净,立刻就道:“公子是要久住在这儿吗?” 没等卫琅回答,他已经飞快推荐,“我们镇上是有几套空房子,那都太久没人住了,有的屋顶都漏着。” 他指了指自己客栈二楼,“我这儿有上等厢房,每日都有供应炭火,现在太冷,你光住个空房子绝对会被冻住的。” 卫琅本一直没反应,听到他说每日都有供应炭火才问了一句,“每日都有炭火?” 老板见他心动,乐呵呵炫耀,“那当然!今年冬天太长了,卖炭的都一个劲儿做活,除了镇上的大人物们,能大批买得起的没几个。” 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其中之一。” 卫琅“嗯”了声,没理会老板的推荐,“不必了,一间普通的房子就好。” 老板见他丝毫不识趣,也懒得浪费自己口水,转身拿字据的时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给你说,冻生病了,我们镇上可没几个大夫啊!” 卫琅离开后,老板在他背后大声嚷嚷。 虽然客栈老板不情不愿,但好在人不错,租给卫琅的房子屋顶并没有漏洞。 卫琅飞快清扫完房间,去村口的井里打了水,烧水洗漱。 温热的帕子在脸上敷过,原本服帖平坦的脸部边缘起了一点翘边。 他抬手揭开,露出面具背后年轻俊郎的脸。 卫琅将面具收好,转身在桌案之前坐下,将带来的纸笔依次铺开,就着桌上唯一的烛火河外头的一点月光开始起笔。 他眉骨俊郎,身形修长矫健,抬手挥笔极其风流倜傥,无论是站或是坐,都将俊美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只那一双冷淡的眉眼似朗朗明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和冷意,除了一点烛火映在双眸之中添了点跳跃的光亮,就像是一个不带温度的石雕。 吧嗒。 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杂声。 卫琅放下笔,抬眼看去,正好和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来人撞了个正着。 程煜打了声招呼,从窗台一跃而下,十分没好气地把卫琅从椅子上轰走,自己坐下了。 “我说你找的是什么破地儿,我在风沙里面杀敌首都没你这么难找。” 卫琅见他这抱怨不断的模样,十分满意,“这样不容易暴露行踪。” 程煜立马就想起京都里那几场刺杀,但又觉得不至于,“你卫怀仁一身武功通天,还干不过那些个喽啰?” “并非是为躲避刺杀。”卫琅将手里刚风干好的纸页甩到桌子上,上面写满了人名和官职以及关系,密密麻麻一片,甚是壮观,“岐河这么多年都是吴主事一个人管理的,他手下的人更是和他学着偷奸耍滑,连带着岐河边上城镇中的官员也对下欺辱对上谄媚。” 他声音沉沉,“我既然来了,当然要将所有的事情都查清楚。” 程煜瞪大眼睛,自上而下看了这张庞大的人物关系网,无数条黑线由宽至窄在最上头连成了一束,剑指最浓墨重彩的那个名字——钟书誉。 程煜哑然,一脸莫名看向卫琅,“这是……小皇帝叫你干的?” 他怎么记得卫琅明明对这个活很排斥来着!! 卫琅摇头,仔细收好纸页,塞进了衣袖中。 程煜更纳闷了,“那你做这些干嘛,又不论功行赏,而且你也看不上那些虚名,再说就算你把这条线都查清楚了,你难不成还要在朝堂上念出来?还是要私下给那体弱多病的可怜小皇帝?” 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我看那小皇帝不把你扔河里就不错了。” 卫琅没说话。 在朝堂上刚听到皇帝说这件事时,他心里是生出了很大的抵触,甚至这阵抵触到了散朝时还没完全消弭。 只因当今圣上是个不学无术的病弱草包,被贪财的丞相和蠢笨的内侍当作宠物不说,还是个女扮男装的骗子。 卫琅从小因生长环境不同而阅人无数,他在朝上那一眼遍看出高位之人的真实身份,当时极其诧异,还以为这是朝堂中众所周知的秘密,然而从堂上人所有的言行举止中又丝毫看不出他们半点知晓这件事。 仿佛朝上百官同高台上那一位一样,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这位体弱无用的小皇帝,或许唯一做对了的事情就是将这个烫手山芋直直抛给了他。 虽说这应该是对方的为玩乐之举,说不定就是想看他当众露怯或者出丑,但不得不说只要选中了他就算有眼光。 这点对于她眼光的唯一赞赏支撑着卫琅没有当众婉拒旨意。 而在那些纷纷而来的书信之后,卫琅更是确信了。 这件事,必须他来做。 哪怕他现在不能将那些人碎尸万段,也要手握他们的命根,这样才能等待来日一个最好的时机将他们挫骨扬灰。 “你我不是早看不惯那些中饱私囊的饭桶了吗?”卫琅掸了掸床边的灰,在上面坐下“那我这样做,有何不可?” 程煜一时无言。 他是驻北将军的儿子,身上流淌着为国效忠的血液,但现在国将不国,上下整体都是糜烂之风,他也确实心灰意冷许久,但只要他一说这事,他老爹必庞然大怒然后痛痛打他一顿,再罚负伤他跪祠堂。 也就在这位几年前因斗武结识的好友面前,他才能说上几句。 “那行吧。”程煜耸了耸肩,表情无畏道,“那你需要我怎么做?” 卫琅见他这样说,眼底才终于浮上一层笑意,“你只需要帮我盯紧京都众人,就好。” - 那日在书房同常栖说完,李君和叫人去打听了一下,果然发现主角受到了好几次刺杀。 她本害怕自己打听个事情会被那两位老不死的察觉,结果没曾想秋梨居然就能办成这件事,并且完全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李君和连连赞叹、叹为观止。 “圣上,状元郎会不会死啊?”秋梨忧心道。 李君和剥开一瓣烤橘子,同秋梨一起分享着吃了,心情极其放松,“不会,他才没那么容易死。” 说到这,她心中万分苦涩。 你还不如担心担心我啥时候会被他杀死。 “可我听说状元郎这些天都没个踪迹,他会不会已经……”秋梨脸色煞白,连手里的橘子都吃不下了。 李君和剥橘子的动作慢了些许,她眉睫轻挑,“没有踪迹?” 秋梨点点头。 李君和移开目光,盯着面前的暖洋洋的炉火,缓慢将手里的橘瓣吃了个干净,半响儿,她突然轻笑一声,眼中映着的火光都变得更明亮鲜活起来。 秋梨坐在一旁没吭声,等着她发话。 圣上这些天经常一个人坐着,往往看着一样东西就是一天,时而皱眉,时而又笑容明媚,她已经习惯了。 “没事儿。”李君和语气笃定,“他肯定不会死,而只要他不死,这两天,京都就绝对会有他的踪迹。” 仿佛是印证她的话,刚过了一天,就有人说在京都茶馆里看到了当朝状元郎的身影,据说他还买了一碟翠蓉糕,就着春山茶吃,手里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在茶馆二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下,秋梨简直对圣上直接拜服。 神了! 李君和看到她崇拜的表情,实在有些心虚。 她是按照主角性格和做事风格推测出的行动轨迹。 卫琅此人做事极其周全,她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一方面是因为她需要一个靶子来帮她吸引注意力,另一方面就是……她知道卫琅一定会深入调查都水司背后牵扯的利益网。 而做这件事,这位心气极高的主角一定是暗地里悄悄摸摸地做,所以要制造出他还在京都的假象。 今天他在茶楼待了一下午,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这全是她自己瞎猜的,运气好猜中了而已,并非秋梨以为的明察秋毫、料事如神。 但她又不能直接说。 是不是有点欺负这位天真可爱的土著人了。 李君和默默在心里批评了自己一下。 然而马上,她又开始对着秋梨说些神秘莫测的话。 “既然他在已京都出现,就证明我的计划是可以顺利进行的。” 卫琅无恙,他就是一个最好的明牌。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位主角身上,她刚好可以掏出自己的暗牌。 李君和声音低弱,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听得清楚,仿佛她还处于病痛之中备受折磨,“你去给内侍省找常栖,说我被他和丞相训导之后,发自内省想当个好皇帝,要找曾经的太傅给我上课。” 秋梨双眼都亮了一下,“果真?” 她十分激动,圣上终于肯学了! 李君和点头,“如果他不愿,你就说他可以陪同我一起听课,总之我一定要太傅讲课。” 秋梨领命飞快去了内侍省。 李君和独坐院前,外头的冷风卷进来,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继续看着院中的美景,但眼前景色依旧,她嘴里的橘子却越吃越没味儿。 她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橘瓣儿。 橘子的清甜果香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却挡不住她此刻内心的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让齐运聪相信她,认同她能成为个好皇帝。 原著中,齐运聪在原主还是潜龙之时便是她的老师,但在原主被奸人蒙蔽之后,他多次劝诫无用,自己又被丞相暗中摆了一道,最终身心俱疲,说自己年事已高,远离了朝政,退隐山林。 但是这位曾经的太傅,后来因看到主角卫琅身上的奇世之才,将他收为了自己最后一位学生,他也因此在最后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帝师。 书中每次提到齐运聪,都要强调一句他最看重上位者品行道德。 这也是李君和最疑惑的一个点。 卫琅此人作为主角确实一心匡扶正义,想要自己打来一个盛世天下,但其实比起心中的仁善,他内心更多的其实是对当权者的滔天恨意。 为何齐运聪会在前期就选中了他? 李君和不知道。 她只能赌。 赌她的品行或许还行,能够获得这位国师的青睐。 齐运聪是两朝元老,虽已辞官归隐,但学生遍布天下。 如果能得到他的助益,李君和不愁自己能翻不过剧情里那一座座山。 外头的风卷了尘土旋进来,将炉子里的点点火星吹得更旺。 李君和伸出双手,暖洋洋的火气柔和包裹住她的手心。 她看着这明亮温暖的火焰,心中沉思。 天气也该好起来了吧。